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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24 独 走

作者:柏林大列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晚些时候,不出所料,采昭子主动来找了他。


    他犹疑着站在门前,心中藏不住事,忧虑已攀到了脸上。采臣子唤他进来:“我知道是爹找的你吧,叫你劝劝我。”


    采昭子点了点头。


    “那,小昭怎么看?哥哥想先听听小昭说。”


    “自然是太子为好。”


    采臣子瞧出他言不由衷的别扭,明明说得坚定,不过嘴角却是下撇。他被这副模样逗笑了:“我认定的事,也不会因为谁的几句话轻易更改,小昭放心讲。”


    采昭子犹豫半晌,措辞道:“父亲让我劝哥哥,理应说些太子的好话。可我觉得,太子素日懒散,生民已是怨声载道,有可一争到底是头上的帽子。况其党派中,骨干只有右相鼎力持撑,余下散臣皆为利益所驱之乌合,而朔王党羽渗透各层,还掌着兵……太子未必算好。”


    采臣子欣喜抱住他:“小昭真真与我心有灵犀!我也有这样的念头。小昭还未做官,竟怎深知这朝堂上的风云?”


    “哥哥上次问我,为什么要念书。除了回应母亲,我也想早些入仕,好为哥哥分些忧解些难,这是我的私心。”


    “小昭心底惦记哥哥,哥哥领受了。”采臣子捻搓起采昭子鬓角的碎发,发丝划过他的脸,衔着丝丝隐隐的清雅,像流连于星点桂花之间,他眼眸低沉,黯然所思:“只是这朝堂,暗地波涛汹涌,我不愿小昭涉足。”


    “多一个人,于家中也有利啊。”


    “那是对采家。你不必担心这些事,采家前路如何自然由我考量,我只怕你遭人暗算,小昭不能再受伤了。”采臣子想到秦氏,暗下眸色,剑眉蹙起,那股英气飒逸的神情从这个已经加冠的人身上流露,盖过了常日里只挂着游刃有余的怡然与玩世不恭的风流。采昭子猛然怔住了,这刹那,采臣子微怏的脸与三年前那个还是喜怒恣意的青年交融重叠,那时二人最为亲密,那时他情窦初开,那时是他十八岁的哥哥。


    他本想再劝劝,却一时哑塞。


    面对采臣子,采昭子向来没有驳悖的想法,况且采臣子喜欢他的乖顺。


    而眼下,望着十八岁的哥哥模样,他更失去了一切商劝的语言。


    果然,这是一场必败的辩论,他在来前便已在心中落下定论了。


    采昭子正埋头苦读,已是全神贯注,进到神随物游的境界,却被采砚的传唤打断。实属稀奇,采砚几乎从未特意找过他。


    采昭子有些战战兢兢,猜想兴许是这些日子哥哥过于放纵自己,父亲不怿了。


    采砚却是一脸慈爱,笑着招呼人随意坐下,问采昭子最近过得怎么样,秦氏有无苛责。他一一回应,逾时,采砚终说出正题。


    “你哥哥性子执拗,我与你嫡母难驯,唯且小昭的话听些,你劝劝他。”


    “哥哥一向顺谨,怎么会——”


    “前几年还算,自这揭了榜,做了个小官,哼,便觉自己无所不能了。”


    “可是,他若不听父亲的话,怎么会听服于我……再且,我也未对他提过要求……”


    “你有所不知,这十几年来,我每次按下他都是靠得将你绑起来说,他才算熄心。”采砚顿了顿,让人消化完词句,继续道:“正是你未对他有过要求,偶尔求一次才会格外奏效。你去吧,尽力便好。”


    采昭子心中五味杂陈,哥哥自小偏袒着自己,没承想背后也付出了这么多,也未曾告诉自己过。父亲常拿着自己威胁他,自己不知,还总是欣然劝解他,怎么不算帮凶?哥哥以前有那么多志望,那么多俊锐朝气,原来都是被自己磨没了。


    采臣子照旧我行我素,采砚一气之下,将人屋中禁足一月。采臣子虽是得闲,可不敢太过招摇,采昭子平日还有研读功课,不好找人,只能晚时趁众人熟睡,才或可有机会私会片刻。恰好他兼担撰修,干脆把大镜律搬回家中校缮。


    丘沏又指示了几人,采臣子心领神会,这种事他已经做到得心应手。


    朝廷大员接连惨死家中,闹的朝中人心惶惶,流言蜚语横生,为党争煽风点火。丘沏不知怎么运作,将采臣子连抬两级,他被即刻诏入宫中接旨。


    无论太子党朔王党,见他到了皆是满脸嫉恨不屑。采臣子本是忐忑的,丘沏做过了头,他才升一品,又连升两品,实在少有。但见群臣妒羡的神色,腾起一股快意。他摆出一副安之若素,笑意盈盈走到大殿中央接旨。完毕后自行站到队列第三行前,拱了拱手:“右堂大人劳驾,臣的站位在您左侧,烦请您抬手,臣过去。”


    吏部右侍郎是个耋耄佝偻老人,朔王党派,靠着攀党依附又耗着命,才爬到今天位置。此次意外,本有机会在阖眼前坐到尚书之位,被采臣子拦路截胡了。


    老头哼了一气,甩开袖子。采臣子不紧不慢,徐徐走进队中,一直到左侧尽头的空位,站定。


    承天帝的声音这才响起:“我知你们心中愤愤,为何朕对一毛头小子如此器重。众卿莫要忘了侍官之道,‘忠’为本分。”


    下一秒玉音遽然急转含怒:“朕尚康在,诸位便已早早寻好门户了?”


    未等言毕,殿中群臣无论无关壮艾,疾疾跪叩下去,齐声:“殿下饶命,臣知罪。”


    这等齐鸣,百人如一,好不壮观。他们也只会这个了,采臣子顽劣的想,不若一气给明霰送去,他不是想要香火么,这百号人日夜不息给他那祖师爷诵奏,得算多少香火。


    “你们暗地里的苟私朕不愿追究,是顾及你们的脸面,你们却愈发不将朕放在眼里,去巴结什么太子,什么朔王。自古及今,也不是没有贤帝清洗朝纲,只是朕御宇多年,你们侍奉多年,念在君臣一场不想做绝,你们不要得寸进尺。采臣子乃今科状元,只因不愿与尔等同流,就被你们排挤,只留给他个编书的职务。他却依旧不为攀附,谨遵臣节,独忠守于朕。这深学造诣,是在你们之上,理应领引你们。”


    “陛下仁慈!臣等罪该万死,蒙赦陛下不杀之恩,定谨遵圣命。”


    采臣子心下一凉,亏为采砚专横,框住他这几日未来及动作。不过日中则昃,月盈则食。皇帝此时已然宣众以己为范,今后再想浑水摸鱼便难以行动了,百官即便有意也定然退避三舍,只能自身一人走孤路。


    事已至此,只能行一步观一步,只要皇帝不死,他的身后便常垂圣眷。


    下朝后,将出大殿,周遭便围了过来寒暄,意图无非是些依托他传向圣上的美言佳话。进宫那日那些将自己甩在身后的大臣现也混杂其中,挤着要进来同他攀谈。采臣子心中嫌恶,笑着转过身,自然地躲过了他们的聊搭。


    采臣子刚还家门,小公公已在正堂等候,与采砚暄聊。见他来了,忙抽出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尔吏部左侍郎采臣子,自状元及第以来,位卑不移,勤勉务公,忠君奉上。及至三品吏部左侍郎,然念尔身及高位,朕还尚未予重赐,朕素念之。今特加恩赏:京城御街中枢宅院一府,另赏黄金百两,特供胡绫十匹。尔需更戒骄躁,忠节守本,勿负栽培。钦此。”


    小公公将完,堆着笑说道:“采大人好福气,这房子可是上朝建制,轩敞明亮。林院深深,内的方塘小渠,是当时专门让人从城心那处静湖凿水引来的,矗立闹市也清幽雅致的很。”


    送走了小公公,采砚说:“圣上器重你,还专为赏了房子。成家之事需得提上日程了,即便你不心急,也该搬出去住。”


    采臣子掩下眼中晦暗:“那地方废弛了几十年,营构已旧。等让人葺缮了我就搬到那处。不过皇上赐我宅宇,本意也非定我的到底住处,无非是想叫我独立府院。我日后深陷风波,不必牵连到你们和茯姨娘。”


    采砚点头:“你揣摩到了这层意思,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我给你找个城边的住处,先将就些。日后的路子便只能靠你自己走了,定记,不令采家蒙羞,保全我这将逾甲子老骨头的脸面。”


    “儿子谨记。”采臣子朝采砚深鞠了一躬。“只是,儿子还剩两桩愿望未结,望父亲看在儿子右迁的喜气正兴,恳求父亲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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