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期间,俞海生找了个石阶坐着,这里刚好能照到太阳。
今天是2015年四月一日。
南迦在手机上问他怎么挑了个这样的日子,俞海生笑着回他想给你个惊喜来着,忘了到地方还得联系你。顿了会儿又打,这次刚好待三个礼拜,时间很充裕,麻烦你了。末了又发了句,这次还是两万吗,对方没回。
切出信息界面,和上次来这隔了快一年,很多东西都悄悄变化。比如虽然他那位朋友后来根本不管账号的事了,但俞海生发了第一篇文章后,关注人数从2变成了8000 ;比如联系人界面多了颗星,星后面是一串9773624874;比如顾雪知道他又来尼泊尔后给他发加油;又比如,白天气温下降了十多度,二十出头的温度很舒服。都是一些让人感觉很可爱的小事。
当然,也有很多没变的。泰米尔街依旧嘈杂混乱、猴子对在乱成一大团的黑色电线上爬依旧情有独钟、空气里依旧是焚香和汽油柴油味、灰尘依旧大……不过。
俞海生捏了捏背包侧面,那板药还没吃完。
他抬头看向四周,一眼扫过,这里几乎不曾变化。甚至拐角那家唱片店的大红大紫招牌还没换。
俞海生从包里拿出相机,蹲着拍了一张。
相机包背带调节扣位置有些磨损,在来之前的候机厅里不小心和别人刮了,能用就没换,况且上次来尼泊尔就是它陪着自己。
这些不变的东西又莫名让人怀恋和安心。
俞海生打开手机:南迦,我到了,还是那个路口。
上一条的两万依旧还未回复。
因为不知道怎么回复。
南迦在咖啡店窗边靠着,胳膊伸直搁在桌上,脑袋枕着,另一只手扒拉手机,打开又关闭。
去年俞海生回国后,南迦从认识人那搞了个中国手机号注册了一个微信账号,光注册还要其他人身份邀请认证,怪麻烦的,都搞完也有功能限制,暂时只能当个聊天软件用。
哦,还有个叫什么来着,朋友圈?这个也可以。
不过南迦谁都没加,列表空空的,朋友圈也空空的,就只是偶尔想起来时拿出来扒拉几下,发会儿呆又关掉。
今天也是一样。他叉掉微信,手机屏幕扣过去,歪着脑袋放空看向窗外。那里拐角处石阶上靠着一个穿驼色风衣的中国人,头发看上去是一小块黑。
南迦背后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传来,说尼泊尔语的。
女人开口:“光看着你的小情人有什么用啊,去见他啊。看看看,都成望夫石了还看。”
南迦头也不回,懒得搭理她,“不是情人。”
“哦?”女人凑过来坐他对面,坐下的时候桌脚高度不统一,跟着晃荡,“你们睡过了吗?”
桌子跟着女人的劲一左一右,就不能不动。南迦被晃烦了,坐起来往椅子后面靠,不碰桌子,“睡过没睡过和你有什么关系,中文里管你这样的叫八婆。”
听着就不是什么好词,女人也懒得怼他,“吃呛药啦脾气这么大,以前也没见你这样。”
女人见他不说话,转去吧台端了盆瓜子过来,“你喜欢他?”
“从哪看出来我喜欢他了。”
“不喜欢还老盯着人家看,”女人边嗑瓜子边吐皮,“不喜欢最好,你配不上人家。”
南迦听到笑了,转头看她,“哪里不配了?我长得不好看?我没钱?”
“哪里都不配,”女人上上下下打量,“这和好不好看有没有钱没关系。你俩站在一起,外人瞧一眼就觉得别扭,你们不像一个世界的,不搭调。”
哦,你也这么觉得,巧了。南迦没回她,伸手抓一把瓜子掰开,皮扔了,瓤摞在桌上,不一会儿累了个小金字塔,下一秒,砰,金字塔被一只蓝白小鱼推倒了。
这只鱼是临走前南迦拉住他胳膊,笑着说我就不去送你啦,哝,这只猫给你,就当是替我送啦。俞海生接过,垂眼摩挲一下,这个动作和眼神在南迦看来讨厌。
俞海生又从包里把那只蓝白条纹鱼掏出来递给他,说那也留给你一个,等价交换。
无法拒绝的理由,推掉反而有鬼,南迦看他两秒,眼睛弯弯说好啊,谢谢你,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被瓜子瓤覆盖的鱼不好看。南迦在发呆,过了会儿又伸手把上面乱七八糟的扒拉掉,眼睛看向很远的地方。
喜欢和不喜欢有什么区别,都是俩眼睛一鼻子一张嘴,可能也有区别,说句喜欢你就能理所当然睡你,索要好处,然后打发时间。腻了再来一句不喜欢了,拍屁股走人。
男人和男人可能还好一点,男人和女人这样,受苦受累的只有孩子。越穷越生越生越穷,好像夫妻间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做/a,怀上当然好,多个人干活,怀不上也没事,什么都不耽误。村子里的好多都是这样的,他看惯了。
就算可能有真爱,概率是多少,走到最后的又有多少。
我不喜欢不确定的东西。所以再穷的时候也不想贝者,赚钱嘛,什么方法都有,砖厂裹灰、成坨、丢进模具,不熟只能说做得少了;服务行业就更简单了,用脑袋观察,少走心多走套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至于飞行,当然因为去玩滑翔伞的人都不差钱,富人的钱最好赚啊。
为了活下去,人真的有很大潜力的,做不到说明还没被逼到份上,仅此而已。
那些每天打工,赚钱,累得要死要活,但在我面前总是笑着拜佛的人们,告诉我要有信仰。可信仰带不来安稳,也带不来钱,我只能感觉到他们很累,也没人来救他们。去看看巴格马蒂河旁边那个庙,里面都是等死的人,大家把他们移到那接受洗礼祝福,然后呢,屁用没有。
信仰是什么,信仰只是一种安慰。
所以一切不确定的东西都很危险,真放松警惕被他们骗了你就完了。
所以为什么你要说喜欢呢,为什么要和他们一样呢。
好吧,也不完全一样,你说你不是想和我发展一段关系,不是想和我上床、不是想占有什么,只是想说“我喜欢你”。还有什么来着,哦对,你还想说谢谢我。可谢我什么呢,不明白,谢我给你当导游吗,也不只对你一个人这样。
瓜子剥完了,有什么难过的情绪涌上来,也不算难过,不知道,南迦有些烦,去前台自己拿了杯冰奶茶咬吸管,吸溜一口,不是很好喝。
唉,想吃草莓酱,拌着千层酥一起吃。
南迦打开手机,对面人上条信息是半小时前。他看向窗外,那个驼色影子还是一动不动杵在那,像假人模特。
他长长往外呼一口气。
打开手机,给对面发了一个:D
对面秒回::)
噗,好傻。这人也不问自己到哪里,也不说别的,学我发表情。
过了一分钟,南迦又发过去一个:(
俞海生:&**&(&(
南迦:什么东西?
俞海生:啊,乱码吗,可能是系统不兼容,我刚下载了一套颜表情。本来想发拍拍头的。
还拍头,多大人了还拍头。
俞海生:你饿了吗?
寒暄完了,开始步入正题了,想说什么呢,饿了我们一起去吃饭?我饿了先不等你了,xx餐厅见?我好饿你什么时候到?够委婉。
他没回,过了会儿手机震动。
俞海生:不知道你想吃什么,不过我给你带了柠檬糖,是国内的牌子。对了,这个牌子的草莓糖也不错,是酸甜的类型,没那么甜,应该合你口味。
后面附了两张图,不是廉价的彩色玻璃纸,像什么可食用的米纸做的,包装纸颜色很淡,看上去和俞海生那种人很像。
都是一样,好得让人烦躁,想摧毁或者占有。
也让人嫉妒、羡慕,想成为这样的人。
关于你说的人会喜欢上三种人,什么理论模型我不懂,但之所以能被称为模型,至少有一定参考吧。
人会喜欢上三种人,能理解自己曾经的人、像自己的人、以及自己想成为的人。说得没毛病啊。
俞海生像什么?
他像个好人。气质干净,一眼看上去很“好”。就是很好,我找不到别的形容词,你们没见过那种,看一眼就感觉很好的人吗。好像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和镜子一样安静、忠诚,永远在那里。
但这样的人,又像个旁观者。
所以从第一面开始,我就很好奇,到底什么时候会露出不一样的脸。
然后他真的开始不一样的时候,你满意了吗。
他一脸只要看着你就够了的虔诚,让人不理解,也生气,还有什么呢。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俞海生……他不属于这里,他很干净,他像河流的终点。
南迦再次拿出手机。
南迦:久等啦,我马上到,我的摩托借出去啦,路上堵车,多担待多担待。
俞海生:没事,我不急的,注意安全。
南迦把电话揣兜里,整理下表情,招呼道:“我出去一趟,辛苦你备几道好吃的菜啦,记我头上。”
老板娘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嫌弃样。南迦笑了,算是乖巧地说谢啦,挥挥手往街上走。
正午十二点,四月的天没有很热,属于本地人晒着舒服的温度。
南迦绕路在便利店买了两只雪糕,一只香草一只巧克力。他用手在塑料袋上搓搓,摸到雪糕有些软了才跑过去。
“hello!”他在俞海生面前稳住,喘完气把雪糕递给他,“抱歉啊,来晚了,一根巧克力雪糕够不够赔罪?”
俞海生被逗笑了,接过来咬一口,哪有你这么用词的,还赔罪。对了,他从兜里掏出水果糖,说手伸出来。
南迦咬住雪糕,双手接了一二三四五六七颗糖。
糖纸和图片里一样,不会在阳光折射下反廉价的光。和俞海生的笑一样,圆、润、舒适、厚重的白,不刺眼,也干净。让人想到羊脂玉。
他真的很像珍珠玉石一类的啊。
嘴里雪糕开始融化,南迦回过神,一只手轻易拢起糖揣兜,一只手拿雪糕。雪糕的牛奶含量大,化得快,他慢慢咀嚼舌头上的糖水。
南迦问他,我可以吃一口巧克力的吗。
顿了顿,眼前人把雪糕递过来。
南迦没接,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咬的时候目光扫过那双或羊脂白玉或黑珍珠的眸子,后者跟着一颤。
“谢谢小鱼,”南迦笑着说,“你的很好吃,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