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激 /情,昨夜做得更温馨,可能因为一豆灯光太暖了,导致俞海生起来时身子还软绵绵的。
这个早上,尽管最后两人没睡同一张床,但他没再一个人醒来。
俞海生嘴角忍不住上扬,他挪到南迦床边轻轻戳那张毫无防备的脸。
南迦没睁眼,嗓子还有点哑,没完全睡醒的哼哼一声,接着懒懒地问,几点了。
不知道,俞海生答,可能快七点了。
唔,南迦应了一声,俞海生也不催他。缓了半天,伸懒腰终于活过来似的,歪头冲俞海生笑着说,早啊。
南迦鬓角的头发翘边了,整个人凌乱得毛茸茸的。
俞海生可太喜欢他这个样子了,痴痴地笑,低头亲他额角的疤,早。
窗外的鸟儿也应景,鸣声敲响清晨的钟,俞海生抬头,能从窗外看到孩子们已经陆续出去了。
“今天好热闹,是有什么活动吗?”
南迦又闭上眼睛,“仁波切回来了,早课有讲学,你想去听吗。”
俞海生想了想,其实没兴趣,君王不早朝占据大脑,但一丝理智挣扎招手,注意影响。于是颇为正经地说:“好啊,我还没接触过,感觉很厉害的样子,不过我也可以去听吗。”
南迦没回应,一动不动。
俞海生又戳一下,“南迦?”还是不动。俞海生就亲他一口。
南迦这才叹口气,嘴角哭丧着脸,“唉,怎么办,不想动,不想下床。”眼睛还闭着。
忍不住用“可爱”形容男人,我也是没救了,俞海生想,但又一面因为这样痒痒的,一面心甘情愿配合道:“那请问怎么才能起床呢?”
“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你看着办吧。”
听这句的时候阳光透过白纱打进来,俞海生盯着他下巴一层绒绒的汗毛,没忍住又亲了一下。
床上的人嘴角变平。
是有用的。
俞海生又亲了一下,这次亲在嘴角。
那人嘴角微弯。
再来一下。
嘴角上扬,但还是一动不动闭眼。
好吧。俞海生偷偷笑,但语气故意很沮丧,“我没办法啦。”
“哦,”南迦应道,“嗯。”
下一秒,俞海生往下移,被子窸窸窣窣间,平躺的人突然撑起上半身按住他,眼睛里哪有困的样子,“干嘛呢小鱼,真不想起床了?”
嗯,俞海生边想边亲他一下,站起身子说才没有,走吧,我们去洗漱吃早饭。说完这句他自己都觉得是不是染上什么奇怪习惯,这什么寸止挑战。
不过后来他们还是没去听,也没吃饭,已经走到门前了,南迦拉着他转了个方向去院子的石桌前晒太阳,说年轻人要多补补钙。
石桌也是手工的,棱角不明显,坐起来蛮舒服。这个角度正对着对面讲学的房子,里面隐约着大大小小的紫红色身影。
事实证明意志力在这样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先放弃时,会格外脆弱。俞海生在心里给自己开脱:心不诚,进去了也是不敬,不如多晒晒太阳,还能补充流逝的钙,对身体好,也算一种诚实。
现在竟然能大言不惭到如此境界,好罪恶,俞海生忍不住笑意。
想什么呢,笑成这样,南迦趴在桌上侧头问。不过就是一句接一句的那种废话,不需要答案,也不需要把对话进行下去。
有一搭没一搭的。
又安静了会儿,南迦突然开口:“你还记得我说阿妈收养了三个孩子吗。”
俞海生点头。
“今天带你见见他,比我大一岁,”南迦说,“是我一个很好的朋友。”
没提名字,俞海生记得杜杜两个字。
他发散思维认真想,杜杜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很好指什么呢?性格?外貌?人品?太片面了,能被南迦这么形容,让他也跟着重视。而且不是家人,而是朋友。
尽管还未见面,俞海生也觉得会是一个很好的人。
正想着,南迦突然坐直身子,朝着人群方向说:“他来了。”
人太多了,俞海生在一群喇嘛里寻找杜杜。比南迦大一岁,可是成年长相只有三四个。他们聚在一起聊着什么,没有过来的意思。
南迦已经越过他的视线,朝杜杜走过去弯腰拥抱,“好久不见。”
——那是一个比他们矮两头的,面容稚嫩的少年人。藏红僧服下的身形瘦弱,所以腕骨很明显。
杜杜没有像其他喇嘛一样对他们行礼,只是慢慢将手抬到南迦肩膀处,笑了笑。然后又走到俞海生面前做了相同的动作。说不上来哪里怪。
杜杜和他打招呼:“你好,我叫杜杜,我知道你的名字,俞海生。”
有口音,微妙得和那种尼泊尔语自带的调调不同,但都很亲切。
“走吧,我们进去吃饭。”南迦径直往食堂方向走,没等他们。杜杜也跟在后面,摇摇摆摆速度不快不慢。注意到俞海生看他,他就回以微笑,礼貌真诚,又有点呆呆的。
这个点的食堂已经没什么人了,饭还有。南迦到得最快,等俞海生和杜杜进去的时候已经摆好三个位置了,二对一。
犹豫间,杜杜走过去坐在一的位置上,他坐下的时候没注意到脚下,腿不小心磕在桌腿上,因为空旷听着声音大,但他眉头没皱一下。
“啊,”他笑笑,毫不在意道:“快来吃饭。”
南迦就拉着俞海生坐过去。
气氛一时很安静,俞海生不知道聊什么,南迦倒不以为意,仿佛很习惯。
俞海生刚咽进去,就差点吐出来,舌尖又辣又咸,他使劲忍住不咳,因为旁边两人像没事人似的你一口我一口。
放下这碗“粥”,说是粥,米不多,有一些长得和香椿很像的菜沫,他抿一口,菜是苦中带甜的。
那就是调味料的问题。
俞海生默默放下,不动声色地夹起另一盘的momo吃。
一股熟悉的味道和嚼感扑面而来,他好像意识到什么,抬眼看南迦。
南迦并没在意,边嚼东西边问:“这次怎么样?”
问完停留大概两三秒,杜杜想了想回答,“还可以,我觉得没什么大问题,”说到这他才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转向俞海生,咬字变快一些,“我忘了,不好意思,你能吃得惯这些吗?”
杜杜神色变化,俞海生能从那张稚嫩的脸上看出确实在关心自己,并且十分焦急,虽然听上去语速和常人无异。
力道没把握好,杜杜有些激动,胳膊肘不小心碰洒了俞海生的水杯。
俞海生赶紧弯腰捡起来,说没关系没关系,之前在加德满都就已经吃过了,习惯了,不用担心。
水不热。两人都像怕唐突对方,一时间各有各的哑语忙活,这么一弄,气氛突然打开了,南迦在旁边笑了,问你们俩搁这结拜呢。
俞海生正欲反驳,没等说出口注意到杜杜也笑了,格外敞快,才跟着松口气,也笑着问杜杜没事吧。
“当然没事,”杜杜低头,为难道:“对不起啊,弄脏你衣服了。一会儿我和师父再拿一套新的给你,实在不好意思。”
俞海生摆摆手:“真的不用,这种天气一会儿就干了,而且本来就很热,这样反倒凉快。”
“真的吗?”杜杜抬头。
“真的。”
“那就太好了!”杜杜用力拍手,一下子不纠结了,他把嘴里的东西咽进去才继续开口:“从加德满都到这,好辛苦呀,那么远。”
“还好,不辛苦,”俞海生真的觉得还好,“一路下来很有趣,这里的风景也很好,有时候会羡慕你们的生活。”
杜杜好奇道:“羡慕什么?”
俞海生想到了那些个笑脸,“嗯,羡慕这份善良,或者是真诚吧。”
是只有极度纯净的地方才能孕育出来的笑脸,不过这句话有点矫情,俞海生没讲出来。
杜杜歪了歪头,听懂了,“南迦说得没错,你是个好人。”
怎么就好人了,前言不搭后语的。
杜杜笑着看他,那一刻眼里的笑意是目前为止接触下来最符合他年龄段的表现,甚至是超出这个年纪的深。
杜杜说:“他能遇到你真好,我也是。”说完又扯了扯嘴角,表情顽皮。
这样的眼睛和表情出现在这样一张小孩子的脸上,一时的错愕激起俞海生一身鸡皮疙瘩。他突然像回到博达哈那个清晨,被佛眼注视的一刹,毫无缘由的。
杜杜吃完就去上课了,下午是手工课,要缝制衣服,南迦和俞海生没跟着去,说完再见就看着杜杜慢慢走了。他站起来的时候又没注意到桌角突出来的横梁,趔趄一下,背影一歪一歪地走直线。
南迦问俞海生:“你觉得他奇怪吗?”
俞海生摇头,“不会。”
南迦就回头看他,眨了两下笑了,“你可别为了哄我讲谎话,我不喜欢听。”
“不会觉得奇怪。”俞海生又重复一遍。
食堂实在不是**的好地方,不过这样坐着让俞海生想到了初遇南迦的那个咖啡厅。
南迦当时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喊自己尝尝的。
俞海生夹起一个似曾相识黄瓜馅的momo咀嚼了几十下,嚼到成糊状、对胃的健康度达到120%才咽进去。
味道并不好吃,但他像饿了三天的人第一次吃饭一样往下咽,像吃了人/肉一样的后怕,像吃掉南迦一部分血一样疼痛。
俞海生觉得愧疚,哪怕他实际上并没做错什么。
等到把一盘子吃光,他问南迦,附近有能冲洗照片的地方吗。
南迦和他说有,不过在山下,想去的话可以等仁波切下次下山一起,他们每周会去,中文怎么说,开办讲座?不重要,总之他们会下山并且给一些人讲课,筹集资金,然后用这笔钱采买物资,供应这个寺院的日常开支。
后来南迦和他一起跟随那位德高望重的仁波切下山。南迦陪他去了旁边一家不远的照相馆,俞海生把相机里拍的东西全洗出来裁剪好,封在牛皮纸袋里。
回去的时候赶上个尾巴。他们听见仁波切讲,当你遇到一个人或者一件事,能引起你内心波动与不安时,不要害怕,平静地接受它,但不要对它产生任何期待与希望。任何关系都不要以爱的名义勒死对方,如此即为佳话。记住一切皆为短暂,时刻产生一种最后一面的警觉去感知周围,才能真正去享受和去爱。
俞海生觉得在提醒自己什么,尽管讲学对象是围坐在屋子里的众人。他早就明白这点,所以从未问过南迦什么,也不打算束缚什么。
南迦也听到了,应该吧,不确定,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俞海生看他。
而关于那个片段的最后记忆是小喇嘛们腼腆的笑。他们边这样笑边双手接过一张张印着他们同样表情的照片。这里的孩子们可能一辈子都未曾拥有过属于自己的一张照片,一张能记录自己在一段岁月里的准确模样的照片。
分完一沓,牛皮纸袋瘪了,俞海生把它折叠揣进裤兜,看着孩子们捧着他们自己的样子,在一片欣喜和感谢中深深、深深地注视着。
后来杜杜把这些照片歪歪扭扭地贴在墙上,在照片的最上面,用做tika的颜料写上了串尼泊尔语。
这些单词最后,那个做早饭的小喇嘛搬来凳子踩上去,画了一个三角的尖,又在下面填了三条平行波浪线。俞海生一开始以为他画的是尼泊尔国旗,毕竟和国旗最上面的三角上那个星星和月亮很像。
小喇嘛解释道,这是山,这是海,这是你们两个!我问过老师,老师讲南迦巴瓦是雪山的名字。
说完嘿嘿笑了,这里没有你们的照片,我想用这种方式记录下来,遇到你们对我来说是一件“觉得不错”的事。
尼泊尔国旗上的太阳和月亮代表人民期盼国家像日月一样长存,两个重叠旗角代表喜马拉雅山。
希望我们也能一直幸福地在一起。杜杜走过来跟着说。
何德何能。俞海生有些哽咽。
俞海生搂住他们,说,相片的意义就是这样,哪怕分别,我们也一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