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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千钧一发

作者:方香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晨光以一种近乎仪式的姿态,斜斜切过凡多雷斯家更衣室高阔的穹顶,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长长的、边缘锐利的菱形光斑。空气里浮动着上等羊毛织物被熨烫后的微焦气息、雪松木衣柜散发出的冷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总是萦绕在夏尔德身侧的、如同冬夜雪松林般的凛冽古龙水味。两名血族男仆正以近乎朝圣的专注,侍候着他们的主人。深蓝色燕尾服从他们手中徐徐展开,面料在流动的光线下呈现出深海午夜般的厚重色泽,其间隐约织入的银丝,仿佛暗藏星河。


    夏尔德展开双臂,任由仆人调整肩线与腰身。他的侧脸沐浴在晨光中,轮廓完美得近乎失真,像一尊被时光打磨得无比光滑的冰冷神祇。长而密的睫毛低垂,遮住了那双惯常锐利的金色眼瞳,只留下一种沉思的、或曰漠然的静谧。


    年长的男仆从衬着黑丝绒的抽屉深处,捧出一只尺寸恰好的乌木方盒。盒盖开启的瞬间,室内的光线似乎都黯淡了一瞬,被那枚静静躺在丝绒上的胸针所吸纳。它并非寻常珠宝——繁复纠缠的银色荆棘,每一根尖刺都打磨得锋利而真实,共同拱卫、或者说束缚着一枚泪滴状的红宝石。宝石足有成年男子的拇指指节大小,色泽并非艳红,而是更深沉、更粘稠的暗红,仿佛凝固的、历经千年的血,内部有光影缓慢流转,如同沉睡的生命在呼吸。这是凡多雷斯家族直系继承人的徽记,是权力与血脉的具象,是荣耀,也是枷锁。


    老仆指尖微颤,正要将其别上主人左胸衣襟那处预留的、象征至高地位的位置——


    “停下。”


    夏尔德的声音不高,却像冰珠坠地,瞬间凝滞了室内的空气。他没有看那枚胸针,也没有看躬身待命的仆人,而是缓缓转过头,目光如精准的箭矢,越过他们低垂的头颅,射向更衣室敞开的门口。


    辰烨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他背靠着厚重的雕花门框,晨光在他身后勾勒出一道模糊的光边,反而让他的面容隐在相对的阴影里。紫蓝色的短发有些凌乱,或许是被晨风吹拂,或许是刚从床上起身。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空茫而疏离,仿佛眼前这幕奢华而庄严的“更衣礼”不过是舞台上与他无关的默剧,又或是隔着一层厚重玻璃观看的另一个世界的影像。


    夏尔德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那审视如同冰冷的探针。然后,他用一种平铺直叙、却比任何命令都更不容置疑的语气,清晰地说道:


    “辰烨,过来。由你,替我戴上它。”


    空气骤然冻结,连光线都似乎停止了流动。两名仆人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头颅垂得更低,呼吸屏住,仿佛化作了两尊石像。让他们——血族中最古老家族的仆人——见证一个人类,一个血仆,为他们的主人、未来的黑夜主宰之一,佩戴象征无上血脉与权柄的家族徽记?


    这远远超出了一个简单的侍奉动作。这是一种仪式,一种烙印,一种将辰烨的存在,以一种极其暧昧而屈辱的方式,强行钉入凡多雷斯家族权力图谱边缘的宣告。他不再是纯粹的囚徒或敌人,而是被“允许”触碰那核心禁忌的“所有物”。


    沉默在奢华的更衣室里无声发酵,沉重得能压垮呼吸。辰烨站在那里,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抬起眼,紫蓝色的眸子对上夏尔德的金瞳。那金色深处没有戏谑,没有期待,只有一片沉静的、理所当然的掌控,如同深渊凝视着试图挣扎的飞鸟。


    几秒的对峙,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最终,辰烨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没有说一个字,直接转身,抬脚就要迈出门槛。


    他的步伐刚刚抬起——


    眼前光线骤然一暗!一道身影快得超出了视觉捕捉的极限,几乎是瞬移般拦在了门前,挡住了所有去路。夏尔德已经穿戴整齐,深蓝色的礼服严丝合缝地包裹着他挺拔的身躯,唯有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冷白的脖颈。他的脸上毫无表情,俊美如同神祇,也冰冷如同神祇。只有那双金色的眼瞳深处,翻涌着被违逆后燃起的、冰冷而不悦的火焰。


    他抬手,动作并不粗暴,却带着一种绝对的力量感。冰凉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扣住了辰烨的下巴,迫使他重新仰起脸,与自己对视。距离近得能数清彼此的眼睫,能感受到对方呼吸时微凉的气流拂过皮肤。


    “怎么?”夏尔德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危险的、磁性的沙哑,如同毒蛇滑过冰面,“连这样一件小事……都不肯?”


    辰烨被迫仰着头,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自己缩小的、倔强的倒影,也能看到那金色漩涡深处,除了惯有的掌控欲,似乎还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这个男人,洞悉他血猎的身份,清楚彼此之间横亘的血仇与对立,却依然偏执地、近乎幼稚地,执着于这些彰显绝对支配权的细节。这种执着背后,到底是什么?


    夏尔德自己也不完全明白。明明这个人类是潜藏的威胁,是应该被彻底驯服或干脆抹除的对象。可那双紫蓝色眼眸里燃烧的火焰,那永不彻底熄灭的倔强,那隐忍下深藏的脆弱与仇恨,还有那独一无二的、混合着清苦草药与蓬勃生命力的血液芬芳……这一切构成了一道过于复杂难解的谜题,吸引着他不断探究、试探,甚至滋生出某种超出掌控欲范畴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厘清的执着与在意。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在噼啪作响。最终,辰烨猛地偏过头,挣脱了那冰凉的钳制,下巴上留下了淡淡的红痕。但他没有再试图向外走,而是沉默地、步伐略显僵硬地,走到了那位捧着丝绒垫子的老仆面前,伸出了手。


    老仆的头颅几乎要碰到胸口,双手将垫子奉上,姿态恭敬得近乎惶恐。


    辰烨拿起那枚胸针。入手是预料之中的沉重,冰冷的金属荆棘刺痛了他的指尖,那枚暗红宝石仿佛有自己的心跳,透过皮肤传来微弱而邪恶的搏动感。他转身,走回夏尔德面前。略一踮脚,靠近对方胸前。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但动作还算平稳。银质的别针穿过礼服左胸上方那处最为精致的黑色面料时,发出轻微的“嗤”声。他垂着眼,专注地盯着那枚逐渐贴近对方心脏位置的红宝石,仿佛要透过它,看穿这具完美皮囊下冰冷血液流动的秘密。指尖偶尔不经意擦过礼服下坚实冰冷的胸膛轮廓,带来一阵微妙的战栗。


    夏尔德垂眸,视线落在辰烨低垂的、微微颤动的眼睫上,落在他因为专注而轻轻抿起的、血色偏淡的嘴唇上。当胸针最终扣稳,发出“咔嗒”一声轻响,辰烨如释重负般迅速收回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时,夏尔德几不可察地、极轻地、从胸腔深处舒出了一口气。仿佛某种一直紧绷着的、无形的弦,因为这个屈从的、带有标记意味的动作,而获得了暂时的、微妙的松弛。


    “走吧。”他不再看辰烨,转身,率先向外走去,语气恢复了惯常的、不带波澜的平淡,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角力从未发生。


    ---


    厚重的双扇雕花木门被推开,餐厅内长条餐桌尽头的主位空置,象征着家主的绝对权威。然而,右手边第一个位置——仅次于主位的尊席——此刻却被一个曼妙的身影占据。


    夏蕾塔·凡多雷斯正姿态慵懒地搅动着骨瓷杯中深红色的液体,听到动静,她抬起眼,红唇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饶有兴味地扫过进来的三人,最终定格在夏尔德脸上。


    侍立在夏尔德身后半步的雪莉,在看清那个身影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极短的一瞬,仿佛被无形的冰针刺中。但她立刻恢复了训练有素的姿态,上前一步,深深躬身,声音平静无波:“欢迎您回来,大小姐。”


    夏尔德的眉头几乎是立刻就蹙了起来,金色的眼眸里翻涌起毫不掩饰的厌烦与冰冷的不悦,如同晴朗天空骤然积聚的雷暴云。“你回来干什么?”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让餐厅内原本就凝滞的空气又下降了几度。


    侍立在夏蕾塔身后、一个穿着笔挺黑色管家服、戴着金丝边眼镜、面容严谨的中年血族男性,闻言上前一步。他微微欠身,姿态恭敬,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卑不亢的、近乎劝诫的意味:“少爷,请您注意言辞。大小姐毕竟是您血脉相连的至亲,是您在这漫长时间里最亲近的族人。难道,”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扫过夏尔德身后的辰烨和雪莉,“您要为了区区一个人类仆从,甚至两个,而罔顾血亲之情,动摇家族的基石吗?人类,终究只是我们漫长生命中的点缀、食物、或可供驱使的工具,他们的价值,怎能与高贵纯正的血脉相提并论?”


    他的话尚未说完——


    一股无形却狂暴到极点的力量,如同来自深渊的巨锤,毫无预兆地、结结实实地轰击在他的胸口!


    “噗——!”


    摩卡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惊呼,整个人便如同被攻城锤击中,猛地向后倒飞出去!他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随即“砰”地一声巨响,狠狠撞在远处光洁坚硬的墙壁上!墙壁微微震颤,他像一滩烂泥般滑落在地,控制不住地咳出大口暗红色的、带着内脏碎块的血液。脸上那副精致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彻底碎裂,碎片划破了他的眼角和脸颊,留下数道血痕,模样狼狈凄惨至极。


    夏尔德甚至没有移动分毫,只是站在原地,微微抬了抬右手的食指。他金色的眼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如同极地永冻的寒冰,死死锁定那个瘫在血泊中、痛苦抽搐的管家,声音如同被冰水淬炼过的刀刃,一字一顿,清晰地切割开死寂的空气:


    “我的人,”他的语气平淡,却比咆哮更令人胆寒,“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评头论足了?”他缓步上前,锃亮的军靴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规律而沉重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在场所有仆从的心脏上,“看来,是我平日太过宽纵,让你忘了自己究竟是谁的狗,甚至开始妄想……爬到主人头上,吠叫指挥了?”


    他停在距离摩卡几步远的地方,抬起右手,对着那个瘫软的血族虚空一握。


    “呃啊啊——!”摩卡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身体竟不受控制地凭空浮起,仿佛被一只无形的、铁箍般的大手死死扼住了咽喉!他的双脚徒劳地在空中蹬踹,双手拼命抓挠着自己的脖颈,却只能触碰到冰冷的空气。脸色由惨白迅速转为骇人的青紫色,眼球可怕地向外凸出,嘴巴大张,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艰难地试图攫取一丝氧气。


    “德!你给我住手!”夏蕾塔猛地拍案而起,力道之大,震得她面前精致的瓷杯翻倒,深红色的茶水泼洒在雪白的亚麻桌布上,迅速洇开一片刺目的污迹。她美丽的脸上交织着被冒犯的愤怒、对心腹的担忧,以及一丝对弟弟此刻展现出的、近乎暴虐的冷酷所感到的惊惧,“摩卡他只是……只是说了该说的话!你竟然为了两个低等的人类,就对家族的老仆下如此重手?!”


    “该说的话?”夏尔德冷冷地打断她,侧过头,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箭,精准地射向夏蕾塔那张因愤怒而微微扭曲的脸,“夏蕾塔,管好你自己的狗。如果他不懂规矩,我不介意替你‘管教’。”他顿了顿,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残忍而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丝毫笑意,只有无尽的寒意,“今天,这只是个小小的警告。如果再有下一次……”


    他的声音压低,如同恶魔的低语,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就把他扔进城堡最底层的地窖,去‘犒劳’那些被囚禁了数百年、饥渴到快要发疯的‘仆人们’。想必,他们会很‘感激’你这忠仆的‘奉献’。”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原本虚握的手掌,猛地向旁边空旷处一挥!


    “不——!大小姐救救——!”摩卡浮在半空的身体剧烈挣扎,绝望的求救声只吐出一半,便如同被一只巨大的橡皮擦从现实中硬生生抹去一般,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下墙壁上那摊尚未干涸的、刺目粘稠的血迹,以及空气中弥漫开的、浓烈的血腥味和挥之不去的恐惧气息,证明着他刚才真实存在过。


    餐厅内陷入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微弱得几不可闻。侍立在四周的仆人们如同石雕,连眼珠都不敢转动,深怕下一个消失的就是自己。


    夏蕾塔的脸色从铁青转为煞白,又从煞白涨成通红。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最终,所有的愤怒、屈辱、不甘,化作一股毁灭性的冲动。她猛地伸手,死死攥住铺在长桌上的、绣着繁复家纹的昂贵桌布,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向上一掀!


    “哗啦啦——砰!啪嚓——稀里哗啦——!”


    一场灾难性的毁灭随之发生。长桌上所有摆放整齐的、闪耀着银光的沉重餐具,晶莹剔透的水晶高脚杯,描绘着精美图案、盛放着各色珍馐佳肴的骨瓷餐盘……随着她这一掀,被一股无形的巨力蛮横地扫落!它们碰撞、碎裂、翻滚,稀里哗啦地摔了满地!深红的酒液、乳白的酱汁、金黄的浓汤与洁白的瓷片、扭曲的银器混合在一起,汁水四溅,碎片横飞,顷刻间便将原本奢华整洁的餐厅变成了杯盘狼藉的垃圾场。


    夏尔德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仿佛身后那场昂贵的毁灭与他毫无关系。他甚至没有再看气得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稳的夏蕾塔一眼,只是转身,对脸色微微发白但背脊依旧挺得笔直、眼神沉静的雪莉平静地说道:“时间差不多了,该出发了。”


    “是,少爷。”雪莉低声应道,声音平稳。她的目光快速掠过满地狼藉,掠过夏蕾塔那怨毒而冰冷的视线,最后落在辰烨身上一瞬,随即垂下眼帘,退后半步,让出道路。


    三人——夏尔德步履沉稳地走在最前,黑色礼服的下摆划过冰冷的空气;辰烨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紫蓝色的头发在穿过高窗的破碎光斑中显得有些不真实;雪莉则保持着一名完美侍卫的距离,无声地跟在最后——就这样离开了这座弥漫着血腥、狼藉与无声硝烟的餐厅,将一片混乱与几乎凝为实质的恨意,彻底抛在了身后。


    ---


    元老会会议大楼如同一头由黑铁、玻璃与古老岩石构筑的庞然巨兽,沉默地匍匐在城市中心最阴郁的天色下。它的线条尖锐而冷酷,哥特式的尖顶直刺铅灰色的云层,现代化的玻璃幕墙却又反射着冰冷的天光,两种风格诡异融合,散发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肃穆与压抑气息。


    哑光黑色的加长轿车如同一条滑腻的黑色鳗鱼,无声地滑行至正门那由数根巨大廊柱撑起的宏伟门廊下,精准停稳。雪莉率先推门下车,动作利落。她快步绕到车后方,手指已经触碰到光洁的车门把手,准备履行她作为侍卫的职责——


    后座深色的车窗玻璃无声降下一线缝隙。


    夏尔德坐在车内阴影中,只露出半张轮廓完美的侧脸。他甚至没有转头,只是隔着玻璃,对着车外的雪莉,极轻微、却不容置疑地摆了摆手。那是一个明确的手势:停下,在外面等着。


    雪莉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微微一怔。随即,她迅速收敛了所有表情,恭敬地后退两步,垂首肃立,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然而,在她低垂的眼帘下,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波澜飞快掠过。以往,这种汇集了血族最高权力核心的绝密会议,她作为人类,是绝对没有资格靠近、甚至连在核心区域外等候的资格都需特别批准。而今天,少爷不仅带了辰烨同行,甚至……示意她在外围等候。这意味着,辰烨将跟随他进入那扇象征着无上权柄与秘密的鎏金大门。是因为“血仆”的身份更方便贴身侍候,还是……意味着某种更特殊、更被默认的“位置”?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掠过紧闭的车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钢板,看到里面那个紫蓝色头发的少年,以及他颈侧或许还残留着新鲜痕迹的皮肤。一种混杂着复杂难辨情绪的感觉,悄然萦绕心头。


    车内,空间密闭,光线被特殊处理过的车窗过滤得极其昏暗,只有仪表盘上几颗幽蓝的光点提供着微弱照明。


    辰烨刚刚坐稳,尚未从方才餐厅那场血腥冲突的余悸中完全抽离,身旁的夏尔德却毫无预兆地转过身。


    动作快得超出了辰烨的反应极限。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臂已经绕过他的颈侧,扣住了他的后脑,施加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迫使他微微仰头。与此同时,夏尔德低下头,温热的气息拂过他颈侧的皮肤,下一秒,尖锐的刺痛传来——尖牙精准地刺破了血管。


    “嗯……!”辰烨闷哼一声,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弦。不同于清晨那次带着某种象征意味的、近乎仪式的浅尝,也不同于以往带着警告或玩味性质的吸食,这一次的索取来得突然、急切、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补充能量般的、不容置疑的霸道。血液被快速抽离的感觉异常清晰,伴随着熟悉的、令人厌恶的酥麻与无力感,如同潮水般迅速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夏尔……德!住嘴!”辰烨艰难地从齿缝间挤出破碎的音节,一只手本能地抵在夏尔德胸前坚硬的礼服上,试图推开这沉重而冰冷的压迫,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因为失力而显得有些虚软地,抓住了夏尔德一丝不苟的金色短发。


    夏尔德并未立刻停止。他又持续吮吸了几口,直到辰烨的挣扎变得微弱,呼吸明显急促起来,才有些不舍地松开了口。他抬起头,舌尖缓慢地舔过自己唇边沾染的、属于辰烨的殷红血迹。金色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晦暗不明,注视着辰烨微微喘息、颈侧留下新鲜深刻咬痕的模样,那里面并无太多餍足的愉悦,反而隐隐流动着一丝未尽的、难以平复的烦躁。


    “早上被那么一闹,”他低声开口,语气竟罕见地带着点孩子气般不讲理的抱怨,与他方才在餐厅展现的冷酷暴戾判若两人,“根本没吃什么东西。饿。”


    辰烨捂着仍在隐隐作痛、缓慢渗血的脖颈,侧过头瞪着他,紫蓝色的眼眸里交织着恼火、屈辱和深深的无奈:“你就不能……稍微控制一下你自己吗?”他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失血后的虚弱,“再这样下去……”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意思不言而喻——他迟早会被吸干。


    夏尔德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再看辰烨一眼。他径直推开车门,午后阴郁的天光瞬间涌入,照亮了他线条冷硬的侧脸和没有一丝褶皱的深蓝色礼服。他迈步下车,身姿挺拔,仿佛刚才车内那短暂而私密的吸血插曲从未发生。


    辰烨坐在车内,深呼吸了几次,试图平复过快的心跳和颈部的刺痛。他伸手整理了一下白色制服的衣领,尽管知道那新鲜的咬痕根本无法完全遮掩。指尖触及皮肤上微湿的血迹和明显的齿痕凹陷,一种混合着生理性厌恶与更深层无力感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推开车门,跟着走了下去。


    车外,空气清冷潮湿。雪莉依旧笔直地站在车旁不远处的阴影里,看到两人下车,她的目光飞快地在辰烨颈侧扫过——那新鲜的、甚至还在微微渗血的痕迹,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红得刺眼,像一枚刚刚烙下的、彰显所有权的耻辱印章。她迅速移开视线,重新垂下眼帘,如同最忠诚的守卫,沉默地钉在原地。


    夏尔德没有停留,甚至没有给辰烨任何整理仪容的时间,便迈开步伐,朝着那扇足有三人高、由沉重黑铁与鎏金浮雕构成的、象征着血族最高权力中枢的宏伟正门走去。他的步伐稳定而富有韵律,黑色披风(辰烨沉默地抱着)的下摆在他身后微微扬起。


    辰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各种情绪,快步跟了上去。他能感觉到身后雪莉投来的目光,也能感觉到周围偶尔经过的、穿着古老服饰或现代正装的血族们投来的或审视、或好奇、或隐含贪婪与敌意的视线。白色制服在这里如同黑夜中的一点惨白,格格不入,备受瞩目。


    两人前一后,踏上了通往那扇巨门的、光洁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台阶。台阶两侧矗立着形态各异的石像鬼雕塑,它们狰狞的面孔在阴郁天光下仿佛活了过来,冷冷地俯视着这两个走近的身影,尤其是那个穿着白色的人类。


    雪莉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缓缓开启的鎏金大门之后。那沉重的门扉合拢时发出的闷响,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她独自站在空旷而冰冷的门廊下,身影被宏伟建筑的阴影彻底吞没,显得孤单而渺小。远处隐约传来城市模糊的喧嚣,却更衬得此地的寂静深入骨髓。她微微动了动因为长时间紧绷而有些僵硬的手指,垂下眼帘,将所有情绪收敛进那双沉静的紫色眼眸深处,如同最忠实的影子,开始了不知尽头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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