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所谓的“浅层链接”并未发生。取而代之的,是顾青被叫到陆深办公室,签署一份新的、更详细的补充协议。条款冗长,核心依然是围绕“协同观测实验”的风险、责任与权益界定,但增加了数条关于“非实验时段生理状态异常报备”和“信息素水平波动主动调节义务”的细则。字里行间,将陆深对他身体状态的监控和干预权,以更严谨的法律和公司规章形式固定下来。
顾青一条条看过去,指尖冰凉。他知道,这是对上次他擅自减药行为的正式回应。陆深在用最合规的方式,将他的“不轨”念头彻底封死。
“有异议吗?”陆深坐在办公桌后,阳光从他背后巨大的落地窗涌入,让他整个人笼罩在逆光里,看不清表情,只有声音清晰而平稳。
顾青抬起眼,隔着光线与阴影的交界,看向陆深。对方姿态放松,指尖随意搭在扶手上,但那无形中散发出的、属于顶级Alpha的掌控气息,比任何条款都更具压迫力。
“没有。”顾青低下头,拿起电子笔,在签名区输入了自己的生物密钥。笔尖落下的瞬间,他感到后颈腺体传来一阵细微的、条件反射般的悸动。
协议签署完毕,自动加密归档。陆深似乎满意了,调出了另一份文件。“关于昨天数据分析中提到的,样本对特定复合信息素频率产生的‘迟滞-共鸣’反应模型,我需要你独立进行理论推导和数学建模验证。一周时间。”
任务不轻,但尚在顾青能力范围内。更重要的是,这是纯粹的理论工作,不涉及链接,不涉及身体接触,给了他喘息和思考的空间。
“是。”顾青应下。
“另外,”陆深话锋微转,目光落在他脸上,“从今天起,你的日常营养剂和稳定剂配方会做微调。新的配方会加入更多辅助神经修复和内分泌平衡的成分,以应对长期链接可能带来的潜在损伤。”他顿了顿,“口感可能略有变化,但效果会更好。”
又是调整。顾青的心脏沉了沉。他现在的身体,对陆深给予的“配方”已经产生了明显的适应性。任何改动,都可能带来未知的反应。但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明白。”他只能再次应下。
“去吧。”陆深挥了挥手,重新将注意力投回面前的光屏。
顾青离开办公室,手里拿着新任务的加密数据包。走廊里,他脚步放得很慢。后颈腺体因为刚才签署协议时的细微紧张和此刻思绪的翻涌,持续传来温热的搏动感。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办公室里那股属于陆深的、经过净化的冷冽气息,与他自身信息素微弱地纠缠着。
回到A-7分析区,他没有立刻开始工作。而是先走到储物柜前,输入密码。柜门滑开,里面果然已经摆放着新的、封装好的营养剂和药片,包装上的成分说明比以往更加复杂晦涩。
他拿起一管淡金色的营养剂,拧开,抿了一小口。味道……确实不同了。原本近乎无味的液体里,多了一丝极淡的、类似矿物和某种稀有草本混合的涩感,但很快被一种奇异的回甘覆盖。咽下去后,喉咙和胃部传来一阵温和的暖意,随即扩散向四肢,带来一种比旧配方更明显的、舒缓神经的松弛感。
他放下营养剂,拿起今天的药片。白色的药片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不同,但他知道,内里已经变了。他注视了几秒,然后仰头,和水吞下。
熟悉的、被外力“校准”的感觉再次降临,只是这一次,似乎更加“深入”和“柔和”。那种因腺体活跃和思绪纷乱而产生的隐晦焦躁,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抚平。
顾青靠在储物柜旁,闭上眼。他需要适应这新的“平衡”。也需要在这被调整得更精密的控制下,找到新的缝隙。
接下来的一周,顾青全身心投入到理论建模中。工作繁重,但规律的节奏和纯粹的脑力劳动,反而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他屏蔽了大部分外界干扰,包括对陆深的刻意观察和对自身状态的过度内省。只是按时服用新的药剂,按时完成工作进度汇报,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精密部件。
陆深那边似乎也忙于其他事务,除了每日固定的、简短的进度询问(通常通过终端消息),并未过多干涉他。偶尔在实验室走廊遇见,也只是点头示意,便匆匆擦肩而过。他看起来依旧忙碌,脸色时好时坏,但那种濒临失控边缘的紧绷感似乎减轻了一些。顾青猜测,他的易感期或许正在平稳度过,或者……他用某种方式暂时压制了下去。
这种相对的“平静”持续了四天。
第五天傍晚,顾青正在推导一个关键方程组的边界条件,个人终端震动,是陆深的直接通讯请求,而非消息。
顾青心头一跳,放下手头工作,接通。
“现在来C区。”陆深的声音传来,比平时更低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不是易感期的躁动,更像是一种高度专注下的压力。
“现在?”顾青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接近常规下班点。
“对。带上你今天的模型草稿。”陆深说完,便切断了通讯。
顾青没有耽搁,迅速保存数据,拿起存储着初步模型的数据板,快步走向C区。
特殊实验室里,灯光调到了适合精密操作的模式。陆深已经换上了那套深色工装,站在主控台前,正快速调整着环形装置的参数。听到顾青进来,他没有回头。
“把模型投射到三号副屏。”陆深命令道。
顾青照做。复杂的数学模型悬浮在空中。
“根据你的理论,‘迟滞-共鸣’效应的触发,需要满足三个边界条件同时成立。”陆深转过身,目光锐利地扫过模型,“其中第三个条件,关于神经突触间信息素受体亲和力的动态阈值,你的推导是基于标准Omega腺体反应模型。”
顾青点头:“是的。这是目前可用的最接近的参考模型。”
“如果,”陆深走近几步,目光落在顾青脸上,带着一种迫人的探究,“参考对象不是标准模型,而是一个……长期使用强效抑制剂、腺体功能部分代偿、且被反复深度标记的Omega呢?”
顾青的心脏猛地一缩。陆深在说他。他在用自己的生理状态,作为新的变量代入模型。
“那……边界条件可能会发生偏移。”顾青稳住声音,尽量专业地回答,“受体敏感度、信息素代谢速率、神经反馈延迟……都可能与标准模型存在系统误差。”
“量化它。”陆深的要求简洁而冷酷,“现在。用你自身过去一周的基础生理监测数据作为输入变量,修正模型。”
顾青感到一阵寒意沿着脊椎爬升。陆深不仅要他的理论,还要他用自己的身体数据,去“校准”这个可能用于未来更危险实验的模型。这是将他的价值榨取到极致,也是将他更彻底地工具化。
但他无法拒绝。
“我需要访问我的完整生理监测数据库。”顾青说。
“权限已经给你临时开放了。”陆深示意旁边的一台终端。
顾青走过去,坐下。调取数据的过程很快,过去一周他所有的生命体征、激素水平、信息素浓度变化、甚至睡眠时的脑波图谱,都清晰地呈现在眼前。看着这些冰冷的数据将自己剖析得如此彻底,顾青有种被公开处刑般的窒息感。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数学模型上。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操作,将自身数据代入,重新计算参数,调整方程。这是一个极其消耗心力的过程,他需要不断在抽象的数学世界和自身**的生理现实之间切换。
陆深就站在他身后,沉默地注视着屏幕上的变化。他的气息很近,带着实验室特有的微凉,还有一丝……顾青难以形容的、近乎专注的“热度”。那不是一个Alpha对Omega的**热度,更像是一个科学家对关键实验数据产生时的兴奋。
时间在高度紧张的演算中流逝。顾青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后颈腺体因为精神的高度集中和身后陆深无声的注视,而持续散发着比平时更清晰的、带着紧张意味的甜暖气息。
终于,经过数轮迭代,修正后的模型趋于稳定。新的边界条件被标红显示,与标准模型相比,发生了显著的、非线性的偏移。
“完成了。”顾青的声音有些沙哑。
陆深俯身,靠近屏幕,仔细审视着每一个变化。他的呼吸几乎拂过顾青的耳廓。顾青能闻到他身上更清晰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丝极淡的、类似金属和臭氧的味道——那是高强度脑力工作后的气息。
“很好。”良久,陆深直起身,声音里带着一丝满意的低沉。“误差范围比我想象的要小。你的神经适应性……果然很特别。”
他的目光从屏幕移开,落在顾青汗湿的侧脸上。“累吗?”
这个问题突如其来,带着一丝与刚才冷酷要求格格不入的……人性化?
顾青怔了一下,才点点头:“有点。”
陆深沉默了片刻。然后,他伸出手,不是碰触顾青,而是拿起了旁边操作台上的一支封装好的营养补充剂——和他日常服用的那种类似,但包装不同。
“新的缓解配方,针对高强度脑力负荷后。”陆深将补充剂放在顾青手边,“喝了。”
顾青看着那支淡蓝色的液体,又看了看陆深。对方的眼神依旧深邃,看不出太多情绪,但刚才那一瞬间的“关切”并非错觉。
他没有犹豫,拿起,拧开,喝下。液体带着更明显的草本甘苦味,但入喉后,一股清凉直冲大脑,迅速缓解了思维的滞涩和疲惫感。
“谢谢。”顾青低声道。
陆深没说什么,转身走回主控台,开始将修正后的模型数据导入系统。他的背影依旧挺拔,但顾青注意到,他站立时,左手几不可察地撑了一下操作台边缘,一个极其短暂的动作,却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顾青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空了的补充剂管。
新的控制,新的“关怀”,新的数据榨取……一切都在陆深的精密计算之中。他像是一个最高明的棋手,每一步都落在最关键的节点,既推进他的目标,又时刻调整着对“棋子”状态的掌控。
而自己,似乎越来越难以分辨,那些被给予的“缓解”和“认可”,究竟是冰冷的算计,还是在那严密的掌控之下,偶然泄露出的、一丝属于“陆深”这个人本身的……真实反馈?
他站起身,将空管扔进回收口。
“模型数据我会继续完善,明天提交完整报告。”他对陆深的背影说。
“嗯。”陆深应了一声,没有回头。
顾青离开了实验室。走廊里,那支特殊补充剂带来的清凉感依旧在脑中盘旋,身体却感到一种更深沉的、被彻底使用后的虚脱。
依赖在加深,如同根系扎入更深的土壤。而他在土壤中触摸到的,除了坚硬的岩石(控制),是否还有一丝……湿润的、可供呼吸的缝隙(那难以定义的“反馈”)?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这场博弈中,他需要更清醒,也需要……更善于伪装。伪装驯服,伪装依赖,甚至伪装出对那偶尔泄露的“反馈”的在意。
因为只有让对方相信,藤蔓已经将猎物彻底缠绕,猎手或许才会放松那始终紧绷的弓弦。
而那一刻,才是他唯一可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