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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针锋初现

作者:爱吃葱油饼的小峰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三日,将荒庄裹成一片臃肿而沉寂的白色。天地间只剩下风声和雪落簌簌的声响,隔绝了外界,也似乎冻结了庄内本就稀薄的人气。


    林晚的“病”更重了。


    她开始偶尔在赵嬷嬷露面时,发出难以抑制的剧烈咳嗽,脸色苍白中透着一股不祥的青灰,连行走都需要小桃费力搀扶,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赵嬷嬷浑浊的眼睛扫过她时,偶尔会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麻木的“放心”——一个病得快死的庶女,自然没有精力也没有能力去探究庄子的秘密。


    这正中林晚下怀。她需要时间,更需要麻痹看守者的警觉。


    白日里,她大半时间蜷缩在仓房冰冷的铺板上,裹着所有能御寒的东西,似乎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小桃则按照吩咐,每日去灶屋取柴取水时,总是红着眼眶,六神无主地向赵嬷嬷絮叨:“嬷嬷,您见识多,这庄上……以前是不是不太平?我家姑娘本就病着,夜里总睡不安稳,说听见些奇怪声响……这、这会不会是……”


    赵嬷嬷通常只是沉默地搅动她那锅永远粘稠的糊糊,偶尔不耐地打断:“雪大风急,听岔了。庄子老,难免有动静。”但有一次,当小桃“无意”间提到“地窖是不是不干净”时,赵嬷嬷搅拌的动作猛地一顿,抬起眼,那浑浊的瞳孔里瞬间迸出的锐利寒光,吓得小桃后半句话噎在喉咙里,再不敢多问。


    消息不多,但足够印证林晚的猜测:地窖是禁忌。


    而无人窥见的仓房内,林晚的“治疗”与“修炼”正在同时进行。


    她将带来的药材做了更精细的区分配伍。麻黄、桂枝等辛温解表药量减少,以防发散过度更伤元气,转而加重了杏仁、甘草、紫苏叶和悄悄让身体好转后、冒险在庄子后山背阴处寻到的几株款冬花的份量,重在润肺化痰止咳。生姜和自采的野薄荷煎水,每日饮用驱寒。


    更关键的是针灸。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在带来的皮质穴位人偶上练习。当小桃被支开或夜里沉睡后,林晚会点燃那截珍贵的蜡烛,褪下半边衣衫,露出瘦削见骨的肩臂。


    冰冷的空气激得皮肤起了一层栗粒。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凝定如古井,拈起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先是在烛火上快速燎过——条件所限,这是她能做的简单消毒。然后,指尖感受着皮肤的细微起伏和温度,心中默念经络走向,认准穴位。


    第一针,刺向自己左臂的“孔最”穴。此穴属肺经,主治咳嗽、气喘、咯血。


    针尖刺破皮肤的瞬间,微痛之后,是一种奇特的酸胀感,顺着经脉隐隐扩散。她缓缓捻转针尾,角度、力度、深度,全凭脑中理论和指尖反馈小心调整。初始几针,或因身体虚弱,或因手法生疏,行针时偶有滞涩,甚至有一次偏了分毫,引起手臂一阵短暂麻痹。她额上渗出细密冷汗,却只停下缓口气,拔针,再次找准位置,重新刺入。


    痛楚与不适,被她冷静地接纳、分析、修正。这具身体就是她现下最宝贵的实验田和武器库,她必须尽快熟悉它,掌控它。


    几日下来,手臂、腿上几处与肺疾、体虚相关的要穴,如尺泽、足三里、肺俞(需反手摸索背部,极为困难),都留下了细密的针孔。效果是显著的,配合汤药,咳嗽明显减轻,呼吸畅顺了许多,最让她惊喜的是,那种深入骨髓的虚寒感,似乎被银针引动的微弱“气感”驱散了些许,四肢末端有了点久违的暖意。


    这不仅仅是治疗,更是一种对自身潜能的激发和掌控力的重建。每一次成功引动针感,都让林晚心底多一分沉静的底气。在这绝境之中,知识和技术,是她唯一能握紧的刀柄。


    第四日午后,雪势稍歇,天色依旧阴沉。林晚刚给自己行完针,正闭目感受着手太阴肺经中那缕微弱的、流动的暖意,院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同于风声的响动。


    是马蹄声,还有车轱辘压过积雪的吱嘎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庄子外。


    林晚倏然睁眼,与小桃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小桃立刻凑到窗纸破洞处向外窥看。


    “姑娘,来了辆马车,黑篷的,不像是府里的……下来了两个人,一个赶车的汉子,还有个穿深色斗篷的,看不清脸。”小桃压低声音,语速很快,“赵嬷嬷出去了,在跟他们说话。”


    林晚迅速起身,将银针藏好,整理了一下衣衫,也凑到窗边。


    只见院子里,赵嬷嬷正与那穿深色斗篷的人站在马车旁说话。赶车的汉子是个面生的精壮男人,一脸横肉,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庄子。赵嬷嬷背对着仓房,看不到表情,但肢体姿态显得比平日更拘谨,甚至有点……恭顺?


    那斗篷客微微侧头,似乎在听赵嬷嬷汇报什么,偶尔点一下头。风雪帽檐压得很低,完全遮住了面容,只能从身形姿态看出,是个男人。


    忽然,那斗篷客转头,目光似乎无意地扫向了仓房的方向。


    林晚立刻向后一缩,避开可能的视线。心中警铃大作。这不是侯府的人。侯府要派人来,不会如此鬼祟,也不会是这种氛围。这庄子果然另有玄机,而且,今日似乎有“客”来访。


    他们是为了地窖里那个人来的?


    赵嬷嬷和那斗篷客说了片刻,便引着他往正房方向走去,却没进正房,而是径直走向了地窖入口!赶车汉子则留在了马车旁,抱着胳膊,像一尊门神。


    地窖盖板被掀开,斗篷客低头钻了进去,赵嬷嬷紧随其后。盖板再次合拢。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这来客身份不一般,能让赵嬷嬷如此态度,还能直接进入地窖。是送“补给”?还是……审讯?亦或是,处理?


    地窖里的秘密,比她想象的更复杂,牵扯的可能更深。


    约莫半个时辰后,地窖盖板再次打开。斗篷客先出来,身上似乎沾染了那特有的、混合的气味,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林晚似乎也能隐约闻到。赵嬷嬷跟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空了的、像是食盒的东西,递给那斗篷客。


    斗篷客接过,没再说话,只是朝着赵嬷嬷略一点头,便转身走向马车。赵嬷嬷佝偻着腰,送了几步。


    马车很快调头,碾着积雪,消失在茫茫雪野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赵嬷嬷独自站在院子里,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一动不动,像一尊雪中石雕。过了许久,她才慢慢转身,目光又一次扫过仓房,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归于一片深沉的麻木。她走回自己那间矮屋,关上了门。


    仓房内,林晚缓缓坐回铺板,指尖冰凉。


    “姑娘,那是谁?”小桃声音发颤。


    “不知道。”林晚摇头,语气凝重,“但肯定不是朋友。”她顿了顿,“地窖里的人,还活着。他们还在给他送东西。”这或许算是个好消息,至少短期内,那人不会被“处理”掉。但这也意味着,这个秘密还在持续,且有人定期关注。


    她和这个秘密同处一个牢笼,危险随时可能降临。


    “我们……我们真的还要待在这里吗?”小桃恐惧地问。


    “待,但要更小心。”林晚眼神幽深,“也要……更快。”


    她必须尽快恢复,尽快找到出路,或者,尽快掌握足以自保甚至反击的力量。那个斗篷客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头,打破了荒庄表面脆弱的平静,也让她更加确信,这里绝非久留之地。


    然而,还没等她想出下一步具体该如何,当夜,变故陡生。


    不是地窖,而是她自己。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连风声都暂时停歇,只有积雪压断枯枝的偶尔轻响。


    林晚忽然从浅眠中惊醒。


    不是被声音吵醒,而是一种莫名的、心悸的感觉。仿佛被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在黑暗中凝视着。


    她瞬间绷紧身体,没有立刻睁眼,只是将呼吸调整得更加绵长安稳,仿佛仍在沉睡。耳朵却捕捉着周围的每一丝动静。


    仓房里,只有小桃均匀轻浅的呼吸声。火塘的炭火早已熄灭,屋里冰冷漆黑。


    但……不对。


    有一种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寒意,从门缝处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不是风雪带来的冷,而是一种更阴森、更凝滞的寒意。还伴随着一丝极淡极淡的……香气?


    不是脂粉香,也不是庙宇檀香,而是一种清冽的、仿佛雪后松针混合着某种冷泉的气息,幽微至极,若非林晚五感因集中精神而变得异常敏锐,几乎无法察觉。


    有人在外面!


    不是赵嬷嬷。赵嬷嬷身上只有烟火气和衰老的体味。


    林晚的心跳猛然加速,手心瞬间渗出冷汗。她手指微动,悄无声息地摸向枕下,那里藏着她的银针包和那把剔骨短刀。


    门外的人似乎极有耐心,一动不动,也没有任何试图闯入的迹象。但那无形的注视感,却如实质般穿透薄薄的门板,落在她的身上,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的意味。


    是那个斗篷客去而复返?还是……这庄子真正的主人?


    时间在死寂中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变得无比漫长。林晚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肌肉因紧绷而微微颤抖,肺部又开始隐隐作痒,想要咳嗽,被她用极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盏茶,也许有半个时辰,那萦绕在门外的寒意和极淡的冷香,开始缓缓退去。


    直到那被注视的感觉完全消失,林晚又等了许久,才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睁开眼睛。


    屋里依旧漆黑一片。她轻轻转头,看向门的方向。


    门闩完好。窗纸破洞外,是沉沉的夜色和雪光。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病中惊悸的幻觉。


    但她知道不是。


    指尖触碰到银针冰凉的尾部,那真实的触感让她沸腾的血液稍稍冷却。她缓缓坐起身,靠在冰冷的土墙上,无声地深吸了几口气。


    有人夜探荒庄,目标明确地来到了她的门外。


    不是赵嬷嬷,也不是白日那个斗篷客。是第三股势力?


    对方没有破门,甚至没有试图窥视窗纸破洞(或许看了,但她未察觉),只是那样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是确认她的存在?评估她的状态?还是……别的什么?


    林晚第一次感到,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而巨大的网中。侯府的恶意,荒庄的秘密,地窖的囚徒,神秘的访客,还有今夜这无声的窥视……层层叠叠,将她围困在这冰天雪地的孤岛之上。


    孤立无援,危机四伏。


    然而,在这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中,一股更为冷硬的东西,从她心底最深处升腾起来。


    恐惧无用。


    既然避无可避,那就看清它,然后……撕开它。


    她轻轻摩挲着银针光滑的针身,黑暗中,那双眸子亮得惊人,没有泪光,只有一片冰封湖面下的暗流汹涌。


    雪夜无声,窥视者已退。


    但博弈,才刚刚开始。


    十里外山坳,毡帐内。


    容昭尚未安寝,正就着灯烛,翻阅着一卷刚从京城加急送来的密报。玄狐氅衣松松披着,衬得他面色愈发苍白,唯有眼眸映着烛火,流光深邃。


    帐帘微动,先前那黑衣人无声闪入,单膝点地,气息比平日略显急促:“主上。”


    “如何?”容昭目光未离卷册,语气平淡。


    “属下奉命暗守荒庄外围,子初时分,察觉有一轻功极高之人潜入庄内,目标明确,直趋那庶女所居仓房。此人气息收敛极佳,若非属下一直全神贯注,几乎难以发现。”黑衣人沉声禀报。


    容昭翻动密报的手指停了下来。


    “可看清何人?”


    “未曾。此人全身隐于夜色,似乎也未携带兵刃,在仓房外停留约一刻,未曾入门,亦未窥窗,似只是……静立感知。之后便悄然退走,身法诡谲,属下恐打草惊蛇,未敢尾随太近,只在庄外雪地发现半个极浅的足印,似属男子,靴底纹路特殊,非民间常见。”黑衣人语气带着一丝凝重,“主上,此人绝非寻常。其潜入与退走,赵氏与庄内其他人似无知觉。”


    容昭静默片刻,将密报缓缓卷起。


    “只是感知么……”他低声重复,唇角似弯起一个极浅的、莫测的弧度,“看来,我们这位三姑娘,倒是引来了些意想不到的注意。”


    他抬眸,看向帐外无边的雪夜,眸光幽远:“永宁侯府……废太子……牵机引……现在又多了一股藏在暗处的影子。这潭水,比我想的更有趣。”


    “主上,是否需要加派人手,或直接介入?那庶女若被灭口,或落入他人之手……”


    “不必。”容昭打断他,指尖拨动了一下腕间佛珠,“棋子自有棋子的命运。她现在,还算不上棋子,顶多是个……变数。”他顿了顿,语气里那丝兴味更浓了些,“何况,能在侯府荷花池里活下来,又在这鬼气森森的庄子里撑过这些时日的人,未必那么容易被人摆布。”


    “继续看着。”他吩咐,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润平静,“尤其是,看她如何应对。一个懂得用野草给自己续命,敢孤身夜探地窖的庶女……我很想知道,她的极限在哪里。”


    “是。”黑衣人领命,犹豫了一下,又道,“那今夜潜入之人……”


    “查。”容昭只给了一个字,凤眸微眯,“但小心些。能避开你的耳目潜入,又敢靠近可能与‘牵机’相关之地的人……来头恐怕不小。”


    黑衣人神色一凛:“属下明白。”


    帐内重归寂静。容昭独自坐在灯下,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密报卷轴上某个不起眼的标记,那是与废太子旧案相关的暗号。


    雪落荒庄,暗流已动。


    他原本只是顺手布下一子,闲看风云,如今却发现,这局棋似乎牵连甚广,连他也被隐隐牵入其中。


    而那个本该早早溺毙的庶女,却意外地成了搅动这潭死水的一颗石子。


    有趣。


    当真有趣。


    他缓缓靠回软枕,闭上眼,苍白的面容在跳动的烛光下半明半暗。


    那就让这雪,再下得大一些吧。


    看看最后,是雪掩埋一切,还是有人能破雪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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