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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康奈提格的牡蛎(下)

作者:善乙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在尼泊尔的最后一天,南迦和俞海生回到了布达村的老房子。


    他们是晚上八点多到的。


    崎岖小山路尽头站着两个人,阿曼一脸欢喜招呼着,塔拉在一旁别别扭扭,好像一半“记恨”着南迦的先斩后奏,一半碍于她的小鱼哥哥不好发作。


    等他俩走近,塔拉张张嘴啊了声,没啊出个所以然。南迦理都没理,拉着俞海生进屋了。


    南迦屋子里的床铺了新被子,躺上去比之前柔软,不过也没那么厚,依旧属于硬板床。


    俞海生躺着问他:“塔拉那样没事吗?”


    “能有什么事,不用管她,过一阵就好了。”南迦回。


    见旁边人似乎还纠结,南迦又说:“她就是跟我不对付,也不是分不清是非。就算不是我搅黄的,阿妈也不会不管的。”


    俞海生翻过身子,侧躺着听。


    “怎么说呢,阿妈……以前有个朋友,她叫苏曼,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


    南迦表情变得很怀念,“我叫她阿姐。她比阿妈小七岁,但两人关系特别好,可能因为名字里都有个‘曼’,她们特别亲。”


    南迦缓缓,接下来的声音变得遥远。


    “她对谁都很好,对罗摩也是。她总说罗摩人没那么坏,虽然不喜欢他,但也不想区别对待。时间久了,罗摩对她产生兴趣,开始追她,被拒绝多次后,有天就趁着天黑偷偷闯进去,恰巧那个时候阿姐在我们家……后院,扑了个空。”


    “后来罗摩就一直蹲点,时不时去那边晃,有一次……逮到机会进去了。你要知道,就是她家里人都在的情况下,罗摩也敢下手。”


    “那个时间大家都睡着了,是阿姐哭着哭着,忍不住了才叫醒家里人,她父母发现后第一反应是瞒住,不许往外说。”


    南迦说完牵起俞海生左手,慢慢搓着,俞海生就任他摸。他边弄边继续讲:“阿姐很绝望,去找阿妈,阿妈得知后直接去敲罗摩家的门,你也能猜到,根本找不到人。”


    南迦笑了笑,“阿妈就学罗摩,在他家附近蹲着。有天夜里抓到他回来,阿妈直接踹过去,又往罗摩右膝上狠狠补了一脚,他家里人出来制止,阿妈不甘心,把半个村子的人都折腾起来了,当面打他骂他。”


    俞海生感到右手的力气变大,于是轻轻挣开反握住南迦,把他包在里面。


    南迦侧头对他笑一下,带着他的手挪到自己腰上,用另一只手盖在上面。


    “不过没任何人信,也可能有人信,不论如何,没一个人站出来,反而从那以后,大家总是明着暗着避开阿妈,也就隔壁的明叔态度依旧。“


    明叔,大概是之前指路的那个尼泊尔人,俞海生脑海里浮现那人的样子,心想确实如此。


    “大家都觉得阿妈是个疯女人,发生这种事还弄得人尽皆知,一面指指点点她不害臊,以免又有些忌惮。”


    南迦往俞海生那边伸腿,压在他小腿上,“不过真出了事,他们又想请阿妈帮忙。她也真是够傻,每次都答应,就事论事,丝毫不谈之前被怎么对待的。”


    南迦语气带着不屑,但紧接着又说,阿妈是一个好人,我做不到她那样,但我觉得她很好,我很尊敬她。


    “那你那个阿姐……后来怎么样了?”


    南迦眼里一闪而过冷光,闭上眼睛再睁开,笑着没说话。


    讲到这时门突然响了,一扣一扣一扣,有规律的三声。


    过了四五秒,阿曼推开门,手里拿着两杯热牛奶。


    “明天还要早起,今晚别睡太晚啦,”阿曼把杯子放在木桌上,抬抬手隔空示意俞海生不用坐起来,“我就是来看看你们,没别的事儿。”


    阿曼走过来,挨床边坐下,与其说坐不如说靠着。她伸出双手把俞海生和南迦的手包在自己掌心里,温柔地看着他们。


    “孩子啊,来一趟不容易,阿妈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她腼腆地笑了下,从后面拿出了个眼熟的物什,“上次洗衣服的时候就看到这个地方不结实,里面那相机,好贵的,别摔哪儿了。”


    阿曼抻平背带,指着调节扣的位置,“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阿妈就擅自补了你的名字上去,别嫌弃!”


    名字?


    那是一只浅黄色的星星,粗线缝制,为了加固,周围连接原背带的位置打了深蓝色的底,另一边也对称缝了颗,和卡其的背包搭配十分和谐。


    有点眼熟,这种材质像曾经在哪见过。


    比如南迦腰间挂的那个……


    他猛地反应过来,下意识回头看南迦。南迦眼睛弯了一下表示回应他,以及自己也不知情。


    “hai……s……oing,”阿曼依旧发不好这个音,索性又歉意地笑了笑,“我用翻译软件查了查,好像在中文里是星星的意思。”


    不怪语音识别,俞海生又无奈又想笑,觉得眼前人可爱和感动的那种笑。


    俞海生:“是的,阿妈,是星星的意思,谢谢阿妈。”


    他感觉到南迦瞥了自己一眼,装作没看见,因为他想把这个美丽的误会延续下去。


    阿曼听了笑得更开心了,“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对了,下次有机会再来的时候,阿妈给你们做……‘饺子’吃,用咱们自家种的菜做。是这么说的吧,在你们的国家。”


    能在这里感到平和,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阿曼给他的爱。这种来自长辈细致入微的爱,此前未曾拥有过,俞海生很珍惜,就连被此刻这双有些老茧的手握住的力度和温度,都很好很好。


    好像和第一次来尼泊尔的那个黄昏,南迦笑着对自己说欢迎来到加德满都时一样,很莫名的有种被接纳的安心。


    俞海生往喉咙咽了咽,是的,阿妈。


    阿曼眼角的皱纹弯了,“好,好,好啊,”她的手用力握了握,“阿妈给你们留着,给你们好好留着。不急,你们什么时候回来,阿妈都能给你们备着。”


    无需纠结字眼,俞海生明白她的意思。他感觉到南迦在阿曼的手里握住自己。


    他看了他一眼。南迦对阿曼说,我们会经常回来的。


    阿曼舒了口气,不打扰你们年轻人了,牛奶放那了,记得喝。她和来时一样,关门也很轻。


    之前摔碎的玻璃瓶换了一个更大的,千纸鹤堆进去占了四分之三的体积,和两只手工陶杯比起来格外巨大。


    南迦眼里一闪而过什么,他随意抹把眼睛往身后倒,床板被突如其来的重量吓得吱呀一声。


    他幽幽地说:“怎么办,我觉得比起我,阿妈现在更喜欢你哎。”


    “哪有,”俞海生笑了,下床一手一杯递给南迦,“她喜欢我也是因为你,因为我是她儿子的朋友。”


    “朋友”二字出来,南迦盯过来,俞海生心跳得极快,然而对面人的目光又移开了。


    紧张,恐惧里也有一丝失落。俞海生刚想说点什么,比如他为什么刚才要握自己的手。


    床上的人好像已经不再继续扩这个话题了,他接过杯子三两口喝完,然后看着窗外发呆。


    俞海生跟着抿了口放下,牛奶很甜,加了糖。


    外面有云盖在月亮上,云层很厚,月亮好不容易露出全貌,一阵风刮过,下一秒又被云层挡住了。


    南迦突然开口:“阿妈小时候在布达村长大,十五岁被父母卖给隔壁老头结婚生了孩子——在这里很正常,有的女孩甚至刚来月经就出嫁了。后来老头死了,孩子也夭折了,大家就觉得阿妈命里带煞,她父母也不待见她。我和你讲过的,阿妈都经历过,不过不一样的是,年纪越大她好像越清醒,知道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


    “罗摩那件事之后,她就不再去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了。她开始力所能及地拽那些女孩出来。后院那个房子是专门给她们搭的,至少月经期间有个落脚点,不用担心冷不冷,有没有蛇和豹子。有的女孩感动,也有躲开她的,生怕和阿妈走近了也被周围人说不干净。”


    “所以我一直觉得,阿妈是布达村所有孩子的妈妈,只要他们敢迈出一步,阿妈就不会抛下他们。”


    南迦说完安静了一会儿,“小鱼,她也是你的妈妈,妈妈喜欢孩子理所应当。”


    不是因为我,南迦心说,因为你是她的孩子,也因为你很值得。


    俞海生愣住了,一是因为他想这种爱真的是理所应当吗,二是因为南迦声音很轻很轻,像摇篮曲。


    “不说这些了,”南迦笑着,“我们做吧。”


    很突然的,也很南迦。而只要是这样,俞海生无法也不想拒绝。


    热牛奶变凉了,喝牛奶的人却热了。


    刚亲上来的时候还慢悠悠的,南迦压着他一下一下啄自己嘴唇。不知道从哪个节点突然加速,力道也变重,他用力吻着,说是撕咬也不过分。俞海生尝到一点血腥味,疼痛在此刻像是刺激泪腺,他突然鼻子酸了,累积多天的难过借着嘴上的小口子一股脑跑出来,留下了一串潮湿的泪。


    南迦不喜欢他哭,但没停下,反而愈来愈凶狠,恨不得连着 肉一起吞进肚子。


    再多一点吧,无论是他还是我,无论是想要的还是留下的,都再多一点吧。


    没一会儿俞海生就*了一次,南迦停下来,当着他的面添掉,盯着俞海生不好意思的样子,亲了亲他眼皮,又开始动了起来。


    身体ding/…弄并不累,脑子想得多才会疲倦。


    南迦边动边想,一个不缺信仰的地方,为什么会如此贫穷?但人们好像确实又是幸福的。明明是再也不相见,为什么要欢呼?有什么可庆祝的?但我也明白,生死向来避无可避,自然规律现象,除了烧尸送别,还能做什么呢?


    身下 的人突然推了自己一下,慢点,有点难受。


    哪一边都不是我要去的地方,只有我夹在中间,这种感觉很痛苦,你知道吗小鱼,你不知道,南迦想。


    南迦笑着对他说,真的很痛吗,没有吧,我觉得你很/ 爽啊,说着他示意俞海生看他自己 ……,你看,小鱼,明明很精神。


    俞海生浑身烧开了,迷迷糊糊地嗯嗯啊啊。


    南迦盯着他被浸泡的脸。


    刚才和你讲那些是想告诉你,如果可以,你也要喜欢这里,虽然贫穷,但有很好的人,比如阿妈,比如杜杜,比如穆卡利,不是吗。


    乌云再次挪开,夜月照得桌上的玻璃纸一闪。


    ——如果。


    如果哪一边都不是我要去的地方。


    你要带我走吗?


    一个没忍住,南迦惊了一身冷汗,他不知道这句话怎么来的,甚至不知道刚才有没有不小心脱口而出。应该没有吧,毕竟俞海生和之前没变化,依旧一脸爽。那就好。


    南迦安心地笑了,说糖吃完了,下次你再多带点来吧,不然罐子好空好空。


    俞海生唔一声,好。


    等到清理完,连杯子里的牛奶也喝完。南迦和他并排躺着,说睡吧,说完没有声音了,老房子安静得能听到尖锐的白噪音。


    俞海生慢慢地往外吐气,满脑子都是刚才那句“你要带我走吗”。


    他听见了,他想说好,但又一闪而过什么意思,去哪里,我可以吗,你愿意吗。犹豫间没能立刻回应,下一秒南迦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此时此刻他后悔了,如果再来一次他一定毫不犹豫地说好。无论多少次都可以,只要你想,我会带你去任何地方。


    不过世间没有完美无缺的故事,有时候差一点都不行。人无法回到过去,要等到下次机缘巧合的出现,也要等人们选择再次伸手抓住。


    有点困了,俞海生意识飘远。风吹过木棉花的声音和海浪声好像。


    潜意识的那个问题再次冒出海平面:如果芝加哥没有海,那牡蛎的那片海到底在哪里?


    他想,大概在它们心里。


    相隔再远,哪怕我的海和牡蛎的海无法在地球上找到,哪怕不被理解,能主宰我的潮汐节律的人依旧是你,也只会是你。你再等等我,很快就回来,我保证,我也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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