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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心悸一动

作者:方香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辰烨的肺里像是塞满了滚烫的沙砾,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和撕裂的疼痛。学院的后花园在夜色中完全变了模样,白日里令人心旷神怡的曲径通幽,此刻化为了光线难以穿透的迷阵。高大的法国梧桐伸展着黑黢黢的枝桠,仿佛无数只试图攫取的手。那些珍奇的、散发异香的花草,在阴影中蜷缩成一片片姿态诡谲的暗影,甜腻到令人眩晕的香气混杂着泥土与**植物的气息,非但没能抚慰心神,反而加重了那股在胸腔间翻涌的恶心与窒息感。


    他几乎是扑倒在一棵松树下。粗糙的树皮抵住汗湿的脊背,冰冷而坚实,成了此刻唯一的依靠。视线边缘有黑翳在扩散,耳中嗡鸣不止,盖过了远处隐约的喧嚣。更糟的是,他自己身上散发出的、新鲜血液的甜腥气,在这片刻意营造的“自然”气息中,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清晰得刺鼻。他知道这气味会引来什么。


    窸窣。


    不是风吹草动,而是鞋跟轻轻碾过落叶,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近乎优雅的节奏。那是狩猎者接近猎物时的从容。


    辰烨猛地抬头,汗水浸透的紫蓝色碎发下,眼神锐利而疲惫。


    蕾丝洋伞的边缘先于主人出现在视野中,轻轻拨开一丛夜间散发出幽蓝荧光的“梦魇铃兰”。伞下,褐发少女的面容在朦胧夜色中显得精致而苍白,嘴角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甜美笑意,唯有那双微微弯起的眼眸深处,闪烁着非掠食者无法拥有的、冰冷的好奇与评估。


    “哎呀呀,”卡莲的声音甜软如融化了的蜜糖,却带着黏腻的寒意,“看看我寻到了什么?一只……受伤迷途的小鹿呢。”她款步走近,俯身,用冰冷的伞骨前端轻轻抬起辰烨的下颌,迫使他完全暴露在视线之下。她的瞳孔在近距离收缩,隐约的血色在眸底流转,如同暗河下的旋涡。“仔细瞧瞧,这副狼狈模样下,骨相倒是不差。真可惜,”她叹息一声,带着虚伪的怜悯,冰凉的指尖几乎要触到他破裂渗血的唇角,“你是夏尔德大人亲口标记的‘敌手’。否则,将你收在身边,日日精心喂养,看着你的眼神一点点染上依赖与祈求……该是多有成就感的消遣。”


    “滚!”嘶哑的低吼从辰烨喉间挤出,积蓄起残存的气力,他猛地挥臂打开那柄碍眼的洋伞!


    “啪嗒。”


    伞柄脱手,洁白缀蕾丝的伞面在空中划出半道弧线,跌落在不远处潮湿的泥地上,迅速沾染了污渍。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卡莲脸上那精心雕琢的甜美笑容,如同脆弱的石膏面具,寸寸剥落。褐色的眼瞳迅速被猩红吞噬,浓烈如有实质的杀气伴随着高等血族不自觉散发的冰冷威压弥漫开来,周遭的温度骤降,连虫鸣都仿佛被掐断了喉咙。


    “卑贱的……蝼蚁!”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不再有丝毫伪装,“你竟敢——!”


    最后一个音节化为残影。辰烨甚至没看清她的动作,脖颈已被一只冰冷如铁钳的手死死扼住,整个人被狠狠掼在粗糙的树干上!后脑传来闷响,眼前金星乱迸,窒息感与剧痛瞬间夺走了思考的能力。


    卡莲凑近,鼻尖几乎贴上他因缺氧而剧烈搏动的颈侧动脉,深深吸气,脸上浮现出一种迷醉而贪婪的扭曲神情:“多迷人的气味……愤怒、绝望、不甘,还有这……未经‘圈养’玷污的、纯粹的生命芬芳……”她的呼吸喷在皮肤上,激起一阵生理性的战栗。红唇勾起,属于血族的锐利尖牙缓缓探出,在稀薄的月光下闪烁着寒光,对准了那层薄薄皮肤下诱人的温热源泉。


    要结束了吗?


    意识如同陷入冰冷的泥沼,迅速下沉。父母倒在血泊中的画面,衣柜缝隙外那双复杂难辨的眼睛,十年隐忍磨砺出的硬壳,怀中那块冰冷坚硬的公会信物……所有的坚持,所有未曾熄灭的恨火,难道就要在此刻,被这个以玩弄人心为乐的血族少女轻易咬断?因为他不够强,因为他竟然还对同类抱有一丝可笑的期望?


    黑暗吞没视野的最后一瞬,他仿佛听见了一声极其悠远的、源自记忆深处的叹息。


    ……


    凡多雷斯塔楼顶层的私人露台,仿佛悬浮于尘嚣之上。夏尔德倚着冰冷的黑铁栏杆,指间的水晶杯里,暗红色的液体随着他手腕无意识的晃动,漾开一圈圈涟漪,倒映着天际残余的、病态的紫红。月色尚未完全展露锋芒,星辰稀疏,几缕薄云游移不定,为夜晚平添几分莫测。


    一种陌生的烦躁,自黄昏时分便如丝线般缠绕心头,并非对血的渴求,更像某种预感,某种脱离掌控的微澜。它轻轻撩拨着他向来冷静的神经,难以捉摸,挥之不去。


    “德,独自在此品味寂寞?”带着几分戏谑的嗓音自身后传来。佛朗西斯·莱顿端着酒杯走近,土黄色的短发在夜风中微乱,嘴角挂着他惯有的、玩世不恭的弧度。


    夏尔德未置一词,只是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醇厚的口感滑过咽喉,却未能浇熄那缕无名的火苗。


    佛朗西斯转过身,手臂闲闲地搭在栏杆上,下巴搁在手背,状似闲聊般开口:“说起来,听到点关于今天那个惹你生气的小玩意儿的风声,有点意思,想听吗?”


    “说。”夏尔德的目光投向远处深沉的夜色,声音听不出情绪。


    “他啊,”佛朗西斯拖长了调子,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夏尔德的侧脸,“今天可是被‘特别款待’了一番,据说……场面相当精彩,头破血流,惨不忍睹呢。”


    夏尔德持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他离开时,那人类虽狼狈,却绝未到如此境地。一个身负血猎传承者,即便隐藏实力,又岂会任由自己沦落至“惨不忍睹”?


    “如何?”佛朗西斯凑近了些,眼中闪烁着探究与一丝恶意的兴味,“有没有生出那么一点点……英雄救美的冲动?虽然那‘美’现在可能不太好看。”


    “……无聊。”夏尔德放下空杯,指尖触及台面冰凉的触感。


    “是吗?”佛朗西斯轻笑,慢悠悠地抛出了最终的试探,“那倘若……主导这场‘款待’的,是卡莲那个疯丫头呢?你也不在意?”


    “咔嚓——!”


    清脆的爆裂声刺破露台的宁静!


    夏尔德手中的水晶杯竟被硬生生捏碎,暗红的残酒混着棱角锋利的碎片,从他指缝间溢出、滴落,在光洁的地面上绽开触目的印记。他倏然转身,一双眼睛已彻底化为燃烧的血红……


    卡莲!


    她怎么敢?!


    佛朗西斯识趣地后退了半步,收敛了玩笑之色,眼神变得深沉。


    没有一句废话,夏尔德的身影已从露台边缘消失,只余夜风中浓郁未散的酒气,以及一股凛冽刺骨的、令人心悸的威压余韵。


    ---


    浑浊的灰尘与浓重的霉腐气息钻入鼻腔,将辰烨从意识沉沦的深渊边缘强行拽回。思维滞重如铅,眼皮仿佛粘合在一起,挣扎了数次,才撕开一道缝隙。


    视线模糊晃动,逐渐聚焦。昏黄摇曳的光源(或许是老旧的应急灯)勉强照亮了周遭。这是一个堆满废弃杂物、蛛网密布的破败仓库,空气凝滞污浊。而他,正仰面躺在一张吱嘎作响、仿佛随时会崩塌的旧木床上。试图移动,却发现手腕与脚踝均被粗糙的麻绳紧紧捆缚,绳索深深勒进皮肉,传来火辣辣的刺痛,身体被拉成屈辱的“大”字,动弹不得。


    寒意瞬间从尾椎窜上头顶,混合着剧烈的耻辱与愤怒。


    “卡莲小姐,接下来怎么处理?”一个谄媚的男声带着迫不及待的兴奋响起。


    “退下,一边等着。”卡莲的声音恢复了那种甜腻的腔调,却更添了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高跟鞋敲击水泥地面的声音不紧不慢地靠近。辰烨僵硬地偏过头,看到卡莲脸上挂着虚假的笑意,缓缓蹲在床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伸出,慢条斯理地、一颗一颗解开了他早已污损破烂的衬衫纽扣。微凉的空气触及裸露的皮肤,激起一片细密的疙瘩。


    “果然呢,”卡莲用伞尖冰凉的金属头,沿着他紧绷的胸膛缓缓下滑,留下一道细微的红痕和难以抑制的战栗,“越看,越是让人觉得……碍眼。难怪夏尔德大人会如此厌恶你。”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只有纯粹的、将猎物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残忍兴致。


    她站起身,优雅地坐回不知何时搬来的华丽靠椅中,翘起腿,手中的洋伞尖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辰烨身上游移,划过锁骨、胸膛、紧绷的腹肌,如同毒蛇冰冷的信子,带来刺痛与无尽的屈辱感。


    “好了,”她懒洋洋地宣布,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激起回音,“这个不听话的玩具,就交给你们‘处理’了。”


    “卡莲小姐的意思是……?”阴影中有人吞咽着口水,声音激动得发颤。


    卡莲摆了摆手,脸上绽开一个天真与恶毒交织的诡异笑容:“随意。重点是‘处罚’。你们,所有人,不分彼此,一起‘玩’。我很好奇,”她歪着头,目光如同实质般舔舐过辰烨因极度愤怒和耻辱而剧烈起伏的胸膛,“到了这个地步,他这副硬骨头,会不会也露出点……有趣的反应?”


    “是!遵命!”


    压抑的骚动和低笑从仓库各处阴影中传来。几道身影已经按捺不住,向前挪动。


    不……


    辰烨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裂胸腔。冰冷的绳索磨破了腕部皮肤,鲜血渗出,黏腻湿滑,却感觉不到太多疼痛,只有无边的寒意和灭顶的绝望。那些从阴影中浮现的脸,有些他甚至叫得出名字,是人类同学,此刻他们的脸上却充斥着与卡莲如出一辙的、扭曲的兴奋和贪婪。


    无数双手的影子在昏黄的光线下晃动,仿佛群魔乱舞。


    必须挣脱!必须逃!


    意识在疯狂呐喊,身体却如同被钉死在祭坛上的羔羊,除了徒劳地绷紧肌肉和感受着越来越沉重的窒息感,什么也做不了!自己坚守的那点微光……难道要以这样一种彻底丧失所有尊严的方式,被碾碎在这肮脏的角落?


    就在第一只手带着湿热的触感即将落下的瞬间——


    “住手!!!”


    一声暴喝,如同九天惊雷,裹挟着滔天的怒意与冰冷的威压,悍然劈开了仓库内黏稠污浊的空气!


    所有人骇然僵住,如同被瞬间冻结。


    生锈的铁门不知何时已被一股巨力彻底摧毁,扭曲地歪在一旁。门口,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逆着门外清冷的月光而立。深褐色的制服笔挺,香槟色的短发仿佛凝结着寒霜,而那双惯常浅淡的金色眼眸,此刻已化为两潭燃烧的血池,其中翻涌的暴戾与杀意,让最凶悍的野兽也会为之战栗。


    “夏、夏尔德大人!”惊呼与膝盖撞地的闷响混杂,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学生们瞬间瘫软如泥,抖若筛糠。


    夏尔德一步步踏入仓库。军靴踩过碎裂的水泥块和杂物,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压迫得人无法呼吸。他的目光越过地上那群蝼蚁,直直锁定在木床上——锁定在辰烨被捆绑得无力挣扎、衣衫破碎、遍体鳞伤的身躯上。那血瞳中的风暴骤然升级,眉宇间凝聚的戾气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刀刃。


    “给我,”他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狱深渊传来,每个字都裹挟着冰碴,“从那个家伙身边……”


    他顿了顿,血红的目光缓缓扫过瘫在靠椅里、脸色煞白的卡莲,以及地上那些抖成一团的身影。


    “滚——!!!”


    无形的冲击波如同海啸般席卷一切!


    “哗啦啦——轰隆——!!!”


    所有尚存的窗户玻璃在同一刹那彻底粉碎!墙壁上悬挂的、早已残破的镜面炸裂成齑粉!堆积的旧木箱和杂物如同被无形巨手扫过,轰然倒塌、飞溅!尘土、碎屑、玻璃渣混合着狂暴的气流,形成一场小型的毁灭风暴!


    “啊——!”


    “饶命!”


    凄厉的惨叫、哭喊、慌乱的奔跑声瞬间充斥整个空间。学生们连滚带爬,夺门而逃,有些人甚至手脚并用,裤子褪到一半也顾不上。


    卡莲也被这股恐怖的力量直接掀翻在地,精致的蕾丝裙沾满灰尘,脸色惨白如纸。但她抬头,看到夏尔德径直走向木床,眼中嫉恨与不甘如毒蛇般窜动。她挣扎着爬起,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挤出一个我见犹怜的委屈表情,声音细弱颤抖,伸手试图去拉夏尔德垂下的衣袖:“夏尔德大人,我……我只是想替您好好教训这个不知……”


    她的手还未触及衣料——


    一道迅疾如黑色闪电的娇小身影,自仓库顶部横梁的阴影中疾射而下!


    “砰!”


    沉闷的撞击声。精准狠厉的一脚,狠狠踹在卡莲的腰肋!力道之大,让她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横飞出去,重重砸进角落堆积的破旧桌椅中,稀里哗啦一阵乱响,再无声息。


    尘埃稍落。一个身影挡在了夏尔德与卡莲之间。她穿着便于行动的深色便服,一头紫蓝色的短发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面容精致却毫无表情,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刀锋,正是夏尔德的影子之一。


    “卡莲小姐,”她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重压,“越界了。”她向前一步,目光冰冷地投向那个在杂物堆里呻吟的褐发身影,“你未经许可,擅自处置少爷标记的目标,已属僭越。若再有下次……”未尽之言比直接威胁更令人胆寒。


    卡莲咳着血,挣扎着从废墟中抬起头,看清来人,又望向背对着她、全部注意力似乎都在木床上的夏尔德,终于被深入骨髓的恐惧攫住。她再不敢有丝毫狡辩,颤抖着,手脚并用地爬跪起来,额头重重磕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夏尔德大人饶命!是我愚蠢!是我放肆!求您饶过我这次!我再也不敢了!”她磕得咚咚作响,额角破裂,鲜血横流。


    浓郁的人类血腥味弥漫开来。夏尔德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不是渴望,而是一种混合着厌恶与某种更深躁动的情绪。


    他不再施舍给卡莲半分,血红的双眼转向木床。翻涌的怒意并未完全平息,却又似乎掺杂了更为复杂难辨的东西。


    “别做多余的事。”他冷声道,声音比方才平静,却更显森然。


    卡莲如蒙大赦,不敢有丝毫耽搁,连滚爬起,捂着伤处,踉跄着冲出了这片让她险些丧命的废墟,消失在夜色中。那道紫蓝色的身影也悄然退回了阴影深处,仿佛从未出现。


    仓库骤然陷入一种近乎真空的寂静,只有尘埃缓慢飘落的细微声响,以及……木床上那人压抑不住的、痛苦而急促的喘息。


    夏尔德走到床边,血红的瞳仁渐渐褪去骇人的光芒,恢复成浅金,却依旧深不见底,冰冷如冬日冻湖。他低头,凝视着辰烨。


    少年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浸透了额发,黏在皮肤上。眼睫剧烈颤抖着,努力想要聚焦看清眼前的人,那双总是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眸里,此刻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深入骨髓的戒备、挥之不去的屈辱,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几乎破碎的脆弱。他的身上布满尘土、血迹、绳索勒出的紫红淤痕,还有伞尖划出的浅淡血痕,衬衫大敞,露出年轻却伤痕累累的胸膛,在昏黄摇曳的光线下,竟呈现出一种濒临毁灭却又倔强挺立的、惊心动魄的……矛盾美感。


    夏尔德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碰了碰辰烨汗湿冰凉的脸颊。动作算不得温柔,甚至有些粗鲁。然后,他低下头,微微张口,温热而柔软的舌尖,出乎意料地、轻轻舔舐过辰烨额角那道最狰狞的伤口。


    奇异的、混合着微痛、酥麻与清凉的触感传来。辰烨身体猛地一颤,瞳孔因震惊而放大。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被舔舐过的地方,火辣辣的刺痛正在飞速消退,翻卷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你……”嘶哑的气音从他干裂的唇间挤出。


    夏尔德抬起头,唇边沾染的一丝极淡血迹被他漫不经心地拭去。他看着辰烨眼中尚未散去的震惊与更深重的困惑,嘴角习惯性地勾起那抹带着嘲弄的弧度:“玩够了吗?”他的手指下滑,捏住辰烨的下巴,力道不轻,“最后的机会。低头,认错。之前的一切,我可以当作从未发生。”


    辰烨急促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认错?向这个视万物为刍狗、将他推入如此境地的血族王子?向这个可能与血海深仇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怪物?


    绝不!


    剧烈的情绪冲击叠加重伤与失血,视线再次开始模糊涣散,但他依旧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力气,倔强地偏过头,闭上了眼睛。以沉默作为最彻底的拒绝。


    夏尔德眼神骤然一沉,捏着他下巴的手指微微用力:“不过是服个软!你到底在坚持什么?!” 那股莫名的、烦乱的心悸感再次袭来,甚至比之前更甚,搅得他心头火起,一种脱离掌控的焦躁悄然滋生。


    混沌的意识深处,辰烨仿佛听见自己微弱却清晰的心声:屈服?怎么可能。人类……绝不……只配跪着求生。


    “……是我……身而为……人……”还有,铭刻于魂灵深处、永世不忘的……恨。最后几个字,消散于即将断裂的呼吸之中。


    夏尔德怔住了。


    随即,他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诞不经的笑话,从喉间溢出一声低笑。笑声起初压抑,继而变得难以抑制,在空旷死寂的仓库里回荡开来,带着一丝近乎癫狂的畅快与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哈哈哈……有趣!当真是有趣!”他松开钳制的手,随意拨开额前垂落的一缕发丝,仰头笑了几声,金色的眼眸在昏暗中亮得惊人,仿佛燃着冰冷的火焰,“时至今日,竟还有抱着这种可笑妄念的蠢货!‘人类的尊严’?呵……”他止住笑,再次俯身,逼近辰烨无力睁开的眼帘,气息几乎交融,“你似乎还没明白,从你成为我‘敌人’的那一刻起,你的一切——包括你这点可怜又可笑的坚持——就已经不再属于你自己了。”


    他直起身,血族的力量轻而易举地绷断了那些粗糙的麻绳。手腕和脚踝传来解放的刺痛与麻木,但辰烨已无力感知,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无尽的黑暗深渊坠去。


    在彻底失去知觉的前一瞬,他模糊地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强大而稳定的力量凌空抱起。隔着破碎的布料,能感受到对方胸膛传来的、偏低却异常坚实的体温,与他自己逐渐冰冷的躯体形成鲜明对比。


    夏尔德低头,看着怀中彻底陷入昏迷的少年。苍白染血的面容,即使昏睡也紧蹙的眉头,被汗水浸透的紫蓝色发丝凌乱地贴在额角与颈侧……月光从未被完全遮蔽的破损屋顶漏洞中流淌而下,恰好为辰烨半边染尘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清冷脆弱的光晕,勾勒出坚毅却易碎的轮廓。


    心脏,毫无预兆地,重重一撞。


    一种陌生的、尖锐而悸动的感觉,毫无道理地穿透胸膛,与他锁骨下方那个沉寂多年的诅咒烙印,产生了某种隐秘而危险的共鸣。


    夏尔德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眼底翻涌起惊疑不定的暗流。


    该死!


    他在心中低低咒骂一声,脸色变得比夜色更沉。不再有丝毫犹豫,他收紧手臂,将怀中这轻得过分、却又仿佛重逾千斤的人类身躯牢牢抱稳,转身,迈开步伐,决绝地离开了这片弥漫着罪恶、绝望与尘土气息的废墟。阴影中的那道身影无声跟上,如同最忠诚的幽灵。


    月光如水,沉默地流淌过他们迅速远去的背影,将破败的仓库重新抛回无边的寂静与黑暗。而在夏尔德怀中,辰烨无知无觉,仿佛只是沉入了一个漫长而无梦的深渊。他并不知道,这场深渊的尽头,等待他的并非安宁的沉睡,而是一个更为华丽精致、却也更为森严冰冷的崭新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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