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常玦伸出手,穿过栅栏,接过那颗药丸,紧紧握住了邬絮冰凉的手指。
他将那颗温热的药丸紧紧攥在掌心,深深看了邬絮一眼,眼神透出担忧,最终沉淀为一种无需言说的信任与决绝。
“保重。”宋常玦哑声吐出两字。
邬絮用力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背影在昏暗的甬道中显得格外单薄。
临近晨时,成正寺内一如往常的死寂,只偶尔传来士兵巡逻的脚步声。
宋常玦依计,在士兵交班的短暂混乱间隙,将那颗药丸吞下。
药力发作得极快,一股剧痛瞬间席卷四肢,他闷哼一声,蜷缩在地,额角青筋暴起,不多时气息变得微弱,脉搏停滞,面色呈出一种骇人的青白。
……
晨时。
“不好了!七皇子……七皇子没气了!”前来送水的士兵发现异状,惊慌失措的喊声打破了安静的夜。
邬絮一早就叫莲香去成正寺侧门待着,等寺内一有了动静,莲香马不停蹄的赶回去:“王妃……王妃!王爷没了!”
“当真死了?”太子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宋常玦去了的消息迅速传开。
太子宋常锐身着杏黄色常服,居高临下的看着草席上的那具尸身。
寺丞跪地回禀:“回殿下,气息,脉搏全无,身体也已僵硬,确系……身亡。”
邬絮听到莲香此言,心里头先是一松,随即又猛的提起,紧紧抓住莲香的手:“然后呢?尸身呢?”
“奴婢走时……看见太子的车往成正寺方向走。”莲香支支吾吾交代了。
邬絮倒是没想到,太子竟去的那么快,随后又拍拍莲香的手背:“你且安排几人办着府中丧事,我出门一下。”
莲香点点头,眼里似有泪花:“奴婢这就去。”
邬絮若无其事的出了府,方向却是去的济世堂。
邬絮等济世堂人走光了,上前去问李纵:“李先生,我昨日跟您要的易容脸皮,您……”
“你放心,我给你备好了,”他头也不抬的从柜台下提出一个木箱,“东西都在里面,解药也在。”
邬絮结果木箱先看了几遍,确定没少东西,又将木箱合上:“拿小女谢过李先生了。”
“不谢,”李纵又转头去抓药,喉结一动,“你和王爷要的身份我也给你处理妥当了,但你可莫忘记帮我查清交代你的事。”
邬絮在柜台前看着年岁仅大她五岁的男人,然后开口:“定不会忘,今日谢过。”
李纵没再说话,邬絮提着木箱走了去回府中的小道,一路上听了不少闲言碎语。
她眼下也顾不得京中那些八卦,加快脚步往府中赶。
……
成正寺内。
太子踱步上前,仔细审视着宋常玦苍白的面容,指尖在他颈侧探了又探,那冰冷的触感似乎并无作伪。
但宋常锐还是皱了眉,心中疑虑不减。
他这个七弟,自幼习武,身强体健,怎会如此轻易就在狱中暴毙?
受不住打击?还是另有隐情。
“殿下,即已伏法,按律,该由家属领回尸身安葬。”寺丞小心翼翼说道。
宋常锐摆摆手,眼神锐利:“且慢,七弟虽犯下大罪,终究是天家血脉,如此不明不白死于狱中,本宫需得查明死因,也好向父皇交代。”
“将尸身移至义庄检验,定要查出个所以然。”随后,便出了成正寺。
邬絮回府便叫莲香再去打探消息,眼看就只剩几个时辰了,成正寺还没将尸身送回,她心实属不安。
“王妃!”莲香一进门便屏退左右,压低声音,急急回禀,“成正寺那边……太子殿下将王爷尸身送去了义庄,说要找仵作查验,不能让……”王爷不明不白的死了。
“什么?!”邬絮的心狠狠抽了一下,她只觉眼前一黑。
事到如今,她便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人就真要死了。
邬絮猛的站起身,眼里带着一丝决绝,沉声道:“莲香更衣,备车,我要去义庄见太子。”
“王妃!”莲香惊呼,“太子殿下他明显是起了疑心,您此刻前去,岂不是……”
“正因起了疑心,我才必须去,”邬絮打断她,声音似有些急躁,“我若不去哭求,表现得全无救王爷之心,岂不更惹人怀疑?”
她迅速褪去钗环,换上素服,不施粉黛,任由脸色显得苍白憔悴。
此刻她不用再掩饰情绪,只用哭就够了。
来到义庄,邬絮不顾侍卫阻拦,直挺挺跪在庄门前,哀声求见。哭声凄切,引得路人侧目。
宋常锐在屋里叫仵作先停了手,他出门打量着跪在门前,哭得几乎昏厥的邬絮,语气听不出喜怒:“弟妹节哀,七弟暴毙,本宫亦感心痛。只是此事蹊跷,还需明查……”
“殿下!”邬絮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打断了他,声音哀戚欲绝,“妾身知道夫君罪该万死,可如今他人已经没了!求殿下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给子慎最后的体面吧!让他入土为安,魂魄得以安宁吧!他生前已受尽苦楚,妾身求求您了!”她边说边重重叩首,每一次都撞击在冰冷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额角很快一片青红。
宋常锐一股温文尔雅的看着她表演,扳指在手指上转动。他确实怀疑宋常玦死的蹊跷,扣下尸身也是想看看谁收到消息最快。
如此,他便看清了,这邬絮哭求,看似合情合理,但他疑虑却分毫未减。
沉吟片刻,他缓缓开口,语气似有松动:“弟妹爱夫心切,本宫理解。罢了,便允你将他领回治丧。”
邬絮绷着的心总算松了,她吸口气,正要谢恩,却听宋常锐话锋一转,带着不易察觉的警告:“只是,七弟之事尚未最终了结,弟妹接回尸身后,当好生治丧,莫要再生出什么风波,以免,徒增烦恼。”
“妾身明白!多谢殿下恩典!多谢殿下!”邬絮泣不成声。
她亲自带着府中仆从,将尸身带离了义庄。
邬絮碰到宋常玦躺在棺椁里的手时,手不自觉缩了一下,他的手太凉太僵硬了,如同真的死了一般。
她叫下人仔细抬着那棺椁,送回已被白色装点的朝王府。
灵堂早已设好,棺椁停放在灵堂正中间,哀乐低回,纸钱飞舞,府中上下皆缟素,一片愁云惨淡。
邬絮以最后告别为由,屏退了所有下人,独自留在灵堂。
她站在棺椁旁,颤抖着手抚摸着宋常玦冰冷僵硬的面颊,眼泪滴落在他脸上。
邬絮从袖中取出那瓶解药,她尝试倒进宋常玦口中,那滴水却从他嘴角滑落。
邬絮只好一口气把药全倒入自己口中,扶着宋常玦微微起身,用自己的手掰着那僵硬的嘴,将解药灌进他口中。
见宋常玦喝下解药,邬絮紧紧握着他冰冷的手,祈祷他快些醒来。
可邬絮不知道,她做的这一切都被灵堂外的人,看的清清楚楚,她只祈祷宋常玦能快点平安醒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不知过了多久,邬絮几乎绝望,在自己胸口捶打时,左手掌心中,那只冰冷的手指尖几不可察的动了一下。
邬絮停了手中的动作,猛的低头,对上了宋常玦缓缓睁开的双眼。
那双眼初睁时还有些涣散迷茫,但在看到她满脸泪痕的瞬间,宋常玦迅速恢复了清明,带着劫后余生的心悸,反手握住了邬絮温热的手。
“子慎?”邬絮几乎要喊出来,又将声音降到只有对方才能听到声线,她哽咽:“你终于醒了……”
巨大的喜悦和庆幸裹挟着邬絮,她几乎要哭出声来,却又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邬絮迅速调整状态,开口却还是哽咽:“子慎,太子明日可能会来,所以这几天便委屈你躺在这棺椁中……”
“无妨,”宋常玦撑着棺椁底板微微坐起,伸手抹去邬絮脸颊的泪,“只要过了这七天,我这个王爷就真的死了。”
邬絮被他伸来擦泪的手吓的没敢呼吸,待宋常玦手离开她的脸颊,她才缓慢地呼吸起来:“王爷,七天后,您下葬也得待在棺椁里,我觉得太子定会叫人来盯着的。”
宋常玦闻言只微微皱眉,抬头与邬絮对视,然后叹气:“想想,二哥不会害我的。”
“可……”
邬絮欲言又止,眼下这情形,她若是说太子扣下宋常玦尸身,那宋常玦定会觉得太子为他的死担心,且现在并不确定诬害宋常玦的人是不是太子。
她不能太早将结论定下,声音选择了闭口不言。
“可什么?”宋常玦盯着她欲言又止的脸,紧紧握着她的手,“想想,你别想太多了。”
“王妃!”莲香在堂外等了不知多久,然后叫了一声。
“嗯。”邬絮轻轻点头,不舍的把手从宋常玦手中抽出来,扶着他躺回棺椁中,“委屈王爷了。”
宋常玦只朝她笑,最后又闭上眼装作死人。
邬絮三步两回头望着那尊棺椁,最后走出灵堂:“莲香,怎么了?”
“夫人,”莲香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院子,然后声音颤抖,“我,我刚刚看到了鬼!”
邬絮立马皱起了眉头,她不信鬼神,且这世上何来鬼怪一说,却还是温言细语询问:“世上哪有鬼?你只管说你刚刚看到的。”
“刚,刚刚,我看见院子里闪了一个黑影,看着像人,但那影子就闪了一下就消失了……”,莲香红着眼,不停的看着院子周围,“夫人我没撒谎!”
邬絮闻言,心里涌起一股疑虑,她明明屏退了所有人,一般下人怎会胆大到这种地步。
只有一种可能,他们的的行动被人盯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