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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23 破 碎

作者:柏林大列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采臣午夜进了府,见府中墨色漆夜,想到人皆睡了,索性回了东厢房。怀烟在屋口守门昏昏欲睡,见他回来了忙给打开:“世子回来啦!我去给您烧水。”


    采臣子打了下他的头:“怎么不提前给我备好了?小昭都会温上水,得闲了该找他讨教讨教。”


    怀烟夸张的大叫一声:“诶呦!我晚膳时辰去西厢房唤您前去吃饭,没找着您,这不是以为世子明儿早上才回来嘛。”


    采臣子一怔:“你去过西厢房了?小昭怎么样?”


    “小的没见到少爷,好像是被秦姨娘唤走了。”


    意料中事,采昭子这次也算放荡不羁了,免不了秦氏的一顿折磨,不过都那么晚了,居然还没回去。


    怀烟往沸水中下着香料,采臣子在一旁闭目养神。他突然叫起来:“呀!我想起来了,是秦姨娘的侍女们告诉我的,姨娘中午给她们轰了出去,一直没让人进院,她们实在无聊,溜达着聊大天,正巧我撞见了,便跟我提了一嘴。”


    “你倒清闲,这府中上下哪里能少了你。”


    怀烟将沸水倒进浴盆,赔笑解释道:“我这也是凑巧。听了她们说,才以为今夜世子要在西厢房过夜了。她们说里面叮咣作响,只能听见摔东西的声响,还有缕缕人声,听不真切。她们不好停留,遂出来逛了。我一想,准是姨娘又……唉,我知世子平日最爱惜少爷,就以为您去了西厢房。”


    采臣子一阵恼火:“这么说,我昨日没去,就是不爱惜他了?”


    “当,当然不是。世子,水烧好了,您来洗吧。”


    怀烟一切准备妥当,本欲离开汤房,虽知采臣子此刻心烦,奈何碎嘴,还是没忍住:“小的再斗胆说一句,少爷这次……好像挺严重的,小的自中午您二位归家时见过少爷一面,后便再没碰到了,用晚膳时也不在。”


    “秦氏就是那般,我能怎么办?即便我今晚去了,也不会让他伤口骤合,反倒白白堵心。”采臣子冷哼一声,语气倒淡了下来,怀烟一时间怀疑自己听错了,那分明不是他常日里冲着下人说话的语气,倒像是在安慰谁似的。


    他应了一声,给人关上了汤房的门。


    早膳时,也没有见到采昭子,采臣子的慌惑终是按捺不住,见正好木槿端着饭食走过炊房,将人叫住拉到一边。


    “木槿姑娘,昨日小昭伤的重么?”


    木槿一见到他,哇的哭了起来,涕泪交加喘不上气,她平日性子素静,采臣子还没见过这般,只好先安慰好人:“你先调理好,慢慢说,我等着。”


    木槿摇摇头,抓住采臣子的手臂死命摇晃:“世子求您跟姨娘求个情吧。退一万步讲,少爷也就不过是偶尔贪玩了,昨天的惩戒已经够了,您劝劝她,别再日日都叫少爷跪着那些东西背书了,少爷的腿撑不住的。”


    “跪什么?”


    “呀!世子您在这里!诶,还有木槿姑娘,这是怎么了?”


    采臣子见她说的恳急,心里也跟着急躁起来,还要再问问,旁边唐突显出一个丫鬟,是陈氏的贴身内侍。


    “世子,夫人唤您过去呢。”


    “什么事?不能延后会儿?”


    丫鬟面露难色:“奴婢不知,不过夫人千万叮嘱,一定要将世子带过来。”


    “你爹暂时不回来了。”陈氏眉目间满是忧惋,她将信笺递给采臣子:“你爹特地放了话,你可要仔细看看。”


    采臣子正心烦,随意翻了翻,却在笔墨间感知到一股奇息,很是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他翻倒最后一页时,是写予他的内容。


    “吾驻扎此地两月有余,意为不出数日即可启程。怎奈变故频生,信中不好详说。前几日我已将细则密信谨奏圣上,上复下旨,再添细务尚需整饬。你今已立冠,又官至五品,当有理家之则。且将这家主之权暂替代之,莫要让我失望。”


    陈氏拿出一个紫檀香木盒打开,里面丝绸之上安躺着一个雕镂精巧的清白和田玉扳指,扳指与采砚平日所带的类似。


    “这本是你爹给你准备,本是等你成了家再交付予你,巧是现在就能用上。”


    采臣子将信纸扔到桌上,随手戴上:“爹说的我知道了。”


    “这么大人了,还毛毛躁躁做甚么?”陈氏见到儿子,不由泛起怜爱之心,唠叨起来:“你也正好借此机会历练历练,咱们府中丁口虽算不上繁多,可这每日每月的侍奴调整调度也是要仔细考量的。再过几年怎么说你也得成婚了,成了婚,搬出去住,那这等宗事便只能自己思虑了。娘知你这儿玩心大,定不会只娶两房做小。这妻妾成群之事,一时欢乐。若是打理不好关系,内外不和,也总得顾忌来顾忌去,频常的烦心事。”


    “您说的我都知道,娘还有正事么?”采臣子心中倦烦,可还是笑脸相迎:“儿子有些急事,先行告退。”


    木槿说的蹊跷,采臣子心中隐隐不安,不敢多想,出了东正室径直向西走去,到了西厢房也没有人。


    院子门半掩着,像是人走的匆忙,未及关紧,如今秋风渐起,不一会便给吹开了。


    采臣子侧身进去,周围没有过多变化,不过外厅正中间的小方桌上杂乱堆放着数种草药罐子和白绢布,绢布拖下很长一段白尾。


    桂树开始落花了,点点金黄小片散落到那展平的白绢上。


    “谁啊!诶,世子?”鸢尾把门打开:“您怎么来了——诶!”


    采臣子没理她,直趋屋中,采昭子跪在秦氏榻前,摇摇晃晃习读。


    秦氏见他来了,连忙从榻上坐起:“呦,世子是可是稀客,今日莅临我这耳房,可是有什么要事?听闻世子高迁,妾身心中也跟着高兴,一直想找机会去给世子贺喜,只是最近天愈发寒凉了,身子熬不了太长时候,怠慢了些。”


    采臣子懒得跟她虚与委蛇,直直走向采昭子,欲要扶起人。


    秦氏横了过来:“我这逆子不懂规矩,正受罚呢,世子莫要可怜他,不然他往后还要再犯。”


    采臣子冷哼:“小昭不过是陪我玩了几日,这你也要揪着不放吗?他自小到大,除了去那深山老林,你几般放人出去游玩过,怎么,晚这几日就要受你罚跪了?这么说,我是不是得朝姨娘磕个头?”


    “世子自然不用。”


    “谅你也受不起。”


    秦氏知采臣子看不上她,不过他在面上一向还算敬重。今日倒竟恶语相向起来,还故意挑她最忌讳的说,秦氏被他噎的气急难耐,也尖叫起来:“可这是我的儿子,与世子无关吧。若世子想管,也得等老爷回来。”


    采臣子嗤笑一声:“你也就只会拿出老爷压我了,老爷他平日理过你吗?”他说着,将右手板结摘下,摊到秦氏眼前:“你们老爷让我代职署理,这个够么?”


    秦氏只好息了声。


    采臣子越过她,将人拉起:“走,小昭。”


    采昭子猛地晃了一下,好不容易适应锐物的伤口撕拉一下又裂了,痛地他那刹那失了声,只能尽力憋出悄声:“等,等一下……”


    采昭子攥拽着采臣子的整条手臂才缓缓踉跄而起,采臣子这才知晓原因——底下是碎成数块的碗罐瓷片,上面淌着红色的血,采昭子的膝盖血肉模糊,有些瓷片已经扎进去了。


    采臣子霎时血液沸腾,气的脑子也跟着嗡嗡响。他将采昭子抱到床榻上,转身猛踹了秦氏一脚,力道太狠,秦氏不由地也俯身跪下。


    “你他妈是人吗?这是你血脉相连的儿子!”


    院外的丫鬟赶忙跑进来,扶起秦氏。


    秦氏喘着气冷笑:“自然是我的儿子,与我最为相亲,我们家务事,不知世子过来掺和什么。”


    采臣子气不过还要打她,采昭子无可奈何,只能死死拽住他的袖子,声息嘶哑:“采臣子,她是我娘……”


    场面一片狼藉,采臣子想再辩驳几句,看采昭子的模样已是濒临崩溃,只好先将他抱起,本想先将他带回东厢房,让如烟先简单包扎。但采昭子哀求他,执意要回西边。


    采昭子此时的理智已经细如游丝,随时会断一般。采臣子不敢包扎,怕再伤到人,他试探着想叫如烟过来帮忙,还未说完就被后者尖叫着打断了,采昭子环着他的脖子,不停地说除了哥哥谁也不见,采臣子只能强笑着安抚他,直到采昭子稍微平复了点,能听他讲话。


    采臣子发现,只有带着他回忆他们之间的事情,无论小大,采昭子才能安静。儿时的事情他有些记不清了,采臣子只好说这半年的事,说前几日山上的事,讲到哪里,采昭子又猝然尖叫:“哥哥不许走!我不要别人,我只要哥哥。”


    “哥哥会一直陪着小昭。”采臣子不敢再说别的,只好一直重复这句话,意外地,采昭子没再失控。


    过程漫长而煎熬,可采臣子升起了一种诡异的满足——采昭子好像永远属于他了,至少现在,采昭子只能将所有的一切,尽数剖敞给他。


    他抚着怀中人破碎的面容,他凌乱的碎发很乱,很美,就是有些遮住了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它现在睁的好大,里面唯一的光亮映照出来的是自己的样子。采昭子的脸色煞白,能隐约瞧见深处暗涌的淡紫色的血管,像曼珠沙华开出的花爬了上去。唇色也是惨淡的,好像憔悴到了极致,也能迸发出妖冶的艳丽,像是在燃耗生命得来的,带着死亡的蛊惑,未知的,恐惧的快/感。现在的人堪堪能够拼连在一起,让他有一种想将其彻底毁/坏的冲动。本是轻捧的姿势,采臣子却鬼迷心窍般收紧了力气,捏得采昭子的下颚咯咯作响,像是破碎是声音,很是惬意的音符,采昭子昨日被扇过的那侧脸颊肿的老高,半侧都是红朱砂色,美得令人心颤。


    但采臣子不舍得采昭子死,每一次这般惊心动魄地美,代价是他日渐残喘的弟弟。那时的采昭子被他捧着含着,用了好些时候,眼睛里才稍微有点光色,语调中才稍微有点起伏,倒是一年半载的时间,又被秦氏折磨碎了,要是再任她随意管教,肯定又会回到曾经,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寻s。


    他亲了亲采昭子的泪痕,采昭子眼睛还是模糊的,急切地用唇尖追随他的唇。采臣子会意,让人撬开他的~~,再反客为主~~~~~~~,直到采昭子体力不支。


    涎/水滴到了他们相扣的手上,濒临窒/息,才撤了回去。


    “哥哥,不要再跟母亲起争执了,求求你,你们都是我最爱的人,我真的不知道该偏向哪方。你们谁生气我都会难过的,更何况仅仅只是因为我。”


    “她这样欺负你,我一想便来气,更不说看着了。”采臣子绾起怀中人的碎发,替人擦拭着嘴角,怜惜道:“哥哥带小昭走吧,咱们搬出去,小昭跟着哥哥住,再也不回来了。”


    采昭子见到了他手上的那枚玉扳指,刚才一直拉着手,冰凉的感觉特外突出,难以忽视:“父亲刚给了哥哥代理的交代,这正是个好契机,哪能说走就走。”


    “就当是为了我。”


    采昭子勾起唇角:“没事的,哥哥,我知道你是怕我难熬。这次过后,母亲定不会那般苛责我了。待父亲回来,她也会收敛的。”


    采臣子冷静下来,只能叹气。


    “我叫膳房从款项里多拨出些银子,给你母亲补补。我是失了分寸,不过这些后事都是看在小昭的面子上,若是非说,我觉得那一脚踹的没错。”


    采昭子苦笑:“哥哥没错,母亲也没错。错的是这个地方,这个身份,咱们本是不该遇见的。”


    “又说傻话。”采臣子搂紧了采昭子,眸中满是令人踏实的沉着,语调缓缓托出,叫人安心:“即便没有生下便遇见的缘分,咱们一个在天涯,一个在海角,我也会寻到你的。”


    “不过,哥哥和小昭很幸运,生下来的血脉中已有数不尽的hong///线相连了,看来,咱们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采昭子闭上了眼睛,想象着自己身上不停流动的血。它们无限延伸,每一丝每一缕,会与采臣子的交融吗?自己的血液,和采臣子的是一样的吗?那无论今天,还是昨天,还是更早时候的受伤,每一次流出的血,都会散入空中,渗进土地,然后经过不停的流淌,流淌进哥哥的身体中去吧?


    采昭子欣喜的要疯了,这样说来,无关结果如何,无论身处何地,自己永远会与哥哥接连一体,没有什么能真正的把他们分开。


    那么,纵使自己回了岭南,哪怕只有和母亲相依,哥哥其实也会一直在身边。采昭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蹭了蹭采臣子的领口,在采臣子的怀中痛晕过去。


    一月有半,终于等到采砚归家。这几日,采昭子的腿伤外处养的差不多了,可还是不免落下病根。不能疾步,不能长时久站,今后,做这符箓道士的念想也只好作罢。采臣子下了指令,秦氏若要传见采昭子,必须先禀报于他,然后他陪人一同前去。她只好作罢,继续腐朽地烂在耳房里,不再出来,至于她身体如何,更是鲜有人知。采昭子有时候偷偷去找她,想给人赔罪聊天之类,全权被阴阳怪气地语调阻下,拒之门外。


    采臣子去正堂交接,汇报了近些天的境况。采砚的白发又添几缕,已经可以覆附整个颅顶了。岭南瘴气烈性,他适应不了,居处那地有些时日,眼睛也不大好了。如今只能闭目凝神,听着采臣子报告。


    一切安定,他微微颔首,算作采臣子合格。


    包括那日采臣子与秦氏的冲突,以及后续如何处理,如何定夺,采砚不置可否,甚至样子不甚关心。这对于他来说算小事——秦氏没闹的满府皆知,采昭子表象看着找不出大碍。这事被压下去了,没有让外人知道笑话,伤及他的脸面。


    采臣子也默契地没有多问,问了也没有意义。


    语毕,他站在原地不再说话,采砚也没赶他走。二人皆知,还有件大事尚需定夺。


    采砚有意叫他起言,采臣子也懒得继续僵持,直接道:“爹想好后路了么,太子还是朔王?”


    “太子。”采砚的话语中带着不容分说,是他平日里口气:“太子贵为正统,理应忠心辅佐。”


    回答丝毫不出采臣子的意料,采砚就是这样,传统到了腐顽,愚忠,又自以为是至极。


    采臣子尽量柔缓语调,竭力避开锋芒,将态度降到卑微,好让他知晓自己绝无挑衅家主权威的意图:“爹,这世道先也不算太平,您比我清楚。看这半年多,大小反乱您平了多少次。朔王反心人尽皆知,手下精兵良弩丰足,京都也有驻兵,就等一个契机了。太子胸无大志,耽于享乐,无心管顾政事。陛下对此袖手旁观,明显是想叫两兄弟斗出个结果来。即便太子顺利继位,能否操固或未可知。倘若朔王兵临城下,太子禅位,乐哉当个太上皇,受难的只有咱们。”


    采砚怒起:“竖子自以为多读几些书,便开始教导起我来了?你初涉尘世,能可有我的经验见识?这事我已定夺良久,你不必驳我。”


    “我给您剖了因由,是自认为有些道理,经推敲过了才敢禀复,哪敢起了教导的强调。您命我站队太子,却连原由都不愿示于我,又恼我反驳,我真真无言以对。”


    采砚冷言:“朔王若是失势呢?我就成了罪臣,采家就成了叛族,你担负的起这个责任?”


    “我就是考量到了此些,才下此定夺。”采臣子循循劝导:“可无论跟脚为谁,这都是失败者不可豁免的处罚啊。”


    “哪怕你视我们于不顾,可觉得你的心肝弟弟能独活?”


    采臣子幼时聪灵精黠,自是认定的事,采砚陈氏管教不住,无论棍棒打骂,自有偷为的法子。二人只好理教于人,效果乏乏,一次采砚说无可说,将采昭子拉了出来,采臣子却突兀地敛起嬉笑,肃然听了起来。


    拿弟弟作为要挟对象十分有效,几乎是每次一提及采昭子,采臣子就噤了声,听了话。后来也无需再说采昭子了,采臣子默会接受了所有的安排。


    采砚本以他已妥协:“你都懂些什么,听从我的决议便好。”


    “那我只好采菊东篱了。”采臣子讪笑,不顾采砚斥骂,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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