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套间的门合拢,脚步声远去,最终被办公室外间的寂静吞没。顾青独自躺在残留着陆深气息的床上,像一具被掏空的标本。后颈的咬痕火辣辣地提醒着方才的激烈与失控,而陆深那番关于“兴趣”与“边界”的冰冷警告,如同另一层无形的烙印,更深地刻在他的意识里。
他抬起手,指尖拂过自己红肿的唇,又慢慢滑向后颈,停留在那新鲜滚烫的伤口边缘。皮肤的刺痛感清晰而尖锐,但更深处,一种被彻底打开、又被强行注入某种“定义”的怪异感觉,如同缓慢渗透的毒素,蔓延至四肢百骸。
合作?基于兴趣和能力的……合作?
顾青扯了扯嘴角,一个近乎自嘲的弧度在黑暗中无人看见。这定义何其精妙,又何其虚伪。它将一场**的征服与一场始于算计的囚禁,包装成了各取所需的科研联盟。但陆深说得对,这或许是目前唯一能让他们彼此都暂时接受的“框架”。在这个框架下,他是“有价值”的合作者,而不仅仅是“被标记”的Omega;在这个框架下,陆深那些超出掌控的“兴趣”和“失控”,也有了可以被理性分析的遮羞布。
可这框架本身,就是用陆深的绝对权力和他顾青的被迫屈从焊接而成的。所谓的“边界”,就是陆深后颈的齿痕,是他每日服下的、配方未知的药物,是那套能实时监控他生理数据的神经链接服。
顾青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浓郁的交融信息素还未散尽,雪松的冷冽与柑橘麝香的甜暖纠缠得难分彼此,如同他们此刻畸形的关系。身体深处,因为再次被深度标记而带来的饱胀感与隐隐的空虚感矛盾地并存着,腺体持续传来温热的悸动,仿佛在无声诉说着对这气息的依赖与渴求。
这具身体,似乎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适应甚至……享受这种绑定。
他猛地坐起身,掀开被子。冰冷空气瞬间包裹住汗湿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他需要冷静,需要将那些混乱的情绪和生理反应重新压回冰层之下。
他没有开灯,摸黑走向套间内附设的简易淋浴间。温热的水流冲刷而下,试图洗去皮肤上残留的触感、气息和那令人不安的粘腻。水流声中,他强迫自己思考。
陆深的易感期显然还未完全过去,今天的失控就是明证。但他在极力掩饰,用工作、用实验、用那套冰冷的“规则”来维持表面的平衡。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的“特殊自控方式”或许正承受着巨大压力,意味着他并非真的无懈可击。
而“协同观测实验”,这个原本用于榨取他价值、加深控制的工具,在刚才陆深那番话里,似乎也被赋予了另一重含义——“探索未知边界”。陆深对他和这个链接本身,抱有超出纯粹利用的“兴趣”。这种“兴趣”,是危险,但也可能是……机会。
一个窥探陆深真实状态、甚至可能利用链接本身做些什么的机会。
前提是,他必须足够小心,必须在陆深划定的“规则”笼子里,找到可以活动的缝隙。
顾青关掉水,擦干身体。套间里没有他的备用衣物,只有昨晚留下的那套已经有些皱的西装。他沉默地穿上,布料摩擦着后颈伤口,带来细微的刺痛。镜子里的人脸色依旧苍白,眼底带着疲惫,但那双眼睛深处,某种被短暂击溃的东西,正在一点点重新凝聚起来。
他拉开套间的门,回到陆深的办公室。外面空无一人,巨大的落地窗外,模拟的午后阳光虚假地明媚着。空气净化系统似乎已经将之前浓烈的信息素处理干净,只留下一片冰冷洁净的空白。
办公桌上,他的个人终端静静躺着。顾青走过去拿起,屏幕自动亮起,显示有几条未读信息。一条是实验室A-7区常规系统维护通知,一条是药品配送确认,还有一条……来自那个他几乎要遗忘的、伪装成系统更新的加密信息提醒,时间戳是昨天深夜。
他心头一跳,立刻将终端贴身收好,没有在陆深的办公室查看。转身准备离开时,目光扫过陆深的办公桌。桌面上除了常规的办公用品和悬浮光屏基座,还有一个不起眼的、深灰色的金属立方体,大约拳头大小,表面没有任何标识或接口,只在某一面有个极微小的、几乎与表面齐平的感应区。
顾青从未见过这个东西。它不像常规的实验设备或办公用品,安静地待在桌角,透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冰冷的质感。
是陆深的私人物品?还是某种特殊设备?
他没有贸然触碰,只是深深看了一眼,记住了它的位置和特征,然后转身,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回到自己的公寓,反锁房门,启动所有能启动的**屏蔽(尽管他知道这在陆深的权限面前可能形同虚设),顾青才重新拿出个人终端。他迅速点开那条伪装成系统更新的加密信息。
解码过程很短暂,内容弹出,只有一行经过多重混淆的字符和几个坐标参数。字符经过二次解码,含义逐渐清晰:“‘回声’频率特征已捕获。与‘深潜’内部废弃项目‘创面’遗留信号残片匹配度72%。关联数据库坐标已锁定,风险等级:高。保持静默,等待进一步指示。”
顾青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撞击了几下。
“回声”……是他上次通过公共信息终端隐秘发送出去的那个异常信号特征吗?外部联络渠道果然还在运作,而且竟然这么快就有了回音,甚至追溯到了“创面”实验?
匹配度72%……这已经是非常高的关联性了。这意味着,陆深在C-724项目中可能引入的隐秘干扰,或者他监控系统的特殊“痕迹”,与七年前那个因“伦理风险”被终止的神秘实验,存在着技术上的同源性!
而“风险等级:高”和“保持静默”的警告,则说明这条线索指向的东西,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危险。
他立刻清除了这条信息的所有痕迹,包括解码过程和缓存。然后,他调出自己之前偷偷构建的、关于陆深行为痕迹的那张简陋的“异常节点拓扑图”。目光落在那个与“创面”实验封存库相关的模糊节点上。
如果外部信息属实,那么陆深与“创面”实验的关联,恐怕比单纯的“曾接触过封存数据”要深得多。C-724项目中那些难以解释的细微异常,陆深对神经链接技术的精深掌握和那种近乎偏执的控制欲,甚至他处理易感期的“特殊方式”……是否都与之有关?
一个模糊而可怕的猜想,在顾青心中逐渐成形。但他需要更多证据,需要接触到那个被锁定的“关联数据库坐标”。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以他目前的权限,连靠近那个坐标区域都做不到。
除非……
顾青的目光,落在了终端上那个代表与陆深单向链接的、灰色锁链图标上。
除非,他能利用“协同观测实验”,利用陆深对他那份危险的“兴趣”,以及……两人之间那日益加深的、基于标记和链接的诡异“亲近感”。
第二天上午,顾青准时出现在C区特殊实验室。陆深已经到了,正背对着他调试主控台。他换回了那身深色工装,背影挺直,气息平稳,仿佛昨天办公室里那个濒临失控的Alpha只是幻觉。
听到脚步声,陆深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换上接口服,准备开始。今天尝试将链接强度提升至15%,接入**样本的次级情感反馈回路。”
“是。”顾青应道,走向更衣区。他能感觉到陆深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带着惯常的审视,但似乎……比平时停留得更久了一点。当他脱下外套,开始更换那套银灰色的连体服时,那道目光如有实质般划过他的后背、腰线,最后定格在他后颈——那里,新的咬痕被衣领半遮半掩。
顾青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他穿好接口服,那微妙的恒温脉冲和若有若无的雪松气息再次包裹住他。他走到环形装置中央的座椅坐下。
陆深也戴上了感应面罩,走到控制位。“开始链接。”
熟悉的嗡鸣感传来,意识再次被拉扯进那个叠加了数据纱幕的世界。陆深冰冷而高效的“导航”意志如期而至,引导着他的感知,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切入**样本那片混沌的神经信号海洋。
今天的链接强度明显高于以往。顾青能更清晰地“感觉”到样本传来的、那些原始而模糊的“感受”——不是痛苦或恐惧,而是一些更基础的东西:对营养液的“满足”,对恒定温度的“适应”,对微弱电流刺激的“警惕”……这些微小的生物性反馈,被链接放大、解析,然后通过他与陆深之间建立的通道,双向流动。
他能“感觉”到陆深在另一端,如同最严谨的架构师,快速处理、分类着这些海量的细微信号,同时持续输出着稳定而强大的引导力,确保链接的稳定和顾青意识的安全。
但顾青今天的目标,不仅仅是完成实验。
在一次相对平稳的信号解析间隙,顾青小心翼翼地、极其隐蔽地,尝试调整了自己意识的“频率”。不是反抗,不是探查,而是一种……极其轻微的“偏移”。他将一部分注意力,从样本信号上悄悄剥离,不再完全跟随陆深的引导,而是尝试去“触摸”链接本身——触摸构成这条神经通道的、属于陆深的那部分意志的“边缘”。
这很危险。就像在高速行驶的精密仪器内部,试图用最细的探针去触碰核心轴承的外壳。任何不当的扰动都可能导致链接崩溃甚至神经反噬。
顾青屏住呼吸,将全部心神用于维持表面的稳定,同时将那缕细微的“偏移”意识,如同最轻柔的蛛丝,缓缓递向陆深意志那冰冷坚固的壁垒。
就在那“蛛丝”即将触及壁垒的瞬间——
一股强大而警惕的“注视感”陡然从链接另一端传来!如同沉睡的巨龙骤然睁开了眼睛。
顾青心头一凛,立刻将那缕偏移的意识完全收回,伪装成一次无意的、因链接负荷产生的短暂波动,并将全部注意力重新投注到样本信号上。
链接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涟漪,但很快被陆深强大的控制力抚平。
“专注。”陆深的声音直接在顾青脑海中响起,依旧平稳,但顾青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不悦?或者说,是警告。
“抱歉,刚才有点……走神。”顾青在链接中传递出一个带着歉意的、模糊的情绪信号。他让自己的信息素在链接中产生一丝符合“走神”和“轻微紧张”的微弱波动。
陆深那边沉默了几秒。顾青能“感觉”到,那股强大的“注视感”并未立刻完全撤回,而是在他意识周围多停留了片刻,仿佛在确认那是否真的只是一次意外。
“控制你的注意力,顾青。”陆深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链接不是儿戏。任何不必要的波动都会影响数据纯净度,也可能对你自身造成损伤。”
“是,我明白。”顾青顺从地回应,同时让自己的信息素波动趋于平缓、稳定,甚至带上一点刻意伪装的、因被责备而产生的细微“委屈”和“依赖”。
这个细微的情绪信号,似乎起到了某种作用。顾青“感觉”到陆深那边的“注视感”终于缓缓撤回,重新聚焦于实验本身。链接恢复了稳定高效的运行。
但顾青知道,刚才那一瞬间的触碰,并非全无收获。
在陆深意志壁垒被惊动、产生反应的那极其短暂的刹那,顾青“感觉”到壁垒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快速、几乎无法捕捉的……疲惫的涟漪。那不是精神上的疲惫,更像是一种更深层的、仿佛某种系统长期超负荷运转后产生的、基础能量层面的滞涩感。
就像一台精密但已持续运转过久的超算,在最核心的指令循环中,出现了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非逻辑性的延迟。
这与陆深易感期的状态有关?还是与他那特殊的自控方式付出的代价有关?亦或是……与“创面”实验可能遗留的某种影响有关?
顾青不知道。但这丝细微的发现,像一颗埋在冻土下的种子,悄然扎下了根。
实验结束时,顾青再次感到虚脱般的疲惫。高强度链接和对陆深的隐秘试探,消耗了他巨大的心力。
陆深摘下面罩,脸色比实验前更加苍白几分,但他动作依旧利落,快速整理着数据。他走到顾青面前,例行检查他的状态。
手指贴上顾青颈侧动脉时,顾青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绷紧,而是微微偏头,让自己的腺体位置更自然地暴露在陆深的视线和气息范围内。这是一个Omega对标记自己的Alpha下意识的、示好般的姿态。
陆深的动作似乎顿了一下。他垂眸看着顾青后颈那已经消肿、但颜色依旧新鲜的咬痕,指尖无意识地在那片皮肤上多停留了一秒。
“链接负荷对你内分泌的影响比预期大。”陆深移开手指,语气听不出情绪,“回去按时服药,充分休息。明天链接强度维持在12%。”
他没有再提刚才链接中的“走神”事件。
“是。”顾青低声应道,抬眼看向陆深。两人目光短暂交汇。陆深的眼底依旧是深不见底的幽暗,但顾青仿佛在其中看到了一丝极淡的、被快速掩去的复杂神色。
离开实验室,顾青慢慢走回自己的分析隔间。后颈腺体因为刚才实验和陆深的短暂触碰,依旧散发着温热的甜香。身体疲惫,但精神却异常清醒。
他拿出个人终端,调出那份来自外部的加密信息,目光再次落在“关联数据库坐标”和“风险等级:高”的字样上。
然后,他打开了自己偷偷记录下的、关于陆深行为痕迹和今天链接中感知到的那丝“疲惫涟漪”的加密笔记。
将两者并排放在一起,一个更加清晰,也更加危险的计划轮廓,在他心中逐渐浮现。
或许,他可以利用链接,利用陆深对他那日渐复杂的“兴趣”和标记带来的生理牵绊,去主动触碰那个“风险等级:高”的坐标。不是硬闯,而是……引导。
引导陆深的“兴趣”,引导链接的深度,甚至……引导陆深自己,在无意识中,为他打开那扇通往核心秘密的门。
这需要他像一个最顶尖的舞者,在陆深掌控的规则牢笼里,踩着**与理性的刀尖,完成一场极其危险的共舞。
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
但除此之外,他似乎已别无选择。
顾青关掉终端,望向窗外永恒不变的模拟天空。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终端边缘那个灰色的锁链图标。
游戏进入了新的阶段。
而这一次,他决定,不再仅仅是被动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