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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休书被烧

作者:霁行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替嫁之事已成定局,江清钰被一种巨大的羞辱感和背叛感笼罩,如同置身冰窖,寒意从四肢百骸渗入心底。


    昔日欢声笑语的相府千金,如今成了满京城的笑柄,这认知像毒蛇般啃噬着她的骄傲。


    她将自己彻底关在西厢,拒不见人,连一日三餐都只让贴身丫鬟云袖送入房内。父亲江丞相派人来请了几次,她一律以“感染风寒,需静养”为由推脱。


    她无法面对父亲,那个从小将她捧在手心的父亲,明知沈家李代桃僵,却联手欺骗她,将她推入这火坑。


    每一次回想洞房之夜揭开幕离的瞬间,那股灭顶的绝望和愤怒便再次翻涌,几乎让她窒息。


    而那个罪魁祸首——沈堂,则安分守己得令人侧目。


    他仿佛真的将自己当成了这府邸的透明人,每日深居东厢,大部分时间都在读书习字。


    偶尔在院中散步,若是远远瞧见江清钰,必定立刻停下脚步,垂首敛目,恭敬地唤一声“夫人”,待她面无表情、甚至带着厌恶漠然离去后,才继续自己未竟的路。


    江清钰对此厌烦透顶。


    这日午后,连续几日的阴霾难得散去,冬日惨白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未化的积雪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她强打起精神,命人在府中花园的暖阁里摆了茶点,赏雪烹茶,又下了帖子,邀了几位平日里还算交好的官家小姐,试图驱散一些心中的郁结。


    暖阁内炭火烧得旺,暖意融融,与外面的严寒形成对比。


    几位小姐珠环翠绕,笑语晏晏,刻意避开了敏感话题,只聊些京中时兴的衣饰、胭脂水粉。


    然而,几盏茶过后,话题还是在不经意间,小心翼翼地绕到了那个无法回避的人身上。


    “清钰姐姐。”


    吏部尚书家的小姐放下茶盏,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你那位……夫君,近来可好?听说他日日闭门读书,倒是……安分得很。”


    另一位与江清钰关系更近些的小姐立刻接口,语气带着几分讨好和不易察觉的同情:“是呀是呀,安分守己才好呢,总比那些成日里招蜂引蝶、不着调的纨绔子弟强上百倍。”


    这话意有所指,显然是在暗讽那个称病不出、却流连花丛的沈毅。


    江清钰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紧,指节泛白。她面上不动声色,抿了一口微烫的茶水,语气淡漠中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屑:


    “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替身罢了,安分守己是他的本分。若非父亲一再拦着,我早就打发他走了,也省得留在这里碍眼!”


    话音刚落,她眼角余光便瞥见不远处的回廊下,沈堂抱着一摞厚厚的书简,正低头缓步走过。


    他似乎听到了暖阁这边传来的女子笑语声,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却并未抬头朝这边张望,也没有丝毫停留,只是侧脸在雪光的映照下,显得愈发苍白没有血色。


    单薄的身影在空旷的回廊中,透着一种与这繁华府邸格格不入的萧索和孤寂。


    这一幕,莫名地刺了一下江清钰的眼睛。心头那股刚被压下去的烦躁,瞬间如同添了柴的火,烧得更旺。


    他那副永远像受了天大委屈、不敢吭声的小媳妇模样,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憋闷。


    尤其是想到自己因为他的存在,而成了京中茶余饭后的谈资,与心心念念的良人沈毅更是咫尺天涯,一股无名火就直冲头顶。


    她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下去了,必须主动出击,尽快了断这荒唐至极的关系!


    父亲不同意?那她就逼沈堂自己滚蛋!


    *


    是夜,月黑风高,北风刮过屋檐,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怨鬼哀泣。


    江清钰心绪难平,白日里沈堂那萧索的背影和小姐们看似同情实则探究的目光,反复在她脑中交织。


    她点燃灯烛,铺开信笺,决定写一封休书。


    这与她原先看过的话本里的不同,这封休书的内容、措辞都更为严厉,不仅指责他“才德有亏”,更添了“貌陋性懦,不堪为配”“鸠占鹊巢,恬不知耻”等极具侮辱性的字眼。


    写完后,她吹干墨迹,看着那力透纸背的凌厉字迹,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都倾注其中。


    揣着这封休书,她裹紧斗篷,不顾云袖担忧的劝阻,径直闯入了东厢。


    东厢房内,只点了一盏如豆的油灯,光线昏黄黯淡,勉强照亮一隅。


    沈堂正临窗而坐,就着这昏暗的灯火专注地练字。


    听闻脚步声,他抬起头,见是江清钰深夜来访,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随即放下笔,站起身,依旧是那副恭顺模样,微微躬身。


    “夫人深夜来访,不知有何吩咐?”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对她的到来既不欢迎,也不抗拒。


    江清钰也不废话,直接将那封休书拍在书案上,力道之大,震得案上的笔架都晃了晃,那盏油灯的火苗更是剧烈地摇曳起来,在墙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签了它!”她声音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明日一早,你就收拾东西,滚出相府!我不想再看到你!”


    沈堂的目光落在休书上,那些尖锐刻薄的词句,清晰地映入眼帘。


    不多时,他抬起眼眸,看向江清钰。


    女孩因怒气而染上绯红的脸颊,在昏黄跳跃的光线下,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只是那美丽带着尖锐的刺,淬着冰冷的毒。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为难,却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夫人,沈堂入赘相府,虽是权宜之计,但亦是陛下默许,两家长辈共同定下之事。如今兄长病体未愈,若沈堂就此被休弃离去,恐怕不仅于礼不合,更有损相爷与家父的声誉,亦会让沈家彻底沦为笑柄。此事牵扯甚广,还请夫人三思而后行。”


    “你少拿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来压我!”江清钰美目圆睁,胸脯因怒气而起伏,手指几乎要戳到沈堂脸上,“我江清钰的婚事,还轮不到你们沈家来摆布!更轮不到你一个次子在这里指手画脚!这休书,你今日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沈堂再次沉默了下来,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真实的神情。


    过了许久,久到江清钰几乎要失去耐心,准备再次厉声呵斥时,他才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


    那叹息声极轻,却像一根细针,莫名地刺了江清钰一下,让她心头那股火气莫名地滞了一瞬。


    只见他伸手,拿起了那封休书。他的动作很慢,指尖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颤抖。在江清钰看来,这是他懦弱、害怕的表现。


    下一刻,他做出了一个让江清钰目瞪口呆的举动。


    他竟拿着休书,转身走到了屋内取暖用的炭盆边。


    盆中的银炭烧得正旺,发出噼啪的轻响,橘红色的火光映亮了他半张俊美的侧脸,另外半张却隐藏在更深的黑暗中。


    “既然夫人心意已决,执意要赶沈堂走……”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颓然,与他平日表现出的温顺别无二致,“而这休书又确实牵扯甚广,沈堂人微言轻,无法承担此等后果……或许,唯有此法,可两全。”


    说话间,他手腕一松,那封凝聚了江清钰满腔怒火和屈辱的休书,便飘飘荡荡,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落入了通红的炭火之中。


    “你!”


    江清钰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火焰如同贪婪的舌头,瞬间舔舐上纸张,墨迹在炽热的火光中扭曲、变形,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不过眨眼功夫,便在江清钰眼中化作了一小团蜷缩的黑色灰烬,最后,就连那点灰烬也消散在炽热的炭火里,只留下一股纸张燃烧后的特殊焦糊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沈堂!你……你竟敢!”江清钰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手都在颤。


    她万万没想到,他会用这种近乎无赖的方式来对抗!烧了休书,就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吗?!


    沈堂转过身,面对着江清钰。


    炭盆的光在他身后跳跃,使得他的面容一半明亮,一半沉浸在更深的阴影里,竟有种诡异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休书已毁。夫人若仍执意要沈堂离开,不如亲自去禀明相爷。只要相爷首肯,沈堂绝无二话,即刻离去。”


    他这话,看似将决定权完全交给了江丞相,姿态放得极低,实则是以退为进,将了江清钰一军。


    可江清钰比谁都清楚,父亲此刻是绝不会同意她休夫的,届时那会彻底得罪沈家,让相府沦为更大的笑柄,甚至可能影响父亲在朝中的布局。


    她若真敢不顾一切去闹,最后吃挂落的只会是她自己,父亲最多训斥她几句不懂事。


    而沈堂,恐怕会更加“可怜”地博取同情。


    他这是料定了她不敢去找父亲!


    江清钰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窝囊懦弱的男人,内心竟如此狠毒。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是打在了冰冷的铁板上,不仅没伤到对方分毫,反而震得自己手臂发麻。


    “你……你好的很!”江清钰咬牙切齿,胸中怒火翻腾,却硬是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看着沈堂那张在明暗交错中显得格外可恨的脸,第一次生出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和挫败感。


    江清钰狠狠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冰冷锐利,仿佛要将他剥皮拆骨,最终却只能将所有愤懑化作一声巨大的摔门声!


    砰!


    房门被摔得重重撞在门框上,又弹回,歪斜地晃动着。


    寒风从门缝里嗖嗖地灌进来,吹得桌上那盏本就微弱的油灯苗剧烈摇晃,几乎熄灭。


    沈堂静静地站在原地,听着那愤怒的脚步声穿过庭院,消失在夜色中,越来越远,直至彻底听不见。


    很快,房间里便只剩下了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寒风呼啸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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