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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白日梦

作者:善乙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晚上十点,俞海生洗漱完往床上倒,头发没干湿了一圈,他往旁边翻身,对着天花板出神。


    房间很简单,黑白灰配色,然后就是一米八×两米的床,红木衣柜和红木桌。桌上摆了台式电脑,接电脑的那面墙挂了个白底黑针的时钟。


    摘掉黑白灰滤镜,红木桌上除了未开机的显示屏,一串深棕老型108沉香重叠摆放,圈内是半颗白花纹底的天珠。书桌右上角仔细看,还有只玻璃糖纸做的千纸鹤。这只小鸟被那只很丑的畸形黑猫抱在怀里,是俞海生临走前藏进包里偷渡过来的,没告诉南迦。


    他还在时钟边上打了个悬空防尘架,里面摆着价值三十人民币的萨朗吉。可能是打光问题,现在一看还有点像鬼脸面具。


    而如果拉开衣柜门,在一众浅色系衬衫西裤的正中间,缝了金线的大红纱丽格外突兀。


    卡其相机包和纱丽挂在一起。原本没那么珍贵。他摩挲着背带绣的两只星星,现在不一样了,绝版了。


    房间不再像宾馆,哪怕变化的只是很小的东西。原来软装这么重要。


    不过还没到像家的程度。这座房子里的三个人已经冷战四天了,从21号推掉那场相亲开始,准确来说是从俞海生21号回国开始。


    蛮新奇的体验,俞海生面对一起坐在对面的父母问话时想,印象里没有过类似的经历,哪怕是当时申报志愿也没这么僵硬。


    他妈妈双手叠在腿上问:“为什么不去。”


    俞海生答:“不想去。”


    “之前为什么都可以,就这次不想。”


    俞海生沉默。


    俞母往后面靠,打量自己的儿子,“你有喜欢的人了?”


    本场谈话里的第一个问号而非句号。


    俞海生抬眼看自己母亲。


    “我看不像,”俞父插进来,“算了,儿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不去就不去吧。”


    俞海生不动声色观察自己父亲,试图从中年人脸上发觉一丝异样。


    客厅很安静。


    果然下一秒,俞父转移到主场话题。


    “儿子,”长辈关心晚辈的说教语气,他苦口婆心道,“毕业后你说想做自由翻译,爸爸虽然不理解,但是不是也没干涉太多。你看,一晃都七年了。”


    “爸爸不是一定要你有份稳定工作,能养活自己就行,这是最基本的。但以后结婚了,至少得能负担起你一家三口的开支吧,是不是这个理?”


    “爸,我现在还不想结婚。”


    “我知道,我是说‘以后’,你现在不想结,还能一辈子不结啊。”


    好理所当然的语气,俞海生想笑,他没忍住,平静地问:“要是真一辈子不结呢?”


    俞母啧了一声,伸手在桌下怼俞父,用能听到的音量,“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养的儿子!二十五了!都二十五了!还讲这些!”荒谬的语气。


    该荒谬的人想笑,因为说荒谬的人好笑。


    好了好了好了,俞父扒拉下她的手,清清嗓子,“儿子啊,年轻的时候谁都这么想,可等你到三十五,四十五的时候,身边人都成家立业了,谁和你有共同语言呢?人都忙着自己的小家,谁照顾你呢?等你老了,膝下无儿无女,生个病怎么办?”


    俞海生说:“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而且结婚又不是为了找保姆。”


    俞父噎了一下,“不是那个意思,你就,唉,到那个年纪,你就知道了,不结婚多孤独!”


    我觉得你俩现在也挺孤独,俞海生有些累,没说话。


    他的安静让俞父以为自己有道理,遂又恢复语重心长,“咱们先不聊结不结婚——这事儿到时候了就想了。那个什么,尼泊尔,我那天去查了查,怪动荡的,不安全,以后没事儿别往那边去了。”


    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俞海生跷二郎腿往椅背后面坐,对面俩人看到明显面色不好,压着没发作。


    俞父继续讲:“那边那么穷,谁知道人都什么样的,而且去那有什么用?你真想出国走走,去美国,加拿大,意大利,日本,哪怕俄罗斯呢,护照是不是更好看?对不对?爸爸又不是拦你,不让你出去。趁年轻多走几个国家,西欧那一片,还有北美,多好,还能长长见识。”


    说完俞母也跟着应和,完全没有刚才的焦急。


    原来在这等着呢,俞海生嗤笑一声,这铺垫够长的。


    动荡,哪里不动荡,就算现在下个楼,运气不好赶上地震或者抢劫都很正常,这玩意儿不就是天意,和国别有什么关系。至于穷,穷怎么了,我喜欢那里,又不是国/家总/统,管得好宽。


    其实被父母叫来时,他还是怀着那么一点点期盼的,不过现在他只想回屋躺着,那里更能喘得上气。


    而在类似这种的阶级压迫,权利让渡式对话中,年纪小的一旦沉默,对话的收束一定就是以年长者的“你好好考虑考虑”“我是为你好”“没有人比自己家人更关心你”做结。哪怕开口反驳,也只是展开下一场辩论的引子,没完没了的诡辩。


    才四天,好想他啊。


    不再去纠结这些,浪费脑细胞。


    手机适时震动,点开是顾雪发来的微信。


    顾雪:小猪探头.jpg


    顾雪:俞哥,听说你回国了?


    顾雪:怎么样怎么样,有无进展!


    顾雪:星星眼.jpg


    扫过信息,俞海生笑了。


    俞海生:嗯,21号就回来了。


    俞海生:我们……


    打完“我们”二字,俞海生停下来思考怎么回,他和南迦之间无需多言,但和第三个人介绍总需要用他们的世界里能懂的名词。可顾雪和其他人不同,她应该能懂。


    俞海生再次点开输入框:我们一起做了很多事,我和他说了喜欢,他也应该是喜欢我的。


    俞海生:我能感觉到。


    发出去约莫十几秒,手机狂震。


    顾雪:!


    顾雪:!


    顾雪:!


    顾雪:!


    顾雪:!


    顾雪:!


    顾雪:!


    顾雪:卧槽牛逼啊俞哥!!!!!!!


    意料之外又意想之中的反应,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现在笑得多温柔。


    顾雪:那,他有没有和你说啥?


    说了什么,想从南迦和自己说过的话里摘几句有代表性的好难,不如一股脑打包个zip发过去得了。脑补完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于是他遵从内心回复:说了好多,各种意义上的,各种场景的。


    顾雪:!


    顾雪:!


    顾雪:!


    顾雪:!


    顾雪:!


    顾雪:!


    顾雪:呜呜呜我磕的cp是真的!!!!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一转眼就快十二点了。顾雪又问了些趣事,有分寸地没细问,俞海生能感觉到。聊完对面说俞哥那我先去睡啦,你也早点休息,期待尼泊尔游记更新!


    那场来自家庭审问的烦躁基本没了,俞海生换个姿势躺着,嘴角还挂着聊天时的笑。


    他打开联系人界面,那里有一个空白头像的N。


    回国前,俩人坐在前往机场的大巴上时,南迦突然问他微信多少。俞海生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对方举着手机示意他看才一板一眼地往里面输。


    可能信号不好,也可能技术问题,才上市几年,而且和尼泊尔还有两小时十五分钟的时差,总之回来后俞海生给他发过一个打招呼的表情包,但南迦没回。


    不过不重要,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俞海生划拉联系人界面,五光十色的头像里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白,和通讯录背景融为一体,一打眼像是隔开了上下,突兀又有趣。


    他伸手轻轻抚摸白色色块,想的全是穿白袍扎小辫的人对自己笑。


    小人对自己摇摆挥手,他身后发光,好多黑色的鸟围着他,有鸽子有鹰有黑鸦。南迦笑着一吹口哨,他也跟着鸟儿唰啦唰啦飞起来,一副白得淬了金边的羽翼展开,有五六米那么长。


    俞海生朝他跑去,但总是差了一段距离追不上,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一个在空中一个在地上。


    意识到的瞬间,俞海生背后发痒,紧接着有些疼痛,什么柔软的东西从背后撕开,他感觉身体一轻,他也跟着飞起来了。


    然后他看到南迦身后不远处的那双佛眼,和南迦上扬的翅膀组成了四翼的样子。


    南迦捧着他的脸亲吻眼睛,南迦说,我好想你呀,小鱼。


    俞海生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他说我想你,我想你,我也很想你南迦,我好想你。


    南迦轻轻吻去他的眼泪,又轻轻亲他,说好了下次见面会亲你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


    南迦往后退一点和他对视。


    那双佛眼就又变到南迦脑袋后面的背景板了。


    俞海生看向南迦,此刻两双不一样的眼睛都在看他。


    他听见什么东西有规律的咚、咚、咚,像鼓点,像心跳,像祭神舞人们踩在地面的脚步声。


    南迦笑了,声音拉远。他对自己说e back to me。


    辛德瑞拉的十二点被这句蛊惑意味极强e back to me唤醒,失重感促使俞海生猛地一蹬脚,他大口大口喘气,从床上坐起,过了两三分钟才逐渐回神。


    拉开被子,里面湿了一片,和头顶的那个圈一边一个。


    俞海生赶忙从床头抽了几张纸盖上去擦,收拾完靠着枕头。他拿起手机,空白对话框依旧没有回复。


    他看向屏幕右上角,今天是2015年四月二十五日,零点四十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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