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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风雪破庙

作者:爱吃葱油饼的小峰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那夜门外的无形窥视,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林晚的梦境与现实之间。之后两日,她表现得越发“病弱”,咳嗽声在白天也断断续续,食量锐减,整日昏昏沉沉。小桃的焦虑惶恐更加真实,偶尔对着赵嬷嬷抹眼泪,喃喃着“姑娘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赵嬷嬷送来的糊糊日益稀薄,有时甚至直接“忘记”。但林晚注意到,每当她“病势”显得更沉重时,赵嬷嬷浑浊眼底深处那一丝难以察觉的松懈,便会多上一分。她在用示弱,换取更宽松的监视和更大的活动余地——至少,一个快死的人,不再需要被过分防备。


    她抓紧一切时间。体内那缕被银针激发、顺着肺经缓缓运转的微弱暖流,日益清晰。她开始尝试更复杂的配穴,在足三里、关元等强壮要穴下针,配合呼吸导引,竭力培补这具身体如风中残烛般的元气。效果缓慢却切实,咳症几乎消失,手脚不再总是冰冷,苍白的脸颊甚至隐约透出一点极淡的血色——这被她小心地用从灶底摸来的灰烬和故意揉搓出的疲惫遮掩过去。


    秘密的修炼在继续,而荒庄的“日常”依旧。地窖再未传出呜咽,赵嬷嬷依旧按时下去,带着空碗回来。那个神秘的斗篷客和风雪夜的窥视者,都未再出现。一切似乎回到了表面的死寂。


    直到第五日傍晚,铅灰色的天空再次阴沉得可怕,狂风卷着雪沫子,嘶吼着掠过荒庄,仿佛要将这几间破屋连根拔起。气温骤降,呵气成冰。


    仓房内,火塘里最后几块劣炭即将燃尽,散发出的热量微乎其微。小桃裹着所有能披挂的衣物,仍冻得瑟瑟发抖,牙齿咯咯作响。


    “姑娘,太冷了……炭……炭要没了。”小桃的声音带着哭腔,“水缸也快见底了,井绳好像冻住了,拽不动……”


    林晚靠坐在铺板上,裹着灰鼠皮袄和薄被,体内那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暖意,也在迅速被严寒吞噬。她能感觉到肺经中那缕气流运行变得滞涩,指尖冰凉发麻。这样极端的低温,对她的恢复是致命的打击,也可能引发旧疾反复。


    不能再等了。被动挨冻,只会让之前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


    她掀开薄被,动作因为寒冷而有些僵硬。“小桃,穿上最厚的衣服,跟我出去一趟。”


    “出去?姑娘,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风,去哪里?”小桃愕然。


    “后山。”林晚语气坚决,“我记得来时路过一片松林。这种天气,松树下可能有掉落的枯枝,松针和松脂也能引火。必须找到柴火。”更重要的是,她需要活动身体,在极寒中进一步刺激和巩固体内初生的那点阳气,也需要观察这恶劣天气下,庄外的情形——尤其是,是否会有人趁这样的天气做些什么。


    小桃虽怕,但看着林晚不容置疑的眼神,和屋里确实即将熄灭的火种,咬了咬牙,翻出所有能穿的,将自己裹成球状。


    主仆二人顶风冒雪,从庄子后墙的豁口钻了出去。狂风立刻像无数只手撕扯着她们单薄的衣物,雪粒打在脸上生疼,几乎睁不开眼。林晚用一块旧布蒙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辨认着方向,朝着记忆中的那片杂木林走去。


    地面积雪很厚,深一脚浅一脚,行走极为艰难。寒风穿透衣物,带走身体可怜的热量。林晚肺部感到压力,呼吸有些急促,但她强迫自己调整呼吸节奏,想象着那缕暖流随着呼吸在胸腹间流转,抵御严寒。


    她们艰难地穿过一片开阔的雪地,接近那片黑压压的、在狂风中如同鬼魅般摇晃的杂木林边缘。果然,林下积雪较少,散落着不少被风雪折断的枯枝。


    “快,捡干燥的,粗细都要。”林晚哑声吩咐,自己也弯腰开始捡拾。手指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动作笨拙,但她不停歇。很快,两人怀里都抱了一小捆柴火。


    就在这时,林晚耳尖微微一动。


    风声呼啸中,似乎夹杂着另一种声音。不是枯枝断裂,也不是动物嚎叫。像是……铃铛?极轻极脆,被狂风撕扯得断断续续。


    她直起身,眯着眼朝声音来处望去。那是林子另一侧,更靠近官道岔路的方向,隐约可见一个低矮建筑的轮廓,像是座废弃的土地庙或山神庙。


    这种天气,荒郊野岭,怎么会有铃铛声?


    “姑娘,好像……有马车声?”小桃也听到了,紧张地抱紧怀里的柴火。


    林晚心头一紧。是那个斗篷客?还是风雪夜的窥视者?抑或是……别的什么人?


    好奇心与警惕心激烈交战。最终,对信息的渴求压倒了对未知危险的恐惧。在这绝境中,任何一丝外界的风吹草动,都可能意味着变数。


    “过去看看,小心些,别出声。”林晚低声道,将柴火轻轻放在一棵大树下,紧了紧蒙面的布,朝着小庙的方向悄声摸去。小桃犹豫了一下,也放下柴火,紧张地跟上。


    离得近了,果然是一座半塌的山神庙,墙垣倾颓,门扉不知去向。庙前空地上,停着一辆青篷马车,样式普通,拉车的马匹却神骏异常,在风雪中不安地踏着蹄子,颈间系着一枚小小的铜铃,正随风晃动,发出清脆声响。


    庙里隐约透出火光,还有人语。


    林晚示意小桃蹲在庙外一段残墙后,自己则屏住呼吸,借着风雪的掩护和庙墙的缺口,向内窥视。


    庙内景象让她微微一愣。


    没有想象中神秘诡谲的场面。破败的神像下,生着一堆篝火,火势颇旺,驱散了庙内的寒意。火上架着一个小铜壶,正咕嘟咕嘟煮着水,热气蒸腾。火堆旁,坐着两个人。


    背对着庙门方向的,是一个穿着青色劲装、腰佩长刀的青年男子,身姿挺拔,正专注地拨弄着火堆,侧脸线条冷硬。他气息沉稳,哪怕在这样放松的状态下,也给人一种猎豹般的矫健感。


    而面对庙门方向坐着的……


    林晚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那是一个披着玄色狐裘的年轻男子。他靠坐在一个不知从何处寻来的、铺着厚厚狼皮的旧蒲团上,姿态闲适,甚至有些慵懒。火光映亮了他的面容——肤色是一种久不见日光的冷白,俊美近乎昳丽,眉眼如墨画,一双凤眼眼尾微挑,此刻正半阖着,仿佛在假寐,又似在聆听壶中水沸的声响。他左手随意搭在膝上,腕间一串深褐色的奇楠沉香佛珠,颗颗圆润,被他无意识地轻轻拨动。


    他的存在,与这破庙、风雪、篝火,形成一种奇异而和谐的对比。既像是被风雪所困的落魄贵公子,又仿佛这荒郊破庙、漫天风雪,都只是他闲庭信步时偶遇的一处布景。


    “公子,水沸了。”青衣男子低声道,声音平稳,带着恭敬。


    玄衣男子缓缓睁开眼。那一瞬间,林晚几乎以为他看到了藏在墙缺后的自己。但他的目光只是淡淡扫过沸腾的铜壶,唇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声音清润如玉击,在这风雪呼啸的破庙里显得异常清晰:“嗯。这风雪来得急,倒是扰了清静。”


    “前方道路被雪掩埋,车行艰难,恐要在此歇息一夜了。”青衣男子道。


    “无妨。”玄衣男子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此间虽陋,倒也避风。只是……”他话锋微转,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庙门外的方向,“荒山野庙,不知是否还有他客。”


    林晚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将身体缩回残墙后,掌心渗出冷汗。他发现了?还是随口一说?


    青衣男子神色未变,只道:“属下已查看过四周,除了风雪,并无活物痕迹。”他顿了顿,“公子可是察觉有异?”


    玄衣男子笑了笑,未置可否,只伸手接过青衣男子递来的、用粗陶碗盛着的热水,捧在手中暖着。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俊美的眉眼,只余一片看不透的深沉。


    “这雪,一时半刻停不了。”他慢悠悠地呷了一口热水,“既然落脚,便是缘分。景七,去马车上将我那匣‘雪顶含翠’取来。天寒地冻,饮杯热茶,也好驱驱这无趣。”


    “是。”被称作景七的青衣男子起身,走向庙外的马车。


    林晚躲在墙后,心念电转。这两人显然非富即贵,且那玄衣男子气度深不可测,仆从精锐。他们被困于此是巧合吗?与荒庄的秘密有无关联?与那夜的窥视者呢?


    她正思忖是否该立刻悄悄退走,庙内却传来玄衣男子清润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恰好能穿透风雪,传入她耳中:


    “墙外的朋友,风雪酷寒,何不进来一叙,烤烤火,暖一暖身子?”


    林晚浑身一僵。


    他果然发现了!什么时候?


    小桃在她身后,吓得几乎要惊叫出声,被林晚反手紧紧捂住嘴。


    逃?对方显然有武艺高强的随从,自己主仆二人在这雪地里根本跑不掉。硬闯?更是自寻死路。


    只能面对。


    林晚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和肺腑间因紧张而起的悸动,松开了捂住小桃的手,低声快速道:“待在这里,别动,别出声。若情况不对,自己跑回庄子。”


    说完,她缓缓从残墙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着的雪沫,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和蒙面的布巾——只露出一双眼睛。然后,迈步,走进了破庙的门洞。


    篝火的热浪扑面而来,带着松枝燃烧的噼啪声和铜壶水沸的咕嘟声,瞬间驱散了体外一部分寒意。庙内空间不大,她一站定,便完全置身于那两人的目光之下。


    景七已取了一个小巧的紫檀木茶匣回来,正站在玄衣男子身侧,手按刀柄,目光如电,冰冷而审视地落在林晚身上,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一遍,尤其在看到她单薄的衣物、蒙面的布巾和那双沉静得与处境不符的眼眸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玄衣男子却依旧保持着闲适的姿态,甚至抬手示意景七不必紧张。他捧着陶碗,凤眼微抬,目光落在林晚身上,那眼神并不锐利,甚至带着点温和的探究,却让林晚感觉仿佛被无形的冰水浸过,所有伪装都被看得透透彻彻。


    “姑娘也是被风雪所困?”他开口,语气平和,听不出任何敌意。


    林晚垂下眼帘,避开他过于通透的视线,福了福身,刻意让声音显得虚弱沙哑,带着拘谨和惶恐:“惊扰贵人,小女子实在惶恐。我与婢女住在附近庄上,因柴火用尽,不得已出来拾取,不料风雪骤急,迷失方向,见此处有火光,故来探看……绝非有意窥探,请贵人恕罪。”


    她将姿态放到最低,扮演一个惊慌失措的村女或小户女子。


    “附近庄上?”玄衣男子重复了一遍,语气依旧平和,“可是西边那座永宁侯府的别庄?”


    林晚心中又是一凛。他果然知道荒庄!是随口一问,还是早有留意?


    “是……正是侯府的庄子。”她低声道,手指在袖中微微蜷缩。


    “哦?”玄衣男子似乎来了些兴趣,将陶碗放下,拢了拢身上的玄狐裘,“我曾听闻永宁侯府在西郊有处产业,没想到今日因风雪之故,竟到了左近。姑娘是庄上的人?”


    “家母……曾是侯府旧人,因病在庄上休养,小女子随侍在侧。”林晚编造了一个模糊的身份,既解释了为何在庄上,又不会立刻暴露自己庶女的身份——一个“旧人之女”比“侯府庶女”更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玄衣男子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她的具体身份,反而指了指火堆旁一块较为干燥平整的石块:“风雪寒重,姑娘衣衫单薄,坐下烤烤火吧。景七,给这位姑娘倒碗热水。”


    “多谢贵人。”林晚没有推辞,依言小心地在那石块上坐下,离火堆和玄衣男子都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景七面无表情地用一个干净的粗陶碗倒了热水递给她。林晚接过,双手捧着,温暖的触感从指尖蔓延,让她冻僵的身体稍稍回暖。


    庙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火舌舔舐木柴的声响和庙外呼啸的风雪声。


    玄衣男子不再说话,重新闭上眼,手指轻轻拨动着腕间佛珠,仿佛入定。景七则守在火堆旁,目光偶尔扫过林晚,更多的是警惕着庙外。


    林晚低着头,小口啜饮着热水,脑中飞速运转。这人太镇定,太深沉。他问起荒庄的语气自然,但那份“自然”本身就显得刻意。他知道荒庄,或许也知道更多。他是敌是友?目的何在?


    她需要更多信息。


    “贵人……也是路过此地吗?”她鼓起勇气,怯生生地问了一句,抬眼看了一下玄衣男子。


    玄衣男子睁开眼,目光与她对上,那眼底似有极淡的笑意流转,却让人看不真切。“去京外探望一位长辈,返程时遇上这场雪。”他答得简略,转而问道,“这庄子偏僻,姑娘与令堂在此,可还安好?我听闻……此地似乎有些不太平?”


    来了。林晚心中一紧。他果然在试探庄子的情况。


    “还……还好。”她做出犹豫害怕的样子,声音更低了,“只是庄上人少,老仆也……也寡言。有时夜里风声大,听着是有些吓人。”她故意模糊了“不太平”的具体指向,既回答了问题,又没透露地窖的秘密。


    玄衣男子看着她,那双凤眼似乎洞悉了她话语里的保留,却并不点破,只温和道:“荒郊野外,难免如此。姑娘与令堂还需多加小心。”


    “谢贵人关怀。”林晚低下头,不再多言。言多必失。


    气氛再次沉寂。玄衣男子似乎对这场意外的“风雪偶遇”失去了继续交谈的兴趣,又闭上了眼。林晚也乐得沉默,一边烤火恢复体温,一边默默观察。


    那串被他拨动的佛珠,色泽沉郁,香气幽微。他苍白的面色和略显单薄的身形,似乎印证着某种“体弱”的传闻。但林晚敏锐地注意到,他捧着热水碗的手指,稳定而有力,指节分明,绝非久病孱弱之人该有的手。而且,在这般严寒中,他只披着狐裘,内里衣衫似乎并不厚实,却未见瑟缩之态。


    此人,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


    就在她暗自思量之际,庙外,透过风雪的嘶吼,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完全掩盖的异响,倏然钻入她的耳中。


    不是风声,不是雪落。


    像是……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又像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来自荒庄的方向!


    林晚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捧碗的手指微微收紧。


    几乎同时,一直闭目养神的玄衣男子,拨动佛珠的指尖,也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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