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 Bahal区域集中避难所位于Bir公立医院东南方向一公里左右的位置。其实哪里分得清方向,只是因为废土堆里发现了破损的雕花木门。
这里传统民居大多为内向型庭院布局,“Bahal”就是公共社区的意思。
木门雕满了孔雀、象和狮子,典型的纽瓦丽风格的一片切角。它原本象征着Te Bahal回型建筑的吉祥,永远指向东方或南方。
在南迦手机电量剩余11%时,几个人到达了避难所——几个临时搭的帐篷,空位不多。
他看见罗摩和警察说着什么,注意到他们一行人来了就对警察示意,隔着五六米远冲他笑笑。
其中一位负责人招呼他们过去,那边有两个帐篷。
南迦没说什么,拽着塔拉从罗摩眼前过去,看都没看他一眼。老板娘和塔拉住一起,安顿好塔拉后就去领物资了。
至于那个奇怪苦行僧,到了就找不到人了,没空管他。南迦整理好随身包裹立刻给手机充上电。
这里有上面定点运输的一辆应急通讯车,统一提供临时电力和手机信号覆盖,目前语音通话和数据网络还不稳定。
他打开短信,面色稍缓。
Aama那边不再是未读,点开,上面写着一切平安,信号不好,勿担心,照顾好你们自己。另一边的杜杜依旧没有回信。
南迦放下手机,双臂拄在大腿上,肩膀放松,上半身缓缓往下压,全身随着地面震动轻微左右摇晃。
数不清大大小小多少次余震,这种程度的算休息了。
他长长吸口气再吐出去,坐直身子点亮锁屏,电量31%。手指移到屏幕右下角荧光绿背景的图标,悬在上空一厘米处,然后往右一划,手机另一个主页密密麻麻的英文尼泊尔语软件,分别是各种工作联系人、备忘录、景点相关、浏览器和常用社交软件五大类。
其中有个锁起来的小图标。
再划回去,白色气泡右上角一个红色的“1”,他怔怔呆了会儿,点进去。
只有一个联系人,南迦扫了眼头像挑眉,以前好像不是这个。
放大图片,是只形状奇怪的黑猫抱着个千纸鹤坐在桌上,两边爪子轴对称围着,背后靠墙。如果打开手机拍照参考线,标准位于中间最下两格,端端正正,反而显得那个随意戳成的丑猫不伦不类。
退回聊天界面,黑猫头像只发了个gif,挥手小人应该是在问好吧,表情包都这么正经,南迦笑了一小下。时间是4月21日19点33分没再更新。
有看到这条信息,只不过不擅长隔这么远一本正经地打字聊天,聊什么,怪尴尬的,不聊又好像是讨厌他。如果在面前不说话也很好,耳朵好捏,嘴巴好亲,做什么不好,都不用张嘴讲话。以前怎么没觉得聊天这么累,好像莫名其妙的,和俞海生在一起久了就变懒了,蛮怪的。
总而言之,无论怎样,诸如此类,就是拖到现在没回。还好对面也没追问,南迦松口气。
反正到了现在也没机会回了,不是不能,而是没必要。
说什么呢,在做什么?想见你?也学他发图片云里雾里?还是讲这边地震了,然后引申一堆好麻烦好麻烦的话题?你看,没一个是必要的。
往现实了讲,什么时候突然再震一下,说不准又失联多久,也不是没可能死掉,等你发现都不知道猴年马月了,这就是命嘛。那还不如一直当做没看见,或者不重要。不是吗。
……如果。
如果当时……。
临别月夜下那张潮红的脸浮现。好漂亮的一双眼睛啊,这样的眼睛从下而上望着自己,好像他什么都可以为我做。
骗子。
那为什么不回答。为什么要犹豫。
也不对,是我没问出口。也幸好没问出口。
余光中什么人影透过帐篷,南迦定睛,是罗摩。
对方在帘子外礼貌问,我可以进去吗。也就是问问,说完过了两秒就掀开进来。
南迦面无表情看着他,等人走近,南迦气息加重,视线从罗摩脸上挪到右后方,罗摩背后跟进来的人身上。
塔拉没全抬头,眼睛往上瞥着看他,“我……”
她说话的时候南迦漠然望着她,塔拉见这个样子更不知道说什么了。他俩自从俞海生走后一直没好好沟通过,要么没时间,要么有时间半天也憋不出个屁,各种不了了之。
今天也是如此,所以南迦只是看了她一眼,又抬眼冷冷扫回罗摩。
“别这么看我啊。”罗摩拽了把椅子坐他对面,外面比蓝色棚里亮,帘子拉开有光进来,脏了也不能否认今天原本是个大晴天。
南迦眼里没有情绪,只是这么看着,桃花眼不笑的时候纹路很深,尤其上眼皮和眼尾。光稀释部分瞳孔的黑,显得更浅了,十分不近人情的美。
罗摩与这双眼睛对视,越看笑意越深,毫不掩饰赞赏:“我是真喜欢你这张脸啊,还有这双眼睛,比女孩子都漂亮,这种时候也这么好看,和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一样好看。”
他当然知道南迦不爱听,自顾自感慨完转了话题。
“你放心,布达村那边没太大事,我有认识的人在那……不是监视,这是保证安全,事实证明我的做法很正确不是吗?穆卡利那边也没事,虽然肯定不能完好无损,毕竟太老了。当时我想整个推了翻修你还不让,看看,还好我坚持,至少现在西广场那边没问题,真是。”
“对,关于这些确实多亏了你,”南迦语气平平,“我没无聊到这种时候和你讲闲话,你也不用觉得我找茬,不用特地来通知我,做好你该做的。”
一码归一码,这些都是实话。什么人派上什么用场,不管你心里什么狗屁,现在给我老老实实配合救援。
“至于你,”南迦往后靠,“之前没时间找你,现在是不是应该给我个交代?”
南迦语气没有很严厉,就事论事的那种淡淡,也可能是累了。塔拉觉得好像没那么吓人了,她往前挪,坐到南迦右边,床不高,她就一下一下脚尖点地试探。
罗摩不知道来干嘛的,好像真的就是聊两句,看他俩这样很自觉地往外走,出去的时候甚至贴心拉上了帘子,朝他们挥挥手。
一时帐篷里只剩兄妹二人,塔拉往边上移,鞋接触地面面积扩大,摩擦声也变大。
南迦确实也不想跟她计较了,生气也耗心神的,而且,她要是不跑出来自己现在可能更担心,总之没受伤,在眼皮子底下好好的,南迦心里已经过这个坎了。
因此也不打算为难小女孩,他主动开口:“我不管你以前想什么,做了什么,咱俩那些弯弯绕绕一笔勾销。从现在开始,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别再乱跑,不是限制你自由,这种级别的地震几个月内都稳定不下来,等这几天过去,如果要出门,事先和我讲,就这样,有无异议?”
女孩眼睛瞪大了,认识七年第一次听到这人用询问语气和自己讲话,一时间被唬住,愣愣回:“好。”
其实是选择疑问句,还在自己给出的话题范围内。当然塔拉没选另一个,这种细节就无需在意。
南迦又说:“你现在是个成年女性了,需要对自己的言行负责。既然答应我了,我就当你认真考虑过了,这次如果再不听,以后我真的就不管你了。”
“我有说‘好’啊,”塔拉声音稍稍拔高,意识到南迦真的没和自己计较,心情跟着雀跃了些,“我答应你,出门和你报备,行了吧?”
这种开心当然也有部分因为成年女性这四个字。她明白南迦的意思,被亲口认可这种称号,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很骄傲,是一种信任的交付。也只有在这个年纪,人才急着想赶紧长大。
塔拉也不是现在才明白,之前俞海生回布达村那阵她就明白南迦的做法了。反应过来后她也不是不能理解。
想到这塔拉也乖了许多,“我之前……”
南迦打断她:“都说了不用提以前了。”
“我知道,”塔拉接话,“我是指,我心里有数。”
南迦身子往床头靠,从侧面看着女孩。塔拉很漂亮,是那种象征着什么,一看到会跟着心情变好的漂亮。这可能就是阿妈说的那种,能代表新生的希望的感觉吧,独属年轻人的。
他目光跟着柔软下来,心想我可真是,怎么突然感慨这种事情了。
塔拉一下一下卷着头发。
“我知道你不喜欢罗摩,我也明白为什么。只是……”她尝试怎么把话说得更诚恳,“只是,他也不是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比如现在这种时候,外面的人谁管他虚不虚伪啊,捐款的是他,露面的也是他,大家才不在乎他现实生活里什么样子,大家只觉得你能救我命,你能提供食物,你就是好人。”
“我也不是……好吧,我是有点喜欢他,长得不难看,对我又很好,这种人适当利用利用也没什么不好的,”塔拉注意到南迦看着自己,连忙补充,“但如果他没钱,我也不会那么喜欢他。你别忘了我以前怎么过来的。”
南迦当然没忘,所以也没觉得她说得不对,客观来讲能接受。况且女孩有意的真诚表达,于情于理都很难让人对她冷脸。关于会说话这点兄妹二人倒是一致。
塔拉观察南迦的表情,最后缓缓补上句,“人都没有完美的嘛,你得允许人有一些缺点,无论是他还是我。”
话到这里已经没什么可再展开的了。南迦听到这句甚至有些赞赏地看她一眼,有种小孩长大的欣慰。
他们俩某些时候知根知底得比俞海生还深,他俩属于同类人。
塔拉讲完也有点累了,靠在旁边,垂下眼睛。她很注意自己形象,哪怕外面不安全,天满是尘土,女孩依旧梳着以往精致的辫子,只是鬓边多了碎发,形状乱了点,不妨碍大体整齐。
南迦看着塔拉,过了会儿和她讲:“你睡会儿吧,我看着。”
一股脑吐完心里话,加上接连地震没休息好,塔拉眼皮开始打架。她问:“那你呢?”
“我喝过咖啡了,”南迦回,“现在优先照顾好自己才是替我着想。”
哪里有咖啡,咖啡店都做不了咖啡了,塔拉心里默默吐槽,接受了这份难得不夹杂其他东西的好意。
震后第五个小时左右,尼泊尔当地时间17点11分,三级余震像摇篮曲,唱着哄女孩陷入美梦。南迦只是坐在床边望着天,安安静静。人们大多也都安顿好自己,避难所获得短暂平静。
与此同时的X城正是千家万户灯火通明的蓝调时刻,19点26分,就连新闻联播都未结束。人们伴随着背景音吃晚饭,处理工作,然后安然入眠。
如果不是这场8.1级的大地震,谁都无法否认这是一个如此美好而平和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