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诟病》 第1章 序 万物之始 序 自天地伊始,便生仙、妖二家。仙有仙道,妖通妖法,其皆神通造化,妙法无穷。至盘古开分天地,乾坤殊途,始分阴阳,各为两立,水火不容。后大仙伏羲与大妖女娲僭族私狎,诞下人族。自始,得三家共事寰宇。人无仙之缘法,亦无妖之神异,茫茫然彷徨于阴阳交融之地,孑然而立,卒成仙妖二族冲缓扞蔽。妖以人为食可大增功法,自此,弹丸之地白骨露野,血流漂橹。人族进退维谷,只得虔心以诚,求仙拜神。仙耽受其香火,弗顾妖意,割明三界,各设禁令,永不往来。可妖法无边,怪力乱神自可潜通结界,人族际运依然如故。仙遂遴选一凡人,注入阳丹,且胁制妖如此循规蹈矩,生出阴阳二童子,是谓阳童子,阴童子。阴阳二人驻留人间,以拮抗妖之迫害。自此,九州三分。 如此,三族和乐。今当大镜朝,已历时五甲子有余,现依承天帝执掌四海,国泰民安如旧。 时日已初步夏季,纵有晚风也丝毫不减溽暑,只若涌来阵阵热浪,叫人无比烦闷,任是吃也食不甘味,做事总意绪阑珊,官民皆躲暑气,夏夜未深便只见虫鸣。 可今日风光不与四时同,京都中灯火如昼歌舞升平。原因其一,是三年盼得一次的金榜揭榜之日,原因其二,是曾多次戍边岭南,挞伐蛮夷,略定膏壤之地的前任两广总督采砚,燕然勒功后深得圣心,留驻京都,册封为“定远侯”。恰逢今年采家嫡子赴春闱,此子钟灵毓秀,一骑绝尘杀出重围,竟蟾宫折桂,中了状元。 采大人大喜,邀朝廷上下,大张旗鼓张筵设宴。 觥筹交错,笙歌鼎沸,城中最为市嚣的酒楼花满楼中,处处漫着**之风。舞姬芊手提裙欲盖弥彰,眼波流转间媚色如丝,绫罗下的曼妙若隐若现,叫人浮想联翩。醉生梦死间,来客们勉强留下一分神志,斟酒道贺吉日良辰。 众人正沉迷之际,有一道士一袭绛衣踏风而来。此人相貌极为丑陋,若山海经中罗刹夜叉一般,通体腥臊恶臭秽气满身。脸上堆簇着大小脓疱,涎水从皱咧着的嘴角流下,顺着下颚流到衣服上,模样已是痴傻之态。他将门猛地关上,门槛猛受一击,在颤抖中发出震响。 喧嚣的环境瞬间安静,只剩下舞池中央琴师手中的八音遗响未绝。 “何等草芥褴褛之人,可知这是何地?竟敢如此贸然闯入?尔岂不闻国法?”高堂上传来厉声,打断了一切冗杂外音。 “吾乃清阳仙人,道号崇明子。贫道前来绝无祸心,只为世子康健平安。”红衣道士不疾不徐,朗声说完,才缓缓扣手行礼。 “站住!”门被猛然推开,两名侍卫跑进来,慌忙压住道士的臂膀,向高堂半跪,低头道:“卑职疏忽,让歹人遛入院中,打扰了各位老爷少爷的雅致。卑职先将其捉拿再前来领罪。” “慢着。”采砚冷声道:“先松开他,我有事要问。” 侍卫察色退去,采砚踱步走向崇明子,站定后咀嚼讥笑道:“道长何故口出此言,吾儿自有松筠之质,自小风寒都极少侵体,又有何病?道长又何在此述些无妄之灾?” 采砚敛容:“世子大喜之日竟口出狂言是何居心,来人将其押送回府,此刻不拂雅兴,我明日再细细审讯。” “采大人勿躁,鄙人自是从未敢有此等狂悖的臆度,也未曾有此番狂言,贫道此次前来,只想为世子长命百岁,后生无虞。” 崇明子说罢便振袂,亭亭而立。采砚霜容缓缓褪去,昂扬的头也终于平视,动容到:“道君此言可否详尽些?” “这是自然,只是,贫道欲先见过世子。” “唉,小儿今夜放歌纵酒,此晌已有些不胜酒力,正在卧房休憩。”采砚道,接着转向众人:“方才怠慢不周,让诸位见笑,还请诸位不拘小节。”说罢,伸出手:“道长,请随我来。” 觥筹错谑再渐四起,堂间又恢复之前的鼎沸。 内舍门扉微启,断续飘来几阵娇声软语,崇明子垂首由着采砚引导,进去了才扬起头。 屋内亮堂如昼,只见大榻上铺着大红软罗锦绣,中央斜倚着的人面如冠玉,玉树临风,纵使青丝飘逸也不减俊逸,倒恍若蓬莱谪仙。眼前人面颊酡颜,明显是兰熏半醉,却仍不知停止,摸索着酒壶向嘴中倒去,却早已失了神魂,纵使身旁两位女官躬身服侍,摇晃着撒了满身。鬓角青丝有酒露欲滴,他便侧身:“给我弄干净。”身侧的侍女只好屈身探出娇舌,蜿蜒灵巧服弄那缕翘发。身后又传来几声娇喘道:“世子也该换人了吧?”崇明子这才发现那人身后竟还有一位女子,半曲腰托扶着当为倚垫。 榻上人心醉神迷,丝毫没有顾及进来的二人,采砚赪颜,微声语:“属实让道长见笑。”后便轻咳道:“有贵客来见你,还不快从榻上下来。” 见人下榻,崇明子趋前揖礼:“想必公子就是当今一举夺魁的天降文曲星,小道今日才得一睹风仪,难怪名动九霄,卓荦才子自当配佳人才算一番良辰美景。” “道长盛赞,采臣子进退维谷,那不过都是口耳增华,自是经不起推敲。”见来人乐意替自己圆圜,采臣子自然也就顺水推舟。 崇明子:“世子勿再妄自菲薄,若非才气所及,我自然也不会特为前来。” 说罢,崇明子转身向采砚行礼:“鄙人需先同世子陈明本末,再告知大人,僭请大人暂移尊步。” 采砚自本狐疑,没有挪步,却见采臣子悠悠道:“ 父亲勿虑,若是寻常献礼也就算了,若是他在这里鬼鬼祟祟搞些什么鬼名堂,我倒也想看看。” 第2章 1 以指渡吻 1 “前日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病得如此之重?”采家庶子采昭子晌午回府,才听到此番消息,登时宛若晴天霹雳,未来得及休息便径直疾趋赶来,看见了倚在门外侍病的姐姐茯湘子。 采家有三子,两男一女,只是三子皆为同父殊母,陈氏乃嫡子采臣子之母,是采大人早年权职卑微时成婚的糟糠,二人共室多年才育得一子,自然视若掌上明珠,况为长子,采砚对其学业格外注重,时常躬身训诲。次女茯湘子的母亲茯染是大镜朝第五公主,一见倾心于当时仅为佥事的采砚,一意孤行不惜纡尊降贵自待为妾,皇帝万般无奈,只得放出最后通牒:茯染抬位与陈氏相平,此后一切茯家子嗣都应冠以茯姓。只是,似乎是这个荒诞的决议,让采砚如同奉命行事般,与茯染诞下茯湘子后,便再也没有与之同房的打算。幺子采昭子之母秦氏身尊低微,只算一介流民,因由花容月貌,后不忍她继续留在瘴疠之地,便在班师归朝时带之回府。 茯湘子扯笑:“这我也就不懂了,也不知道怎么的,那天夜里突然高热不退,娘他们三个都急坏了,昨日守了一整天,如今熬不住了才去歇息。好弟弟,姐姐昨晚没睡好,今儿也有些吃不消,烦请你帮我看持会。” 采昭子:“我前来正为此事,姐姐不必再硬撑了,我替你好生看着他。” 他走进去,床上只是一副安静沉睡的面容,纵使紧闭一双桃花眼,也能从剑轩眉宇间逸出风情万种。采昭子缓步踱到榻沿坐下,俯身垂目,盯紧榻上人微抿的薄唇,思慕中的容颜近在咫尺,却无可奈何。轻声叹气,吐出的愁霖吹动哥哥的睫毛,采昭子呼吸一滞,心里悲喜交合,颤如摆钟,撤步站回床边垂敛眸听候发落。过了许久,周遭依旧安然如故,他怯怯抬眼,才知方才只是杯弓蛇影,紧张得幻妄了。只是心神渐平后心里五味杂陈,悲的是自己行的苟且不轨之事被一览无余,隐秘在心口的念头怕也难保,喜的是哥哥若能醒来,也算悬旌得解,了却惴惴不安的胡思乱想。没成想竟是这种局面,一时有些无措了。 哥哥非哥哥,真叫人无措。采臣子对他自小细爱入微,怎么会知道他的弟弟根本不是采家的种,怎么会知道他的弟弟对他怀有脱缰的逾越呢? 他再度蹑足回到榻沿,俯身抓住采臣子的手掌摩挲,只觉心中无限悲冷,若不是今天这般契机,不知还可有如此亲密之时了。似是有了刚才的怂恿,胆子越发大了些,将颤颤指腹覆在采臣在的唇上细细摩挲,后又涂抹般盖在自己唇上。 “我已在心中描摹过无数次向你讨吻的情景了,所以这次哥哥可以为我讨一个吗?” 采昭子往复碾盖过唇边嘴角,似是想把指腹余温也融入口中。 “既然哥哥主动讨教,我总该回复些什么才对。”采昭子低低窃笑,近乎煞白的脸颊腾起小圈温润的红晕,他将怀中的手轻轻掰开,将自己的手指穿过去,十指相扣:“那我就主动讨教哥哥牵手吧。” 望着那只将自己完全围裹的手,采昭子还是觉得,面前的场景如同虚幻,扬沙般风一吹就散了。 手中阵痛袭来,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已紧握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而对方的手指依旧随意搭悬在空中。 这般太过任性的肆意妄为,哥哥的指节早已苦受其害。采昭子慌忙松开手,揉抚着采臣子的手掌指节,近乎哀求般喃喃低语:“对不起,我下次不会再犯这般蠢事,对不起哥哥,我太想你了,这些天日日夜夜皆念着你,如今梦寐之人近在眼前,有些不管不顾了。不会再有下次,对不起,请哥哥一定宽宥我……” 宛若诵经祈祷般完毕后,采昭子红着眼框长叹一气:“若今后皆是这般的哥哥,无喜乐,无情怨,虽无法应答,但也容忍我的所为……视何人皆为同仁,我心里倒算好受些。但哥哥还是醒来吧,无关你再做些什么,对她们如何,对我又如何,皆与我无关,只求你能活得洒脱,是我离不开你。” 采昭子闭上眼,虔诚道:“我爱你,便是爱你的一切,自当包容所有,采臣子是完美无瑕之人,自然无需更改什么,只求平安顺遂,前途无量,祸舛之事,便加到我的命途中去吧。” 已是未正,毒日高悬,暑气自四方窗隙袭来,席卷宇内。虽处室内却不透暑,采昭子只觉脑中昏昏沉沉,强拖着给采臣子拭去额间细汗,随坐回摇椅,拿起蒲扇给床上人徐徐扇风。 晚间的夜风总归更凉些,摇椅上的人被一股凉气乍醒,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睡着了,心中无限愧怍。惊坐起身欲起身关窗,抬眼间却正巧撞入另一视线。 采臣子正直直盯着自己。 他一时间有些晃神,不敢断定眼前是非现实,怕不是期盼切切引出来的南柯。他本想疾步走上前服侍,却又怕好不容易得来的美梦破碎,只好踟蹰在摇椅旁,走也不是,驻也不是。 采臣子微蹙着眉紧紧盯着他出神,他局促敛抑些许古怪神色,手中把玩着的瓷茗杯一顿,收敛声色:“壶中茶水有些凉了,我方才正想叫醒你。” “耽误了这番大事,实属我之咎过,哥哥应径直叫醒我的,不必有所顾虑。”这般幸事竟是诚实,采昭子慌忙托起茶碟,幸福地有些发了昏:“你这初醒未愈,修养需静心,我去屋外叫人填满再送过来,将嫡母姐姐她们叫也过来。” 欲端起的手腕被猝然握住,力道之大让采昭子刹那间竟卸了力,好在另一只手调衡,才堪堪保住壶杯。 采臣子面无表情地吩咐他坐下,恢复了平日里的放荡不羁,调笑道:“如此大动干戈反到吵闹了,适巧我现在也没太多渴意,不妨小昭先在这里陪哥哥坐坐,给我细说些始末,哥哥也好调率调率应对之策。” 采昭子匆忙将双手叠起,在长袖里轻揉着腕处已浮出些许肿胀的红印,叹道:“哥哥这般骤然暴病,连皇上都惊动了,可纵然御医来看诊,也查不出病因如何,只是无端高热迟迟不下,任谁人不担忧?况又素来嫡母对你的爱护是有目共睹的,你昏愦这三日,嫡母硬是守了一日半,纵是只看这点,她一会说些什么你也应当听着。” “小昭所言极是”采臣子笑叹:“我发觉你也是越来越唠叨了,看这势头再过几日便能超过我娘啊,小祖宗,先让我澄静耳朵,过会还得受她的罪。” 采昭子含笑点头,摇晃间采臣子留意他藏匿在青丝下的一抹绯色,随微风若隐若现。鬼使神差间,他伸出手将那缕碍眼的头发理到面前人的脑后,将完整的红耳朵暴露在空气之下。 对方明显愣住了刹那,随后便止不住地颤抖,他略过后耳坠时,甚至能感受到颈脉跳动的击打。 采昭子苍白的脸也变得殷红,反到成了正常气色。惴惴不动杵在那里活像个胡萝卜。 不知是无意还是起了逗弄弟弟的恶趣味,采臣子自顾自道:“我还从未留意过别人的耳朵,倒是你,对谁讲话时都这么红吗?” 周遭是意料中的恒久安静,采臣子正色:“不说这个了,爹他呢?” “最,最近岭南乱民猖獗,你醉后的次日父亲奉命去岭南运粮。没成想病的这么重,昨日已给皇上上了奏本,现正往府上驱驰,不日便能见到了。” 采臣子:“看来府上还算安定,那小昭这两天怎么样?” 采昭子笑道:“前日随叔父青山观修真,叔父玄修一心一意,只扔给我本《度人经》叫我参透,倒是苦了我。” 说罢,他又敛容:“没成想你成这个地步,我却一点不知,自是今日日中下山后才知晓。” 采臣子:“也不必自咎如此,量是谁有没想到,正巧,小昭懂些玄门之学?” 采昭子连忙推辞:“自是不求甚解,恰为嗜好罢了,况且下巡春闱仅剩两载,我此年上旬潜心于八股,未曾再去过青山观,往先那些皮毛也都忘了。” 第3章 2 嫌与隙 采臣子故作叹惋:“那真真可惜了,不过府上除了叔父也就小昭听得懂些,我便跟你说吧,不然总是憋在心头不好受。” 采昭子乖巧颔首,心中满是窃喜。自小采臣子就装不下事,受苦了亦或得幸等等,总愿同谁陈说叙道,占着年齿相若又相伯仲,采昭子侥幸成为了他哥哥唯一的话冢。占着这层笃契,采昭子在心中总是自傲的,他哥哥变幻莫测的心扉总愿多对他敞开些,将珍重的秘密信任托付给他些,他自觉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他。采臣子合该是神明转世或是投胎,总归超凡脱俗得不像凡人。任何凡人都捉摸不透他,他就像一阵风,只任自逍遥,不会为任何人驻留,采昭子不求参透他,而庆幸自己或许是在他心里走的最远的一个。 他下意识如往常般偏头凑过去,即便采臣子的语调一向很高而不自知,但这种洗耳恭听的姿态让他很受用。 采臣子僵硬后趄,抬起胳膊,半响才道:“这里也没杂人,你往常般听着便好。” 采昭子心中泛起一层失落,他摆回到原本姿势,笑着望向哥哥,眼中显露无限期待。 采臣子看了他一眼,便自顾自说起来:“揭榜那日,入夜后,来了个破衣烂衫的‘钟馗’,一身老道扮相,奇丑无比,自称是从青山下界的云游道士,点名道姓执意要见我。他给了我粒朱色丹药,自称是仙丹,可百病不侵延年益寿之类。小昭怎么看?” 采昭子气道:“自是那妖道的空话,这帮道士我略有耳闻,该是好吃懒做之流,做事懈怠而练出一张伶牙利嘴来能妖言惑众颠倒黑白,枵腹难奈才下山靠着耍些小把戏过活,来到这里无非是想奉承吉言赚些赏物。况那仙丹不明来路,为毒丹也未可知。或若有小人因妒生怨指示那妖道,遗患不堪设想。我想,该将那霉物丢去,也算少些晦气。” “小昭所言有理,若非喝酒误事,我本早该想到……只是,那夜我早已烂醉,神志朦胧间听见他又说了一番功效,与常日听过的都不同。之后他又阿谀恭维半晌,趁着酒气我便吞下了。不过奇怪,我当时赏了他些物什玩意他却未收,不知从哪溜走了。父亲当时在正房候他,竟从他眼下无影无踪,我分明见他启门而出,廊间大小仆佣却从未再见他。或是醉了,我真觉他是修炼成仙驾鹤而去。” 采臣子苦叹:“或是我这番折腾都是这破药丸害的。” 采臣子喜欢被接着追问下去,好让哪怕无关紧要的小事也能拖拉着说叨很久,他天生就是上位者姿态,乐于别人将专注放在他身上。采昭子知道,虽是总结般的抱怨句子,采臣子一定还在等着期待自己说些什么。 采昭子莞尔侃笑:“既然哥哥醒来了,自是那老道作孽太多遭了噬,提哥哥担了这无妄之灾。只是,那道士多说了什么功效,能让哥哥如此挂怀?” 采臣子勾起唇角,神色晦涩难测:“他说,还可助我官运亨通,平步青云。” “自是些无疑的空话,哥哥中得状元,他便特登此门来找你,说些木已成舟的虚言。□□后封侯拜相,难不成还要向他拜一拜?” 采昭子笑道:“不过佳言美句君子自古爱之,况哥哥也受得起,又是这般大醉下还能应付几句已是尽力之举,若我不消几杯就已如泥,他给些什么只怕都得囫囵吞去。” 采臣子听罢甚是受慰,早已心花怒放,只是碍于自己莽撞再先,也不好过于表现,只好道:“一年半载未见,小昭口齿愈发伶俐了。莫要再说了,按小昭这么说下去,哥哥有错也得被摘干净。我是有些渴了,你去添水吧,不必太满,当心洒下烫着。” 采昭子心领神会,踱步而去,悉心带上了门。少时,廊外片刻喧嚣,尽是些匆匆步履,采臣子赶忙将身子塞会凉被。 陈氏首当推门而入,见着人便也不顾细细抹泪,丢下帕子冲过去放声大哭:“我的儿!你可吓死你娘。好端端的怎么一下子病成这般,是不是你平日太过招摇,如今又考取功名,引得有人记恨,要构陷于我儿?” 陈氏本欲再说些什么,但或是又想到前几日的颓态,不由又伤心起来,抽泣到不能自已,断断续续说不出个整话,任由着茯染给她擦泪。 采臣子无奈开口:“娘说些什么胡话,我只不是那日太过喜悦,极乐忘形。想来是有些酣嬉无度。夜半风凉染了风寒罢了。” 茯染:“这般便是最好,小臣当晚身子有无异恙?” 采臣子摇首。 陈氏还欲再问,正巧采昭子启扉,门旁的秦氏连忙接住茶水,给众人上前斟水。 陈氏喝完水,也算顺了气:“再不可此般胡闹了,素日我们佯装不知,你那档子事也当自己掂量掂量。再者将来做了官,这些方面自然也得收敛节制,不若总归落人口实。” 采臣子忙道:“娘说的在理,我听娘的,下次定不会这般了。” “你总是这样含糊我,哪又真听过半分?”陈氏急切:“你若小昭这般,平日在家里学,任是出府也不过跟着你叔父,哪来这么多弊处……” 未见说完,秦氏打断,说着向陈氏跪去:“夫人此言谬誉,采昭子实不敢当。他一介jian_民,万是无德与世子同言而语,更勿论较等的资格。纵有些自作聪明,哪妄与世子天资夙慧相提并论?不过萤火之见杲日,浮游之见繁树。他何曾几时有过世子这般见识,自然也无这般胸襟,整日浑浑噩噩只求度日,自是无需出门了。人常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世子胸怀宽广,在细枝末节处无暇顾及也是无可厚非,这不是世子的错,反应是优处。” 秦氏絮喋啰嗦出大段恭维攀附之话,采昭子进退维谷,只好也随秦氏跪了下去。周遭人倒是司空见惯的模样,采臣子闷哼一声,茯染象征般将秦氏搀起来,陈氏敷衍着说些已经烂熟于心的应对权辞:“好妹妹总不该如此心若游丝,既进了采家的门,自是得老爷的认可,我们皆是真心实意视妹妹于姐妹,何故如此自薄。再且,小昭的聪颖乖顺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老爷也时常跟我们夸赞,定无妹妹说的那般一无是处。” 采昭子面色如常,神情也无丝毫悲喜变化。不若说,这才是他的常态,采臣子总是觉得,常日的弟弟毫无生气,恰巧皮肤青白,宛若提丝人偶,只是靠躯体间的一口气吊活着。而与自己独处时,脸上才会有些起伏色彩,这才更如常人。若非见过采昭子私下的状态,他是绝不相信这种任乎槁木死灰的人真的存在,可即便如此,他的展露宣泄也太少了,少到令人诧异,真的有人是这般模样,究竟是怎么变成这般样子的。 采昭子的眼神直挺挺看着前方,给屋中四人作了揖后,接过茯染,熟练道:“母亲是时辰吃药了,又是在此打扰一番,实属过已,我疏忽大意也是罪过,在这替她谢罪。她随是口无轻重,总说些胡话,用意皆是好的。望大家恤体她身子的份上多多海涵,万不要再生些嫌隙。” 陈氏茯染等随意颔首,此事也算翻篇。 待二人走后,又是陈氏的冗长关切,往复说些‘天凉些记得添衣,暑气重也知晓缩减’‘切勿不可再如此放荡形骸’等等,茯染在一旁时时附和以表赞同。采臣子只好一一敷衍回应,劳神半晌才安抚好情绪,欲将她们打发出去时,身旁的茯湘子冲他眨眼。 “无怪他急着给咱们轰出去,是嫌弃咱们老喽,烦咱们这些说教。”陈氏笑着起身:“小湘跟他哥哥亲,咱们倒是没想着,该让他们也聊聊。” “也是老爷教导有方,使得手足都亲敬和睦。”茯染道。 “妹妹此话实言,见你安稳下来,我也就放心了。你们说着,我把小昭叫过来,这孩子从小和你亲,守了你半日, 到现在还没来及跟你说上话。” 第4章 3 疑与厌 3 茯湘子甜笑着应承几句,待二人一走便一屁股坐倒在摇椅上:“臭道士那事呢?你怎么没跟嫡母讲?” 采臣子气笑了:“我的好妹妹,你是非让我娘气疯不可,还是嫌我挨的骂不够多?” “量你也不敢。”茯湘子翻了个白眼:“那你跟他都干嘛了?总能告诉我吧?” 采臣子故作长叹:“他定要替我算卦,算出个青云直上的结果,就开始不由分说要赏钱。我不给,他便径直拉扯我的袖子讨要,或是这老道身沾何种污秽,借此也攀附上我了。” “这老道属实心黑。”茯湘子大笑:“我也能算出老哥定能升官发财,也应当得些赏钱。” “除了笑我便是坑我。”采臣子将喝净的茶杯往她头上一磕,后者连忙捂住头,吃痛惊呼一声。 “还有,不能对你的兄长尊敬些?看看小昭对我的称呼,再看看你的。” 茯湘子撇嘴:“本小姐没唤你本名就已够意思了,我才不会像小昭对你那般惟命是从。” “是么?”采臣子一怔。 “那是自然,你回想回想,自小到大,他何时忤逆过你?你倒好,随心所欲惯了。若是我,才懒得这般偏纵你。” 侃笑完,她正了正神色:“爹说那臭道士怎的都未见人影,难不成是从三重楹窗翻下而逃?这么说,许这道士还会点轻功!” 采臣子摆头:“当时忙着脱身,一恍惚,就不见其踪迹了,我也不知他是怎的离开。” “这我也拿不准了,总之,爹疲于运转,少时回来你可要做好准备说法如何不叫他告诉嫡娘。” 说罢,茯湘子起身欲走:“不知小昭在忙些什么,不巧我的琉丝彩鹤图需今日缝衲完,无缘陪你等他了,本姑娘先行一步。” 茯湘子走后,周遭倏尔寂静下来,采臣子用完晚膳,搪塞了仆仆赶回的父亲,又倚卧许久也等不到人影,辗转半响也难以入睡,干脆披上外衫去寻人。 找到采昭子并不费力,如陈氏所说,无非就在府里,而府中只有他自己的厢房和秦氏住的耳房会过多留驻。 母亲已经传过信了,若是无事他自会来找自己,那只能说采昭子还在安顿他的母亲。 陈氏是正室,自是所居正房。茯染虽为妾室,却是帝姬之尊,于是采府的正房并非落于中垂,而是特意修葺在轴线两端,对称格局。采染虽自甘为妾,但有正妻之实,无需寄居厢房里了。而秦氏既无地位也无偏宠,又总有些癔症,便安排进了内院边处东耳房,有意离正堂厢房远些,只可怜采昭子每次给秦氏喂药时都要穿越大半府屋。 不过此时也庆幸此番布置,才让采臣子毫不费力地溜到耳房。 屋内昏黑一片,亦无丝缕烛光。采臣子隐闭脚步走向门口,趴在边檐正欲潜心探看,老木门被缓缓拉开,呕哑拉扯声响起,在夜空中嘶哑凄厉。 采臣子感受到门的变化了,他本想撑着起身,可被门槛绊住,只好整个人栽倒在那人身上,而自己又比他高一头,倒像个长袍完完全全挂上衣架。 身下传来低低细喘,采臣子才缓过神,扶着对方僵直的肩站直。 松了禁锢的采昭子没说什么,回转进屋从落灰角落中拿起一盏巴掌大的小烛笼,点上灯芯,出来仔细关上了门,站定到他面前。 采昭子将灯提到二人面间,透着灯火采臣子能仔仔细细端详到他分外疲惫的面容——眼底的乌青越发沉厚,双颊下策的颊肉近乎消退,映得那两片薄唇格外翘兀。 采昭子扯出一抹莞尔,不过在这层面色下,倒显出几分苦楚。 “我本欲去寻你的,苦你久等了。”采昭子说着,目光游移,当看到面前人自上到下只穿着一件单衫时,慌忙将外袍解下,给人披上:“晚风总会多凉些,哥哥大病未愈,也总该多穿些。” 采臣子舒展手臂,让人给穿系上,并未回应前言,只问到:“高低也有两个多时辰,你都在这里忙不脱身?” 采昭子苦叹:“母亲这病是越来越难治了,如今发病的间隔又短些了,病症如今日那时一般疯魔。这两个时辰一直在闹,执意不肯食汤剂,只肯吃半粒丸子。这些不够安神她是不会安稳睡去的,我便只好哄她,方才折腾累了才刚刚浅睡。” 采臣子不耐:“这自好办。我下次让药郎多抓些安神散煎熬。” 采昭子不知语何,只好应下,等候采臣子进一步的吩咐,采臣子却也缄默其口,二人伫立黑暗中寂静无声。 采臣子一向伶牙侃侃,性子也从不是沉寂,常日里几乎不会默场,若是闭口不言,多是怄气了。可哥哥平素落拓,难免显露些愠色,也是极少的,从未这等沉沉不语。在采昭子念相里,自记事起对他的怫恼屈指可数,今日却像动了真气,采昭子茫昧不解,只觉古怪。 半晌后,采昭子只好被迫探问:“去哥哥的东厢房,或是我的西厢房吧。外面漆暗,蝇虫纷飞。况且地冷,站久寒气引入经脉就不好了。” 采臣子总归迈开步子。采昭子脸容骤然浮晕一抹绯色,他窘迫摊开掌中的烛柄,斟酌开口:“母亲不喜烛火哥哥是知道的,前段日子便闹着不再让点灯,这屋中烛灯也就寥寥了,方才我翻找了片刻,也就只发觉这一小灯。这灯笼烛光晦暗,堪堪只够执柄之人目中清明,只得劳烦与哥哥共掌了。” 采臣子覆上采昭子手前端,喟叹着:“还是小昭最为周到。”旋即沉声道:“若是素来,我愿是去往西厢房的,只是如今总是别扭。” “为何这样说?”采昭子轻蹙起眉,眉宇间多了些许忧虑:“我做的哪里让哥哥不顺心?哥哥说出来,我定会改的。” “不,不是。”采臣子苦笑:“倒是你对我太好了的缘故。”说罢他站定,扯了扯嘴角,一副为难模样。 良久,采臣子长吐一口气,仿若终是定下什么主意,磕绊开口:“我……哥哥接下来对小昭的话,小昭万不要挂怀,权当个儿戏罢了。” “哥哥说便是。” “那小昭万般不要怨哥哥。”采臣子将手攥压着采昭子的肩,往复摇曳,几乎哀求道。 采昭子从未见过此般哥哥,况且方才还是不悦,此时又如此诚恳,殊异过大,一时间未缓神,直直愣在原地,本能微微颔首。 采臣子小心翼翼道:“病醒之前,我似乎始终都被浅梦缠绕,大多醒时就记不清了,无非是些参差跳跃的片段,只是有一梦,异常长久,清晰连贯,害我一度以为是真境,意象深刻详实,醒后都无法忘却,耿耿于怀。” “我……我梦见,小昭似是心悦于我的。梦里的小昭坐在榻前说些暧昧至极的话,执意拉着我的手,更有甚还摩挲着我的嘴角意图吻我。” 采昭子猝然僵立,只觉浑身焦灼,而百骸凝霜。恐惧漫尽了全部,他撑着一息奢想,颤颤道:“那哥哥是怎么想的?” 采臣子见眼前人脸色赤红,以为是替他羞恼的,慌忙分说:“我本想躲开,四肢却用不上力气,只好恍惚看着他,那景象以假乱真,吓得我险些就信了,已而我醒来,见小昭乖顺倚在椅子上瞌睡才放下心来。” 他解释完,似是觉得不妥,旋而又补充道:“我等本是手足,又皆为乾阳之体,怎会有此般作呕之举,叫人心底厌恶。不过小昭宽心,既是梦境,定不会为真,何况还是我所做其梦,无论如何也担不到小昭头上。我自醒来就自省,虽说兄弟,可往日里常是逾越亲近,你对我又这般忍让,兴许倒真给我非分之想的念头。所以我想着,这府中,小昭束发已有两载,小湘芳龄正好,若非全家疼爱早也成婚,如此也该避嫌,合乎体统。” 这厢采臣子辩白愈忙,那厢采昭子更愈恍惚混沌,思绪早已漫际飘飞,朦胧间听不清何言,只有‘作呕’、‘厌恶’、‘避嫌’、‘体统’几语似剑锋晃晃扎入胸口,痛彻心扉,连着一呼一吸都淌着血。指节的刺骨浸入通体,四肢轻飘飘的,心口若巨石压抑。恍惚间眼前只觉黑漆,通体随着心口一同向不停下坠去,坠向无底的深渊。 第5章 4 至亲至疏 4 心口的刺痛逼得他喘不上气,他努力扯动嗓子,可也仿佛有棱石堵在喉间,随着喉咙滚动不停划刺咽管。 事到如今,他已理智全无,顾不得剖分是什么,只不由分说将所有因果归结于自己的莽撞,恨自己不能按耐住那本就见不得光的心思。若非这唯一一次自已的逾矩,兄弟间也不会隔阂,他总且还有借口拖赖在他日思夜念的人身后,收敛起最卑劣的窥探,澄澈仰望神明的背影,在阴翳里窃据丝缕光华。 现在,一切都成虚幻了。他玷污了他的神明,于是神弃他而去,连余晖都没留下。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如何回应,之后又如何着道,如何迈步,如何踉跄着回到厢屋里去,最后的执念让他关紧了门,随即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再次睁眼时已明月高悬,入夜已深,屋内的瓷版聚拢不到阳气,早已冰冷。或是秦氏体弱的缘故,也没决议好好生养他,采昭子自小身子也孱弱,极其畏寒,素日里即便暑天都披着小衫。今夜怕采臣子着凉,自己便穿着单衣转悠许久,适才又晕倒在地,只怕已经受寒许久了,此刻醒来,也是腹中翻覆,针刺般疼醒。 他趔趄起身,摸索着爬回榻上,纵是平日洁疾,如今也无暇收整了,无论外服一气躺在床上,麻木般揉搓着小腹,近乎粗暴。眼神空洞直直望向顶间帷幔,揉到痛点,故意一般撒气使劲按压,痛细吟也不理会。 这总归算好的,采昭子宽慰自己,总归哥哥没疑忌他,反而替他内疚。可想到这,他又泛起一阵苦涩,自己的罪过,倒成了最爱之人的负担,这份他捧在心底的爱慕,竟是弃之敝履的祸患,这情愫不仅遭人厌恶唾弃,还给承受者套上枷锁,真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他从未如此感谢自己破小的厢房与寥寂的孤身,倘若昏眩的动静被发觉,事情只会越来越糟。 东方敞亮,建筑也更宽敞些,采臣子与茯湘子都居处此方。西方位置闭塞,墙檐不整,堪堪将就坐落一个小厢房,两扇小窗面向西南,只有太阳将息时才会眷顾些许夕阳进来。 平日里,采昭子也谢绝了所有服侍。秦氏出身低微,仗着添嗣有功才幸得一位丫鬟,采昭子本也可有一个,他也请示了给秦氏送去,秦氏阴晴不定,两个人伺候也算舒心些,也好周到些。采砚曾意图再给他添置一个,他也回绝了,不仅是为了让本有微词的秦氏少留些口实,也是安置好自己的地位。 自小秦氏的教导中,他与哥哥姐姐的身份的悬殊的。若非父亲重情重义,他生下来便是罪民,是异族蛮民,连成为仆从的资格都不会有。岭南地处湿热,穷僻荒蛮,更可能的终果是胎死腹中,根本不会活下去。 虽是采家骨肉,可身骨里始终有一半卑贱的血脉在流淌,这自然是玷污。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在赎罪吧。他想。 名至一甲第一,采臣子承蒙圣恩,登翰林院拜职修撰,负草拟帝诏,编撰实录。虽且不是闲职,但新发于硎,剑未砥砺。况科试甫毕,谅周身疲弊,朝中仅诏御纂订史书,也得空暇。 磨难苦久现今已消,采臣子自是更加逍遥,陈氏开始劝谏着些,叫他收敛,皆无疾而终。后来也算各自妥协,嘱咐他好歹做些表面功夫,终归不要白日里大摇大摆,难免有损仕途,后者欣然允之。 如今蟾宫折桂官至翰林,该独立门户,也当婚娶之年,陈氏对此关切入微。夺魁后的请婚名刺纷至杳来,皆是出自朝中名门望族,意永结秦晋。陈氏拿着名刺频频找采臣子挑敛,都被后者否决。 又一日,她将采臣子唤到东正房,采臣子见又是此些事,径直回转离去。陈氏终究难耐,不顾院中众人气急叫嚷:“皆是些门当户对的纯良姑娘,模样俊俏,跟脚也深,今后你做官也好帮衬一把,不知你在挑剔什么。” 采臣子听罢,转身回道:“我刚考取功名,还没放纵享乐,为何非要逼着我娶妻?将来只能束缚于人。她们跟脚越深我越不得洒脱。” 陈氏冷笑:“人家看上你怎么不是你的福分?好好的姑娘不计前嫌跟着你委屈,你哪是光你抱冤?” 采臣子怒极反笑:“那为何还抢着给我送名帖?还不是看上爹的权位,看上我的前途。至亲尚能弃如敝履任之棋子,我又为何不能?况他们对骨肉就且这般,能对我做些 什么帮衬,不加害于我就乃万幸了。” 陈氏还欲再说,采陈子敷衍道:“娘不懂朝局,只偏信他们名刺上一面之言,不知里面城府错综复杂,其中众多制衡之派。我若早早婚成,就站了死队,以后再无机可改。如今朝堂莫测,娘这是定要我一跳路走到黑啊。娘若无害我之心,就不要再妄自定夺,也不用先过问我,当应先找爹商议。” “你!”陈氏被当场如此批驳,又羞又恼,可又被驳得语痴,只能骂道:“不孝子!用不到你在这训斥你娘,我自会去找你爹!” 采砚虽免了转运之诏,可近日当朝天子承天帝正欲扩宫图,意将后山纳入御花园,以供享乐。此刻正需为后湖通凿湖渠,京都兵力不足,便把采砚及其下军调拨过去充人手,所以采砚虽处京都,却是频频不归,纵然归家也皆是披星戴月。陈氏万般无奈,才由此找得采臣子面议。 陈氏终是待到了采砚还家,不等他安歇便急不可耐将帖子一一摆放逼他挑选,顺带向相公埋怨起儿子的那些驳话。 采砚本正饶有兴趣观览着名刺,闻言反到停住手中动作,陈氏不明所以,以为他决出人选,迫切诘问。采砚正色道:“吾儿聪慧,探出此番玄机。当今党争冲突甚深,势均力敌,不可只料想现今,未来执柄由未可知。我只想着此时权位了,如今下决断是逼胁他踏隘仄。是应静观其变,再下定论不迟。” 陈氏悻悻道:“我就知如今争得最厉害的是太子党与朔王派,你跟着站哪边了,若是边缘些让小臣换个站,俗话也讲‘狡兔三窟’,将来也好有个出路。你若深陷党派,只得越早把他送进去表忠越好。” “一派胡言!妇人之见!”采砚急道:“哪有什么狡兔三窟之理?你这般运作,以后无论谁成了败了我等皆是逃不脱清算的。再者我从未站队哪方,我一介莽夫,只知圣上兵符御诏,更是不懂党争。太子虽是昏聩,可若不犯大忌早晚都成九五之尊;朔王即使藩王,却英断卓识,韬略旁人任所不及,乾坤未定。我不晓朝务,勉强算且孤臣,采家无党无派,你倒好,反而逼他站队。” 陈氏冷哼:“你自诩孤臣,怎的前段时日我还见朔王府的人来给你送调令?” 采砚本正气恼,一听此言愁苦泄了气:“朝中为官无论大小,现今无论有意被迫都得站边,武将也幸免不得,近日调兵修库,朔王执意在白日将他在京中的军部交予我,说是充补人手——拉拢之意溢于言表,我当今手握兵权,若意于朔王,那些文人精擅舞墨,非得给我扣个谋逆罪名才肯罢休。接了调令后,我到今也不知如何表示方可避嫌。” 陈氏听罢自知理亏,声色不再咄咄,安抚般:“老爷和小臣虑谅颇多,倒是我有些无理取闹了。既然老爷说臣儿擅懂此些事,不若择日问问他,些许能有感获。” 采砚沉吟半响,长叹一气,旋即颔首:“也只有此般了。” “除却此事,我还有一事,须老爷定夺。”陈氏缓声:“小臣年岁已是弱冠,行事又时有不羁,是否应需单立门府了?” 采砚思索长久,眼色一黯:“他若没有想法,当今这般自为最好的。此子慧黠,深谙众多,可涉世未深,遭事无能把持。还是将他留在身边,晚些再卷入朝堂为好。” 第6章 5 万勿介怀 5 采臣子悠闲自在,仗着职务散漫,呆家时隙也多了起来。只是,曾经求学归来但有闲暇就绕着小弟小妹,如今不再主动言语理会。这番冷淡对采昭子更甚,他极力逃避与弟弟可能的私见,纵使有二人必须的碰面场面,他也是黯默俯首,从未有眼神交汇。 采臣子风月之心愈浓,常是闲待府中无聊,暮色初合起身访艳,再见到人又是日至隅中。往日采昭子不愿主动探晓这般事是存些‘不知便不为’的私心,当下见采臣子整日只知快活,浑浑噩噩,实在心底忧心哥哥的心神,理当缩减些频次。可采臣子不想见他,陈氏也未再置喙,自己更是未有资格讲了。 这日,采臣子又欲出府寻欢,走至门前恰听一阵锣鼓,随后而来的乌驹一声清嘶,驻蹄止于府前。采砚款款而下,从舆中显出真容,后方小公公牵引好马绳,又用袍子扫拭一遍步阶,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陈氏几人。 陈氏几人将小公公引入采府,采臣子径直要走,被采砚呼喝住,只好也悻悻跟了回来。 小公公满脸堆笑,婉拒了陈氏的茶酒钱:“此番叨扰是奉帝诏旨,皇上说采侯爷通渠有功,要给封赏的。这般喜事咱家听完也跟着欣颂,侯爷已给了杂家欢欣,哪还有再拿钱的道理。” 见采砚父子入府站定,小公公大袖一撇,徐徐掏出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定远侯通渠有功,赐银两百两,纹锻十匹。” 众人连忙谢主隆恩,正欲起身,小公公慌忙道:“莫急莫急,还有一封:朕夙夜在公,宵旰忧勤,致四海升平,万民和乐。迩来岭南之奸民,不知朕之劳苦,妖言惑众,啸聚为乱,有负圣恩。今特令定远侯采砚为抚边大将军,提领兵马,星夜兼程,奋勇前驱。务尽根除,以正民心,朕更有重赏。钦此。” 语毕,小公公将众人请起,遂匆忙推脱着离去。 无怪乎这太监不收赏钱,采臣子冷哼一声,干这些得罪人的活,怕人记恨。一旁陈氏颤悠起身,忙问道:“此番又是何意,前段子不是还让你去运粮,怎的又要平叛了。” 采砚目光严穆:“若非小臣病重,那日本该是我运粮,我告假后便由李相父亲安平侯措办。途径岭南山林时,遭遇一伙流民,偷袭行伍将粮车抢掠干净。安平侯也在其间,年迈吃力被刺中腰腹。岭南湿热,伤口易疮,他未坚持到京都,路途中卒了。” 他不顾茯染等人的嗟叹,继续道:“今日天色尚晚,你们替我整饬行装,明早启程。”说罢,他回转过身,冲采臣子正色:“虽不在府,我自是知道你干的那些勾当。你娘怜你惜你,你也当知道自持。今日不准出去了,闲则在家陪伴小弟小妹。” 茯湘子在寝屋中专心致志绣着鸳鸯,任是何人来也不分一眼。斜方的东西正房热热闹闹,妻妾们边收整着行装边与采砚嬉戏调笑,只是秦氏畏畏缩缩僵持一旁,有些扎眼。 采臣子无奈,只好站在妹妹屋边小院的石板中,旁边的采昭子默会僵站着,二人间隔着一丈远,形同罚站。 采昭子犹豫着是否再靠近些,还是保持现在这般,正房进进出出的人们闲暇片刻便时时向这院望去,令他俩都不自在。可靠近后又怕见到采臣子眼底**的厌恶与退避的步子。 他低下头,用余光能堪堪瞥见心上人衣裾边角,大致比对了下对方的锦靴,惊叹发觉竟然比自己的大一圈。难道是因为比自己大四载的缘故吗?待自己弱冠后也会变得像哥哥一样吗?心绪正游移着,身旁人朝这边动了动,伸出的手极具克制地环住他的肩,耷到胸口处。他呼吸一滞,抬起头看去,撞到采臣子含笑的眼睛。他的表演能力一向出神入化,若不是曾经知晓根底,见过他真正爽畅的恣笑,自己也要被欺骗了,可是许久没有见过他这般明朗,采昭子还是一怔,有些出神,嘴角也无意被带起了微微的弧度。采臣子这笑意一般是应酬,如今他俩姿态看着倒是亲密,可是采昭子知道,哥哥几乎是没有碰到他的,唯一的着点是肩,采昭子庆幸剩下的半截小臂空悬在空中,不若能听见他胸口簇密的鼓点。 他抬头,见秦氏正朝这边走来,遂明白了采臣子的用意。他有些惴惴,未等秦氏开口,赶忙问:“母亲怎么不随主母庶母同往,又是哪里不舒服?” 秦氏冷哼一声,挑起丹凤媚眼:“我身子使不上劲,老爷夫人们看顾我,让我来歇着了。” “母亲今日准时吃药了,自然不会有大碍。”采昭子强笑,安抚着引导:“只是,虽说父亲主庶母们看顾母亲,母亲也可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替父亲主庶母们分忧,也是一番心意。” “放屁!”秦氏猛地拉下采昭子的衣领,采昭子躲闪不急要趔趄着倒下去,幸而身后发力将人托稳,才将将得以起身。 “我根本没病!就算有也不是这些药草能治好的。若不是老爷逼着吃,我才不会从。倒是我如何作甚怎么轮得到你评判责备?自己一塌糊涂反到埋怨起你娘了?嫌你娘让你失了脸面?为何不瞧瞧你自己是哪般出身,又比我高贵多少?”秦氏说得有些愤恼,还欲上手,被采臣子眼疾手快拦了下来。 采臣子死死攥握着秦氏的手,沉声道:“秦姨娘也不至如此,小昭也是好心提劝一句,怎的有如此多阴谋?” 秦氏收了脾气,喜笑着冲采臣子说:“这不肖子无知,该当多打骂些。况我见今日你们似有隔阂,是他毛手毛脚做些事不合世子心,或且说些不过脑子的话惹你生气了?世子若看在情谊不好意思明说,我替你训诫。” “小昭从未惹过我生气,更无什么隔阂。”采臣子这下实实搂住怀中人:“只是最近我心烦职任琐碎,怠于与人交谈,反倒冷落了他。” 秦氏目光一沉,含糊着:“原是我揣度错了,还误会了世子,望世子海涵。那我回去帮扶着点老爷他们。不打搅你们兄弟情深了。” 这期间,采昭子只是低低着头杵在那里,深黯色的瞳仁空洞洞地,直直注着下方,未见丝毫情绪,直到秦氏转起笑脸,也没反应。 见秦氏走远,采臣子急急收回手,但没退步。好在不像先前那般局促,他请拍了拍采昭子的背脊,将麻木的人唤回来。 采臣子:“秦姨娘对你也太过吹毛求疵,我原以为少时咱们懵懂,她咄咄些也是为了栽培心性,岂料年岁愈长愈是严苛。” 采昭子还未有些恍神:“她的性子你自是知道的,若方才你不拦着她骂我几下句打我几下出出气也就过去了,现在她不痛快,倒是连累了房中俩丫鬟。” “那总不可始终如此。”见他还是木讷,采臣子迫切道:“虽说父母之命不违其志,可也有道‘亲有过,谏使更’。小昭已过秋闱,这弟子规上的所言不知吗?” 见采昭子黯默,他无奈开口:“罢了罢了,前段日子我研读备试,在边郊独立门院锁中。一有半岁未见你娘,此番度量,意想你也是总受这气,我不再絮絮叨叨惹你难过了。正巧今日咱们都得闲,有些话自是说开为好。” 采臣子:“前些日子我辗转思忖,总是难以释怀。这些天我找了好些女子,想着转正过来。当然我也试了试……男人,幸而对他们并无兴致。所以前阵子的梦属实怪异,不过我也总算踏下心来,或是那枚丹药所害。可无论如何,那日的境况些许孟浪,哥哥还是有愧于小昭。只求小昭万勿介怀。” 第7章 6 起章节名真的很难啊啊啊 6 “不!不是……”采昭子下意识想替采臣子申解,口中的话说出一半,却没有勇气继续下去了。 “什么?”采臣子疑惑:“小昭或有不适吗?脸色怎么如此憔悴?真是方才姨娘给你斥狠了。” “我没事,哥哥。”采昭子即刻回复了,近乎执意般,带着平述的肯定。 采臣子见他这样,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徘徊片刻,只好道:“秦姨娘身弱不易收整,我去帮扶她。先把小昭送回去吧。” “不用!”采昭子猛然,似是觉得太过无礼,又嗫嚅着补充道:“那屋子阴寒,哥哥还是不要……” “一言归一言,这番话小昭已经唠叨过了。”采臣子说着,无意向往常一般环上对方脖颈,骤然反应过来,自觉有些嫌恶,不动声色将手收了回去:“哥哥实在担心,小昭不听哥哥话吗?哥哥可要伤心了。” 这厢采昭子未认真听他言讲,也未留意到刚刚僵硬的动作。心中还留驻在采臣子的坦言和秦氏的那几段话中。常日里听得烂熟的秦氏的泄愤话,此时格外讥嘲刺耳。采臣子的剖白太过诚恳,找了一圈自己根本不存在的原因,或许自己都觉实在冤枉,可还是给自己罗织罪名,为他不惓赔罪,毫不犹豫。采臣子这几日的颓靡都是原由他,他越是赤城,采昭子越是悔愧,轻率犯下大错,后果却要最珍视的人负责。 这哪里是自以为是自诩的爱慕?明明只会徒增烦恼。采昭子在内心苦笑——采臣子生来一帆风顺,最大的霉事是他和他永无言说的爱慕。秦氏语言满是刻薄,字字诛心——反倒证明了那些话都是对的。只有拼命想掩饰的被戳破,才会强词夺理地将错误归咎于对方的语句,企图指责实质上的正确。 身份的不匹直指关乎格局,哥哥敢于担任而自己却总念及逃避,母亲所言是毋庸置疑的,无论哪方都同他差得过于遥远,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像月亮般,纵然站在天地之绝巅,也是只能抬头望一望的。哥哥对自己又实在太好,或是平日真听得木讷了,于是昏溺其中,失了警醒,权当耳旁风吹过。 想到这般地步,采昭子游移之心更甚,准备决绝将全盘托出,身边的人停了下来,轻拍了拍他的脊背,让正默忖的人吓了一跳。 “发什么呆?一路上屏息凝神就没正眼瞧过我。这就到了,你回去定要好生休养,我去给秦姨娘分忧。” 见如此,采昭子也只好懵茫点头,先前所做的垒搭轰然倒塌,始终不敢唤住远去的背影。果然,他想,只要有丝毫后路自己便会退缩。 那么下次再碰面时,无论如何也要将原委告知哥哥,不可让他再煎受无妄之苦。 预料中,采臣子数日未再来寻他,采砚奉旨征驰,家中人色冷清,给了研读一片好僻静。采昭子烦劳于攻研下场春闱,倒也乐得清净。只是少了采臣子授解,研读起来略显棘手。 采昭子儿时是有启蒙先生的,后因种种顾虑没有再请先生教授。遇到困惑时都是采臣子主动请缨,欣然讲解。他斟酌一个晌午没有头绪,不知的那日的誓言作祟,还是怕采臣子的恶心厌恶,终是没去找人。见屋外日照当空,院子中仅有的一棵桂花树枝繁叶茂,微风吹过荫下的藤椅,微微摇曳。他有些想去晒晒太阳。 躺在藤椅上随着浅风轻轻摇晃,采昭子无比惬意,枝叶间隙透出稀稀点点的阳光,打在身上并不烦热,倒像热炉向上腾起的热气,能把心托起,展平晒开,往日的种种顾虑不快皆可暂时抛诸脑后。随着阵阵微风吹过,采昭子意识朦朦胧胧,进入浅眠了。 院外猛然出现急急脚步,这声听得他心下一紧,这般步调明显是采臣子所出。采昭子强撑起来,勉强缓过神。 脚步在院前停了下来,随即传来采臣子的声响:“小昭在午睡吗?打搅你了。” “正巧醒神,不打紧。”采昭子揉清眼睛,重新聚焦视野,见采臣子依旧停驻门外,匆匆到院口,想将人引入屋中,忽然心口怵然,终究没买开步子,停到了来着面前。 “哥哥找我何事?” 采臣子蹙眉:“前日父亲告诉我,朔王给爹托寄了枚调令,意图拉爹站队。爹前阵子修湖这阵子平叛都得用到些兵力,无法回绝。爹娘不好与朔王划清界限。小昭有头绪吗?” 采昭子沉吟:“父亲既是领令前去平叛,不若在班师后的奏章中着重怕泼墨朔王,主动调令之举,心系天下。届时也能解释朔王给父亲调令的事,堵住那些朝堂之人的嘴,朔王也不好说些什么。” “此法甚好,给了我不少头绪。”采臣子露出笑来:“只是小昭此法,恐得罪了朔王。世事无常,将来绝非定数,若是两全之策更好。” 他挑了挑眉,定定看向采昭子。采昭子知晓他已有更好的对策,便顺其所愿问到:“那哥哥还有更优解吗?” 采臣子听罢,很是受用,娓娓道:“我记得小昭曾提及过,小昭的家乡盛产荔枝,若是爹回来前顺带携着些,进宫后进献给皇上。就说朔王见天日闷热,命自己去岭南采摘荔枝回来,好叫父皇皇兄解暑。这般说辞将来无论向着太子还是朔王,都有迂回的余地。” “哥哥此番考量面面俱到,实为两全之法。”采昭子赞仰道。 “这大问题解决了,那我就告诉娘去,是咱俩齐心合力想出对策,让她找人给爹传信。”采臣子临末将走,问:“小昭还有什么事吗,兴许我能帮上忙?” “唔……”采昭子一时语塞,不知是先开口询问研读上的困窘还是先坦白心际。采臣子见他怵在原地,随意道:“我先去找娘了,小昭再去歇息片刻,若是还有疑惑顾虑去东院寻我就好。” 采昭子应下,见人走远只好长叹口气,讪讪踱步躺回藤椅。此番开口需要斟酌时间,倒误了契机,一时不知是喜是忧,可总是逃避也不是办法,决不能让哥哥背负这个令他厌恶的身份活下去。 在椅子上悠晃几圈,心中还是填满苦闷,无法消除。明明片刻之前还不是这样,采昭子又叹了口气,缓缓回屋,思索那些无法明悟的疑惑。 又过旬日,其他都体悟个七七八八,只剩那问题一直萦索心头,不得要领。他心烦意乱,适巧秦氏来了,孤身一人,未带着两个丫鬟。 秦氏进屋后,不由分说便开始打骂起来,采冲着脸,衣服,头发——视线所及之处毫不留情。采昭子对此已成习惯,母亲总要发泄一顿才好。等秦氏打骂累了,他给她搬来椅子,端着茶水送到面前:“母亲先歇歇吧。” 秦氏怒骂道:“数日不见踪影,你这不中用的东西又躲在这里做什么?” “儿子预备春闱,近日遇惑不解——” “你当初为什么不听我的!”秦氏尖声打断:“为何不让老爷给请先生,为什么不把世子的老师请过来?难道你自觉天纵奇才无须人教?如今已夺采臣子榜首,你可有这般能力?纵是你侥幸也得了状元,不过也是平起平坐,他还能以身份压你一头,我只能依旧这般苟活,永无出头之日。” 采昭子无力回应,只好道:“母亲总叮嘱要潜心研读,不可过于关注琐碎之事,我谨遵您命近日专心攻读,未怎么出屋。” 秦氏冷笑:“自是会替自己讨借口,以往天天附从采臣子时也未见你说这种道理,今是遭人厌弃不理了,只好拿此话搪塞我。天天一口一个母亲,听着比谁都恭敬,可你比谁都不令其你母亲舒心,你是被我打骂多了,因嫌恶我故意如此的吗?” 采昭子本是举着茶托恭顺颔首,听到此话慌张抬头寻求惑解:“我从未想过此番,母亲怎会这般想?” 第8章 7 所梦非梦 7 “真不知你是否虚情假意,若是真不懂我说的话,你这木鱼脑袋也勿要准备春闱了,省得名落孙山给我丢脸。”秦氏避开采昭子急切恳求否定的目光:“如今他在朝堂成了官,你反倒不跟他接触了。他在朝廷上的人脉予你皆有利,将来你做了官对你也是基石踏板。科考最后无非是为了仕官,你若在官阶上压他一头,我也能好受些,你父亲自然也多看你几眼。” “母亲教导的是……”采昭子只好顺从,回应道:“母亲的意思是……” “你多去跟从采臣子,平日哄他开心些,不要起不和。哪怕近日你惹他不快,不过是多纠缠几日罢了。” “我现在去寻他。” “不用你寻。”秦氏接过徐徐茶碗润口:“明日老爷还朝归来,他们正在正院备办整饬,只你一人未到。” “母亲随我同往?还是……” “我自是不用你管。”秦氏复又恼起,双眼猩红直直盯着他:“无论是你还是她们那两个女人,都不能管缚我。” 采昭子见秦氏又有些癔性,只好连忙劝抚:“她们自然是束不住母亲的,我这就去找采臣子,母亲随性逛逛吧。” 采昭子不好再停留,只能径自离开。在赶往正院的途中收整自己被抓的皱成一团的衣服,勉勉强强让其服贴些。整理着,迎面遇见了那两个丫鬟正慌不择路的四处寻望,见他走近纷纷跑过来行了礼:“少爷,秦姨娘方才无缘由愠怒起来,甩下我俩不知去向,少爷可有见到?” “她去找我了,如今应是正在我院中。你们快些去,她兴许还未走远。” 鸢尾忙答:“我们看顾不周,万幸多亏了少爷,我们这就去。”她谢过抬起头正欲动身,却对上采昭子的目光,一时间怔愣,叫起来:“少,少爷的脸,出血了。” 出血了?采昭子覆上脸颊,摸到一手滑腻。悬挂在面颊上的血珠顺着指尖轮廓渗入掌心,绘出一小片交织的血线。 木槿忙从自己内袖处掏出小镜,举起为人观摩。 面向小镜,采昭子才注意到左脸处有几处细密伤口,断断续续连成两道血线。 大约是母亲撒气时无意诞下的,这次母亲貌似格外怨恼,随意捶打也不顾及是否易于掩盖了。 “没事。”他掏出帕子擦了擦抹花的淤血:“不必管我,先去照看好母亲。” 两人点头应允,匆忙跑远。采昭子摸索着擦拭,可细细的血污还是不停地染上帕子,他无奈赶路,索性收起来不再管顾了。 前到正院院口,他又拿出帕子擦了擦,帕子上已经没有赤红色,看来是沿途凝住了。 采昭子深纳一口气,进了院中。 采臣子正同茯湘子聊谈,远些的陈氏茯染欢颜共务,筹措着处处装扮准备,为次日而归的采砚接风洗尘。注意采昭子来了,茯湘子先行走了过去,满面嫣然,嘴角处挂着浅浅梨涡,欢喜着举起手中的绣绷:“小昭可算到了,看姐姐这段时日绣的如何?”绣绷上两只鸳鸯在池中交织戏水,嬉戏打闹。采昭子诚挚道:“好细密的精线,像是活过来了。” “小昭好眼光!这幅图我绣了长时,如今就差这几缕金丝需点缀。正巧明日爹回来,我把这绣巾给他如何?” “父亲定会欣悦。” “那是自然!” “她已给所有人卖弄个遍,既是你晚到了也终没逃过。”采臣子走进嬉笑,被茯湘子狠捶了下肩胛,悻悻噤声,忽尔睁大眼,手下意识想抚上对方的脸,可悬在半空,最后改成指点手势:“你的脸怎么了?” “我本研习惑解,方才刚得知消息,赶路匆忙,未看轻石板上的绿苔,滑到了。”“谨当更小心些。”采臣子将身侧过二人之间,为解窘迫,悬空的手挂在采昭子肩上,另一个臂肘搭到茯湘子肩,茯湘子正专心致志衲补着绣绷,身上一沉,面色不悦,蹙起眉啧了一气:“你不要总搅乱我,我要回屋中绣。” 采昭子留意到他的举动,更觉愧悔,以为是采臣子怕他误解,才少了平日许多亲昵动作,定不可再让哥哥承担这份无妄煎熬。 他思愁着如何开口,听见采臣子说:“别嘛,此时外面微风清凉,屋里反而闷热了,再过半个时辰,太阳落山了回去也不迟。”说罢他转头看向采昭子:“小昭刚说研习惑解,是什么困惑?” 采昭子只好答出自己已久的困扰:“有道‘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告诫爱人之心不可逾越标衡,可若是全心全意爱一个人,为何不能为他姑息自己呢?又或者说,因由我爱之人,所以我的标衡愿为他降下,这又是否算得上姑息?若此为谬论,那‘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又似与之冲突。近日我总被此事所困,不得要领。” “小昭就是对人太过姑息了,才会被这种问题困扰。”茯湘子眼睛直盯着绣绷,手中翻覆未停,抢答道。 “姑息也没什么不好的,这些大道理记得便好,以后用到考场上,现实也未见有人去做。若是实心实意去爱,姑息是人之常情,即使是我,自然也会为所爱之人迁就自己。”采臣子道。 既然哥哥说到这般地步,看来自己常日尊顺的恪条是无错的。采昭子定下心神,低声开口道:“我还有些事想对哥哥说,哥哥先随我来。” “这……小昭有什么话,何妨在这里说。”采臣子踟蹰开口。 采昭子刻意忽视了对方的犹疑,罕见坚持道:“林深幽静,不若去那边。” “俩大男人说什么悄悄话。”茯湘子斜睨着杏眼,佯作生气:“不就是想让你姐姐回避吗?正巧现在天色已然昏暗,我也无暇陪你们扯闲天,你们自己说去。”说罢,茯湘子脱逃一般不顾离去。 清和院落,密叶成幄。二人矗在林间,采臣子缄默着,采昭子在心中吐纳几下,颤颤开口:“你是在那次梦中梦见我情钟于你?” 采臣子急切辩驳:“那,那都是幻境,自然是假的。” 采昭子不置可否,继续道:“你还梦见我欲吻上你?” “是……小昭还在记恨吗?”采臣子放弃辩解,垂头答道。 “哥哥还可梦见,”采昭子吞咽干涩的喉咙,强迫自己不再下意识地低头,将眼睛仰注着面前人的深褐眼瞳,只有这样才能支撑他接着说下去:“我本欲吻你,可过分怯懦,只好用指点掠过你的唇,算你向我讨吻。” “是……可你怎么知道?” “我还对你说,我在梦中已向你讨过多次了。” “我还不停拉着你的手。” “我还说了大段让你厌恶作呕的话,那足够肉麻,但我可起誓所言字字真心。” 采昭子一气全倾倒出来,心头萦绕的恐惧让他衣袍下的双腿发软,他不停地默默调整气息。不过,除了恐惧,心中还多了一丝畅然,前些天的彷徨煎熬一扫而空,心中的结节松动开解。 采臣子沉默着,目光却愈发凛冽,他迈向前半步,不可置信地上下审视着,片时肃冷开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采昭子勉强扯出一个强笑:“因为这并非梦,这是真实的,我对你所做的一切,就在你昏睡时。我自以为天衣无缝,可不知为何被你察觉了。” “怎么?” “对,我爱你,超越sz的,企图更甚的爱。 这份卑劣的爱意自何时出现我也记不清了,只知道在很小时它就附骨生根,盘踞心中,从那之后,便一丝一寸侵噬我的残存正念,如今已为膏肓。我暗藏了许久,可还是泄露出来。说到底,应是我对不起你,反而让你受了委屈。今日我诉说此番,也不求你今后如何待我,只希望你别再因这事困束。” 真骨发布不了啊……你知我知就好[狗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7 所梦非梦 第9章 8 安释 8 采臣子许久未有回应,采昭子怕他失神,想扶着人先坐下,却猝不及防被对方一直大手扼住脖颈。采臣子的手几乎整个包住了他的下颚,他使狠蹂躏着采昭子的脸,挤压凌虐,采昭子薄薄的颊肉被迫拥挤在一处,倒有了些脸颊的弧度。左侧凝着浅痂的伤口受力撕裂,复又淌下血来,流进指缝,唇边。 采臣子嫌恶地甩开手上的血,将人丢向一旁,余力令采昭子死死撞上石桌,一时间他只觉得眼前满是混黑,天地倒置,一呼一吸都带着丝丝凉意,痛地他失语,腰间的骨头随着胸腔起伏吱吱作响,他甚至以为有几根肋骨已经断了。 采臣子瞥了眼地上狼狈不堪的人,如同闲谈般随意道:“你令我恶心。” 说罢拂袖而去,留下一人反复咀嚼着这轻轻落下的比方才疼痛万倍的字句。 采昭子如行尸走肉般,慢慢踱步回了西厢房。他想过采臣子可能会不解,会嫌恶,会赫然而怒,可还是低估了剖白的代价。他做好了悲伤的准备,但如今比起伤怀,更添了一股怯意。采臣子就像变了个人,眼中满是凉薄,带着厌意。自幼时哥哥在常人面前永远是怡然爽朗,举止翩翩,纵然不快也是风度得体,他从未对他发过大脾气,也从未像今天这般暴戾恣睢。 他安静打开屋门,强迫自己如常妥当好一切收整,缓缓躺下身,缩进堪堪裹下身的凉毯中。双眼直直望着床横,哪怕不去想,也着实没有任何心思入睡。 凉月缺缺,月色散下的清辉也是幽暗的,它透过窗牗,足以照到这西边小屋的每一处角落。月光轻柔洒到采昭子的脸上,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脸上还有点伤口,刚刚又弄得破了。 他爬起身,踉跄走向窗边桌旁,拿起桌镜像借着月光胡乱瞧瞧,铜镜中模糊显露出了些许血痕,与泪痕交错。 他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落了泪。 究竟有什么脸面哭?他在心底不停指责自己,可心中的汹涌再也压抑不下,扯碎他极力表现出的平静。采昭子缩回床上,明明已经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可真正面对时还是无可避免地悲恸。 兄友弟恭的戏码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了,采臣子留给他的只会是憎恶,厌弃。自己将离这个人越来越远,再也不可能在他心里落下些什么。 他所预想的一切不是这样的。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占据下采臣子心中一些地方,能让哥哥听自己解释完因由,能像曾经般经常那样,拍拍他的肩,嗔怪他想法荒谬,然后含笑着宽恕。哪怕最严重的后果,大约是哥哥韫恼几日,不愿理他罢了。他以为,纵然有些隔膜,兄弟间到底还会连在一起。 一切都失控了,现实击碎了他自以为最严重后果的界限,再狠狠扎入界下数十尺。 采臣子或许会告诉父亲,告诉嫡母,全府定会知道。自己会被逐离吗?那也好,他也的确没有脸面面对他了。只是有愧于母亲,总寄托自己能长些面子,好不再寄人篱下,如今这也无缘了。 不过采昭子并不后悔,此番剖白是必然要做的,后果无论为何都要全权担负。任凭如何他都会对采臣子毫无犹疑地袒护,采臣子再一次给了他一切,他的第二次生命是为采臣子而活的。 想到这,他反而有些小小的释怀了。本来这层感情就是自己生出的卑劣,现在这般也是咎由自取。既算永久压在心底,也不过无能为力。如何,采臣子的未来都不会因自己而改变,他会仕途亨通,会娶妻生子,会儿孙满堂,以光耀的政绩被历史歌颂,为采家名门续后,这些,自己都无权干涉,没有参与的资格。若以自己日渐汹涌的居心,到那时亲眼见到只会更加痛心,不若现在互相疏离了,还让他知晓了自己的真心所想。 心中钝痛时时捶打着胸口,采昭子麻木了,恍然间仿佛掉进了刀子中,利刃划过的太过频繁,只剩逡梭插拔的刹那间失感,还未等来疼痛就被下一刀掩盖。 这也算在为我的卑劣赎罪,对吧?采昭子昏昏钝钝,睡了过去。 梦中朦朦胧胧也不安心,总是叠复上演的噩梦。采昭子不知被吓醒几次又睡着几次,终于挨到四更,翻覆着起身。 天还未彻亮,府中已是灯火通明,家人翘首以盼,等候采砚复命归来。采砚昨夜刚抵京都,未来及归家只好暂住军营,以待朝时陈奏。 采昭子惴惴不安,走出院中,见陈氏正指示下人吩咐着,见到他无有任何不悦,如常般走过去笑着说:“小昭今日起早,可是他们动静太大,吵到你了?” 或是采臣子还未将昨夜之事告诉旁人。 “自然不是,就是有些心事,睡不着,便起早了些。” “我和茯姑娘自然也是。”陈氏掩面露出羞声:“老爷前些时日公务繁忙,终于要闲下些时日,我与她皆难以入睡,便起来再整饬些,你茯姨娘正在膳房监炊呢。” 采昭子扯出一个浅笑回应,陈氏见此点点头,继续忙于差遣。 采昭子不知何处可去,只好踱步向东耳房走去,他穿过数间院门,恰巧遇到采臣子内室中的小厮,遂叫住人,问道:“怀烟,怎么到这里来,世子可是不管了?” 小厮慌忙行礼,连连解释:“少爷明鉴,世子进宫去了,夫人叫我去账房领下月月钱。” “进宫?” “千真万确,今儿三更时就来信了,老爷说皇上想见世子,叫他早朝时随老爷一起过去,世子方才先去找了老爷。” 小厮低着头,满身不安,不像说谎样貌。采昭子满心疑惑,将人请起来,小厮怕他再问些令人误解的话,请了谢就即刻跑走了。 采昭子也不愿再多想,一路上空着思绪到了东耳室。秦氏晚间服安神药,卯时前不易醒来,两侍女未熟睡,见他来了开院门,给人递上一捧热茶。 “亏得少爷提指,秦姨娘果真在周围。” 鸢尾道。 采昭子苦笑:“那日她刚去寻我罢了。你和木槿怎么还醒着?母亲昨晚又闹气了?” 丫鬟嗫嚅着:“姨娘闹到子时,就是不肯吃药,将药悉数撒掉了。她安稳后,我和鸢尾遂开始熬晨药,方才刚刚躺下。” 采昭子闻言,连忙起身欲走:“我唐突来,耽搁你们了。” 木槿将他按下,往手中茶杯添水:“即便少爷不来,按府中规矩也该起了,这片刻间我们也睡不着。” 采昭子烦闷揉了揉眉心,他不知道今天之后还能否留在采府,但眼下只能先往好处想。斟酌许久开口道:“今日午时膳后我来看顾母亲,那时你们浅歇一阵吧。” 采臣子急急赶入帐,见采砚端坐其间,眼下青黑,满是疲惫。采砚见他进来,将人招呼坐到近处。 采臣子:“爹唤我来,说是皇上的旨意?” “圣上念你是当闱状元,记挂着你,特地叫我复命时携上你,倘若不然,你还没朝觐资格。” 采臣子会意,见采砚身侧的调军令牌,拿起细细摩挲,闲叙道:“爹这是几夜未歇息了?” “从前日剿灭乱民,便马不停蹄回赶,一直到现在。” “那确实太过辛劳,爹回家就能多些闲歇了。娘他们十分挂记你,自几天前就频频絮叨。”采臣子把玩着调令,随口道。 采砚眼中闪过一瞬赧然:“这些娘们儿,天天不盼着我建功立业,倒情愿我待在家里陪她们做媳妇。”他急咳两声,正色道:“不过此次圣上似乎很是满意,对你也是抱有长远厚望,咱采家真是父子豪杰。” 采臣子无意理会采砚父子间的相互吹捧,双眼仍直直盯着兵符:“这牌子做工属实精细,爹拿着它定很威风。” 采砚揉了揉采臣子的头,郎笑道:“你这小子还想着接替爹的活,武将看着是威风,也不过都是些乡野莽夫,干着苦累的活,顶了天算朝中趁手的利器。上天垂怜我采家,降下一文曲星,将来,你可是能统领我等,执掌利器的人。” 第10章 9 ‘姬妃\’ 9 采臣子长叹道:“爹说的在理。”他还想再细细观瞻一番,门外打更的士卒来报,快到时辰了。 采砚将令牌卷回袖中,对那人道:“你命人去仓帐提拿荔枝。”然后拍拍采臣子的肩:“该时候动身了。” 采臣子这才缓过神来,采砚为何日夜兼程回赶,缘由应是那些荔枝。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决心不再想惋惜的事,缓缓起身,随着采砚前去复命。 自幼时,仰仗于采砚,采臣子对习舞刀弄枪现浓厚耽好,畅想学着采砚般统帅三军,杀敌卫国。与大都同期相异,他一度将考取武状元视为科考志意。大人一开始多为侃乐,只当童言戏语,大了便明晰是非了。可采臣子竟真将此志奉行始终,不理会亲眷们苦口婆心的劝喻,也不耿怀朋伴的鄙夷不解。终是最后,采砚强迫阻止了采臣子近乎荒谬的念头,让其走上了仕途考学之路。 此事采臣子终究久萦于怀,触及相关景物总是会有些许怅然。 卯时已到,众臣齐拜仁元殿,等候总管太监传旨上朝,继而鱼贯而入。采臣子学着旁列权臣们低着头,跨过里里外外数道高槛,终于走进殿中。这是他第二次进殿,上一次时在殿试时,那时匆忙,未曾仔细观摩过殿宇,今日借着余光,细致端详起周圈视线所及。 大殿金碧交辉,殿中央六根缠龙金柱丹楹刻桷,脚边的地砖入目所及皆乃细玉铺垫,隐约现着龙纹——这仅是此宫中最庸常的饰样。帝声高颂,群臣俯首帖耳。此刻的大殿中,寰宇内的至高制令者高坐正中龙椅,乾纲独断。下方躬身排序的数位皆涵含王朝权力的中枢,秉掌王国内一切言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言语摇摆间,及可轻而易举随意定夺更迭无数生民之命。 这就是手握权柄的感觉吗?这就是让万民俯首帖耳的人们?采臣子压下狂跳地心,一股令他战栗不已的**油然而生,他忽然接纳了这个不尽人意的结果。 圣上龙颜大悦,赞颂采砚平叛迅疾,抚民有功,又顺带夸赞采臣子天资敏慧勤而好学云云。之后的话语朦朦胧胧渐起渐落,他无心去听,一直挨到下朝,群臣尽散,承天帝示意二人暂置。 太监关闭殿门,旁侧屏风内传来莺鹂娇笑,只见一位丽人一手拈裙一手摇扇,莲步蹁跹朝着龙椅而去,极不避讳。周遭太监也恍若未睹,任凭她俏娇着坐进皇帝怀里。 承天帝笑着与她打闹半晌,才下旨道:“不必拘谨着,都抬起头来吧。” 二人应旨,抬头见那女子柳眉微挑,目含秋水,眼波流转。樱唇微启,皓齿明眸,浑然天成一副媚态。她正侧卧帝怀,惬意地吃着荔枝,承天帝替她剥着,也是乐得其所。 世人皆知当今皇帝独宠姬妃一人,百依百顺骄纵溺爱至极,想必此人便是。 二人顿感窘意,眼神游移,眸目不知向哪望去。先前只知帝王姬妃恩爱,竟不知如此肆无忌惮,违背纲常。 见二人如此,皇帝颇为满意,笑道:“你们采家频出贤才,采将军肱股之臣,为朕固国安稷已有数十载,朕深信重,其子又独占鳌头,连姬妃都十分惊叹,执意要一睹尊容。” 姬妃附和道:“果然青年才俊,家族一脉传承。圣上器重采家,往后你们也当尽忠职守鞠躬尽瘁,也不枉费陛下一片提携之恩。” 说罢,她转头对承天帝笑道:“陛下慧眼如炬,甄别出这般能臣俊才,定能为陛下佐理朝事,分忧解难,固持太平江山。” 皇帝被她一番措辞,不觉神魂颠倒,喜悦着又与她调逗少时,继而放归父子二人离朝。 二人顾盼无言,一直至宫外,采砚走向宫门前备好的轿舆,对采臣子道:“回家吧。” 采臣子应允,正欲登轿,门内疾疾跑出一小公公,拦下人小声道:“世子留步,今日陛下语同将军赐下的丝缎世子可需甄选样式?” 采砚听懂隐意,说道:“我先回府休憩,你自去细细挑选。”说罢,遂让轿夫起轿。 采臣子满心疑惑,跟着小太监穿梭鳞次栉比的宫墙,不知去向哪里。小太监也无攀谈之意,步子飞快。他满腹狐疑,只好跟着前进。 采臣子骤然止步,隔着一墙内满是女子银铃笑语,纵然再不知帝宫,也能推敲出再往前走便是深宫了。 小公公见他犹豫不决,反倒不解看向他,之后未在理会,径直继续前行,采臣子进退维谷,也不好一直晾在原地,只好跟了上去。 小太监又带他疾行片刻,转到宫墙一转角,让他在原地等候,便又跑走了。采臣子煎熬片刻,见换了一个公公前来,拉着他复行走少顷,终于停在一间宫殿前,太监让他独自前往,既也离开了。 采臣子无可奈何,只好只身前入殿中。殿内奢靡依旧,他却无心再观赏,身心俱被这奇怪的暗旨困扰。 他走过屏风,入眼一张精雕细琢的紫檀茶桌,桌后坐着的人正是方才见过的姬妃。 姬妃闲闲舒展手臂,叫一旁侍女端来茗茶,示意采臣子落座。 采臣子只好领命,见人落座,姬妃瞧了他一眼,懒懒道:“你也算是稀客,平日里这位置只有陛下坐过。” 见来者踉跄起身,她似是计谋得逞,嘻笑道:“别装的这么正经,采状元,我听闻你私下可是玩的挺花哨。不调笑你了,你也不必与我这般生分。” 姬妃安置人落座,一改往日懒散,肃然道:“你可曾见过一老道?衣衫褴褛,满身腥臭。” “臣委实遇过,在放榜日。可仅有一面之缘,不知与娘娘所说是否如一。” “他可有些许异样?” “他指名道姓指名点姓定要见臣,后说了些场面话,给臣一枚红丹,遂消失不见了,臣未多想,服了那枚丹药,结果三日大病不起。” “那不会错了。”姬妃眉头长锁,沉吟片刻道:“采状元饱读诗书,可曾听闻天地阴阳分为三物,人遁其一,更分仙妖二家衍其二?” “书中所述囫囵,臣略知一二。” “那可曾听闻,人伫于天地之间,分隔仙妖?” “臣知。” “你还曾听过,这阴阳二童子?” “臣知。” 姬妃侃笑:“采状元知道甚广,这等杂书没少看吧。” 采臣子没看过类似相关,也对仙妖志怪没兴趣,后两条皆是曾经采昭子告诉他的。受叔父影响,采昭子喜爱黄老玄门之类,小时频频随叔父上山,回来若是他问,都会讲与他听。道观常学些旁门左道的邪说,采昭子耳融目染,也知晓些。回忆昨日采昭子所作,采臣子嫌恶再想下去,回道:“不过是些民间杂语,听多了也就记下来了。” 姬妃不置可否,继续道:“那可知,这阴阳二童子的神通灵能?” “臣……不知,许是些法力无边的仙术,可移山倒海点石成金之类。” 姬妃摇了摇头,不顾采臣子惑解的目光,继续讲到:“虽说阴童子承妖之气,阳童子遵阳之法。可人终究太过无能,而仙妖之法变幻无常,深不可测。这仙妖之息进到身子里,难以能接纳承载,大多暴毙当场。只有极少数人,机体与之十分契合,可成为阴阳二气之容器,才有机会交融贯通,修成阴阳童子。” 她斟酌着一气述尽,抬头见采臣子面色如常,甚至多了些不易觉察的鄙然。后者见她期待地神色,又不知如何作答,只好试探问道:“娘娘是想要听民间说书了?还是同我讨论山野志怪?我属实不知甚解,不若我去朝天观请些仙长来给娘娘解闷?” 见他这幅样子,姬妃也不急,循循善诱道:“你遇见个行踪不定的道士,给了枚来历不明的丹药,吃完竟染疾三日,昏迷几毙。” “娘娘此话……莫要戏弄臣。”采臣子听懂了姬妃的隐语,可觉十分不可置信,这娘娘岂是被什么志怪话本迷地发了癔,见人便要胡言乱语。 “我自然不会戏弄你。”姬妃眉眼弯弯,似满意采臣子终是得知浅意:“听我细细剖析于你。” 第11章 10 最喜欢小狐狸这个角色啦 10 姬妃徐徐点拨:“你离奇大病三日,若泯然众人,应是挺不过来的,可见你与它还算融洽。我看着你亲切,你自小到大,可有过阳气充盛之感?” 回想小时,他几乎从未染过小病,更不必说大疾。纵使得病,也不过是些心热伏暑的燥病,郎中来诊也道是心火过旺。倒是采昭子,许是岭南地苦,自秦氏怀胎起,便元气缺缺,一度曾被断然胎死腹中,纵若诞下,也是自小体弱,常感于大小疾病。 见他颔首会意,揣摩道:“依娘娘所言,这老道赠与我的丹药中蕴着阴灵妖气,则我与之相契,那这老道何许人也?将其交付于我的用意为何?又或者,这阴阳童子自天地伊始而生,为何现今毫无缘故般突兀让我涉此?” “我正是为此唤你来的。虽说阴阳童子久存,但人之寿元有限,故在童子弥留之际,总要进行传道,若猝然殒命,那阴阳二气将复置,寻到适得方才转世,不过在这搜寻之隙,恐数年数月不定。你看那道士所为,像不像在托孤?” “他要……托付给我?我们仅一面之缘。” “阴童子敏于阳元,他定是相中你的真元之身。阴阳童子自受命来,分镇东方无极苦海,西边昆仑瑶池两处,此二地乃仙妖之界边陲结界。如今妖界频频骚动,这阴童子却现身中原,我也不知其意。我此番叫你前来,只是让你警戒,你体中有萦萦妖气徘徊,应是已成阴童子之相了。” 采臣子顿了一气:“那臣现如今也要去那无极苦海修行去了?” “暂时不必。”姬妃认真思忖道:“那阴童子到来,定是有其要义,我现也未感知妖之大能的气息,结界应是姑且安稳。” 采臣子见姬妃言毕也再无话语,知其所说皆授尽,是要赶人的姿态,只是这般鬼神之论弄得他云里雾里不知所踪,自己纵是与她所说有些相称,也只能算巧合罢了。 哪怕再荒诞,在这位恩宠盛极一时的妃子面前,也得表示出好兴致。他装作留意,半奉承半敷衍道:“娘娘果真神通广大,竟晓知这等奥意,臣归返家中定细细研磨,再听娘娘论道。” “你这是不信我?” “娘娘所说臣悉尽牢记心中,自然是深信不疑。” 姬妃神色一凛,媚眼圆睁,愈来愈大。竟将眼角撕裂,细细的裂痕继续攀岩至发后阴影,路径中又开裂纹路散向四方,一张脸刹然间满是血口。采臣子从未见过此番阵仗,呆滞撑在椅上,体内经脉被恐惧笼罩,只剩寒气侵骨,无力动弹,他张开嘴想叫来侍女,可张开闭合数次都无法言出。 姬妃的脸皮掉落,露出细密赤色绒毛,双瞳吊立,散着冷光,血盆大口间獠牙交错,细长红舌垂下嘴边,喉咙深处时时吞吐些浊气,发出嘶吼。这样貌分明是一只千年老狐。 老狐口中嘈杂,却依稀能听出姬妃的声音。见眼前人木讷原地,她又摇身一瞬,变回方才倾国倾城的美人。 “怎么样,采状元可信我了?” 采臣子怵然颔首,这才平息下来,顿感口干舌燥,将眼前茶水一气饮尽。 若不是残余面皮还剥落在地,他始终无法相信方才一切竟是实事。 姬妃很是满意,勾起手指运法将周遭清理如常,笑着叫侍女再填些茶水。 “我正是妖族。” “那你为何告知我这些。” 采臣子警惕道。 “且听我说,”姬妃面色真挚:“我已经活了不知多少个春秋,在我堪堪能修成妖法时,阴阳童子的第一代初显,那时三界未有明晰界限。我只是备受欺凌的小妖,只敢在界限处游走,寻些契机苟活,生死之数不定。当时的结界并不牢固,在一次妖界大能打破结界时,我不堪威压,趁机逃了出来。本想着在人间安顿几时躲些风头,结果上仙出手,将结界封固,之后便再也无缘回去了。不过在这人间比妖界逍遥快活,只需收敛些妖气,以防被仙妖二家及阴阳童子发觉,我这般小妖用用最简易的法术也能过上舒心的日子。长此以往,也不眷恋妖界如何了,只求在人间安稳,能让我好好过活。” 她眨着眼睛:“所以说,我是站在你们这边的。” 采臣子听完心有不怿,悻悻道:“你这般秽乱朝纲,是为了自己舒服自在?你可知,国亡定生乱世,你还如何逍遥?” “不过是假死,换个身份罢了。”姬妃司空见惯道:“世人道红颜祸水,这祸水中,有些许是我呢,先代妲己褒姒,近代飞燕玉环,倒都是一番别有的体验。” 采臣子盯着她半晌,终是无言以对。姬妃摆手道:“采状元也该回去了,这么长时日不见,采大将军恐怕会疑虑。我也该服侍陛下用午膳,采将军进献的荔枝清甜可口,我会在陛下面前美言的。” 身后的公公摆出送客姿态,复带着采臣子弯弯绕绕,迂曲而出。到了宫门,公公朗笑道:“采大人真真挑选仔细,眼光毒辣。这二十匹上等绫罗我已让人另备新舆,先一步运回了。” 采臣子心中五味杂陈,众多繁复大事一应充入脑中,有些事情难以详想,有些东西不能细究,一时不知从哪里开始缕起。轿至采府门前,府前还停着载布的车舆。四周红墙高耸林立,上面覆着黑漆琉璃瓦,兴许是刚从后宫出来,采臣子竟觉得如今的府邸也有些幽闭。他不情愿地迈下步子,却不愿踏进宅邸,家中还有难以面对的人与事,令人反感。 徘徊不时,他还是踌躇着进门了,本以为众人皆已休憩了,没成想大家尽齐集正堂,满面焦容,见他回来,采砚直截道:“去书房候我。” 书房中,面对采砚的逼问,采臣子只好尽量措辞搪塞,说皇帝将他叫去实为试探结党附派的态度,被他推诿敷衍,徒托空言,说些漂亮话应付过去了。 采砚暂且信了,放他出来。陈氏等人围在屋口,急匆匆问他怎么回事。 “皇上器重我,特地留下我问话。”采臣子糊弄道。 陈氏半信半疑,采砚也出来,打断道:“用膳吧。” 见采砚此番态度,陈氏舒展神情,一边吩咐下人上菜,一边拉着他絮叨:“你这迟迟不归,大家都无心用膳了,你爹他早膳未吃候着你,白苦了你茯姨娘一片心思。这午膳,来来回回热了多少遍……” “行了娘,吃饭吧。” 采昭子低眉僵在原地,不知此时是否落座为妥当。眼前众人并未知悉他与采臣子昨日发生之事,当下应当继续素日所为,才更不易被发觉异样,可斜旁的采臣子已对他嫌恶万分,他不想再令人不快。 思来想去,他只好道:“我,我不饿,你们先吃。” “哪有什么推脱之话。”采砚心情极好,温目看了看妻妾子女:“前阵子奔忙在外,这归家后的第一餐,不饿也入座,全家陪我话旧。” 采臣子本已落座,主动起身走到他身旁,拉起手笑意盈盈看着他,把人牵到自己座旁:“茯姨娘今日做了拿手醋鱼,下次再见可是不知时日了。我给小昭摘刺,小昭不饿也当尝尝,错过就可惜了。” 茯染在一旁笑颜如花,边夸采臣子嘴甜边暗暗观察采砚的反应。 采臣子真的奉行此话,给采昭子剔干净了鱼肉,白净的肉片澄透,每片薄如蝉翼,却在采臣子的不懈努力下能铺满釉碗。采臣子笑容和煦,却满是难以察觉的的疏离之意。采昭子不想面对他这般客套做派,也着实没有胃口,可念及情面只好悉数囫囵吞下。 鱼片酸辛,每咽下一口喉咙中尽染涩滞,一直浸至胃腹。采昭子自小胃寒,只好吃些淡物,他强迫自己吃完了,腹部登时翻滚汹涌,为了忍下异样,他只好发狠掐揉以缓痛。 采砚很享受宗室妻妾和睦,兄友弟恭的光景,他又是即兴慨叹了些许训示戒谕,午膳久时方毕。 第12章 11 抱抱 11 采昭子等到众人散去,跌撞奔回西厢房,便昏天黑地地呕起来。腹中除了酸楚不适,旁侧还有前一晚撞在石桌上的青痕,今已积出污血,随着他大口呼吸间扯动,传出撕裂的痛。 他本从昨日午后再未吃东西,现已将胃中所有尽数呕出,继而呕着苦水,胃腹却还翻腾无数。目眩神摇,只能死死抓住物什。他忍着异样,深沉吞吐几下,少顷,才定下神色,勉强看清景物大致轮廓。 采昭子小腿酸软,收拾完混乱,摸索着坐下想歇息片刻,突然想到,答应好这时去帮着看顾母亲,只好无奈起身。 日中酷暑,采昭子沿小路竹林行走,这蜿蜒曲径自正堂伊始,散漫采府四处,是个通向东耳室的幽静直径。四周种满茂密细竹,草地上花木扶疏,穿插着些绛紫色的矮牵牛,春天时,还会有小小的迎春花星星点缀。阳光照射着层叠竹叶时,也会有些许清甜,这便是竹香,经日月烘焙下,从竹管衔接空隙处,透过竹木浅浅沁入空气的淡雅。 采昭子格外喜欢这种味道,小时候采臣子喜欢领着他在林中穿梭玩闹,嬉戏过后总是让他歇坐在椅上,在从身前或身后总之一切力所能及处死死抱住他,臂弯环抱的张弛程度,取决于采臣子的心情如何——但小男孩对自己的力气往往是大而不自知的。采臣子自诩的轻轻环抱就已经足以让他深深埋进去,阳光照到他们交错着的碎发,衬下一片凌乱的投影。采昭子能闻到哥哥身上淡淡的,与竹子散发出一样的味道。重重环抱则可想而知。到后来,采臣子发觉了此番忽视,于是在每次环抱中,变成由松入紧,每加深些许力气,总要问问弟弟有无违和。 一次父亲不知何事,将人拉入房中重重批责,采臣子出来后就闷闷不乐,也毫无玩乐的性子,只将落叶铺在一起,叫他坐在上面,然后紧紧埋抱着人许久不撒手。那次罕见地没向他抱怨,采臣子不启言,他也不问,采昭子几乎从未向采臣子询问些什么,大多时间是采臣子在滔滔不绝地诉说,也都是采臣子向他提出众多问题,无关是否重要,亦或零碎小事。然而多数时间里,哥哥的许多烦扰他也无力解决,只能当成一个倾听,既然这件烦闷的事情都让采臣子失去了再次陈说的动力,他也不愿再逼迫他重述一遍。 于是二人就这么僵持了许久,久到天色从火烧般变得黯沉,月亮的轮廓渐渐清晰了起来。秋天的黑夜来的仓促,采臣子恋恋不舍将人松开。 天色将晚不晚,正好能让采昭子看见对方微微泛红的眼角。 “咱们回去吧。” 采昭子登时有些想哭,他不算爱哭的人,平日里母亲如何打骂也没掉过眼泪。可是采臣子难过,他不知为何总更加伤心,在他小小的心思里,年长四岁的哥哥已经过了秋闱,已经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再糟的事情都得独自去面对,连难过也只能一人担负着,他替他委屈。 采昭子尽量摆出自己极尽温柔的姿态,浅笑安抚道:“晚膳刚过,哥哥,你饿不饿?” “……我不饿。” “不饿也该垫垫肚子。”采昭子了然,主动拉起采臣子的手,放在双手之间揉搓,想将被微寒秋风吹凉了的手暖热些,他鼓捣片刻,终是觉得差不多了,又牵起另一只,重复起来。顺带开口,继续道:“哥哥要不要吃炖梨子?我可是琢磨了好久,如今的火候母亲喝了都没再说什么。” “连秦姨娘都不苛责的梨子,那定是很好吃了,我定也要尝尝。不过,嗯,若是炖梨子再配上些点心,会不会更般配?” 采昭子哑然,原来采臣子真正的用意是明确的,前阵子采砚带采臣子协解边境处的茶马贸易,这几日还师归来,陈氏特地让人送来糕坊特色,金秋时节才捣磨烘炙出的桂花酥。食饼中掺杂桂花花瓣,入口丝丝清香,尾韵还带着杏子的阵阵酸意,采臣子喜欢这口好久了,不过算是时令特供,平日里难以吃到。采臣子昨日是吃过了的,今承想应是又馋了。 “此时膳房都关了,咱们怎么进去?” “自然——咱们,偷溜进去?” “什么……”采昭子惊恐道。此番决定他是从未敢想过,如今望着哥哥的神色,他似乎,是认真的。 嫡庶有别,采昭子想。采臣子若是被抓住,可以只当是顽皮,那他呢?即便父亲夫人不苛究自己,那私下会怎么看呢?性质早就成玩闹变成盗窃,母亲又会作何反应,她处境会怎么样呢? 只是,采臣子的期许的目光太过热切,完完全全扫在他的身上,风情万种的星眸闪烁,展现出小孩的撒娇,沉稳的语调也变得活泼些许。采昭子不敢做出这般逾越之举,也不愿扫了采臣子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兴致,他踌躇不决,身后的竹子随风摇曳,细叶交叠沙沙作响,仿佛也在催促他快些决议。 采臣子见他停了下来,等了片刻,有些失落,回身怏怏道:“算了,小昭给我做梨子吧。” “咱们去膳房。”身后急切传来声响,声音虽是细微,可无比坚定。采臣子有些诧异,转回身子,见到弟弟灼灼明目,杏眸中宛若镶着两枚珠玉,他听见身后的人又找补道:“我想去膳房,我,窖中的冰雪梨会更甜些。” 采臣子感激地将眼前小人抱起,扛到肩上:“那小昭趴好了,我一人的步子定能悄悄逃过他们的察觉。”说罢一丝愧疚绕上心间,他慨叹道:“这我又是教坏你了,哥哥这次一时兴起,小昭不要学。” 肩上的人看不清黑漆漆的地面,有些惧色,死死搂着人的脖颈,身躯浅颤,他只好放慢脚步,轻拍着背让人纾解。背上的人不再战栗,但还死死攥着他的领口。采昭子依旧存些惶恐,可又不敢扼到哥哥,只好胡乱抓着所能触及到的物什。 采臣子轻笑一声,猛地将人转了回来,打横抱过:“行啦~哥哥不吓唬你了,小昭是不是在心里默默记恨哥哥呢?” “不是。”回应他的声音刚收了惊,染上了些哭腔。 “我也知道,小昭定是没有。”采臣子确定这是个意料之中的答复,可初熟的少年总是喜欢对在意的事一遍遍地询问,一遍遍听到对方肯定的答复才肯罢休。 他脚下箭步,上身依旧稳重。他走到膳房外院,将人轻轻举起,待人爬上瓦砾,自己也纵身攀上,又翻下屋檐。借着月亮的光,他对准角度,伸出手道:“跳吧,哥哥接着你。” “我……不敢。” “小昭信不信哥哥?” “信。” “那小昭就跳下来,哥哥一定能接住你。”采臣子冲他眨了眨眼睛。 研读秋闱时,采臣子总这么翻墙逃课,已经研究出些许门道了。 采昭子定定看了看采臣子,纠结半晌,深吸一口气,跳下院墙,正正落入采臣子的怀抱。 今天的采臣子没有靠近竹木,身上却依旧是那种淡淡浅浅的竹香。 兄弟二人在屋中摸索一阵,总算各取所需,采臣子打开糕点盒,包了四块桂花酥。 “哥哥,现在去哪里?” “去秦姨娘院子里怎么样,小昭给我做梨子吃。” 秦氏常年染病,索性在院子中造了个灶台煎药用。 采昭子颔首,两个少年又悄然穿梭在院子中。 采昭子轻叩门,不一会门便开了,鸢尾见是他,笑道:“姨娘今日睡得早,已经沉了。世,世子?” 采臣子本在采昭子身后,欺身挤入交谈。他冲人挑起剑眉,笑容狡黠:“我们想来借用一会炉灶,恳请姑娘们担待着点,不要打搅到姨娘歇息。” 鸢尾呼吸一滞,脑子满是眼前人俊逸的神色笑颜,心中不由小鹿乱撞,忙道:“您放心。” 煎药的小盅已经浸了药香,秦氏这的当归枸杞等补物充裕,可以更好提香。用小火慢炖,将梨肉中的清甜熬入汤汁,一时间袅袅炊烟中的香气已沁人心脾。采臣子凑过去,已迫不及待想尝尝,采昭子拗不过他,只好先斟上一小碟。 采臣子接过碟,目光一顿。采昭子挽起了袖子,露出一节白皙小臂,上面赫然显着几道红痕。 “这是怎么回事?”他蹙眉,指道。 “唔,我也不知道,昨天还没有呢,兴许是无意间磕碰到了。”采昭子举起胳膊看了看,又搅起梨汤。 采臣子有些心疼:“疼不疼?” “不疼呀,我都没有发觉。”说罢,采昭子放下汤勺,为证明似的往那几处红痕重重摁下,却声音一凛:“嘶……或许还是有些痛的。” 可今日他们没有打闹,采臣子盯着那几道痕迹思索出神。刚刚翻墙自己也是实打实接住了,还有哪里会受伤呢? 脑中闪现一瞬,采臣子不愿相信,但还是阴差阳错地将自己的手掌覆上。手指与红痕完整重合。 这些印记,竟由自己的抱抱而生。 青涩的少年有些沮丧,第一次知晓太过分的爱反而致使摧残的道理。望着眼前忙碌的弟弟,他忐忑地措辞:“小昭,或许,这些是因我而起的。”遂将刚才的推断讲解一番。 采臣子惴惴不安,听候面前人发落。他觉得,哪怕采昭子不责怨他的所作所为,估计今后也难能继续进行此番亲密了。 “那又如何?”采昭子的语调中毫无埋怨或应承,倒掺杂些许疑惑:“我知道哥哥对我实心实意的爱,那即便接受一些过火的流弊又如何呢?接受一个人的爱,不应既接受他示好的部分,也接受他犯下的错误么?甚至说,我觉得,他因爱产生的谬误越严重,反倒证明越是爱的深沉。” 采臣子瞠然,却又闪过一丝惊喜,他没想到竟有一个人会如此知解他的彷徨,给出他梦寐以求的答案,带他脱离熬煎。那个人,又恰巧是他的弟弟。 但他还是决意稍微改掉这个坏习性,即使采昭子并不在意,但见人受伤,他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采臣子复又贴了上去,紧紧挨着他的弟弟,学起他的神态。二人的眼睛都直直盯着盅中变化。直至一个大泡在中央爆开,采昭子熄灭火星,见采臣子还不知甚解地盯着看,忍不住窃笑:“已经到火候了。” 他们挨着紧,采昭子的声音离他的耳朵很近,他低低的笑意一丝不漏,全部传进他的耳朵里。酥酥痒痒的,令人心悸。 一切妥当后,他们偷偷溜入西厢房,采昭子的屋子独立西处,又无闲杂仆佣,采臣子在此很是自在。院中的桂花树不知何人何年所植种,自他们小时就已华盖亭亭。到了秋天,阴影下尽数纷飞的桂花,落得满身满发。采臣子也琢磨不清,到底是因为钟爱桂树而愿意去采昭子的小屋,还是因为喜欢待在采昭子的小屋里而偏爱上桂花。 采昭子点上一盏小灯,屋中陈设简约,进门后是一张小茶桌,再往前走,拨开弧门上的细纱,便是内室了,内室中有搁置一张小床,烛火已足够将整间房子照明。他将采臣子安置在茶椅上,在茶桌放上了炖梨子与桂花酥。 采臣子早已饿了好久,他有些囫囵吃着桂花酥,却见采昭子托着头凝眸望向他,满心满眼皆是期待,烛火在他的瞳孔中跳跃,自己的身影映照在他的眼波中。 他被弟弟的样子逗笑了,给人递上一块酥皮完整的糕点,轻哂道:“小昭不吃吗?” “不,我不饿。” “啊~这四块我当时是正想好的,哥哥吃两块,小昭吃两块。小昭刚劝我要垫垫肚子,现在自己怎么偷偷违反?” 采昭子一时默声,他今晚没吃东西,又翻来覆去折腾一气,确实有些饿了,不过桂花糕还是些许酸涩,采臣子喜酸,他受不住,腹中本来已泛起苦水,吃完恐怕半夜又睡不着了。 采臣子见他稍稍动摇,忙继续劝道:“可是这么多我也吃不完耶,那我只好带回去咯,如若我夜半回屋时,被娘他们撞见了,可就成了重罪了。哎,小昭忍心看哥哥再被爹训骂半日吗?”他声音渐低,尾音扮出有些浮夸的失落。如果是茯湘子,定会极为无语地嘲讽,不过采昭子最吃这套,年幼的弟弟信以为真,连忙去安慰他郁郁寡欢的哥哥。 “我吃,我会吃完的。”采昭子捧起酥饼吞了下去。 这是采臣子给予的爱,那么痛苦也是要接受的,这才是爱的证明。 采臣子颇为满意对方的乖巧,见采昭子有些呛到,给人倒了杯梨汤,也顺手给自己斟上:“终于可以好好品味小昭的炖梨子喽,刚才哥哥就一直在期待了。” 第13章 12 对月明誓 经过一路晚风,盅中汤汁已不再炙热。微冷的梨汤比起滚烫时的囫囵更能显露出独特的醇厚香甜。与寻常铺子中的不同,采昭子做的没有刻意的甜腻,淡气中只剩梨子熬煮出的本质,兴许是加了什么药材,隐隐透着草药中的清爽,咽下后,喉咙被舒展延伸,清润爽利,还有丝丝回甘。 “真是好喝。”采臣子赞叹着,悠哉松散地倚坐,全身尽是惬意,旋即有些得寸进尺道:“我下次还想喝,小昭你不能经常给我做?” “当然可以,哥哥想喝就告诉我。”采昭子好不容易解决了那块桂花酥,慌忙答道。 采臣子正欲将剩余的梨汤各分杯中,却见到眼前人满盈的杯子。 “你怎么不喝?” “我已经有些饱了。” 采臣子还是执拗地复给人倒上了些,杯子近乎不堪重负,水将溢流出来。 外面的月色如水,月亮高挂幕景,恰好又悬在小窗外面,从茶桌处可以完全看见。此时月亮不是玉盘,只能算一个椭圆样貌,周身界限虚实交映,与夜色隐为一体,人看不真切,只能瞧见它散出的清辉。 采臣子学着大人们的样子,摇头晃脑,慨叹道:“小昭知道么,一般到这个时候,总要有不少人怅惘郁悒的,夫子交的那些诗词里皆是些借月伤怀思旧的。当然,还有些人借其为证,总爱搞些对月明誓之类。” 采昭子眉眼眷眷,闻此眸光顿生神采,起了兴致:“他们都作什么誓?” “嗯……大多兄弟结义、夫妻缔结吧,还有些君王臣子,对酒当歌,无非都表些坚贞不渝的忠诚吧。”说罢,采臣子倾杯而饮,笑吟吟道:“小昭还不会喝酒吧,此番良景更配美酒,等你大些哥哥教你如何?” 采昭子见他动作,焦急着也将茶杯持起:“那哥哥方才是在与我结誓么?” “噗。”采臣子被他肃然的模样逗乐了,揉了揉弟弟的头发,后者遂变得散乱飘逸,像是他的风格。 “咱们已是骨肉兄弟,何须再有这番礼仪。不过这些场面都要喝酒的,小昭若以茶代酒,我也领受。” 他看着眼前人将杯中水一气饮尽。采臣子眯了眯眼,不知为何,他格外耽受他人的听从,纵使采昭子一开始拒绝了,可现在不还是为了他喝尽了么。 采昭子的脸忽的煞白,每动一下都多添痛苦,只敢僵在原地。本来胃中作祟,温凉的梨水又刺激不已,梨性寒凉,在腹中暖热了些也不安歇,激冲着苦水,胃腹登时又一片酸楚。 采臣子注意到了不对劲,他些许后怕,慌张站起身,俯近看人的神色。他本想问问人哪里不适?需不需他叫人?要不要躺到床上?凑近看去,却猝然失了声。 一束月光正巧穿过二人交叠间寥寥的空隙,映在采昭子脸上。让本就白皙的脸更加清冷,身下人细眉紧锁,额边冷汗细密,淌进鬓边,致使鬓角细丝肆意攀粘颔颚,引申至领口处的项颈。浅薄的下唇此刻格外扎眼,本就惨淡,如今更无血色,它无意微启,以输送频频破碎的喘息。 他看的入了神,恍神片刻才慌张道:“小昭可是病了?我去找人来……” “不必……”采昭子慌乱抓紧哥哥的衣袖,下意识寻求最温暖坚固的身怀,指节的寒凉冷地采臣子一颤。 “哥哥……扶我到床上就好。” 采臣子立马将人抱起,安置好后,见采昭子蜷在床边。后者零碎地吐出几段词句:“这就好,夜已深,哥哥快回去吧。” 采臣子眉头紧锁,未置回应,已到这般境地,怎么可能再放任弟弟独自一人。 见人未动身,采昭子只好借着间隙劝道:“我不过是多吃了些酸凉,不舒服罢了,这是老毛病了,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态。哥哥若不回去,明日父亲嫡母他们发现了,会比现在更糟。” 采臣子啮齿磨锉,片刻间见榻上的人似昏似睡过去了,想去储些沸水,刚要动身却觉察身下还被死死拽着,小声措辞道:“我去给你煮些热水再走好不好?哥哥明天晨时就回来看小昭,好不好?” 榻上的人应该在做梦,听见声响,缓缓‘嗯’了一语,松开了手。 采臣子又整顿一阵,借着月色逃回东屋,躺在榻上又辗转反侧睡不着,心中总惦记着。翻覆着好不容易挨到卯时初,起身便要去门。一旁怀烟连连将人拉回来:“世子这么早又要去哪里?” “越俎代庖,与你有关么?” 怀烟低眉顺眼,语句恳恳:“我自是不敢阻拦,可是昨日世子就未用晚膳,夫人有些悻悻,让我去找人,好在老爷拦下来了,今儿世子若再不定行踪,我恐夫人会恼。” “早膳我会到的。”采臣子不耐烦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他轻声推开屋门,拨起细纱,见床榻上的人睁着眼睛未有睡意,便搬了把椅子做到床边:“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午夜时呕了一气,睡不着了,不过想着再挨半个时辰也该起了。” 采臣子给采昭子垫上靠枕,扶人倚起:“桌上的壶里有热水,不知你喝了没有。”他拿起壶身探了探,怅然道:“现在已经凉了。” “我知道,当时还是温热的,啜了些,舒服多了。”采昭子含着一双柔眸冲他莞尔。 采臣子满是心疼,悔愧更甚,他踌躇片刻,嗫嚅道:“怪我一时兴起,让你受这么多罪,下次不要这般听话了,哥哥说的也不用全部都听从。” 眼前人却瞳中惶恐:“我知哥哥也是好心,不过就是桂花酥里有些杏子太酸了。况这不过旧疾,经常犯的。我现在已经好多了,没什么不舒服的。” “那下次我给小昭的酸杏挑敛出来,哥哥喜欢吃酸的。”采臣子拉起采昭子的手晃荡,翻来覆去玩弄,采昭子小小的手能被他完整包住,指甲轻轻刮滑过对方皓玉细显的指节,眉目紧紧凝瞩着人,一字一顿认真道:“小昭竟避畏到这等地步,我记下了。” 采昭子自径走着,倒是触景生情,忆起曾经往事来,这曾是他与采臣子儿时常常嬉戏之所,只是之后恐再无机会了,想到这,胃中更觉酸辛。他思绪游移中,无意瞥见林深处徘徊着一熟悉人影,神情肃静,正踟蹰沉思,是采臣子。 采昭子惶怵停住动作,不敢再进步分毫。他脑中满是惊慌,留下的意识让他退缩,不要再出现在这个人的面前。不知是怕这人揭开自己的污龊的心思,还是他不想再被这人嫌恶了,这二者哪个在心中的重量更沉坠。 若是不走这条小路,只能先绕沿着采府外院周沿走,再折回到东耳室,要绕上一大圈。采昭子现今自是顾不得路数多少,他只想尽快逃离,离开这个无比厌恶自己的人。 他正欲离去,身后传来声响,然后是一句懒散的声音,却杂糅着不容置喙的命令:“采昭子?过来。” 采昭子倏尔一怔,后方的声色太过熟悉,可说出的话又太过别扭,是他从未听过的言语。自记事起采臣子总是唤作‘小昭’,几乎未提过本名,这也耳融目染了府中上下,除了秦氏,现如今常日人已都惯于此种唤法。采昭子没有小名,秦氏没有给他想过小名,这个小字却成了众人约定俗成的昵称,陪了他好多年。此时采臣子叫他大名,他一时有些无措,心里升起丝丝异样,有些微戚,他从未如此厌弃自己的名字。 身后的人顿了顿,见他没反应,径直走向面前,封堵了去路。 采臣子居高临下看着采昭子,曾经眉宇间的温柔已不知所踪,只剩几分戏谑与藐屑:“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那晚上的变故我不会告诉长辈们,面上依旧如常,咱们之间的烂事还是私下解决为好,免得外人看笑话。”说到此,他冷哼一声:“不过也有条件——你还像往常那般对我,我希望即使无可挽回,你也能依旧延续之前的行为处事之道,毕竟说到底,咱们也算血肉兄弟。” 采臣子的尾音拉的很长,倒像在宽慰自己。 采昭子更觉锥心刺骨,这几个字是他最两难的面对。 见采昭子一直低着的头,缓缓颔首,他称心继续说道:“我想知晓些你研究的那些黄老道学,天地伊始之类,将你知悉的一并告诉我。” 采昭子只好从头伊始讲述混沌初生,正说着被后者啧舌打断:“尽是些听过的,我又不是心性健忘,拿这么多重复搪塞作甚?说些我不知道的。” 采昭子怔了一瞬,斟酌着如何措辞,后者不耐烦道:“该怎么说如常就好,你听不懂话吗?” “是……曾经每次下山后,哥哥都询问过我的见闻,相关都已得闻了。” 采臣子心烦不耐,微蹙起眉:“你也就知悉些这等杂事了,下次上山是何时?我带我去看看。” “青云观总在月半中旬开观讲经,是月望日是最近时候。” “那就那时候,你带我上山。” 采昭子继而点了点头。 采臣子问完讯息,本想就此走掉,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你想去东耳房?” “是。昨夜母亲一直吵闹,惹得丫鬟们睡不了觉,我想着等正午时大家午憩,替她们照看一二。” 东边宽阔,但主要坐落着采臣子与茯湘子的庭院,已挤占了部分,又有些亭台景观,剩下的只剩隔离内外庭院的一排隘仄小房。发生了之前那事情,采昭子定然不会找他,茯湘子待嫁闺中,自她及笄,采昭子便没有主动去过她的院子,他也对游嬉景色之类未见其趣。采臣子揶揄,他这么些年常日匆匆折返无非是为了他的累赘母亲。 看着眼前静声顺从的弟弟,依奉着他所提出的所有问题,采臣子腾起一股令他心旷神怡的舒洽,这是一道谙熟的情绪。他笑着补充道:“我好心不揭穿你,也好让你们母子在采家寄托得舒坦些。秦姨娘好面,沉疴在身数年还躬身抚养,总不能让她知道呕心沥血半辈子教导出了个爱上自己哥哥的畸人,她那风烛残年的身子也受不住。” 采昭子低垂许久的头猝然扬起,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惊慌凄悲,采臣子恍若变了一个人般,口中吐出的恶毒是他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的。与自己相伴数载的人和煦体贴,纵是气了也温文尔雅,怎么会有这般的恶语相向,将他人痛苦肆意引做的谈资,故意深戳痛处。眼前人哪是从前模样,只当披上外皮的陌路人。他下意识想唤回般喊出:“哥哥?” 采臣子挑眉:“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你要驳我?你之前可不会这样。” 采昭子语塞,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终是默然无语。采臣子神色如常,欲要离去,临末不忘提醒:“时辰也不早了,小昭若是再晚些过去姨娘怕要醒了。” 采昭子亦步亦趋,浑噩走到耳室,叩了叩门。 门被迅速打开了,院中女孩忙将他拉入门内,面色满是娇嗔:“少爷明明说好膳后就来的,怎么晚了一个时辰?害得我们好一阵苦等,以为等不到了。” “生了些临急的事。” “我们一想便是,少爷不是诓人的性子,定是有什么急事要处理。”鸢尾笑吟吟着,循循示意:“少爷识过书,说的话定然通情达理,又是姨娘的独一骨肉。这府上,也就少爷能同姨娘讲得通话,姨娘也只愿听听少爷的了,但求少爷能多帮衬着点。” 采昭子听出他话中有话,想到采臣子先言,不愿再继续这番话头,只好姑且到:“我知晓了,往后母亲若还这般苛责你们,若是受不住,便来找我,我替你们分担点。” 丫鬟们登时喜笑颜开,似是专门候着这话。见已如愿,亟卖乖说:“不过今儿姨娘安稳,没为难我们,刚我们趁着空闲轮流小憩了片刻,现已经不太乏了,也倒无必需要少爷帮扶了。” 第14章 13 渣哥是表演型人格 夜半时分,寻芳阁中烛火参差,华灯错综。采臣子刚翻覆**完,正酣畅淋漓,倚在榻上放空,怀中娇人扶胸依缩着沉沉入梦。周沿一片狼藉,满是**绯绯之气。 朱门轻启,帘上翠珠叮铃摇晃,只见一席红衣美人纤指拈袍,轻巧踱来,站定在榻前。 采臣子斜眼睥睨,有些恼于打扰了此刻闲暇:“这等姿色,我倒是没见过你。新来的?” 那女子轻笑:“奴家来服侍您。” 采臣子冷哼:“只是也不必这般饥渴,回去跟你们鸨母说,我不喜欢上赶着的,叫她下次少拿塞人的招数置办我。” 身旁人良久不言语,也不动作。四周寂然无声,采臣子等待片刻,终是愠色,他抬起眼欲要斥骂,却见一双红眸正死死凝盯着他,自上而下来回巡视。 美人面容绝色,可让人提不起分毫兴趣,只被她眸中的红瞳夺去所有视线。采臣子无由来地沁出些汗来,冥冥中总觉着形神在哪里见过,旖旎的身躯透着无形的威压。 那美人低下头来,四目相对。猩红地瞳孔占据所有视野,其中的墨黑瞳仁越放越大,直到开始顿挫着收缩,扯成一个细长的梭形。 采臣子终于认出人,登时冷汗涔涔,那抹凶艳的眼色终于在记忆中寻得匹对,正是当朝宠妃——姬妃显现原身的那一瞥。 红衣美人将身直起,轻摇扇子掩面而笑:“终是认出妾身了?真不容易啊,采大状元。” 采臣子欲想起身行礼,被扇尖按了回去,后者点了点他胸前熟睡的美颜。采臣子将人随意摇醒,对着惺忪迷离之人轻喝:“滚。”怀中人不敢犹疑,只能急忙敛衣提裙而逃。见人走后,采臣子囫囵穿上内袍,堪堪收拾妥当,忙向人行礼:“竟是贵妃娘娘,微臣眼拙未曾即刻识出,望娘娘恕罪。” “你未察觉也正常,”姬妃笑吟吟将人牵起:“我也不想这般唐突冒犯,只不过采状元真叫我一顿好找,我也是寻头无路才想着到这里来碰运气,没成想真叫妾身碰到了。” 采臣子哑然,心中涌起恨意,可面上依旧如沐春风。姬妃也不再动作,就这样与他僵持着。 采臣子暂略她的暗讽,不好与人相持,只得服软退让:“让娘娘受苦,实臣之过。娘娘此次专程夜访于臣,定是有要事差遣,不若随臣到隔间空房说,也整净干爽。” “算你知相,这夜半找你,自是有急事。”姬妃摆出静候姿态:“看来采状元也是熟稔于此方形置,就劳烦你带路了。” 采臣子心中冷冽,笑眯眯到:“娘娘总恭维臣下,臣万分惶恐,还是唤臣职务便好。” “你这小子,还挺要面儿。”姬妃闷哼一声,“你们那些林林总总的各品各级我才记不清楚,你现在是就职哪里?” “卑职现就于翰林院,任修撰一职。到了,屋子简陋,委屈娘娘了,娘娘请。” 姬妃迈入门槛,示意关好门,身后的人却迟迟没有动静。她疑惑转过身,见人斟酌道:“这夜半三更,臣与娘娘共处一室,纵使娘娘玉面已改,臣也不敢逾越,况且圣上那边……” “哦?你还冠冕堂皇说这些?平日也是这般恪守臣礼的?方才的潇洒哪去了?”她主动将门合上,自顾自做到椅上,葱玉细指给采臣子点了点临旁座位:“这袍服之下无非都是些衣冠禽兽,你我的龌龊互自也都心知肚明,我自伊始便将真身剖解于你,就为之后再私下会面你也不必循规蹈矩遵守礼序,耽误时事,且当知己间的畅言就好。” 她嗤笑道:“所以——你也不必惺惺作态,除了虚伪繁琐外毫无用处。” “是。”采臣子听令落座于她身旁。 “这便好了。”姬妃收起怒色:“我且长话短说。算时候也就最多半个时辰,便得回宫去。我走之前在宫中留了一尾,幻化成型伴着陛下。本以为能多应付些,可以挤出几个时辰,结果路途寻找中耗去大半,再过一个时辰殿下就该醒了。” 姬妃说罢,便闭目凝神,施展起法术来。采臣子只见周身笼浮着点点黑气,争先恐后挤入他体中。黑气横穿身体,只觉心中燥热,身子飘然,隐隐到有一丝暖流流过。 姬妃运完气,睁开眼笑问他有什么感悟,采臣子琢磨着将刚才的体感说了出来。 姬妃对此很是满意,连连赞许了他的悟性。“我方才施展的,是妖族特有的蛊惑之术,可迷乱人的心智,操控其的形神乃至生死。” 采臣子斟酌片刻,还是实话实说:“可我并未感到被执持,也有自己的神思。” “这是上乘蛊惑之术,不同于下乘只能暂控于躯壳,它可潜移心智,让人们坚信所有决定行径皆为自己所定行,而非外界摆布。不过,你刚才的认知,的实为本我之感。对你而言,这两法皆无大用,身为阴童子之躯,乃万妖法之容器,本就蠲免了诸妖所布的各局。” “如此说,我也能鉴用此术?” 狐狸颇为满意:“采编撰果然天资聪慧,一隅□□,我正是要说此。此法玄妙易通,是众妖求法中的根源之本,我们青丘之族更是将其练就出神入化。只是,纵然再根基的小技,也难逃过阴童子的慧识。若被其发觉,便会遭到绞捕。不过现在看来,你我福祸相依,休戚与共,你应不会为难我。可术法留下的残息不易消散,日积渐久,也能酿成大气,被仙妖二界通晓。至此地步,无论仙妖哪方前来,对于我这一个叛族的妖只会有身死道消的下场。所以我想与你合作。” 采臣子起疑:“你是要假以我手予人?” “坦言道,是。” “那你能给我什么?”采臣子不由气笑:“你安安稳稳当你的祸国妖妃,还要我们朝臣来替你收拾烂摊子?” “且听我说完。”见采臣子放下架子,满是尖酸高傲也不准备继续装了,姬妃反倒舒心。她耐心解释道:“其一,我可安置一尾在无极苦海为你守界,倘若封印有些许异动,我便能感应得到,也好及时示你。其二,妾身自然不会去坐实这罪妃名号。倘若陛下龙驭上宾,朔王太子夺嫡之争更将直犯锋芒,天下定会动荡。天下动荡滋生隘弊,妖族定会趁此兴风作浪,闯破屏障也是未可知。上任阴童子为何离开无极苦海现身中原?为何匆匆托付予你便下落不踪?这都不可忽视,甚至直关结界。红颜祸水为小,若是结界迸裂,妖族肆意通行人间,我这舒坦日子怕是再也过不成了。不过这朝堂之上权争谋斗我也算不明白,你琢磨清楚,之后站好队,我帮你固党拢派,好让皇储顺利继位。” 自私至极。采臣子冷笑。不过他最不看重所求,终果是各得其利,那就是益友同归。他一念既决:“娘娘这么说,是微臣先前莽撞了,那娘娘有什么吩咐?” “前阵子陛下选妃,纳了个丽贵人进来,巧是你们翰林院里的掌院学士之女。这小浪蹄子万般招数勾引陛下,还企图爬龙床,幸而我听聪伶俐,识破她的奸计。可陛下还是因她痴迷不悟,连连上品提拔,昨日还与我商量晋封封号,欲予她妃号!这后宫不比前朝,风云变化也就在几日之内。这几天陛下伴我未如常般亲密了,我的声名落于从前,宫中多是倒戈这贱人。” “臣知晓了,臣虽无格入内上早朝,不过定期皇上会召我进宫参与议政,尔时我想法子,让皇上将她贬下去。” “不稳妥。”姬妃摇首:“你只能控制陛下一时,等陛下恢复过来,相思成疾偷偷召回我们便无以自解了。不如,你蛊惑丽贵人,让她行些私通之事,等陛下查证后,定只能怅然将其打入冷宫,你再使她生些悔恨之感,最后叫她引绫自挂罢了。” 采臣子些许顾虑,问道:“娘娘这意思,是叫我用这等上乘之法操纵了?可我未曾习得丝毫,怎么能御之顺意呢?” “你现在不知,可这身躯中已握控着千万上等妖法,俟以拓发。你谨记我方才的神色,传眼入心,凝神贯注,便能控其体肤心绪,这几日你且先试习一番,待到下次觐见时,我命那丽贵人同我前去,你趁机夺舍便好。” 姬妃见炷香烧断了两节,只好起身:“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应付陛下了。” “你不大高兴,是因为你弟弟吗?” “什么?” 她知道什么? “真作假时假亦真,妾身可以体会,他与你虽为兄弟,却不同源。奇也,奇也。”她笑了一下:“若是受此桎梏,今后便心愁可解了吧。” 她走到门前,忽然道:“你也不必唤我娘娘了,我本姓丘名沏,本身青丘狐族,这姬妃不过是我数不清的身家之一,若是迫于形势,我还能变换成男人。” 说罢她复又转头,幻化出了个挑尾吊眼的玉面书生。书生咯咯朗笑,音调倒是粗糙不少:“下次见面,不知又是哪一身家,唯用记住吾名便好。” 望月在即,采臣子等候经久,也不见人来,他积怄着火,不得已去西厢房寻人。走近院围,便听见一女子含娇提嗓着哀求纠缠,进入庭中,迎目撞见那女子与采昭子拉扯,女子应是秦氏屋中一婢,现正缠着采昭子的衣袖轻嗔摇晃。 采臣子心中无名升起一股火气,他瞬间看出这丫鬟佯装娇柔怜态,别有心思,有意让人妥协。他快步上前,甩开女子牵制的手:“你这贱婢,也配触着主子,与主子拉拉扯扯?若传出去,你这丫鬟以死谢罪都洗不脱我弟弟的蒙羞。见小昭温和便肆行无忌,恣意越界,倒是起了奸胆,难为起主子来了。倘非我今日撞见,你们还要如何刁难小昭?我定会将你们这档子丑事告报夫人,无外乎打发走罢了,这差事,府中多的是觊图之人,自会取而代之。” 丫鬟慌忙跪下连连磕头求情,采臣子置若罔闻,转向采昭子,捧起人手细细摩挲查看:“没事吧?” 采昭子心中闪过些许酸涩,采臣子这场兄友弟恭的戏码无非是演给外人看的,可这些细事,也是他曾经真对自己做过的。他的做戏太过惟肖,自己知是伪饰,也情难自已,自溺其中。可前些时日的诛心字句也是经他之口,字字烙印,无法忽疏。这真真假假又如出一辙,或恐这十多年来皆为虚假,是他有意立个好哥哥的姿样。他摇头,试探般解白:“母亲昨日又苦了她们,今日属实顾不过来,万般无奈才来求我。不过今日望月开观,我正欲去寻你,只好同她稍作解释。她们素日安顿母亲皆是尽心尽力的,早生了感情,若是逐去,母亲也会难过。” 采臣子闷哼一声:“头次见主子做些什么还要同奴婢解释的。”他又转向丫鬟,轻蔑道:“你自觉去账房抹去这月月银,下不为例,倘若再以下犯上僭越礼规,我定狠狠罚之。” 他转过头弯起嘴角,盈盈暖笑道:“我近日不知怎的总是痴迷于黄老,这传经之事还未曾见过,昨晚还因期盼生出辗转翻覆,睡不着觉。小昭何时启程?哥哥已有些不耐了。” 采昭子听懂他笑语下的急躁,只好举步:“待我禀告父亲嫡母就走。” “他们正午憩,总不好打扰,不若现在动身,明日晨时便能登上山,恰好可以赶上传经。虽以往是叔父领着小昭,可惜叔父云游在外,不过哥哥跟着,爹娘他们也能放下心来。” 望着眼前人不容置喙地随口,采昭子知会其意,顺从点了点头。 这番托词全然是表演给还匍匐在地不敢离去的丫鬟罢了。 第15章 14 明霰 采府重门紧闭,园外日光和煦,轻柔洒在脸上。采家地段冬暖夏凉,如今快到酷暑,府中避阳,阴翳下也能有丝丝清凉,也安静地死板,总归不像外面。再向前走一段就到了街上,远远散出烟火热气。采昭子微微眯起眼睛,耽享这片刻惬意。 他们徐徐踱步,刚走到巷口,撞上一个掩面女子。 女子先一步站定,看见身后扶住人的采臣子,猛地推搡起来,直直揪出他的袖口,大哭大骂道:“你这负心汉,不是约定前日将我赎出来,娶我成妻吗?为何这几日都不肯来找我,今儿我偷跑出来只为了你,你定要给我寻个住处。” 采臣子脸上一片阴黯,暗喝:“起开。” 女子漠然不顾,在他身上扭扯,直到采昭子将二人分开才罢休。 采臣子满脸嫌恶,整理着衣袖,已是多见不怪,淡然对采昭子道:“咱们继续走。” 女子一身风尘模样,缕缕青丝凌乱飘逸,发髻随意簪插,样貌娇美却悲戚。她喘着重气,不顾条理就仰身躺倒在地,堵住二人去路,蛮横哭喊:“你这无情无义之人,我定要去采府上讨个公道!” 采臣子眼眸霎时寒凉下去,他低低启唇,声音如采昭子剖白那晚一般冷冽,这是采昭子第二次听见了。“你觉得我娘会同意我娶个娼妓吗?你连做妾的资格都没有。” “我自是知道!”女子满面碎发,黑色的瞳孔形同砚台上划出的墨滴,直直在二人身上往返扫视,口气中只剩疯痴:“我不仅要让他们知道,你在外都是做的什么勾当,我还要闹到街上,定要将你的声名扫地,前途不保!” 采臣子手已青筋泛起,他遏着恼怒,拉着领口将人从地上拽起,死死盯着她的眼瞳,瞳仁仿若将人吞没:“这种酒后胡话无非是过耳罢了,我予她们都讲过,谁如你般当真?不过是赌钱输光了积蓄,偷跑出来,最后还要怪罪到我头上。” 采昭子知道哥哥素日频频流连驻足于烟花风月之地,寻芳遇艳断非少数,风流之语也是信手拈来,都不过是情到浓处,姑且听听便罢了。自己或许是学书学得呆死了,采昭子在心中嗤笑,总是觉得这番缘定今生的切语该庄肃着说,不可算玩笑话。茯湘子爱偷藏些**,还常常逼迫般给他们念讲,那些才子佳人配的话本纵是不看他也知晓一二了。那些话本中,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作别红尘浪迹天涯之属。在这之前,都有类似剖心立誓之言,才可有之后的天作佳偶,忠挚不渝。 不过,若是有那么一天,采臣子对自己侃笑着说出此般话,那也算他的剖心立誓。 采昭子心中暗讽,拿起杜撰的故事标榜,说来说去,到底不过是心有怨怼。这等词句若成了随口之言,采臣子甚至可以随意许诺给青楼女子,为何不能说予自己听,哪怕只是戏言虚语呢。 采昭子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这么下贱,好歹也是名贵之后,却拿自己惴惴地跟一个妓女衡量。不过他又想,自己这条命是属于采臣子的,那么为他而起的比较也会是正确的,有其要义。虽然在这场他单方面搭建起来的较量来看,自己惨败于一个妓女,输的体无完肤。 女子丝毫不畏,蹙眉怒目回瞪,攒足气魄正欲开口作驳,气势却陡然间缓了下来,张开的口也突然语塞。她脸上兀然显现懊悔神色,语气猛然缓柔起来,满目愧容:“是我无理取闹了,也该考量你的难处。”说罢,竟松了手,缓缓离去了。 人方才还怒目圆睁,这厢又倏尔平息,神色变换大起大伏,怕不是气急攻心,人呆傻了。采昭子有些为其担忧,可也不好兀自上前关怀,只好偷偷瞧了眼身旁的哥哥。 采臣子淡然自若,又细细收整一番,仿佛已是猜到了他的心思,示意道:“咱们先在后面跟着她走段路,她一个人走,若是乱说些闲话就不好了。” 采昭子点了点头,二人遂随其身后,远距观望。 女子走的十分缓慢,一路上沉寂无语,不与别人言语,也不应他人的致意,只自顾自走自己的,像换了个人般。二人跟着她不停迂行回转,良久才终见人停下,前方正是寻芳阁。 寻芳阁上下嘈杂喧闹,应是为了找她。楼门前一个丰腴妇人立在门头,眉眼焦灼,频频寻望,是个老鸨模样。她穿着艳红缕金长裙,带一珀色披褂,有些喜庆。脸上粉饰过甚,脸色煞白,嘴唇殷红如血。头上身上皆琳琅毫奢,繁绮至极却毫无层次,像是只为将身家尽数展示于人,也不论是否协调。 老鸨见到人回来,边吐诟骂急急举步,想要将她钳制。 谁料那妓女陡然间猛地大喊:“我如今输光了身家,心怀歹念逃了出来,愧怍于妈妈的悉心教导。没了盼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说罢竟直直撞上门柱,劲度之猛烈,像是丝毫没想过得生。只听轰然一声巨响,顿时脑浆迸裂,浑身是血。人便缓缓倒下去了。 “真他妈的晦气,欠下钱还不死远点。死在老娘招牌前,存心不是碍人营生?这没人要的**,心肠也是蛇蝎做成的,死有余辜,呸!”老鸨谩骂不绝,叫来人给死人卷进草席里堪堪收拾了,又负着气回了楼中。 采昭子被惊吓一阵,不由地看向采臣子,后者脸上无惊恐神色,似已了然于心,眸中竟闪现一瞬得偿的自洽,他随意般开口,淡淡道:“这种人,唉,不过是说的话重了些,谁曾想她心思这般狭隘,倒是我的不是了。” 他转向头对采昭子道:“这孽缘也总归是情分,咱们默默哀悼后便继续行路吧,否则我恐赶不到时辰。” 采昭子怔怔愣在原地,心有余悸:“这是一条人命啊,哥哥,这些事发生在她们身上是司空见惯的吗?” 他其实想说,若采臣子对陌路人的生死是如此漠然置之,那自己曾经那次寻死时,他说的那些发自肺腑的感言切语算什么呢?若这也是他假扮出的伪饰,又何必费尽心力求自己留下来?对他而言,自己也无所可用之处。 也许这只是一桩采臣子为了自我矜夸的傲人事迹——救下了求死的弟弟,仅用只言片语便将其劝服,从而留在世上,另一种方面来说,他也是遏制家破人散、宗亲隔阂的功臣。 可无论采臣子的由头因何而起,他的实被拴住了,臣服在他当时所说的全部言语中。采昭子是为了采臣子活下来的,是采臣子让他好好活着,这一点他心中清清楚楚,也是他活在世上的唯一牵绊,无论这是否为那时青雉少年一时兴起的言语,还是为了劝他说的浮话,也都真真切切撑着他走过那段煎熬日子,一直到现在。 采臣子似乎听出了他略带戚戚的弦外之音,亦或只是想继续维持一下外在风采,他退回身,主动拉起采昭子的手:“我待她不薄,她还执意讹我。然出了这事,我心里也有些懊愧,有些叹惋,这事出在我,我会让鸨母好生安置她的。至于他人,自然心绪也会变换,更生悲戚之情。若为与我亲近之人,则肝肠寸断五内俱焚,恨不得随他一同去了。相伴经年,小昭还不知我此心吗?” “我知晓了!”采昭子忙惊呼打断:“哥哥不必多费口舌,是我一时糊涂了,忽视了哥哥的常性,反倒揣摩起哥哥。莫要再说谶语,也绝不可说些随谁而去的胡话。” “又叫小昭担心,我下次不忍再说了。”采臣子心中愉悦,围上采昭子的肩膀,轻拉起他的手,攥在掌心揉搓,双目浅浅,盯着怀中的人,满眼皆是那人倒影了。 采臣子:“小昭也莫要再说些吓坏哥哥的话,哥哥听完只会徒增难过恐慌,哥哥也离不开你。” 他眉眼弯弯,眼波中笑意盈盈言语,眸子却万分深沉,语调也严肃正经。采昭子又一时动摇了,他不知此时是采臣子的内心剖白,还是什么。只能说,他的神情足够真挚,足够让采昭子再一次相信。 采臣子见人怔愣原地,笑着抹揉了把怀中人柔顺的青丝,引导着人徐徐前行:“我的好弟弟,可赏面为哥哥带路么?” 上山途中,尽管是二人独行,采臣子或是心情畅快,也未有做出嫌恶姿态。 自那晚之后,平日为数不多私下里,二人也谨守隔界,采臣子不愿亲近他,采昭子也识相离远些。今日,采臣子主动凑过来挨着采昭子,采昭子起初惶恐去躲,也被采臣子不动声色引了回来。 细细分辨,便能闻见身旁清淡的竹香。采昭子心中忐忑又期待,难道哥哥稍稍接受了自己,哪怕不肯回应自己的心思,。重圆回曾经兄弟之礼也是可能吗。 不过采臣子一路无言,他也不好询问,二人行行歇歇走了三个时辰,终是在天色微亮时到了青山山巅,山巅没入云霄,一旁的断崖处香火缭绕,崖边平地处建立一方小观,朱门恢弘,其上置挂一金丝长匾,匾额上用黑金精雕描摹三个大字——青山观。观虽小巧,却红墙碧瓦,丹楹刻桷,雕梁画栋。内置琳宫琼馆,上仙神祇供奉一应齐备。实乃观庙虽小,五脏俱全。迈步入院,正面直及三清殿,殿前老君炉中香火鼎盛,烟雾飘渺。烟下摩肩接踵坐满皆是前来求神求道的信道。三清殿下是身穿一袭暗色紫袍的道长,头带莲花冠,手执三清铃,盘居而坐正传经诵道,口吐玄妙,都是些神鬼之说。 二人找了个余位坐下,直至天色已晚,仪式已毕,人也所剩无几,采臣子才缓缓站起身,语气满是难耐:“云里雾里地讲了半日,这就是传道吗,怕不是装神弄鬼的诡骗?” 采昭子慌忙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提醒道:“哥哥若是不满,出了这里再抱怨也好。” 采臣子闷哼一声:“咱们耽误这么长时日前来,又僵坐了一天,现在又要下山。这破观,不能暂且住一晚么。” “这青山观缩居危崖,身侧皆是荆棘丛林,委实无法再扩了。观内紧凑,实在照顾不来众香客,贫道深有愧疚。不过知客告予我了,采家诚心向道,频频输财捐赀滋养香火,本观感激不尽,自然会留有一方憩地。”身后朗音骤起,正是白日正坐殿中的玄袍讲师,他已换下华贵专服,身着大袍宽裾,素色玄袍之下暗金流动,内蕴光华,款款而来。那道士在二人面前站定,摆出请的手势:“二位随我来,□□已备好房间。” 后室金环玉台,正前摆放紫檀木桌,桌后配备一张金丝楠木罗汉榻,两紫檀靠椅,桌上香炉中插着沉香,烟气袅袅,沁地满屋都是沉木独有的温雅馥郁。再向里走是卧房,里面放置一张拔步大床,黄花梨为骨,其上雕满缠枝牡丹纹,顶盖撒下丝绸帐,上覆流苏。栏板上也都是些花鸟图,极尽豪奢。这不过仅是待客之地,就已如此奢华,更不必想道长等观内弟子居处景况为何。 道士将二人引进屋内,笑吟吟道:“我知此地不及采府,烦请二位在此委屈一晚。”他正了神色:“贫道新任青山观观主,在下无极道人,法名明霰。上任观主心有贪念,犯了些过错,便传职予我,下山历练道心去了。奈何贫道初入此观,诸事生疏,未能接待好二位,真是有失远迎。我已听知客讲了些之前的人事,想必这位便是施主采昭子,这位是?”他将目光转向采臣子。 不同于上任观主臃肿肥态身量矮小局促,此人体态清瘦,十分高挑,几尽与采臣子齐高,是个青年模样,还未蓄须。他头发短促仅能到肩,脸旁轮廓清晰,碎发笼络脑后,扎成一个髻子。头带黑色抹额,也延至脑后,盘进髻子。面容疏朗,眉目清秀,眉眼狭长,眼尾微吊,讲起话来总喜微微阖眼。只是,眼底尽是遮盖不住的疲惫。 “采臣子,小昭的兄长。”采臣子有些愠色:“我不信道,就是陪着来看看。” “来者是客,本观皆欣然相待。”明霰未理会对方的刁难,依旧怡然回应:“纵便远居山中,也久仰世子大名,既是世子意愿前来,那便是本观的缘分,世子若有惑之不解,听便差遣,贫道亲为解惑。” 采臣子微哂,算是认下了他识相的恭维,颐指气使道:“倒是有些困惑,烦请道长赐教。” “悉听尊便。” 观外更钟钟声缥缈,晕散开来。 明霰算着声响,见已是酉时,道:“晚膳已备,二位已是劳苦,不若先用完膳。出了此室前门,向东走半里有余,便可见一牌匾,上若写‘清心居’,就是贫道的居所,贫道在此恭候莅临。” 见二人默许,明霰遂换来道童进膳,随即识趣退去。只留下屋中二人窘意渐生。 第16章 15 心沿初破 青山观中的饭食与平日府中滋味有些不同,采臣子食如嚼蜡,没心思品出其中滋味。采昭子在一旁忐忑观望,也不敢打搅他。他飞速将就完,便出屋向清心居方向寻去。 明霰应是没来得及吃饭,就一直在居中候着他。采臣子心中总对此人隐隐成见,也懒得多做客套,便将心中所想,关于阴阳童子、瑶池苦海、仙妖分家等丘沏所言的事大体问询,想求是否属实,明霰似是早有准备,逐一从容酬对。他解析完,面容沉静不改,又道:“世子知之甚多,贫道冒昧,世子都是从哪里知来的?” “……我弟弟常给我讲道,还有些市井话本,也涉及些。” 明霰“哦~”了一声,尾音上挑,采臣子听着他有些怀疑的样子,不过明霰也未再问什么,倒又补充了些许:“这阴阳二童子虽为仙妖二家之容器,独身与二界斗法,自然连其微毫都无可比拟。不过若二童子齐心合力,则其中阳生阴长,阴生阳化,二者相生相容,周行不殆,自内可蕴千道万法,沛然勃力。可抵万千邪孽,护佑人间安宁。” “这是什么道理?” “阴阳二童子容纳世间所有术法,只是迫由人之血肉躯壳,不及仙妖之体,无法交融贯通,纵然身为世间难遇奇才,也不过只可堪堪承其少量微法之重。倘若二人若联合,则自身生蕴阴阳之道,与世间三家之下万物生长之循,万法孕育之理,机杼同源。”明霰轻捻着鬓边细髯,眯起狭长吊眼,笑着回复。 “你怎么知晓这么多道论的?这话属实?”采臣子不禁怀疑,这些细致缘由丘沏都未曾与他详说,眼前这个看着与他年龄相仿的毛头小道竟统统知悉,还讲地像模像样。“可我今日听你讲经,不过皆是些返璞归真、无为而治的空道理,也未见你提及什么阴阳童子之说。” “他们大都是来求神祈福的香客,更喜听祝福祷佑的话语。这些听与不听,知与不知都无关要紧,何况寻常事讯众所通识,这般细则,常人也不必知悉。” 见后者不再有疑,明霰笑道:“世子兴致在此,特为此事进山寻观,我定是倾囊相助,想将所知所悉都予相告,所以也自然冗杂了些。” 采臣子又问了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回答与丘沏所说一一契合,心中也有了数。他欠身起身,拱手示意自己已无困扰,将行告辞。 明霰猛然叫住他,突兀说了段话:“世子初次登临,巧是我接任不久,委实为我与世子间的缘分。更者,我见世子俊秀清朗公子如玉,十分有眼缘,想着为世子提一警息。”他意味深长瞥了采臣子一眼:“世子如若有探求之心,万万不可去那瑶池苦海。贫道迩来降坛扶乩时,二地皆显映下下凶卦,这阵子只怕是气运不佳,定是劫难频生,会冲撞时命。” 采臣子猝然想到揭榜那日来路不明的丑陋老道,以及丘沏说的那句话:如今妖界频频骚动,这阴童子却现身中原,我也不知其意。 难不成,结界处已生动荡。 “道长为这二地算出凶卦,可这二地又是与仙妖边陲之壤,难道二家要违负契约,损坏结界?届时人间生灵该如何?” 明霰的一字眉拧作一团,他默然半刻,脸上起了忖度之色,掐起中指指侧,回复道:“二地毗邻仙妖二家,边境易生灾乱异动,风水缺缺倒也为常态。我夜观天象,天际星月兴合、杳无障云,其布列在演推背之法而算,还算祥和。” 采臣子犹疑着出了清心居,山顶的夜风比素日清凉,吹散些在心中萦绕几日的芥蒂。总而言之,丘沏暂且可信,她初次见面就自亮身家的洒脱地性子倒让他更敢深交。而瑶池苦海到底有什么,丘沏不愿他去,明霰讳莫如深,那他就不去,何必折断前程自讨苦吃去那什么无极苦海戍守着去,说到底,自己不过是阴差阳错偶得的这阴童子差务,又非梦寐以求讨来的,又何必殚精竭虑管这些事情。 他疏通了心气,多了几分闲心,转悠着溜达回客堂。堂中烛火暗淡,饭食也已被道童收拾下去。采昭子倚坐在前厅罗汉榻上,罗汉榻上已铺备好褥被。厅中墙面镂空,雕凿成几行凹槽,槽中满是道学之类的书籍,采昭子选了几本放在腿上,正拿着一本静静看。 采臣子突然被此番景致缓释了身心疲乏,心中腾得升起一股柔意,即便面对采昭子,也接纳了几分,他甚至觉得,这景中人,只有是采昭子,才会有其中韵味。他在门槛前顿住,竟一时不忍打破此刻闲适。 采昭子已然觉察,抬起头见是来人,将书放下起身迎了过来。见采臣子愣在屋外,小心翼翼道:“晚上山气比城中更甚寒凉,哥哥早些回屋吧。” 他本想自然去牵人衣袖,抬起的手一顿,怕人厌弃,又匆忙收回,虚浮在空中,只好随采臣子一同站在门边。 采臣子恍回神,如曾经般自然扣起弟弟悬空的手,挺身迈进屋中。屋中已点上安神香,他进来便有了困意,采昭子知其意,端来备好的温水让人洗漱。 采臣子不由有些意外:“这荒郊野岭,上哪找些及时的温水?” “我方才沐浴时,多要了两桶热水,哥哥归的有些晚,现在水度已有些降了。” 采昭子退出浴湢。 采臣子无由想到,采昭子在这等小事上算是细心周到的,讽刺的是他在先前没有感觉,倒是厌恶了人后,发现了些优处。 采臣子擦净身子,将巾帕随意挂在肩膀,浴巾堪堪围在腰上,(~~~~~) 正厅的灯烛已灭了,他走进内室,只见到一床衾褥整齐摆放其间。这床本身为双榻,供两人躺卧,现在那床衾褥被放置周正,显得床榻格外宽大。 采臣子秉盏走进正厅,见罪魁祸首正缩躺在罗汉榻上,他没有刻意收敛声响,走进片时,见人还是一动不动,像是睡熟了。采昭子平日觉浅,有些动静便醒了,今日应是太累,他走近了还没有反应。 采臣子诧异地将人摇醒,后者睁开眼睛,见忧惧的人此刻仅离自己两寸有余,他甚至能清晰看到对方随呼吸的微微颤动的眼睫。 采昭子霎时睡意全无,呆在原处无语凝噎。 采臣子不顾及其他,直直问道:“你怎么搬到这里睡?” “我见那床是张双榻,不见其中界限。” “这罗汉床冷硬,久躺在这怕生腰寒。” “不过将就一日,我受得住的。” “啧。”采臣子升起无名之火,之前自己说些什么采昭子都言出必行,闹僵后即刻有二心了。不过采昭子本意为他,采臣子不甚恼怒,只将语气沉下:“不要驳我,抱着你的被褥回双榻。” 采昭子惴惴跟着采臣子回屋,草草铺理整顿好,采臣子示意他躺下,他惶然挨着床沿侧身卧下,尽力将身体与榻褥触及最少,留给右边一片空处。 采臣子自顾自躺下,回想起这两日发生的事,一时又睡不着了。 当时那女人死死抓住他的领口,凝视的目光含凶。他骤然想起,丘沏让他演练的上乘蛊术,此刻正算良机,便也紧紧回视,由眼到心,在心中细细描摹她的容貌。刹那间,一股暖流游过,渗入心田,被两个元神包裹。之后便隐隐感触到了异样的神思情感,满是愤懑,怨怒,还掺些走投无路的绝望。种种情感一气涌入,汇进自身的心绪中,自己的一思一动,都可牵动其中,引起阵阵波澜涟漪。 他恍然明晰,这蛊惑之术已然成功,时机大好,脑中一瞬显出一系列的决议——决不能让这个女人再活下去。她孑然一身,没什么所顾忌的,万一真的孤注一掷,赖上自己,搅起风波不好了平。哪怕她只告诉爹娘,也够他喝一壶了。 看着妓女倒入血泊的身影,采臣子安下心来。心神中传来奇特的怪感,一种无由来的触动不断盘踞,不是陌生的不适,而是像开闸般,将堆积心口经久的,常日里被忽视的东西一齐泄出,引起狂涛。 一切都由自己导控,采臣子按下心中的澎湃,除却第一次杀人的一丝慌乱,细细回味起这一路的详程,细枝末节皆游刃有余处理得当,众人未起疑心,自己也未露出破绽。不由暗暗自矜起来,更知妖法玄妙,连带着对丘沏也敬重了几分。 这蛊术可摄人心神,操控意志,自己步步引导,便可让人无意辩驳反对。毫无二心,只顺从他的决令,乖顺跟随。这正是采臣子梦寐以求,心底隐隐的压抑豁然开朗,像什么东西解开了禁锢。 无论蛊术,亦或权术,归根结底无非是‘支配’二字。术高者、权重者,睥睨天下,纵横捭阖,微微张口便是金科玉律,位卑者瞻前顾后畏手畏尾,惶恐匍匐权令之下。世有纲常,家有家法,自古以来父夫掌权其中,父者,家之隆也,为子纲。家之兴亡、眷嗣前程不过为其一言之语。其他者,不问其理是否正洽,只能委曲求全,毫无计议余地。以谨遵其意志,延续祖宗所立人伦纲常之法,否则就是悖逆的诟病,为人贻笑不齿。 采臣子自小生于权贵,家中嫡子,礼教则更严苛于常人。采砚习武出身,便执念于后嗣可以位列文臣,对他管教严苛繁琐,规法设立繁复无尽,企求教养出经纬之材,光耀门楣。 父亲大多时候宽容,但只要涉及决议,便变得不容置喙。采臣子不喜京都,太过干热,风景更是远甚。还要告别小友,远离自小居息的老宅,复始一切,全府上下也更喜欢江南的烟雨荷塘。采砚烦于淅沥梅雨,怪罪闷热气候,全家就随他北迁。采臣子自小喜欢武道,采砚奚落他身板单薄,扛不起重器,不过逞一时口快,实则浅尝辄止,坚持不了时日。若真学有所成,他便不再阻拦。采臣子便暗暗不懈自学几载,成效也算颇具可观。武考秋闱前夜,他兴致盎然地将潜心练就的武艺向父亲一一展示,本以为能寻求勉励亦或教导,采砚却面色一沉,将他关了禁闭,延误了入闱。他满腹委屈不解,采砚只留下父母之言不可忤逆的教礼之言压得他无话辩说。采臣子那时才明白,自己所说什么,所做什么,予采砚来说毫无迂回余地。采砚只准许他所希望的事发生,只会在意他所思虑的顾忌。而无论自己如何之恳切,都没有资格提出异言,只能按照采砚的规制,循规蹈矩。采昭子被秦氏逼迫至极,一度生了寻死的念头,采臣子不敢与人提及,又怕弟弟再寻短见,只好含蓄地问询采砚想法,明明只需休了秦氏或依医病之词将她送回岭南,好让二人不再相见便可解难。采砚顾忌颜面,怕人腹诽家门和睦,也终没了下文。 采砚身为一家之主,将家眷钳制禁锢,掌控其只能遵己言令。采臣子十九岁时,被同窗拉引逗哄着偶然涉足烟柳之地,众女莺啭燕歌,簇拥在身边,急切地钻入怀抱,争相奉谀,媚眼中是五体帖服。第一次被姬妾服侍时,女子低垂眉眼俯伏身体,让他随意差遣。采臣子初次尝到了控制的滋味,懵懂的心从此不停悸动,那种可以将别人的一切捏在手中随意调令的愉悦,胜过了routi上的交欢。 青楼的女妓被调教过,皆是些言听计从的性子,采臣子遂乐得来往,享受片刻间支配的欢愉。然而昨日所见他重新审视一番,那娼妓素日最是驯顺温婉,敢情都是装出来的。 他虽知没有谁是真情实意的甘愿顺从谁的,不过都是揽客的戏码。温柔乡也不过黄粱一梦,终为虚幻。不过待真正剖析于面,戳破幻想直临最遭坏最真切的现实时,还是添了些许怅然。 采臣子登时煞了兴致,直面自己一直企盼向往的快感是那帮妓女扮好性子陪他玩的表演,不禁咋笑。 他这才仔细端详起采昭子,这个一直依顺自己,俯首帖耳无所怨言的弟弟。若不是因这一闹剧,他估计是察觉不到的,他太过顺从,安静地真叫人忽视了。现在想想,采昭子是真心实意的,衷心乖巧地跟在自己后面,陪伴了十七年。回身看来,只有他一直在顺从,从未有过顶撞违逆。想到这,他心中对弟弟的嫌恶少了些,更甚生出几丝向往。他转过身,一旁的采昭子仍保持那个僵硬的姿势,他起身将人翻过来,让人往中心靠些:“咱们说到底也是兄弟,这点无论怎样是不争无改的事实。你大不必如此谨慎,我是你哥。曾经你对我可不是这般拘谨。” 采昭子闻言又惊又喜,被这一意外之言整的有些怔愣,还是略有局促,斟酌着讲:“我怕哥哥误会,也怕……更厌烦我。所以才……” “小昭之前可不是这样对我。”采臣子他的托起头,略带审视斜睨着身旁人。月色如水,打在采昭子脸颊上,他灵透的眸子被染上一层月光,闪着璀璨。光色一直延伸,直至到对方唇齿间的凹痕,陷了下去,隐入暗影中。 “你还记得前几天与我的约定吗?你可没有好好遵守。” 采昭子的杏目升起焦急之色,他惶恐问:“是那个,我要对哥哥如先前吗?我,我是在奉行啊……” 采臣子叹息:“你之前可从不会离我这么远,也不会主动与我分床,你当时是很依赖我的。” 后者蹙起好看的细眉,慌乱道歉解释什么,采臣子没着耳细听,但见眼前人仓惶的表情,内心无比耽受,连带邪火坏心被勾起不少,他故作不满眯起眼,目光直直盯着弟弟微敞的领口,似不经意向更下方瞟去。 身下的人像个纯良无辜的小白兔,丝毫不觉眼前这个满嘴花言巧语的大坏狐狸已经对他露出了獠牙。还不断说着些歉话,眉目间极力忍着委屈不解,来先哄这个性情顽劣的骗子。 采臣子也见过有人摆出这副面容,不过都是惺惺作态,他们单纯的眉眼下流淌着引诱,迷摄的**。可采昭子不同,他的眼底只剩下最纯粹的清纯,殊不知,这才是最勾人的。 可二人间还有一道跨不过去的坎。他尽力按下心中的躁动,躺倒回床,哑声跟人说:“我知道你是无意,哥哥不怪你,只是怕小昭冷落了我,快些睡吧,明早还要下山。” 身旁的人默然,寂静许久,突然传来细弱蚊蝇的呢喃:“青山观果真灵验。下午焚香,祈的愿望是想同哥哥共处如前,没想晚上便应效。往后要多常来些,诚心还愿。”…… ~~~~~~~ 第17章 16 干正事一定要关好门 翌日清晨,兄弟二人既下山时,观主前来送行。明霰含笑看着采昭子:“采公子怎么不赏我个面子多待几日,采大人特地留人吩咐给我,公子年已至格,让我教些浅阶功法。” 采昭子闻言,喜动颜色。他自小喜欢箓术伏妖之类,可此类术法晦涩,需时常上山寻妖觅怪,搜找投机钻空潜生人间的妖鬼之类,将其诛绞。他幼时便跟着叔父上山,可叔父总以其年尚幼,不准许他碰触此类,只可读诵些大道真经。没想今日竟能得人首肯,有了契机,可他想了半刻,还是黯然叹了口气:“我此行本就是陪我哥哥来观瞻游览的,且下次春闱轮我投考,有心也无意顾忌这些了。” “小昭不必瞻顾我,这路走过一遍我便知了。虽是备考要紧,偶尔宽解也未尝不可。”面着明霰,采臣子无由升起一息不爽,他走近采昭子身后,轻缕起采昭子鬓边的细发,俯下身将头埋入他的脖颈,另一只手环起人腰,抚慰般缓声轻语:“小昭最近郁郁不宁,在山上舒舒心。” 采臣子几乎与他紧贴,他背侧与之相挨的肌肤骤然升热,心也不自主得揪紧,惶恐忐忑。这事要是放在曾经,不过兄弟间的亲密。可发生了那样的事,若还是此般,总让人忍不住多想。采臣子猝然对他释怀了,若真换回了去——这明明是他希冀的,最好的后果。眼下真实现了,自己倒又胡想。 但有些话说出来就无法挽回,永远是横在二人心前的一根刺。哥哥的反应有些过于大度,不像常理,虽说采臣子一贯豁达,可还是让他惴惴不安。纵且隔了几层布料,他仍能听见对方左侧沉稳,劲健的心跳,有序的跳动。他自己没出息的狂悸,渐渐盖下了对方的声音,采昭子恍然发觉,此时他们的心脏挨的这样近。 “前几日采大人来过信,说是再过些时日鹤返丹丘,算来也不过这几天了,公子不如等大人旋归,一同下山。”明霰细眼半阖,猛地出话,将温热的气氛打散。 采臣子眼色凌厉剜了他一眼,慢慢放开手,采昭子那侧的垂发登时卷曲杂乱起来。“去吧,过几天见。” 明霰不以为意,淡然开口:“下山路险,我叫道童送您。”说罢转身笑嘻嘻地拍了拍僵立原地的采昭子:“公子来随我选屋,诶,你的脸怎么这么红,难不成山上风寒,受凉了?” 酒楼中醇香飘荡,喧嚣热闹,采臣子随意要了壶新酿,举步二楼坐定。这是家市井铺子,上不来台面,里外就两层,下面已经座无虚席,他加了些价,才在上面一处角落落座。周遭喧声鼎沸,多是喝酒划拳的醉话,酒味粗劣,闻着就呛嗓辣眼,倒算便宜。身旁还频有站街游走揽客,朝他抛媚眼。采臣子嗤笑一声,不耐地闭目养神。 逾段时日,身前传来声息,他睁开眼,见一男子带着笑意落座,脸上白净,眉眼高挑,嗓音如锥,一副书生模样。悠悠开口:“宫中眼目多,应付麻烦,险些出了差池,这才压轴登场~” 采臣子冷笑:“丘公子自有道理,我又无法查证。不过你既叫我等,还约到这么个蔽塞小肆,酒气寒酸不说,四处鱼龙混杂嘈闹聒噪,真够折腾人的。” “唉~这不是为了议谈方便嘛,这闹中取静,何不失一种怡然闲适?何况这作坊虽小,酒虽粗劣,可招牌却是自百年前便屹立于此了。曲酿虽烈,入喉但有回甘清凉,不为名酿,也别有一番风味呢。想来上次酌饮还是几十年前,下次再至此也不知何年何日,我今日定要痛饮而归。” 采臣子一下听出他弦外之音:“不过最后一句话作数,这是让我陪你喝酒来了。你若伶仃大醉撒泼打滚什么的,我可不帮你。” “自然自然。”狐狸笑眼逶迤:“我自诩千杯不醉,谁先醉倒可未成定数。” “别废话,叫我来又是意何?”采臣子从未见过如此恬不知耻的人,不禁有些怀疑,此人当真是那日朝堂上温婉知性的贵妃娘娘。 丘沏折扇轻摇,满脸无赖“这次好凶哦,看你心有郁结,也不要乱撒脾气啊。 采臣子没理他的贫舌,丘沏也冷了下来:“那个道士的尸首找到了。” “是那个揭榜之日赠我丹丸的?你可确定?” “敢保无疑。哪怕身死道消,他将身上的阴元之气传到了你的身上,可残留余息的与蓬勃至极经久未散却的魂元还弥留于身。我修炼千年,轻嗅便准晓。” 这种大事还是亲眼所见为好,采臣子道:“他的尸首还在吗,我可还有机会见到?” “你若想看,只好等过几天进宫解事时我再找机会。不过,看或不看,可能都不能如你的愿了。这些天过去,人早腐烂成疮泥,面容也已斑驳。”丘沏摇扇的手一顿,放下杯盏,肃然正坐:“不过,倒有一桩怪事,他这骨头凌白似雪,质地坚硬,不像耋耄垂死之人。若非生前用了缩骨术,就是面皮改容而成,你见到面貌也是徒劳。” “你细些说。” “这尸首是在城西墙头下,被朔王的人发觉的。据他们说,当时已是死透了,这人神色惊恐扭曲,像是见了来索命的东西。浑身溃烂软绵,却非利器所害。仿若被吸了魂魄,那些烂疮如同放闸的关口,淤黑溃烂。当然,这只是朔王上的奏呈,实致景像我也不清楚,当我第一次见他时,已难辨形神,更别提知晓他是被哪路妖魔鬼怪下了套。” 丘沏辞严分析道:“不过,那气息属实严峻。总而言之,这人本就来历叵测,身份不俗,身后的牵扯也定然不小,若朔王句句属实,他这死法够离奇,定是跟妖界有些瓜葛。” “这人是月初见的我,此间过了约一月,为何朔王现在才奏报。” “那小子花言巧语,说是发现时死相太过凄惨,满身晦气。怕直接呈报惊扰龙体,故而先设坛度化二十一日,才超引安妥,遂即刻撰写呈文,与余物一齐送进宫中。这函发的急报,昨夜陛下便收到了,尸首送至大理寺,三司会审,内帮老头子还查验着呢。” 采臣子思索着,杯中酒水一盏一盏往嘴里送。他沉默许久,缓声启口:“这尸体面呈凶相,他人唯恐避之不及,这朔王压下留存这么多时日干什么。” “我哪知道,反正我是不信他说的是实话。他面上摆的比谁都孝悌,背地里怕不是天天盼着皇上龙驭上宾。” 丘沏洒脱地伸展臂膀,深吐一气:“罢了罢了,他干什么也与咱们无关,不用多想便是借此景象造势拉拢,鼓捣些个夺嫡手段,随他便吧。” 他看了眼采臣子,后者正一口口往里送酒,不由生恼:“喂喂,你不要喝了,我还没沾几滴这壶便见底了,趁我讲话时喝了多少?” 采臣子嗤之以鼻,将壶推向他:“不过解解渴,我才不稀罕你这浊酿,还当个宝贝。你在宫中没吃过好的?不如下次给你带些府佣吃的饭食,跟这酒倒是绝配,也算珍馐佳肴了。” “我没惹你,你今日怎的总朝我发火?”丘沏想提质问,但见眼前倨傲的主不知错改。心中暗想,摊上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但日后还需他担待运作,只得面上安抚:“可是心有不快?你若信得过我,不如说出来也能解解怀,我说不定还能给你参谋参谋。” 采臣子即刻警醒,狐疑打量起他。 丘沏忙解释:“并非抓你把柄,不过算君子之交,我虽为妖身,混迹在这人间也有千百年了,有些安身立命之本还是懂得的,可言则言,不可则缄,定不会给你泄出去,再者你我身系一线,我也寻不得好处。” 采臣子哼哼半晌,也不言语,丘沏以为他不愿再聊,起身整束准备离开,身面人唐突让他坐下,叫来小二又上了一壶酒。 他陡然觉得有些好笑,真是高看了这小子,现在的年岁正是藏不住事的时候。 壶已上桌,采臣子给自己满上,又主动给他斟了杯。便又默然不语。他只好也陪他坐着,约莫又过了半刻中,才讷讷开口。 “你说,我假若对男人起了兴趣,那人还是我(不亲不亲)弟弟,怎么办?” 丘沏一时哽塞,把口中的酒硬是咽下才晃过神,酒水苦辣,呛得他差点流了眼泪,也让他硬憋回去了。 “怎么,你亲弟弟?” “算是,母亲相异。采昭子,我不说你早晚也得知道。”采臣子叹了口气,卸下防备,全权说了出来。 “你不知道,明明是个男的,怎么能比女人还女人……同我站一起时身廓小我一圈,脸上身上都够白净的,我能叠握住他的手腕。尤其是他那双眼睛,太涩情了,看着就能立。” 丘沏来了兴致:“能比过我吗?我这青丘狐族的媚眼可是浑然天成的,举妖公认。”他转变眸子,幻化出一双媚眼出来。 采臣子讪笑:“不是你们那样,他的眼神不媚人,只有澄澈无暇,像块纯质白玉。你知道吗,就是给人那种想要侵犯的冲动,俗物都总有缺污,他至纯至美到了极致,太过完美,太过虚幻了,总觉得添上点污玷裂痕才是真的。落了俗,才能被握在手里。” 而它身上的垢痕,只能由我添上。 “真真这么一位佳人?那我定要见一见。” “妄想。”采臣子面色不善:“他只能见我,只能听与我话,你若敢窥伺他……” 采臣子有些庆幸,幸亏采昭子基本整日待在府中,不然若是被旁人见了,真不好说会怎样。 “不过戏言。”丘沏见他动了真怒,不好闹僵,只得解释,他移开话题:“虽说有悖人伦,不过在妖界也算寻常。到底是年轻气盛,有这想法也正常,你先跟他玩玩不就好了,等他被你吃抹干净,染了污渍,便与寻常人无两样,说不定就没兴趣了。况又是男人,随你怎么玩,不用顾忌,留不下什么把柄。” 狐狸扯出一抹邪笑:“你若当真是痴情的人,也不耽误你娶妻生子。胡乱找一个就好了,乏了找他解闷,你们又是兄弟,更有恰宜理由。” 这日,叔父归还,采昭子便随叔父离了观。二人行至城隅,采昭子踌躇片时,终是道:“叔父,我还有些事要做,不若你先归吧。” 叔父应允后,采昭子遂去了乐食坊——这是采臣子偏爱的糕点铺子。他不常吃这类,太甜了,胃也受不了,采臣子喜欢,多是采臣子分予他时,不时吃上两口。他不大了解此类食肆,采臣子常拎的食盒中,这家最是多见。 他叫掌柜包了盒招牌点心,临走前想了想,叫其又包了一小匣。 匣子里是给采臣子捎带的,这趟前来主要是为了大盒。 哥哥护短,想替他树威,他知道他的用意,怕他受丫鬟们欺负,可终究还是有些过了。哥哥行事无错,是这次自己有言在先,母亲孤僻乖戾,阴晴不定,她们周转不开,来寻助也属正常。 回到府中,临近午膳。叔父难得回府,采昭子不敢耽搁,匆忙回西厢房收整。举步赶往中,恰逢木槿提着饭盒,从灶房出来。秦氏是不可与他们同坐的,也不参与家宴之类,她几乎一年四季都呆在自己的耳室里。 鸢尾看见她,缩了缩脖子,毕恭毕敬给他行了个礼,他刚回应,人便溜跑走了,他只好将人喊了回来。 他将盒子放到木槿手中。 鸢尾又喜又怕,还是将木盒推回:“这,这,奴才不敢。” “给母亲买的,多了些,你们一起吃。”秦氏吃不了甜,采昭子还是这么说。 见他周到地帮自己想好措辞,鸢尾喜悦接了过去:“那太好啦。” “那日……我也有因,忘了你们这事,致使二事相左。采臣子也本无此意。他,他那日不快,无处宣泄,不该让你当了受气包。你们若怕不妥,不敢来见我,以后我无事去寻你们。” 鸢尾嬉笑道:“能给主子解气也算我们的幸事,哪有该不该的。” 采昭子见他神情复原旧常,见人如此烂漫,不由又生了些愧疚,问道:“我不在府时,母亲如何?” “姨娘近些天觉渐久了,不过醒时,呃,心绪不佳。” 采昭子喟然长叹一气:“我知晓了,我今日闲暇,膳毕去找你们,也算为上一次的补偿,如何?” 鸢尾神色期许,忭忻应下。 日中已至,采臣子才在府门前站定,这场酒从早上喝到现在。两人暗自较劲,推杯换盏一轮接一轮,谁也不说停,直到最后丘沏实在受不住,甘拜下风。 采臣子起初还讥笑他,待到走在街上,后劲一股股涌上来,才明晓丘沏所说的回味无穷为何。蓦然间天地倒转,目及扭曲弯转,不分方向,只觉胸中澎湃欲呕。他站定缓了许久,眼前景物才恢复如常,一路上又反复如此几次,直至吐了出来才好受些。 如烟给他开了门,小声提醒他,叔父云游回来了。 采臣子应下,进正堂应酬,叔父正和采砚陈氏闲叙。采臣子与叔父不算熟络,叔父早年开始信道,至今未娶,独身一人频频云游修行在外,他自小到大没见过几面。 他跟人寒暄几句,陈氏在一旁唠叨责骂他随心擅行,他像平日搪塞应付,本以已敷衍了事,叔父兀地叫住他:“小臣可得暇?我替你把把脉?” 陈氏喜笑颜开,连忙替他应允,将他推搡到人前。 叔父捻起长须,指尖在腕处诊按片刻,目间划过一丝惊诧,随即笑着对身后的采砚说:“真是奇了。他这脉象原本还晦明紊乱,阳火亢盛,理不出头绪。三年未见,今却井井有条,阴阳折衷,协和相济,已是从容匀整之脉。” 采臣子心诽,也算祸福所依。安然二十一载,终究还是被盯上了。 陈氏不顾礼法惊叫一声,连连拜谢,又叫采臣子再谢。 采臣子谢完,问道:“叔父,小昭怎么样?” 叔父微微摇头:“他没什么变化。” 采臣子自小纯阳之体,而弟弟与他正正相反。起初家里人对此引以为荣,也未多理会。叔父却看出此中弊端。乾元盈满,过犹不及,也会引来孤魂野鬼留意纠缠。不过采臣子从未遭逢,权当虚言妄语。他遇见的第一只妖,是丘沏。而采昭子,或是秦氏本就孱弱亏虚,也或妊孕时居处岭南,连月瘴烟疠雨,阴浊满秽。别的婴孩初诞时身体温煦,他却三分凉意。叔父说这是孕胎之时寒气入体所致。采昭子脉象阴盛,阴寒蚀骨之象,大些也不见改善。陈氏茯染本就看不上秦氏,将此事一悉怪在她的头上。那时总明里暗里讥哂,后来秦氏癔病愈甚,才没了后话。 采臣子颔首谢过,遂回转相陈氏:“小昭在哪?” 陈氏欣然:“我们刚用过膳,小昭应是回屋了。” 采臣子有种莫名冲动,想见他。他第二天就后悔了,当时不该说那些话,让人乖乖跟自己回去。二人分别十几日,自那粉头死了,他就没再去烟柳勾栏,不是怕再有不识相的闹事,只是纯粹丢了兴致,跟那帮子人你侬我侬临场做戏索然无味。一群整日搔首弄姿的人,东施效颦。 他肆意开了院门,进了屋子。屋中人甫更衣毕,仅一副贴身里衣,外衣还铺落在榻,没来得及归置。他正借着阳光簪发,浅风拂过,掀起上裾边沿,底下腰线若隐若现。 “哥哥?”采昭子惊诧:“怎么来找我了?睡不着吗?我本想下午去见你的,等我片刻……” “等不了了。” ~~~~~ 有人进来了。 “我还是有些担心,少爷他未食言过,应是真遭了什么事。”女子明显是在商量,片刻后提高声响:“少爷——我们唐突了——” 采臣子进来时没关上院门——自然也没关屋门。 ~~~~~ 采臣子轻啄了下采昭子的下唇,直勾勾盯着他,眉眼见的柔情能溺死人:“我怎么能这般爱你,你是不是也给我下蛊术了。” 许久下方才有动静,哑涩闷闷,像是试探,声音像被水洗过,极具柔软:“我全依你,能不能先关了屋门。” ~~~~~ 采昭子空旷的瞳孔如深潭秋水,呆愣愣搂着他的脖子。 见人对此没有反应,采臣子平生出一股闷气,半威胁道:“你说要是刚才是你娘来会怎么样?她进来后看见咱俩,会不会吓一跳?” 怀中人已麻木的身子又抖了起来,采昭子学着他的模样,抚偿般在他嘴角点了一口,比他之前那次长些,好让他别再说了,他真的能干出这等事。 采昭子的低声中透着疲惫:“对不起。” ~~~~~ 他的意识愈渐愈差,迷乱地想,自己是不是要si在他怀里了。不过若是si在他这里,也算幸福的。 采昭子晕了过去,像只任人随意摆弄的破布娃娃,耷拉在采臣子的身上。 请看大眼吧 全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16 干正事一定要关好门 第18章 17 干完事腻乎一会儿 采昭子灼热难耐,明明正值酷暑,屋中却摆满了大小围炉,榻下也上了火。木槿她们频频给自己递来汤婆子,对自己的拒绝询问皆置之不理,迫使他戴上后,又在身旁围了一圈。屋中热雾飘渺,化出的水汽扭曲了雾气对面的景象。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尊熔炉,体内的温度不停直上,呼吸间都是滚烫的火气。 额间传来阵阵清凉,采昭子有些缱绻,神经舒缓下来,他倦倦闭上眼睛。 再启目,昨日恍惚的帷幔清晰映入眼帘,他脸猛然一红,直起身子来。腰腹传来锥心钝痛,股间打颤,连带着骨头只要一动也有隐隐作痛。 他倒吸一口冷气,巾帕从额间掉落到手背上,采臣子悬空的手一顿。 “醒了?” 屋外斜阳温柔,铺射在他的床上。 采昭子未缓过神,目光迷离望向俯身榻前的哥哥,采臣子不催促他,自顾自的把巾帕重新给人带好。 “我这是……怎么了?”他见夕阳无限,不由地小声惊呼:“像是睡了三个时辰。” “已是第二日了,小昭昏了一整天。”采臣子坐到他的身后,怜惜地将人揽过,按倒在怀里:“小昭还发了烧,都是哥哥的不是。” 采昭子醒了神,前日种种片段也一股脑地塞进脑子,在其中肆意跳跃,难以忽视。 他不自觉羞赦,下意识要挣脱,却被身后人温柔固在原地,采臣子摩挲着他的胃腹,将头低枕在他的肩上,神色落寞道:“昨日全权怪我,多喝了些酒,便耍起浑了,还伤了小昭。不过也是醉了,才敢借其壮些胆子,将常日里久沉心底不敢做的做了。之前对你不好,我每夜悔恨叹息,也是思量后的无奈之举,我怕若不狠下心来,便如昨晚那般收不住了,只是委屈你了,我也跟着难受,小昭不要躲避我。” 采昭子听闻此前让他惶惴伤心的的皆为做戏,采臣子也实为心系于他,喜不自胜,见采臣子一番悔恨,竟默默付出这般多,又起一阵心疼。忙解释道:“我本是怕哥哥嫌恶我,惹你愠恼。哥哥这番话语我欢喜不及,怎么会躲避呢。” 采臣子轻声“嗯”了一声,歪起头伸手从榻边矮几拿起药碗,端到人面前:“先喝些药吧,再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哥哥陪着你。” 他舀起一勺送到嘴边,采昭子怔了片刻,回过神来便要接碗。采臣子半耍赖道:“别抢,我想喂你喝,倒是刚才小昭想什么呢,触到嘴边都不舍得回应我?” 采昭子神色黯然:“我在想,这些天,哥哥为我受那么多煎熬,该有多难过。” 采臣子没想到弟弟的心绪还在为自己忧愁,喜不自胜:“我们现在心意相通,这便好了,不要多想了。”他将药一勺勺渡到口中,采昭子就乖乖一口口等,驯顺极了,看得他更加喜欢,又喂了些饭后,没忍住亲了人一口。 这次采昭子依从更多,尽力配合他的节奏,人还病着,他不好太久让人窒了气,安慰自己将来更有机会,克制下**。 他拉起采昭子的手,温度似是降了些,不过手心依然温热。“还是有些烫,你再睡些时辰,便能好了。你若一直这般就好了,此时热的正好,若是退了烧,手便又偏凉了。” 采臣子扶他躺下,为了让采昭子好受些,给人垫了一圈软垫子。采昭子靠上宣软干爽的垫子,思绪一顿:“前日那些衣物呢?” “我给扔了。”采臣子使坏勾起唇角:“啧啧,那上面满是咱俩的qi/味,小昭还要继续穿吗?” 采昭子羞红了脸,不知如何作对,蒙起脸钻进被褥中,遂又被人抱了出来。 不知为何,采昭子一挨到采臣子暖热的胸膛便又困乏了,他眼有些沉,昏昏拉起采臣子的手翻覆着摩挲玩弄,他好喜欢拉着它,眷恋掌心的温热气息,还带有丝丝竹子的清香,是他身上的味道。 采臣子放任他随意行使,他便肆意妄为地将他的手覆过~,点过~,划过~,让它与自己的每一片碰触,而自己的身体,每一处对它的感触都是不同的,但它们都渴望被引触接纳。他觉得这比缠/绵等事,更让人难耐心动。 采臣子忽然抽回手,匆匆离开了。过了经久,他意识朦胧间,见他拎了一桶水回来,神色也正常些。“我给你擦身子,好落些烧。” “不,不了吧。” “tuo/了。” 采臣子额间碎发还残留着水滴,整个人湿漉漉的,像是刚沐浴过。他没理会采昭子的羞怯,直截掀开被子,采昭子不好动弹,只好红着脸任他作为。 采臣子罕见默语,轻撩起薄衬,仔仔细细地给人擦拭,采昭子不好意思,想寻些话头:“哥哥刚才为何那么急,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不过天有些热,找些纳凉法子罢了……”他动作的手一顿,抬起头来,直直凝起他:“你可知,刚才做了什么?” 采昭子方才意识已是模糊,只记得印象中,哥哥的手清凉舒服,便想搂着入睡。 采臣子不置可否,盯地他发怵,良久才叹了口气:“无事……”, 又过片刻,采臣子低呼一声,问他有无异感。采昭子只觉麻木,越接近一处越觉肿痛。 采臣子问他:“小昭不觉难受么?”他才感觉确实有些。 不过注意皆被酸疼吸引,加之浑身本就烧热,以为是体热所致。 采臣子叹息:“我忘了这事,小昭这烧恐怕是由此引起。” “什么?” “你前日吃了太多,储着伤身。” “吃什么?”采臣子半晌才理解其意,脸红透了,片刻才道:“莫不是在捉弄我。” “当然不是。”采臣子事后见过他们释-解,他习惯了穿衣即走,前日人晕倒怀中,不得已尽量回忆他们事后的步骤,效仿着收拾个大概,却也把这事情忘了。但总不好说这事知由,突兀闭了嘴,没说下文。 好在采昭子也没有察觉。 他欲将人搀携起:“我帮小昭遣出来。” 采昭子忽地僵持住:“我不想……” “哥哥抱着你,不碰。”采臣子哄着他:“不会痛的,放出来小昭就好了。” “不,不是。”采昭子碎发下的耳垂红得欲要滴血,像脸边戴着两颗熟樱桃,他没有地方可躲藏,只好举起手横住眼睛,声调平闷,嗫嚅般低吟,嗡嗡着:“哥哥的东西,我,我想留下来。” 是采臣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答案,却比一切预想更合他心意,是那些人装一辈子也说不出的话。采臣子心花怒放,眉宇间流露难以自持的欢欣。采昭子,他的弟弟,总能给他惊喜,虽被忽视已久,却一直无怨无悔的忠贞不渝。 “我不回去了。”采臣子将人抱起,向里挪了挪,欺身挤了进去。 “那怎么行?嫡母……” “哪有什么行不行的,我之前常不归宿,她也未说什么。再说——哥哥还不能住弟弟的屋子么?” “但是,”采臣子转过身,肃然正色:“往后不会了。” “其实,~~~我都幻想成你的。也是第一次起念。不知何时生出,觉察不及便一直有了。”采臣子声音凭空响起,明明是对他说的,语气却仿佛自言自语。他的手在褥下摩挲着,拉起采昭子的手扯到前,怀中浅浅揉弄:“睡吧,下次该给小昭换张宽榻了。” 两个人挤在一张单床上,夜晚的天气还是溽暑未退的闷热。采昭子的腰不支力,一直隐隐作痛,二人肌-肤相贴,很快析出细汗。不过他不在意,朝思暮想地人与自己近在咫尺,胸膛随着一呼一吸接连起伏着。想来采臣子为他操劳一天,现已困及,不一会便泛起些许轻呼声。采昭子却睡不着了,一切美满地不切实际,仿若轻飘飘地走在云朵上,四处美好,却都是虚幻,不知何时,脚下云朵一散,人便会重重摔回现实。 采臣子会不会接住自己,他怯想着。此时的心怦怦直跳,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涌上心头,欢喜中带些忧怯,心中抽动紧缩,力道比母亲最狠的踢打还重,惹地他又落了泪。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上一次好像还是在三年前,神思不由地回想起儿时两人的怡然时光,他曾以为,那时他便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候,是与采臣子最亲密的时段。现在想来,二人更进一步,会不会比那时更亲昵,他浮生起种种期待。 想到深处,他猛地生起一丝异念。采臣子出类拔萃,光耀夺人,如皓月皎皎,神明一般璀璨。而他乏善可陈,碌碌庸常,性格也单调敝塞,不知才子佳人所求的时流雅尚,更读不懂他的情调,呆板迂腐一人,本该为风马牛不相及的路数,为何深陷自己。采臣子是名门嫡长,是高贵的正统,自己蛮氓之人,血脉中永恒流淌着一半的低贱,不论如何无法磨灭的沟壑,不能忽略的本旨。未胎死腹中,能攀为庶子已是侥幸至及,三生所修,他又何德何能伫其身侧,耽受清光临幸。到底该门当户对,星华衬月辉,月轮鉴星影,二物互托互衬,月影星随。而最暗淡的星斗,也是挂在天上的。他只有幸,逞着身份之便,握住一缕光影罢了。 这念想一旦有了,无法压抑,不停催生发荣,缠绕吞噬着美梦,将沉溺其中的人拉了出来,通体浇下冷水。 采臣子所言所语他历来深信不疑,他说的那番剖心之言实实切切,既是这样说,那便是真的。此前他何等风流,他不在意。 他罕见做了个好梦,安寝熟睡。梦中具悉记不清了,只记得儿时的采臣子莹莹笑意看着他,嘴巴开合些什么,嘴角弯起的玉钩贯穿他的心脏,深深锲定。 晨时他早早醒了,抬手间榻旁却空落落的,已有些冷。采昭子心头一紧,挣扎着起身,昨夜半悬空着,腰比昨日痛甚。 见周围已有一圈青紫,隐隐约约呈现手掌盈握的痕迹,他意念勾勒出大致,又红了脸。 也无意再躺着了,他摸靠着起身,下面随着每一次的扯动疼痛,只能缓慢着移动,稍快些就刺地他倒吸冷气,两侧间模样不必看便知凄惨程度。 然刚刚互通情愫的人总是黏腻,采昭子想知采臣子去哪里了,他迫切渴望他在身边,目光所及。不过自己的样子让人起惑,为掩人耳目,他只好绕远走后门,他走走歇歇,平日里片时的路子今天用了三倍时间,好不容易到了后院门前,站定敲了经久,才有人颠颠跑过来。 怀烟开了门,见是他,即刻喜上眉梢:“少爷!您醒啦!病好些了?”说着就要扶人进门。采昭子面露尴尬,制止了他:“我,扭到腰了,快不得。” 怀烟奇地“啊——”了声,见他缓缓挪着步,不禁叹惋:“这可不轻,伤了骨头的话,要缓半个多月吧。” 采昭子不敢再答话,停住问:“世子在里面吗?不在我就不打搅了。” “皇上诏令世子今日入朝,世子随老爷上早朝去了,莫约两个时辰回府。” “好。”采昭子正要移步,怀烟慌张举起臂,横在人身前:“少爷身子不适,不如坐坐再回。” “没什么大碍,不过看着唬人。”采昭子拨开他的手,怀烟只好将身体挡到那:“世子特地吩咐过,若是少爷来了,定要交代清楚去向、时辰,让人进府歇着,少爷这般执意,世子回来后,小的们也不好答话呀。” 采臣子主动告诉他行径,留他下来。采昭子吃了颗定心丸,原来昨日的切语并非虚言,采臣子身体力行做到了。 他抬头:“那进屋吧。” 许是上次对怀烟有些苛责,这次他搀着人,嘴中还说个不停,有些阿谀美言的味道。 “少爷有所不知,少爷晕倒后,这两日世子都没怎么沾过这里,当晚就请了侍医,亲自领人进去。侍医刚诊了脉,便不怿说:‘不过就是些许低烧的样子’,世子这才放下心来。夫人姨娘们都劝世子好歹歇会,多召几个下人来看就行了,世子力排众议,还不准她们进屋,尤其秦姨娘。也不叫下人们服侍,硬是把一圈人晾在门外,说就要自己照顾。之后又是精心照料一天一夜,端茶烧水不曾有过怨言,直至今天早上才回来更衣。” 怀烟语调起伏折转,硬是把家常事讲的跌宕,像茶馆里说书的。采昭子不禁一挑眉:“哦?这都是你看着的?还是他讲与你了?” “小,小的有些看到了,有些是多了些臆度。不过!大体为实,小的决无多胆胡编来诓骗少爷啊。” 采昭子‘嗯’了一声,算不再追究,好言训诫一句:“没见到的不要乱说,到时候纠起错来都是你的。” “小的知道了,小的就是忍不住感叹世子与少爷的兄弟情深。”怀烟小声道。 “我知你是好意。”兄弟情深么,也算是吧。这小子一下子抓住了自己所好,见人下菜,一直奉承起这点,不过此番恭维确实合他心意,采昭子笑起来,弹了下他脑门:“怪不得哥哥愿意留你当内侍,这伶牙俐齿的能力是不殊。” 怀烟给人扶到椅前,拿起软垫放到椅背,服侍人坐下。见气氛大好,他连忙笑说‘哪里哪里’,跑走给人端水。 采昭子坐下身,腰间缓释了,下间却依旧难耐。檀木椅硌硬,接触的面正好是那日激拍之处。 采昭子也不好说什么,哪有扭了腰跟着下面也痛的。暗暗决定僵坐片刻,等受不了了找个由头离开。 怀烟端着茶碟过来,见他端正浅座,突然‘啊’了一声,放下碟子又飞逝跑走,进了内室。片刻回来,手中抱着一叠软被。 “瞧我这记性,世子千叮万嘱,叫我拿这个给少爷垫好,我竟忘了。” “不,不用,我垫腰就行了。” “咦——少爷腰下不疼么?我听世子说,好像是什么‘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说,即便只扭到腰,也会牵连下面跟着受罪。” “世子还跟你说过这个?” “也是今早说的,不然这古语我也记不住。”怀烟尴尬挠了挠头:“我说世子怎么忽的讲起这道理来了,原来是因为少爷。” 这些他都想到了,采昭子心中一阵暖意。自采臣子筹考春闱,研书忙碌,二人生分不少。一年半前采砚令采臣子前去郊外习读,期间没见过几次面。以为已是判若两人,没想到他心思还同曾经一样纯挚细腻。刹那间,好似三年前的哥哥又回来了。 第19章 18 不如采菊东篱 “我儿子果然有手腕,前途无量。今后这采家交付于你,我很是放心。”书房中,采砚含笑着叫来人坐下:“那日朔王收了令牌,果真再没找过我。如今这朝局,唉!站队哪方都会引火烧身。还是洁身孑立,维持今天这般——有尊无权,也不会陷入党争旋涡去。” “呵,早晚都得选出来。”采臣子低声一哂:“父亲,我近日读了些闲诗。想着,不如我也学五柳先生采菊东篱?实为悠闲自在。” “采臣子,你又起什么离经叛道之念。”采砚脸色霎时暗沉,语音中带着震怒:“身为采家嫡子,我与你母亲费力多少心思在你身上?你若想做中山狼,不为采家谋后路,也不为你弟弟想想——” “行了,爹。”采臣子笑着打断:“这几十年来您的言辞也就这几样,你若拿门祚压我,是我理亏,每次都拿小昭说事做什么。我且侃给您听听,又不是真意。您早年四方征战有功,授荣众多。可我是文状元,您叫我以后无党无偏,倒是独善了,不过至多也就是撰书修史,这一六品的顶戴戴一辈子了,连早朝都上不得,不若现在归隐去,还无案牍烦心。” 自然还有茯姨娘的身世照顾。采臣子想到了,没多说出口,这是采砚的心中大忌,折煞面子。 采砚见他并无此想,语气缓了些:“这前景你比我看的清,我也是不该总管束着你了。今日圣上召你议事,有什么想法斟酌着答,不用太顾及我。” 采臣子随采砚站了一个时辰,待退朝后,皇帝将阁中三品以上诏留,前往侧殿廷议,众臣皆是朝中权重,不愿与采臣子搭话同行自降身份,他就落在后面跟着众人走。他走过外墙隅角处,不知从哪扑来一个女人,像是被人扔过来般,直直撞进他怀里。那女人姣好面容上全是茫然与惊恐,眼睛下意识望向他,采臣子记着本旨,屏息记住了来人眸貌。 众人停驻侧目,女子慌张跑回后宫,议论嘈杂渐起,采臣子听见‘丽妃’的字眼。 他们到达侧殿,姬妃依旧趴卧在皇帝身侧。承天帝将他们诏近,十多人挤在内外层,围有三圈,最近不过几尺。他已没有早朝时的威仪,需人高声说话才能听清,呈上的奏折也要姬妃在一旁端着琥珀镜才能看见,时时突然咳嗽,需要姬妃递水顺气。躯体龙钟,看样子早没了掌权执政精气,无怪姬妃催他快些站队。 承天帝慢慢观摩着请奏,看到一处一顿,抬眼搜寻起来,姬妃朝采臣子的方向指了指,皇帝似知非知,朝着手指的方向:“这廷议你本是不够格的,朕看及你父亲的格级,算是让你替他一次。” 采臣子忙行礼。“臣叩谢皇上。” 承天帝摆手示意免礼:“前阵子,听人说朔王送了个给你父亲兵令,怎么还不领好意,退还给了人家。” 采臣子从容道:“本是借来的,自然要还。” “哦?下次若是太子想吃这荔枝,也需多些提护。” “臣谨遵。太子朔王皆是我朝龙嗣,自然要天下人侍奉周全,朔王太子之上,解君父,君母之想也是我等值守本分。” “你倒是善调阴阳。” 采臣子不卑不亢:“臣一心于圣上,圣上精通阴阳之道,御宇以来,调理天下经久而周恰,周天自持轮回。阴阳之道消长得宜。臣以陛下圣行为范,法效皮毛尔尔。” 承天帝龙颜稍霁。 “此次廷议无关军事,也无需你父亲。倒是听闻你正着手厘法,很是恪谨缜密,朕正想知道,这进度如何。” “约一载有余,臣便可修整完善《大镜律》。” 圣上微哂颔首:“自你来了,几月进度赶上翰林院两年。不知翰林院这些年在干些什么,叫周棋下去,这学士的位子,不如换给你来坐。” “臣叨蒙天恩,不尽惶恐,定不辱使命。” 采臣子知晓这是狐狸事前给的甜枣,他行了礼,起身抬眼间,见御座上的姬妃欣然投给他一个笑眼,看来她已经布置好了。 群臣躁动,不解此人初入官场,还未有作为,这般唐突着为他拔擢提调一品,难以服众。他根基不深,难不成仅凭他那武将父亲?这样说,在朝诸位的渊源都能压的过,怎么不也涨一品极?况周棋未犯重错,怎么能轻易撤调。更主要的是,周棋是朔王的人,久任翰林院学士,握些人脉,朔王的人遂闹的大了些。 皇帝冷下声,命道:“下事陈奏为何,诉诸我听。” 众人知圣意已决,只好接着流程商讨下事,采臣子退到一边候着,专注运起术来。 约莫半炷香,殿外嘈杂,一小公公慌慌张张跑进殿中,低声禀报几句,帝威震怒,随意将各位遣散。 众臣面面相觑,混乱间姬妃冲他微微颔首,采臣子知道这事应是成了。 坐在轿子里,采臣子不由想起如何以继,丘沏不知官场阵营,好意提拔他,反而叫他与朔王结了仇,可太子懦弱不思进取,即便顺利继位,也有倾危之险。他需快些做出抉择。 他回到府中,西厢房。 屋中人背对着他,坐在桌前凝着神专心致志研读,他蹑手蹑脚走进身后,猛地抱住了眼前人。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顿感周身疲惫一扫而空。过了会,发觉身下人微微颤抖,忙把人撒开。 采昭子被他团成一团,好不容易直起来,揉着腰。 “我忘记这事了。”采臣子满嘴歉意语调,神色却是自傲。“学这些做什么,哥哥以后又不是不能养你。”说着,他将人打横抱起,坐到床上。 采昭子叹了口气:“母亲的执念就是这个了,这么多年委屈她,也就这个能让她开心些。而且,我也不只是因为她。” “你不委屈?”采臣子嗤笑一声,舒展身体向后靠去:“好不容易上一回朝,又是一番明争暗斗,烦死我了。” “算了,不说这烦心事。小昭今天有没有想我?” “嗯……” 采臣子笑起来:“我就知道。我还猜到,小昭今天会来找我,哥哥贴不贴心?” “贴心。”采昭子埋在他的怀中,语气蒸朦:“你还知道我那里疼。” 采臣子笑着揉他的头,低下身子在他耳旁耳语:“现在小昭那里还痛不痛呀?” 采臣子的声音清润,像江南涓涓细雨落入小溪,带着醇厚的果酒香气,流进他的耳朵,采昭子恍惚间有些醉了。 “不,不痛了。”他怕哥哥担心。 采臣子朝他的腰侧轻捏一下,力道不清,却专门在青/痕处,采昭子猛喘一口气。若三天之前,他也不觉有何不妥,不过经历那日,这一喘与那一午的呻~吟有些相似,他不由地屏了气。二人间的气息愈渐暧昧。 “小昭是不是在骗哥哥?这种事可有关哥哥的尊严呐~小昭可不要怕哥哥内疚,文过饰非~” 采臣子的每一个字说的很重,故意往他的耳中送气,惹得他打了个颤。 “痛,很痛。胯骨像是散架了,不听使唤。早上去寻哥哥时,还是怀烟亦步亦趋颤我进去的。”采昭子声音细闷。 “那小子细心。”这番实话采臣子很是受用,他不禁轻哼起声,调笑道:“第一次也正常,来日多试几次就适应了。” 采臣子有了受承天帝耳提面命的资格,站居队列末尾。上朝时,权臣位列东西两侧,青龙与白虎金雕各刻在两方玉柱之上,丹墀阶上金鳞闪耀,龙椅左右的金尊铜胎掐丝珐琅立鹤半张喙嘴,其间龙涎香香雾撩人,模糊了丹顶上的玛瑙。这天下的人臣之首肃立御座之下,与自己不过百尺,却操持国权之柄,谋握万民之命。皇帝已经老了,太子也不争气,这乾纲的道理便落到了左右丞相之手,若能位及这队列之首,那自是言出九鼎,一呼百尊,令出惟行。 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这般才是最难耐的。采臣子对权力的执念越发痴迷。 上级都是些肥头大耳的蠢猪,不过是朔王亦或太子党们安插占位的裙带官。拿着些逢迎应酬的贿款,趾高气昂着呵令。 岭南骚乱,采砚奉命前去平定。蛮烟瘴雨毒虫肆虐,生计维艰,又毗海寇,爆发叛乱是常有的事,不过多是小乱,不成气候,分发些粮食便可,说是平定,更像是赈灾。 采父年五十有五,武将中堪称高年,早年间转战四方。这种小乱,令老将出马略无忧险,也易得威望服众。 不过更多缘由,是采砚朝中无有定所,无论何党都可颐指气使。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小活,交予他最为方便。 丘沏好像永远嬉皮笑脸的姿态,笑嘻嘻看着眼前灌着酒吐苦水的‘同僚’:“寻常的事,这帮子人尸位素餐也不是一两天了,你若比他们出头,他们还会反过来压你,更与升迁无缘。” 采臣子眼下一凛:“我早晚给内帮蠹虫杀了。” 丘沏见他耍起酒疯,附和道:“那早朝估计要少不少人咯~我复议,我才不想每天早上在那个又硬又硌的椅子上坐一个多时辰。” 他释然道:“等你站好队,他们自然会提拔了——你想好后路了么,总不能一直这样僵着。” 采臣子心中一叹,面色如常:“我有些眉目了,就是还要过我爹那坎,等他回来吧。这等大事若不事先向他禀报,先斩后奏,他定不饶我。” 小狐狸歪头,露出些许天真,采臣子一时不知道她是否装出来的:“两千年了,我还是搞不清你们人类这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繁复条框,真当严苛到压抑。”她象征抖搂抖搂身上的绒毛,喜滋滋道:“不像我们妖族——对了,背de的感觉怎么样?” 采臣子的脸色难得好看些:“很爽。比想象中还要qing色,我还以为对他的兴趣一次也就够了。明明那么呆板一人,在床上比ke了药的粉头还浪荡。没想到我对一个男人的癖/好有这么大。” “啧啧,早该改改你迂腐的念头了,谁说男的不好,现在好些更会,上次来后宫时,给你带路的那个小公公怎么样?” 采臣子挑眉:“都敢让皇帝……还管我这叫背de?” 丘沏邪笑更甚,悄悄趴到他耳边:“我还和太子朔王玩过呢,这算什么。” 采臣子想起太子肥硕呆痴的样子:“你别他妈说了,恶心。” “人家也有正事找你好不好,谁叫你先提起这话头的。”丘沏故作娇嗔,见后者一阵恶寒,满意笑着继续:“上次干得不错嘛,解决的很干净。那时候她正与我宫中那个小公公在殿前交缠,正说着‘私定终身,浪迹天涯’尔尔,就被殿前总管公公听见,直接将人压会后宫了。陛下气的脸都绿了,当即给这一对佳偶赐了归宿,好叫人俩黄泉路上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你倒下了本,给小白脸都搭上了。” “我本意不想嘛,可惜这小孽畜不是省油的灯,仗着有些姿色,见丽嫔稍蒙圣恩便要移靠,被我发觉了。” 她敷衍撩了撩手:“不过这找新的不就片刻间事。巧你心忧迁调之事,许是今儿这正事对你也有助——那日的事,若非丽嫔之父是周棋,你这翰林院大学士的位子可还真坐不舒服。”采臣子自然知道,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总会想方设法给周棋弄回去,现在他女儿犯事,也没人敢议论此事。 “太子、朔王党许是也猜到了,此事途间有我运作,近日频频上书说后宫红颜祸水,陛下应笃心朝政云云,他们甚至联手起草了封贬诏,要给我这个皇贵妃连降为嫔!”丘沏磨锉着后槽牙,嘴角抽搐,像狐狸呲牙的样子。 采臣子哂笑:“你还要我帮你杀人?” “不必多,杀一个位高权重的杀鸡儆猴他们便老实了。”丘沏顺了顺气:“上面空了,也好调度你。” 丘沏见他没反应,以为是下不了心:“你也不必愧疚,他们这些东西,只顾自己的利益,对别人一向是刻酷,以苛待上,拿你们那些祖训压人,算到自己,又该松弛了。这种人,一次往来间的苟且私赂就够饿死千百条人命了,死不足惜。” 采臣子冷哼一声:“你这么说,我还算除暴安良了?别给我扣帽子,我知道自己干的都是什么烂事,也许挤到那个地方,谁算收敛还不好说。跟你牵连一气,我也没想着多光彩。” 他眸中暗沉阴翳:“有些事,达到目的就好了,过程不重要。” 丘沏哈哈笑道:“过程自有胜者泼墨。他她啧啧称奇:“真没想到,你爹那样一个拘古梗直的老顽固,怎么教出这样的儿子。” “他只会说些虚论,说到底,是靠早年的功绩和茯染的血脉堆砌起的。”采臣子不愿再与眼前这个过分探求的人赘言,敷衍道:“不过他的教导也算身体力行——家中算他掌权,没人敢忤逆他,全为讨好。” 府中人多眼杂,二人不敢太过逾矩,采臣子近日烦心,常拉着搂着采昭子闹缠不愿放开,采昭子只好哄着人,采臣子才稍稍安分。 一日傍晚,采臣子忍不住了,正做着准备,院外丫鬟传来叩喊:“少爷!秦姨娘唤您前去稽业。” 采臣子怏怏系好衣带,冷笑:“这他妈第几次了,她一妇道人家,还读四书五经么?” 采昭子只好安抚半晌,也算甜蜜,只是晚了些,差点又惹母亲大闹。 耳房中本没有院子,后来秦氏用药频繁,采砚便叫人用些废砖砌了一片方寸,里面放上药灶之类,再多放一个竹藤躺椅便满满当当了。如今屋内两个丫鬟正熬着药,满院熏气火热,秦氏只好矗在院外纳凉。见采昭子来,问人功课如何,采昭子流利对答,秦氏似是而非,但见儿子所说高深玄妙,点了点头算是接受。 “这几日倒是发奋了?”秦氏的嗓音尖锐,外人听起来像是在说反话。 采昭子情不自禁微哂:“哥哥教导来着。” 秦氏狐疑地上下瞟了他几眼,片刻才说:“你们感情倒又有往前那般了?我怎么觉得,他近日对我防备。” 秦氏敏感多疑,采昭子窘迫,找补道:“您多想了,哥哥他昨日还问我您最近身体有无好些。” “这样最好,你好好服侍着他,顺合他心,敛起暗意。我看他悠游度日,待你春闱考取好功名,踏他扶摇,往后压他一头,给我出口气。” “我知道,母亲。”秦氏总爱说这类虚话呓语,采臣子身为达官嫡子,本就有一条好出路,又已经是状元了,自己还能怎样才能压过他。采昭子已有些麻木了,只好应下来。 秦氏哼了一声:“那俩骚-货天天就知勾引老爷,年老色衰带着脸皮也褪没了。不过年轻时也不见有什么姿色,无外乎老爷行军都要找人。” 她身形纤弱,在风中站的摇摇晃晃,摆弄起自己骨瘦如柴的手,指尖已被药膳熏得黑黄,却浑然不知般喃喃:“若再早个十载,我还依旧艳压群芳,可惜岁月催人。” 说道此时,她像想到哪处痛点,猝然尖声:“她们不过就是仗着家室好罢了,老娘曾经也未比她们差多少……” 采昭子慌忙捂住秦氏的嘴,半推半就将人拖回院子。 “别说了,母亲,她们……这几年,没再生过事,放过她们吧,也放过自己。” 第20章 19 自愿赠予房产一套 茯染是皇亲国戚,这般唐突地说,被有心人听到后果不堪设想,常日里秦氏也就在屋中与他独处时发些牢骚,今日不知为何不管不顾了。 秦氏一把甩过他,朝采昭子身上捶打起来:“你是我儿子,怎么还向着她们说话?” 鸢尾端着一碗汤药,走到二人身前,见二人此般僵持,连忙让他按着人将药灌下,秦氏终于安定,晕着头躺回榻上,不一会睡去了。 采昭子不知道这席话是否被丫鬟们听见,也不好打草惊蛇只好拿出些银子:“你们近来也是受累了,吃些好的吧。” 等丫鬟们欢喜收下,他似随意着问:“我不在的时候,嫡母她们可找过母亲?” 侍女们面面相觑,想了半刻,试探道:“她们未来过啊,连碰面都鲜有。不过前几天夫人府上的一个丫头送来燕翅羹,说是世子高升,贺迁宴中有这汤,夫人特意叫人送过来。说是念及姨娘身体,这汤羹多些滋补。姨娘翌日清晨的恼火就比常日更旺些。” 采昭子无奈颔首。那晚专门叮嘱让母亲早些歇息,就为了避其忌讳,少叫人置些气。陈氏的位子牢固,秦氏夺抢不去。她又已是这般病入膏肓之态,何必再揭人痛处。 第二天他去东厢房等人下朝,这是昨天说好的。采臣子见了他便直直往他身上挂悠,他倒成了个置衣架。采臣子力道猛的出奇,尽管他伸出手已做好了迎接姿势,二人还是一同摔到了床上,榻上是松厚蚕丝褥子,他的后枕还是有些嗡嗡作响,肩胛骨磨疼。 采昭子给哥哥梳着长发,柔声问:“今天又有烦心事?” 采臣子闷在他胸口,臂弯环绕勒紧,让他有些难以吐气,采臣子强迫般与他的胸膛紧紧相接:“我想了一晚上,你不要在这里了,去观里待几天吧。” 他的唇瓣随着话语开合,烫着采昭子怀前,采昭子怕痒,躲在他怀里打颤。笑着道:“又上山?我的借口快耗尽了。” 采臣子变本加厉地吐出热气,尖牙撕开~~~~ 惹得怀中人抖着说了好些好话才停下。 他撒娇道:“好不好嘛?” 采昭子含着笑叹了口气:“你说的话,我哪里抗过命。” 采昭子明白采臣子是什么意思,他才初升,事务少忙,更多时候无需上朝。这次朝谏后,他若想,约莫一旬时间都可在闲下来,观中常日清净,无人打搅。 明霰本就高挑的眉此刻更甚,他站在观前正门,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二位公子这是……今日本观可不迎香客。” 采昭子皱眉:“我与叔父前些年受过道箓了,到底说也算青山观的道士,不该进么?上任道长从未阻拦过,道长若是不信,可叫监院前来衔措。” “既是同门,公子唤我明霰便好。”明霰措开手,待采昭子进去后挡了下来:“可这位大人……没有道箓。” “他同我一起,你何必——” “行了,小昭,他还不配你多费口舌。”采臣子冷着脸,嗤笑道:“当婊//子还想立牌坊?你一到这,这讲经祈福讲经之类从半月一开到现在两三日就筹一次——不就是想敛香火钱么。今儿是你主家来,谦敬些,赏你银子花。” 明霰嘴边还僵着那抹嘴角,不过眉宇间冷了下来,似笑非笑:“哦?世子此次前来是为了什么?” 采臣子凌冽的眸子盯着他,没再说话。 明霰卸了力,将二人带进观中。观内寂静少人,却依旧香火鼎盛。空中徘徊着久久未散的雅香,从各殿前的炉鼎中悠悠飘荡而出。 采臣子越过香殿,径行到后院——其中多是道舍,还置几间修缮奢豪的独栋精舍,专为权贵服侍之所,明霰上次所引带的,就是其中一间。 “我们上次住的,算最上舍么?有无更精贵的。” 明霰摇头:“采府资办我观,采大人又是大檀越,自然以最高礼数对待。” “谅你给我叔父的面子。”采臣子漫然道:“这屋舍可有地契?你索价吧。” 采昭子疑惑,但采臣子没跟他说过,兴许是他的什么安排,自己也无权干涉,便默然站定身旁。 明霰语中带谑:“这是专为香客准备的客房,本就不可出沽,况这山崖曲折,坪坝稀少,建这些屋舍已是勉勉强强,贫道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采臣子冷笑:“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嫌银子没给到位。”他一把将身旁隔着正常距离的采昭子拉入怀中,笑嘻嘻垂眉:“这山沟野岭倒是娇贵,小昭说,哥哥出几翻付给他。” 采昭子哑然,没回出话,倒是明霰先一步伸展手臂到二人面前摇了摇,“这个数”。 采臣子讪笑:“你是道士还是侩子,怎么,进山修道修出了颗利欲黑心。我看你不若下山经商去,我看着这买卖的天赋比你炼道来的高。给你们祖师爷献着不少香,祖师爷知道你这事么,还是他教导你的——” 采昭子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小声道“好了好了”。 采臣子冲着明霰冷哼一声,指使道:“拿地契来。” 素日到了兴头,那些妾/妓开口大些他也依人应允,可惜无由得看着明霰便一股火气,整日嬉皮笑脸。他若想多捞点,那就忍着。 明霰的脸如墨炭一般,沉声离去。原地就剩下彼此,采昭子想抽身,采臣子更固了固:“这山上也没别人了,这时候多亲密些又能如何,不许折腾。” 采昭子只好滞在原地,采臣子旁若无人,任着随意摆弄,他只好局促回应。半刻钟后,明霰归还,采臣子速毕签了两份地契:“屋内安置给我换成新的,余账也一并记上。”交递给人时不忘嘲讽一句:“多派些人去钱庄取吧,山路不好走,得多拉几趟。” 他说着,将留置的地契塞到采昭子手中,拉着人欲往那屋子走。 采昭子不解其意,抬头寻求,见采臣子满怀期待的样子,倒像个小孩,未等他启口,疾切道:“小昭打开看看。” 地契中受买一格,洋洒写着飘逸的三个字,是他的名字。 “这,”他脑袋轰然炸开,怔愣在地。 “小昭可要收好呀。”采臣子觉人实在可爱,啄了啄他的眉心。 “可,可咱们不会总来这里,况仰仗着叔父,本不必纳钱的。” “没关系,以后住着也方便安心。”采臣子笑意盈盈:“小昭若在府中心烦,说到底在外也有个归处,想着也能好受些。若真逼迫急了,也不是只有做傻事一条路可以走,躲藏起来也可以呀,反正哥哥知道你在哪,便能寻到小昭。” 采昭子被他说得想哭,采臣子说会寻他时,胸口如海绵了吸水般,猝然充盈,堵在咽喉处,泛起湿痛,他目光移到款项处,表格中的天价数字让他猛地冷静下来:“哥哥这是把大半年的俸禄都花给我了?你怎么办啊。我不要。” 采臣子心中不以为然,这钱只是明面上的,跟暗地里只是丘沏有意无意奉谀的比就无关轻重,还有太子党朔王党的示好。不过见弟弟真情至深,是个助益感情的好契机,便摆出故作轻松的模样:“放心吧,父亲多宠我些,平日频给补给,况我也攒了些钱,不影响。” “我,我不配。”采昭子慌张向他解释:“我是妾生的庶子,我,我不能让哥哥受累啊,我本应在岭南,那也是山沟野岭,比这更偏阻,低贱。我,我也没有背势,身上留着脏血。我本来就不该有这一切的,我也不该是你弟弟……” “乖,听话。”他总是在说这些话,说这些采臣子觉得无关紧要的话。采昭子那么在意的这些在他看来根本就是浅见陋说的理论,在意到让他都没那么在意了,迂腐至极的一个人,这世间哪有这么多无所事事的偏见恶意,他怎么就从来未有见到过。 采臣子见眼前人急地蒙上一层泪花,神色比他自己受罪还委屈,又受用起来,展开笑意,在人耳边说:“小昭还记得我们的那个重要的秘密契定吗。” 摊上这么一个娘,从小受尽责打讥辱,明明那是都没有哭过,倒是长大了却总是泫然欲泣的样子。采臣子翻忆着印象,好像自从弟弟很小很小就没再落过泪,只有那次,走投无路到了无以复加的境地,才安安静静地流了好些眼泪,竟是哭怪自己寻s未成。 现在想来,归来后再见到的采昭子,已经对他哭过一次了。 采昭子的神情变得虔敬:“记得,是哥哥给了我再次的生命,我此次要为/哥/哥/而/活,我要听哥哥的话。” 采臣子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小昭记得好清楚,我很开心。那现在哥哥要讲话了。” “这是咱们之间的,第二个郑重的秘密,好不好?” 采臣子算细心了,怕人累着,将人揽过来托着身子自己来。采昭子在下面搂着他,没有动静。半晌后他s完了一次,托着人的头轻轻放下,见枕上人抽噎着,哭地断断续续,不由得蜷起手指,刮了刮人的鼻子。“这次也很teng吗?要不要再轻些。” 眼前人摇了摇头。 采臣子撑了片刻,叹了一口气,欲要起身:“算了,今天先这样吧。” 采昭子拉住他,终是吐了话:“不疼,今天哥哥很温柔,我能受住,不是因为这事。” “那是因为什么?” “我,我不配你为我做这么多。”采昭子终是哭出声:“我这么烂,我不配你对我好,我不配你从小到大的眷顾,我不配你爱我。你不觉得我脏吗?我跟你站在一起时,接/吻时,做这些时,我在玷污你啊。” 采臣子将人转过来,躺下身,擦起面前人眼中溢出的泪,泪珠饱满,像是忍耐很久后储下的,圆润地从他的手间滚落。 他的眼角好红。采臣子滚了滚喉结。 “怎么会,小昭是我的弟弟,我最爱的人。哪里有自己说的那样不堪,这些是小昭胡思乱想的吗?还是谁对小昭说的?我不会放过他。” 采昭没那么哽咽了,声音还是沉闷的:“我根本就不配。” 采臣子朝他笑笑:“如果哥哥像小昭说的那样厉害,那哥哥喜欢的人,是不是身上多少也会有些哥哥没有的,吸引哥哥的地方。” “嗯……” “现在小昭就是这个人。小昭可是有很耀眼的地方,其他人没有,哥哥也没有,所以哥哥好喜欢你,怕也有人要抢走你。”采臣子提他擦完泪,梳理着采昭子额前的碎发,身音低柔缱绻,眉眼间的婉转能溺死人,采昭子晕晕乎乎地觉得他好像醉了,采臣子说过喝了酒就能看见好多自己幻想中的东西。 他怯怯开口:“是什么……” 采臣子捧起采昭子的脸,眸子沉黑,肃然正色,他觉得这个样子谁都撒不了谎。 “小昭最听话了,他们都会驳逆哥哥,只有小昭永远没有过。哥哥最喜欢听话的,小昭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厉害,比哥哥都厉害,哥哥都怕哪一天你也会这样对另一个人,乖乖地听他的话,然后他就会从我身边夺走小昭。” 采昭子蹙起眉,迷糊的瞳孔染上焦急之色:“我不跟他走,我就听哥哥的。” “那我们说好咯。”采臣子满意眯起眼睛,露出舒畅的笑。 上山耗力,当晚便拉着人做事,眼前又哭了一通,已是累的窝在怀里微微点头,采臣子看着实在喜欢,将人堪堪环起,慨叹道:“我不想娶了,我要跟小昭厮守一辈子。” 他觉出怀中一颤,见人醒了撑着身子爬了起来,忙给人将毯子盖上:“别受了凉,我叫了明霰明日给小昭练道,小昭练好了就能用符箓了。” 采昭子直愣愣盯着他。 他被惊起了。 采昭子从来没想过这些,或者说他根本没敢往这方面想,这个世间,这个身份,怎么可能呢?毫无疑问的事情,采臣子过去喜欢自己,现在喜欢自己,只能代表有过相爱,他们之间的温存,也只是心意相通的证明。 这是早晚都会实现的事情,他躲不开,谁都也躲不开,他不敢想象采臣子大婚那天,洞房花烛夜那晚,自己会是什么感触。很多事情不提还能骗骗自己。采昭子知道他在信口开河,可什么事,撕开了一个口子,便愈合不了了。采臣子注定会有那么一天,注定会离开自己的,他不想现在就带着悲伤走下去,好似这些美好的时候都是为了这个终局做的嫁衣,不想以后是回想起来,唯余伤怀。 若是以后秦氏释怀了,他就不娶了。他是庶子,采家不会管。既算守节,总归血统低贱,至此终结了反倒也是好事。带着母亲回岭南做个知州知县之类,离采家远些安常度日。母亲挤破脑袋带着他呆在采家,这些年被折磨的不成样子,岭南虽穷苦,到底住着痛快。 但采臣子不一样,他是正统嫡子,采砚精心培育的继承人,更肩巨任。万一的万一,他真的能让采臣子敢为倾付一生,给采家断了香火,有愧于祖宗之法,也是采家洗不掉的渍点,世俗的眼色会压死人的,采臣子会被世舆推向风口浪尖,他本该璀璨的一辈子就被自己毁了。他最爱的人,值得自己粉骨碎身的人,绝不能够为了自己走下神坛,他明明该是自己为之奉出一切的,又怎能反受己害。 诚然,终归只有离开是对二人最好的结果。若不离了采臣子,心会无时无刻地疼。可是不要现在,现在他舍不得。 采昭子尽力咽下气,感觉这动作已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他故作侃笑:“哥哥莫要说这谑话,小心父亲知晓了又挨了揍。” “我认真的。”采臣子靠起身微哂:“到时候我也随你修道,咱俩可以浪迹江湖。”他语言一顿:“诶,小昭怎么又哭了。” 滚烫的泪滴滴到手背上,采昭子才知道,自己的泪涌的过多,眼眶已经蓄不住了。 明明在笑,却又流下了泪,场面有些过于滑稽,采昭子怕采臣子看到厌烦嫌弃,把脸埋进枕头:“这种偏想总之不许,我也不会同意。” “我是说的有些不切实际,叫小昭不信了。那,嗯,这样,到时候小昭替我择妻如何?日后他们若是欺负你,我就一纸休书叫他们滚回娘家去。总归我不怕为了颜面,就辜负自己的至亲之人。” “成了,不许再说胡话……” 采臣子给人掖好被角,吹灭烛灯,缓缓在他身边躺下。“哥哥对小昭一心一意,这不就够了?” 对……这就够了,够了…… 采臣子醒来时,正见采昭子在收整,昨日乱砌的衣物被梳理好放到床边小几,身下揉皱的毯子被人换下了。采昭子比他醒得早,脸上带着水汽,应是刚沐浴完。眼底乌沉,神色些许木然,眸子不若昨天那般亮了,细缕碎发贴在鬓边,更显憔悴。他不知道弟弟什么时辰睡的,本是想说些缠绵的话,反倒惹的人郁郁。 采昭子见他起了,笑了笑迎上去:“离晨钟响前还有些时辰,我替你擦擦身子。” 采臣子应声坐了下来,罕见噤了声,采昭子平日少语,倒活络起来,跟他讲了好多道箓相关,采臣子心不在焉地回复,神思已是漂游,不一会对方也不说话了。 z那里倏然受凉,惊起他全身寒毛。 ~~~~~ 他没忍住粗喘,发出一声喟叹。 采昭子悄悄说了声:“对不起。”他听见了。 这是在为昨天道歉么。 他嗫嚅半天:“下次不用顾忌我,别憋坏了身子。” 屋外悠悠铜磬声起。 采臣子拉起人,穿上衣袍,冲采昭子眨眨眼,邪笑道:“今晚我就不饶你了。” 采臣子知道采昭子喜欢箓类,提前跟明霰打了招呼。 采昭子随明霰修练,采臣子一路腻乎着将人送到,杵在一旁也不走。 明霰似笑非笑:“公子来练道,大人怎么也跟来了。不如也办张度碟,我就不多言了。” 采臣子冷哼:“你们这里就这么小的地方,有什么可逛的,走这两次我就看尽了。怎么,你们这修道还不能让人看吗,有什么心虚?” 明霰没再理他 第21章 20 半带玉佩 往后几天,采昭子这么练,采臣子就这么看,看完不忘嘲笑人教的烂。 晚上便是该他调练了。 一旬有半,丘沏借尾传信,说是已经准备妥当。她放出信来,怪采臣子躲到荒山野岭去了,气息隐秘,费了不少功夫才送到。 采臣子了然,真巧采昭子告假将尽,也该择日回府。也二人欲要下山,却被明霰拦住。 明霰蹙着眉走近采臣子,围着端详半刻,缓缓问:“大人……最近身边可有无邪相?” 采臣子皱眉:“自是没有,怎么,你要咒我?” “并不是,今日大人体侧阴气萦绕渐拢,功法高深,像是位深有道行的大妖。只是奇怪,昨日我还未有觉察,想必这妖是昨夜潜息而来的,道中香火鼎盛都未镇得住它。” “我知道了,会注意的。” 明霰忽地眯起眼睛,目光审视:“大人真的未有觉察么?按理说是不该的。” 采臣子向来最厌恶这种眼色,含愠道:“我有必要骗你么?” 明霰自知理亏,又换回温笑的脸:“大人说没有便是没有,我多言了。不过还是想多献句忠言:大人若是感应到了,务必告示贫道,贫道愿保大人周全。” 丘沏为他归置好了路数,采臣子照步遵照,几天后,朝中三品大员惨s家中。 那人是朔王党派,这一死,更激二党针锋,丘沏钻起空子,愈加兴风作浪众,嘱替采臣子借机托办,又铲除了些碍事的言官。廷舆风雨轩然,采臣子无党无派,总受两边波及,得人设防猜忌,深苦其害。待到次月上朝禀毕月差,又要拉着采昭子上山。 采昭子浅叹:“父亲不在府,母亲不可能松口了。” 采臣子本想说,‘如果我去求求她呢?’突然忆起秦氏的秉性人尽皆知,他若前去转劝,结果是毋庸置疑的落败,采昭子私下里是躲不了又是一顿刁难,只好垮了气。 夜已入亥,采昭子还坐在桌边研读,采臣子就大方躺在人床上,排备这月经筵轮值,筹度讲稿。他气不过,懒得整下去了:“小昭能不能过来坐。” 采昭子‘啊’了一声,端着书缓缓挪过去,稍略靠坐到旁边的小几上。 采臣子从后一把搂住了他:“我好想跟小昭离开这里,朝中那些腐儒乏聊透了,只有小昭在身边我才觉得干什么有些兴致,可惜这府中也到处阻碍。” 采昭子本正应付着采臣子的手,听到此话放下了书,转过身捧起采臣子的脸细细端详:“哥哥,你变得好憔悴了。” 他俯下身亲吻了吻采臣子有些泛青的眼底:“是我不好,哥哥再忍一忍,待我考过春闱,替哥哥分忧……” 采臣子一把扼住人的手腕,将采昭子的身体拉下,逼迫他弓起腰平视,敛容冷声道:“这事你不必再提,无论你所为哪般,我是定不会放你出去的。” 采臣子又耍起脾气,不过自己可能是他唯一可发泄的人。采昭子当然深记采臣子说过的事情,可他又怎么可能忍心看着心尖上的人日渐颓唐而无动于衷。他叹了口气,拉过采臣子的手转身主动抱住他,姿势顺从着低下头,展现出全部柔软姿态,岔开话头:“那我今后得闲,给哥哥画相好不好,去年我偷偷学了丹青笔法,哥哥整年在外,还未来及告诉你。” 采臣子起了兴趣:“怎么突然学起画画了?” 采昭子脸颊迅速爬上一片绯红,径直染上耳朵:“我,我太想念哥哥了,又见不到人,便不时摹起哥哥前年的画像。” “小昭这样离不开哥哥啊,我竟先前从未意料。”采臣子笑意更浓,轻轻对人吹了口气:“你像是快要熟透了,”他拉低声线,含笑轻问:“小昭听话,不可违心。偷偷告诉哥哥有没有对着哥哥行那样的事?” “没,没有!” “真的吗,不许骗我,我可是会伤心的。” “有,有一张,是哥哥亲了我的嘴角……那本是我梦到的,醒时怕忘记了便画了下来……” 采臣子略有失落,不过见人羞地快要晕过去,也不好再逗弄了。 “那今后每岁的画像都叫小昭给我画可好?不都说画为心迹,让我看看在小昭心中我为什么样子。”采臣子翻覆起身。 “不,不行!太丑了。” 气氛已到这,采臣子也无心去看,只想给人抻起来调教一顿。他们前些天在山上是连着日子的,最近总心烦,有些不管不顾了些。采昭子本就身子不好,也说好补偿人这几日安稳着睡,不过采昭子一向很是听话,这种事从未煞过兴致。他用情至深之时,采昭子往常本已是趴在怀中累的难以动弹,今日倒撑起身子,哑着嗓启唇,神色认真:“是不是只要离开这里,哥哥就会开心吗?” “那是自然。”采臣子随口。 “那,哥哥,咱们逃走吧!”采昭子的眸子闪着三分怵栗与四分兴奋,贴在采臣子胸前的心脏急促跳动,震地采臣子也跟着激动起来。 “咱们明天清晨就走,趁母亲还没醒,我留张字条给她。” “那后果呢?”采臣子盯着他:“秦姨娘定会很生气。” “没关系的。哥哥,我能承受。”我不想只有你在为我承担,采昭子心中想:关于你的事情,我不计后果。 二人上山入观,明霰找到采臣子请他一人入清心居,待他坐定从怀中拿出一枚玉佩,笑着言他前几日修黄老之道,福至心灵,感悟此物与采臣子有缘,特地留着等人来了送上。采臣子今日高兴,接了过去,对他的语气也好了些,调侃道:“怕不是里面有什么阴物要害我吧。” 明霰罕见怔了一瞬,旋即恢复笑意:“自然不会。” 采臣子摩挲着上面凹凸的雕痕,此物做工精细,上镌刻一宛转游荡的神鲤,姿态生动洒脱,宛若欲跃龙门之态。其间通体绽开的鳞片却依次细致雕刻,凹凸有秩,栩栩如生。其体状小,仅仅寻常佩饰的一半大小,像是双佩其一,玉质温润,是上乘之类,不由起疑:“咱俩泛泛之交,道长怎么赠我于这等罕物。” “大人收好便是,只求莫要辜负我心,谨记时时佩戴。” 明霰的口中透着胁迫与督饬,采臣子冷哼一声,将东西放回桌上:“若是道长不说清楚,来历不明的玩意我不会戴。” 明霰哀叹一句,似是早知道他会这么说,给人款款讲了一遍几乎与丘沏所言相同的内容。 “其实世子初次莅临时,我就感知到了。不知世子是经高人指点,还是灵心慧性,问了我众多此中要义,我还以为世子已经知晓己身了。” 采臣子揣着明白:“这道学我一向淡漠,只是自那时突然升起这些念头,我也大惑不解。你前话所言属实?我竟真真是这阴童子之身?” “正是。而我自小阴浊过盛,适为阳器。”明霰没有再说下去。 “这阴阳童子最为密切相关,自世子踏入观门,我便觉察,遂留意揣度起来,后来与世子对坐交谈,更确定了我的臆测。” “阴童子的精血可抵存于人间的妖百年道行,它们最为贪恋。世子周身妖息浓郁,比上次更甚,应该是有妖察觉到了您的身份,寄居在您左右。这妖气狡诈的很,若有若无散在您的周身,如是可见,许是早就萦身。不过阴童子本就常泛阴息,我一开始未曾有疑,直至上次世子下山前,那妖定是又找上了你,阴息同素日稍有所异,我才觉察。按理说,世子身为阴童子,应该最能洞察敏锐,世子竟然未有发觉,实为奇事。明霰身为阳童子,体中血气至阳,可折衷煞气。这佩物中掺有我的精血,世子戴着不会太过惹眼,引妖注目。不过这混匿身畔的大能为谁,世子可以想想,自您揭榜日起,哪些人时常顾盼左右,便有嫌疑重大。” “或为我那些同僚吧,自那天后,不过于他们时有交接见面。”采臣子信口道。 明霰沉吟片刻:“言之有理,望大人今后务必小心审慎。” 无怪乎那日提起这事明霰侃侃而谈,他是比丘沏更了解此中原委的人,句句所言皆是意有所指,可惜自己未察觉。“阴阳童子不应互各驻守昆仑瑶池,无极苦海,你们一处极东一处极西,怎么同时现身中原?传言道,是因结界攻破,你们逃身中原了,为实否?” 明霰眼中闪过一丝哀色,他虽常含笑意,若掩及面下,眉宇间的气质是疲倦愁苦的。 “……算为谣传。其中细则不必再问,待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总之,万不可去那无极苦海、昆仑瑶池,会伤及性命,那时我也难保你。前任阴童子托孤于你后替你挡灾殉道,你若轻易死了,九泉之下也无法向他交代。” “你还能感知阴童子的生死?” “不会,但我了解那人,莫约是死了。” “你认识他?” “算是……朋友。” 明霰答的迟疑,不过既然认识,那他有资格知道同僚的结果:“朝廷两个月前发现他了的s体,在东城墙隅下,死相凄苦,满脸惊恐,像是撞见了什么秽物。本是朔王的人察觉到的,时间为更一月前。朔王设坛亲自作法,已为他安神超度,你不要太难过。” “有朔王为他祭奠,这……也算是他的造化……”明霰释然般长叹一气,尾音还是泛起细微波澜。 他这是在为同僚惋惜,还是在忧心自己?采臣子想,若是自己的话,定然是后者。 气氛略有些落寞。 明霰抬眼:“大人还有无疑惑,若是合时宜,贫道现在为您解答。” 采臣子微微摇头。 “那大人快请回吧,这么些时辰,公子怕是已担忧许久了。”明霰起身:“突然想到些未来及做的小事,先行失陪,望恕罪。” 明霰消失了几天,那么爱钱的一个人,连传道这等拢财大事也暂时搁置了。采臣子问道童,只说是下山去了,也不知具体原因。 明霰回来时,主动告诉了他,说是查看前任阴童子遇害之地,清理如何,有无留下气息等等,以绝隐患。嘱咐采臣子只需举止如常便好,突然一反常态也惹人注目。 “小昭近些天是不是腰痛?不若缓几日也行。”~~~ 采昭子吞吞吐吐,片刻才‘嗯’了一声。 “小昭怎么不告诉哥哥?”~~~“若是小昭难受,我们便不~了。” “我真的没关系的,真的怎样都行的,只要哥哥愿意。”采昭子慌忙解释:“我怕哥哥为难,哥哥不用替我考虑。” “那怎么行,不能伤害了小昭的身子。”采臣子柔情似蜜:“小昭自小就羸弱,每日迎合我已经很累了,我未能念及这点,是哥哥的疏忽。哥哥以后定然记着,不频日~了。” 采臣子把他整理放好,柔声蜜语:“小昭下次若难受,说与哥哥,哥哥也不做了,好不好?” 采昭子微微颔首:“嗯。” 采臣子那夜说的悔恨体贴,往后却还是拎着人依旧如故。白天有些时候为明霰教学符箓,是体术剑术之类。姿势指导时总得有点互相触碰,采臣子对此不悦,每每上此课总要也在旁边盯着,晚上将明霰摸过的地方盖过去,夜间的力度大小取决于明霰白日所触及的多少。 一次明霰教采昭子执符,本是最基础再不过的动作,采昭子手腕的方位不对,明霰只好撤步从后方摆动他的手腕,二人身体拉的很远,明霰马步扎在地上后仰,险些趔趄,采臣子还是不满意。采昭子紧绷神思学到一半时,采臣子的声音突然在临近处响起,不大不小,正好够两个人都能听见。 “练练这些体术也好,还能久一些。” 采臣子笑地灿烂,丝毫不顾及采昭子的体面与明霰会作何感想,他们俩个登时愣在原地。 光天化日之下,采昭子可以为采臣子舍弃脸面,明霰呢? 明霰嫌恶地甩开采昭子的手,怨恨地瞪了一眼采臣子,扬长离去。 采昭子自知理亏,想追上他。但见身旁垮着脸的采臣子,还是压下了想法,先去哄身边的人。 晚上他那只手的手腕被采臣子扭的咯咯作响,任凭怎么解释求饶也不肯放过,第二天不出所料地臃肿,只好穿个束腕的衣服掩饰。 明霰见此,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本该授教的桃木剑,给采昭子拿了本道经:“今日换为讲经吧。” 采臣子为此又闹气,逮着人又狠狠折腾了一番,理由为他不该接下明霰手中那书,应该唤哥哥来拿。 采臣子的占有欲前所未有的大,这是在一年半前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有时采昭子心陷错觉,感觉自己被当成他的专属物品,只能为他所用,呼来喝去。不过一年半后的采臣子还是采臣子,他自然全权无怨。 采臣子变得捉摸不透,他好的时候比任何人都要体贴,示爱的花样比任何人浪漫,不好的时候又自顾自的暴戾,采昭子只能全部顺从。不知是因为心意相通后的浓情片段已然的褪去,还是太过亲密让他将最真实的自己展现给了他。采昭子不知他一年半年间何时变成这样的,不过爱一个人便要接纳他的全部,采臣子的一切他都接受。 采昭子怕采臣子误会,删去了体术剑术之类,只留下讲经,请明霰找了个小道童来接替他。 但采臣子总有不满,无论他怎么尽力地去表示忠贞,他总能找出丝些原由,采昭子只好不停地道歉,谨遵其令,可下一次还有更多意想不到。采臣子的怨怼源自爱他,泄愤自然也是通过爱他释放。 采昭子的身体终是受不住了,在几天后的一次时,他哭着求了人。 “呜,哥哥,我真的受不了了,我,我不想了。” 采昭子的语气呜咽中夹着试探,像是斟酌许久后说的。 采臣子随意吻了吻他,算安慰吧。“马上就好了,小昭再忍忍。” ~~~ 全身要垮了一样。像院中那扇老木门,一碰就会嘶哑一串,不知何时就会散架。平日里太过放肆,身体终是发出不满警告。 “求求你了,哥哥,求求你,我真的不可以了。” “多些适应便好了。” “不!不!不要再适应了,我真的已经是极限了。”身体几尽临界,生物本能的恐惧让他哭地歇斯底里。 “我求求你,求求你……” 采臣子没再理他。 他疼地晕了过去,又被爬上脊骨的凛寒痛醒过来。然后又晕了过去。 采臣子第二日依旧在床边拉着人懊悔着承诺,变着法的哄他开心,与昨夜判若两人。他依旧贴心给他喂饭,替他擦拭,流程与上次相差无几,少了几分上一次的莽撞生疏,多了些许娴熟得当。为他的~抹药时,还细心用贴腰剩下的药贴贴到将指甲上,怕指甲上的凉意刺激到。一切的一切都完美无瑕,可采昭子还是觉得,采臣子眼睛中的感情少了些,好像变得敷衍了,可实事的一切又将这个凭空而生的念头打了回去。 三天后的晚上,采臣子晚上进来问能不能,他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若是可以,他权听采臣子的吩咐,可腰处还是僵着的,做不了太大幅度的动作,采臣子一向激烈,自己这样,万一又让他难受。 采臣子不满他的犹疑,‘哼’了一声摔门而出,一夜没回来。这观中就这么大,他万一赌气进山去了怎么办,夜间无光,踩空摔碰到了怎么办,山间时常有野兽,他只身一人怎么办…… 采昭子急得胃疼,骤然后悔自己刚才的不回应了,倘若点了头,最多采臣子试了,不行,将气撒到他身上,也总比自己一个人跑出去强,他决不能受伤。 采昭子挣扎着起身,腰间传来痛楚,无论他什么姿势,依旧腐蚀跗骨。他无暇顾及这些,弯着腰下床搓着小步去找人,拉开门见采臣子就站在门口。 采臣子踱着步满脸愧疚,见采昭子出来了,很是惊讶,忙将人抱回床上。“小昭要什么,唤一声哥哥就好了,下床做什么。这么晚了也不披个外套,自己不在乎自己,还总怕我受凉……” 完整移步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20 半带玉佩 第22章 21 理想 “还有……这些天都是我不好,我自己烦心,把怨都撒到小昭身上了……” 采昭子紧紧抓住采臣子的领口,哭的失声:“对不起,对不起,我又惹你生气了,你若有何烦闷,就都撒到我身上吧好不好。求求你了,无关对错,无关谁是源头,我都全权接受,只求你别再离开我,好不好。” “也不要这么说……” “哥哥没有错!全是我的错!是不是?一定是吧!”采昭子猝然使了不小力气,像是发动了整具身体,攥握的手不停前后摇晃,采臣子即便坐正着被晃动了几分:“哥哥,你快说啊,是不是?” “是。”采臣子放柔嗓声,本意安抚,却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借着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我当然不会离开小昭,小昭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东西,小昭会永远驯顺于我。”他顿了顿,压下采昭子一抖一抖的肩,对上他闪烁的眼睛,沉沉道:“小昭只能永远爱哥哥一个。小昭十分听话乖巧,哥哥很开心。哥哥也是永远唯爱着小昭。” 采昭子平静了下来,只是眼中的泪还不停往外流,他眼神空洞没有聚拢,采臣子不知他是在看自己身后的黑夜,还是在透过他的瞳孔看什么。 采昭子的嘴巴开合,喃喃着自说自话,只是一直重复着采臣子的最后一句话。“对,是这样的。”他猛地直起身,直直盯着采臣子,一字一句道:“母亲说爱我,便频频打骂我。哥哥也说爱我,哥哥也总在责骂我——哥哥在爱我!我也爱哥哥,我会一直听哥哥的话,这是哥哥与我定好的誓言,我绝不失约。” 那日闹过后,采臣子又变回之前那样温润柔和,待事周详,总能顾及采昭子的心绪。他主动去找明霰认了错,表示一切皆为他做的过火,千万不要因此对采昭子有何成见。语气切切将人请了回来,恢复了其余学课。他这几天没再提无理要求,采昭子不提,他也不说。采昭子觉得养地堪堪可以了,便跟采臣子说了,采臣子检查了一圈,坚持说待到他彻底养好了再行事。 采臣子也不总在他学课时在旁监视了,即便是采昭子和明霰的体术课,他也只是把人送到后山与明霰打个照面就离开,采昭子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了,不过到了时辰采臣子又会准时出现,接他回观。 明霰曾说采昭子身质太差,不宜修炼符箓,不如做些炼丹之类。除却斗缠危险,符箓道士频需云游,妖族修练化形常在偏僻蔽塞的地方,人迹罕至,多如山林岭壑,所以游历之地也大多如此。再者,采昭子体脉阴凉,阳气不裕,正适合妖等迷乱障骗,易遭蛊惑。体内正阳之息熹微,难以维持心志。 采昭子强笑,说,自己也不是为了修成紫袍天师,这来本是小时候的一个心愿,只因一直耽搁着放在心底,变得有些执着,逐渐衍成如今喜好了。 明霰为了顾及他,便把时间拖长,寻常道士每日修学两个时辰,二人练练歇歇,常在山上拖拉一上午。 一次采臣子来接采昭子时,有些遮掩,双手背于身后,杵在原地不动了。他以为人不舒服,便急急迎上前。 “哈!”采臣子突然从后伸出手,举到采昭子的面前。那是一大束野花,品种几乎每个都不相同,他叫不出名字,甚至有的都没见过,但是它们每一朵都很好看。这一簇中红橙黄粉紫格式皆有,但被人精心调过,簇在一块儿相得益彰。它们的香气混杂一起,采昭子都快嗅不出来详细了。 “好不好看?这可是这山上所有的种类里我挑的最好看的,哥哥的品味怎么样?” 那束花已经被他体贴地拿草茎捆好了,采臣子见人愣在原地,笑嘻嘻着将那其塞到人手里:“小昭拿好了,回观插进罐中还能再开几天。” 采昭子牵起采臣子的手,翻覆来回看了几遍,又打量起他整身。“采花的时候有没有受伤?有被蚊虫叮咬么?翻山越岭,脚痛不痛……” 采臣子笑着搂住他:“没有,我前几日逛了整山,发现这虽为一山,可山阴山阳处景致大不相同,但都野花成群,很是好看,想着有机会摘回来叫小昭看看。” 采昭子轻轻杵了他一下,声音有些抖:“跑遍整山就为了让我看看花,你可真傻。” “那怎么能叫傻,若是旁人我当然懒得折腾,可一想到是给小昭的,就有了干劲,小昭若要,天上的星星月亮哥哥都给你摘来。” “可是我不——” “唉,小昭开口我便知晓要说什么话了。”采臣子轻轻捏住采昭子的脸颊,将他转向自己,亲了一口,被迫让人噤声。“总在说这些自轻自贱的话,哥哥听着也好难过啊,你可是我的爱人,自然与我最为相配。” 心有灵犀莫过于此。采昭子心中难以自矜,全身都被这砸过来的话堆满了,暖融融的。 身旁的人没动静,采臣子便摇了摇肩膀:“听见了吗?” 采昭子又羞又愧,喃喃道:“……嗯。” 又轮为采臣子置办经筵。这经筵本是正君心的用处,论些之乎者也之类,是为少年帝王粉饰门面的。承天帝执政多年,本是无需再月月筹备。可圣躬已告,近日愈发迷上修道飞升之事,又复兴经筵,借此由头,偷换梁柱,冠冕堂皇将讲学内容换为了黄老之术。 兄弟二人前几日别别扭扭的,过后重归于好,情谊更加深浓。采昭子万般不舍,也得无奈跟采臣子分开。 采臣子笑着理他的碎发:“不过就几天的事,小昭在这安心等我,过几日我回来,咱们再在观里待些时日。” 次日课毕,采昭子正欲独自下山,明霰嬉皮笑脸着自身后走来,曲肘自顾自支到采昭子肩上:“哟,今日那位侍读去哪了?竟敢劳烦少爷一人回去。” “与先生无关吧。”采昭子冷漠后撤半步,明霰只好将臂肘拿下来。 明霰不恼,遂去拽采昭子的袖子:“正巧今日得闲,贫道服侍您回观。别采大人刚走第一天,我便给人家宝贝弟弟伤到了,采大人要是得知,定要折回来拿我试问。” 采昭子拂开袖子,冷言:“自是不必,观主何必自降身份,也不怕被弟子们看见失了面子。” “行行行,我且跟着你。”明霰举起双手:“你俩果真为兄弟,呛起人来也是不知轻重,我没搂没抱,不过是熟人间的亲昵,你这般抗拒反倒显得咱俩有什么。” “油嘴滑舌。” “诶?不是怎么我对你说的好话就算油嘴滑舌,到你哥哥那里便是甜言蜜语了?诶!你走慢点。” 没人理他,明霰追了上去,一路上安之若素,不论有无回应,自顾自继续:“你知道吗,初见你时,见你顶着张冷脸,我还以为是个淡漠的人。结果一挨着采臣子,真是出人意料,整个人像换了魂魄,我都害怕哪个妖把你夺舍了。他这么一个混球——” 采昭子猛地停住,明霰未及止住,一个趔趄,脸差些撞到前人后背。 “讲完了吗?” “怎么,你不爱听?那我换个话头,或者聊你想聊的,总之陪我说说话吧?” 采昭子迈步走得更快:“我跟你没什么可聊的。” 明霰无奈长叹:“好吧好吧,那我再问一个疑问,你回应了这个,我就不再说了。” “……什么?” “你为何对我这么冷脸啊?还是除了采臣子都此般对待?” 采昭子站定,敛容看向明霰:“因为采臣子讨厌你,这个答复行么?” “我们两个可是已经和解了,你可不要再伤及无辜。”明霰说着,悠悠探身:“采臣子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般死心塌地?” “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只想好言劝谏。不要对他投入太多感情,他这个性子——鬼话都比他的话可信,小心人被卖了还帮他数钱~” “你有完没完?”采昭子怫然,自己本想一再忍让,好让他安生会,没成想对方变本加厉。他气不过明霰的随意诋毁,本想上前理论,猛然间想到,明者自知便好,与他争执这种事做什么,撇下人甩袖而去。 明霰乐得看采昭子吃瘪,但也知见好就收,没再追上去。 采臣子说是几天之后回来,可快过一旬也不见人归。采昭子心中忧虑,不愿再待了。可一想这几十日也能算为几日,怕自己贸然下山有所不妥,况且这样也不听话了,他说好会一直听哥哥的话的。 采昭子兴致缺缺,明霰实在看不下去,叫人放下剑,坐下陪自己唠唠。 “我说小少爷,不若这几天给你放假得了,我看也只有等哥回来了你才能沉下心。” “嗯,也不是不行。”采昭子携起剑:“那我下山去了。” “停停停!你现在不算在放假吗?我又没要求你做什么。”明霰哑然,故作思索片刻:“这几天还是不能放啊,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见采昭子复落了座,明霰采徐徐开口:“你哥哥这些天未见你了,回来定要狠狠折腾,你这小身板受不住的,那几日只能且听听我给你讲经。” 采昭子赦的满脸煞红,恼羞成怒随手捡了个石子朝人扔了过去:“你能不能聊?” 石子被后者稳稳接下:“聊什么不是聊?”明霰满不在乎:“你若想聊点正经的,那我想想,上次你不是说过修箓的原因么,结果说到一半却止住了,今天能完整告诉我了吗?” 本来心情不错,提到这采昭子的心沉了下来。 “呃,若是触及伤心,不想说也没事。”明霰见人眼神暗淡,连忙道。 “没什么。”采昭子微微顾盼:“那时不过还小,也是不谙世事的稚想罢了。” 采臣子尚武,总爱对采昭子念叨这事,不过府中上下极力反对,他只好偷偷操练。那时还是上私塾的时候,少年顽劣,同窗几人常常翘课玩耍。朋友们多去街头巷尾听听曲子、逛逛古玩,有几个胆子大的还敢偷跑去烟柳之地溜达。这个时候,采臣子就拉上门廊对面的采昭子,领着人‘自愿’逃课。东厢房采砚陈氏怕人藏些玩物,不时突查,他们攒下钱偷锻的兵器便都放到了采昭子的西厢房,用那株桂花树的巨干掩着。二人潜回家中,再携上东西潜出去,跑到采砚军营中的校场。采臣子自小常到军营,与采砚的属下熟络,遂都帮着二人掩护。 采臣子所做的各起各势眼花缭乱,采昭子看不懂,但每一样都十分华丽。勾、转、刺、突等交错掺杂,却又杂而不乱,采臣子一袭红衣,持着长缨枪如鱼戏水般灵活旋转突进,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缨枪上的黑色穗子随风摇荡,像汗血宝马飞腾时飘起的马鬃。 一套招式下来,采臣子一气做到采昭子的身旁,拿起煮凉的茶水狂灌,自然地伸出小臂等采昭子给他拭汗。 他喝完水,潇洒放下茶杯,冲采昭子高谈阔论:“厉害吧,小昭眼前可是大镜未来的骠骑将军。” “厉害哦,哥哥最厉害了!”少年的眼中闪闪发光。 采臣子心满意足靠到他身上,头发在颈窝处,扎扎的。 “爹总去打仗,那可真帅,每次回来的时候,红披风都不着地。” 采昭子笑了起来,扯了扯挂在采臣子背后的‘披风’——他自己改造的,也是红色,不过没有正统的那么长,最多只能触到腰处。“哥哥这个也落不了地。” 采臣子有些羞,想要发火,可看到弟弟笑意吟吟的脸,又泄了气,闷闷道:“小昭开心就好。” “不过,总有一天我会驰骋沙场,所向披靡,成为爹那样的大将军。不,是比爹还厉害的大将军,小昭你信不信我?”采臣子坐起身,神色认真地看着采昭子。 “我当然信,哥哥说的话我全都信。”采昭子不由地也收起笑脸,认真道。 可是,功名越大,凶险也越盛。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是屡见不鲜是事啊。剩下的半句话采昭子没有说,再没有人支持采臣子了,他不想折煞哥哥的兴致。 等到此言,少年肉眼可见地欢欣,拉着人又东聊西聊,最后落到未来上。 “那小昭以后想做什么?” 采昭子一时哑然,他从未想过这事,秦氏已经为他定好步路了——登科及第,或许仕途显达,风光无限。 采臣子想来也是想到了,猛然叹道:“对啊,唉。” “不过,小昭也可以多想想嘛,看哥哥这个样子!”少年脸上满是自豪,拍着胸脯:“爹与我说好了,若我武艺高过文学,就同意我弃文从武,待我考过初试证明给他看。万一小昭在哪里天赋异禀,或对那事务专心致志,秦姨娘被感动了,就愿意让步了呢!” 场外突兀传来副将的高喊:“臣领命!” 采臣子猛地意识到其中隐语,慌忙拉起采昭子,拿上黑缨枪:“爹过来了,咱们快跑。” 校场很大,还开有一个小后门,面对之后的山林,采臣子抓着采昭子的手,两个少年一前一后往小门跑去。 路太远了,采昭子有些跑不动,他几乎没跑过这么这么长,腿有些不听使唤了。“哥哥,你先逃走吧。” 采臣子没有说话,但是死死抓着他的手愈来愈紧,二人十指相扣。采昭子感觉自己几乎在被一种拉拽的方式拖着走,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心脏怦怦直跳,感觉从天上掉到地下,又从地上弹了回去。刹那间,采臣子刚才没问完的问题,在这一刻突然有了答案。 从古至今,无论大小战役,出征之前总会找来高道祭旗誓师,以祈保平安,《礼记》中也皆有记载。采昭子还大略知晓,历史上有位很厉害的人,设坛作法四天不休,不惜折寿祭命,为军队借到东风,最后逆转乾坤,大败敌军。 采臣子拽着他狂奔,采昭子的耳膜要震破了,他已经无力顾忌其他,他便纵容自己陷在遐想中。 倘若母亲真的松了口,又倘若自己真练就了高深的道行。那,那时哥哥的每一次远行,他都能为他祈福。如果那时,自己的道行、性命能助采臣子化险为夷,便是他最愿意看到的样子,最值得的交易。 二人终于跑进林子,互相依偎着大喘。采昭子气喘吁吁难以说话,但他此刻无比希望采臣子能继续聊起刚才的问题。 采臣子先理好了气息。 “好累呀!小昭有没有受伤?” “没有。” 哥哥,你快问问我。 采臣子检查了采昭子一圈:“真是谢天谢地,刚才拉着你的时候我特别怕把你扯坏了,又不敢松手,总觉得你会滑出去。既然没事,不若现在回家吧?学堂也该放学了。” “好。” 快问问我,我的理想是什么,好不好? 采臣子自然地走到他的前面。“今天虚惊一场,真是刺激。咱们要不要去乐食坊买点桂花酥庆祝一下!咱俩偷摸吃,不给茯湘子带。” “哈哈,姐姐知道会生气的。” 哥哥!只要你转过身来看我一眼,我也说。 采臣子终究没有转身,也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他好像忘记了这个。 后来,采臣子的武将梦破碎了,虽不敢说出口,但采昭子还是由衷地放下心来。入仕总归没有领兵辛苦,也更安稳。曾经他总是频频做噩梦,不记得有多少次了,几乎采臣子的每一回操练,回来后都会。内容大差不差,皆是采臣子风光无限出城,待到归家,只剩老马上的空空白布。他每次都被无一例外的吓醒,那种感觉太煎熬了,真切的像是现实一样,无数次从他身边剥夺走了采臣子。 采昭子大致讲了下缘由,明霰思索着点了点头:“果然不出所料,肯定是为了采臣子。不是我说小少爷,你能不能有些主见?你活这十七年就权当是为他活了啊?” “我就是为了他才活着,不行么?” “嗯?”明霰来了兴头:“你这话什么意思?也是有什么渊源么?” “这个不能说与你听。”采昭子冷漠摁住话头:“这是我跟哥哥间的秘密。” “不稀罕!”明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旋即沉寂下来,眉宇间的神态显现几分不屑:“怎么能有人痴情到了这番地步?那就是傻!不顾自己,不顾众人,只将自己的一门心思全权奉献给另一个人,还不图回报。你这种人简直就是圣人的对立。” 采昭子淡然:“随你哪般说,我本来也不是想当圣人的。你们把我比作圣人也好,驳成小人也罢,随你们开心。我只为他活,自然也只在乎采臣子的评判。” 什么时候暴露的乖受xp呢 嘤嘤嘤~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21 理想 第23章 22 爱之深 责之切? 又过了几日,采臣子才终于上了山。这些天林林总总也有半月了,比采臣子的承诺多出一旬,采昭子见到他时,欢喜头上更添一抹忧心。“哥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不过陛下多延了几日,后又吩咐了不少文牒,务期急促,脱不开身。这不,忙完就回来了。” “那便好。”采昭子给人掸灰拂尘,明霰在一旁哼了一声。 心中大石落定,旁余所忧便涨了商量,采昭子语中游移:“哥哥,咱们还要在这里住多久?以往随叔父上山,也差不多一月左右,这次若太长了……” “我这正是来接你的。”采臣子笑着扶正采昭子:“娘说,爹再过几日也该回来了,正巧小昭此时归家,对秦姨娘也算有个交代。” 采昭子点了点头,一时生出几许落寞。他本以为,待到哥哥回来后,还有机会再待上几日,留出些依偎独处的时光。这地方遗世独立,不用顾忌市井喧嚣,像个世外桃源,惹人眷恋。 明霰送他俩出了观门,掏出不知从哪弄来的帕子,矫揉造作着抹泪,端着腔调:“莫要忘了贫道,常回来看看啊~” 采臣子懒得理他,一把揽过人离开。 “他这几日对你怎么样?有没有委屈你?” “他才不敢。”采昭子笑起来:“托哥哥的福,他还有些忌惮我呢。明霰哥说,我的事不敢委派给其他弟子,都是他亲自帮我办了,他一个观主,整日东跑西跑,倒是挺炸眼的。” “你叫他什么?” “明霰哥。” 采臣子长长停顿了。 采昭子无缘由有些辩解的心虚:”若算辈分,本该唤为夫子的,可他嫌这称呼太老了,叫我正常唤便好。但他比我大六载,又是我的老师,直唤本名的话,有些不敬重了,便在末尾加上个‘哥’,他听着也不算大。” “以后叫他直名就好,他才不会在意这些。”采臣子磨着咯咯啮齿:“你以后只能叫我哥哥,旁人不许瞎叫,听懂了吗?” 采昭子赶忙应了下来。 “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自然也只能是你唯一的哥哥。这等称呼与你我之间是仅此一份的,只可唤给我听。” 采臣子原来是这个意思,采昭子没有想到。不过自己的理念与其不尽相同。采昭子自小就称采臣子为‘哥哥’,是因为采臣子喜欢听。可他总觉得,唤为兄弟姐妹这种无非是同辈之间互敬的称呼。而面对采臣子,他厌恶这个名称,一旦叫出口,那二人之间便被固死了,就仅有一条路可以走了。但他又不得不感谢这个名谓,幸好幸好,有了这层关系,让他们无关什么身份,总归能许两人彼此认识,总归有了联系。 现今既知哥哥喜欢这个称谓,采昭子也觉得它顺耳了些。“我知晓了,以后只唤给哥哥听。” 采臣子温柔拉起采昭子的手,吻了吻。 “那,哥哥与……明霰是有些不合吗?” 采臣子专注亲吻着采昭子的虎口,随心说:“我是不太喜欢那家伙的性子,不合么……犯不上。” “他这人,好听来讲叫左右逢源,说到底不过是巧言令色。永远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总在眼前晃着,烦心。” 采昭子思索着颔首:“哥哥这么说,确实有些迹象。” 一回到府中,果不其然,秦氏的一纸传唤紧随其后。采昭子进了耳房,院内没有丫鬟,他便进了屋。 秦氏素日都是卧在榻上的,今天端坐在椅上,摇着蒲扇正等着他。见人来,吊起嗓子,不疾不徐道:“这不是我们采家小少爷么,叫我这老奴等得好苦,一声不响地丢下他娘,学起他们家世子的做派了。” 采昭子连忙跪下,俯下身:“儿子一时犯浑,做事不管不顾了,求母亲赎罪。” 秦氏骤然恼起,将手中蒲扇朝人脸上扔去:“我看你是在这京都待了十几年,不知斤两了。真是白眼狼,辱没我这些年的呕心,你莫要忘了,你出生前,你母亲是在何地、过得什么日子,我身上流的是什么血!这里又是何地?若没我,你能在这里逍遥快活?早就成了沼中肉食!那陈氏茯氏看不起我,找我发难,众人都看不起我,我只能依靠你给我撑腰,现在倒好,要学你那游手好闲的哥哥去了。他中了状元,你可中得?觉得效仿他那般随心所欲,别人可会依你?根儿就是烂的,装什么清高洒脱,仰靠着老爷的宗脉,在京都苟于一地,便觉得高我一等了?心里怕不是千万次唾弃我了,还想着不认我这个娘了吧?我告诉你,无论如何也是我的孩子,你身上流着我的血,到底也是条贱命,你洗脱不了!采昭子,我生下你,就是叫你让我过上好日子的,你可不要忘了根本。学这么多年贤书,皆讲百善孝大,不懂知恩图报?” 秦氏素日尖酸刻薄,每每动起肝火更是薄言讥刺。她挺着肚子乍到时,受过欺辱嗤鄙,她又是敏感多思的性子,渐渐变得疑神疑鬼了,以最深的恶意将旁人的话揣度。她在府中地位卑微,只能把心中的窝火全权发泄到她的孩子身上——她唯一有资格斥责的人,能让她用纲伦压一头。她嫉妒她的孩子身世位分比她高一头,似乎忘了本来也是靠腹中的胎儿,才有了在帝都做妾的名分。可她又仰求着孩子能带自己出头,怕采昭子逃离她。她想着,若是把人贬的越低,人就会越听话些,这便能将人栓拷牢些,来日飞黄腾达也会带着她。 采昭子被她自小调教,已是妥帖顺服。当下需让人踏实下心,考个好功名,登科入仕。踩在采臣子头上,好叫她挫下陈氏这么些年的威风。 她还欲继续说,却惊乍间动了心气,剧咳不止。采昭子顾不得心中绞痛,忙给她顺气。“母亲,别气了,我全然未忘,求您别说了。” 秦氏狠狠推开他,将身边小几,药罐,瓷碗……只要可以被她拿起的东西,悉数扔到采昭子身上,药罐撞到了采昭子的肋骨,随后滚落到底,碎成几篇,药粉撒了他一身,空气中登时飘起一股苦涩的呛味。秦氏扔无可扔,遂走到采昭子面前抓打他,采昭子怕她的动作太大,伤到身子,只能半搂着怕她受伤,秦氏了解采昭子的最弱处,朝着他胃腹处狠劲踢打:“你竟敢不听我的话了,该叫你涨涨记性。” “真不知你那哥哥有什么摄魂魔力,勾的你连你母亲的话都不听了。”打骂间,秦氏瞥见他手腕处的那对细银环,抓起来摆到采昭子眼前,冷笑道:“我当时是怎么待你的?我将自己仅剩的物什给了你,叫你天天带着,就是为了每日有个警醒,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采昭子惶恐道:“对不起。” “我将我最珍贵的东西给你,还不算爱你吗?” “爱,母亲爱我。” “你这么做,算爱我么?你可对得起我?”秦氏举起手,下死力道‘啪’的声扇了他一巴掌:“老爷惦记你,不让我打脸,今日我就算破了规矩,也要给你些教训。费了你的腿,看你还敢不敢乱跑!” 她站起身,将地上残碎的瓷片踢到一起,扬了扬下巴:“去那跪着,离晚膳也就不到三个时辰了,不多罚你,等他们用了膳再回去。” “是。” 秦氏的惩罚向来严酷而奇特,采昭子已经习惯了,还有好些类似的,像给破口处撒苦醋,寒日里凿下一盆碎冰逼着吃完——那次是刚下了场大雪,他和采臣子溜出去玩,采臣子满脸兴奋的告诉他说,覆盖在表面的雪有时是甜甜的,他捧起一捧刚要尝试,秦氏倏然出现了。他才想到,今天本该去找母亲背书。采昭子的胃本就不大好,始自那次一落千丈,除了凉的,刺激的也吃不了。 他跪上去,顿时痛彻骨髓,膝骨与瓷片间的尖锐来了个亲密接触,他一动,两处硬物就磨搓在一起,若是上身泄了气,那儿还会有细细的声响。 采昭子不想去在乎疼痛,便只好像些能掩盖住它的东西,常日里都是想些与采臣子做过的事情,今日秦氏一番话惹得他愧怍,不敢再多想采臣子了。 母亲很爱我,哥哥也很爱我,可我已先对哥哥许下诺言了,哥哥与母亲的事,应该先顾及着哥哥,这对母亲不公平,可我也不能对哥哥违约。她爱的人不在乎他,她为了他和他的孩子,跟着他来到这么远的地方,孤苦无依,受尽屈辱。只剩席卷向她的嘲讽谩骂和她的一个儿子,可她的儿子也没有把她放到第一位上。母亲是亏欠的,她打也好骂也罢,怎么折腾我,如果能叫她稍稍好受些,这一通下来也算值得。 采昭子忽然好累,是那种从心底而发,连呼吸吞吐都像抽丝剥茧一般的疲惫。这在往前他却从无感觉。可母亲需要他来抗,他又贪劣地向往着哥哥,而与哥哥的终果又注定悲剧,天秤不能两平,早晚会折断这最后一株稻草。或许是他做了一个很美很松快的梦,触到了点曾经从未想象出的,别人所说的‘惬意’。这梦又太长了,长到他已经有些忘记现世,忘记了剩下的生活要怎么熬,要是永远睡着就好了。 晚膳已过,采昭子撑着身子踉跄着回了去西厢房,路途漫长,他还精心措辞了番怎么给采臣子解释,采臣子看到他这样一定会心疼吧,他会有一点吗?会吧,他们现在是彼此的爱人,若是采臣子受一点点伤,自己也会揪心。 采臣子若是心疼,他也会难过,他不想让自己给采臣子带过去的只有担心和心伤。 可心又按捺不住那一丝丝的雀跃,有人愿意为他心疼!采臣子会为他心疼,那么翘楚的一个人,心里也承有着另一个人,喜怒哀乐因他波动。 采昭子的步频快了些。 远远望见,西厢房方向鸦暗一片,虽然平时采臣子偷留那里也不爱点灯,怕人察觉,可今天他还是有一瞬不知所措的忧慌,可能是初秋的夜晚太寂静了。 采昭子费力拉开院门,小心跨过门槛,点上烛火,没有人。 外室就这么大,他环顾了两圈,真的没有人——什么动静都没有。采昭子知道,内室肯定也是大同小异,可还是低着头走向榻前,期寄仰起头时,有人也正看着他。 不出所料。 采昭子呆坐到冰冷的床上,屋中背阳,几十天没住人,空气中散着一股霉味。他掀开被子,灰尘扑涌向烛火,在光下翻腾。自己的身上也脏透了,所有的一切都要换。 采昭子半拖着腿,折腾到夜色已有些通透,终算睡下。 纵便夜晚,花满楼依旧灯火辉煌,极具热闹。丘沏一身翩翩公子装,落座二楼雅阁,向采臣子敬了盏酒,一饮而尽。 “这次又麻烦你了,你别心急,等一有机会我就将你提上品级,我也想让你的职务高些,做事也方便些,只是现在你身份未定,不知安放在哪个位置合适。” 采臣子谨慎道:“这我不急。我倒是担心,贸然拔擢太高,露怯就不好了。” “这你不必担心。”丘沏讪笑一声:“他们啊,有你一半,我也不至于能这么闹腾。说到底,上头已经烂透了,那帮子人,脑子里装的除了捞钱就是党争,自己吃五成,给朝廷吐五成,我就算他们忠君爱国了,不然,便找不出来了。” 采臣子安下心来:“皇上那边的事你一人把控,慢些也正常,稳中求进便好,有了差池还要我来补救,麻烦。” “是是是~采大人日理万机,哪干再给您找事。好了,不说这些糟心的,我又给你物色了些上品,权当升迁宴的前菜吧。” 丘沏拍拍手,帷幔后依次飘来五位女子,皆是顶好姣容,风姿绰约,各有特色。 采臣子敷衍闷哼一声:“你叫我来,就是为了她们?前几日不是送过几个么,也是同种托辞。是你又有什么麻烦了?让我来收拾。” 丘沏掩面一咳:“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最近可是遇到什么事了?我感知不到太多阴气了,每次意念探寻你的周遭还有股刺激。” “就为了这个事?” 见对方满不在乎,狐狸急了起来,告诫道:“稍有异样的背后可能是暗流汹涌!我蛰伏人间千年,这个道理最是懂得,只有事事谨小慎微,才能顺遂安然活着。” 采臣子乐意看他失态,随心道:“这事还挺重要的,你就给我这点好处,不大值。” “那你要什么?”丘沏疾声道:“升迁之事我已说明,不过再等些时日……” “这次就当我卖个人情。”采臣子从交领中掏出个物什,抛给丘沏。丘沏接下,发觉是一块脂白软玉,模样小巧玲珑。 玉佩样貌不算稀奇,但从中泛出的浓郁气息让他一瞬间汗毛倒立,那是一种纯粹到原始的危险气息,虽对于一个修炼千年的大妖并无威胁。 “你猜猜我找到了谁?”见他这般模样,采臣子神清气爽地调笑。 眼前人的邪气比他还重,二人对坐,分不清到底谁算老狐狸。丘沏一时承让,采臣子有时比自己更适合做妖。“不会真的是……” “那青山观的观主,便是了,这是他赠与我的。” “当真如此?”丘沏喜上眉梢:“待我哪日去会会他。” “你若想身份暴露,随你去就是。”采臣子耸耸肩:“不过我不推荐,这人修道的,清心寡欲,不像我这种人,想要的太多了。我跟他处过几日,无欲无求——哦,对了。他也不是全然心清,也爱些俗物——他好像挺喜欢钱的。” “那可正好,他要的正是最俗的,正好也是我最容易搞到的,这不是好事么?” “他搞到的钱全用来兴香火了,自己穿的还是素然寡淡,倒是观内香火第二天就旺了三倍。说到底,这不还是为了人家信奉的祖师爷么。再且,我觉得他挺仇怨你们的,你给我传信那晚,第二日他便发觉了,非要让我弄明白到底是自哪儿而来的气息。那神色,啧啧,满是寒冽啊,好像只要一提起来便有种要置死地而后快的恨意,我怕你刚行至山腰就被他碎尸万段了。” 丘沏不知采臣子这一通做派是否为虚张声势,不过他不敢冒这个险。 见他迟迟不语,采臣子冷笑:“您不愿信我,大可以去试试,我又不会阻拦。不是我说,姬妃娘娘,平心而论,我算是个省心合意的合作对象吧?您都得到一个了还嫌不够,想两个全占了,做妖也不能这么贪吧?” 丘沏失笑:“说的也是。那你替我遮掩遮掩,别让他觉察了。” “我定然不会告诉他,咱们之间还有交易。不过下次传信时,气息需藏得深些。” 丘沏颔首,似是不死心,又试探了一句:“那我到山脚下呢?不上山。” “说与我作甚?”采臣子不耐:“娘娘想去就去。不过这观主跟我讲过,他这身份,您等难以辨析,他却对你们洞察灵敏。到时候就看是他先找找娘娘,还是娘娘先找着他了。” 丘沏彻底泄了气:“权听采大人的。我今日事愿已达成,就不打扰您了,先行告退。” 采臣子也站起身,哂笑道:“把你这帮**一并带走,为你耽搁这么久,我也要回去了。” “你是不喜欢这类的?” “这些不时玩玩就得了,野花终归比不上家花。今日我弟弟回来了。” “我该夸你专情么?”狐狸忍耐不住心中窝火,怪叫一声:“还是你的倒霉弟弟终于养好了?找人家的时候嫌弃人家不舒服,给你找来舒服的你又不要了。采大人果真神思广阔,下次得要神仙来服侍您,估计才能满意。” “既然如此,娘娘也可以去找那青山观观主嘛。”采臣子笑眼弯弯,悠悠说到:“也不劳您惦记我的事了。” “不是……抱歉,刚才不过是我胡诌。”丘沏冷下神,眼前这人当人一套被人一套,对外人总是风度翩翩,妙语解颐,等真熟了才知说话有多峭刻。喜怒无常,不知何时便耍起混来。若是那些高门闺女得知,自己追求的英隽俊才私底下此般又会作何感想?无奈自己有求于人,只能暂且忍耐逢迎着。 第24章 23 破 碎 采臣午夜进了府,见府中墨色漆夜,想到人皆睡了,索性回了东厢房。怀烟在屋口守门昏昏欲睡,见他回来了忙给打开:“世子回来啦!我去给您烧水。” 采臣子打了下他的头:“怎么不提前给我备好了?小昭都会温上水,得闲了该找他讨教讨教。” 怀烟夸张的大叫一声:“诶呦!我晚膳时辰去西厢房唤您前去吃饭,没找着您,这不是以为世子明儿早上才回来嘛。” 采臣子一怔:“你去过西厢房了?小昭怎么样?” “小的没见到少爷,好像是被秦姨娘唤走了。” 意料中事,采昭子这次也算放荡不羁了,免不了秦氏的一顿折磨,不过都那么晚了,居然还没回去。 怀烟往沸水中下着香料,采臣子在一旁闭目养神。他突然叫起来:“呀!我想起来了,是秦姨娘的侍女们告诉我的,姨娘中午给她们轰了出去,一直没让人进院,她们实在无聊,溜达着聊大天,正巧我撞见了,便跟我提了一嘴。” “你倒清闲,这府中上下哪里能少了你。” 怀烟将沸水倒进浴盆,赔笑解释道:“我这也是凑巧。听了她们说,才以为今夜世子要在西厢房过夜了。她们说里面叮咣作响,只能听见摔东西的声响,还有缕缕人声,听不真切。她们不好停留,遂出来逛了。我一想,准是姨娘又……唉,我知世子平日最爱惜少爷,就以为您去了西厢房。” 采臣子一阵恼火:“这么说,我昨日没去,就是不爱惜他了?” “当,当然不是。世子,水烧好了,您来洗吧。” 怀烟一切准备妥当,本欲离开汤房,虽知采臣子此刻心烦,奈何碎嘴,还是没忍住:“小的再斗胆说一句,少爷这次……好像挺严重的,小的自中午您二位归家时见过少爷一面,后便再没碰到了,用晚膳时也不在。” “秦氏就是那般,我能怎么办?即便我今晚去了,也不会让他伤口骤合,反倒白白堵心。”采臣子冷哼一声,语气倒淡了下来,怀烟一时间怀疑自己听错了,那分明不是他常日里冲着下人说话的语气,倒像是在安慰谁似的。 他应了一声,给人关上了汤房的门。 早膳时,也没有见到采昭子,采臣子的慌惑终是按捺不住,见正好木槿端着饭食走过炊房,将人叫住拉到一边。 “木槿姑娘,昨日小昭伤的重么?” 木槿一见到他,哇的哭了起来,涕泪交加喘不上气,她平日性子素静,采臣子还没见过这般,只好先安慰好人:“你先调理好,慢慢说,我等着。” 木槿摇摇头,抓住采臣子的手臂死命摇晃:“世子求您跟姨娘求个情吧。退一万步讲,少爷也就不过是偶尔贪玩了,昨天的惩戒已经够了,您劝劝她,别再日日都叫少爷跪着那些东西背书了,少爷的腿撑不住的。” “跪什么?” “呀!世子您在这里!诶,还有木槿姑娘,这是怎么了?” 采臣子见她说的恳急,心里也跟着急躁起来,还要再问问,旁边唐突显出一个丫鬟,是陈氏的贴身内侍。 “世子,夫人唤您过去呢。” “什么事?不能延后会儿?” 丫鬟面露难色:“奴婢不知,不过夫人千万叮嘱,一定要将世子带过来。” “你爹暂时不回来了。”陈氏眉目间满是忧惋,她将信笺递给采臣子:“你爹特地放了话,你可要仔细看看。” 采臣子正心烦,随意翻了翻,却在笔墨间感知到一股奇息,很是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他翻倒最后一页时,是写予他的内容。 “吾驻扎此地两月有余,意为不出数日即可启程。怎奈变故频生,信中不好详说。前几日我已将细则密信谨奏圣上,上复下旨,再添细务尚需整饬。你今已立冠,又官至五品,当有理家之则。且将这家主之权暂替代之,莫要让我失望。” 陈氏拿出一个紫檀香木盒打开,里面丝绸之上安躺着一个雕镂精巧的清白和田玉扳指,扳指与采砚平日所带的类似。 “这本是你爹给你准备,本是等你成了家再交付予你,巧是现在就能用上。” 采臣子将信纸扔到桌上,随手戴上:“爹说的我知道了。” “这么大人了,还毛毛躁躁做甚么?”陈氏见到儿子,不由泛起怜爱之心,唠叨起来:“你也正好借此机会历练历练,咱们府中丁口虽算不上繁多,可这每日每月的侍奴调整调度也是要仔细考量的。再过几年怎么说你也得成婚了,成了婚,搬出去住,那这等宗事便只能自己思虑了。娘知你这儿玩心大,定不会只娶两房做小。这妻妾成群之事,一时欢乐。若是打理不好关系,内外不和,也总得顾忌来顾忌去,频常的烦心事。” “您说的我都知道,娘还有正事么?”采臣子心中倦烦,可还是笑脸相迎:“儿子有些急事,先行告退。” 木槿说的蹊跷,采臣子心中隐隐不安,不敢多想,出了东正室径直向西走去,到了西厢房也没有人。 院子门半掩着,像是人走的匆忙,未及关紧,如今秋风渐起,不一会便给吹开了。 采臣子侧身进去,周围没有过多变化,不过外厅正中间的小方桌上杂乱堆放着数种草药罐子和白绢布,绢布拖下很长一段白尾。 桂树开始落花了,点点金黄小片散落到那展平的白绢上。 “谁啊!诶,世子?”鸢尾把门打开:“您怎么来了——诶!” 采臣子没理她,直趋屋中,采昭子跪在秦氏榻前,摇摇晃晃习读。 秦氏见他来了,连忙从榻上坐起:“呦,世子是可是稀客,今日莅临我这耳房,可是有什么要事?听闻世子高迁,妾身心中也跟着高兴,一直想找机会去给世子贺喜,只是最近天愈发寒凉了,身子熬不了太长时候,怠慢了些。” 采臣子懒得跟她虚与委蛇,直直走向采昭子,欲要扶起人。 秦氏横了过来:“我这逆子不懂规矩,正受罚呢,世子莫要可怜他,不然他往后还要再犯。” 采臣子冷哼:“小昭不过是陪我玩了几日,这你也要揪着不放吗?他自小到大,除了去那深山老林,你几般放人出去游玩过,怎么,晚这几日就要受你罚跪了?这么说,我是不是得朝姨娘磕个头?” “世子自然不用。” “谅你也受不起。” 秦氏知采臣子看不上她,不过他在面上一向还算敬重。今日倒竟恶语相向起来,还故意挑她最忌讳的说,秦氏被他噎的气急难耐,也尖叫起来:“可这是我的儿子,与世子无关吧。若世子想管,也得等老爷回来。” 采臣子嗤笑一声:“你也就只会拿出老爷压我了,老爷他平日理过你吗?”他说着,将右手板结摘下,摊到秦氏眼前:“你们老爷让我代职署理,这个够么?” 秦氏只好息了声。 采臣子越过她,将人拉起:“走,小昭。” 采昭子猛地晃了一下,好不容易适应锐物的伤口撕拉一下又裂了,痛地他那刹那失了声,只能尽力憋出悄声:“等,等一下……” 采昭子攥拽着采臣子的整条手臂才缓缓踉跄而起,采臣子这才知晓原因——底下是碎成数块的碗罐瓷片,上面淌着红色的血,采昭子的膝盖血肉模糊,有些瓷片已经扎进去了。 采臣子霎时血液沸腾,气的脑子也跟着嗡嗡响。他将采昭子抱到床榻上,转身猛踹了秦氏一脚,力道太狠,秦氏不由地也俯身跪下。 “你他妈是人吗?这是你血脉相连的儿子!” 院外的丫鬟赶忙跑进来,扶起秦氏。 秦氏喘着气冷笑:“自然是我的儿子,与我最为相亲,我们家务事,不知世子过来掺和什么。” 采臣子气不过还要打她,采昭子无可奈何,只能死死拽住他的袖子,声息嘶哑:“采臣子,她是我娘……” 场面一片狼藉,采臣子想再辩驳几句,看采昭子的模样已是濒临崩溃,只好先将他抱起,本想先将他带回东厢房,让如烟先简单包扎。但采昭子哀求他,执意要回西边。 采昭子此时的理智已经细如游丝,随时会断一般。采臣子不敢包扎,怕再伤到人,他试探着想叫如烟过来帮忙,还未说完就被后者尖叫着打断了,采昭子环着他的脖子,不停地说除了哥哥谁也不见,采臣子只能强笑着安抚他,直到采昭子稍微平复了点,能听他讲话。 采臣子发现,只有带着他回忆他们之间的事情,无论小大,采昭子才能安静。儿时的事情他有些记不清了,采臣子只好说这半年的事,说前几日山上的事,讲到哪里,采昭子又猝然尖叫:“哥哥不许走!我不要别人,我只要哥哥。” “哥哥会一直陪着小昭。”采臣子不敢再说别的,只好一直重复这句话,意外地,采昭子没再失控。 过程漫长而煎熬,可采臣子升起了一种诡异的满足——采昭子好像永远属于他了,至少现在,采昭子只能将所有的一切,尽数剖敞给他。 他抚着怀中人破碎的面容,他凌乱的碎发很乱,很美,就是有些遮住了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它现在睁的好大,里面唯一的光亮映照出来的是自己的样子。采昭子的脸色煞白,能隐约瞧见深处暗涌的淡紫色的血管,像曼珠沙华开出的花爬了上去。唇色也是惨淡的,好像憔悴到了极致,也能迸发出妖冶的艳丽,像是在燃耗生命得来的,带着死亡的蛊惑,未知的,恐惧的快/感。现在的人堪堪能够拼连在一起,让他有一种想将其彻底毁/坏的冲动。本是轻捧的姿势,采臣子却鬼迷心窍般收紧了力气,捏得采昭子的下颚咯咯作响,像是破碎是声音,很是惬意的音符,采昭子昨日被扇过的那侧脸颊肿的老高,半侧都是红朱砂色,美得令人心颤。 但采臣子不舍得采昭子死,每一次这般惊心动魄地美,代价是他日渐残喘的弟弟。那时的采昭子被他捧着含着,用了好些时候,眼睛里才稍微有点光色,语调中才稍微有点起伏,倒是一年半载的时间,又被秦氏折磨碎了,要是再任她随意管教,肯定又会回到曾经,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寻s。 他亲了亲采昭子的泪痕,采昭子眼睛还是模糊的,急切地用唇尖追随他的唇。采臣子会意,让人撬开他的~~,再反客为主~~~~~~~,直到采昭子体力不支。 涎/水滴到了他们相扣的手上,濒临窒/息,才撤了回去。 “哥哥,不要再跟母亲起争执了,求求你,你们都是我最爱的人,我真的不知道该偏向哪方。你们谁生气我都会难过的,更何况仅仅只是因为我。” “她这样欺负你,我一想便来气,更不说看着了。”采臣子绾起怀中人的碎发,替人擦拭着嘴角,怜惜道:“哥哥带小昭走吧,咱们搬出去,小昭跟着哥哥住,再也不回来了。” 采昭子见到了他手上的那枚玉扳指,刚才一直拉着手,冰凉的感觉特外突出,难以忽视:“父亲刚给了哥哥代理的交代,这正是个好契机,哪能说走就走。” “就当是为了我。” 采昭子勾起唇角:“没事的,哥哥,我知道你是怕我难熬。这次过后,母亲定不会那般苛责我了。待父亲回来,她也会收敛的。” 采臣子冷静下来,只能叹气。 “我叫膳房从款项里多拨出些银子,给你母亲补补。我是失了分寸,不过这些后事都是看在小昭的面子上,若是非说,我觉得那一脚踹的没错。” 采昭子苦笑:“哥哥没错,母亲也没错。错的是这个地方,这个身份,咱们本是不该遇见的。” “又说傻话。”采臣子搂紧了采昭子,眸中满是令人踏实的沉着,语调缓缓托出,叫人安心:“即便没有生下便遇见的缘分,咱们一个在天涯,一个在海角,我也会寻到你的。” “不过,哥哥和小昭很幸运,生下来的血脉中已有数不尽的hong///线相连了,看来,咱们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采昭子闭上了眼睛,想象着自己身上不停流动的血。它们无限延伸,每一丝每一缕,会与采臣子的交融吗?自己的血液,和采臣子的是一样的吗?那无论今天,还是昨天,还是更早时候的受伤,每一次流出的血,都会散入空中,渗进土地,然后经过不停的流淌,流淌进哥哥的身体中去吧? 采昭子欣喜的要疯了,这样说来,无关结果如何,无论身处何地,自己永远会与哥哥接连一体,没有什么能真正的把他们分开。 那么,纵使自己回了岭南,哪怕只有和母亲相依,哥哥其实也会一直在身边。采昭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蹭了蹭采臣子的领口,在采臣子的怀中痛晕过去。 一月有半,终于等到采砚归家。这几日,采昭子的腿伤外处养的差不多了,可还是不免落下病根。不能疾步,不能长时久站,今后,做这符箓道士的念想也只好作罢。采臣子下了指令,秦氏若要传见采昭子,必须先禀报于他,然后他陪人一同前去。她只好作罢,继续腐朽地烂在耳房里,不再出来,至于她身体如何,更是鲜有人知。采昭子有时候偷偷去找她,想给人赔罪聊天之类,全权被阴阳怪气地语调阻下,拒之门外。 采臣子去正堂交接,汇报了近些天的境况。采砚的白发又添几缕,已经可以覆附整个颅顶了。岭南瘴气烈性,他适应不了,居处那地有些时日,眼睛也不大好了。如今只能闭目凝神,听着采臣子报告。 一切安定,他微微颔首,算作采臣子合格。 包括那日采臣子与秦氏的冲突,以及后续如何处理,如何定夺,采砚不置可否,甚至样子不甚关心。这对于他来说算小事——秦氏没闹的满府皆知,采昭子表象看着找不出大碍。这事被压下去了,没有让外人知道笑话,伤及他的脸面。 采臣子也默契地没有多问,问了也没有意义。 语毕,他站在原地不再说话,采砚也没赶他走。二人皆知,还有件大事尚需定夺。 采砚有意叫他起言,采臣子也懒得继续僵持,直接道:“爹想好后路了么,太子还是朔王?” “太子。”采砚的话语中带着不容分说,是他平日里口气:“太子贵为正统,理应忠心辅佐。” 回答丝毫不出采臣子的意料,采砚就是这样,传统到了腐顽,愚忠,又自以为是至极。 采臣子尽量柔缓语调,竭力避开锋芒,将态度降到卑微,好让他知晓自己绝无挑衅家主权威的意图:“爹,这世道先也不算太平,您比我清楚。看这半年多,大小反乱您平了多少次。朔王反心人尽皆知,手下精兵良弩丰足,京都也有驻兵,就等一个契机了。太子胸无大志,耽于享乐,无心管顾政事。陛下对此袖手旁观,明显是想叫两兄弟斗出个结果来。即便太子顺利继位,能否操固或未可知。倘若朔王兵临城下,太子禅位,乐哉当个太上皇,受难的只有咱们。” 采砚怒起:“竖子自以为多读几些书,便开始教导起我来了?你初涉尘世,能可有我的经验见识?这事我已定夺良久,你不必驳我。” “我给您剖了因由,是自认为有些道理,经推敲过了才敢禀复,哪敢起了教导的强调。您命我站队太子,却连原由都不愿示于我,又恼我反驳,我真真无言以对。” 采砚冷言:“朔王若是失势呢?我就成了罪臣,采家就成了叛族,你担负的起这个责任?” “我就是考量到了此些,才下此定夺。”采臣子循循劝导:“可无论跟脚为谁,这都是失败者不可豁免的处罚啊。” “哪怕你视我们于不顾,可觉得你的心肝弟弟能独活?” 采臣子幼时聪灵精黠,自是认定的事,采砚陈氏管教不住,无论棍棒打骂,自有偷为的法子。二人只好理教于人,效果乏乏,一次采砚说无可说,将采昭子拉了出来,采臣子却突兀地敛起嬉笑,肃然听了起来。 拿弟弟作为要挟对象十分有效,几乎是每次一提及采昭子,采臣子就噤了声,听了话。后来也无需再说采昭子了,采臣子默会接受了所有的安排。 采砚本以他已妥协:“你都懂些什么,听从我的决议便好。” “那我只好采菊东篱了。”采臣子讪笑,不顾采砚斥骂,拂袖而去。 第25章 24 独 走 晚些时候,不出所料,采昭子主动来找了他。 他犹疑着站在门前,心中藏不住事,忧虑已攀到了脸上。采臣子唤他进来:“我知道是爹找的你吧,叫你劝劝我。” 采昭子点了点头。 “那,小昭怎么看?哥哥想先听听小昭说。” “自然是太子为好。” 采臣子瞧出他言不由衷的别扭,明明说得坚定,不过嘴角却是下撇。他被这副模样逗笑了:“我认定的事,也不会因为谁的几句话轻易更改,小昭放心讲。” 采昭子犹豫半晌,措辞道:“父亲让我劝哥哥,理应说些太子的好话。可我觉得,太子素日懒散,生民已是怨声载道,有可一争到底是头上的帽子。况其党派中,骨干只有右相鼎力持撑,余下散臣皆为利益所驱之乌合,而朔王党羽渗透各层,还掌着兵……太子未必算好。” 采臣子欣喜抱住他:“小昭真真与我心有灵犀!我也有这样的念头。小昭还未做官,竟怎深知这朝堂上的风云?” “哥哥上次问我,为什么要念书。除了回应母亲,我也想早些入仕,好为哥哥分些忧解些难,这是我的私心。” “小昭心底惦记哥哥,哥哥领受了。”采臣子捻搓起采昭子鬓角的碎发,发丝划过他的脸,衔着丝丝隐隐的清雅,像流连于星点桂花之间,他眼眸低沉,黯然所思:“只是这朝堂,暗地波涛汹涌,我不愿小昭涉足。” “多一个人,于家中也有利啊。” “那是对采家。你不必担心这些事,采家前路如何自然由我考量,我只怕你遭人暗算,小昭不能再受伤了。”采臣子想到秦氏,暗下眸色,剑眉蹙起,那股英气飒逸的神情从这个已经加冠的人身上流露,盖过了常日里只挂着游刃有余的怡然与玩世不恭的风流。采昭子猛然怔住了,这刹那,采臣子微怏的脸与三年前那个还是喜怒恣意的青年交融重叠,那时二人最为亲密,那时他情窦初开,那时是他十八岁的哥哥。 他本想再劝劝,却一时哑塞。 面对采臣子,采昭子向来没有驳悖的想法,况且采臣子喜欢他的乖顺。 而眼下,望着十八岁的哥哥模样,他更失去了一切商劝的语言。 果然,这是一场必败的辩论,他在来前便已在心中落下定论了。 采昭子正埋头苦读,已是全神贯注,进到神随物游的境界,却被采砚的传唤打断。实属稀奇,采砚几乎从未特意找过他。 采昭子有些战战兢兢,猜想兴许是这些日子哥哥过于放纵自己,父亲不怿了。 采砚却是一脸慈爱,笑着招呼人随意坐下,问采昭子最近过得怎么样,秦氏有无苛责。他一一回应,逾时,采砚终说出正题。 “你哥哥性子执拗,我与你嫡母难驯,唯且小昭的话听些,你劝劝他。” “哥哥一向顺谨,怎么会——” “前几年还算,自这揭了榜,做了个小官,哼,便觉自己无所不能了。” “可是,他若不听父亲的话,怎么会听服于我……再且,我也未对他提过要求……” “你有所不知,这十几年来,我每次按下他都是靠得将你绑起来说,他才算熄心。”采砚顿了顿,让人消化完词句,继续道:“正是你未对他有过要求,偶尔求一次才会格外奏效。你去吧,尽力便好。” 采昭子心中五味杂陈,哥哥自小偏袒着自己,没承想背后也付出了这么多,也未曾告诉自己过。父亲常拿着自己威胁他,自己不知,还总是欣然劝解他,怎么不算帮凶?哥哥以前有那么多志望,那么多俊锐朝气,原来都是被自己磨没了。 采臣子照旧我行我素,采砚一气之下,将人屋中禁足一月。采臣子虽是得闲,可不敢太过招摇,采昭子平日还有研读功课,不好找人,只能晚时趁众人熟睡,才或可有机会私会片刻。恰好他兼担撰修,干脆把大镜律搬回家中校缮。 丘沏又指示了几人,采臣子心领神会,这种事他已经做到得心应手。 朝廷大员接连惨死家中,闹的朝中人心惶惶,流言蜚语横生,为党争煽风点火。丘沏不知怎么运作,将采臣子连抬两级,他被即刻诏入宫中接旨。 无论太子党朔王党,见他到了皆是满脸嫉恨不屑。采臣子本是忐忑的,丘沏做过了头,他才升一品,又连升两品,实在少有。但见群臣妒羡的神色,腾起一股快意。他摆出一副安之若素,笑意盈盈走到大殿中央接旨。完毕后自行站到队列第三行前,拱了拱手:“右堂大人劳驾,臣的站位在您左侧,烦请您抬手,臣过去。” 吏部右侍郎是个耋耄佝偻老人,朔王党派,靠着攀党依附又耗着命,才爬到今天位置。此次意外,本有机会在阖眼前坐到尚书之位,被采臣子拦路截胡了。 老头哼了一气,甩开袖子。采臣子不紧不慢,徐徐走进队中,一直到左侧尽头的空位,站定。 承天帝的声音这才响起:“我知你们心中愤愤,为何朕对一毛头小子如此器重。众卿莫要忘了侍官之道,‘忠’为本分。” 下一秒玉音遽然急转含怒:“朕尚康在,诸位便已早早寻好门户了?” 未等言毕,殿中群臣无论无关壮艾,疾疾跪叩下去,齐声:“殿下饶命,臣知罪。” 这等齐鸣,百人如一,好不壮观。他们也只会这个了,采臣子顽劣的想,不若一气给明霰送去,他不是想要香火么,这百号人日夜不息给他那祖师爷诵奏,得算多少香火。 “你们暗地里的苟私朕不愿追究,是顾及你们的脸面,你们却愈发不将朕放在眼里,去巴结什么太子,什么朔王。自古及今,也不是没有贤帝清洗朝纲,只是朕御宇多年,你们侍奉多年,念在君臣一场不想做绝,你们不要得寸进尺。采臣子乃今科状元,只因不愿与尔等同流,就被你们排挤,只留给他个编书的职务。他却依旧不为攀附,谨遵臣节,独忠守于朕。这深学造诣,是在你们之上,理应领引你们。” “陛下仁慈!臣等罪该万死,蒙赦陛下不杀之恩,定谨遵圣命。” 采臣子心下一凉,亏为采砚专横,框住他这几日未来及动作。不过日中则昃,月盈则食。皇帝此时已然宣众以己为范,今后再想浑水摸鱼便难以行动了,百官即便有意也定然退避三舍,只能自身一人走孤路。 事已至此,只能行一步观一步,只要皇帝不死,他的身后便常垂圣眷。 下朝后,将出大殿,周遭便围了过来寒暄,意图无非是些依托他传向圣上的美言佳话。进宫那日那些将自己甩在身后的大臣现也混杂其中,挤着要进来同他攀谈。采臣子心中嫌恶,笑着转过身,自然地躲过了他们的聊搭。 采臣子刚还家门,小公公已在正堂等候,与采砚暄聊。见他来了,忙抽出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尔吏部左侍郎采臣子,自状元及第以来,位卑不移,勤勉务公,忠君奉上。及至三品吏部左侍郎,然念尔身及高位,朕还尚未予重赐,朕素念之。今特加恩赏:京城御街中枢宅院一府,另赏黄金百两,特供胡绫十匹。尔需更戒骄躁,忠节守本,勿负栽培。钦此。” 小公公将完,堆着笑说道:“采大人好福气,这房子可是上朝建制,轩敞明亮。林院深深,内的方塘小渠,是当时专门让人从城心那处静湖凿水引来的,矗立闹市也清幽雅致的很。” 送走了小公公,采砚说:“圣上器重你,还专为赏了房子。成家之事需得提上日程了,即便你不心急,也该搬出去住。” 采臣子掩下眼中晦暗:“那地方废弛了几十年,营构已旧。等让人葺缮了我就搬到那处。不过皇上赐我宅宇,本意也非定我的到底住处,无非是想叫我独立府院。我日后深陷风波,不必牵连到你们和茯姨娘。” 采砚点头:“你揣摩到了这层意思,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我给你找个城边的住处,先将就些。日后的路子便只能靠你自己走了,定记,不令采家蒙羞,保全我这将逾甲子老骨头的脸面。” “儿子谨记。”采臣子朝采砚深鞠了一躬。“只是,儿子还剩两桩愿望未结,望父亲看在儿子右迁的喜气正兴,恳求父亲成全。” 第26章 25 金屋藏昭 “什么事?” “其一,是这住房之处,儿子不愿父亲多因此操劳。其二,”采臣子顿了顿。 “你说吧,若是不触家法,我定竭力满足你。” “那儿子就大胆说了,这其二,儿子想接出弟弟来,与儿子同住。” “放肆!你若多要些玩物,我便允了,接出小昭是要做什么?” “小昭仅及庶位,又为男子。儿子接去,也不犯家规伦法,旁人若见,还能知采家兄友弟恭最为和睦,还给父亲长脸。” 采砚沉吟片时:“虽说如此,可这等行为,日后叫妻家怎么想,谁还情愿嫁与你?” “来日方长,待那时小昭长大,也立了门户,便让他回去不就好了?” 采砚依旧没吭声,采臣子有些莫名的焦躁,压过了他面对采砚时时常自戒的伏低,他尽力抚平调子:小昭本是与父亲血脉最亲的人,可自他出生,您有睁眼瞧过么?我知他于父亲来说是个意外的累赘,您敷衍些无关紧要,所以随意安置了些。可是如今,连我这个做哥哥的都看不下去了。” “你来教育我的不是?” 采臣子只好摆出更下位的语气:“我当然是没有资格管这事的。我也不是说父亲错了,不过是秦氏那般泼皮。可父亲再这般放任秦氏,小昭迟早要被她凌虐至残至死,那时的丑闻风波再后悔也晚了,不如现在兄弟恰恰的结果。我这也是为了采家的面子,您的面子,所做的考量。” 采砚似乎是被说动的,长长叹息:“你如今也是大了,我管不了你。说来说去,哪里是在求人,分明是拿这些事逼胁我。你都说到这般境地了,我还能说什么。那你去问问小昭,若是愿意跟着你,且随你俩心意吧。” “儿子替小昭同谢过了。” “那这其一,怎么,你还背着我添有房子?”采砚眯起眼直直审视他。 “城周早朝不便,反正都是将就,儿子想,先在内中附近租赁个小宅,俭时省事。” 采砚沉下目,盯了采臣子许久,随后拂衣:“随你干什么,我懒得管。奉劝你别太过随心所欲,大小节日还是要回来的,要么你娘挨家挨户去你府前找你。” “哥哥,这就是今后咱们的住处吗?” 一间小宅子插落于外城的临街路段,弄堂来往间都是寻常人家,各种门帘堆排,满是市井烟火。再往里拐入一个窄弄堂,小胡同里仅有惺忪几户,闹中僻静。沿着走到头,大门很窄,只有采府的一半大小。里面联通一个深入的甬道,再往前走段路,豁然开朗,院中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中间一条长屋便是正房,与后面的正室连为一个大屋,左右夹着二耳房。这地方远不及采臣子东厢房屋后院中的那片塘林大,四周陈设没外院的丫鬟房强多少,正堂正室相连一体也不过堪堪算采砚平日理务的书房一半。 “是了,小昭若要嫌小,等那赏下来的大宅子葺好了,咱们就搬到那去,小昭住正房,好不好呀?” 采昭子的脸上徒然染上红色:“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这里小小的,闹中取静,我很喜欢。我就是想,我这么走了,母亲她当真同意么。” “秦姨娘最听爹的,爹都发话了,她怎么会反对。” 若是父亲说出来的,也不会再惹母亲那么动气,采昭子安下些心:“那这地处外城,咱们真的不告诉父亲吗?” 采臣子噗嗤一声:“好弟弟,快让我过几天清闲日子吧。不说爹的性子了,定会时常给我寄那些引经据典的告诫信。我娘要是知晓了,不得天天来打搅咱们。”他拍了拍采昭子的肩:“好啦,不要多想。这屋子也够少的,左边耳房当小昭的书房,右边的给怀烟住。小昭今后只能委屈委屈陪我在一块喽。” 采昭子自小一直独自一人,早就习惯了。现在突然有了服侍的,一想到今后干什么要被时时跟着,有些局促。况且,今后如何相处,要寻些什么话头,怎样才算好的主仆关系……与人交集之事太繁复了,光是想想采昭子就发怵。 “怀烟?不——” “我知道你害怕人多,就叫了怀烟来,你还与他熟些。他干事利落,寻常琐事能应付过来,他这人别看碎嘴,大事还是拎得清的,弄过来也好稍且解忙。”采臣子不由分说地打断。 采昭子只好不在说什么,不过当下心中也无暇多顾及忧虑,他捕捉到了更重要的东西。 虽知只是无奈之举,采昭子也很欢欣,甚至到了一种侥幸的窃喜。曾经从未敢向往的念头,居然真的实现了。自己能搬进正房与采臣子同住,这是正妻才合来的规矩,而自己是第一个与他‘同/房’的人。即便这段感情/畸/形,隐秘,尽管这段日子永远不会被人所知,那他也贪享——这也正巧给心中的负罪找了逃脱的缝隙,反正除了别人不会知道,那他们就是爱人。采臣子说过会爱着自己,那这些能否算一点点小小特权? 房子不过寻常巷陌,没有采府的宏阔,各屋相距不过跬步,一眼便能望到头。但也消除了彼此隔离。平常人家也不过就是如此,可以肆意放歌纵酒,体会人间烟火。像一对小夫妻,共同扶持,相互依靠。如果他们于互相而言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两个普通的人,没有伊始的羁绊,没有性别的束缚,没有可顾忌的顾虑,若如采臣子所说,总会相遇相知然后相爱,那么会不会也不过就是在这样的地方。 采昭子决定,将这个小宅子当做婚房,今日就是属于他的良辰吉日。以后采臣子再抱得哪家姑娘归于哪处,反正在自己这里,他已经娶过一次了。 “好,我都听你的。” “小昭不开心吗?” “没有,我就是……一时变化太大了,缓不过来……” “过些天就好了,如今见面方便多了,哥哥下了朝坐完堂就来陪你,给小昭讲学。” “哥哥不要再为我做这些了!快到冬天了,还是离皇宫这么远的地方,上朝时候匆忙,回家就不要再赶了,切记安稳着回来。” “我自有分寸的,你可放心。”采臣子听着这话就很是舒爽,再看见眼前认真焦急的人,起了坏心逗弄:“只是这些天我算发觉了,只有我在时小昭才高兴点。小昭既然离不开我,那咱们千金难买美人一笑,我采臣子不舍得叫人独守空房,好生落寞啊。” “快勿要说了,哥哥定要怀烟听到了才算称心是不是。”采昭子恼地不知所措,手轻轻推了一下采臣子的胸膛。 采臣子哈哈大笑,拽着人的手腕不肯撒去。不顾后人挣扎,将两指伸入采昭子的镯子,刮着他的手心:“他早晚都得知道,不如我今日就跟他坦白,还是小昭喜欢背人偷///qing的感觉?” 镯子间的空隙被填满了,采昭子脱不了身,又怕过太使劲弄疼了采臣子,只好任由采臣子拉扯,半依半附着他,贴到衣袍下的一个ying/东西,没忍住小声惊呼一声。 “小昭怎么自己蹭上去了?是不是想/要了?” “不是,啊。” 采臣子掐了掐他的腰:“我不喜欢这个答案,换一个。” 采昭子将头埋低,嗫嚅道:“太羞耻了,我开不了口。” 采臣子惩罚般又狠捏了下,嘴上却满是委屈:“我这几月夙夜在公是为了谁,为了给爹管好采家,回来倒被他老人家直接关了禁闭。这满心愁苦出来了,小昭也不安慰我。” “我要,我想要。”采昭子忙将另一只清闲的手揽过采臣子的颈,压低下去,微微踮脚往人唇尖上啄了一口。 “不行,已经晚了,小昭说完下句才能消哥哥的气。” “什么话?” 采臣子附在人耳尖轻轻送气,眼见采昭子的脸瞬间熟透。 “说。” 采昭子的头埋地更低,磕磕绊绊说:“我,我想要被哥哥,~~,求求哥哥,~~我。” “第一次不太生疏嘛,下次须要流利了才算。”采昭子兴致盎然:“要不然今晚用行动告诉怀烟?” 第二天采臣子早早回来了,还叫人搬来了一个木箱,里面满是碎冰铺填。采臣子挥挥手叫怀烟收拾好。转头对采昭子解释:“这是他们贡上来的鱼虾海参之类,皇上赐给我的,正好叫怀烟今天晚上煲了汤,给你补补气血。” 采昭子心中欢喜,也缠上苦尽甘来的心疼:“圣上对哥哥如此恩宠,哥哥的才能终于可得彰显。” 采臣子的眉却不算舒展:“不过宠幸一时,且走且看吧。” “哥哥?” 采臣子将人抱起:“天寒地冻,回屋说,小昭正好可有请教采夫子的?” 采臣子明显是不想多聊了,采昭子微微点了点头。 采臣子把他放到椅子上,前面还有一个小几,上面缠着几层棉垫。采臣子请过满京城中的名医,都曾说,采昭子的腿是好不了了,只能养着,尽量不要总蜷起。 那两条腿瘦骨嶙峋,隐在袍子中几不可见。像湖边细脆的芦苇,随着秋风飘摇,风大些就能吹断 第27章 26 我要很多很多的钱 三日后的上午,离采臣子离家也就一个时辰,又有人叩门。采臣子如今为朝廷重臣,频频忙碌,再没闲散的时候,按理说,再早些时候归家也要酉时了。 采昭子将门打开一缝,那人等不及,直接欺身挤了进来。“好久不见,采小少爷。” “明霰!你怎么来了?” 明霰有模有样地将身后的药箱子拎进来:“这不是为了小少爷的病嘛,您家大人的话,贫道哪敢不听。” 这事情早有定论,采臣子还惦记着。 采昭子心中一颤,苦笑:“又是看腿的?难为他了。也劳烦你白跑一趟,我这算是顽疾,之前哥哥求得圣上请了御医,都说治不好了。” “医不好也是正常,我既然来了,好歹帮你看看再走,也让我歇歇。万一医好了不是皆大欢喜。” 明霰不理会剩下二人犹豫的神色,挽起采昭子就要往里走:“时间紧迫,我先看看。” “诶!”怀烟气喊:“哪有像你这样随意擅闯的,少爷,让他进吗?这人样子轻浮,怕不是个江湖术士。” “呦,这小孩。”明霰笑着拍拍他的肩:“晌午多备双碗筷,你们家来客人了。” 像寻常大夫一样,明霰左看右看,最后落定,从箱中翻找拿出一个小瓷瓶:“待我给你写好剂量,便按着时候吃。” 采昭子接过药瓶,打开端详,其中都是些暗红丹丸,犹疑道:“你叫我吃这个?不应该是敷的贴的之类?” “他们那些乃是庸医之法,只想治标,我这才是治本。其实你这病能养好,还有什么胃病,也不至于这么严重。不过元凶在你身体极阴,受伤受难不易愈合,反致更甚。而常年阴气袭体,这身子日益孱弱,则更易增疾。我这丹药是医补阳元的,待你的阳元完整些,这也就自然养好了。” 采昭子半信半疑,不过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对策,只好先跟从他法。 明霰写完:“好了,按照这个用量,遵时听话吃。” 纸上只有几个大字,采昭子翻来覆去看了看,再没下文。 “这方子呢?吃完这些,我怎么去抓药?” “这可是独家秘方,哪能随意示人。我会记着天数的,在你吃完前给你补上。” 采昭子哑然:“那这过个一月你还得下来一趟。” “对啊,顺带帮你查查身子。”明霰莞尔一笑:“怎么样,够不够负责?” 过程简单到离谱,采昭子一头雾水:“也不知观主的偏方准不准,从何而来的,这宫中瞧不出来的病,观主一个时辰便瞧好了。” “这你可得真心信我,瞧好了你,与我也有益处。”明霰收敛嘴角,认真道。 “什么益处?” “这钱呐。”明霰冲他搓了搓手,旋即展开笑颜:“我可得要很多很多的钱。” 怀烟跑来:“少爷!可以用膳了。” 明霰直起身体,甩了甩手腕:“累死我了,总算完事。你可要留我吃顿饭,我倒要看看,这采大官人平日里都吃些什么。” “这到也算情分。”采昭子慢吞吞起身。 怀烟将饭菜放到桌上,那盅汤占据桌子一角。怀烟把盛好的汤放到采昭子面前,采昭子侧了侧头:“给道长吧,怀烟。” “什么好东西,还是坏东西,这么给我献殷勤?” 枉费好心。采昭子正声:“南方特供给陛下的鲜味,赏给采臣子些,你今天也算侥幸,就剩这些了,若不要就还回来。” “那我定然享用了。”明霰嬉皮笑脸端过:“呀,还有鲍鱼参子。” “小昭的腿怎么样,还可有机会?”采臣子回府褪下外衣,随意扔到身边,非要挤过去与采昭子排坐。采昭子坐的是藤椅,如果是怀烟的身板,勉强还能挤下,采臣子上去就只有不停的嘎吱响和摇动,最终二人找到的合适的姿势,采昭子大多坐到采臣子的身上了,后者嫌弃麻烦,干脆全给人抱起来看书。 “明霰说有。”采昭子将明霰所说一一叙述。 “他说有那便有吧,权当活马医。”采臣子笑起来:“小昭今日当真这么呛他的?哥哥还没见过小昭这般模样,也给哥哥展示展示?” 他凑近采昭子,本想再添些气氛,怀中人却徒然冒出一句:“哥哥别再惦记我这腿了,过去的事情权当过去,这般我都接受,也从未后悔,追怀难免伤感。” 采臣子一怔:“怎么想起这事来?” “我怕这次又治不好,哥哥又该难受。只要燃有点点希望,落空时都会伤怀。我也不算彻底瘫了,这样就挺好。”在采府时,采臣子就找了众多名医来看,药膏换了数种,皆无一机会。陈氏看不下去,不让他再随意行事,采臣子只好作罢。现在出了采府,采臣子遂又叫人看病,怕不是心里总执着此事。 采臣子心下了然:“我还是有愧于小昭,每每想起都悔恨不已。若非那次不拉着你上山,若非那日早赶回来见你,也不至于伤那么重……” 秦氏那个贱妾,采昭子是他的东西,必须完美无瑕才好,所有伤痕——只能经由他手。她已经将采昭子毁坏大半,那自己又该已何种方式宣誓主权呢?哪怕医治好了,再添些更深更重伤痕盖过也好,总归不能让别人留下的痕迹永远停留在他的身上,他的一切都只能属于自己。采臣子喜欢看他易碎的样子,像美奢的瓷器碎落前的刹那。采昭子身上的裂缝必需由他所成,才算独属于他造就的。 好在他的东西很爱他,这可真是太好了。 采臣子这日受诏廷议,这次的廷议前来的人少了许多,除了左右丞相,六部尚书之外,唯有他侍郎一职。议会散后,承天帝独留采臣子与姬妃。皇帝将他诏近时,采臣子猛然反应过来,当时在父亲寄的扎信中的那股清淡的却又令他熟悉的味道是什么——与丘沏身上泛的极为相似,妖的气息。 “采臣子,前段日子采将军驻守之时,从南边传来急报。这事隐秘,朕不信任别人,仅讲与你听。” “臣惶恐,谨听圣喻。” “采将军信中所言:那边地本是安然的,不出几十日便平叛了得。本想恩威并施,结果那帮刁民不顾赏罚誓死抵抗,个个皆如亡命之徒,不死不休。将士们硬是与其鏖战数日才算解决。采将军缜密心思,将这异样传示给朕。朕派了斋醮院的人去查,也无异样,却是不祥之兆。这定是上天的旨意,助朕长生的劫难,只有渡过这重重难才能求得真道。” 姬妃在一旁接言:“陛下心系疾苦,特令高道再次设法祭坛,足满七七四十九天,也让部队洗涤一番魂灵,才归还晚了。” “陛下爱民,苍生甚幸。陛下切过担扰,这恰为巧合还是不详,道录司的人定了,臣不好再说。纵然暂且论为灾祸,臣以为,也不是下予殿下的罚惩。该地近些年间频生暴乱,拨出去的银子却是自古定下的数目,只能为其中层层贪墨更甚,那这罚惩,自然要当地的父母官及其豪绅乡户担着。臣斗胆进谏,既是天象所示,这次的善后更要尽善尽美。既然天道所指,陛下也无必再恩怜那些人。先从下层严查舞弊之事,银子多由他们出着。陛下替子民祈祥纳福,替那些不消民清洗了罪过,更积机缘,飞升之日指日可待。” 这是连根拔起的事情,周转频繁。承天帝本意不愿多管的,但又有些被采臣子说得摇摆了,思来想去:“采卿说的好哇。你当值吏部,这调度之事也算顺手。自己去办吧,不用管他们,若是尚书宰相为难你,便来找朕,朕替你做主。” 采臣子离宫时,引路的公公笑吟吟看着他,趁着旁人不备,露出来片刻狐狸耳朵,又收了回去。 小公公随意凑过去,低声语:“奴才是第三尾,替主人传个话。这妖事确实蹊跷,主人已经放五尾去那探查了,若有急告再禀报采大人,不过五尾传言并无再多迹象。我们这妖,摄了人的魂气便能随意指使,主人猜想,许是南边也有了将成气候的大妖,不知天高地厚任性妄为的。今儿却探查不到一丝一毫的气息,许是高道们做法四十九天,波及方圆百里。它气候不稳,妖心破碎,已被超度了。” 采臣子略微颔首:“我父亲传寄的家书上已有妖痕,你们定要细查,这事与苦海结界有无瓜葛。” “奴才谨记,采大人放心,主人派五尾前去,也是怕有此隐患。” 第28章 27 家有贤内 下朝已是未时有半,采臣子无心留值,前去取了所需公文欲回府再看,署门旁跑来一个差役跑来,禀了告:“老爷,孝敬的东西送过来了。” “直接送到府上。” 采臣子悠悠站定,看着人从车上一箱箱搬着物件,采昭子在一旁吩咐着,脸上微显诧异。见他来,迎了上去:“这些又是些什么,这么多的东西?” “那日我看小昭吃完了一碗,见你喜欢吃,我叫他们又送了些。这鲍参之类滋补气血,小昭多吃些于体也无弊。再过阵子就该立冬了,海上结了冰便再难捞得到,这些放院后窖里,冬天给小昭做暖粥吃。”见采昭子越来越惶恐的脸色,采臣子临末补充:“不可不受,小昭只许点头。” 采昭子仓惶点了点头。 采臣子满意道:“这才对,小昭不要总扫兴嘛,该多学学那些……算了。不管你拒绝还是欣然,能尽力对你好的事我都会做,小昭若是还有多虑,不如多哄哄哥哥,哥哥才有力气上值。”他说完苦叹一气:“出了个大案子,又要忙起来了。我把公文拿回来了,今夜怕也是晚睡。” 采昭子接过公文,含笑道:“那我陪着哥哥,哥哥尽管擘画营构,那些誊抄的事情我来做也好。” “幸得贤内助。”采昭子喜出望外:“小昭的字迹清隽,他们那帮老头子专爱看此类。” 采昭子一怔。这事他不算生疏了,话也不算。儿时采臣子最烦夫子的注录,也是他帮忙记的,好让人在月考岁考中过关。 起初的采臣子还有些不好意思,后来便厚脸皮了。这活就完全变成了采昭子的,采臣子还‘无耻’地跟同窗炫耀。采昭子记得有一次他来送注录,三五个人正围着采臣子说笑,见到他先起哄嚎了两嗓子,他站在那里不知所措,采臣子就给他拉了过去。 “呦呦呦,采大少爷天天的功课都不是自己写的啊。” “这可不行,当时夫子表扬你的时候我们都是真心崇拜呢。” “回去我也要叫我那不争气的弟弟习效一番。” 那一窝人突然哄笑起来。 采昭子惴惴不安端坐在蒲垫上,四周的人都与采臣子同龄,声音忽强忽弱,不时迸发笑声,他融不进去,也不敢贸然离去。 长桌正对面的哪家世子突然低下头,看向他:“诶,贤弟可不许再给你哥代写了,我们这些哥哥们都是自己抄的,哪能就他一人清闲。不如,你也替我们写点?” “别打我弟弟主意。”采臣子一把将采昭子夺回,圈在怀里:“这是我的贤内助,你们自己找去。” 他话一出,周遭哄堂大笑,采臣子脸红一阵白一阵,微怒道:“有什么可笑的。” “老大,这可不能随意说啊,你从哪学来的。” 父亲总当着众人面夸嫡母和茯姨娘,采昭子想。 “管我哪学来的,总之快说。” 那人止不住狂笑,捂住嘴巴半天才憋出来:“这是家有贤妻才可此般说,怎么按到你弟弟头上了。” 二人一时尴尬,采臣子默默收了手,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挪。 自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采臣子那些好友见到他便贱兮兮地冲采臣子戏谑:“哟,贤嫂,找你来了。”采臣子怕丢了面,就没有再叫他去过。 没想到还有机会再度听到这话,不知是采臣子是有意提及那时候的事,还是随口一侃。 采臣子分身乏术,采昭子挑灯替他誊写,每日到天色鱼肚白才算能结束,好多时候,采臣子懒得回床上,就抱着他将就一个时辰,等他抄完不过一刻又得起来了。 采昭子心疼他,深知哥哥在朝中无所依靠,像走独木桥一样,所做的好多事情都要更慎重。倘若自己去陪他呢?即使给不了指引,朝堂之上,好歹有个人分忧也行啊,兄弟二人抱团取暖,总比一个人挨过漫漫长夜要好。他想,如果这次悄悄坚定一下自己的想法呢。 整整一月,采臣子才终于得以歇息的机会。他那日回家算早的,本想给采昭子一个惊喜,结果叩了半天门,才有人打开。来人是怀烟,神色贼眉鼠眼像个小盗,悄声道:“真是世子啊!少爷睡着了。” 采臣子缓步走过屏风,见采昭子伏在案头上也不顾身下了,腿蜷缩起来,书虽是用一手堪堪扶着,也没起多大作用,还是随意斜靠着脑袋。另一只手枕在头下,睡得正香,他走近了也没动静。 采昭子觉浅,往日早醒了,今天倒是不闻不问。屋子门窗大敞,外头树上结的小花都被吹飞进来,落得满地满桌,人身上也未曾幸免,随意撒在发丝中。 采臣子蹙起眉冲着怀烟对口型:“怎么不关窗子?” 怀烟小声:“少爷专门留的,说吹吹风能减些困意。” 采臣子啼笑皆非,轻轻将人抱起拍着背:“去床上睡,乖。” 怀中人睡意正酣,被猛地抱起一时失重,吓得紧紧勒住采臣子的脖子,哼唧了声,半天才清醒点。 “不,不要,躺到床上就起不来了。”声音带着软糯的鼻音,比平日里闷闷沉沉清亮不少,尾调化在轻吐的鼻息中。 采臣子不由分说将他撂倒在软榻上,底下的人目光涣散,眼神疲惫,好像是还要说什么,结果自顾自打起哈气,之后脑袋点了点他的胳膊,竟又阖上眼沉沉睡过去了。 市井的早晨已经热闹,不知哪家的鸡鸣了三遍,采昭子猝然坐起。 胸前的负重滑到下身,窗外清冷的暗光照了进来。 不是在桌前吗? 他侧身看了看身侧,罪魁祸首安然睡着,伸出的手还向里搂了搂他的腰。 这算什么。采昭子哭笑不得,采臣子好不容易久睡会,想着动作大了会打扰,随手够了本床边的书翻起来看。 又过不知多久,采昭子已从打发时间看到津津有味,采臣子才有了动静。他肆无忌惮承认了自己的行为,摆出得逞的嘴脸,好像知道无论怎样都会得到原谅一样。随后骤然一说:“咱们出去游玩些日子吧。” “玩?去哪玩?”采昭子以为他随口一说,也没有过心。 “小昭还没离开过京都吧……” 采臣子少时闲下常与同窗携游,饮酒作诗,赛马围猎,亦或去山高路远的地方专为探幽寻僻。采昭子自从生于皇城之下便没有离过家,最远的地方就是青山观了。 “本想带你回岭南看看,可最近那边多了些事端。不如,小昭陪哥哥再去一次西北?算算日子上次也好久之前了,还真有点怀念。也想让带你看看,哥哥流连的地方。”采臣子的神情冷静,语气也越来越像真的,采昭子有点忧虑。 “哥哥不去上值么?” 采臣子翻过身懒懒道:“策定都拟好吩咐下去了,现在该他们调度。我就告了个月假。这想法不是心血来潮,这一月来见你总是心情怏怏,就想着带小昭出去转转。” “我没有,可能就是有点累。哥哥最近也累惨了,不要总惦记着我,在家里多歇歇吧。” “那……小昭不想看看哥哥最向往的对方吗?” 采臣子眸子闪过一丝落寞,采昭子庆幸他捕到了。 “我非常愿意。”采昭子恭肃而字字清晰道。“我想看看,哥哥留恋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采臣子变回了玩世不恭的风流,展颜道:“那太好了,今日就启程。” 路途中除了晚上投宿二人几乎未有停息,也将近走了十日才到。当他们面朝一望无际的沙海时,整个世界的宏大在采昭子眼前铺展。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翻天覆地的生活。曾经在采臣子口中所说的全然成为现实。 采昭子腿脚不便,只能与采臣子同乘一马,边疆的劲马稳稳驮负着他们缓步前行。采臣子持着缰绳,环着他在耳畔轻声讲解此地乡土人情,讲气候,讲攻守之势,讲在这里戍边的防具,边疆的冲突的地境,该用什么战略……滔滔不绝。耳边风声汹涌呼烈,他的话低沉而掷地,恰好落到他的耳朵里,又悄然吹散。采臣子的眼睛闪烁着光,像三年之前他的梦想还没有湮灭的时候,他好像又披上了那身红衣。 不时路过草地,马儿要吃草,二人趁机在树下荫凉浅憩。采臣子想到什么,突然黠笑着问:“再走一天就到官市,那便为界限了,在前去就是夷族。这些野人常年游荡,极其野蛮。小昭知道他们若想行房事要怎么办?” “他们……去帐篷里去?” 下一话吃荤?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27 家有贤内 第29章 28 论渣哥到底是多少人哥哥 “那帮人才没那么私密。”采臣子猛地将他推倒:“他们只知‘天为被,地为席’。还会攀比谁处叫的声大,算是勋耀。” 采昭子惊乱爬起来,采臣子捂住他的手, ~~~~~ 远处是红山,近处是草地,马儿低下头吃草,倒是一副恬静景象。 ~~~ “哥哥,求你了,别。” 风吹草低,四片一望无际,青草齐齐,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能被人一眼看见。 “你不听我的话?” “我听,我听的。”采昭子怅惶回应。 “那就~~腿。” ~~~ 采昭子挺在他身上,~~~ 采臣子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弟弟的一丝一毫都那么you人,拆吃入腹毫不为过。他压抑下更疯狂的想法,不过嘴上没停:“我真想给你这件碍眼的也tuo了。” “不,不要。”采昭子怕他起火,这话就成真了,慌忙主动向下坐。 那东西~,他仅靠自己根本下不去,可重力又在时时压迫,逼着他不停拉扯,只好软下身求人放过。采臣子微有不怿。 “小昭若唤我大将军,我便同意。” “大将军……放过我吧,呜呜,大将军。” 采臣子似笑非笑:“小昭心中也是这般所想?还是权宜之计?” “是真的,哥哥一直都是我心中的大将军。”采昭子~~难忍,却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他像儿时咿呀学语时扑抱上采臣子:“哥哥是鲜衣怒马的少年,会将头发高高束起,踏着金鼓斜阳,奏凯还朝。立马桥头,银甲映日,顾盼间眉眼生风。哥哥是我心目中的将军,永远都是。” 采臣子愣住了。 “哥哥若不信,就不要同意了,我这当为诚心,可好?”采昭子长吸一口气,拼命略掉那些杯弓蛇影的恐惧,继续下坐。 “呃,不必。”采臣子罕见语塞,将采昭子抱起:“小昭从不骗我,其实我也——唉,都过去了。” 采臣子又变回那种温言玉音,他温柔地扶起采昭子,细致给人整理衣襟,不过声色倦倦:“这是我朝思暮想的地方,一想到那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正在活着。感觉我的一生就是为了那一刻活的。像束烟花,攒足了劲,在三年前迸发燃尽了,现在只剩余光余热。” 采昭子紧紧攥住他的手。 眼前无垠荒漠在采臣子眼中别有风貌,有他无可代替的东西。采臣子喜欢这里,采昭子不禁也对此心生好感。 “是什么?” 采昭子知道采臣子不愿说的事不问为好,但这一刻他猛然闪过一个念头,什么东西如果现在不问,可能就再也不知道了。一个很珍重的东西。 采臣子盯着他半天,好像是在犹豫,采昭子遂也盯着他,终于,采臣子微微开了口。 不远处的劲马传来嘶鸣,是吃饱了的意思,采臣子收了话:“下次给你讲,先赶路。”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哥哥的神态,应是些难言之隐,不愿触及的痛处。采昭子差一点就知道了。 明明差一点,他也可以知道哥哥的创伤,软肋,他需要被人呵护治愈的地方。采臣子生来高傲,不愿低头。没关系,采昭子甘愿为他俯首。采臣子疑心重,不敢轻易剖露心结,整日嬉皮笑脸,不过是为了将自己的心墙砌的厚厚的,摒弃破绽。那这些事情只能一人消化。自己是他的爱人,他的亲人,能不能也成为他心中的守卫呢?这些事不必总是独自担,还有一个人陪他。 明明是他的爱人,却连交心都做不到。他不懂他,只是耽享着他带来的无尽好处,给予不到他半点用处。明明两人总在肌肤缠绵,却好像又离他很远,之间谷壑纵横,好像即使他只是站在那里等他,他也追不上。 那些是让采臣子难受的东西,对方不愿袒露,他也不想硬要刨根问底揭人伤疤。只是下一次,他不知道以什么借口问了。 连绵的狼烟若隐若现,采臣子行至驻营,此地扎守的老将军热切迎接了他。“采大人年少有为,老臣果真没看错。自你走后,这境边还不时留传当年智勇事迹呢。怎么今日复又造访?这是,故地重游?” 采臣子朗声一笑:“老将军盛赞了。我这可算得闲,带舍弟走走转转,想来看看您老。倒是您这,一身筋骨,与我上次见别无二致,这立于阵前威气逼人,风姿不减。” 老来依旧驻守苦地,领兵打仗,无非是想多些敬仰夸耀。老将军很高兴,拉着他聊聊停停,进帐时看见采昭子,顿了一声。 采昭子连忙道:“鄙人采昭子,久仰将军大名。兄长常有提起,总叹无限敬佩想念。” 老将军心情好,话多了些:“你们来了总算热闹。这几载官市繁荣安定,好多稀奇货。还有西边,去年探得一片热汤,若是得空也可试上一试……” 老将军讲起话来喋喋不休,二人挨了半天才找到个机会逃出来。 采昭子对这里的一切不知,全然被采臣子拉着四处观览。这老将军曾是采砚的副将,当年采臣子得机随从父亲来过这里一次,待了半月,艰苦的行武阡陌让军中年纪相仿的少年们很快稔熟。采臣子先拉着采昭子叫人,几个把子兄弟在帐外搭起架子吧盏话旧,聊到天南海北,暮色四合,有几个不胜酒力的已经醉的胡言乱语。采昭子胃不能喝酒,只好清醒地坐在那,听着他们的话越来越荤,从毕恭毕敬地敬语转叫到好哥哥好弟弟的叫着,心里不是滋味。 他装作无意用余光瞟了眼采臣子,对方毫无察觉,正与亲卫们抚掌欢笑,周围起哄,他仰着头又干了一碗。 “好!不愧是我们哥哥!”众人喧哄。 从栏边着急忙慌跑进一个人,见到他们连声笑骂:“你们这帮狗东西心真真黑心肝,把大人藏到这处偏地逍遥自在,叫将军一阵苦等。将军制备了篝火宴,就等大人了,快给我把人送去!” “又有酒吃了!”还醒着的几个欢呼雀跃,旋即冲那理事的说俏皮话:“我们也是相见心切,叙旧忘我,耽误了时辰。下次绝不再犯了,勿要罚我们。” 理事佯装勉为其难,故意拖延了好久:“看在采大人的面子上吧,我替你们求情。” “万幸万幸!多亏哥哥。”弟兄们互相撑扶着爬起,几个横到采臣子左右,互相勾肩搭背,在后面磨磨唧唧,再续方才被打断的言欢。他们的畅谈采昭子挤不进去,站在最外边格格不入,走在前面喧宾夺主,便跟到了后面。 正巧理事的气愤他们缓慢,走到后面频频赶人,前面的人们晃晃悠悠侃着大山,被他频频扰乱有些恼。采昭子叹了口气,引过话头:“鄙人留意于夷族,您可否且屈给讲讲。” 理事是个眼睛圆亮,伶牙俐齿的,好像跟他差不多年级,他来了兴趣,上下打量一番采昭子。 “你是谁呀?” 采昭子见怪不怪:“我是采大人的弟弟。” “呀!采大人的弟弟?我今日方知,采大人还有个弟弟。”那青年点了点头。小声嘀咕一句:“将军怎么没告诉我。” “……我们非胞生,况且我也不常走动。”采昭子局促找补一句,这人情商低的可怕。 少年闻言了然,顿时少了刚才的的拘谨,贴近采昭子打开话匣子:“你是不是还有位姐姐妹妹?” “是。”采昭子警惕打量了他。 “采将军驻节于此时,除了采大人外总给我们几个亲卫讲,家中还有位千金,十分娇顽可爱。大人每每提起总是笑骂古灵精怪。”那少年抿起嘴巴,啧笑两声:“采将军性情,思乡了就跟我们讲夫人们,世子,还有小姐。他还给我们允诺了,我们几个谁立了奇功就许给谁成亲。” 采昭子不知道说什么,也没心情跟这人聊了。正措着推辞,远处的灼烈光点赫然悬停于广袤长夜,走进些,澎湃的火焰争先恐后奔涌向黑夜,滚滚热浪袭来。 那少年兴奋地冲他喊:“我们到的正是时候,燃火很旺盛。” 少年归回了老将军身侧,采昭子暗自庆幸,找了个离他远的角落坐了下来。这角落离篝火远,却也正好能够看到整场宴会。 将士们欢洽无间,不拘亲疏,皆相谈尽欢,累了就互拥枕靠而眠。目光所及满是大啖擎肉,喝酒划拳,掰腕子,耍牌的。 采臣子跟他的兄弟们坐在一起,笑得洒脱,举手投足间是豪迈不羁,是还没染上尘气的样子。采昭子好像有一点理解原因了,这些人耿直淳朴,不记城府弯绕,这的日子苦,可跟他们相处,能收获真诚宝贵的东西。 天冷记得围围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28 论渣哥到底是多少人哥哥 第30章 29 山岭之南 到最后已经夜深,他困得开始瞌睡。不知谁起的头开始唱起歌谣,调子像是家乡的童谣,参差不齐呕哑嘲哳,但格外打动人,采昭子被带着也想来两句,恍然意识到秦氏没有给他念过,只好随着他们的调子哼唱。 采臣子从身后搂住他,衔来一阵刺鼻酒气:“怎么在这坐着?不想去找我?” “我也搭不上话嘛。”采昭子直起身:“哥哥喝了多少?是不是醉了?还能撑到帐中么?” “我才没醉。”采臣子蹙起眉,脸上却罕有地发红:“我把他们都喝趴下了,我还能喝,我厉不厉害?” 语气比起撒娇更像小孩子怄气。 “好,好,没醉,厉害。”采昭子干笑:“你最厉害了,行不行?” “这还差不多。”采臣子搂紧他,不再动了。 采昭子怕他睡死在沙地上,忙拍他起来:“咱们回去吧,好不好?” 采臣子眸中阴沉,磨叽半天,语气低肃了下来:“不行,你先回答我个问题。” “小昭为什么这一整天都不高兴?” “我高兴呀。” “你就是不高兴,我都带你出来了,怎么还这个样子?为什么不跟我在一起,从在帐子中就闹脾气了,然后故意惹我生气?” 采臣子喝多了。 “对不起,我下次不离开了,好不好。”采昭子无论如何先道歉,采臣子常日最吃的是他道歉。“当时见你们并肩一起,我总不能还继续站在那吧,你不是不想让别人碰我吗。” 采臣子闷哼一声,语气软了些:“那你是因为什么气我的,是不是因为没听完的那档子事?” 采昭子愣了一霎。“不是。” “小昭根本骗不过我。”采臣子在他耳边吐着酒气,声音低磁,像从酒里酿出来的:“你若真想听,告诉你便好了,当时那地方,再翻过一座山就是上次出塞的疆场,那时还是风光无限。睹物思旧,看到了难免伤怀,仅此而已。” 他记得,他看出来了。采昭子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旋即自责落寞:“这是你的痛处,不愿说就不要说了,是我不该问的。” 采昭子的失落太过明显,跟他蹩脚的谎话一样。 随便胡扯一个,装的真切些他就信了。 他倒是说对了,已定的事情,再提不过只剩伤怀。采昭子这样一个人,从出生起呆板的路子就被定下了,陈乏墨守,怎么可能听懂他的心,做到感同身受。真讲给他,除了不知所云的安慰还会什么,渲染完悲伤,两个人再抱着哭一场?有用吗?遗忘是它最好的归宿。退者,他仅是我的‘物品’,主人有义务给物品讲明白关乎自身的到底为什么吗? 九月份秋高气爽,不出众人所料,一封捷报送至采府——采臣子顺利中举。府中热闹,登门祝贺的络绎不绝。不过当事人因此闷闷,甚至厌烦提起,把自己关在房中,说什么也不肯见人。昔日神采飞扬的少年正历经至出生为止最大的一场磋磨——他刚刚被迫放弃了武考,从此此路阻断。少年要明白,不是凡是有所求必有所应。念念不忘或也空有回响。 堂中宾客前来造访,都被冷门对待。采砚怒不可遏,狠下心将他打出来。采砚是不舍得打采臣子,这么多年也就这两次,第一次是那不孝子死心与他作对,再有一次便是现在。 采臣子受着罚依旧嘴硬,采砚气急败坏,叫陈氏来说教。陈氏百般心疼,哭哭啼啼着劝他,见人依旧不屈服,无奈悄声耳语:“你先从了吧,你爹过几天出兵西北,他走后我也不强求了。” 采臣子一反常态地起了兴致:“爹去干什么?大役小役?” 陈氏苦叹:“许是调查那边什么‘茶马互市’?就是些冲突,不出两个月就回来了。” 采臣子从凳子上爬起来,也不顾伤口了:“太好了,娘去帮我去叫爹呗,我想找他商量。” 陈氏被采臣子一撒娇,又以为是儿子念头通达了,连忙把采砚叫过来。 哪知采臣子见着面第一句话就是:“只要爹许我随从,此后儿子百依百顺。” 采砚怒极反笑:“你还惦记你那投军从戎的念头呢?既然中得举人,今后便老老实实地科考,勿再惹是生非。” 前几日府中皆不敢提及此事,采臣子闻之即怒,今他神色依旧,悠悠开口:“这东西我想了十多年,哪那么快就能忘了。这番打算也是自知畅想无望,不过给自己个交代。趁着时闲,真正见一见战场,圆了心愿,往后便好放下来。娘说这次战小,危殆甚微,也不用爹多心顾忌。” “这怎么行,战场刀剑无眼!”陈氏尖声摇了摇采砚的胳膊:“我儿怕要走火入魔了,老爷你快劝劝他。” 采砚哼了一声:“他这逆子心眼多主意正,你能拦得了他?这次若不是他来找我,真让他去考那什子武考去了。我怕你这次阻止了他,下次就在武榜揭帖上瞧见人家尊姓大名。”采砚转过头直直盯着采臣子,一字一顿道:“若圆了你的梦,你可真能听从与我们的将来布置?” “儿子遵从。” 采砚甩开大袖,夺门而出:“待我明日上朝丢尽这张老脸。”他的尾音拉的很长,“替你乞求陛下,成与不成你等答复。” 塞外大风冷冽,劲草已是匍匐之态,然根深蒂固,未有动摇。一切与想象中相似又相异,添杂几分荒凉。采臣子高束的长发被风吹散,鼻腔中似有风沙。不过他并不失望,众人尽量缩进衣袍中瑟瑟,他骑在戎马上反倒怡然得意。这是他唯一的一次机会,每分每秒的享受还来不及,怎么会对此厌烦呢。 原来父亲每次的出征都是这样的感觉。 冷风吹的皮肤寒凉,更显胸腔温热,再往北走,吐出的气体也有了形状。现在平原辽阔,可以骑马飞腾了。战马奔跑起来雄肌虬结,马蹄好似从未沾地,凌虚踏风而行,红鬃轻飏,气势如虹。采臣子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飘浮在空中,一想到曾经的自己怕被采砚发觉,练习马术时借的都是军厩里的老马,在那么一个小圈场里来回跑,以为就算可以了,他就哭笑不得。这种不顾一切的风驰电掣是从未体验过的,思想贫瘠的他甚至幻想都幻想不到。胸中热流涌动,泪水不由地湿了眼眶。合该是喜极而泣,可采臣子知道,这是一生仅有的机会,每一秒的流逝都再不复返。 一路风尘终于到达驻地,采臣子蠢蠢欲动按捺不住,可一直到采砚安置好整个行伍也没有多提战事,只将人遣散走,留他一人。 “这次行动与往常不同。劝你先安分些,别捅出篓子叫我给你送回去。” 采臣子重重点了点头。 采砚深知,自己如果不说明白到底为什么,他怕又会自己捣鼓清楚。 “朝廷怀柔穷僻之壤,多年来特开茶马互市,以茶易马,这个你应该知晓。近些年来,其中易量却愈发缺减。此次圣上派我前来,主旨并非兵戈,更意于弄清其中缘由,注重邦国交好。” 采臣子一时失落,不过想来,也就是这种原因能让采砚松口。 “另有一件,你不许离开营帐,我会叫几个伴陪你。” 这就是说,不仅参战无望,采砚每日操练巡视之类,采臣子一概不准参与。 “那跟在府里有什么区别?”采臣子拔高音量。 “这个闹剧本就不该发生,允你随往已是我的最大妥协。你若心气不平,那大可回去。我自然毫无他言。” 采砚见采臣子不再言语,算为妥协。犹疑半晌还是不放心,纠结着丢给人一个‘采’字令牌。 “营中若出紧急,拿这个可以征调亲兵。切记,唯有危急关头。” 白日营中军令阵阵,帐内的采臣子听得心痒痒,探头偷看之际正巧开了帐帘,走进五个年龄相仿的少年。五人不是从一处找来的,却都嘻嘻哈哈毫不怯懦,很快打成一片。采臣子见他们就想到禁足,对他们没好脸色,他们也不恼,硬拽着人玩牌下棋,少年们心思纯质,半天竟其乐融融了。 等稍熟了些,几人就给采臣子详说了身份籍贯之类,细到家中有几人,阿猫阿狗叫什么名,乡间的哪些奇闻轶事鬼怪传言尽数抖搂出来,采臣子对此嗤之以鼻,直到有一个瘦小的少年讲到自己祖籍岭南,他没忍住主动提起话:“岭南是什么样子的?” 旁边几人看出来他对这地方感兴趣,自觉缄言。 小少年羞赦挠了挠头。“我们这地方穷乡僻壤,四周都是山林,里面好多沼气,还有老虎狗熊,他们会装成人的模样引人上山,死后连骨头都找不到,唉,没什么可拿出手说道的。” 第31章 30 兵行险招 “这么说,你们没有住在山里?可是我的,呃,一个下人,他说他母亲是住在山上。”或许是自尊心作祟,等采臣子反应过来时,已经脱口而出。 少年声音一凝,低下语调:“自从那次涝灾生了大乱,镇压后出了条不成文的规矩。引临城流人入居乱地,将土民们赶到山上自生自灭,以绝隐患。” “那人好幸运啊,有机会逃出来。”少年难掩心中难过:“我初生那时正在剿乱。那段时日最为苦暗,易子而食,析骸而爨。巧是采将军班师,爹娘给我送入军营为役才保住条命。” 无怪乎秦氏无论如何也要逃出来。人与人间的差距真的会有这么大吗?推算下来,那时的他还在折纸鸢滚草地,欺负咿呀学语的茯湘子。 采臣子不敢细思详剖,他好像窥探到一点采昭子自卑到骨子里的源头,再揭开就是血肉模糊了,他不忍心直视采昭子那样的样子,可是以自己的立场没有任何资格站在他的面前,他光是站在他面前就足够戏谑,连安慰都会变成扎向他的嘲弄。最好的宽慰是不再见面,二人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 但采臣子做不到。如果他连在他面前呼吸都会伤到他,如果心中一切的指责都是不要再去亲近他的弟弟。那么,会不会这所有的,他们所说的神乎其神的苦难其实全为子虚乌有,是他们卖惨求怜的手段。 一定是这样的。 采臣子突然厌恶起眼前的人,铺垫这么多,就是为了挑拨离间,真险些着了他的道,其心可诛。他沉下脸摆了摆手:“下一个。” 少年们就闲在这一方天地,时间久了也兴致缺缺。采臣子坐不住,问采砚能不能去官市逛逛。 采臣子这几日安分,身边也有亲卫随行,采砚最终还是同意了这个请求。 采砚想的多,怕他们太过张扬,还给找来了六身商旅装扮,就是粗制滥造,一看就知是历经倾家荡产的。 官市新奇,虽叫为‘茶马互市’,到后来逐渐什么都有了。像蒙古那边的稀奇古怪的首饰,羊奶驼奶,御茶皮革等等。互市比寻常街坊更为豪放,光着膀子吆喝的,为抢客打起来的,甚至明抢货物的走走就能见到,周围人视若无睹,好像这些都是屡见不鲜的。 他们逛累了,其中一个长在此地的少年提议,不如去吃油奶茶,夷族那边的特色。众人赞诺,可惜衣身褴褛,稍有门头的铺子看他们像来吃白食的小无赖,不听解释一应闭门谢客,他们转了几圈,才找到一个破门帘接纳。 门帘后是窄窄的一串长廊,两侧临墙各贴一溜矮破小桌,没有椅子,只有小几。中间仅留一条窄缝供人梭巡。柜台在紧里头,掌柜跑堂身着奇装异服,不是中原样貌。堂内除了他们也都是异族面孔,采臣子撤来一张小几随意坐下,将钱袋丢到那个少年怀里:“阿牛,你看着叫他们上吧,那些人说的我听不懂。” 阿牛依言。磕磕绊绊地对跑堂连比带划,不一会,热气腾腾地油奶茶配着一盘茶饼端上来。 油奶茶咸甜,奶气腥重浓腻,采臣子喝不惯,这么一看茶饼居然不错,大火烤得有些糊了,也把饼中的茶碎与青稞粒烘出麦香。 阿牛见他喜欢,招呼人过来又添了一盘:“没想到世子也爱这口吃食,这东西挨户茶歇都有,每家滋味不甚相同,但是随意供应,付了占位钱想吃多少都行。” 采臣子抬头,见各桌无论空闲,皆放了一盘小茶饼听凭取携,心中微觉蹊跷。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动静,有两人落座于后位。一人是虎背熊腰的夷族人,另一个比他低半头,中原形貌。这人仪表平庸,衣冠简朴,混杂行人之中难以辨认。但他经过采臣子身旁时,衣角划过小桌,丝线中的暗金针织隐隐泛光。这东西看起来纯素,低调却极尽奢华,阿牛他们看不出来,是贵族间时兴的料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他们也有闲情逸致:大富不显,暗藏玄机,喜欢叫人揣摩臆度。 荣华内敛,衣锦夜行。这人什么来头? 采臣子留心去听,却听不懂那人讲的什么。那中原人讲的快,像是官话,但其中还穿插含糊短句,语调跌宕起伏。人声嘈杂,最后也没弄懂说的什么。 六人吃完茶,优哉游哉往回走,一路上三五步又能见到个茶楼茶铺。 “你们这的庄家一年几熟?”采臣子一路沉默,回到帐中,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一年一熟都算勉强。”阿牛哭笑不得:“这大风都能刮死人,种上庄家苗还没嵌地就被刮跑了。” 这里都靠朝廷拨粮救济,有时难免不到位,所以频生是非。 夷族更偏西北,他们的境况合该更加艰苦,如今这面点小时居然遍地皆是。前些年他们供给的马匹质量堪忧,兴致缺缺,承天帝亲自下旨意官市交易只许朝廷官方以粮换马,本以为以此威胁可以改善现状,结果是每况愈下。 原来这帮蛮夷早有了新投靠。可又会是谁呢?他们仅毗邻大镜,也只有向大镜俯首称臣的份。 采臣子将疑虑说予五人,少年们互相撺掇着,决定要查出点门道。他们既是采砚身边的亲卫,又被派来服侍采臣子,自然习得轻功潜行等一身好武艺。五人排好列序,每人一日的暗查走访,听从采臣子调令。 一日阿牛回来,急急忙忙告诉采臣子,昔日那人说的话虽是官话,可其中掺杂着夷言,且为夷族语调,大多人听着确实不易弄懂。他掏出纸笔涂涂画画,各自翻译一遍,终于能勉勉强强勾勒出大概内容。 采臣子大惊:“他们这是要买马。” 这人是私贩子,背着朝廷与夷族交易,再将好马分给下家,然后高抬市价卖给朝廷,从中牟利。 无怪乎边市风气不行,原来被私人垄断。 之后的十几天,少年们谨慎中循序渐进,又跟踪得寻厩厂,在山背阴的平原处。摸清楚了他们的旦夕规律,那儿借靠夜色偷渡马匹,白日反倒死静。 采臣子犯了难,下一步该怎么办他心底最清楚。可,如果剑走偏锋呢。 理当将这一切直接告诉采砚,那后果就是自己被勒令归家,甚至挨板子,其他人违抗军令,罪名可大可小,以采砚暴躁的脾气,让他们久驻苦地该算轻的。 他们死心塌地跟着自己,不能自己反给坑害了。 徘徊之际,采砚召令已至。采臣子心中鲜有的忐忑,缓步踱往主帐,这次的冒险,他没给任何人留后路。 采砚风尘仆仆,显然刚刚操练回来。“这天要变了,气色暗黄,风中含沙,明日沙暴将至。我今夜带兵修缮边备,翌日晚间风沙褪去才归,期间你老实本分些,不可出去闲逛。” 明日会有沙暴,爹不在帐中,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在暗示他们应该当机立断。他的心里很快酝酿出整个计划。 “放心吧,爹。”采臣子面不改色。 后半夜的天鸦黑一团,黄风在帐外呜呜哀咽,只剩齐排摇曳的火把可见,伴着烧地滋滋响的木头,木屑翻滚上天,火光被蒸腾虚化。一切采臣子已布置好,劲马被迁到栏外,百余亲兵严阵以待,只剩待好时辰了。他算好了时间,那时启程,天蒙蒙亮时正好赶到,那时厩厂的人正值酣睡,借着风沙四面包抄,来他个瓮中捉鳖。 时机已到,采臣子高举令牌:“诸君听我号令,启程。” 他振袂上马,艳红的斗篷在风中婆娑,像雀跃的火焰。马儿们在狂风中驰骋,跑在最前方的少年意气风发,神采奕奕,顾盼间不掩锋芒。上夜无光,星汉灿烂自在他的眸中。身姿在狂风中挺拔,炽热坚毅的目光好像能在漫天黄沙中披斩出一条明路。见他这副脱胎换骨的模样,众人心中的担忧愈发消减。 采砚回到营中,见亲兵少了百多人,心中暗叫不好,径直折回采臣子的帐中,掀开帘子是空无一人。一旁的亲卫期期艾艾:“将军,您不是让世子出兵缉私了?” 采砚揪起他的领子:“放屁!谁他妈让他出去的。那个畜生去哪了?” “世子,世子夜里拿着您的调令,说接到急令被您召去缉私,然后拨了三百精卒随他出征,末将探问何地,世子未答。” 第32章 31 水中嬉 采砚连连破口大骂,却也无计可施,一直挨到月明星稀,营地外传来阵阵马蹄。采臣子迎着火光踏月而归,笑的肆意爽朗,他的身后跟着几个五花大绑的胡贩。“爹,这马市贸易的根由,我搞明白了。” “下马。” 采臣子刚落地,采砚就怒不可遏地扇了过去。 “你这畜生,不仅抗命,还公然伪造军令,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意料之中的事情,采臣子兀自拍拍袖袍,站起身,低下头。 这还不到最坏的结果,他都已经准备好了。可心里还是闪过一瞬的难过,热血像是决了堤,瞬间汹涌填满胸腔,很是炙烫。采砚动了大气,周围人不敢言语,也不敢劝拦,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有疑惑,有审视,有栗栗自危…… 采昭子当众被打时,会不会也是这个感觉,也是像个物件一样被打量,他或许还会受到嘲弄,奚落,不怀好意……远比他多的恶意。 不,不是的,采臣子,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悲惨,不要再为他洗地了。 采砚当着众人狠骂了顿采臣子,不过他立了功,回朝后圣上听闻大赞少年英气,也不好再多行惩。 这之后,采臣子好像真的封心锁念了,再没提过习武之事,遵从他的期望发愤图强,鏖学三年又得连捷,终在殿试蟾宫折桂,皆大欢喜。 今天的官市比当年繁华更甚,通衢广陌,坊铺鳞次栉比,较旧制多增十有六七,俨然而成边界一处繁华之地。不说商品琳琅繁盛,档次也更为豪奢。复踏此地,采臣子不禁有些感怀,不过现在采昭子在他身侧,他有种勾人上瘾的法力,能缓释他的所有负面。 采臣子俯下身浅浅亲了亲采昭子的眉心。 没关系的,都过去了。 不过,这一次,采昭子只能属于我,决不能再功亏一篑。 一想到这,他的心就激动地狂跳,战栗。 “怎么了,哥哥?”采昭子感觉采臣子有些不对劲,仰起头看他。 “没事,这地方哥哥来过,哥哥带小昭逛逛。” 逛到一半,采昭子突然腼腆不安,只说不知怎的猝然想吃刚才那家的酥饼,让他先往前走,然后匆匆跑开。 采昭子一看就是在骗人,不过他懒得戳穿,他那兴奋荡漾的模样自小只有是关于采臣子的事情才会产生,对自己都是死气沉沉。采臣子悠闲自得,理所应当地等待采昭子一会奉献给他的享受。 他随心观览,视线被一处小摊吸引。那摊子上摆放皆为首饰,样式有违中原,也不是夷族那些野蛮粗犷的骨制,而是各式各样的金子珍珠,玛瑙水晶等制造。 他刚走进,摊主陪脸堆笑:“我这都是西域的玩意,公子赏脸瞧瞧。” 没什么可看的,东西大多太过华艳,无人承得住,就反而庸俗了。采臣子失了逸趣,抬腿要走,瞧见侧面小木支架上悬着一条细链,东西轻盈,受小风就微微飘起了,其中一段被阳光照射,闪着点点辉光。 老板将颈链取下来:“公子好眼力,这是蛇骨金链,容了金子,先需锻成众多短截,再在之间空隙处用微小铰链接合,调整磨合好了位置才算工成,差一点力道,都不会这般灵活。公子别看这物件平平无奇,跟咱们中原的首饰略无异处。但这链子柔软盈巧,可以随意弯曲又能复原如初。” 细链垂落在手上,柔软到紧贴着手掌纹路。如果这个东西颓坠在采昭子的细颈之上,覆在嶙峋的锁骨里,随着他的喘息起伏……采臣子想起翳下那日,采昭子匍匐在他身上,~~,颈口再添置一件此物,何等姿色。 采臣子滚动喉结:“这个,给我包了。” 约莫又过半刻,采昭子气喘吁吁赶了回来,表情神神秘秘。 “小昭去哪里了?哥哥等的好苦哦~”采臣子说着,撤步移到采昭子身后,圈起人的秀发给他系上。 “我,诶,这是什么?” “颈链,我觉得很适合小昭。” “这不是姑娘们戴的么?我哪能系这个。” “别动。”采臣子握住采昭子的脖颈,颈侧的脉搏在他手心颤动。“系进里衣里,不显出来不就好了。”他颇为满意地理了理领子。 家养兔子的铭牌,我的宠物。 “其实,我刚刚看中了个小玩意,觉得特别适合哥哥。”采昭子从袖子中掏出一个小匣子,红着脸递过去。 采臣子打开,木匣中央是两颗脂白透亮的玉核桃,通间沟壑纵横,棱瓣分明,足见雕刻细致。 采昭子拉起他的右手:“感觉跟哥哥食指上的扳指很相配,虽然肯定没有爹给的贵重。不过,哥哥从夺魁一路连升上去,我还没有准备过什么像样的礼物,先抵这个将就着吧。” 等我也能做了官,定要好好弥补哥哥。 两颗石头模样好看,又是采昭子送的,采臣子喜欢的紧,拿在手里把玩,玉心不停地散着悠悠寒气,掌心捂着半天,火热的温度竟被冰凉的玉制冷下,这质地价格不菲。 “小昭从哪得的这么些钱?” “我攒下来的。”采昭子笑意盈盈,神色欢喜。那模样不是讨表扬的模样,而是看到采臣子因他送的东西愉快,于是在自己身上便放大了几十倍,欢欣雀跃起来。 二人一路嬉闹,心情都不错,决定晚间去热汤看看。 热汤是处沙地中冒出的地下泉,水流过烫沙,被捂热了,在几里处形成了坑坑洼洼的热汤。每个坑洼处是有一个泉眼,大小不一铺排在地。夜中空无一人,老将军得知他们今天晚上要去泡热汤,大手一挥给这地方戒了严,让俩人安心享用。 他们最终选择了处背处一块巨石的坑洼,可以抵挡些晚间凉风。夜中星荧点点,二人本来坐在岸上靠着巨石谈心,不知怎么变成互相泼水,采昭子怕激到哥哥,每次都象征撒下点点水滴,回过神来自己的全身已经湿透了。他哭笑不得,干脆躲到水中,想着采臣子总不能泼这么远。哪只采臣子还是追着他,应是把全身都泼透了。 “哥哥厉害,我认输了。”采昭子举起双手投降,欲要伸到腰侧解开窄袖中衣的盘口,这东西已吸满水,厚重压在身上,不如脱了。 “别脱,就这样。”采臣子跳下水压住采昭子的手:“小昭想不想在水里试试?” “水……里?你疯了吧?”采昭子脸急转煞白又煞红,抬起手摸了摸采臣子的额头:“哥哥还醉着呢?” “小昭总是不会拒绝我,对吧?”采臣子钳住采昭子的双手将他压靠在巨石之上,采昭子双腕处的银镯猛地磕在上面,发出一声清响。 “不,不,不,你当真是疯了。”采昭子杏眼圆睁“在这里怎么能够——” ~~~ “前些日小昭劳神习读,这几天没看书了,也不知道知识有无忘却的。哥哥考考你,考过了哥哥就放你去。” 采昭子颤身一怔:“怎么——” 采臣子捧起采昭子狼狈的脸,扬起的细颈之下~~~,细金颈链悬在空中还在摇摇晃晃,锁骨已被项链刮划地稍起殷红。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下句小昭可答得上来?” “邂逅,唔,邂逅相遇,哈,哈,适我愿兮……”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如珠落玉盘,饶是跑了调子,然意韵不减。 “不错嘛,还有什么呢……”采臣子佯作思考。 “可以了,哥哥,可以了。”采昭子憋不住,蹭着~~~~:“我回去都诵与你听,好不好,现在给我吧,求你了。” “你这副模样,更该适合《妻训》。”采昭子的带着撒娇的软气徘徊耳边,~,采臣子被他弄得情难自已,全都依了人。 到后面常是采昭子累的动不了,权依采臣子摆弄。今天难得久了点,采臣子神色稍霁,采昭子却抿着嘴又断断续续哭了。 采臣子笑叹一声:“又是哪里不舒服?” 身下人摇了摇头。 “我发现你变得很爱哭。” “什么……” “自从我回来,你就总哭。可是心中哪处的郁结?说出来哥哥给你解。” “没有郁结。”采昭子泪中带笑:“我太开心了,哥哥,我好幸福。我从没敢奢望过能够和你在一起,真的,当时乞求你还愿接纳我做弟弟,便想是最好的结果了,更不会想到还有今天。原来差点无有交集的两个人,一起努力是能克服一切的。母亲她有痴念久留京都,我现在理解了,我也有为之执念的人。咱们居然有这么盘根错节的缘分。能做你弟弟,为了你而活,真是太幸运的一件事了。多亏那时哥哥拦下了我,才能有这么多的经历,这么多的欢欣,能耽享哥哥这么多的偏爱。” “我在意的东西,哥哥总是细心觉察到。为了慰藉我,哪怕忍着刺也说出来。你可对我真好。”采昭子越说泪点反而越大,淅淅沥沥泪如雨注,抽泣地说不出整话:“真的太幸福了,真想一直停在这一刻,我会永远铭记的。” 采臣子被他切切坦言感染,搂住他,字字分明:“那小昭陪哥哥一辈子好不好?” “我愿意。”采臣子笃然点了点头:“只要哥哥需要,我就陪。” 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31 水中嬉 第33章 32 从此,万人之上 采臣子的善后惩责置办有方,承天帝大喜,圣恩更垂。承天帝龙体垂暮,鲜少精气,疑心愈甚。又到廷议之日,承天帝诏采臣子进宫共商国事。这次的廷议前来的人更了许多,除了左右丞相,六部尚书之外,唯有他一个三品侍郎。 这次算有了功绩,人人只好敬他。高堂之上其乐融融,好像都放下位分,亲如一家。 “左相你我都也成老伯了,这等费力的事情叫后生干,歇歇筋骨。” 龙榻上的玉音乍临,左相收拢奏牍的手一顿。“臣遵旨。”说罢越过身旁的右相,踉跄疾步走到采臣子面前,将敛收一半的奏牍捧过去:“剩下的就劳烦侍郎了。” “此乃陛下授丞相之殊,下官不敢当。”采臣子雅笑随口,先虚礼周旋。 “侍郎此话差矣,这屋里您是最年轻的了,劳侍郎受累。” “替皇上办事,左相的事就是我们这些下官的分内。”采臣子挂着笑,接过奏牍。待他一一对龙榻上的皇帝禀毕,圣音悠悠开口:“这廷上采侍郎最为小幺,今后这事就先委屈侍郎整饬了,替你叔伯们分担着些。” 廷议中,皇帝对他每每提点询问,依他答复,在旁诸位对采臣子的议策除了附和再无声息。 采臣子再也按捺不住心中蓬勃滋生的**,最原始,最本性的东西。今后的每一次廷议,他被令站到右相身侧,这不合规矩,但无人多议。体中妖法涌动,不时潜用,便可假借圣手,行驶何种决议如臂使指。 群臣开始都是谨遵的,不过皇帝终究是口头恐吓,无心经营。渐进地,遂又骚动,不过再没当初那样猖狂。承天帝终究老了,不愿将事情闹大。后来居上是亘古不变的道旨,这些臣子自然明白此理,皇帝的本意也只是各方面上安好,至于身后如何,他不在意。 采臣子俨然成了众矢之的。阳奉阴违,舞文弄墨的招式文臣信手拈来,表面的恭维娓娓动听,都会化成刺向他的刀子。 况且,采臣子逐渐烦了,烦于他们的拉扯推卸,所行之事苟且,真正要办的却被频频掣肘,圣上的言令被敷衍搪塞,根本以致自己的权力行使不出。 你们这帮废物,也配反驳我吗。 丘沏的教导有方,替她做的多了,采臣子早已烂熟于心。太多人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毫无代价让杀戮变成诱人心魂的奖赏。 死人才会安省,采臣子再一次动了杀心,为他自己。 两年间,每一个曾经阻碍过他的人都因各种原由离奇死了,承天帝将他越阶提擢,位列左相。已是至高至巅,权倾朝野,无人再敢忤逆。 可这并不稳妥,等到承天帝死了呢?只有把尽数杀完才算周全。 丘沏找到了他。 “断然不可再行杀戮。”丘沏冷言:“朝中的人已有半数被你杀尽了,还要何般,你可知多行不义必引祸端。” 她的语气是采臣子从未见过的严肃。她这次来的急,未顾易容,还是贵妃模样,只是在身上披了件斗篷。 “娘娘这番容貌还是不要见臣了,人多眼杂,恐传了闲话不好。” “你现在嗤我也好骂我也好,我说的皆是推心置腹肺腑之言,我前来见你,绝非出自哪方势力。”丘沏急恳道。 采臣子悠悠:“那娘娘尽快说吧。” “采臣子,你虽为阴童子之身,接纳万般妖法。可你终归是人,用多了妖道也会阴气外泄,惊扰上下两界。妖界发觉了你,自然会要抓你。是,他们寻到了你,我也能追本溯源摘出来,严惩不贷,身死道消。可他们找到你,黜诛你阴童子之身,则世间阴息再聚,何日再传于人,就是几百年的化形了。百年间阴阳失衡,便是结界失守,妖族窥探人间已久,他日冲破结局,人间便是几百年的动荡大乱。” 采臣子一时默然,半刻后才浅应,口气中带着略些犹疑:“我怎么知道你所说是否属实?” 丘沏一愣:“我知你是被党争搞得善疑了,只是,我与你无干利害,你所做如何,我管与不管都不添不损。再且,你将那些聒臣尽数斩了,我也乐得清静,怎么还会来说教。” 丘沏见人默不作声,忙继进:“我最清晰陛下,他已经太老了,远没了两年前那般,还有些神思管事,现在他的奢望无非是多活些日子。如今陛下几尽放权于你,你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这时候,偏移些又有何妨?陛下管不住你,众臣自然是巴结谄媚,更不必及,太子朔王也有意拉拢。” “现在想好该站哪队也不迟,采大人。” 站队么,采臣子讪笑。此时心境与两年前截然不同,那时采家畏首畏尾,几度斟酌谋谟之后才敢堪堪定论。现在不必估计那些,太子便是优选了。 狐狸看出了他的心想,试探附和着:“太子安于现状,好操控些,求之不得来个掌权涉政之臣为他铺好路。跟了他,势力也不会削减多少。” 一别之后,采臣子心中久萦烦闷,到仙醉阁纾解,莺莺燕燕过眼也食之无味,只能权当泄愤,心中的怅悒丝毫未减。第二天退朝,叫车轿先驱至外城某处。 他推开门,径往甬道,走近耳房才见到人。采昭子见是他来喜上眉梢,撂下书卷急急迎了上去。 自位及左相,诸事忙碌,新宅延聘巧匠精工细作雕梁画栋,弥久未讫,完工竟还需些时日。采昭子心疼不已,提了几次叫人再在皇城脚下赁个宅院,免受奔波之苦。又照前顾后,担忧采臣子已至权臣,和他的弟弟挤在一个小院子了有**份,应当找个华堂高宅,待人接客也合体面。 采臣子被他整得烦心,再加采昭子身子弱,受不住他的频度。又且一个渐苦读不暇,一个劳神案牍,互相亲密的机会少之又少。好不容易酝酿一次,姿势僵硬又紧又涩,配合板滞。人还在途中睡过去了。 他在采昭子的下次劝导时应了允。“小昭先委屈在这儿吧,此地清净,无人扰心。攻读紧要,待过了春闱,哥哥接你进城。别担心,哥哥常回来看你。” 采昭子乖巧点头。虽然一想到要分隔一年半载的时日,心中难免不舍。他知道若是开口,采臣子应当会同意他随同的。但堂堂丞相,万人之上,怎么说也不可跟自己的庶弟相处同一檐下,这不合规矩,太过放肆招摇,采臣子的面子会被自己丢尽。况且他也喜欢这里,这个掩没于市井小房子中有太多流光碎影值得珍视守候。 采昭子压下心中的隐忧。那些只言片语不过别有用心的谣传,哥哥既已向我剖明心际,我当然要给予无限信任,不论过去如何,现在的哥哥稳重踏实,我竟连他都犹疑了,属实不该。无论怎样,分离才算常态,先前二人能腻腻乎乎是哥哥对我太宠纵了,这事早晚都要适应,总不可能有谁一辈子都能在一起。再说了,哥哥说了会常回来见我,没什么可担心的。 第34章 33 家姐 “这地方多狭隘,怎么还不搬到正堂去?”采臣子走了快两年,见采昭子还缩在耳房那片方寸。 正堂俨然曾经景象。案边的香炉雅香袅袅,兰惠修剪有型,底下盖着新土。案上的软毫砚台镇纸等等各归其位,皆是按采臣子的习惯摆放的,纤尘不染,洁雅有序,还像常会有人启用。 “没关系,我一直喜欢小屋子,小了多显温馨。”采昭子见采臣子穿过正堂走进内室,遂开始解着繁复衣袍:“哥哥今天要在这里吗?” 采臣子职事冗繁,一两月才回来一次,每次见他也留宿一晚就走,或者白天逗留半日,采昭子的情愫愁肠只能在做事时说了。 采臣子给他系好,邪笑道:“快春闱了,哥哥不碰你。小昭这么主动?” 采昭子煞红了脸,不知作何言语,只好牵着人落座堂椅。 “正堂也弄得这么温馨,是不是想让哥哥回来?” 采昭子从未想过这点,只是觉得这个样子在纪念两年前。不过听闻他说,猛地想落泪了,他忍着不敢流下,真淌下来这龌龊邪念便坐实了。 “我……很想你。”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坐着聊聊天了,采臣子需要的是欢愉,他不需要这种毫无意义的相处。 “是吗?我也很想你。”对面的人笑意融融:“小昭若是想走,哥哥来接你。” 采昭子摇了摇头。 真懂事。采臣子郁气稍解。 “这朝上风云,不知小昭有无波及。”采臣子垂下眼瞳:“他们都传,说那些离奇惨死的人都是哥哥做的局。小昭会不会害怕哥哥?” 早在眼中打转的泪水夺眶而出,采昭子焦急道:“这事我也略有听闻了,坊间传的神乎其神,鬼怪志异都出来了。若真是哥哥做的……反倒宽宥我了,这些天我一直害怕,下一个轮到哥哥受害怎么办,也不敢贸然找你,再让你遭心受烦。” 如果春闱之后,他也能入仕,哥哥就不用孤军奋战了,替着帮扶助援采臣子也能更安全些。这些谣言若是坐实了,自己也能当个顶罪代过的。 采臣子轻拭他的眼泪,笑侃道:“哪有那么夸张。你别担心,我不会出事的。” 采昭子的答复总是出乎意料又悦耳动听,不过短短几句话,完胜底下那些华丽辞藻的马屁。他们皆想方设法为他证实无罪,还没有一个人主动替他落定罪行又为他脱罪的,能顾虑到这的恐怕只有采昭子。 采昭子不理会他的示好,悲戚道:“我不要哥哥哄我的许诺,万一哪天……那,那我就去寻你。” 采臣子怜爱地将人揽过,替人理着纤柔长发:“不许说傻话。我向小昭发誓,我真的会好好的。这些天让你受惊了,哥哥罪该万死,小昭安心,今后这事不会出了。” 采昭子死死紧拽人,好像采臣子会随时跑掉一样。“除了你和母亲,我谁都可以不在乎,只求你们两个平安。” 怎么还有秦氏。采臣子龈处渗出酸水。 揭榜之日,采昭子中二甲第二十八名。府中最属采砚又惊又喜,不过终归庶子,鲜有人知道他,前来恭贺的更属寥寥,采砚没有大操干戈,叫人回府办了顿家宴,破格让采昭子落座陈氏身边,与采臣子对坐。 “吾家二子俱列金榜!家门有幸啊。”采砚冲着采昭子朗声大笑:“他日叫你哥给你安排个好去处,二子合璧,为采家光耀门楣——” “小昭还要过了馆选才有机会入仕翰林呢,哪有爹想得那般容易。”采臣子笑嘻嘻给采砚斟上酒。 采砚摆了摆手:“不能再喝了,自上次治乱归来肝脾还未条理好,本不可碰酒,今天高兴,喝点也无妨,再多可就不行。倒是你这副说辞,往日见你斡旋调度不是信手拈来么,怎么这时候……” 此时人多,采砚无意说多了,讪笑一声:“大喜之日不论后事了,过几日馆选,你亲自给人送过去,给你弟弟稳心。待考过了,好生上心惦记着。” 采臣子笑意盈盈,沉黑瞳孔死死盯着采昭子,他顿生一身冷汗。 “好哇~爹吩咐的我定全力去办。” 采昭子婉拒了采砚安排的住所,外城的那间小宅很好,他已经舍不得离开了。采臣子也回来得勤了,还把一部分公务堆回正室,不时办公留宿都在这里。 与采臣子同处一署,自己虽低他一头,可规矩上也是同级,现在活成给他递送公文的下人了。这人跋扈专横,嚣张偏执,旁人的话根本不允分毫,在他身旁不过虚挂其职,实权快被蚕食殆尽了。 采砚害死了爹,该与采家势不两立,这事断不会忘。然当下采臣子有心偏向东宫,既身为首僚,更要抓住时机拉拢,结纳了他,太子便可稳坐。 凭什么他一登殿遂得百官侧目,自侍郎起便得垂青。不过八载之差,自他来之前,众人口中的年少有为都是属于自己的。 “大人莅临寒舍,不知有何吩咐?” “殿试馆选时我见过你,文章写的不错。”李珩冲人笑笑。 采昭子忙深躬作揖:“原来是右相大人!大人屈尊驾临,晚生愚蒙,竟未即刻认出,实乃惶恐,快请移步屋内。”他撤步摆手。 采臣子需避嫌,这次的考核皆由右相主持,听其声音,采昭子恍然来者正是。 “这是武夷岩今年头春的大红袍,自知比不上御赐珍品。您若不嫌弃,权当漱口解乏。”李珩正堂落座后,采昭子俯腰给人端过去。长袖里的镯子显露出来,耷拉在一节白皙细腕上。 李珩的手落到茶碟旁,转而叠到那节素臂上摩挲起镯子。 “丞相?”采昭子惶恐抬眼,见李珩正直愣愣打量自己。 李珩缓过神,接过茶。“啊,一时恍惚了。说句冒犯的话,采进士的模样真当像家姐。采进士是南方人吧?” “晚生是。” “果真如此,家姐的母亲也是南方出身。吾姐对我不薄,可惜嫁错了人被虐待致死,今日见你们眉眼相似,真当有些怅然。” “啊……真当令人叹惋。” ”算了,旧事莫提。”李珩啜了口茶,扫视一圈屋中:“这屋中多字画,没想到采相私下还有这般雅趣。” “这,晚生惶恐,此皆为暇时随意涂抹之物,难登大雅之堂,若知今日丞相莅临,就应撤下的,也少污大人的眼。” “采进士的造诣不低,撤下做什么?我也喜欢丹青,今日见到采进士,怎么不算幸得一知己。” “大人谬赞。” 李珩满屋审视转悠一遍方才落座,抚弄着茶盖和蔼启言:“采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独登无极之巅,侍陛下竭心尽力。采相忠于陛下,太子身为一脉正统,传继大多。由此观之,自然也会侍于太子,对否?” 采昭子一愣,没有说话。 “太子身处东宫,早晚都要继位的,与旁门□□不同,更为保险安稳,我想你知这个道理。”他笑了笑,劝诫道:“若是他派……一步走错,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啊。” “……” 这人太过不谙,说了一句便已有些慌乱了。面上是虽还依旧,不过……李珩盯着面前惶措的瞳孔,它正微不可闻地震颤。真美丽,在害怕什么呢?为何不展现出来。 “采相百事缠身,分身乏术。俗言道‘做多错多’。朝中满是妒忌他的才能,无数双眼睛盯着呢,稍有不慎他们便会摘出细末。采相平日做事多爱剑走偏锋,我也是怕他若走危途险径,易遭人构陷啊。” 李珩说完,等了许久,这方法很奏效,采昭子肉眼可见地不安。过程比想象中容易太多,他已经失去阵地了。李珩乘胜追击:“采相为朝中殚精竭虑,被那帮佞臣恨之入骨。他们的势力,早就侵噬上下了。采相虽位高权重,然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之理,采进士不会不懂。圣上虽为龙体金躯,不过也是瞬息万变间啊,届时大权旁散,采相又无人可依,后路可就不好走了。” “……多些丞相挂怀,待他回来了我会劝他。” “如此便好。”气氛适可而止,留些白,让他自己想反倒更出奇效。李珩落盏:“这次殿选,采进士的文章深得圣心,登科出仕当为期不远,不知采进士有何想法?” “自看圣意垂怜。” 李珩抚掌欣笑,更深循循:“采进士有所不知,采相频频提及你来,这兄弟情深实乃可贵。待采进士做了官,今后也可与采相兄弟齐心互相照应。采相整日如履薄冰,到时一些细枝末节你我也能替他解忧。”说罢起身:“我也不多扰了。” 采昭子也起身。 “不必远送。”李珩按下他,笑意更浓:“这茶不错,值得反复品鉴。” “寒舍有幸,随时恭迎大人。” “他可真会找人,知道用谁最好劝。”采臣子靠着床头软垫朦胧欲睡,一搭一搭拍着采昭子。 “哥哥认真些,他说的也不无道理。”采昭子压着他的胸肌撑起身,对上采臣子半阖的眼睛,散发四散飘落,一点一坠在身上惹得采臣子痒痒。 “你知道吗,你现在就跟个小猫一样。唔——像姬妃的那个小白猫,它就喜欢在人身上窜来窜去。” “不要打岔!”采昭子嗔怒。 “好,好。”采臣子轻而易举将人翻下身搂起:“你说的我都想过了,还需再考察些日。宽宽心,他吓唬你就算了,你还成天吓自己。”他睡眼朦胧着在采昭子颈窝处落下一吻以示安抚:“以后信我就够了,这些我都绸缪着呢,别多想了。” 采臣子都说到这般了,采昭子只能继而转向另一处担忧,他把身子松懈下来,往采臣子怀中靠了靠:“还有——他是这么寻到这里的?” “那个人精明得很,说不定从哪里旁门邪道打听到了,你管他呢。”采臣子语气昏昏。 “他说话总是意有所指,我怕他察觉到咱们这层关系。” “不会的,你是我弟弟,不过日常联络多点,兄弟间亲密些谁有微辞?别多想了,睡觉吧,嗯?” 知道又怎样,知道了他也不敢多说什么。纵使朝野皆知,他们也都得闭上嘴。 一月已过采昭子也未接到官帖,想是应该未得机会,不禁落寞。采砚却一纸快信叫他速回采府。他匆匆赶了回去,见正堂中端坐两人,其一是采砚,另一个居然是明霰。此时二人相谈甚欢,见他来了,采砚忙叫人落座,笑着对明霰道:“这就是家中小子,他之前痴迷道学,常去青山观,你们可能见过。” 明霰演技浮夸:“呀!记不清了,但实有眼缘。” 明明十天前还见过,厚颜无耻得在家中硬坐几个时辰,就为了和采臣子斗嘴。 采昭子冷哼一声。 “那更好了。方才所说就是他,他母亲破皮无赖的性子,得知他做官有望,急不可耐,整日哭闹打滚让我给他寻个好差事。” “母亲她——” “如夫人爱子心切,望子成龙之心父母皆有,采大人心中所想定然也是这般,正巧借如夫人之口说了。”明霰冲采砚颐笑,又转向采昭子示意稍安。“正如大人所说,几日后便是青山观百年庆醮,四方来贺,士绅贵族咸至。若有契机,我替少爷撮合。” “小昭,你心下如何?” 采昭子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采臣子的话,终于下定决心:“入仕做官之事……儿子生盼许久,可惜才疏学浅不成气候。若能得此机缘,观主之恩,没齿难忘。” “采某在此多谢道长了,庶子无谋,还请道长多帮斟酌提点。采昭子,你收拾收拾随道长上山。” 两年间用明霰的药丹膝骨恢复不少,采昭子已能久站久走,他心下正好,试试能不能上山,若是可以,今后便还能与符箓道士有机缘。 出了采府,明霰便恢复其吊儿郎当的身段:“走吧小少爷,贫道带你拉练。” 采昭子努了努嘴:“你不是能好好说话吗,以后把我当我父亲对待好了。” 明霰无缘由被占一波便宜,“现在的嘴巴好厉害啊,一会别让我背你。” 埋头爬了三分之二,采昭子实在有些受不了了,明霰又凑过去:“真不用人背?还不松口?” 采昭子捯着气,实在顾不上脏乱了,尽量找了个土少的地方坐下。“不用,你让我坐会,一会就好。” 明霰哐一下做到他身边,拔了根狗尾草叼在嘴里玩。 “这几日本来就忙,还要管你这事,唉。” “你可真好说话,别人说一下就尽力去做,也不怕被人使唤。”采昭子笑着杵他一下:“行啦,我这事靠后排,大忙人先去管好你的观吧。” 明霰翻了个白眼:“我这叫将心比心,懂不懂?” “嗯哼?” “行了。”明霰哼哼唧唧起身:“歇的差不多了吧,小少爷,今晚要摸黑爬了,再问一次,真不用背?” “真不用。” “那,我要是采臣子,你让不让他帮你?” “那我根本不用说话。”采昭子哭笑不得:“诶呀,你怎么总跟他比,也不知从哪来这么强的好胜心,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人。” “我为什么不能跟他比了?” 采昭子有些支吾:“因为,我觉得你比不过。”旋即又道:“仅我一家之言,一家之言。” “自然你一家之言。”明霰转身奚笑:“也就你看他满眼皆是十全十美了,我估摸着你哥是人是妖还是人妖都觉得美玉无瑕是不是?” 采昭子气得把他嘴中狗尾草揪出来丢回人身上:“用你管。” 申时有半,正堂的门被猛地推开,采砚正阖眼听人念着书,被吵醒满脸怒气,见来人采臣子,又怒又惑。“在朝上舒服惯了,你现在这么不懂礼数了么?” “世子!”门侧挤进来一个侍仆,急急跪到地上:“老爷恕罪,小的没能拦住世子,惊扰了老爷。” “滚。”采臣子冲他呵声,摔上了门。 “小昭去哪了?” 写的时候幻肢爆破 现在看完挺立依旧[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33 家姐 第35章 34 臣与昭 “你就因为这事?你的礼数——” “去哪了?”采臣子的语言是采砚前所未见的锋利,相袍上的金线随他抖动闪烁。采砚盯着他上下打量许久,挥手叫下人退下:“小昭未过馆选,秦氏总来我这闹,正好我心有此意,拜青山观观主替他寻个职务。前天随人上山了。” “怎么不告诉我?” “你不照顾他,我替他想法子罢了。” “他不能入仕。”采臣子寒声凛冽。 他是我的东西,决不能暴露在那么多虎视眈眈下,他们会觊觎他,他会被掳走,真该给那些人的狗眼全挖了。 “小昭得官帖了。”采臣子眯起眼:“是我截胡的,他本来可以去翰林报道。” “你,你要干什么!”采砚气的心咚咚跳,捂着缓了半刻才稳下,采臣子也不说话,陪他站了半刻。 “这次,我也能让他也入不了仕。爹省些力气吧,安心养病,这些不用您管。” “你倒是涨了能耐,威胁起父亲了,你这是要气死我。你好像变了,采臣子,你怎么成这样了?” “我一直没变。”采臣子拉开椅子坐定:“既然您这么说了,我来帮您捋捋。自始至今,除却武闱一事,我一直服从您吧,都是您拿小昭威胁我。说到底,您想要的无非就是我光耀门楣,我想要的无非是小昭安康自在,互不打搅。您要的我办到了,您却还打破咱们间的约定去管小昭,我还不能反对吗?” 六年前,得胜归来。采臣子明显心飘飘然,采砚的庆功酒没吃完就溜出军营归家找到采昭子。采昭子当时没在西厢房,采臣子心中一紧,急急忙忙找人,见到时他正坐在池边,吓得赶忙扑过去把人抱了回来。 “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怎么又想不开?”采臣子急急说了一半,又想到什么般猝然柔下声。 “我没有哇,我在看金鱼。”采昭子指了指池中,一簇一簇的金鱼锦鳞纷纷,千姿百态。鳍尾在水中翩跹起舞。 “吓死我了。”采臣子垂头叹了口气,圈住采昭子的手握了握:“好像没胖也没瘦。” “那不好吗?”采昭子眨着眼睛看他,还未褪稚的脸上浮现困惑。 “当然不好,小昭该多吃点,你的脸好小哦。”采臣子没忍住捏捏他的脸,颊肉好少,但是好软。 “秦姨娘呢?她有没有难为你?” 采昭子叹了口气。 “还是那样吧。” 不出所料,采臣子也叹了口气,幸亏走前给人哄好了,拉钩定下约定,这可是金科玉律。不然不知小昭会不会又冲动行事。 “小昭的功课呢?哥哥不在,这些天也没人帮你,是不是不懂的得堆积的比小昭还高?”采臣子夸张地伸手量了一下。 “没有呀,说来真巧,哥哥出去这一月只有些细枝末节的小点。” “哇,小昭好聪灵嘛,比哥哥小时候厉害多了。”采臣子连声夸赞。“是不是只要哥哥走了小昭就会没有问题了?” “不……那我宁愿全看不懂。”采昭子低下头,小声道:“我现在突然有很多很多困惑。” 采臣子被他可爱紧了,“不许骗我。”采臣子刮了下他的鼻头,笑吟吟给人抗起来,见人惊慌失措又故意悠了两下,傻乐半天才一拍脑门:“一见小昭要说的全然忘了。” “对不起啊,耽误你说正事了。”身后传来闷闷声响。 “无妨,刚才的也是正事。” 采臣子一路给人抗到东厢房兴高采烈关上门:“哥哥立了一个大战功,哥哥第一个告诉小昭……” “哥哥好厉害……这当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吧……”采昭子激动地拉着他的手乱晃:“谋谟执棋,掌控全局,像那些军师一样哇。” “我才不喜欢军师,我还是喜欢跟人打架。这职务倒适合小昭。”采臣子叹了口气。 这本是我想留给你。 更年少时,大概是还天真以为,无论什么事情真的尽心尽力做了便真能实现的时候,采臣子心中一直存及一个幻想,随着每次挥汗如雨的执枪,每次侧眼间采昭子相伴左右的身影,让他一度以为这个幻想或许能成为现实。 自己好兴干戈,采昭子文静又体弱。如果有一天,采昭子坐镇帐中,羽扇纶巾,衣炔飘飘。以他的才智自然谋略无双。你挥麾所指,我寒芒即至。 除了这个,采臣子还有心思。采昭子的言令他是乐意听的,将听于谋,情理合宜。人前器宇轩昂的少年将军,采将军的嫡长子,竟要对帐中人恭谨听命。真正的定夺大仪掌权于帐后,而帐后之人是前将军的庶子,现将军的弟弟,众人见此也会少了非议,对采昭子恭敬些。届时采昭子的地位会抬得比他高——比他的嫡长子哥哥。众人便不会再在意他的身世了,采昭子总是有所介怀的种种不配得也会消减。他希望采昭子愿意以平等的身份跟他在一起,可采昭子好像总有心结,很多很多的事情,很多很多无关紧要的小事,他总是在多想,总在征求,总在询问,还总在求证。他觉得那些都没什么,不知道比自己小四岁的弟弟是怎么联想到那么多的干系,那么会有那么灵动的一颗心,载满细腻敏感。 采臣子不在乎那些冷眼咋舌,自决心习武伊始身边的明嘲暗讽就时有,他懒得管别人如何评判影射。如果采昭子能踩着他跨越阶层,无非自己再多受些白眼,那又如何,这些虚名他最不在乎。 不过现在,好像没有机会了。 采臣子刹那间极具恐慌,这场圆满的闹剧落下,自小开始长心向往的东西破碎消亡。期待许久的目的达到,欣喜若狂之后只剩余韵渐散的寂寥,栖栖遑遑的惘然挤占上来。 这次之后,心中便再无理由给这些东西留下位置了,前路便得清晰又迷茫,采砚的排布可想而知,但前方究竟会有什么,终点一定美妙吗,有没有能支撑他执着的,能走多远,会不会中道而止,他全然不知。未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他想不到,也没有力气去多想。 悲从乐中来,十八多岁的大小伙子眼眶发热,低下头埋进他弟弟怀里,拽着人的衣服当成大型帕子。 “哥哥,你是不是难过哇?”他十四岁的弟弟不知所措,哥哥从未这样过,连挨了打都是笑嘻嘻的,今天回来本该开心,是突然想到什么了么。 “没,没有。我擦擦汗。”身下的尾音蔫蔫的低落。 采臣子好面,采昭子遂顺着他说:“哦哦,我该换一件新衣服等你的。” 或许未来没有那么模糊。采臣子发狠搂住采昭子的腰,他弟弟的腰肢细弱单薄,他使劲搓碾笼络好像要让骨头们发出阵阵碰撞的声响,这才真切。“小昭必须一直陪我,必须。” “好哇。”采昭子感觉腰要被掐断了,手臂压落的是胯骨支撑不住的重量。他不明所以,只知怀中人正伤怀,采臣子突然说出这种命令般的话,他不知该作何反应,不过能让他开心些的话应该是应允。 骨间还在被不停施压,采昭子努力僵着不动,还是没忍住,下意识蹭了蹭腿。采臣子缓过神,采昭子腹部那片已经被他搞的湿湿洇洇,风吹过冷飕飕的,实在丢脸。他不敢起身,好像只要看不见就能逃避。 他将人撂倒在榻,像个鸵鸟埋沙,找茬道:“小昭不许动嘛。” 采昭子被他吓到了,愣了半刻,旋即放松下来:“我不动。” 他的心刚刚停滞了半拍,采臣子想。采昭子的肚子凹下去,很柔软,感觉能当枕头,在薄薄的肚皮上还能听见远处律动的心跳。 为什么我的心也怦怦在跳,他能察觉得到吗? 等给小昭的身子养好些,就可以枕着睡觉了,现在还太瘦,舍不得。 “采臣子——”门被哐当打开,少女银铃俏语入耳,茯湘子探身扯着嗓子:“你们在干嘛?” 采臣子支吾欲想措辞,茯湘子不管那些,也蹦蹦跳跳扑到床上,钻到两人之间翻腾,三人顿时滚作一团。采臣子把他丢下去:“多大丫头了,以后还嫁不嫁人。” 茯湘子冲他吐了吐舌头:“就许你们俩这样啊?反正我娘不在,你们不说不就得了。” “对了,爹唤你呢。” 采臣子收起笑脸:“烦死了。” 采昭子给他递了张洁帕,嘴角弯到好看的弧度:“去吧,哥哥这么厉害,陛下都赞赏有加了,父亲不会说什么的。” “你这颜色,是与谁置气?”采砚蹙眉。 “没有。” “愈发不懂礼数了,连父亲都不敬重,我还敢让你担什么重任?” “……儿子鲁莽了,从未敢有不敬之想。”采臣子扯了扯嘴角。 “愿是你心中所想。不过无非你怎么盘算,此乃父命,非为商议:自明日起不许随意出院,潜心修学。你的这些师父,是我耗费甚巨,财力功力皆允诺才来的,你不可辜负。” “是。” “我看你还是心有不平?”采砚厉声呵道:“我本以为,前几日的羞辱便能叫你收心,是我高看你了。今后不许在府中再提前事,若传入我耳,便禁足好生自省。” “儿子遵命……爹,我没说不听您的,过去的事也不会再多说。我就是……一时间云泥之别,茫然无措。” “你若仅是这般想,还不算无药可救。”采砚缓了几分:“身为嫡子,当以光大门楣为重,不负先祖之托。你自小最重宗亲情谊,待你光耀夺目,身边之人也受益良多。泽被亲家,荫及旁侧之理你不该不懂。” “那也就是说,仅我一人精进便可恩泽四周,爹自幼谆谆教诲的仕途经济本旨莫过此言吧。” 对,真当耍枪弄棒疯魔了,又不是只有一条路走到黑。父亲帮忙选的明明条更开阔的大道,这在将来,待他功成名就之后,也能让采昭子迈过心坎,无非是从卖弄棍棒转为舞文泼墨罢了。过往种种细想下来,采砚一开始就没有给他留机会,这本来就是场注定不了了之的儿戏,无论成败与否。是他自己认真了。 “吾儿终于得悟。”采砚经久威肃的面容如今多了几分悦色,颔首抚须长舒一口气:“小子可知你这名字,是我斟酌许久的。大丈夫在世,莫大的境界不过忠臣烈士,莫大的追求无非是位极人臣。吾心之所向,亘古至今仕心所向,皆凝在这‘臣’之一子。” “那小昭呢?” “小昭?采昭子吗?”采砚因他猛然挑开话头有些发愣。 “对啊,小昭的名字呢?” “他……”采砚思索片刻:“他身为庶子,我也不多强求。他欲位何位何流,只要他愿意,我不多干预。‘昭’这字,此字高雅,为其讨个好彩头。离骚中道‘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你应当也该知晓。这’昭质’为澄澈皎明,清辉玉洁之本。也算是对他的祝愿了。其二是他自小体弱,阴凝之质。命理先生卦道,该当添个日字旁,减些早年殇折之险。其实,他身为庶子,又是蛮族贱妾所生,是配不上这个字的。” “小昭的名字很好听。” 澄澈皎明,清辉玉洁。采臣子在心中翻覆咀嚼。当然与他相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了。 第36章 35 脱轨 “我想通了,今后不会再折腾,安心肄业。父亲所说所指,儿子竭力去做。儿子斗胆一言,烦扰父亲。” 若是身份置换,是不是互自都能活的畅快些。 “讲。” “自那大火起,小昭一直郁郁不佳,烦请父亲多些留意。” “他也让你这个做哥哥的费心了,我倒觉他一向如此。看在你俩平常最为亲密,我会多留意他,你放心学业。若课业精进,我许他去见你。” 采臣子欣喜抬头:“是。” “爹,东厢房院大也僻静,何必非要去郊外啊,阡陌小路蚊虫叮咬,真不如东厢房合适。娘说是吧?” 采砚漠然观看采臣子捻声造作,这惯常把戏后者谙熟。他握着笔的手未抖未顿,将房契收尾,甩到采臣子身前。 一处独门大院,毗邻京郊。 陈氏受不得这个,登时有些犹疑:“老爷,儿子说的也不无道理,咱们欠虑……” “没什么不合适的,你若连这点都受不了,也配曾有行军作战的念想?兹此春闱不过剩一载有余,你就这般懒懒散散不成样子,如何登榜入围?你私下行的龌龊苟且我全然知晓,不消说那什子狐朋狗友教唆,就是采昭子你找了多少次?你若不走,我就叫他搬出去,不准再回来。” 家主发话坚决,陈氏也只好劝采臣子:“老爷言之有理,我的儿,你若自此放荡形骸,考取不中,前一年多的光景全权作废啊。此后三年又三年,便不知何时能苦熬出头了,必是再经一番脱胎换骨,不如此番一鼓作气。娘知你心系小昭,不过等再大几载都要分开的,总不能还像现在这样一直住着,你们不过分别数些时日,这次也当磨炼。再说,待你功名得成,金榜登仕,他也跟着受益。” “妇言絮冗。”采砚下达最后通牒:“若你专心考学,其余小节自顾周全,我就懒得细究。” “父母之嘱……儿子谨记。”采臣子深下一揖。 采臣子夺门而出,疾至外院,一围小院映眼,高墙之中烟气袅袅,药腥味刺耳扑鼻。 采臣子冷哼一声,扣了扣门,院中丫鬟即刻启扉。 “你们去园里候着,我有话找姨娘。” 秦氏一如之前颓靡仰靠在榻上。不知是否为采昭子登科的的缘故,神色竟比先前略佳。 苟延残喘的东西。 她转过僵硬的头,浑浊的珠子上下打量采臣子一番,后缓缓支起身体,僵直的背骨嘎吱作响。 “妾给世子请安。” 采臣子未语,等她迟迟做完整套,随意找了个稍显干净的椅子坐下。 他没说免礼,秦氏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呆愣在那。 “秦姨娘果真操劳的性子,啧啧,本是一副好皮囊,折腾成什么样子了。怪不得老爷钟情我娘,也并非全然是我娘逼闹,毕竟样貌这一块……姨娘本是三人中最出色的,如今也是日薄西山。可怜姨娘这唯一还算拿的出手的东西……唉!令人惋惜。” “世子所言为何!”秦氏拉起嗓子锐声大叫:“妾身自认与世子无冤无仇,世子想要的世子都得到了。我不知您还何故作难于我!” “姨娘不知道?”采臣子嗤笑一声:“这就是姨娘的缺处了,我娘就知道这点,所以正室坐得稳,这么多年了爹还爱护她。” “我娘深知内职为何,外政是老爷该思量的,不闻不预。” “妾身受教了,此番行径是我唐突。”秦氏浊目眈眈而视,愤怒冲破了她小心翼翼的神智。“可我儿寒窗数载,自始意在得官。如今只差一篑之功,可惜天不眷他,做娘的看着能不心急吗?” “你扪心自知,这自始之意肇发于谁。罢了,你不就是意在他入仕做官么,我此番来已经好言提醒,平日安分些,莫要再多痴念。” “妾不知世子所意。我儿入仕做官怎么算我痴念了?他好歹也算登科及第,陛下亲封的进士二甲二十八。入不了翰林院,到底也能在京边混个一官半职。” 采臣子冲她笑笑:“那你就等吧。” 秦氏扑向他,采臣子轻易躲过,她身体僵硬,不及转身面仆于地。她用了半晌挪身坐起,蓬头垢面,两个鼻孔都流着血。 “原来是你不让我儿做官,你都已经入朝拜相,他惹不起你,为什么要害他?” 采臣子笑眯眯地俯睨她,没说话,随手拿起桌边的蒲扇扇起风。 秦氏蹲坐在地上也不起来,嚎啕大哭:“我要去告诉老爷!” “任您自便。”采臣子思索片刻:“这事本来不想告诉姨娘的,怕姨娘再受打击,您若再病入深小昭又该伤心了。不过我也不想您在这凉地上久坐,还是说了吧。” “姨娘猜猜,为什么我要把小昭接走?” “无非是嫌我管教严了!” “这是其一,姨娘猜对了,还有一层,不知能不能想出来?”采臣子在她眼前晃了晃指头,拇指上的扳指微微泛着阳斑。 “还有……什么?” “小昭是姨娘的儿子,姨娘百般‘宠爱’。可在我这,跟外面的风花雪月没什么区别,不过一个小玩具罢了。秦姨娘果真是ji/女,调教出的儿子也毫不逊色,媚/骨比那些女人的还摄人,真真给我迷住了。你说,谁愿意让自己的宠妾出去遭别人窥探呢?” “你……你……”秦氏吊在胸口的一口气没提上来,两眼一白,差点栽倒在地,采臣子给她踢了个椅子接下。她挨上那椅子就猝然挺起背,像一具摇晃着的白骨。紫白色的嘴开开合合想说话,可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秦氏的眼中攀上红丝,眼珠瞪得老大,把贫瘠的眼眶挤满,还突出大半,好像要随时掉出来。 她缓缓举起手,青筋暴绽于那个干涸扭曲的指节上,直指采臣子。 “姨娘大可以广而告之,我不觉有嫌。”采臣子坐得不舒服,换了个姿势靠下。“只怕是……姨娘的颜面了。” 秦氏的手伸向他,延至其后,猛然使劲,将身后茶桌上的壶碗一气扫下。旋即又砸起旁边的瓶瓶罐罐,室内一片乌烟瘴气。 “木槿,鸢尾,姨娘的痼疾又犯了。” “世子未受伤吧!”听到喊声,两个丫鬟慌张从远处跑来,即刻扼起秦氏给采臣子从那堆狼藉中引路。 采臣子拍拍袍子,笑了笑:“我没事,姨娘你们多心看顾着些,她这么大火,再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世子放心。” 山色愈翠了啊。 采臣子的每一步都杂着怨怼。采昭子不是答应他了么,他不是说过,自己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会听从吗。他就该为他居家守舍,如今得了甜头就要背弃承诺,不讲诚信,他现在也是学坏了啊。早知道就把他锁起来,不该让他去春闱,省得眼下这么多烂事。 这些人中最该罚的是你,采昭子,我抓到了这次的欺瞒,却不知你背着我都干了多少,又仗着我的不疑诓骗我。 这次的路他很快走完了。采臣子轻车熟路登至观门,观门大开,上面绣球连缀,檐下彩绸风中蹁跹,与耀眼金铃相击。观中人群摩肩接踵,来往间入眼皆是锦袍玉带,焚香祈福,入观祭拜者穿行如织。老君炉中香火鼎沸烟云盘绕,盈观四处皆是雅香。 呵,青山观百年醮会,当真气派。 “左相竟也在此,下官等为及远迎,望大人赎罪。” 见他来了,周围人齐齐拱手,他们身侧仆从众多,穿红戴绿,红压压一片给他跪了下去,采臣子只身一人到的,一身官袍,场面登时有些怪异。 采臣子实在无心再与他们虚与委蛇,含糊道:“各位不必拘谨,随意畅快便可。本官另有琐事未了,先行失陪,诸位自便。” 再多的互矜他懒得念及了,直进后山明霰的平心居。 明霰趺坐堂室正中,采昭子做到他的右边,另一边的采臣子有印象,朝中碰过几次面,可惜位及末尾,二人从未有交集。 采昭子呀采昭子,你都来求这种人了,他能帮你什么?怎么不看看你朝夕相处的哥哥,现在宁愿跟外人商乞也不愿跟你哥哥说说话?多少人挤破脑袋阿谀奉承就为见我一面,换你一晚上的时间他们那些进奉就够买下他这破官了。 采昭子冲明霰看了看,后者微微颔首,旋即又转回身对那人说了些什么。 他好像笑的很开心。 采臣子一把推开门,木门骤然发出一声嘶哑,随后砰地撞到墙上。 “哥……左相。” 采臣子朝中尽识,他一进去,屋中人有揖有跪错落有致,皆毕恭毕敬。 采臣子太阳穴气的突突跳,跨过众人掰起采昭子的脸:“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啊,采昭子,你现在在外连我这个哥都不愿意认了?” 采昭子神色惶急,欲想辩解。无非又是些可怜兮兮的谎话,他看着心烦,钳住嘴不让人张开。 不是的,哥哥,不是的。总不能说,当今左相的弟弟,求官寻职之事还要到这种地方受人脸色吧。 第37章 36 还有哥哥呢 “免礼。”采臣子钳着采昭子逼他直起身,对着对面的人怒中含笑:“这是……赵寺丞?来给我弟弟选官嘛~啊,还有观主,真是麻烦二位劳心了。” 赵寺丞难揣其意,只好稳妥措辞:“下官无能,定尽绵薄之力,不辜负大人托付。” “他这幼稚的心性还需多做磨炼,耽受各位的恩给,我恐他难以把持,再惹了乱子。今儿这事先搁下吧,改日再议。况且——他不过我一庶弟,不值让二位再多费神。”旁边人的身子颤了一下。 今天是真把他惹急了,采昭子悔不当初。这话跟刀子一样吐出来,划地心口疼——其实没算什么,不过是从采臣子口中说出的,他以前从来没有朝着他叫过贬语。 真对不起。采昭子低下头。 堂中寂然无声,采臣子掐着采昭子扬长而去。 “哥哥,呜啊,不可以在这里的。我错了,哈,回家吧,好不好……”采昭子强抑呜咽:“庙堂之上……有失礼敬啊,唔啊。” 殿中香烟如雾,霭霭缭绕,进出香客络绎不绝,人声鼎沸,混杂悠远钟扬经诵。 “呵,我又不信你们这些。”采臣子故意发狠~~:“现在跟我服软,背后却长能耐了啊,采昭子,我的话的不听吗?” “我听,听,仅此就是我一时鬼迷心窍……”采昭子拼命缩到他怀里,颤着小声泣泪:“我再也不敢了,先放过我吧,这里好多人。” 像个坠满珍珠的洁羽,轻缓沉到手心,若不抓好,纤毛还是会随风飘动。 采臣子的眸子冷了下来:“原先我觉得,小昭说的话都合我心意,我还以为是咱们心有灵犀。这么看,你之前是不是都在哄我玩?” “我从没有……” “你只会说这种话,又要把我骗的天花乱坠?我真的听腻了,我又辨不出此言虚实,不过就算你先前没有,现在起了这个念头,以后恐怕还会有的。” “采昭子,你不听话了,真让哥哥寒心。你伤了我的心,不是做了错事?” “是。对不起,对不起,你别气了。”采昭子口中的~混杂而出,他又担心又害怕,只能把头埋到胸前不停道歉。到了这番境地,他是真的手足无措了。 “做错了事,是不是该受罚?” “我领罚,哥哥,都是我的错,你随意罚我吧……哈啊,你让我干什么都可以。这种逾矩事情,嗯啊,我,我再也不敢了,权听你安排,别因我而寒心,求,唔嗯,求你了。”采昭子抖如筛糠,乞语切切,想求人给个肯复。他灵气的眸子不停打颤,瞳孔却失神,嘴巴~。 采臣子不置可否,钳住采昭子的下巴把人低下的头抬平,随意哼出声:“你说,那些人是在拜台子上这些金塑神佛,亦是在拜我……还是在拜这样的你呢?” 采昭子失神望着神像高耸宽背,嘴唇不住战栗。 “他们要是知道,这高像身后,还有此般花容月貌之色,潺潺流水之音。会作何感想?”采臣子笑眼眯眯:“怕是一见你这幅样子,便都争着抢着安置了。哪还愁寻不到好位子?” “我,我只要哥哥。”采昭子冷汗淋漓,却又无比坚定:“你是我的神明,你是高悬皓月……” “油嘴滑舌。”采臣子嗤笑,托起采昭子转向,佯装要走:“那我要是从这金塑身后走出来怎么样?让他们看看无相神明的真身?” 采昭子撑着台沿的手一绷,虚浮在地的腿本已软得站不住,却不由生出一股力支起,坳上劲。采臣子轻而易举给他强扯过去:“怎么做这些无用功?小昭不知道哥哥想办的事一定能办到吗?” “哥哥,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消气,哥哥先消了气头,若是撒气回家我任你处置,只是千万不要再在这里,万一被人看到,哥哥的声誉怎么办。”采昭子惊恐万状,心快要越出喉咙,死死抓住采臣子的手臂打颤,涕泪汹涌而下。 “你这一番絮语谆谆给谁看呢?倒显得你多高尚。”采臣子掰着扬起采昭子的脸:“啧啧,~,你这副姿态倒来说教起我了。” 他最后发狠一下:“小昭不乖,竟背着哥哥偷偷跑了,害的我一顿好找。是不是要把人锁起来才算安全?” 明霰东奔西走,应接不暇,终于有个落脚片刻,见采臣子搂着采昭子的腰悠悠离开。 “还以为你们早走了。” “没有,刚才小昭想看看,陪他逛了逛。” “原来如此,今天人真多,没见着你们。”明霰颔首,随意瞥到采臣子斜后的采昭子。采昭子眼睛红红的,眼尾低垂。眼角好像皴了,连着梅红一片。薄唇上还破了个口子。 采昭子抿着嘴,冲他扯了扯嘴角,声音低哑:“不好意思啊,怪我太过草率,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你了,下次你来时我请吃酒。”采臣子冲明霰摆手,拍了拍采昭子:“走吧,小昭。” 进了院门,采臣子便找人换了锁,钥匙造了两把,一把给了如烟。采昭子欣然接受,这些都没什么,只要哥哥别不在乎他。 过了几天,采臣子接他一起回府用晚膳,桌前死气沉沉,采砚和采臣子剑拔弩张。采砚指桑骂槐,采臣子直接踢开凳子,起身坐到他身边,庶子落座桌尾,采臣子正好坐在长桌另端,隔着远距对着采砚。 屋中气氛诡异更甚。寂静半晌,采砚突兀道:“也不知有什么稀罕的,满骨子卑贱样,做了官也不成器。” 采臣子猛地摔筷。采昭子慌张拉了拉他桌底下的手。 今天这样,采臣子定是已经私下和采砚论了什么,二人不欢而散。采昭子不敢过多揣测,可父子二人隔阂说到底都是因为自己,到了现在这个局面总要说点什么。 “父亲言之合理……我身份卑微,朝上最多不过混一闲官罢了。是我当初浮躁,考虑不周,复求了哥哥替我免去职务,也省得案牍之苦。” “滚出去。”采砚坚冷地不容置喙:“你也配插话,出去自己掌嘴。” “……是。” “那我也走。”采臣子哐啷起身:“爹这不是想留我们吃饭的样子,还叫我们来做什么。” 采砚咳嗽半晌:“采臣子,我是老迈了,可还没死呢!你就这么目失家法无法无天。今天你要是追出去,我就把他从族谱中剔了。” 采昭子出了内院,一想到秦氏不由地忧心,这样的结果要怎么告诉她,她日日夜夜期盼的东西落空,会不会陈疾加甚。 他忐忑走进耳房:“母亲,您睡了吗?儿子回来了。” “你不是我儿子,我不认!给我滚!越远越好,我不想见到你。”秦氏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还有各种器物一气冲他的方向砸过来,撞到门上。 “您……怎么了?”采昭子摸上门环。 “采昭子,你他/妈就是一下贱胚子,我真是看走了眼,以为在这京都生下你,你会有点出息。果真是蛮夷,永远摆脱不了你的卑贱,你别妄想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 采昭子怔在那,摸紧的门环却好像有千斤重,他没有力气拉开了。‘母亲是不是该喝药了?’他想问出这句话,可嘴巴用力良久也没能挤出声音。 您为什么每次都要这般羞辱我啊,我是您的儿子啊。 “你怎么还不滚?滚啊!我不想再看见你,我受不起你叫母亲,以后你的或生或死都与我无干,咱们老死不相往来。” 采昭子失了感官,他已经没有多余思想了,秦氏叫他滚,他就真慢慢转身。 这段畸形的束缚在这个森严的家,只能这么畸形地拧着。所有人都没做错,结果怎么能这般艰难曲折呢?采昭子早就没有主意了,事实上从他出生,决定权就不在自己身上,开始是母亲,现在是哥哥,他早就习惯顺服了,况且他这个身份,也只能是顺服。不过现在的指令岔成两半,针锋相对,到底该听谁的,怎么做才能让他们都满意啊。这好像无解,像一团乱麻系成死结,剪不断,理还乱,他根本无从缕起。 采昭子撑着走出耳室,一下子泄了气,感觉全身上下的灵魂都被抽净了。他也无暇估计在哪,直直跌倒在地,蜷起身子,将头埋进臂弯里。 要是不会长大就好了,要是一切都在六年前,那时候他想不到这么多,每日最大的担心莫过于采臣子那些枪棒会不会被发现没收。想到这,采昭子不由地弯起嘴角,可转瞬就被汹涌的悲戚淹没了。 “怎么在这里?咱们回去了。”上方传来采臣子的声音。 “我来看看母亲……”采昭子忍着泪:“她好像知道这事了,她不认我了。” “什么事?” “就是我不能入仕的事啊……” “哦。”采臣子哂笑一声:“没关系,她那是气话。姨娘气急了总爱说些伤人的话,这小昭也不是不知。” 他把人扶起来搂进怀里:“我给爹劝好了,爹到时候去劝劝姨娘,姨娘也能释怀。” 采昭子埋进他的胸膛,采臣子很是惬意,轻轻拍抚着他的背,笑意渐浓。“小昭还有哥哥呢。” 对,我还有哥哥。采昭子像个溺水的人,死死抓着采臣子的手臂。好在,我还有哥哥。前十七年待在沉郁压抑的府中,是采臣子等着他,带着他亦步亦趋走下来的。既然是自己的剪不断理还乱,那就跟着哥哥吧,像从前那样,哥哥总有办法。 “~”请移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36 还有哥哥呢 第38章 37 吃下去,一晚上 自那日拜访后,李珩频频差人送礼,多是些笔墨纸砚,上好绢布朱砂之类,采昭子心下惶恐,说与采臣子,采臣子只叫他安心收着就好。 这倒也提醒了采昭子,业已登科,后事也与他再无瓜葛。符箓道士那边,明霰劝他再缓缓腿疾,现又被圈在宅中,可行也去不了。他整日无所事事,重新拾起当时一时兴起的画笔。真当世事难料,没想到最没有过深想的事竟然陪他最久。 采臣子回来得更勤,他把东西又搬了回来。这曾是他两年间朝思暮想的,只是时过境迁,如今心情闷闷,采昭子没有他想象之中那么开心。 采臣子还怄着气,他是真让人寒心了,言语间也少了亲昵,每次回来总要刁难耍赖一通才算完。不过这事是采昭子有错在先,采臣子爱闹又怎么了,情理之中,本当他该受着,只要采臣子能原谅,他乐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又者,就像李珩所说,采臣子位居左相,素日日理万机,常有些窝火赌气的事情在所难免,他明面上帮不了他,受些打骂若能舒缓也算值当,反正自小就是被一路打骂过来的,也都习惯了。 采臣子烦了躁了就会冷言冷语,再更进就是摔东西打人,即使床上一半也会生气,他身体真的受不住每天一次,这是没办法的事,采臣子再为此气恼,除了尽量养好之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采臣子近日好像热衷于捆绑,不知从哪弄来了个鞭子,像是波斯那边的,东西小巧精细,上面缀着各色碎石,模样很是好看。就是受着太痛了,痕迹要好些天才能消下去,采臣子又不满于此。 不过采臣子总归比秦氏好,采臣子高兴的时候待他如初通情愫一般,冷语也没有秦氏的伤人,他深悉他的伤痕,每次要么避重就轻要么绕道而谈,总归给他留了些尊严。采臣子也不是秦氏那样猛烈的打踹,他把捆绑/鞭打称之为‘情/趣’,说是现在的上流风气,每次结束还会给他细致上药,痕重了便后悔自责,说不想在他身上留疤,又拉着他乞求原谅。 日子时好时坏,酸甜苦辣的。这样好像也不错,对不对?如果真能这样一辈子,采昭子也认了,甚至对他而言,是个不错的终局。不过这自然是虚无缥缈的。那退一步,等采臣子娶了妻,厌倦了他,放他做官又或出走,等他带着秦氏回到岭南,继续煎熬枯燥的一生,多年后回想起来,这段日子甚至是值得反复咀嚼的。 万一的万一,采臣子真的能为了他远走高飞呢? 采昭子摇头苦笑,自己骗自己可真没劲。不过,梦里或许能浅浅幻想一下。 歇了好长时间,砚台里的墨都干涸了,采昭子摇摇头,散去脑中胡思乱想,执起笔。 前日采臣子案边办公的模样很好看,烛火暖暖的,映在身后,勾勒出脸侧金灿灿的,鼻骨高挺,刀削一般,也不知这模样是谁精雕细刻出的。那光照在专心致志的青年身上,柔和了几分桀骜,真真比六年前稳重太多了。这片刻太值得留念,以后看着也赏心悦目,趁着记忆没模糊,赶紧给人画下来。 采臣子今日回来了,早早而归。见采昭子正心无旁骛,也没去迎他,心有不怿,快步走到人身前,见画的内容又熄了火。 这一路动静不小,采昭子竟都没发觉,甚至侧身挽起碎发时也未觉有异。直到墨水将尽,抬手砚墨之时见着人了,赶忙放下东西。 “哥哥站了多长时间,也不唤我。”他驾轻就熟给人宽衣解带,整饬公文。 “想看着你画。”采臣子环住他:“小昭画画的样子好娴静,不如去当个画师吧。” “哥哥又在信口胡诌。” “对咯,当然不许给他们画,你只能让我看。”他把头搭在人肩上,穿过采昭子的腰指点:“小昭画的这是我吧?什么时候的?真好看,画完送给哥哥好不好?” “就是哥哥上次来的时候。我的工笔还不熟稔……真的好看吗!那我再给哥哥画一副。” “怎么还要多画一副啊,这副小昭还要珍藏么?我的就是你的。再说,本人就在你面前,还要看什么档子的画。” “那,那就不画了。这张就给哥哥。” 总要有见不到的那天。本想着离开时带着能留个念想,还是趁现在多看几眼刻在心里吧。 采臣子腻歪够了,松开人,从怀中拿出请帖:“今天晚上陪我吧。” “李珩置办的东西。他知晓你,还跟我提过此事,你随我去他也知底,没什么不合时宜的。” “这……” 采昭子接过帖子,封皮金丝镂雕,贴着几颗碎玛瑙,里面也是拿金墨朱砂书写,十分华贵。不过上面就几行字,没有正式的邀约形式,名字一栏为‘采氏子’。采昭子替采昭子打理过请帖,也替他撰写过,嫡子有尊姓大名,寒暄长篇大论,庶子有幸被邀请的基本都这样寥寥无几几字。 采昭子突然失了兴致,这排场多是三公九卿,他挤过去凑什么热闹,这种场面也没见过,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还给采臣子丢脸。而且他害怕面对他们,他这身份,就是跑过去给人家出乐解闷的,他再为受请宴宾,身边再有采臣子,也做不到毫不介怀。 “去吧。”采臣子打断他:“就当陪陪我,这种应酬我都腻了,今晚本来是属于我们之间的。” “正好你得中进士,也算个契机。李珩说有和你同级的来,你也有的聊。” 采臣子软硬皆施,一句陪陪他就已把他架到高台之上了,后面的点诫又故意戳出他的过错亏欠。他还能说什么呢? “我去。”采昭子长叹一口气:“哥哥更衣哪件?这种场合,我要换哪件?” 他没什么好衣服,大多黑白灰素色单调,采臣子挑挑练练半天,给他扔过去一件艳色:“外袍套我的。” 采臣子衣袖上的竹香淡雅,是采昭子怀念的味道,他偷偷深吸几口气,一想到今天晚上是这件陪着他,心中生了几分勇气。可惜又太大了,松松垮垮耷拉在身上,袖子一放下手就没过指尖,像唱戏的。 采臣子拍了拍他:“就这样吧,这是最小的了,还是我六年前穿的,现在的你更穿不下。” 这就很好,采昭子摩挲着柔软的面料,心下偷喜。采臣子左瞧右瞧,把他的簪子扯下来,给人换了个玉质:“素木头有什么可带的,这个……嗯,与你还挺相配,今后就带这个。” 采昭子又按他所说换了内衬,整理衣襟时采臣子突然走了过来。 “你还记得吗?”他伸出手,掌中是两颗玉核桃。“当时你给我的,你说是第一个正式的礼物,两年前。” 那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如梦似幻。采昭子张了张嘴,哑在那,只好点头。 “可惜啊,人心似水,当时的你那么乖巧懂事。”采臣子目光闪烁,好像也是想到了那时候,他沉叹一气:“这两年我一直盘着,就是忙在公署,看着它也能舒舒心。” “哥哥……我还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我不想再僵成现在这样了,我想回到去。”采昭子又一次悔恨,如果当初自己没有那么自以为是,如果认真听从了哥哥的话,如果父亲问起来时含糊了事,是不是他们之间就会不变。 望着弟弟惶忧的模样,一个念头在采臣子心中一闪而过。如果加上这个调料,今晚的小小惩罚他会不会记得深一些。 “把它们吃下去。”采臣子眸子中露出危险的气息,浅笑道:“你吃下去,陪我一晚上,我就原谅你。” 采昭子的脸上只剩惊恐,他眼波流转,可也终究没有退后。 “只要我这么做,就会得到哥哥的原谅,对吗?” 采臣子轻哼一声。 明天继续荤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37 吃下去,一晚上 第39章 38 玉核桃 “我两年间一直在盘,他也没有当初那么尖锐了,你摸摸看。”他将那两颗玩意送到采昭子的手中,骨节间霎时传来一股寒刺的冷气。那个东西只是在采臣子手中看着小,到了他的手中顿感硕大无比,一只手攒不过来。核桃的尖刺确实被他盘圆了,可绝对算不上圆滑,缝隙间的沟壑纵横也还是清晰可见。 采昭子吞了一下口水。 “哥哥,我害怕。” “可是,小昭得为自己的过错承担代价嘛,对不对?” “别害怕,我的珍宝。”采臣子扣住他起伏颤抖的肩,柔声道:“哥哥帮你。” 采臣子拿起一个在~比对一番,“还真有些大啊……” ~ “那就不穿了。”采臣子随手一丢:“反正我这袍子能给你裹得严严实实。” “不要!”采昭子急忙伸手去够,慌张间扯动下身,chuan了出来。 “咱们都玩这么花了,你还在乎这个做什么。”采臣子~了,给人递了过去,目光闪烁:“不许在外面这样,不然我就当着他们的面c你。” 采昭子颤颤巍巍直起身子,挽起采臣子,只能小步踱步才算正常走路,~。 “你现在的样子可真乖,我还记得,小时候你总喜欢挽着我,可惜现在也不粘人了。” 那时候不知分寸罢了,哪有嫡庶同列的。采昭子按下心中多想,收好那些东西已经够让他分身乏术,哪有精力顾及其他。 采臣子抱着采昭子上了他的轿子。~,不忍再多做折磨,让人做到他的腿上,采昭子总算能放松些。 李府前门阔派,绣幔卷帘,朱门大开。里面丝竹管弦不绝于耳,频有戏腔唱调传出,府内华灯如昼,觥筹交错,均是喧嚣嬉闹喝酒谈笑之声。 采昭子怯怯将请帖递了过去。 “公子这……不能入宴吧,这帖子不符规矩,纸倒是对的。您若不嫌弃,只能到外院吃酒。” “哦,多谢——” “怎么不符规矩了?这是你们李相亲笔写的。”采臣子已交了贴,见采昭子还伫在那遂凑了过去,正好撞到这一幕。 “大人息怒,兴许是公子记错了呢?我们这次是家宴,三品以下不受请,庶子姬妾不受请。” “去唤李大人来。”采臣子不虞。 “采相,方才在西门接客,有所延误了,这是有何变故?” 李珩行到门边,那人给他面陈一番。 “木鱼脑袋不知变通。”李珩冲人低骂一句,随即冲采昭子展笑:“我这理事的死板到头了,莫怪莫怪。采进士能来,可是真与我心心相印,今儿白时我还问过采相这事,还怕你不来呢。” “李相,谬,谬赞了,晚生不敢当,哥哥回去便告诉我了。丞相有请万不敢推辞。若说与晚生心心相印,实在,实在折辱了大人……” 采昭子今天穿的华丽,一袭红衣似霞光染就,上面金丝孔雀羽线勾得云纹如暗天晚云,攒攒拖拖拥在一起。这身更衬得人雪白,不过今天气色好像更加不好。他的身子俯的很低,作揖的手从始至终都在颤,话说的期期艾艾。李珩肆无忌惮地打量他,额上满是细汗,死咬着嘴唇打哆嗦,长发随着颤身纷纷散落,底下的白颈若隐若现,引人多想。唇色惨淡,面如纸色,倒是耳尖脸颊红的异常。 “采进士可是病了?正巧府中有大夫,我叫他给你瞧瞧?” “不,不必,呃。”采昭子猛地止音。 采臣子偷偷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他就是路上闷着了,看来我这衣服是穿不惯了。”采臣子笑着接话,“我可饿得受不了了,等落了座再去寻你叙话,先让我俩进去。” “是,是,这是当然。”李珩袖摆一挥:“里面请。” 采臣子把采昭子领进主桌,这里落座的都是衣冠锦绣腰金拖紫,就算不知具体官秩,锦绣华服上刺着的绣案也足以说明一切。采昭子惶惶不安,采臣子把他按下,他周围已经围了几人,意图不是恭维就是有求的。 “乖,小昭在这里等哥哥,过会开宴了哥哥就回来了。”采臣子俯下身在他身旁耳语。 周围的视线毫不避讳地审视他,快要把他灼出个洞。那些目光感觉能把人禁锢,像被要捂窒一般,采昭子呼吸越来越紧凑。他匆忙拽紧采臣子的袖口:“哥哥……这里好闷,我想出去走走。” “那就出去走走。”采臣子理了理他的鬓发,把扶人起来:“开宴前回来。” 轩庭开阔,外面多是些少男少女,不用应承,无忧无虑嬉戏。少年们聚在一起蹴鞠,姑娘们踢毽子,阶前斗草。妇人们在檐下纳着凉吃点心。采昭子找了个角落,望着远处簇在一起的少年们,突然感触良多,想尽力在其中挑出个像采臣子的影子,可惜没有太过适合的,那时的采臣子比他们还桀骜些。 ~ 檐下坐满了名门贵妇侃着天,他不好凑过去。 “就是你!你这个大坏蛋!”身下银铃声起。 采昭子吓了一跳,缩紧了那处,顿时头晕目眩神魂颠倒,强撑着墙才直起身来。 他眸子用了片刻才聚焦,定神看是一个豆蔻少女。 “小姐有礼,不知寻我何事?” 女孩气鼓鼓拿起身旁的小树杈戳了戳他:“都怪你!抢走了茯湘子姐姐的帖子!我要你走!我要换成茯湘子姐姐陪我玩!” “什么?怎么回事呀。”采昭子僵硬支下身子,尽力曲到最低,将将能够平视她的视线。 “哪次不是采将军带着采臣子哥哥和茯湘子姐姐来,今天怎么只有哥哥和你?是不是你把姐姐的帖子窃走了?”少女气鼓鼓道。 采昭子的心刺了一下,他本来安慰自己,来这的人再怎么看不起他,面子上总会过得去的,没料到童言无忌。 他稳住调子:“小湘姐姐有事情,让我代她来啦。” 女孩泄了气,样子有些落寞:“好吧,每次来哥哥姐姐都会陪我做游戏,后来哥哥忙了,还有姐姐陪我……” “那,我陪你玩好不好呀?” “不行,我都没见过你,你是不是小臣哥哥的仆人呀?我才不要跟你玩。” 采昭子闻言一怔,不知该如何作答。 “阿晴,不准胡说。”一旁的妇人动身走过来,拍了拍女孩的头,冲采昭子笑笑:“小女童言无忌,采公子不要过心。” 说罢拉了拉女孩的手:“这是你采臣子哥哥的弟弟,也是个哥哥。” “夫人,晴小姐。”采昭子作揖。 “请起。我听过你,好像考的不错,没想到是个庶出,真让人意外。不过毕竟是庶子,可不能喧宾夺主,做事应当再多些思量。”那妇人语气和煦,说的话却有些云里雾里。她言毕随即拉起小姑娘:“我们先回屋去,不让她打搅您。” “娘——”姑娘被她跌跌撞撞抻走。 采昭子叹了口气,虽是段插曲,这还是自进府起第一个跟自己说话的小姑娘。 她这个样子他能理解,被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对人说话的态度就傲了些。采臣子那时甚至比她还顽劣,还张扬。小时候的自己还不知分寸,叽里咕噜把各种愁忧说给他听,他眸中的神色也似懂非懂。 他环顾四周,周围人离着他远,但目光频频闪向他,低声窃语指点。采昭子倏然有些害怕,他这身世是庶出,可也不算稀奇吧,为什么都这样看他。 顾盼的人中有几个采昭子总觉眼熟,偷偷看了几眼,偏逢对上视线,那几人朝他走过去。 采昭子~,他好想不顾礼节地逃走,逃回家,把这两个寒凉的东西弄出去,可他还牵连着采臣子的面子。 “诶呀,这是采进士?” “晚生是……诸位大人贵姓?”采昭子俯身作揖。 “采兄貌似忘了我们啊。”为首的那个哼笑一声:“咱们殿试上还见过呢。” “晚生愚钝——” “诶呀,人家在咱们前头,怎么能记得比人家低的嘛。啊,没事儿,我们还记得你。采兄分去哪里了?我们哥几勉勉强强混了个庶吉士,本以为也能见着采兄的。” “晚生暂未授职。”采昭子只好说了出来。 “唉,下官真真替采兄惋惜,这么高的次第,却……这么看,这入仕之事,也并非仅看科名,这扶持也是不可忽视啊……采兄若是嫡长,定能宏图大展。” “不过即便如此,到底还是不及采大人次第——” “这怎么能跟采大人比。”旁边人笑骂一句:“他就是个率直性子,采兄万万不要曲解。我们自然也是远不及采大人的,采大人人中龙凤独占鳌头,咱们是望尘莫及啊。” 采昭子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平白无故遭人一顿蒙羞,对方看起来就是看他不爽奚落来的。但位高一级压死人,能在这里站着就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他也不好说什么,忍了良机终于寻得他们喘气的间隙:“晚生冒昧——” “诶,采兄这人可是神秘,我们平时没听过大名,没成想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听闻采将军家有‘两妻’,那……令母是何许人也?真如孟母一般,我们十分敬仰,不知敢问一二?” 采昭子下身混乱一片,脑子却清醒又绝望,这些人……衣冠禽兽,太无耻了,再怎么羞辱也要有个度吧。 他还曲着腰,颤颤巍巍地。他们没让他起来,只能一直僵持,~,腿软的想跪下去。本来就难以把持平衡,现在耳边还有冷嘲热讽,不停地穿刺心脏,他快晕厥了。 领口传来微微竹香,采昭子贪恋纳吸着,怦怦乱跳的心稳了稳,这若有若无的香气吹散了脑子中的沉雾。 他们好像觉察到这点是他的痛处,开始不停缠问关于秦氏的一切,家乡在哪?祖上如何?他还有无兄妹? 采臣子的旧衣服成了定心丸,给了他些许勇气。 那时候的哥哥,总会替我出头。 “晚生——”采昭子拔高音量,好让他们噤了声:“晚生腰酸背痛,诸位大人可否通融通融,让我进屋缓缓?” 四周的目光齐聚到那三人身上。他们如今做了官,还来找一个肄业在家的进士麻烦,总归太过小肚鸡肠。 “真够娇弱的。怪不得采大人不让出仕。”他们三个暗骂一声,寻了个借口落荒而逃。 难怪人家都指指点点,原来是那次采臣子在庆醮上闹的。左相大人亲自拉脸,这事一传十十传百,现在定是满朝皆知了。大家巴结他,自然就对自己敬而远之,估摸着以为嫡庶关系不和,就也跟着来踩一脚。采昭子苦笑,怪不得采臣子非要他陪,原来是要让他再长长记性。 他缠抱着耷拉下来的袖子,虚浮步子踱进屋内,踉踉跄跄做到自己的位子上,那两个摇摇欲坠的东西被猛地塞了回去。他快遭不住了,把头埋的很深,快要接近桌子,一下一下点着头。 袖口上他的气息也很多。 里面水很多,这两东西变得顽劣,跟着他一起晃荡。 采昭子神志不清,只觉得这样能舒服些。 正宴快要开始了吧……采臣子,我错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身后又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也坐这里?” 他艰难转过身,见晴姑娘又是气鼓鼓地看着他。 采昭子没心思解释了,也没力气挪座,下一次站起来它们很可能就要掉出来了。 “这是你小臣哥哥安排的,晴小姐可以去问问她。 女孩哦了一声,撇了撇嘴,突然想到什么:“那你站起来呀,庶子不该都是站着吃饭吗?”说完猛地扯动椅子。 两球猛烈撞击一刹,采昭子惊慌咬住虎口,泄出几声低/吟。 好在周围嘈杂,没人留意到。 他有些绝望地抓住女孩的手腕:“姑娘要干什么啊……” 小女孩被他这样吓了一跳,以为他发火了,后来发现只是握着她,都没使劲。 “哇,你的手好凉。你要不要看病?” “不,不用。”采昭子挣扎直腰,抬起疲惫的眼看她:“您就说让我干什么吧。” 女孩有些害怕眼前人现在这个样子——感觉就像随时就要死了。 她指了指他身后的椅背。 采昭子苦笑一声,跌跌撞撞撑起身子。 “小鹂!我找到地方玩叶子戏了!”少女不敢停留,扯着凳子连忙离开。 有一颗马上要滚下来了,~死命收着,被迫煎熬着那些起伏不定的纹理。 正宴马上开始,人们陆续回来了。采昭子咽了口口水,他顾不得那么多了,这一晚的折磨太过惨烈,要是还在这里,非得要在众人面前表演湿身不可。正门水泄不通,他胡乱摸索着随意迈出一个小门。 夜间繁星点点,这处地方不知是哪,不过很是蔽塞,连烛灯都没有几盏,无论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总在现在正合采昭子的意。 这是处蔽塞的小院,除了个大池塘与再深处的树林,只剩尽头一块嶙峋奇异的假石,身后的阴影刚刚够容下一个人影。 采昭子低喘着跑到那里,瘫坐下来,靠着石头浅/吟出声。 天上的星星璀璨,不过最亮的那颗只能看到一半,另一半被乌漆的瓦砾掩住了。 一晚上的委屈开了闸,采昭子歪倒在石头上,哭不出来,就是落寞,心悸。他的泪在小时候就流干了。这些东西他遭受过太多,比这难听百倍的也听过,指着鼻子骂的也受过,这一切都是没办法的,他生下来就活该受这种伤害,谁叫他生在一个与之不匹配的地方。 哦,对,还有那个。~。 就这样吧,你已经达到目的了。 ~ 采臣子坏透了,把粗砺的那个塞到了里面。 断断续续的水渍声与水塘中的涟漪混淆一体,采昭子咬着自己的小臂,不让自己叫出来。 “我不是让你吃一晚上么?”后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听闻今年采公子也榜上有名啊,他这一个人的,都是采相教导有方吧!” “采家出了采相这样的人中龙凤,被这凤毛麟角熏陶,能次第及此也顺理成章了。” “……” 采臣子哼了一声算作回应,这些谄媚的话很是悦耳。 看啊,每次提起你时,都会有我的名字。他们都知道了,这是我调/教出来的东西,这么完美,众人可望不可即,却是独属于我的宝贝。珍宝就该藏在金屋里,蒙上尘世的浮垢,就再也没有办法璀璨夺目了。 “下官记得,采公子是……二甲五十——” “二甲二十八名。”采臣子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抬起身:“这正宴也要开始了吧,咱们不如先回去。” 采臣子回来的晚了些,宴会已经开始了,身旁还是空的,连位子都不见了。他心下烦躁,随意与同僚们喝了几杯,借口醒酒离开。李珩指了指后院:“那人少,醒酒方便。” 后院确实寂静,细听的话还有~。他寻声兜兜转转,竟是发现了这幅美景。 采臣子蹲下来,看着采昭子的荡漾神态,折扇点了点衣滩水渍:“多长时间没见我就这么想?我不在时,你不会总自己一个人这样吧……” 采昭子扑向他抱紧:“别再走了……求求你,帮我拿出来吧……” “唔,本来是整晚的惩罚,不过看在小昭这么听话的份上,哥哥少罚点。”采臣子今天心情好,语气带上来几分之前的柔情。 “你放松。” 采昭子见他好像真的变了点回来,欢欣极了,毫无顾虑地松懈下来。 ~ “你是谁啊……”采昭子惊恐万分:“你是我的哥哥吗,你是不是喝醉了?” 采臣子心虚咽了口吐沫,平日跟那些妾/妓调笑惯了,忘记家里这个得哄着,骂不得。 他吐出一口酒气:“对呀,我醉了。” 采臣子醉了就总爱信口雌黄,他前几年风流惯了,到现在还没改过来。采昭子苦叹一口气:“咱们早些回去,我给你熬醒酒汤。” 那颗核桃终于被拿了出来,在月光下闪着银光。 “回去?回哪去?你现在这样?”采臣子挑眉,搅了搅地下泥泞衣物:“~” 采昭子了然,采臣子独断专行,恣意妄为不顾后果的性子他可太知道了,他已经麻木了。 采昭子转过身:“快一点,求你。” “啊~我还没有快过呢。” 采昭子突然控制不住自己了,三年前西厢房的那场闹剧还历历在目,恐惧侵噬了他的大脑:“你安排的这些我全权接受了,我付出代价了吧,他们的鄙薄轻蔑好刺耳,瞳孔里没有一丝善意,今天所有人对我的一切就把我当成个逗乐的。” “什么安排?”采臣子不解,采昭子用得着这么敏感吗,无病呻吟。今天不就是把他带过去,让他见了他的那些同期,好刺激刺激人断了入仕的念想。 不过眼下采昭子有些失次,不好再多说什么。采臣子稳下他抖动的手:“我答应你,今天会很快。” 他兴意正浓,院外却陡然嘈杂起来。采昭子匍匐在那个假石上,能从中空隙窥见一隅。人们吃完饭,多来后院吃酒纳凉。 木槿的声音徒然在耳畔升起,采昭子颤抖更甚,完全丢了主见,去寻求采臣子的决断。他仰着脸语无伦次地问他哥哥:“怎么办,怎么办……” 采臣子笑道:“这么偏僻的地方,谁能找出来,你不叫不就好了。” “不行!你快想想办法!” “嗯,嗯,我想想。”采臣子嘴上附和,下面一点没有减慢。 一个人往这边走来了,他的步子越来越急,漆黑的身影越来越近,他们被发现了! 采昭子全身止不住的痉挛,他感觉吸不上来气了,眼中的墨点愈来愈大,枝枝蔓蔓延伸生长。其他意识变得淡然,除了耳边徘徊着的木槿的喊声,还剩胸口刀剜一样的心悸,心脏不像是在跳动而是抽搐。 那人走路跌撞,揪着裤子,不时弯腰,最终走到他们前面的一处灌丛停下。采臣子哼哂一声:“不过来小解的……采昭子,采昭子?!” 采昭子已经忘记他是怎么回来的了,好像被采臣子抱了出来,摇摇晃晃上了轿子,他眼前一片扭曲,直至上了轿子木槿的声音才徐徐低下,一旁是采臣子焦急的呼叫,剩下的事情迷迷糊糊记不得了。 “小昭,乖,把手给哥哥。” 采昭子被裹成了粽子,浑身还无意识地轻颤,他绞着厚重的被子,任凭大夫怎么引导都紧握不放。采臣子朝他伸手,他顿了一下,旋即抓住他抖的更烈。采臣子没办法,只好就这样把人的手腕抻出来。 “先这么凑合吧,麻烦您了。” 侍医点点头,大致诊了一番,本想请采臣子移步,但见采昭子的模样,只好凑身低声道:“这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形骸倒无大碍。不过公子受了惊,但这么严重的,应当是有过什么刺激,如今心神不稳。小时或受什么创痛今晚触到了,公子的脉象先天絮乱,反应会大些。大人平日多叫人留意些便没什么大碍。” “就是受到惊吓了?” “是……话虽这么讲,不过心病难养,若不重视,怕会郁郁成疾。” 采昭子不会有事的,采臣子想。之前秦氏激他,也是出来了握着他不停颤,不过今晚晕倒,应当是被吓坏了。 采臣子突然有些沾沾自喜,在这个方面,他好像超过秦氏在采昭子心中的重量了。秦氏打骂他时,都是他在身边陪着抚着,如今他为什么不能这样呢?明明采昭子说过,自己和秦氏是他最重要的两个人嘛。况且他又无责打,不过是采昭子之前被秦氏整的神经脆弱,现在受不了零星风吹草动罢了。想起采昭子刚才失魂落魄,毫无己见时下意识寻求他的模样,更加心安理得。这就是他要的。采昭子将一切主见都放到他身上时,他才能把他栓牢固。 “有劳先生了。” 采臣子搂紧被子中的人,端起怀烟刚放过来的药,舀起一勺吹了吹。“我真该死,让你受惊了。小昭吃药吧,吃完好好睡一觉。” “不……你不许走。” “我当然不走,”采臣子抚了抚他的头:“我今天晚上都陪着你。” “呜……以后也不许走……” “哥哥当然不走,只要小昭乖乖呆在这里,哥哥就不会走。” “我会乖乖待在这里的!”采昭子仰起头,眸中泪水满溢,却也挡不住焦急的眼神:“我再也不想去做什么官了,我就要在这里,只要你肯陪我。” 采臣子亲了亲他的耳尖:“喝药吧。” 热汤下腹,采昭子稳了稳神,收回些心志,有些惊恐道:“我的手,怎么还在颤啊。” “没关系的。”采臣子按下他的腕子,搂着人躺下:“明天就好了,你就是最近绷得太紧了,明天我叫人送点滋补,小昭若是想松神,去山上逛逛,我叫明霰接你。” “不,我哪也不去。”采昭子坚定道。 采臣子很是满意,给人擦拭一番熄了灯。凉夜寂静,过了经久,采昭子小声试探道:“那……哥哥愿意原谅我了吗?” “当然。你为我受了那么多的苦,我哪还忍心怪罪你。早知如此今晚我该收敛些的。” “不,不用。如果这件事能让哥哥接受我的歉意,那就是值得的。”采昭子侧过身,对上采臣子的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我们现在是回到了从前了吧。” “对。”采臣子逗弄着他胸前的垂发,不时揩油:“睡吧,明天我还来看你。” 得到了准确答复,采昭子突然很累,眼皮沉重,阖上就睡着了。 [锁]作者有话要说内容存在问题,暂时锁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38 玉核桃 第40章 39 七月初七 采臣子第二日回来了,对他热情了很多,他陪他看书画画,他帮他撰写公文,夜深了两人就在院子里看星星,院子里还时不时飘着萤火虫。 然后是下一天,再下一天……采臣子好像真的变回来了。正当采昭子真这么以为时,第五天,第六天……整整一旬都不见踪影。如今朝堂上的事他是一点不知了,权当采臣子忙吧,对,一定是他太忙了。 除了这么想,采昭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觉得自己就是太闲了,才会胡思乱想。可在这里每天也没什么可干的,他也没什么目标了,除此了想想采臣子之外还能干点什么呢? 七月的第一天,采臣子回来了,当时他正在摇椅上看书,看的有些烦了,就晃起椅子,头晕乎乎的,第一反应以为是思有所梦。 “看什么呢?”他笑着问,身上带着冷气,手指发寒的,抽走他的书。看了看封皮:“《易经》?都是那些致仕的老古董们消磨时光的,亏你也能看得进去。” 采昭子醒了醒神,他指尖还残留着采臣子的凉气。 “太无聊了,明霰前阵子见我时给我拿的,说要是闲的话就看这个,也算修身养性。我也一知半解,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我那有整套的三易,还有道德经什么的,都叫人给你拿过来,以后你看我的。”采臣子蹙起眉:“现在我回来了,就不要再看它了。” 采昭子‘哦’了一声。“对了,那副画我画好了。” “是嘛?够快的。”采臣子来了兴趣:“在哪,让我看看。” 早就画好了,你走后的第三天。一直没叫怀烟送过去,还以为你会为此跑一趟,怎么感觉你忘记它了。 采昭子在桌边一堆画卷中翻翻找找,在临后几卷找着了。 “嗯,真好看。”采臣子淡淡收起:“我今天带回去,明天就叫人挂上。” 他们吃完晚饭,腻腻歪歪一阵,采臣子突然凑过去问他:“小昭有什么想让说予哥哥吗?” 采昭子想了想:“我最近刚自学了古琴,会一首曲子,哥哥要不要听?” “……好。” 采昭子弹了一曲《凤求凰》。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本是一时兴起学的,没想到此刻还挺般配。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是谁呢?”采臣子从身后揽住他,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蹭了蹭:“小昭的心意我知晓了。” 这么说,七月初七,你会回来吗? 前几年的乞巧节都阴差阳错的错过了,第一年的那时,采臣子还在嫌恶他,后面两年,他们又忙了起来。还没去过街上呢,每年这时候,街上都会放花灯。 还有‘鹊桥’——不过是主流河道上架起的七座桥,每个桥洞又恰好七孔,七夕时候点缀点装饰,就被人传成鹊桥了,也不知哪门子的传闻,说是二人那天如果一起走过了这七座桥,就能一直走下去。 这自然就是图个好寓意,不过采昭子还是想试试。去那也不图愿望成真,权当为了那晚上的开心、以后的念想。这愿望太过放肆,倘若月老真准许了,也折辱了采臣子,采臣子才不能吊死在自己身上一辈子。 七月初七那天本来在等采臣子,却等来了别人。 暖夜渐沉,采昭子看书看地眼睛痛,画也作腻了,怀烟偷偷躲起来打瞌睡。 他找了件纹路多的衣服,尽量配合采臣子的浮夸。今晚把簪子换成玉的了,常日里舍不得带这个,怕磕坏了,但是如果上桥的话,桥上的火光会把它照的更亮些。 有人扣门,采昭子的心叮叮咚咚,开门却见李珩站在门口。 “不必多礼,采进士今日好秀气,是去见哪家姑娘啊?”李珩勾了勾嘴角,继而又马上道:“不过得耽误点时候了,采相让我来寻你。” “烦请丞相了。”采昭子又惊又喜,不过让一个丞相来给他带路自然担待不起。“您示意地址便好,我去寻他。” “嗯,不用。”李珩笑眯眯:“这地方你自己进不去。” 采昭子跟着他走进一个极尽奢华之处,三层楼外的每一檐角挂掐丝珐琅宫灯,里面灯火通明毫无暗处。他们先绕过亭中汉白玉做的曲水流觞,进入内庭后又是一片荷花池。内外院中皆是男女嬉戏,有些甚至有点出格,大庭广众下开始卿我。 到了正堂李珩站定,示意人引他进去。 白玉匾额上刻着三个字,仙醉阁。 采昭子一怔,这名字,怎么那么像烟柳之地。 一旁柔媚的侍女主动拉起采昭子的手,刮了刮他的手心:“公子随我来。” “你别碰我!”采昭子吓了一跳,缩回手缓过神:“带路就好。” 一种不祥的念头在心中滋生缠绕,采昭子愣愣地跟着那个女人走过一路,身边频有亲密的男女出入,也常有两个男人簇扎。嘈杂声中满是情话,不绝于耳。 侍女站定在一扇门前。 采昭子还留有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希望,推开门的刹那什么都破碎了。 他最不敢去想的画面就在眼前——采臣子正和一女人吻得深沉,马上要开始做正事了。 “你们……在干什么?”他的调子抖得不成样子,尾音控制不住,也不知道最后说的什么。 采臣子的眼中闪过一丝窘迫,他丢下那个女人,把采昭子扯了进去,然后一把关上了门。 “谁让你来的?” 采昭子说不出话了,他的脑袋开始缺氧,视线模糊。 采臣子有些恼羞成怒,把他摔到椅子上:“你凭什么来,嗯?是喜欢抓/奸吗?那你看着吧。” 采昭子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直愣地盯着他们。 采臣子还没见过他吃醋的嗔怒模样,“你不说点什么吗,我要进去了。” 回应他的是一潭死水的表情和战栗的肩膀。 “啧,没劲。”采臣子走过去按住人的肩:“你他妈是死人吗?不会说话?” “采臣子……”采昭子紧紧抓住他:“咱们不是和好了吗?你怎么来这里了?还是你早就厌倦我了?” “什么和不和好?你跟我玩过家家呢?”采臣子还想说些谑语,但见身下人抖着弯身,埋起头:“你怎么了?” “我脑袋疼……我要疼死了。” 采臣子有些于心不忍:“这儿我也是几年来第一次。你身子不好,前段时间还在养病,我怕你受不了,又无处泄愤,才来的这里。乖,别气了。” “这是理由吗?”采昭子猛地抬起头,捂着脑袋:“你哪次要我没给你?你问过我了吗?明明你只要说话,我再累再难受也都应了。你要是厌弃我了,我认,你要是必须结婚,我也认。你现在跑出来到这个不三不四地方,就为了泄愤,还说是为了我,哪有这样的啊……” “你是不是厌烦我了?是不是!要是这样我可以马上走的,你也不用偷偷摸摸。”采昭子倏尔尖叫。 采臣子莫名火大,把人拽起来压到床上:“走什么走,你哪也不许去。说这么半天,不就是今天是七夕我没陪你吗?你急什么,晚点就去找你了。这么想要,我现在给你行了吧?”说罢伸手要扯采昭子的下身。 “还有人在!你能不能别这样!”采昭子尖叫起来,浑身抖如筛糠,心跳声大的采臣子都能听见。他死死抓住他的手,泪流满面,惊恐道:“你怎么能够这样?怎么能够!一定要我在外人面前露一次,你才算称心如意啊?” 采昭子又开始了。 采臣子本想再说点话,好让采昭子再顺服些,但看着眼前人薄唇如纸,冷汗淋漓,寒凉细指死死抓着他,却没敢用指甲使劲,顿时软下心。 他的弟弟连发病了还是下意识地迁就他。 “滚。”采臣子冲旁边人喝了一声。那人杵在旁边大气不敢出,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现在如临大赦,连滚带爬跑走了。 他怀中的人终于安静的点。 采昭子还没有放开他的手。 “能不能回家,求你了,这地方……怎么能在这个床上干事啊?” 采臣子压下火气,闷闷一声:“好。” 他把采昭子扶起来,拿起金丝白玉杯给他倒上一杯水:“你先缓缓。” “我不要!脏!”采昭子猛地把它拍倒在地:“啊……我的手,我控制不住它,我想把它拿开的……” “采昭子,你是不是给脸不要脸?你骂谁呢?”采臣子把他压下来,“我也脏,是不是?配不上你高贵的身子。” 第41章 40 知 己 “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这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为了qing/欲发泄。而且哥哥不是就这一次吗?” “别找补了。”采臣子把他猛地压到那团红纹绣球花被上:“我就要在这里c你。” 今天是七月初七。采昭子绝望地仰头,盯着帷杆上那些奢靡的饰品。又是一个失魂落魄的七夕,就像只有能团圆的家庭才会想过重阳,有孩子的人家才会留意上巳,是不是只有终成的眷侣才能配得上七月初七的乞巧。 晚上已经冷清了,桥上的烛火灭了尽数,采臣子的轿子只会路过其中一个桥,当他们行至桥上时,微风吹开了帘子,可惜月亮已经隐入层云之中,什么光也没照下来。 采昭子叹了一口气,仰靠到椅子上,刚哭过的眼睛已经没有泪了,还是硬流下一滴。 为什么只要与采臣子有关,自己就这么爱哭,这么脆弱,或许前十几年攒下的眼泪都是为了他流的。 第二天采昭子醒的很晚,等他睁开眼时,采臣子坐在他的身边。 “哥哥不去上朝吗?”采昭子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哑了调,喉咙痛。 “已经回来了。现在都夕阳了。”采臣子忙给他递水,等他喝完了又蹭到床沿,谨小慎微的模样早没了昨天的威武。 “你想坐就坐。”采昭子挪了挪身,被迫抽动了腰间的酸楚,没忍住‘嘶’了一声。 “小昭哪里痛?”采臣子急忙站起:“我给你揉揉。” “左相大人的按摩我可受不起。”采昭子见他这样,没忍住笑出来。 “我就乐意。”采臣子不由分说地掀开被子:“这里吗?疼不疼?” “啊。”采昭子喘了口粗气:“对,嘶,你,你慢一点。” “遵命。”采臣子的力道轻了下来,还挺舒服的,采昭子摊在他怀里想。 采臣子把他的下巴靠在他的颈窝那里,吹起小风,惹得那里痒痒的,采昭子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原谅我……好不好……”采臣子的声音闷闷的:“我真是一时兴起,知道你每次都硬撑着给我,怕你刚生完病,再被我累到,就养不好了……” 采昭子叹了口气:“我信你。我也没怨你了,就是你昨天晚上有点吓人。”昨天不算愉快,他不想再想了。 “我当时也是气急了……我怕你扭头就走不听我解释,我怕失去你。”采臣子吻了吻他的锁骨。“我以后再也不去了,下次这事我跟你商量,你要是不想做我就自己来。” “好,我信你。”采昭子又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我就是觉得,这种事情只能爱人之间做吧……我觉得只有足够爱一个人,才会在恰到好处时做这种事。跟一个陌生人,呃,有点怪异。” “你说的对。”采臣子扣起他的手动情地亲了亲每个指尖,神色自然道:“所以……咱们还没在一起时,我每次都想的是你。” 采昭子怔了一下:“从一开始吗?” “对,从一开始。” “那你的第一次在什么时候啊?” “嗯……记不清了,就在离家修学的那年吧。本来我没想过那些事的,但是我当时那几个狐朋狗友天天撩拨我,给我带坏了。” “那他们该罚。”采昭子心情好了点,回扣起采臣子的手:“等等,那时候我多大?” “18岁?” “那还差不多。”采昭子长呼一口苦气:“算了,只要你能改,我都接受,谁叫我喜欢你。” “那我把你藏在这里,你怨我吗?”采臣子的语气倒是添了些委屈。 “我几时怨过你?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了。”采昭子笑了笑,拍拍他的肩,“对你的话我都说到做到,我真原谅你了,这件事翻篇了,以后不提。” 采臣子最近回的勤了,但采昭子总有惴惴不安,不知他会不会又从什么时候开始恢复如初,未知的等待往往最煎熬。 采臣子言辞切切,他真的都信了,也都原谅了,可心里还是总有莫名的担忧,他只要不回来他就忍不住多想,可能这种念想要多些时候才能修复。 这是不是一种隔阂?采昭子想。他们之间抛去身份,便不该有隔阂的,他该对采臣子放心的,他们都说好了。 好在采臣子好像看出来了,他这几天繁忙,每天托人带个信,什么时候干了什么,在哪见了什么人,他都写的详细。飘逸的字体洋洋洒洒,基本上要好几张纸才能装下,每天的信札厚厚一叠,上面烙着左相的朱砂印,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安心。采臣子无聊时也会在上面画小画,歪歪扭扭的不行,有他自己,有采昭子,有时候还有茯湘子,内容无非是打打杀杀,缨枪硬是被他画成了鸡毛模样。还有听下官禀白时无聊些的骂句,像什么‘说的都是什么东西,该把他启蒙夫子叫过来问询’‘斗来斗去最后定额没完成,还得老子给他擦屁股,烦’‘今天这个人是从岭南那边来的,长得挺帅,就是和我比差一点,他能不能陈报完赶紧回去?万一被你看见不喜欢我了怎么办?诶,你们岭南人是不是都长得很灵秀啊?’铺天盖地,每页里必定有两三句,采昭子很喜欢看,每次都乐得不行。 几日后李珩又来了,依旧带着那副隔岸观火的高傲。采昭子有点烦他,每次言语都是不怀好意,带来的还都是坏消息。 “不知李相登门造访又为何事?”他作揖道。 “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李珩折扇一合:“人生在世好不容易有个知己,难得,难得啊。” “晚生愧不敢当,何德何能能与大人相提并论。” “说话不要那么决绝嘛,那日我们还心心相印,你忘了吗?” 采昭子抖了一下,那日的事情,他再也不想忆起了。 他杵在那没回音,李珩也不恼,自顾自地往里走:“上次那茶好喝,我真有点怀念了。” “晚生去沏水。” “不用,不用。你陪我唠唠天,不然我一个人坐着也是无趣。” 采昭子本想借机远逃,被他一句话按在原地,只好慢吞吞地陪人进屋。 李珩环顾一圈:“诶呀,这挂画变多了啊,比之前好看不少。” “丞相谬赞。晚生近日闲来便摹了摹。” “甚好,甚好。我赠予采进士的画宝,采进士用了么?” “不敢担受,珍藏起来了。”采昭子冷言。 “这东西可是我精挑细选的,符合你的气质,该拿出来多用用,藏着也是落灰。” “晚生谨记,一会便拿出来。” “不用一会嘛。”李珩冲他笑笑:“现在就可以啊。”“采进士工笔精进,我看着实在喜欢。不如就用我赠的物,替我绘一幅?” “啊……”采昭子咽了咽口水,那些都在书房堆着,如今书房闲置,快成仓房了,这可不算珍藏。 “大人谬赞,不过些肤浅末流,既然大人吩咐,大人请讲画旨,晚生绘完定亲自给大人送过去。” “现在画就好。” “给丞相的画须工笔考究,这半日怕是画不好。” “不必多繁杂,我喜欢素勾。正巧今日得闲,我还想亲眼看看呢。” 李珩咄咄逼人,这势头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采昭子被噎地无语,只好无奈道:“好,那,我叫人拿出来。” 画卷被交到手中,采昭子一时有些无措。 “没事,你画吧。”李珩突然拍了拍他的手。 采昭子下意识收缩,却又想起眼前人的身份,顿了半晌:“那我讨教了。” 李珩做到他对面,纵使低着头,采昭子已觉得有两束视线直勾勾盯着他看,难以忽视,画的也歪歪扭扭。 “这里。”李珩轻声踱步走到他身后,把臂肘随意靠到他的肩上,折扇点了点:“这里不稳。” 采昭子吓了一跳,一大滴墨点借此滴落,晕开在画纸上。 “是,晚生愚笨。” “啊,这不好了。”李珩指了指那个墨点:“真可惜,毁了一张好画,你知道怎么改么?” “晚生不知,求大人赐教。” “你起身,我给你示范。” 第42章 41 方 寸 采昭子不解其意,起身刹那,李珩搭在肩上的那只手猛地下滑,折扇扇尖直直戳进腰窝。 采昭子下意识chuan了一声。平日采臣子总爱逗弄那里,特别敏感。 他的脸霎时红起来,颤着身跌坐回位子,仓皇失措。 “诶呀,真不好意思。”李珩压下身,笼罩了他。 “我,我有失礼数,望大人——” “别着急,”李珩主动上手理起采昭子褶皱的领口:“不过是被吓到了。” “我算知道你哥哥为什么一直藏着你了,要是我我也得这么办。”李珩用扇尖挑起采昭子失措的脸:“你们俩是那个关系,对不对?” “不,不是——” “不用狡辩,那天他抱你出来时我就看出来了。没关系,你们这种不算稀奇,还有隔两辈的呢。” “您……您想怎么样?” “采进士果真钟灵毓秀。”李珩覆上他哆嗦的手:“我就希望,你闲下来的时候也能陪陪我。” “这,怎么可能?!”采昭子后撤身子:“我是采臣子的弟弟,你应该知道吧?” “可是那天的事,你也看见了吧。他都没想好好对你,而且你们这层关系——他也不会好好对你。你把全部的心思放在他的身上,太不值。我这不是替你考虑了嘛,他在的时候我绝不打搅,就是他走了,你也寂寞吧。” “你放心,我许你的不比他差,等日后太子登基,我许给你个好位子,他不是不让你出来么,那时候太子发话了,他也没办法。” “你滚。”采昭子踉跄起身:“你快走。” “你怎么这么不尽人情?”李珩冷哼一声:“认清你的身份,就是个庶子,蛮民,在京都里最多算个活物。采臣子现在可以肆意妄为地扣押馆考喜报,任意妄为地把你藏起来,以后我找采臣子要,他也得屁颠屁颠把你给我送过来,那时候就没这么好的许诺了。” “什么?你是说我考过了?” “那是,位次还不低呢。” “滚!”采昭子大叫起来:“我就是没考过,我就是入不了仕,哥哥说的才是真的,你别想骗我!” 怀烟听见动静,跑进来。“少爷,您这是……啊,丞相见谅,我家少爷神思不稳,容易急躁。” “没事,这症我也见过,知道怎么治。”李珩走向他。 “站住!”采昭子喘着冷气:“你要是再往前一步,我就让怀烟去唤采臣子。” 采臣子火急火燎赶回来,看见采昭子在那仰头望着天。 “怎么了?怀烟说你又发作了?又是看见什么了?哥哥毁了它。” “没事。”采昭子摇着椅子:“我就是突然觉得,我可能真的不适合出去,我不适合这里的一切,我只能圈在方寸才能在这里活下去。” 像母亲一样。 “怎么说这种胡话?” “真的。”采昭子低下头:“我感觉,我在这里活着就已经很累了,即便有了哥哥,也还是好累。我想,如果现在哥哥消失了,我也会跳下去。” “说什么傻话?”采臣子搂住他:“以后这种话不许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小昭要为哥哥活着,哥哥好好的,你怎么能死?” “是呀,我就是因为哥哥才能活下去。”采昭子吐出长长的一口气,拉起采臣子的手:“别担心,我不会死的,我就是突然间想到这些了。” “以后这种念想也不许有。”采臣子抱紧他:“你不许死,你要一直一直和我在一起。” 采臣子此次回来后更没了消息,信的内容也少了好多,只说最近太忙了,忙着查东西,让他不要担心。 采昭子全权相信,现在除了采臣子,他还能信谁呢?明霰陪了他几天,给人加了药。 “这不是治腿的吗?我觉得我的腿好的差不多了,怎么还要加?” “这哪都治。包治百病丸,独属于我的研发制作。”明霰冲他挤了挤眼:“放心吧,无毒无害,你现在虽然腿好了,但是身子弱,小祖宗你可千万不能出事。” “为什么?”采昭子疑惑道:“咱们之间什么时候变成过命的交情了?” 明霰笑了笑:“不止呢,我死了都行,你可千千万万不能死。” “哦。”采昭子懒得理他:“又抖机灵,好无聊。” “嘿?什么意思?我敢言句句属实。” 明霰掐起手要发誓,采昭子赶紧给他按下:“我最讨厌别人发誓,要是真心想要做的这么做就好了,何必还要背负什么代价。若就仅是做个样子,神啊鬼啊也困不住,没必要说的真真切切的,反而容易让人误会。你可得小心点,哪天一道天雷劈过把你山上那个小鼓包劈了,你这财迷了一辈子到头也就完了。再说,那还有我的房子呢。” 明霰愣了刹那,指着采昭子笑起来:“好啊,你就是奔着最后一句去的。” “那不然?这是唯一一个属于我的房子,它没了我住哪?” “你在山下过的滋润,好意思说自己没地方住?” “暂住暂住,总有一天得离开的。”采昭子苦笑一句:“到时候我得先在你那落落脚。” 明霰突兀哼了一声:“我发现你比你哥更难缠,我见过那么多人,就两个人能怼得住我,你哥都只能算平手。” “我走了,你可得好好活着。” “哦。”采昭子正杵着地上的落叶,那句话猛地过脑:“嗯?另一个人是谁?” “这可是我的秘密,采小少爷。”明霰冲他吐了吐舌头,看来之前那句话他还怀恨在心。 “快走不送。” 周遭终于安静下来,采昭子叹了口气,明霰太聒噪了。 不过这几天心情确实不错,明霰一副洒脱的模样,做事诙谐风趣,带地他也欢快了起来。他好像就是喜欢叽里呱啦自说自话,采昭子不理他也不恼不休。感觉他永远也不会疲累,永远长乐未央。 可是明霰一走,采昭子就觉得好累。他坐在长阶上出神放空,好像想了点什么,但是自己也不知道想的那些是什么,过了不知多久,有人杵了杵他。 “少爷,世子说,叫您去丞相府,轿子已经备好了。”怀烟道。 采昭子抬起头,发现天色居然已经黑了。 “去那干嘛?” 丞相府……不得遇着李珩吧? “不知道,我也是听外面的人说的。” 采昭子尽力逃避:“能……不去吗?我肚子疼了。” 怀烟好笑地搀起他:“去吧,世子的急传,怕不是有了什么重要的事。” “那我去。”采昭子直起腰,“唉,走吧。” 怀烟给他送到门口:“说的只让您一个去,您可要照顾好自己。” “啊?”采昭子压下心中的慌乱:“你放心吧。” 采臣子遇到什么事了吗,会是什么急的事,第一次让他去丞相府就是急令,还就让他一个人去,得是多严重的事情?可自己无官无职,能帮到他什么?他能帮上忙吗?采臣子叫他来,会不会是个错误的决定,他会不会后悔…… 采昭子忐忑地挨到地方。 阔府的门口朱漆红柱耸立,两旁汉白玉底盘上盘踞两个怒目狻猊,鬓毛丝丝凿刻,栩栩如生威猛吓人,爪下按着金绣球。朱门大敞,其上铜钉横九纵七,在其之上是更耀眼的金丝楠木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上面御笔金漆‘丞相府’三个字。 门口已经有人接应了,里面地广乾坤,因为是二相同署,所以里面分成两个大宅子,左边匾额挂‘采’,右边匾额挂‘李’。 “这边。”侍从给他带路,指向‘李’宅。 “等等——”采昭子小声急促道:“这,这不是——” “公子放心。我是采相门人,这是采相的吩咐。”那人好像看出了他问什么,提前道。 “你……不准骗我……” “小的哪有这个胆。”那人从腰间掏出腰牌,上面印刻‘采’字。 “好,好吧。”采昭子吸了口气:“烦请您给带路了。” 他们走过几扇大门,到了正堂门口。正堂大门紧闭,周遭悄无声息,里面的烛火却是亮堂堂的。 “采相令您独往,属下告退。” “等等!”此时此刻,怎么那么像一月之前的七夕。采昭子怕再见到那样的景色,如果又是那样,那他就不看了。眼见为实,反过来,没看到的就不会存在了。 他急忙唤道:“你先回来,说明白啊。” 没有人回应他,身畔静悄悄的。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心中乞求别再玩他了,玩他也行,但求别再让他血淋淋地直睹。 他颤着手拉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头晕目眩,差点栽过去。 第43章 42 尊严 一个男的被绑在椅子上,头发凌乱,看不清脸。后面翘上他椅背的是采臣子,坐在桌子上用脚悠着人玩。 采臣子喜欢稀奇古怪的姿势,这说不定也是什么新型趣味,正玩的不亦乐乎。 “小昭!”采臣子把那椅子提到一边,赶紧去搀人。“你别气,先看看他是谁。” 采昭子极不情愿地被他拉过去,他本能地想往外跑,可是腿还不停打颤,控制不住。 采臣子嫌弃地抓起那人的碎发。 那个人是李珩。 他被粗绳五花大绑着,很是粗暴,跟之前他们之间绑的姿势样子都不同,就像单纯怕人跑了一样。 采昭子咽下那些痛苦的回忆,直面起眼前的人。 李珩也不知所措起来,正要说些什么,采臣子突然大笑。 他走到采昭子身侧,逼迫他进行了一个很长很深的吻,直到采昭子彻底垮坐在他的腿上,直到二人间能扯出银/丝。 “哇,这是你中意的人啊!你们好亲密哇!”他把采昭子囚在怀里,死死勒着他。 “小昭你也是,你还给他送画了嘛!才给了我一幅,转头又给他了一幅,还真是雨露均沾!” “你在说什么?”采昭子崩溃地看向他:“你在怀疑我吗?采臣子?我都这样做了,你还要怀疑我吗?” 采臣子低下眸,眼中满是疯狂:“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嗯?为什么?是不是你们偷有私情,不敢承认?” “我是怕你做得过火啊。”采昭子哭地撕心裂肺:“你这样的性子,不得狠狠报复他。他是太子党的主心骨,你得罪了他,今后还这么容进去?他是畜生,可说的后顾之忧也有道理,而且你不是也有意投靠太子吗?这时候出个岔子,一切都前功尽弃了啊!” “你还是在为他说话。”采臣子冷声道。 他把采昭子的脸掰到李珩面前:“说我的小昭是你怀念的亡姐么?我才知道你姐姐原来长成这个样子啊!可是你们家人说,你的姐姐的脸颊不是比小昭圆一些,眼睛也比小昭的大一些,啧,鼻子也不像嘛。而且,人家分明是被你凌/虐至死的,人还埋在老家后院呢,到底是谁远嫁了嘛?” “你……你怎么查到的?” 采臣子眸子中是无尽的寒与红:“连这都要大惊小怪,还妄想着太子继位后我屁颠屁颠服侍您左右吗?李珩,你是不是当这丞相当得太久太安逸了,多动动你的蠢脑子吧?” “哦!对了,我还知道反正李相府中已经有儿子了,够你传宗接代了,这东西不如给你剁了吧,也省的清净。” 李珩本就吓得瑟瑟发抖,当今见采臣子是动真格了,‘扑通’一声连带着身后的椅子跪了下去:“对不起,采臣……左相,您饶了我吧,我真是悔过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也不知道你这东西糟践过多少人。”采臣子冷笑:“不如我给你后面扩些,今后你就用后面接待人吧。不算惩罚吧,李相,这也算给您找了个门路。我告诉你,我站队朔王了。等我把你搬倒了,您也能活下来不是?” 他把采昭子扔到李珩对面的椅子上,硬生生从太师椅上掰下个粗凳子腿,放到李珩面前,“便宜你了,这地方竟没什么粗物。” “我开始了,李丞相,你现在是不是很寂寞?” 那个凳子腿上面还都是粗糙的倒刺。 李珩满身是汗,像案板上将死的鱼那样扑腾,哭着不停求饶。他的下方已经血肉模糊,血流下椅子,滴答敲击着汉白玉砖。 采臣子置若罔闻,还在满不在乎地重击,采昭子已经有些害怕眼前这人了,疯魔一般,像被夺了舍。 他的采臣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啊? 采臣子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才把它插了到底,不再搅动。 “就这样吧。”他拍下手上的浮沫,仰起头,对采昭子颐指气使道:“你的情人哭了,给他擦擦吧,温柔点,擦干净些。” “他不是我的情人!”采昭子尖声道:“你不要这么说了!我就见过他四面!我所有的一切都没有骗你!” “放屁。”采臣子嗤笑:“我他妈那天问你怎么了,你说什么事都没有。” “我……” “去吧,你还说过会听我的话呢。”采臣子狠推了他一下。 采昭子踉跄到李珩面前,只好拽起李珩身上的衣服给他的脸堪堪抹净。 “好啦,李丞相,眉目可曾清明啦?被自己的意中人这样对待,心里是不是甜滋滋的?” 采臣子扯回采昭子,笑意中的寒气凛冽,像冰刃一样,一字一句插穿他的心,直达最深最冷的冰窟:“想不想看看你心中无数次意yin的人,在别人身下,能被变成什么样子?” “采臣子!你要干什么啊?你要干什么!这一切我哪里对不起你?我不同意!” 采臣子抓住他的头发,把他压到李珩身前:“你不跟我,是要跟他咯?你们果真有一腿。” “不是……”采昭子失去所有力气:“你就一定要这样对我,一定要把我露出来。这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吗?我到底算不算你的爱人?!我怎么觉得,我就是你的玩具,你高兴的时候捧着藏着,别人留意时,你就把我拿出来炫耀,你到底有没有在乎过我,有没有在乎过我的感受?啊?!我是人,哪怕最为低/贱,我也有尊严啊。这个你最不缺,我只能哄着骗着自己,守着那么一点点撑过日子,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了,这个给我留下点吧……” 采臣子也演不下去了,把采昭子扯到自己面前,让他盯着自己,怒吼道:“不行,我告诉你,采昭子,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了。你能活下来,是靠的我,靠的是我的救赎!从你十二岁起,你就是在为我活了。” 采昭子全程没有抬头,他快把嘴唇咬烂了,口齿间都是咸晶晶的腥味,竭力没有吐出连贯的声音。他的脸一直埋在采臣子的怀里,朦胧间好像晕过去了,又被弄醒了过来。采臣子就故意狠摁他的腰窝,根本就是在折磨,丝毫没有xing/爱的样子。他一定要逼他在摁下时chuan出来,还故意走到李珩旁边叫他多听细品。 “嗯?这不是你的知己么,你不是也工笔深谙么?”采臣子一手托着人,一手从桌上抻下一张宣纸:“给我们俩画下来吧。”说罢他又蹂躏起采昭子的红肿的腰窝。 采臣子说的对,自己的一切都是他的。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欠他的,还不完,什么都还不完,一辈子都还不完的!采臣子还在,自己绝对不能si掉,绝对不能寻si……这些都是你自找的,你本就不该出生,出生了也该马上si去,多亏了母亲抚养到十二岁。后面幸而有哥哥,自己的命才能保下来,这是救赎啊,你怎么能对救命恩人有所保留呢?你可真是自私透了,又蠢又坏。你忘记与哥哥定下的誓约了么?你要违背么?怪不得母亲说你是白眼狼。 采昭子的视野扭曲,腰肢侧肉惊震,被迫僵硬挺立。腹部锥刺一般,脑袋也像被人拿重物不停地打,痛地他不知道先顾及哪,他的四肢百骸是冰冷的,他哪里都控制不住。不过他也不知道现在在哪里,他怕自己发疯,两只手只能死命攥着镯子,现在这东西像镣铐一样,倒也有了价值。 采臣子搂住他,怜惜道:“你最近怎么总这样,这病看着加重了,我明天请奏陛下,叫御医来看看吧。” “不,”采昭子努力咽下涎水,“我现在很好。我不配!我什么都不配!” “你总是这样说,你配,我爱你,所以你就值得。这病从小就有了,也没人想着,现在好不容易我能做主了,小病咱们瞧瞧吧,不然你总这样,我心疼。” 哥哥那么厉害,对我这么好,他做的所有一切都是对的,自有他的道理,只是我蠢笨不可参透罢了。昨天晚上的一切都是李珩害的,要不是他从一开始来找我——他凭什么来找我?! 采昭子全身捣如棒槌,神魂随着每一下点波恍惚,只剩指尖掐地鲜红充血,压在胸口喘不上气。 朦胧着瞥到那张皱纸上的粗糙勾勒出的绝艳风光,颤抖更甚,恍惚间崩溃地哭了起来:“都怪李珩!都是怪他!我恨他!” “都怪他。”采臣子把采昭子战栗的头压进怀里,阴冷的眼睛里晦暗翻涌:“哥哥让他死,好不好?” 第44章 43 母与子-仇与敌 自出生起,采昭子就一直由秦氏管教。秦氏是他的母亲,却总想让这个小孩子不由自主的逃避。他从来没有受过她的赞赏,甚至记忆里,她好像从没对他有过和煦的脸。无论他怎么做,做的是好是坏,甚至哪怕逾过所望,她也还是会生气,还是有理由,好像她从骨子里厌恶他,把他成见为她的敌人。有时采昭子甚至觉得,她让他去干什么,纯粹是为了抒懑,就是为了后续的一系列打骂做铺垫的。 可是除了对他,她对所有人都笑过,对所有人毫不吝啬的夸赞,她的学问好像比陈氏还高一些,夸起别人来会引经据典,她心思细腻,会根据不同人的各种优处加赞。但是到了采昭子这里反而成了更锋利的刀片,她知道他最在乎的是什么,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把他的隐痛挑出来批驳个遍。她明明灵心慧性,知道怎么不让人难看,可她就是故意要当着全府上下的人把他贬的一无是处,就是要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挨打。 我们是吗仇人吗,母亲? 我们是母子吧。可是,为什么哥哥的母亲不是这样的,姐姐的母亲也不是这样的。是因为咱们的身份么?咱们要在这里不停地拧巴拉拽着。您的愿望是留在京都,代价是不是就是深宅大院和一个让您憎厌的儿子? 采昭子一直不敢唤秦氏为‘娘’,这个称呼亲密却有些轻率,有些越矩了母子间的秩序,他怕这她不喜欢。 十一岁那年,采昭子还在私塾里,再过两年,就该他参考童试了。那日是他为数不多的洋洋得意,他总被母亲训导庶出蠢笨嫡子聪颖,可他在那天的岁考,在众多名门望族的嫡子中,占得榜头,哦,对,还有一半人比他大两载。这代表什么呢?采昭子忍不住多想,未来的他是不是也会这样,考取功名,比那些嫡长子还要厉害,然后风风光光地接母亲出来。说不定万一真如母亲希冀,自己真的考过了哥哥,比哥哥还厉害,那父亲也能多看他几眼,他也能名正言顺地跟哥哥姐姐站在一起,那时,他们三个之间也不会再顾虑那么多条条框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采昭子在僻静的竹林里寻了处能看到天空的地方,迷迷糊糊躺了很久,思绪飘远,最近努力过了头,放松下来整个人都是昏顿的,半阖起眼来好惬意。 “小昭?” 他睁开眼。 “我就知道你在这片林子里,可惜这儿太大了,害我找了好久。”采臣子神色有些焦急:“今天还有晚课,你忘了吗?” 采昭子猛地醒神,一瞬间出了好多汗,傍晚的微风袭过,背上凉飕飕的。 “夫子都快急死了,他见你平常跟着我,就来问我,我也不知道你去哪了。” “那,那咱们快走吧。” 那时还没有大火,母亲的身体还算尚可,她能跟他们一起用膳。等他们下学归府,晚膳已经开始了。秦氏站在堂口,满脸怒气。采昭子有些退缩,可想到岁考的成绩,突然有一点勇气,母亲应当是很高兴的,也许责骂两句就好了。 他刚走近,毫无防备的巴掌落在脸上,力道猛烈。采昭子一个趔趄,坐到地上。 耳边是嗡嗡轰鸣,他呆讷地望向她,脸上没有生疼,还是毫无知觉的僵麻。 “你对得起我吗?是我求了老爷你才能去听课,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么?” “你果真骨子里的坏种,那么多好的不学,全学坏的。丝毫不懂恩情,也不懂我的苦衷,你就是个白眼狼,畜生!”秦氏把他拎起来:“进去给老爷磕头,老爷原谅了再停,然后给我磕。” 采昭子跪到采砚面前,磕了三个后,采砚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今天的事情记在心里,不许再犯了。” “儿子谨遵。” 采昭子踉跄地要爬起来,身后的秦氏又给他踹了下去。 “老爷对他太仁厚了,今天这个苗头就是试探,我怕他不对他管教严厉,他是记不住的。”秦氏转向采昭子:“你在这给老爷磕,不许停,一直到用完膳!” “唉,这是何必呢?”陈氏扶住她:“好妹妹,小昭就耽误了些时候嘛,再说这次考了第一,晚课的学问也不必听了。” “这我说出去都有失颜面!谁知道他从哪剽的!他一个木鱼脑袋,怎么可能到这个位次!”秦氏尖叫。 采昭子弯下的身体一顿,支在地上的手莫名有些不听使唤。 “行了,那就这样吧,用膳用地吵吵闹闹,成何体统。”采砚嫌烦,摆了摆手,不让二人再说下去。 采昭子不知道自己磕了多久,好像有几百个了。他的手越来越颤,终于,采砚走了。他尽力起身:“母亲,我能走了吗?” “滚。”秦氏哼了一声。 出了膳堂,他才发现他的手还在抖,可能是压麻了。 采臣子从旁边窜过来:“小昭的头都破了!跟我回去,我给你止血。” “不了吧,我怕母亲更生气。”采昭子一抹额,发现有些血水,不过不算太多,应该就是搓破了皮。 “那我就去你那。”采臣子握住他的手,采昭子的手一点温气都没有了:“你这里怎么了!” “不知道,可能是太麻了。”采昭子叹了口气:“我刚才好丢人啊,你别讨厌我,好不好?” “当然不会!你当时摇摇晃晃的,我看着也跟着难受,真怕你倒了。” “太好了。那……以后回去帮我问问姐姐好不好,问问她有没有嫌弃我。” “好。放心吧,她肯定也不会。”采臣子从内兜里掏出两个梨子:“你一天没吃饭了吧,看我给你装的什么?” 采昭子饿的咕咕叫,一瞧见吃得就吞口水,不过还是推了回去:“我不要吃这个,不是都说不能‘分梨’吗,会分离的。” “那些不都是情人朋友间的顾忌吗,咱们是兄弟,怎么会分开。”采臣子被他逗笑了。 自那天起,采昭子的手总会不时的颤,多数为见了秦氏之后,不过就是轻微的,还好,过一会自己就好了。采臣子说要给他看大夫,不知怎么被秦氏知到了,又是一顿名为矫情的数落。后来他也逐渐适应了,这事就不了了之。 “其实早就想给你了。”采臣子摊开手,掌心上躺着一小串钥匙,用红绳系起来。“本来小昭知了错我就该给的,后来想着七夕算个惊喜,再之后太忙了,拖拖拉拉到现在才想起来。” “这是——” “这间宅子的钥匙。平日里叫怀烟陪你出去走走吧,缓缓病。” “我,我怕我又拿不住。”采昭子的手还在战抖。 采臣子把它塞进他的胸口,给人整理服帖了。 “那以后哥哥帮小昭。”采臣子托起他的手吻了吻。 采昭子点了点头,晕晕乎乎睡着了。好像做了噩梦,在怀中也不安分,采臣子替他擦了擦浸湿的额角,把人圈紧了些。 明明自己都这么藏着掖着了,怎会还能有人垂涎。这事落定,还会有别人,怎么圈在家里,也还能遭人觊觎? 采臣子垂眸盯着眼前人的睡颜。该要怎么样才能让他永远属于自己?他心中突然慌张。他们私底下应该真的没什么了,他自认为他都查清楚了,可是为什么他七月初七那天他会说让自己放他走?他这次没有选择别人,下次呢,会不会跟某个登门拜访的人溜走。只有采昭子哭的时候,哭的撕心裂肺的时候,为他发作的时候,采臣子才会稍稍缓释这些如影随形的焦虑,这个人是在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轻而易举得来的感情太过容易破碎,是不是只有剜心刻骨了,才会被人珍视。 第45章 44 别他妈闹了,烦 “少爷!世子的信。”怀烟疾疾跑来:“急信!” 采昭子抖了一下:“……你帮我看看吧。” 上面潦草几句,怀烟念了出来:“《大镜律》修成,待庆成宴后回家,陪你。” “哇哦~”怀烟挤眉弄眼。 采昭子的脸红了起来:“行啦,给我看看。” 自从采臣子登堂拜相后,这兼起的撰修一直拖泥带水,终于得成也不是容易。 到时候可以找他讨一本瞧瞧,反正现在什么闲书都看。看看哪部分是采丞相亲自动笔的,修出来长什么样。 院外的桂花纷撒,衔着阵阵落香。 九月中旬,秋花开的艳。采昭子突然灵光乍现:“怀烟,陪我出去吧。” “好!去哪?” “乐食坊。” 那儿的桂花酥该有了,采臣子最喜欢吃的牌坊。秋天到了,时令赏味。 他这么忙,应该不会多分下神去想这个,其他人往来礼赠间谁会送盘小点心呢,谁会想到当今堂堂左相钟爱于这样烟火的食肆。 坊外热闹,羊角宫灯的灯糊上贴着名字,灯下的铜铃风中轻鸣。里面人声喧嚷,熙攘间多是姑娘小姐们停驻的地方,莺歌燕语叽叽喳喳。糕气混着脂粉的淡香扑鼻而来,金丝蜜枣糕,芙蓉碎香饼,这道红果蜜饯是新出的……听着都不错,采昭子翻了翻菜目。 “这个,这个……这个。包一份吧,还有——” “太多了吧。”怀烟小声拽了拽他的袖子。 “难得来一次,都尝尝。他吃不完,留下来的还不都是你的?”采昭子冲他眨了眨眼。 “那好!那少爷多点点儿。”怀烟马上悠起他的袖角撒娇。 “掌柜的~给我们姑娘几个包一纸桂花酥,重甜口味~” 几个粉红佳人嬉戏打闹着进来,裹挟着一卷香风迎上前。 重甜口味?她们到与采臣子合得来,还在采府时,全府上下也就他闹着吃这个档味的,齁甜腻口,当然也就他一人吃得消。 “诶,”旁边的人扯了扯发话的女子:“太少了,够不上台面,包一盒吧。” “哪有那么些钱?这一盒子顶我一晚上……” “咱们凑一凑钱。今晚大人来,这是大人爱吃的,把大人伺候开心了,光给咱们的赏钱可就顶你几个晚上。” 那女子思索片刻:“掌柜的,给我们留一盒,等等我们几个回去取子儿。” 采昭子突然一股无由来的心悸。 这特点,这时间,怎么感觉连贯了呢? 简直是杞人忧天,不过就是恰好撞上了,怎么可能一切这么巧,这么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务,就因自己成天胡思乱想连在一块的。采昭子倚上柜台,捯了口气:“老板,我也再包一盒。” “少爷……您还好吗?”怀烟扶起他。 “没事……哥哥有说什么时候回来么?” “庆成宴之后呀,得晚上了吧。” “好,好……”采昭子稳了稳神:“咱们快回去吧,他回来该见不到人了。” 采昭子什么都干不下去了,回到家把盒子往桌上一放,就开始盯着那东西发呆。 哥哥不会骗我的。他道过歉了,说过不会再犯,那就一定不会这样的——他不是今天晚上还来陪我吗? 庸人自扰之。采昭子仰起头出神看了看院子:“怀烟,我想沐浴。” 哥哥今天晚上回来,会干事的,对吧?我要先准备好。 采昭子在椅子上待到夜半,怀烟劝他先去眯一会儿,后者也没反应,最后倒是怀烟先撑不住了。 夜更敲了四下,已入丑时了。 院外有了动静。采臣子一袭貂绒玄袍,醉醺醺地闯入烛光。 “哥哥!”采昭子站了起来。 “还在等我吗?”采臣子走进屋摔过门,搂上人的肩,把他扑到床上。 “还敞着门窗,冷不冷?嗯……又该生病了。” 他的力气大,没轻没重的,采昭子的腰撞到了床沿,骨头磕在上面,咯吱一声,他整个人摔到榻上。 “小昭好香啊……”采臣子把头猛地埋进身下人的颈窝纳气。“你可真好闻。” “你又喝这么多……不许乱蹭,我先帮你换衣裳——”采昭子环在他脖子的手开始猛颤。 领口处几个艳红指印。 “嗯?”采臣子抬起头,见采昭子失措的样子,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到自己身上。 “这是那帮子纠缠的,估计是趁我喝醉了乱摸留的。”采臣子握住他的手,含情道:“但是他们都有,硬是给我塞了几个,我推脱不下了才收的。” “好……好……”采昭子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信你。” 他仓惶地给他解开袍子,褪下外衣,外搭……内衬一处洇出粉嫩,翻开看是从里面映出的唇痕。 “这是什么?!”他捧起采臣子的脸:“到这么里面了,怎么还有痕迹?你都跟她们干什么了?你到底去哪儿了?!” 采昭子手上的寒气让采臣子的酒醒了大半。 “是不是有一个穿的粉红罗裙?还给你送了桂花酥?是不是?!” 那帮子花红柳绿采臣子早就过眼云烟了,不过好像今晚是有人喂给他桂花酥来着,酸甜沁口,味道不错。 他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一看采昭子流泪他就烦了,天天哭哭啼啼地跟个娘们一样,每次做事都要哭,好心情全败坏了。 “不许哭,你他妈哪来这么多水。我都说了我这是没办法的事,人家都这样我搞特例?我看你真是痴念妄想太多了,一点风吹草动就敏感成这样。我再怎么着,也不过是逢场作戏,正眼没给过她们,我只爱你,行了吧。” “这么说,你还是干了。”采昭子直直盯着他,眸子快要碎了。 “随你怎么想。”采臣子没了兴致:“别他妈闹了,烦。我睡了,你要是想哭冲着墙,不准出声。” 采昭子一晚上没睡,傻愣愣地数白墙上的缝隙。这是第二次了吧,果然无论什么事情,开始了就不会断绝么。心像在刀尖上跳动,每一下都是深深刺入再拔起来。不过好像没有上次那么痛了,可能他已经开始适应了。 采臣子快要离开他了,等他再也不愿意见到他时,他就走。 没关系的,采臣子。你太风流了,我满足不了你,我知道的。我也配不上你,如果你厌烦了我,我绝对不会再碍你的眼。 天蒙蒙亮时,采臣子从他身边爬起,动身了。采昭子又在床上躺了很久,刚起身时,怀烟说明霰来了。 “你出什么事了?”明霰凑近采昭子端详好久道:“你的眼睛底下乌青,惹事被谁揍了?” 采昭子揉了揉眼,吐出一口嘘吁,声音微不可闻:“别跟我逗乐了,明霰。” “不行啊,我可是你的大夫,也得负责病患的情绪嘛,心情不好,什么病都难医。”明霰自然而然地把凳子拉到采昭子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背脊:“什么事啊?能不能也跟你明霰哥说说?我绝对不告诉别人。” 这种事采昭子实在没人可说,知道他们关系的也就怀烟和明霰,怀烟那么小,跟他讲这些干嘛?至于明霰——无所谓了,没什么可丢人的,这烂透了的人生,他也没有尊严了。既然明霰想问,那他就说。 采昭子一想起来昨天那事就想哭,硬给憋住了。望着明霰鼓励的眼神,心底压抑许久的东西敞开,突然有好多话想说。 第46章 45 再入此地 “他一这看就是在骗你啊……”明霰皱了皱眉。 “那我也认。”采昭子捂着脸:“我认了,我全信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他说,随我怎么想。我当然希望他没有啊……他其实是不是想告诉我,他就被迫被亲了两口,他们什么也没有做,对不对?” “……” “一定是我那天太闹了,把他气到了,才这么说的。他本来要跟我解释的,我该留给他解释的时间的,都怪我太急了,总是一直逼问他,让他难受。” “你别骗自己……采昭子?” 采昭子连忙攥起双手,身子在椅子上摇摇晃晃地颤栗,木头椅子被他弄的嘎吱作响。 “你……离我远点,我,我犯病了。” 呃,肚子好痛,胸也好痛……头怎么也那么痛,全身都抽得疼。 明霰忙把外套解下来给人裹上,他现在像脱水一样,秋风带寒,任由这样下去肯定会发烧。 明霰叹了口气:“对,你哥哥在骗你,他那天什么都没发生,昂。” “真的吗……?”采昭子颤着气仰头看他,眸子打颤,眼中溢满了泪,不知是本来就有的还是发病带上的。脸颊潮红,薄唇微启,像是要呼吸却喘不上来气,濒临气绝。下唇有个明显的牙印,只有那处略微带红,其他的地方都是惨白的。腕子处勒红一片——手上的银镯子撞击着腕骨,细听能有响声。 “真的,真的。”明霰给他递过去帕子:“你先缓缓,我给你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明霰控制住人,只好跟他说话,好在他是健谈的性子,采昭子不回也不冷场,过了许久他平静下来。明霰又给把了脉。 “唉,又要加药。”明霰锤了锤头:“你这多好一个身子,多般配,怎么总有着岔子。算了,估计也就是这种身子,才容易出这样的病症。唉!我要是气血亏,全都赖你。” “什么意思?”采昭子不解:“你说绕口令呢?为什么你气血亏赖我?是不是这几年他总让你跑上跑下的?” “没什么。”明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摸了一把采昭子的头:“逗你玩呢。小孩子别多想,你只管且勿心急气动——诶,采臣子什么时候会回来,我找他有事。” “不知道。”采昭子垂下脑袋:“他估计最近不会再回来了。” 采臣子整个十月没有回来,什么消息也没有。明霰多过来了几次。说来唏嘘,这么长时间没有见到采臣子,采昭子的癔症居然好了些,最起码这么长时间里没再剧烈地发过病。 除了有时候他整理到采臣子的东西时,手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不过跟几年前一样,过一阵子就停了。 采昭子艰难地接受了现实,可能采臣子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就等着他一纸饬令让他从这里滚出去。到时候去哪再说吧。 期间他趁着采砚不在回过一次采府,想看看秦氏,中秋本是回去了的,可惜采砚不让他进去,没见成。父亲的家令令出必行,发生这么违背他意志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气。 可惜母亲也没有消气,他在门口站了一炷香,后来还是木槿回来看见他,劝他最好不要进去,姨娘的心思愈来愈易感易怒,身子骨也每况愈下,经不起折腾。她已经把他的名字识为忌讳了,常日里提起来就会发作,他现在进去怕有不妥。 采昭子无奈顿首,权当同意。 为什么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对自己的要求是南辕北辙呢。这太难平衡了,他应该是完完全全失败了,现在两人都不愿意见他。 唉,总要有个抓手吧,不然生活真没盼头,真累真失败。 又过了几天,明霰突兀地来了,他前两天刚来过的。 明霰郑重地坐在他面前,神色犹豫,语言吞吐:“采小少爷……你哥哥昨天又去风流了。” 采昭子好不容易建立起的秩序碎的稀烂,他向下倒了一下,胡乱死死扯绞头发:“都怪我!都怪我那天逼他的!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说那样的话……你,求你不要告诉我了!不要再告诉我这种事了!我不想知道!” 他开始猛烈的咳嗽。 “我,我也不想告诉你的。”明霰马上就后悔了,本来看着采昭子最近的样子,以为他恢复地不错,最起码走出来点了。 现在看来,他只是把它们埋得更深了,在地底下盘根错节,面上却是平整,平日里他们看不出来。 这更不好,早晚有一天他要过限的,要么憋不住了得了失心疯。要么彻底压下去,心死了,寻si就成了轻而易举的事。无论哪样,这具容器就保不住了。 “我,我下次不会再说了,就这一次,我保证。”明霰挎起他给他捋气:“我就是想求你去那帮我取个物件。” “我不要保证!你的保证都不作数!你都是反着来的!” “好,那我不再说了了。”明霰有些闷闷,他这是把他当成谁了:“那你这次帮帮我,行么?” “……” “你是他的弟弟,替哥哥寻东西也站得住理嘛。” “……好,就这一次。”采昭子绝望地吐气:“我真的不想跟那地方有瓜葛了。” 采昭子第二次踏入那里,被侍卫拦下了,这的繁华只许五品以上官员享用。 “我就是替采相来取个东西。”采昭子拉了拉嘴角,扯出腰间的宗牌。 侍卫半信半疑,犹豫半晌,请了个女人出来。这女人在这里算年岁大的了,与周围粉嫩不同,一身酒红素袍很惹眼,臂弯挂着暗绿金纹披帛,端庄大气,举手投足间又不失成熟柔媚。看着位分不低,路过的人都要冲她行礼喊‘妈妈’,应当是这里的鸨母。 鸨母细瞧了瞧他的牌子,嫣笑道:“这事采相未同我说啊,采相一般有什么吩咐,都会提前指示奴家的。” 采昭子学着闹事的样子:“你的意思是,采相做什么也要向你禀报喽?采相日理万机,对这物件又重视,叫我亲自来取,这也要告诉你?” “奴家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公子快请进。”老鸨不好让他在门口纠缠,把他引了进去,带人落座个丝绸凳子和些名贵杯盏,叫人斟满水。 “公子先润润喉吧,奴家苏樱樱伺候您。”说罢她端起杯子。 “不用,我不渴。”采昭子往后坐了坐,“劳烦您给了我东西,我也好回去交差。” “啊……什么物件,是何时丢的呢?” “一枚羊脂佩,做工精巧,是双鱼佩中其一半。这何时丢的……不就他最近一次时日么?” “这可不是。”老鸨含笑起来:“念您是采相弟弟,咱们也就不生分了。我给您多说几句这趣事,采相可真是好体力,又宠爱咱家姑娘们,这日子来得频着呢。采相也是‘自是多情也专情’这三年间断断续续,也是垂爱咱家的。” 三年前。 采昭子心停跳了一霎。 第47章 46 失而复得 三年前你就来了啊,采臣子。你这三年全在骗我啊,我完全被你耍的团团转,还像个蠢货一样将你的一时兴起全都信以为真。我真以为咱们是认真的,以为你真为我而变了,你根本什么都没有改。怪不得总是对我讲那些情深切切,看一个蠢蛋将你的话悉数奉为告令确实好玩好笑。 “行,你别说了。”采昭子的手死死抓着金绸暖绒扶手,稳住身子不让自己失态。 “就,从昨天的开始,把给他侍过寝的都叫来。” 屋中陆陆续续来了一堆娇俏女子,约莫二三十个。“这是一旬的了。”苏樱樱道。 采臣子,你真厉害,搞/我是让你受委屈了。望着源源不断的罗裙,采昭子有些崩溃。不过他没忘此行而来的目的。 “你们,可有人知晓?” 室内顿时寂静。 “好啊,可以。”采昭子感觉他的手已经控制不住宽袖里的小臂了,胃又开始扎得慌,腹部一抽一抽的,苦水翻腾着不受控制。过一会就要脑子了,等脑子不转了他就该晕在这儿了,明霰的东西也拿不成了,还得让采臣子知道这事。“看来姑娘们都不知。那我去叫采相为此专门跑一趟,叫他细细辨认好了。” “哪个贱人私藏了?站出来。”苏樱樱尖呵一嗓,之后转过头:“公子莫要着急,这事奴家给您办成。” “妾,妾以为是采相相赠的。采相曾说过,谁若把他服侍高兴,想要什么都可随意,历来姐姐们服侍也都是这般的。妾愚钝生疏,昨儿第一次服侍,见采相怀中的佩物实在好看,便……”人群中一个皎皎动人的女子哭地梨花带雨,从后面走出来。“妾该死,求妈妈轻罚……” “你这贱婢,得了一时宠爱就不知分寸了?去领二十嘴巴,半旬不可接客。”苏樱樱转过身,特地殷勤多问一句:“公子,您看这罚的行么,您可还有吩咐?” “不用了,你们私下管教吧。”采昭子头痛欲裂,意识混沌,屋子里的香气冲进他的胃中,只觉胸闷气短,要把什么东西勾出来了,既然物已得到,其它他也无暇分神顾及了。 苏樱樱把那枚玉佩呈在手中:“可是这个?” 采昭子伸手去接,却被她翻手躲了过去。 “姑娘们为这事耽搁许久,接不到客,今晚便要饿肚子了……” 采昭子知道她什么意思,可门出的急,没带多少钱。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浑身上下,也没什么值钱东西。 镯子么……母亲给的……不过这俩银镯子上缠的金丝还没今晚这一屋人用的金粉多,不够格吧。 金……对了,采臣子给的金链子,拿他的东西换他的东西,多好的交易。 采昭子微晃着手,去解颈后的蛇骨链,手哆哆嗦嗦,试了好几次才弄下来。 “您这真是大气啊。”苏樱樱打量着趴在手上闪着金光是链子:“这么稀奇的玩意,中原的工艺是做不出的。” “您能给我了么。” “自然,自然。”苏樱樱扶起他:“这地方复杂,我亲自送您出去。” 采昭子谢绝了碰触,撑着自己走。出了院子到街上,终于卸下力气,双腿打颤,喉咙里又涩又痒,他扶着墙站定,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明霰等了半天才发现人,他僵着杵在那,刚要迎上去就见他衣服上的渍迹,从唇角滴落,绛红地像墨梅朵朵绽开,印在素白胸前,很是扎眼:“你这是怎么了?!吐了这么多?” 采昭子把那物在他面前晃了晃:“是这个吗?” “是!” “我撑不住了,我好困。”采昭子死死攥着明霰的手,把玉佩交给他:“你先回去吧,我要睡一会……” 采臣子到的时候,正见苏樱樱正摆弄着一个盒子,神色愉悦,连人都忘记接待了。他咳嗽了两声,她才猛地惊起,忙赶过来:“奴家失礼,大人勿怪。” 他微生不怿:“看什么呢?” “啊,奴家新得了个新奇玩意。”苏樱樱赶忙把那个盒子里的东西拿给他。 采臣子细细摩挲起来,出神想到采昭子。赌了这么久的气,他也没来找过自己。不过这次闹得差不多了吧,总不能每次想他了就去找别人。过了这么久,他也该闹不起来了。 “我弟弟也有一个这样式的。” “诶呀,”苏樱樱急忙附和:“奴家这个就是采公子赠的呢。” “我弟弟?他来过这里了?”采臣子平日维持的温雅面容垮了一下,刹那有些慌乱,不过这种失态也就一刹那,瞬间调理好了。这段无端的心虚转而被愠气压下。 采昭子,你他妈拿我给你的东西送给一个婊/子? “啊?”苏樱樱脸上闪过一丝惊恐:“不是大人让来的么,替您取玉佩?” “……是。他,什么时候来的。” “今儿上午啊。” 采臣子的心底还是又慌张了,这种感觉并不舒服,也不该有。那么——虽然采昭子应该已经知晓这等事了,可他亲自前来算干什么,兴师问罪吗,他这事他无权干预吧。 “他来干什么了?来闹了?” “哪里的话,采公子取了玉佩就走了。采公子温润如玉,跟她们那些下人说话都放柔了调子呢。” “他都跟谁说话了?”采臣子磨着牙,挤出几个字。 “就是前段时间服侍您的啊。” 采臣子的慌乱最后终究膨胀为愤怒。 采昭子,你他妈是不是背地里查我?你查出来了,行了吧?我就是背着你了,那又怎样?那你也不能怪我。 苏樱樱见他周围的气息冷了下去,脸上阴云密布,拇指下劲搓着那条链子,像是在累火,只好堆笑道:“这本是公子的东西,奴家也配不上,不若大人拿回去吧。” “算你识相。”采臣子夺门而出。 采昭子再醒来时,浑身滚烫,脑袋里像承着一盆炭火,雾气朦胧的,连呼出的气都是烫的,四肢虚浮架在床上,没有力气。 他回来的时候被明霰弄醒了,吃了些药,以为没什么事了。半夜偷偷到院子里坐了一晚上,思来想去,有些认了。结果躺回床上就烧起来。 旁边是怀烟。怀烟狠狠舒了口气,热切地给采昭子端来汤药。“少爷,你可算醒了,你发了好高的烧——” 门被踹开了。瞧着采臣子怒气冲冲,直盯着采昭子。 怀烟收束话头,识相退了下去。 采昭子晕乎着坐起身,正准备喝药,脸上却猛地被什么东西轮了一下,火辣辣的。 他怔了半刻,睁开眼见早上刚送出去的项链落在自己手中。 第48章 47 没区别 “采昭子,你他妈给我带上,你还敢把我给你的东西送人?”采臣子大步流星走到他面前,给人从被子里抻出来。 采昭子被他吼地声音吓了一跳,眸子终于亮了些。 “什么,这——” 他还没说完,就被人猛勾起领子按了下去,烧糊的脑袋嗡嗡叫,在被子里干咳了几声。 采臣子粗暴地给人系上,又把他猛得抬起来,推到床头。 “这次又是谁他妈让你去的?” 刚听见采臣子的声音时,采昭子还是泛起了些许欢欣,听到这话心又沉下去了。 “没有人。采臣子,这事不是昭然若揭么?” 采昭子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你他妈一副死人脸干什么?” 见他这样,采臣子火气更盛。 “没有。”采昭子尽力扬起笑:“我就是……有点累。” 采昭子太冷淡了,他连生气的表情都不愿意摆出来。采臣子有些恼羞成怒,口不择言,像是在反驳又像是在解释:“我就是跟别人了?然后呢,那又怎样?难道要我吊死在你这个小弱身板上?我其实从三年前就没断过,你不找找自己的原因么,问问自己为什么是这样弱不禁风?我就是找他们玩玩,我的心又不在他们身上。” 采昭子讪笑一声:“那你的心在我身上?” “你他妈烦不烦啊?我跟他们玩玩,最后不是都回来了。天天问来问去,从小就是这样。说过的东西有什么必要天天翻来覆去地拿出来再问?” “是没必要。”采昭子苦笑一声:“真够没劲的。” “采昭子,你他妈什么意思?”采昭子什么反应都没有,采臣子一时有些慌了,他不能这么平淡,他该好好闹一通,他的情绪都去哪了。 采昭子的调子中没有起伏,缓缓道:“你说句‘在’会怎样?采臣子,你骗骗我不就好了,总说的迷迷糊糊,还要我自己猜。你既然都背着我干那么多次了,也哄骗我那么多次了,咱们不能这样一直下去吗?我是你花费本钱最低的人了吧,我也没有像那群人一样等你上头了还要什么东西,我就需要你个首肯就行了。我就是会多疑,我又那么信任你,那你泡他们的花言巧语随便一条我就信了,你连这个都不愿意付出吗?” “你可真够贱的。” 好在,他知道怎么让他起反应。 “什么?采臣子,你再说一遍?”采昭子瞪大了眼,急急喘气。他的脸上终于有了惊恼:“你什么意思?我现在对你俯首帖耳,逆来顺受。你说的我有过拒绝有过抗拒么?我为你可以做到了的地步我都不敢回想!谁都可以骂我贱,你为什么说?” “我为什么说?我就说。”采臣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你他妈什么身份,要是个女的就是我养的婊/子,说白了跟她们没有区别,在这装什么清高?” 采昭子开始猛烈的战栗,眼中全是破碎到不可置信,脆弱爬上了他的瞳孔。“采臣子……你没必要对我这样吧……” 对,就是这样。 采臣子走到采昭子的身后抱住他:“这种话你不能接受么?我还以为你挺熟悉的,你娘不是从小就这样骂你的么?我看你都接受了,不能接受哥哥的话?”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那你之前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我把我的前十几年都骗过去了!你怎么不跟我母亲一样?”采昭子被他按在怀里,只能声嘶力竭地喊。他现在抖得厉害,没有力气反抗,只能任由他摆弄。 “采臣子,所有人都把我当贱物,连我母亲都这么说。我以为你是不一样的,跟他们都不一样,原来你也是这样的,为什么啊……”采昭子的声音越来越弱。 “你是我的物品。”采臣子搂紧他,怀中的人像个小火炉,抱起来总有一种想要揉碎的欲/望。他心情愉悦起来:“对不对?从十二岁开始,小昭的一切就都属于哥哥了。” “……对,采臣子,对……”怀中人渐渐平静下来…… ”哥哥对小昭比秦姨娘好吧,我对你好不就够了?我看你喜欢这个破宅子,一直没忍心告诉你,这以前就是我带人来的地方,你是我疼爱的最久的一个。” 采昭子怔了半晌,突然骤起,死死扑向采臣子的肩,把他吓了一跳。 不过他现在没有力气把他扑倒了,只能疯狂摇晃起来:“这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你不许这么说它!这谁也没住过!这是属于咱们两个的家!” 他发狂了,因为这句话么?采臣子有些意外,不过目的已经达到了。他的弟弟很零碎,很美丽,好像一掐就能随风散了。采昭子的双眸涣散,满唇的涎水,金蛇骨链随着他的胸腔起伏而不停抖动,随着他的每一次震颤,暗黄的金光在上面流动,他的嘴巴在烛光下透亮璀璨。 采臣子情难自禁,吻了上去。 “你他妈咬我?!” “收回去!”采昭子满脸泪花,嘴巴不停地颤:“你把那句话收回去!” “嗯?你要忤逆我么?你之前不是很乖么?”采臣子把他压到床上:“我是不是该干点什么来惩罚你?” “采臣子!我发烧了!发烧了!求你别折腾我了!”采昭子歇斯底里:“这地方太脏了!我不要在这里了,你放我走!” “你他妈故意的是不是?”采臣子也恼了,把采昭子翻过身扣起来:“我要看看你有多烫,你是第一个发着烧被我gan的,荣不荣幸?” “我欠你的,采臣子,我这辈子就是欠你的!” 采昭子本来晕过去了,不过那东西冷了他一下,又被撕-裂与撑-胀感折磨,恢复了点神志,恍惚间听见采臣子说:“钥匙我拿走了,这几天好好反省。”旋即又坠入黑暗。 又是晚上。 采昭子聚起光,眼中没有那种刺激的穿透,他缓了缓,眉目很快清晰了。看见一旁拧着眉的明霰端着那碗药汤,许是又热了一次。见他醒了,明霰收回挡着光的手。 “是你啊。” “嗯,不然你在等谁啊?”明霰哼了一声。 “没有……没事。我以为你已经走了,结果还回来了。”采昭子把头埋到被子里。 “我不回来你就死了。你知道你刚才多烫吗?” “死不了。小的时候总发烧,也活到现在了。”采昭子就这样半坐不坐着,从被子里传来的声音也闷声不响:“那个,谢谢你啊。” “……我现在带你走吧,他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这样的?你离了他的那段时候就没有发过病,你这病全是因他起的。”明霰心疼给人掖了掖被子,挽起耳边碎发,看见采昭子那只埋在被子里的手。他握住采昭子的腕子,忍着气苦笑道:“这么瘦,我得养多长时间才能给你补回来。” “我不知道,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采昭子红了眼:“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是不是要像那些丈夫出轨的妻子撒泼打滚?我该怨恨他,离开他。可我怨不起来,我爱他。他从泥潭中救赎了我,他还是我的哥哥,我们筋脉相连,我又怎么狠心恕罪于他?” “我根本捉摸不透他,他突然间就变了。我这次什么也没怪他啊,他自己越来越生气,然后就说那么伤人的话……哪怕他狡辩几句呢,他说什么我都信,他现在连骗我都不愿意了。” 采昭子说的每一句话让明霰惊讶,这个人的脑中里怎么还是执迷不悟,甚至还在自顾自为采臣子辩解。这多少日相处下来,他的性格像是严谨到了怯懦的程度。于旁人从来没有剖心,也不多信旁人的交心,从来不敢放心迈往前一步。采臣子之前在他的心里烙下过什么,才能让他死心塌地到这样的境地。 这种人,让局外人看着忧急又轻鄙。 “这样算救赎了?不过是给你个活气。他把你当过一回事吗?你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得寸进尺。他觉得你永远都不会离开他,就会肆无忌惮了。这哪是人啊,他就把你当个物件。”明霰晃着采昭子的手:“抬头看着我,是不是?” “我知道。”采昭子苦笑一声。 “你真是无可救药了!采昭子,你跟他风流场里的那群人有区别么?你去给他当宠姬得了。”明霰一时心气急,本想骂醒人,冲话却没收住,说出来就后悔了:“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滚。”采昭子胡乱抓起身边的东西,把枕头褥子丢向他:“你快滚,我爱当什么当什么。” “我滚。先把药吃了——” 清脆一响。汤碗撒到地上,刺耳之后是一片寂静。 明霰心火难耐,嗤笑一声:“你好自为之吧,若不是为你这个身体我才没必要这般在乎你。” “我死不了!你以后不用来了,我没病!” “这不行……” “怀烟!你在哪!快让他走!”采昭子高喊了起来。 “少爷!”怀烟揉着眼跑了出来:“公子,这,不如先回避下。少爷这惊症犯了,见着人反倒更躁。这夜深人静,公子委屈先去书房小憩片刻,等亮堂些再走。” “我现在就走,没什么事。”明霰揉了揉眉心,叹气:“帮我劝劝你们少爷,病这块还是得治的。” 我是土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8章 47 没区别 第49章 48 噩耗-佳音 “把你们观主给我叫出来。”采臣子压着火,走到堂中,尽量慢条斯理。 “不用了,贫道在此等候多时。” 明霰姗姗来迟,折扇一合:“左相入座。” 采臣子再也忍不住,也不顾旁及了,大步而上,伸手狠揍了他一拳,明霰没稳住身,向后跌坐下去。 明霰堂屋中人多,擦布的,打理的,延香的……听闻此动静都往堂中看,想扶起观主,却见来着身份,又止在原地进也不是。 “你他妈都跟小昭说什么了。” “这么多弟子看着呢,左相可别失态。”明霰拍拍袍子起身,把怀中的玉佩丢给他,冷声道:“不过是帮你取个东西,您自己太过忘我,丢了,贫道好心惦记,左相毫不领意,反到怪罪起贫道了。” “你们滚。”采臣子冲周围喝了声,旋即踹向明霰的肚子,明霰这次有了防备,却还是受猛力跌下,腹中顿时翻滚钝痛。 “你就是故意的。” 明霰缓过气,仰起头对上眼前怒目圆睁的眸子,从容不迫:“难道,我要自己去取么?道家之人,进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再退一步,采丞相,它们已经知晓我了,我再去那种邪祟苟藏的地方,您还真怕他们找我找的不够快啊。” “你这么不找我?” “我可是每次见你弟弟都问过他,他说你也不曾来。”明霰起身,眼睛中的戏谑不加掩饰:“采臣子,要么你多陪陪他,要么你少些风流,哪样都不会让这事发生吧?” “颠倒黑白。”采臣子把玉佩扔回去:“真他妈晦气。” “我说采相,您既身为阴童子之身,好歹要为黎民苍生负责吧。本按规矩,您该去无极苦海静守。您心里清楚,为了这左相之位,您踩死了多少人。如今元神阴重,若无这佩物,上苍下界自然很快觉察。啊,定要国家大乱,这便能合您的心意了。” “我现在还能把你这破观砸了。”采臣子扬起脸,语若冰霜:“你也配威胁我了?” 明霰毫不避讳,直视锋芒不疾不徐:“那公子这病,贫道也就无能为力了。” 采臣子默然许久,扬起笑脸,瞳孔中却还是阴翳诡谲,让人胆颤。“最好别让我发现你再找他帮你干什么。” 明霰看着他的神色从极端的失控到恢复如常,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果然能在上面坐几年的,都是城府诈邪、笑里藏刀心怀鬼胎之类,面上谦谦君子芝兰玉树,实则暗地里独断专横张狂跋扈。若是可以,他真不想有所接触。他把玉佩放回采臣子的手中,也换上笑脸:“采少爷上次发病,闹着不愿治了。大人若是得闲,见着采少爷时也帮我说说。” 采臣子眼底尽是不耐,“不用,你正常来便好,就说是我让的。”说完就往外走。 明霰盯着采臣子的背影,他的绒披玄中带华,鎏金暗涌。这就是位极人臣之人,手持重权却不算高洁。若是他见了,会很失望吧。 “您信大道轮回么?” “什么?”采臣子脚步一顿。 “你这样不怕遭报应么。” “不过是败落之人的措辞。”采臣子难得正眼瞧了眼他:“无非是无能。天予不取,在这怨天尤人,无外乎你只能守个破观。再者,你我可是唇亡齿寒休戚与共,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明霰怅然失笑:“贫道受左相提点了。” 采昭子烧了三天才落下,之后又是断断续续小热,应接不暇。天天在床上躺着,昏了睡睡了醒,时辰也不大明晰了。正好脑中混沌翻滚,什么事也不用多想,怀烟闲下来也能陪他说说话。 一次他醒来,见怀烟趴在身边抽噎,额上系了条白布。 采昭子一下激灵起来:“怎么了这是?” “少爷,呜……”怀烟抽抽涕涕,上气不接下气。 “你说啊!”他心中愈发惊慌。 “哇——秦姨娘走了” “走了?”采昭子攥紧手,现在只有疼痛能压下眼前的迷乱。“你骗我呢吧?是不是?” “少爷您别这样——您的指甲!”怀烟给他松开手,掌心被深陷的硬物掐出血痕,血流了出来,几个指甲劈断了,里面冒出红血白肉。 “府上昨晚来的信,说是姨娘失足落水……” “假的!一定是假的!”采昭子听不清怀烟后面的话了,他颤颤巍巍地起身翻找衣袍,“采臣子呢?!我要找他!” 怀烟连忙给他披上。“说不定世子正往回赶呢,咱们等着他好不好?” “不行!”采昭子趔趄跑向院口,撞了一下门却毫无反应。 “少爷,世子吩咐小的了,不让您出去……” “你放我走!”采昭子六神无主,摸到头上的竹簪,拔了下来对准自己的喉咙:“你不让我走,我就自戕在此,跟母亲一起去了!” “少爷!”怀烟慌慌张张跑上前:“我依您,求少爷先放下吧……” 采昭子依着记忆中的方向,浑浑噩噩走了很久,可惜内城巷陌交错,路途比上次远了太多,他不敢停,一停腿就很痉挛,他感觉肋骨都在抖,全身要散了架。 终于目光所及,是那个堂皇匾额。采昭子神思恍惚跑过去。“我,我是采相的弟弟,你们上次见过吧,能放我进去吗。” 他尽力压抑下自己的情绪,好不让采臣子失了面子。 侍卫们去看那枚宗牌,被他递牌子的手指吓了一跳。 “小的,小的去禀报老爷——” “不用禀报了。你个呆货,老爷上次说,公子无禁出入。啊,公子随我来。” 采昭子讷讷盯着那人的步子亦步亦趋,什么都不敢想。他们转了几个来回,终于到了正堂,一进了门就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再抬不起腿了,只能怔在那里。 “小昭?”采臣子本来坐于案前,见来人是采昭子有些出乎意料,欣喜迎了上去。 采昭子蹙眉聚起目光,看见是采臣子轮廓后再无定力,全身瘫软坠了下去。 “小昭,怎么了!”采臣子抱起他,怀中的人震颤难耐,已经说不出话了。 “少爷!”怀烟气喘吁吁赶来:“世子,秦姨娘昨晚走了,今早告诉少爷,少爷受不了打击,硬是跑来了,小的该死,没能拦住。” “无妨,你回府去看看详实。” 怀烟走后,堂中安静下来。采昭子虚虚吐气:“采臣子……我母亲死了……” “别急,我叫怀烟回去看看。”采臣子握住他的手,给他的指头裹缠绢布:“你看看你,使了多大劲。” “是真的,怀烟说是从府上来的信儿。”采昭子侧过身,抽出被捧着的手抓紧采臣子的背,素白的丝绢上洇出点点红痕:“你以后干什么我都不怪你,把我当什么我都乐意,只求你别离了我,我现在只有你了。” 不然,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这话真是太悦耳了,那个惹人烦嫌的女人终于不在了,现在的采昭子,喜怒哀乐都只会因我而动。 “我的宝贝。”采臣子给人细细擦净眼泪与额前的细汗,度了一口水:“我那日说的太过了,这段时间你不在我思之入骨。从今儿起我日日回来,好不好?” 身后的手紧了紧。 “别怕,有哥哥呢,哥哥永远陪着你。” 怀中的人蹭了蹭他,往里钻了钻:“我信你,我全都信。” 他抽泣半晌,又突然大哭:“我都没见到她最后一面,我已经好长时间没见着她了,我那日就该强硬进去,好歹能看看她。”他又开始不停地战栗:“怎么办,采臣子,我母亲死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以后这府里,我再也没有依靠了——啊,母亲一个人蜗居在那么小的一个房子里,就这样死了。她还没出过府呢,说不定到死她都盼着我把她接出去。一切都怪我,我让她太失望了。” “不是你的错。”采臣子亲了亲他波光粼粼的淡唇,那处被咬肿了,算得上脸上唯一的血色。“她想要的太多了,不能把一切都压到你的身上。” “就是我的错误!我生下来就是个错误!我是她的儿子,她把我诞下已经是施舍了,我得知恩图报。可是,可是她想让我去做官啊,哥哥不想让我出去,我到底听该谁的。她死了,我就再也没有机会报答了,我永远有愧于她——”采昭子突然顿住了,全身都安静下来。他暗渺的的眸子死死盯着采臣子的眼睛:“哥哥,你能不能让我死啊,不然我要一辈子背着她的恩情了,怎么都是还不完的,太累了。” 第50章 49 虚实参半 忙忙碌碌交接完一切,秦氏安葬了。她自然是进不了祖坟,也从没跟采昭子提过在岭南时的族系。与其孤零零地葬在祖坟旁的那片荒郊野岭,无处可依,不如葬到青山观的后山,青山观中有他的宅子,以后了总能时常看看。说不定还能承泽些香火,身后安宁。 又是空荡荡的房子。 采昭子只剩一人可依靠了,所有的脆弱与寄托只能交由给采臣子,可他现在不在。 采昭子把眼神放空,可还是能看到它的虚影。 为什么这么温馨的宅子,是采臣子一时兴起的流连之地。每当想起那句话,采昭子的胃就不受控制地抽动。 他反上一口涩水,激着吐了一口血气。大脑开始缺氧,手又开始颤抖。采昭子支不住了,爬过去擦掉地上的血迹。这不能叫怀烟看到,不然他会大呼小叫地喊他生病了。这不是病,可能就是最近换季……总之,他没病,他现在很好。 屋中的摆件开始旋转,可它们还是在这个屋子里啊!他不想看见这个东西,只好低下头盯着自己紧握的手。 腕子上面的镯子一震一震的,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唯一一个专门给他的东西。镯子底下,是凸起的青筋和紫红的血管…… 冷静,冷静下来,我没病。采昭子定了定神,盯着镯子下的那片霜寒的皮肤,它们和银镯一个颜色了,不正常地透着哑暗。这也不是病,就是矫情的,小时候的陋习没改过来…… 他鬼使神差地抓起桌边的裁纸刀,轻轻地往上划了一下。 渗出了点点血珠。 那里传来频频刺痛,采昭子的目光清明片刻。 对,就是要这样。 可只是冷静了片刻,身子又开始战栗。 不够,还不够,太浅了。 他使劲摁了下去,伤口顿时流出血液。红色的细流潺潺滚下皮肤,小臂留下一道血痕。 这是,红线么?我们身体里紧密相连的红线?无论我们再怎么吵闹,它源源不断…… 只有切实看到了,采昭子才算放心。 “唔……”那里有些疼了,不过全身寂静了下来,这就好。 “少爷?您怎么了?”怀烟在外面喊。 “没事,就是午睡魇着了。”采昭子欣喜若狂,这个法子立竿见影,比采臣子请人开的方子、明霰给的药丸好太多。 意识回笼后,就是无尽的痛苦,清醒了就要承受所有,他现在哪里都在疼,脑中,心脏,胃腹,手腕。 不过手腕处要比其他的地方强烈,这样别的地方就没那么疼了,它能把它们都盖住。这时候只用专心品味着那处的体感,其他的什么都不用顾忌,也不会不由自主的多想。 简直百利唯一害。采昭子难得有了点心情,坐到床上翻翻找找,寻了个布块简单包扎。 他躺到床上闭上眼,这样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突然好想哥哥,现在哥哥是他唯一在乎的人了,他与世界唯一的联系。 “你们不许再欺负小昭。”采昭子死死把采昭子护在身后:“谁要是被我发现了,我就揍死他。” “听见了吗?”他颐指气使的口气让身后的采昭子有些害怕,他还没见过这样的哥哥。 “……嗯。” “这么墨迹,我看是教训的还不够。”采臣子抓起地上的石头,使猛劲向那几人砸去,石头敦实粗粝,砸到他们的脸上,瞬间划出血道子,有的落在额头上,开始充血。他们吓得赶紧跑,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抓住了,摔到地上。几个胆小的吓破了胆,开始抽涕。 “这就不行了?你们这帮欺软怕硬的败类,刚才不是玩地很快乐吗?我弟弟身上的口子比你们多多了,他都没哭,你们哭什么?” “哥哥……”采昭子捏了捏他的手:“我没事。” “你这都是口子,还说没事?要不是我今天故意早些过来,根本不知道这帮烂东西干的恶事,他们欺负你多久了?” “不知道……” 采臣子蹲下身,拍了拍采昭子的背脊,怒火中烧:“都这么瘦了,在家被你娘虐待,到了这还要收这帮畜生的欺负。放心,家里哥哥做不了主,这儿让哥哥好好教训他们。” 说罢他又捡起一块石头。 “——采公子!公子可不能这般鲁莽啊!”一旁赶来的丫鬟们忙拉着他:“您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有失礼数啊。世子们还小,都娇弱,您莫要再吓到他们。再说,老爷们看见了,您也不好脱身啊。” “他们这时候娇弱了,他们吓我弟弟的时候呢?背着我打伤好几回了,我弟弟硬说是磕碰的,谁天天这么不小心,还都砸到头上?” “是,世子们好心陪小少爷玩,下手不知轻重,就……” “哦?我看这不知轻重怎么就在我弟弟身上体现?不就因为他的同窗都是世子么,那,我现在也要陪他们玩,好不好?”采臣子语气发刺,说着就要瞄准,几个丫鬟赶忙拽住他。 “这您万万不可!”采臣子已经十五岁了,还偷偷习武,丫鬟们拗不过他,他们一时僵在原地,那模样很是怪异。采昭子从来没见过那么多人扭在一块,也没见过采臣子这样发怒。 “哥哥。”采昭子扯了扯他的披肩:“我没事,我真没事。你快放下吧,我好害怕……” 采臣子愣了一下:“你们松手,我不打他们。” 丫鬟们只好松了劲。他把石头扔到地上,走到他们面前蹲下,笑了声:“今天这事,就是我跟你们玩玩,手重了点,对么?” “对,对。” “嗯。你们之见最好也互相传个话,谁要是再敢这般跟小昭‘玩’,我也随时奉陪。” 几个人就比采昭子大撑不过两岁,坐在在地上跟小鸡仔一样,不敢站起来,就疯狂点头。 “走吧。”采臣子起身,刮了刮采昭子的鼻头,拉起他的手:“真让我的宝贝弟弟受苦了,累不累,要不要哥哥抱回去?” “不要……我已经十一岁了。”采昭子脸上泛红,声音细弱蚊蝇。 “那我也抱得动你。你这么说,是不是在质疑哥哥咯?那我就是要抱。”采臣子不由分说把他拉起来打横抱起:“幸而我偷习兵法,他们一起上都打不过我呢。下次谁再敢起歹心,欺负你,小昭告诉哥哥——不许乱动,让我抱一会。等下就放你下来,不然我就给你抗到东厢房去。” 怀中的小动静停了,采昭子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他平稳的呼吸。采臣子不由地高兴起来,习这武法之道真好,总比那些繁文缛节有说服力,这样小昭就不会受欺了。 采昭子瘦小的身体被他捧在怀里,像个猫儿一样,动起来惹得瘙痒,他的手虚浮地勾着他的脖子,指尖撩拨起颈后那处皮肤,惹得他一激灵。 “小昭是不是痒痒我?”采臣子佯怒,手上使了坏,本是环着腰的,故意在侧面刮动。 “啊——哈哈,好痒啊!”采昭子这次搂紧了他的脖子,“我没有痒痒哥哥,是哥哥在痒痒我,哥哥太坏了。” “好啊,你还说我。”采臣子故意悠起他,采昭子吓得服服帖帖,几乎每一处都贴在采臣子身上。 采臣子往上抱好他:“不闹你了,有没有好好听我刚才说的什么?” “有。哥哥说他们一起上都打不过你,哥哥真厉害。” 采臣子心下一动,整个人欢喜到活泼:“这也是要点,不过小昭要记得最后一句话——我不许再有人欺负你了。”采臣子把采昭子放下来,让采昭子亮闪闪的眼睛盯着自己:“听见了吗?” “……嗯。” “你看,你一这个模样就是又要骗我。”采臣子叩起他的手:“知道你多心,我有分寸的。刚才让他们说这伤口是陪我玩致使的,便跟小昭无了关系,他们那帮丫鬟也不用受个‘看管有失’的罪名,即便他们的爹找上爹了,不过就是真的劲大了点,最多给爹撒个娇,多抄几篇文也就是了。” “那,我帮哥哥抄。” “好哇!今后我主外,你主内,如何?我帮小昭解气,这案牍之劳可就得小昭承担了。”采臣子落拓大笑。二人的身影在斜阳下拉的很长。 采昭子猛一激灵,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这些天太累了,几乎没睡过整时的觉,方才安顿下来,不知不觉入眠了。 又想到从前了。一看到还在这里,采昭子失落下来,全身散了力气,懒得多动,又闭上眼睛,专心致志回想起小时候。 自从知道了这间宅子的真正用途,他在现实中已经没有安宁的依托了。如今的采臣子对他若即若离,说话真假参半,可又言辞切切情意浓浓,说得那样真,任谁也是分不出来的。他现在什么都不敢信了,只有想想曾经的时候,他才有坚持下去的力气。 如果将来,采臣子让他走,亦或他娶了妻,他要去哪里呢?去到哪个他们之间意义不凡的地方,跳下去…… 第51章 50 后山 小的时候,秦氏的打骂,外人的凌辱,采臣子都能觉察。十二岁前,采臣子就已经算体谅他了。自那事被拦下后,每一次在秦氏那受了欺,采臣子都要搂搂抱抱,涂着药逗着乐,把采昭子哄地天花乱坠,生怕人再多一丝一毫的难过,他好像在尽心竭力地缝缝补补,把他人给采昭子扯开的心痕修的笼络些,别敞着那么大的口子,再涓涓不断地流着血了。那时候,采昭子真觉得自己像颗珍宝,对于采臣子而言。被他捧着含着,是他煞费苦心去经营存藏的东西。采臣子一个风华少年,天天痴着想着上阵驰骋,却格外喜欢肢体接触。每次抚慰,定要把人戳戳捏捏,翻来覆去检查个遍,待都抹上了药,遂把人抱到腿上荡悠,柔声细语地安慰。 一次秦氏下了死手,拿着捆过柴火的厚麻绳抽的,麻绳本就粗粝,线上的缝隙处余有木头屑子,像倒刺一样炸开在上面,打在背上登时就洇了血。等她泄完愤,采昭子的臂膀,臀腿,前身后背——除了脸,哪里都留了狠印,血肉模糊丝毫不为过。好多木碎留在伤口里,抖一下就一直扎的疼。采臣子给他上完药,本想寻个还有好肉的地方给人托起来抱到床上,一抬起采昭子的手,发现腋下还有道深裂开的口子,一时竟哭了起来。 采昭子慌忙撂下手,扯动伤口,抽了一口冷气:“是不是很难看,吓到哥哥了?” 十六岁的少年已经几年没有落过泪,这时候却痛哭流涕,也不顾及自己时刻维护的颜面了。 “放屁!之前我被缨枪扎了那么大个口子,我都没哭。”采臣子上气不接下气,他不敢动采昭子,只好把头埋到桌子上,肩膀还一抽一抽的。 “小昭是不是特别疼啊?她怎么能这样对你?我明明那么努力了,你的伤为什么还是越来越多啊,她,他们,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摧毁我维持的。到底怎么样才能护好你啊?我就想要一个健康快乐的小昭。” “我现在很快乐呀,我看到哥哥的时候就很快乐!”采昭子缓缓挪身,尽量离采臣子近一点:“这就是皮肉之伤,过一个月吧,它也就好了。” “我,我以后一定要当大将军,这样他们谁都不敢欺负你了。你娘也不敢,她要是还这样,我就把你接到军营里去。到时候帐外都是我的人,她想带你走也无可奈何。” “好啊。”采昭子被他逗得笑起来:“哥哥肯定能成为最高品级的大将军,声名赫赫一呼百应。到时候给我的帐子围三圈人,父亲也带不走。” “我是认真的,你不信我?”采臣子收拾好眼泪,爬起来冲他弟弟噘嘴。 “我当然信,我也是认真说的。”采昭子笑着佯叹一口气:“你都把我抓到你营里去了,我还能怎么办,只能是听这个采大将军的号令了。” 狐狸被急令火急火燎赶到丞相府,刚落座左相大人就摞上拇指厚一叠文书。 “这可都是他儿子干的。”采臣子翻了翻一打卷宗:“这么多,罄竹难书啊。啧啧,强抢民女,杀人灭口不及还牵连整家。果然跟他一个德行。这孽障居然还能安稳活了十六年,没有老天来收他么?” “这是李珩那事?”跟自己没关系,丘沏了然,悠悠整起衣裳:“你要先从他儿子下手?” “这是他大儿子,蠢戾贪淫酒囊饭袋。十四岁前共赴了三次秋闱,一次也没入选。李珩嫌他蠢笨,正巧又添新子,就给他放去江南逍遥快活。他仗着相父的身份,在那边横行霸道,可惜无一人敢言。李珩考上进士入仕京都后,面上还算谨慎,没留下把柄。等我再细查些时日。”采臣子揉了揉眉心:“先从他儿子下手。” “你这意思,是站队朔王了?他可不算省油的灯。” “太子党受李珩那帮人把持,也没比他好到哪去。若没了他,倒是多些把握的。”采臣子磨着牙,面色低沉:“无论如何,李珩必须死了。” 狐狸染上了嬉笑:“他那么唯唯诺诺的人,我还以为你会喜欢他,你们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采臣子冷笑一声。 “少爷,可不能再睡了。从昨儿中午起这都睡了一天了,也该下来转转。” 怀烟把采昭子摇醒:“昨天世子回来过,见您好不容易觉深了,就没让我喊起来,说让您多补补觉,但也不能这样睡啊。” 采昭子睁开眼,直起身怔怔看了他一会儿。“哦。他来做什么了?” “世子陪了会儿少爷,晚上有人来了信,神色匆匆,应是急事。世子看完也就走了。” “行。” “诶呀,少爷,世子神情严肃,这次不像是闲事。”怀烟轻轻摇了摇采昭子。 “我还没说什么呢,怀烟这么急干嘛。”采昭子笑的暧煦,调子与平常逗他没什么区别,身子哪里也没抖,怀烟稳下心,却还有些畏缩,磕绊道:“少爷,道长来了,诊病。” “你个鬼精,叫醒我实则就是为了这事。哎,把道长请进来吧,上壶好茶点心。” 明霰浑身别扭进了屋,采昭子安静落座桌前,见他来了站起来深下作揖道:“上次真是冒犯了,望道长谢罪。道长爱财,您开个价,多少钱能补偿上次的失礼。” “不是钱不钱的……” “那道长下次若有何吩咐,鄙人定当竭力。” “你,”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明霰蹙起眉:“你怎么这样了?” “别站着说话了,先入座。这椅子上的绒绸垫子花纹是我亲自挑的,怎么样?” “行,好看。你怎么了,采昭子,你得失心疯了?” “我好得很。我真觉得你不用来了。”采昭子冲他浅笑,“不是因为那天的事啊,别误会。” “这是你哥的命令。” “一想就是。他就是太操心了,什么事都无微不至。我明明没什么事,自从到了这个宅子里,好像还胖了不少。” “我倒是没看出来长哪了。”明霰见人真无大碍,小心翼翼的口气也变了回来:“行了,让我把把脉。” 采昭子躲在宽袖里的伤口抽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捂住。 “不用,我都好了。” “你到底还是怨我呢?还是没跟你哥别过劲?” “哪有。”采昭子攥紧了胳膊,方有些粘合的裂口绷开,疼痛袭卷全身。 冷静了。 “我原谅他了,这事是我闹得过分。你我原本就没怪。” “你——唉,成吧。”明霰长叹算作妥协:“那还按上次的量吃,咱们先走着看。” “我真的不用吃药,我没病。” “这可不行……采昭子,你身子骨太弱了,纵然现在大症不显,也不过是靠我给你撑着,没了我,你会变成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 明霰又在自卖自夸,采昭子听完乐了,“这是什么话,没了你这丸子我还能死了不成?” 明霰凝眸盯着他,没有说话。 “……真的?” 明霰沉下声:“仅靠我这小丸子,就能把你的腿治了,你还不信么?” 采昭子突然有些气恼,自己现在活的这么好,原来是凭着他这个东西支起一口气。要是没这东西,说不定那天就发着烧就过去了。这也不算食言,又不是自己有意求的,不过是急病猝然,熬不住了,无可奈何的事。 “我不吃!” “采臣子的话你也不听了?” “我……”采昭子一下子泄了气,极不情愿的地接过几粒:“你就会拿这话压我。” 他都懒得拿水,直接吞咽了下去。明霰托着头,盯着采昭子艰涩滚动的喉结出神,鬼使神差般问了一句:“你知道阴阳童子吗?” “道经里讲过。开篇混元初始,天地洪荒之类,提及过他们,说是后世流传经久不息,全靠他们隐匿于芸芸众生之中的守候……怎么,现在还有这事么?” “我既然都问你了,就不会那么简单吧。” 采昭子苦得仰头放空:“哦……你认识他们?” “我这个道行,当然是认识。”明霰有些意外:“你这反应倒是出我意料。” “我小时就见过什么妖啊鬼啊的了。我伯父是符箓道士——这你应该知道吧,他除了修炼打坐就是云游。还总能抓到初成气候的大妖大鬼,扔进他那个赤金葫芦里带回来炼化。他说这样能长道行,不过这事熬得他现在白发苍苍,看着比父亲还老……诶,你知道吗,青山观后山还出过小妖呢。”采昭子猛地坐起来,眉目间起了兴致。 “当时伯父带我去后山采药,途中经过个大鸟巢,遮天蔽日,岔在主干上,远看仿若整个枝枝蔓蔓的柯叶,近看发觉全是那东西的窝。后山为阴,按理说没有活物愿意活在这。叔父就踏着轻功上去,发现是一窝秃鹫,皮毛红蓝相加,极其妖艳。眼睛猩红狠戾没有丝毫宽慈。叔父把它们端了,又潜伏着等母鹫回来,我还未看清样貌,他便引了一道惊雷,电光火石间劈焦了它。”采昭子久久平淡的脸变得生动,有些收不住话了,一口气讲了好多。“那妖怪遮天蔽日,我还以为是天要黑了。叔父却突然骤起,咬了一下指,在黄符上涂涂画画。当时说的我现在还记得,‘太玄黄老,三清四御,斩妖灭孽,急急如律令!’真的有够帅的。嗯,跟醮庆那日,你穿着紫袍云纹开坛做法一样帅。” “后山还有这种东西?”明霰蹙起眉,这不太妙啊。 “约莫十年前了,自那以后叔父又细细巡了遍山,逮到几个未有神形的小妖,现在估摸再没有了。” “哦。”明霰稳心回神,淡淡打断他,想跟人讲出这丹药渊源:“这丹——” “好了,我可是吃完了,你不许唠叨了。”采昭子摊开手。他一点也不想多听此事,明霰总在不停暗示,强调他有病,采臣子也是。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明明自己身体康健,非要说,最多是前几天上火吐了点血,然后烧了一顿。之前请来的大夫对采臣子说的他也听着了,不过是受了惊。被他们一顿危言耸听,好像,好像自己快变成母亲的样子了。这……怎么会呢?他连忙制止这个荒谬到恐怖的想法。母亲是常年心有郁结,总跟自己过不去,母亲说她过得不幸福,苟延残喘。自己不是啊,现在的日子很完美,极其弥贵。是可能何时的某一天就会走下坡路、一去不返的时光。再说,母亲发病总会暴起,打打骂骂难以抑制,自己从来没有吧…… “成。”明霰松了口气,只要采昭子能在变好,这事他现在还没必要多知道。 第52章 51 重叠 明霰走后,采昭子心血来潮看了会《易经》,又迷糊起来,等再听到动静时,是采臣子回来了。 “今天醒啦?”采臣子把袍子严严实实盖到采昭子身上,亲了亲他的额角:“还能再睡会的,有人进供了鲜鹿肉,给小昭做鹿肉羹补补。” “不,这太贵重了。哥哥,而且我没病。”如果我在岭南,侥幸活了下来,这些东西也是够不到的。 “那就当陪我吃。你还记得哪年冬天,我偷着给你送炙肉的时候吗?当时心惊胆战地,现在想想真是多趣。” 采臣子突然提起往事了,采昭子毫无招架之力。 已经是七年前了。那时候朝中有人谒见采砚,带了头幼鹿和几坛好酒。采砚起了逸兴,命人搬倒园子中的水塘里,上面结了厚冰,让人端上架子炙烤,顺带在一旁凿冰钓鱼配为佐餐。那鹿肉紧实,弹滑爽口,可惜少了些,没有秦氏等下人的吃食了。 吃到后面,大人们酒上兴头,醉意朦胧。采臣子借机溜去西厢房,把一直揣在怀中的烤肉块给采昭子送了去。 “宴食已经结束啦?”采昭子见到来人有些惊诧。 “早着呢,小昭先看看这是什么。”采臣子从怀中抽出一叠油纸,一路霜寒,这东西捧在手心里居然还是热乎的。 “这——” “哎呀,你块打开看看。” 采臣子目光灼灼,急着给人送上去,仿佛一秒都忍不了,好像什么事都一定要等采昭子打开了才肯继续。采昭子连忙一层层揭开。 “小昭太慢了!” “那,哥哥帮我?” “不要,我就看着。”采臣子笑嘻嘻托起脸,等人刚完全铺展,马上介绍起来:“这是鹿心,最鲜嫩的地方,也是最为滋补。” “哥哥怎么不吃?”采昭子心疼坏了:“你就在那干坐着?就为了给我送东西?” “我吃了好多呢,就是这块留下来给你调理嘛。小昭快尝尝!” 这怎么行,独一份的东西,又更是重中之重。采昭子难下决心,一时怔愣。 “放心吧,这又不算什么稀罕玩意,我总能吃到呢,就是这次是鲜幼肉。”采臣子急迫地把东西推到他嘴边:“我喂你。” “真的?” “真的!” 采昭子在采臣子期待的目光下混着犹疑吃了下去。鹿心鲜香酥烂,舌尖一抿就化开了,里面渗出油水,咽下去的暖气从咽喉漫到腹部,带的这一路上都暖和起来。热气四散,整个身体都蒸腾腾的。 “好不好吃?” “好吃。”采昭子认真答完,对上采臣子洋溢的眸子,还是没忍住,气地拧了一下他:“哥哥给我的都好吃,下次自己留着。” “不要,我就喜欢看你这样。”采臣子冲他眨了眨眼:“真的。我发现比起享受了,我更乐意看小昭开心,看你开心了,我也跟着高兴。你看,这鹿心现在就比刚才在我盘子里有价值。” “我天天冲哥哥都这样。你又从哪里学的歪理?还是哥哥想见我什么表情,我做给你就是了。”采昭子哭笑不得。 “不一样。”采臣子故作高深晃了晃头:“这源头是因我而起,这事是你因为我而开心。这不一样,小昭不觉得,自己在乎的人为自己波动,因自己而欢乐,这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吗?” “吃饭了。”采臣子把汤放到他的面前。 采昭子直愣愣地望向前方,此刻仿佛在与那时的自己隔空相望,那时候,采臣子说自己笑得的灿烂,现在是不是也该多笑笑。 当时也是真傻,什么也不想,天天傻乐。 采昭子冲采臣子扯了扯嘴角。 “什么丑表情?要是还没缓过来不用勉强,没人逼你。”采臣子的手一顿,重重摔下筷子:“我这几日都陪着你呢吧?还要我怎么样?要是还想你娘的事情别冲我摆臭脸。” 一提到秦氏采昭子就有些刺激,他深吸一口气,堪堪压下心底猛烈的躁动:“我在想,我们小时候……” “有什么可想的?你越发疑神疑鬼了。” “不是……我在想那时候的你。你说,你能不能变回去,或者,装成过去的样子,这几天?” “不吃了。”采臣子踹开椅子,甩袖而去。 “哎,世子,您这是要去哪?” 远处传来采臣子的怒声:“备轿,回府。” 采昭子盯着他离去的方向,小时候的日子不是二人和睦欣怡的时候吗,采臣子这是怎么了,他不喜欢那段日子么,难道其实是早就烦倦了,那些殷殷情深,都是装出来哄人的? “少爷,您别急——”怀烟送走了采臣子,跑回来。 “怀烟。”采昭子盯着满桌未动的菜:“你吃了吧,我困了。” “诶——”怀烟看着他徐徐起身,也甩手回了屋子。他关上内室的门,急不可耐地跑到桌前翻找。 找到了!采昭子颤着手抽出刀柄,对准另一只完好的小臂,划了下去。 这次力道没有收住,口子绕了半圈小臂,中间深了些,不断冒出暗红的血。采昭子眼前一黑,靠着椅背粗喘半晌,缓了过来。 对,对,就是这样。没有晕也没有颤了,只剩下漫向四肢百骸的疼痛。 “殿下,臣听闻传言,辽东外患骚动不已,若是来犯,这平叛之事……” “哦?先生的意思,可有中意的人?” 太子躺在狐皮暖衾上听着戏,旁边抱的是美人炉取暖,不时有拨好栗脯送到嘴边,几人眼神脉脉。他正起情致,没多理会李珩。 “卑职留心采老将军,老将军常年四处征战,虽说这辽东无有,不过辽西,西北,岭南等多地都提兵数次,论阅历,无人能比。即使辽东山地多些,可这谈兵论道最在融会贯通,采将军既然已上拥大漠黄沙,下至烟林沼气,遍历山川。臣想,这起伏夷缓的丘陵,自是不在话下。” “采老将军?”太子转过身,终于正对着他:“先生不是说,他儿子站队朔王了?这事情怕不又让他抢了风头。我记得,卿兄也善行兵作战,让他去不是更好?” “臣兄不过小小佥事,无论如何也比不上采将军。况且……臣之劣子生了那么大的祸端,现已下了诏狱,臣实在不敢再让李氏贻害朝廷。” “那也不能放他去啊。” 李珩听罢,笑容深深:“外敌奸诈,辽东虽多陵却也不免崎岖。臣陋见,不如先让采将军探探虚实,等需援手,臣兄再遵循采将军之详查前去。” 任是太子再稚谙,也听懂了先言之意,“甚好。这样便是咱们的人去了,才能赢取胜仗,父皇也能欣慰些。我知晓先生的意思了,会劝他的。” 日子又回到原点。采臣子开始还有些斟酌收敛,后来他的怒气愈演愈甚,发起火来更是唇枪齿剑,诛人心魂。无论是身体还是情绪,欲求不满,阴晴不定,采昭子更琢磨不透他了。就好像终于放下了什么顾虑,更加肆无忌惮。 采臣子恢复了他原本模样,朝三暮四夜不归宿。这采昭子意料的到,他不会坚持太久,这次已经算长的了。他也不再遮掩身上的胭气脂印,甚至毫不顾忌的说,自己今天几个,做了什么情趣,哪位大家闺秀拿初次求他。有时候像是故意为了贬他,夸他们灵巧,采昭子僵硬,不懂调教只会让他难受。甚至带到房子里,拿采昭子的‘家’刺激他,每次他都果不其然地发了病。这些根本毫无征兆,也猜不透想法,像是一种单纯的炫耀。 采臣子的目的是什么?采昭子快疯了,这事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他又不是不接受,为什么一定要直白地告诉他,让他真正地看见。让他生气吗?但采臣子不是讨厌他闹么,他就希望他乖乖的听话,他也都做到了啊。 他们甚至连春节也没能好好过。意料之中,采昭子早就不在乎了,越在乎什么越会彻底砸掉。节日这东西,不就是选个时候偷个闲寻个乐么,有这心趣,每天都是节了,没这想法,过不过的,就是寻常日子。元宵那天,估摸着采臣子不会过来了,采昭子松了口气。他的腿总算好了,爬了一白天,到了山背正好赶上傍晚,俯瞰下面环抱着的京都,千灯如昼,映出的火光连绵不绝,坐在秦氏旁边也能一览无余,采昭子到秦氏的坟旁坐了一整晚。 下一章吃肉叭嘻嘻嘻 上半年编代码学到绝望 看到个帖子看易经能解忧,听了几章变成最好的睡眠读物。。。感觉能坚持看完的已经超然物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2章 51 重叠 第53章 52 隙光 采臣子一到,苏樱樱急急贴了上去。 “左相有些时日没来了,又撞上正月十五,真是好日子,小阁蓬荜生辉啊。” 乐伎衣饰焕然,堂内色彩绮丽。髻簪玲琅金饰,雪色透纱难掩内辉。身穿金葡萄纹襦袴,到胸为止,其下丝绢为帘。腰□□一圈金铃流苏,随折腰抬腿作响。下身阔腿罗裤,薄纱而制,若隐若现。虽为胡服加身,风格却也留存了汉衣样式,显得俏皮而不失娴淑,上下衣装算不上严严实实,却也不算轻浮放荡,半隐半露间,更勾勒出躯体的曼妙绰约,留意无穷。 “这也是巧,前阵子商队回来了,卖奴家的面子,带回几套波斯华服。奴家专令京中巧匠再尽精良。取西域之精处,与中原相合,也别有一番风韵。” “好是好,就是不合适。”采臣子漠然扫过一群裙钗珠翠。 “采相此言何意,莫非更有卓见?” “他们不配。身残形秽,气韵低俗,如此这般不伦不类,东施效颦。” “您这话……”苏樱樱一时语塞,半天才措好词:“啊,若看不上奴家的眼光,不如,您随奴家来,亲自为她们择恰。” 采臣子被她领到衣阁,苏樱樱翘手一点:“这衣服种类繁多,但愿哪件能入了大人的眼。” 宽墙上依次排列展出数件美服。采臣子兴致缺缺,随意逛着,迎面撞上一身玫色薄纱罗裙,抹胸而披窄长豆红罗纱云肩,上接绯色长帛遮掩领下,且有二只断袖不与衣身相接,上坠朱玉,各挂两侧。衣身紧致收束,上绣多种暗红蚕丝牡丹纹,点缀金片如磷,质感不俗,线脚精巧。胸前那抹盛开牡丹扎线五层,内芯娇粉,自外晕染殷红。 心中闪过一丝迤逦。 “这料子,可是何等?” “大人慧眼识珠!这件最为华贵,料子不比其他,可是顶好的。这本是波斯的贡物,奈何途中变故,袖子折断了。毁了实属可惜,奴家求人才给改成现在的模样。” 苏樱樱见采臣子留意,忙继续道:“这衣服麻烦,昨日才改好,他们还没穿过呢。大人觉得此件配谁,奴家叫人换上伺候,这初次给您。” “给个价,这东西我要了。” “啊,这。”苏樱樱慌乱道:“这都是姑娘们要穿的,您若想,给小官们穿自然也好。只是,奴家为这番花了大心思,仅这件难以割爱——” “你只管要价。” “……” “对了,还有一件事,托你自己去办。” “快着点,别墨迹。放下回阁里领钱。”苏樱樱拎下两个大红木箱,又绢帕一甩,颐指气使几个力夫从车上抬下一个被层叠帷布遮盖的大物件,让他们搬进院内。等人都走了,怀烟关上门,她对怀烟娇声谄媚:“好弟弟,帮姐姐搬进屋去吧。”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这箱子艳丽,像女子出嫁时装嫁妆的,怀烟不禁问道。 “这是采相的吩咐,赠给采公子的。”苏樱樱敷衍道。 “我来,怀烟还有忙。”采昭子听见动静,从屋中走出。 “诶呦,公子。那哪用您,老身自己也能做。”苏樱樱立马拔高语调,五官皱成一团,连忙堆笑,与上次见面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少爷怎么出来啦,我不忙呀,再忙也不能让少爷干活嘛。”怀烟蹦蹦跳跳跑到采昭子身边。 “听话怀烟。你去烧水,过会儿哥哥回来。”采昭子把人转过去。 这里面装的东西,怀烟还是不要见为好了,见到了怕是也会鄙薄他。 两人费了半天劲,搬搬抬抬终于规整妥当,那个大东西被苏樱樱推到了榻边的那处细长凹隙,严丝合缝,像是专为定做的。 苏樱樱掀开帷帘,一个做工细致的镜妆台。檀木为面,纹理细腻,质地温润,四角镶着玲珑绿翡翠,桌脚玳瑁支垫。莫大的妆镜嵌于台上,象牙做框,四周花纹镂空,其间错落点缀玫红玛瑙。镜面盈盈秋水,光洁明鉴,采昭子能看到镜中自己的一丝碎发。 老鸨给他般来一个凳子:“少爷请吧。” “奴家这手艺,定能让少爷的优处更放光彩。必让大人见之不忘。” 苏樱樱打开两个箱子,一个里面是件展放着的华贵舞裙,另一个里满是妆奁佩饰。 采昭子讷讷坐下去。 采臣子,现在被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你的一切指令俯首帖耳,我活着也跟个婊子没什么区别,这身衣服你倒真算给对了。你这样羞辱我,我的尊严都给你,我不要了。反正我现在只有你了,只要你还愿意陪我,怎样都可以。既然你救了我,既然我们定下了誓约,我这辈子就是为你活的,我能有的,我全都给你。 采昭子想起明霰的话,嗤笑一声。明霰说,这不算救赎。现在想想,自己好像真的没有真正走出来过,只是活下来了,空一具躯壳。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该接受的还是要接受,摆在自己眼前的那堆稀碎狼藉,依旧静静待在那。没有什么在变好,好像也没有什么在变坏,只是自己长大了,很多事情就愈来愈清晰明了了。收拾完了点稀烂,才发现那些不过只是个苗头,后面矗立着根深蒂固的东西,不可撼动。整饬不了,只能任由它们积在那里,只要还活着,就会被它们压着喘气。 采臣子的秉性顽劣极了,他把深海溺水将窒的人捞出来,等人贪恋着吸汲新鲜时又狠狠按下去。 为什么要给我些许隙光呢?阴翳裂开条缝,我就会窥探蓝天。可是我注定是走不出着阴翳的,自得自乐在影子底下活一辈子,把自己完全骗过去了,日子也就美好了。给了我束光亮,我就骗不了自己了,我就会卑劣地贪得无厌,即使躲不开阴暗,我也会驻留,耽溺汲取阳光,等我依赖成瘾了,又撤走那片光斑,再无了光源。这时我才愚钝地反应过来,自己还是活在阴沟里。可我已经受不了了,我知道了在朦胧远处的蓝天白云的轮廓,体验过霞光异彩,就骗不了自己,世界的一切也都是黑暗的。我总控制不住向往更美更亮的地方,无理取闹地寻求那束光再为我打下来。可阳光予取予夺,是阳光的心情,我只为光的耽受,丝毫无法插手啊。你的来往去留,我也阻止不了。那既然早晚都会玩腻,早晚都会说剜心的话,早晚都要离开,为何当初要停下来呢,为什么要为了我停下来。 采昭子盯着镜子前的自己,浑浑噩噩醉生梦死的模样,采臣子当初是怎么瞧上他的,自己究竟有什么东西让他愿意施舍? 这便是僭享了六年恩赐的惩罚吗?代价这么沉重,他却鲁莽到了不计后果,从未想过这代价他能不能承担的了。如果当时没有迟疑地跳下去了,是不是就真的被救赎了。可是……可是,那这样的话,自己也再没机会耽受他的偏护了吧,六年前的采臣子,他也看不到了。 那么英姿飒爽,那么肆意张扬。 采昭子的心拧了一下,这么一想,即便是现在的自己,也会稍作犹豫啊。 说到底,自己本来就配不上他,到了这么进退维谷的地步,纯粹是咎由自取。不知分寸,得寸进尺,自作孽不可活罢了。糟践身份是刻在血肉里的,努力过了也是白费功夫,毫无用处,自生到死无法忽视无法摆脱。幻想多了就没有自知之明了,徒增愚妄,到破碎时更加撕心裂肺。对的,对的。自己这个身份,撑死也就能跟婊子同列,走到今天这样怎么不算情理之中。 一滴浊水落到虎口,里面的香粉浮浮沉沉。 “您怎么哭啦?妆会花的。” “给你添麻烦了。”采昭子趴到桌子上:“我,有点难受,能给我一小会时间吗?” 天暗了。 采昭子端坐在榻上,身上环佩叮当,头上缀满簪钗插珠宝,堆叠的那些重东西快高过半个头了,还垂下一缀朱红额坠,这东西未经细致打磨,徘徊间晃出细碎的光斑,打在脸上。身侧的珍珠璎珞耷拉下来,惹得肩膀瘙痒。耳畔一对红翡翠坠子,上面还挂着流苏,太重了,抻地耳孔渗出了血。喉咙上勒紧一串鸽眼白珍珠链子,下垂红宝石红于颈窝。颈窝圈着三叠赤金颈圈,三条珍珠链绞在最后的整块鸽子血上。各臂缠着金钏,细环中点缀一个宽些的,上面镶上玛瑙水晶之类,很是扎人。腕子上各是几圈细玉镯,一有动静便会泠泠作响,前几日落下的疤痕被鎏金粗钏堪堪遮住了。指间是缠枝、彩石、琼玉……眼花缭乱的。红裙收束,腰间垂着长珠禁步,与裙上金片相击,传来细响。连踝处也没能放过他,足腕绕着三圈金链,其中一圈绕上了个金铃铛,走动时叮铃作响,铃舌是玛瑙做的,上面拴了细链子,另一端延至趾骨金环上的红珠子。 自苏樱樱走后,采昭子不敢乱动,这一身东西太过刺眼聒噪,只能惶惶地做到床上,反正最后的地方都在这里。 这像什么样子,孤单寂寞的妻子浓妆艳抹,幻想留住他薄情风流丈夫? 你真是无药可救了。采昭子低下头,耳边顿时乱作一团。 “真好看,我的小昭穿成这样也不俗气。”采臣子洗完进来,周身还落着水汽,他搂住他的腰,俯到耳边轻声吐气道:“就是太妩媚了,哥哥挑的怎么样。” 这倒符合他的品味,他就喜欢极尽奢华的。 “哥哥喜欢就好。” 采臣子把他拉起来,牵引着人的肢体跳起对舞,嘴中随意哼出低沉的调子,让人安心。那低醇的音节被他咬的很重,一字一顿直击耳膜深处,很是性感,传到心中,让心怦怦悸颤,酥酥麻麻的。采昭子望着他滚动的喉结,领口传来的已经不是竹香了,而是更高贵的麝香。 采昭子自那次宴会后再也没参加过宴集,这应该是近期流行的舞曲,他不知动作如何该摆放,被采臣子拉得手忙脚乱,身上的饰物也缠绕一气。 “放心,我看他们学的,没跟别人跳过。” 采臣子一时兴头,总爱说些惹人在意的话,这种话不能听死,以前他就是太较真了。 “嗯。” 拜托了我真的喜欢看女装do谁能懂一下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3章 52 隙光 第54章 53 罗裙 一曲舞毕,他们滚到了床上。 “你脚上的步子都乱了。”采臣子抬起采昭子的脚,吻了吻脚背,一直到趾骨处的金环:“我的心也好乱,怎么办?” 采昭子猛地僵缩:“痒……” 采臣子钳住脚踝,没让人抽走,弯起指骨在脚心轻轻刮蹭几下,挑逗起了趾骨上的珠子,引得那个金铃铛窸窸窣窣,采昭子绷紧了身子,细喘道:“真的痒……” “你对我笑笑我就不做了,你今天还没对我笑过呢,是因为哪里不开心?” 采昭子冲人弯了弯嘴角:“就……头发上有点重了。” “那就摘了。”采臣子要给他散头发。 “不,不用,哥哥喜欢,就留着久一点。”采昭子又冲他笑了笑:“反正最后都会散的。” “小昭真是懂事。”采臣子压下身,环上他的细腰。笑嘻嘻道:“你这身大红真像被我娶进来的,不如以后就留在我身边做个妾吧。” 一说这个采昭子就想落泪,他不敢发出声音了,怕呜咽比言语先出来,再扰了采臣子的雅兴。 没有必要讨论的事情,多谈只会多揭伤疤,采臣子现在心情好,可以哄他,现实是不会骗人的,到头来再信以为真,再希望落空,他担受不起了。 “小昭怎么不说话?不高兴啦?到时候哥哥也给小昭弄个左右正房,像爹那样,怎么样?正妻该有的小昭也会有,哥哥外面跟她做做面子,其实只宠爱你。” 先是贱种,再是庶子,最后还要变成男宠男妾。这卑微的一辈子,算是贱到头了。采昭子叹了口气,扯了扯嘴角:“那对人家姑娘多不好。” 差不多行了,采臣子。哪家姑娘愿意受这种折辱,跟一个男妾平起平坐,再受你的专横暴戾。除了我,没人能担待的起你,也没有人欠你的。你对我狠些就算了,别再去耽误别人。 采臣子不愠:“提别人干嘛?” 采昭子自知自己惹他不悦了,无话可答,只好去寻红纱下的扣结:“咱们开始吧。” 采昭子难得主动了一会,采臣子忽略了这个小插曲,又起了兴致。 ~ 二人分开气息依旧缠绕,氤氲交织,拉出几缕银丝。 采昭子缓了气,捂着嘴笑地不止。 “坏孩子,笑什么。”采臣子掐了掐他腰处的敏感,后者惊喘一声,安分下来。 “哥哥的嘴上,也跟抹了红妆一样。” 采昭子用粉嫩的指尖给他抹了抹,酥指软腻,在上面撩拨片刻,又带来一袭香风。他把葱玉在采臣子眼前晃了晃,上面显眼处附着一抹红。 “人家给我抿了半天,都被你吃掉了。” 采臣子把人抱到梳妆镜前,看到自己嘴边一片殷红。突然心生一念:“那你再多亲我几口,给我盖过去。” 采昭子顺着他的所指依次亲了亲,最后一吻落在喉结上。 采臣子的脸上一下多了好几个吻痕,像戏剧里的大花脸,采昭子笑的直不起来腰,躲在他怀里一颤一颤,肩上的绫罗也随他不住抖动,引的身下玲琅跟着响。采臣子把人搂在怀里抵了抵额,笑道:“我这下子要是落了印,该怎么上朝,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你干的了。” 采臣子爱说情话,以前采昭子当真,只觉这些许诺太过沉肃,不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轻易回应怕有不妥,所以一时总是吞吞吐吐,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还被采臣子骂过不解风情。现在看来,不顾及那么多,及时行乐,活在当下就好。 “那我就要昭告天下,这样你以后再去找谁去干什么,他们见你身上的东西,怕都羞地不接待了。”采昭子扶着他,沾红的指甲在采臣子胸前勾勾画画,隐隐痒意时有时无:“我现在便要给哥哥点上守宫砂。” “好一张伶牙利嘴,你当真是跟着我学坏了。”采臣子惊喜道。 ~ 还记得第一次时,他便试探了,当时自己轻鄙,怪其是‘乡野村夫’之行,现在却是做这种事也水到渠成。看来自己也变了这么多,那更无资格怨怪采臣子了。 ~ “来吧。”采臣子心痒难耐,冲他靠了靠:“好不容易伶俐一次,主动一点。” ^_^ 采臣子粗喘一声:“她倒是为你费心了。” “我说你是婊/子,你还愤愤不平,不如今天看看自己是怎么被c的,看看除了婊/子,哪个男人能像你这个模样。” ^_^ 采昭子绝望地闭上眼睛:“不,别让我看。” 方才他们不是还在温存吗,怎么突然间变得恶语相向了。 “你就是婊/子,与你的出身也正好相配,本来你娘就是这么勾-引我爹的,你跟着她这么多年,也该好好学学——怎么取悦家主的欢心。” 采昭子想捂住耳朵,但他的双手撑在镜子上,采臣子的戏弄只能全权听进去,咽到肚子里。 ^_^ “睁眼。”采臣子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采昭子有些瑟缩了,只好睁开眼。 ^_^ 采昭子耳坠的流苏滑落到颈窝里,采臣子使了坏劲,他的流苏肆意摇晃,刮擦着锁骨。 “看见了吗?你这幅样子,我真怕放你出去。”采臣子笑眯眯把他翻转过来:“你是喜欢被一堆人,还是只被哥哥一个?” “说话。” “我,我只要哥哥。”采昭子彻底被击垮了,呻吟着埋下头,抓紧采臣子。现在不仅没了尊严,还被一展无余,他风浪,哥哥知晓就好了啊,为什么还要让他切实的看到这么体无完肤。 弟弟又变回了那个任人宰割的模样,羞羞怯怯的,采臣子莫名愉悦。 这身衣服不适合他,刚才那句回话也不适合他,他不该那样说,他该支支吾吾犹犹豫豫说不出个所以然,这才符合他清纯的性子。 ^_^ “妈的,你为什么不能给我生个孩子。”采臣子的气息吐道采昭子的脸上:“你这身子,怎么就是个男人。” ^_^ 他细细帮人舔掉耳洞处的血渍,唾液掠过伤口,那处本不觉了,被他这么一激,又阵阵刺痛。 采昭子的脑袋晃得厉害,髻上几处闪烁晃眼,倒引起了采臣子的注意。 髻间深处,两颗圆红玛瑙珠子是罪魁祸首,插在里面,正面看还真不易觉察。 采臣子将它们摘下来,两个小珠子浑圆透亮,做工樱桃样式,在镜中闪闪发光。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心中滋长,采臣子很快接受了。 “小昭……不疼……” “啊!”采昭子累地块睡着了,一股刺痛让他猝然睁眼。 胸前灼烧蔓延。 “你……你在干什么?” ^_^ 采昭子晕了过去。 “你现在只有我了。”采臣子将他轻放到软榻上,亲了亲他眼角哭花的泪痕。 “你现在只有我了,采昭子,你只能一辈子守着我。” 四千字删成现在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该疯的是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4章 53 罗裙 第55章 54 忠 一月之后,急报,边陲汹汹来犯。 “采卿可有把握?” “臣叩谢圣恩,万死不辞!”采砚佝偻下腰,匍在地上半刻才艰难起身。自他那次岭南出征后,身体急剧衰颓,像伤了元气,但遍招名医,却都查无缘由。 “陛下容禀!兹事体大,臣斗胆进言,辽东苦寒之地,多山峻险,地覆突露之石。臣父年迈体衰,不宜再动干戈,恐其折兵损将,仍终难克敌。”采臣子插言道。 “左相此言谦抑过矣,采老将军乃朝中猛将,国之基石,虽年事已高,然久经沙场,不减当年锐意。且这朝中论阅排历,经战无数深谙兵法者,非老将军莫属。宝刀虽老,刃尤锋芒嘛。”李珩的目光打在采砚身上,含笑道。 “你——”采臣子抬眸,对上丘沏的制止的眼神。 “此事诸君皆有见地。采老将军,你来定夺吧。” 采砚对上李珩鼓励的浅笑,又闻承天帝略显期许的长音,又叩了下去。“臣再谢圣恩!定不负陛下所托,鞠躬尽瘁!” 朝钟三响,采臣子抬头看向李珩,后者拍拍衣袖,一副温笑而去。 “这就是那个畜生搞的。我爹这个样子,去那极苦之地必然棺椁裹尸而还。”退朝后采臣子马上找到丘沏,“你刚才阻止我是什么意思?” “那也决决不能再动你的阴气了。还有回旋的余地,你去求朔王,再不济回去劝劝将军托染重疾,我对陛下迂回,也是个法子。”丘沏示意他稍安勿躁,“老将军年岁已大,身子又是在那摆着,这一拖或许便不了了之了。” “想让他服老比登天还难。”采臣子沉下音,“朔王,那种刚愎自用的人会管这事么。” “采相此意,本王心向往之,却力实有不足。”茯凌长叹一气,“这事既是廷议已定,又是太子吹的耳边风,父皇一向偏宠太子,本王多言少语都无济于事。本王与此间暂无干系,若再贸然进言,只恐父皇之疑增添更甚。” 采臣子赔笑:“王爷掌领京中兵权,这拨掉之事再清楚不过。哪怕只是排兵一则,臣父所受甚寡,不宜为久战之师。若想克稳求胜,荡平险患,也需整饬调谐,诸事妥备再行后事,方防仓促生故。” “左相所言有理,本王定会细细考量。”茯凌摆了摆手,“若再无他言,便先行退下吧。” “……是。” 采臣子只能大步流星赶回采府,府中上下已得知此消息,皆弥漫着哀气。陈氏与茯染哭作一团,采砚独做正堂,不准任何人请见。 “爹,儿子求见。” 半炷香后,苍老的吐气从堂中传来。“进来。” 采砚巍坐于主椅上,平日里半蜷的身体此时撑地笔直,他打理着案桌,见采臣子来了,缓言道:“给我把朱笔拿过来,写些对你们的叮嘱。” 采臣子放下嗓音,用快接近哄采昭子发作时的语气哄道:“爹,您推脱染疾,剩下的儿子想办法。” “采臣子,我读的书不算多,但也知,丈夫生来便是为朝廷,为家国,为圣上鞠躬尽瘁的。既是国家有难,天子启言,又有何颜辞拒。我这一生纵横沙场,这也算得幸。青山埋朽骨,有始有终,死得其所。”采砚的语气敬肃,是不容置喙的决绝。 “爹!这么腐朽的地方,有什么让您值得这般呕心沥血。他们不会懂的,他们构陷您也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也没有人会感激您。只有您还傻乎乎得为他们肝脑涂地。就为了愚忠,白白搭上您的性命,和那么多将士的性命?”采臣子气急败坏:“常日里我只当您是迂腐,谁曾想竟如此顽冥不化。” “我意已决,你不必多说。”采砚沉静抬眸,采臣子也无意动摇,尽是焦急与强势。 二人僵持不下,采砚叹息道:“你执意站队朔王,我无力阻止,可我心不改。太子乃国之储君,上意所为,自是有圣上的道旨。身为臣子,该需不二之心侍储,不然为大逆不道。我今日言,权当劝诫了。” “太子?”采臣子怒极反笑:“您看不出,这手借刀杀人,就是太子身边的人运作……” “爹!”“父亲。” 茯湘子泪眼婆娑,悲不自胜,只能倚在采昭子怀中,双手扒着门框:“让我们也进去吧……” “囡囡进来。”采砚敞开怀:“让爹抱抱,来,坐爹身上。” 茯湘子抓紧采砚晃荡:“爹!您不许走,不然我就不嫁了,等您回来。” “这可使不得,听你娘的话,她定能给你安排个好人家。” “我不要!”茯湘子在采砚怀中哭着打滚,却也不敢大了动静。 “父亲。”采昭子又唤了声。 “你站在那,把门敞开听。” “是…” “爹,也让小昭进来吧。”采臣子哑声道,“秦姨娘刚去了,他就您一个父亲了。” “他的行为,我还始终难耐。既然有了治国理政为君上分忧的能力,却游手好闲,整日昏聩度日。” 采昭子屏住气,无言以对。 “让小昭进来嘛,爹。”茯湘子抽噎道。 “囡囡又朝爹爹耍性子,”采砚紧拧的眉峰稍见消融,添上笑意,“好,那就放他过来。” 采昭子迈进门槛,找了个角落。 采砚各自叮嘱几句,又叫来陈氏茯染托付。屋内气氛低迷,茯湘子埋在采砚怀里,手拉着茯染,采臣子哄劝陈氏,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哪里都容不下他。 采昭子低下头。 若是母亲在这里……也是因祸得福了,母亲是受不住这个场面的,她那么爱父亲,只会更加痛苦煎熬。再者,父亲死了,她之后要在这里怎么活,还能不能安稳度日。 母亲解脱了,那他现在该怎么办? 采臣子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拉着我,别太难过。” 这刹那太熟悉了,小时候他们就常常拉着手,采昭子伤心了,这也算采臣子的一种安慰。那时候的采昭子憧憬又期待这一刻,两个人蹭在一起,长袖底下的他们隐秘地相连,手心间的温热传递,那时候,他真的切切实实抓住了他。采臣子放下素日疾迈的步子,随着他的调子,风一般的人来去无踪,也会在此刻停驻。采昭子甚至把这归结为苦尽甘来的补偿,连带着,秦氏的打骂也好,全都视为一种历练,也没那么不好受了。 时过境迁,以前那种异样的悸动已经风吹云散。采昭子油然生出一股倦意,恍惚间的小臂垂有千斤重。 “不用惦记我,先照顾嫡母吧。” 采臣子嗯了一声,又回去顾陈氏。 他们在府中住了几日,待到一切安置,采砚蹒跚上马,整顿士气,启程。 采臣子跟采昭子回到他了的那个小宅,终于释作松弛,伏在人腿上默不作声。许久后他闷闷道:“我以为咱们会这样很久。” 采昭子百感交集,难过定是有的,不过说实话,他没那么戚怆,他少见采砚,除了寒暄恭敬,他也几乎没有能与采砚的交流了。采砚像书中的父道父训,采昭子可以自豪地跟人说自己有个骁勇善战的将军父亲,但真让他说点不为外人知悉的一二趣事,他也哑口无言。但是相见十几年的人突然离开,心中也会酸涩。 “会过去的,哥哥。父亲一生不求权财,只为初心而活。这结果于他老人家而言,也算是遵守了本源,不算件哀事。咱们也不该如此悲叹,便是不解父亲的意了,也会让父亲为咱们多担了一份心的。” 采昭子尽力回忆小时候的采臣子是如何安抚自己的,仿着他的样子陪着采臣子。 天色愈沉,采臣子才缓缓松了他,叹息道:“世事难料,好在你能一直陪着我,也算好受些。” 采昭子苦笑一声。 第56章 55 寒池 小太监站在采府门前,后面车轿上一扇黑布长横。 “镇国将军采砚殉国,赐谥号‘忠勇’。将军戎马半生,屡建奇功,今为国捐躯,朕痛彻心扉。将军身先士卒,亲身陷阵,阻敌于狼烟之外。身负重伤难医,班师归途溘然长逝。然,此战大破敌军,取其主将首级,荡平敌寇,功在千秋。其妻陈氏,贤良淑德,治内有方,今特封一品诰命夫人,以明忠贞之德,告慰将军之灵。”小公公说罢,装模作样哭了两声:“来人,把皇上亲笔的御匾给夫人挂上。” “这十几地的总督巡抚,每年都孝敬李珩的不少啊……李珩看着老实,每项进项竟皆克扣十之有二,单项不多,不过,再加上夏季的冰银,冬季的炭火银,春秋的药膳银,漕运费……这每项都可有油水。他主管户部,依靠职务之便,林林总总便能贪下江南富庶几地税负十之五六了,顶西北一年的税负,全流进他兜里去了。可怜本宫在那破殿里艰难度日,连鲜杨梅龙眼都要数着吃,原来都是他招致的。”丘沏一想到自己的‘苦日’,怒发冲冠,失仪气喊。 采臣子冷笑:“我怀疑,这几十地总督巡抚也是为他做的嫁衣,不过障眼之术,把大头零散安置在他们头上。不然以他的能力,能笼络这些人如此推心置腹,也不会这么多年还忌惮朔王,太子之位早就毫无非议。” “言之有理。恰逢三月后,陛下寿辰,各省总督巡抚皆前来祝寿,先期一月抵都,以作述职。那时候便能明晰这事情是真为他们所做,还是另有人动了手脚。只是,这些天你先勿要太过锋芒。” “这我自然懂得。虽说皇上夺情赐恩免了我的孝期,不过这几月也当礼数隆盛周至。一则防小人口实,更则先父待我深厚,我也不愿草草了事。” 丘沏见他毫无异议,喜悦道:“你这人伶俐的很,有手段,但最可贵能沉的住气,跟你共事省心——” “禀报大人,门口有一个自称家仆的求见,自唤‘怀烟’。” “那我先走了。”丘沏俏笑两声:“我这身子金贵,可得回去歇着。” 他现在一副男妆,说出的话,一颦一笑格外诡异。 采臣子不耐烦道:“带人进来。” 怀烟慌里慌张跑过来,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少年心气不稳,一屁股坐到地上。“老爷,老夫人找到小二爷了,正闹呢,求您快回去。” “木槿,今儿姨娘染了风寒,药汤桶好重,你陪我一起吧。”鸢尾对着旁边的人一阵撒娇,说了好些好话。 “姨娘这病时好时坏的,疯起来难以把控。上次咱们稍没留意,她就发着疯拿碎瓷片划自己你忘啦?幸而咱们回来得早拦下了,不然还意欲寻柱子去撞呢,这个样子哪敢缺人看护。” “但是今天姨娘睡熟了嘛,刚才喝的剂量起码够她睡两个时辰了,拎药这功夫不过半炷香不到。” “你说的也有道理。”木槿仔细探了探秦氏的睡颜,脉象,皆平和稳序,确定人真是睡着了,“好,我陪你去,咱们快些。” “你说这狐媚子还能活几天?他那赔钱儿子走了,还要赖在这里,真不如把这地给底下的丫头们住,也不用让她们跑去外院子受冻了,来回唤着也方便。边上还有池水,等入了夏,歇着时候也好纳凉。” “难为姐姐替她们想,她们跟了姐姐可真是好福气。这刁奴勾搭老爷,也就是老爷心善,还真给带回来了,一赖就是二十多年。诶,竟不知不觉走到这里了,我一见着她就想起之前,真晦气。” 院外传来陈氏与茯染的声音。 秦氏被强拽着从沉睡中拉出,惊急睁开眼。‘儿子’,‘老爷’……种种心中禁忌流入耳中,勾起她不敢直面的一切,她一直拼命掩盖的惨溃。这些年的忍辱负重,委曲求全,这些年的希冀畅想……全都一场空。 她抱起头,身体蜷缩地像秋日干皱的叶子,骨头咯咯作响,身心陷入绝望却又能清醒地听到每一个字。 不要,不要再说了! “害,犯得着跟她置气么。她当年回来是有几分姿色,仗着还有肚子里的孩子,持宠而娇。你再看看现在呢,人老珠黄,尖嘴猴腮的老妪婆,老爷躲之不及。这贱妇,还真以为摆弄摆弄就能攀上高枝成凤凰了。” 冬日的午后暖光融融,陈氏与茯染绕着府中环泽四周的长池消食,有一搭没一搭地扯闲,正巧走到了内池尽头,旁边就是东西耳房,触景生情。 门被哐地一下打开,秦氏披头散发,衣襟歪斜,寒冬腊月里仅穿了一件里衣,伸着沟壑遍布的枯爪踉踉跄跄朝她们冲过去,凹陷下去的眼窝里挂着两颗灰蒙珠子,摇摇晃晃要掉出来般,其中犹如燃起青荧点点的磷火,像是来索命的。 二人惊骇,一时失了动作,僵在原地。 “都是你儿子害的,你儿子害了我儿!”秦氏扑向陈氏又抓又咬,挥着拳头往人心口胸腹猛打,二人一时扭打一气。 茯染缓过神来,赶忙拉架:“你得疯病了吧,知道眼前是谁吗?你想让老爷知道这事?” “大不了就被打死算了,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天。你们这俩毒妇,我做鬼也不会放过!”秦氏像听到什么刺激,更加野蛮狠厉,毫不留情。三人难舍难分,直到陈氏一记猛推,秦氏趔趄后撤间踩到岸边滑冰,仰身跌落下去,后脑撞到水面的浮冰,冰层顿时染红一片,她也再无声息,沉了下去。 “这,这,怎么办啊,快,来人救她!”陈氏丢了心神,慌忙叫起来,连忙被茯染捂住嘴。 “姐姐与我这般姿态,先整理整理自己吧。她都没露头了,还能有什么寥寥无几的机会。况若真给她救上来了,她再跟老爷添油加醋一顿,再给咱们扣上妻妾不和仗势欺人的帽子了么。她本来也活不过几日了,与其看她苦苦受熬,早点上路还好受些。” 陈氏早就六神无主,稍有缓神时只见远处愈来愈近的两个丫鬟。 “奴婢来迟。”鸢尾与木槿听到动静,慌张跑过来:“二位夫人何事?” 陈氏定了定神思,勃然大怒道:“你们这两个贱奴刚刚在哪,怎么未有看顾,莫不是偷了懒!秦姨娘方才发了病,疯魔一般跑过来,直直冲入水中。我们叫嚷半天你们才来,人都沉下了,快拉上来看看!” “啊!我的天爷!”鸢尾跌坐在地。木槿摇晃她:“你快去叫男丁来,我先下水一试。” 等众人慌张地抬上来,人面容金纸,全身臃肿,早已断了气。 鸢尾木槿玩忽职守,陈氏命人各打五十大板,撵出采府。 本以为此事落定,却没想刚今日又遇见了鸢尾,她一瘸一拐躺在府门口耍无赖,疯疯癫癫的模样。一身褴褛,臭气熏天,以为是哪里的叫花子,谁也没认出来。陈氏的丫鬟来报,说门口那个疯婆子一直唤着名要找夫人,拖拽不去,闹出的动静不小。此日虽是尾声,也还在采砚的丧办,周围宾客不少,已经围了几圈人。 “给她浇盆冷水。” 鸢尾一直迷迷瞪瞪,被激了才有了半刻清明神色。 “整日撕心裂肺叫我,你可知我是谁?莫不是也失了心的胡言乱语?” “夫,夫人!”她急忙爬上前,被两旁人摁倒在地,只好在原地跪下连连磕头。 “奴婢是鸢尾,夫人可怜可怜奴婢吧。自从被逐出府,我们无钱,只能去窑子里生计。我们受了板子,木槿当时下水又受了凉,没撑过多长时间,最后还在床上就走了。奴婢便重伤难愈,断了条腿,也接不到什么正常的客人了。”鸢尾说罢就呜呜哭起来。“奴婢知错,本是无脸见夫人的。前几日闻言老爷大丧,奴婢无比悲恸。夫人向佛,就当为老爷往生轮回积攒香缘,施舍些银子吧。” “你还配提老爷!”陈氏听闻采砚便悲从中来,哭着道:“把这个贱人给我撵出去!” “夫人!夫人!”鸢尾胡乱翻腾着,嘶叫道:“奴婢还有件事情要说,一直埋在奴婢心底。这事与世子和少爷相干,现在这府上谁都不知道,只有奴婢清楚!求您看在这个份上,先饶过奴婢!” “松了她。”陈氏犹疑半晌,又道:“你们先出去。” 下人四散后,陈氏警惕地坐到她远处的椅子:“你说吧。” “夫人,奴婢若说了此言,您无论何种感想,也求赏点银子。”鸢尾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我允你,有话快言。” “那,那奴婢就多言了。世子其实,早已与,与少爷逾矩有私,经久。” “你这贱婢!满口秽语妄言,为了几串钱子儿不管不顾了!恣意讹传,你可知这为何罪?”陈氏闻言气急,下了座走到鸢尾面前狠狠扇了她几个嘴巴。“我要撕烂你这张贱嘴。” “奴婢不是妄言!这是姨娘说的呓语,奴婢开始也不敢多想,可次数多了,其中内容也连贯,像是世子与姨娘间的互话。自两年前世子找了姨娘私谈过后,姨娘就发了好大的火气,身子也是自那时突然濒弱的,这能连起来。” “你,你!一派胡言,危言耸听!不过全是你现在得了昏病,疯疯癫癫的疯话!”陈氏坐倒在地,一边又是朝着鸢尾一通捶打,一边高声道:“来人啊,给这疯婆娘撵出去!这人胡搅蛮缠怕是魔怔了。你们把她打出去,不许再让进来,她若还在门口撒泼,见一次打一次!” “夫人,夫人!”鸢尾惊慌道:“您说好给我的银子,银子……”她未来及说完,便被一左一右侍从拿着杖梃打狗般赶她,吓得魂飞魄散,支起残腿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这几天本就难过,别再为这疯子气坏了身子。”一旁丫头扶起她:“奴婢给您端姜汤来。” “滚!”陈氏一把甩过她,喘了几口粗气才想起怎么顺气,“你知道采昭子现在在哪?” “这,奴婢也不知道哇。世子知道,不如待人回来了问问?” “没用的东西,你跟我——你给我换身素衣,我出去一趟。” “啊,怎能让夫人一个人出去。” “你这蠢驴抗命,这月例银免了,今后换个伶俐的伺候我!” 婢女赶忙跪地连连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第57章 56 婆媳吵架之绝望的丈夫 陈氏尽力打扮得收敛,在内城走走转转几日不得结果,又专门托外面的人找寻几日,其中一人告诉她在外城街上见着一人容貌极似怀烟,最后进了间偏僻宅邸。 “谁啊?别敲了,来了。”怀烟打开院门,见到来人傻在原地:“老,老夫人,您怎么来了?” 陈氏推了他个趔趄:“好啊,老爷没走几天,你这狼心狗肺就改口了。我这做婆家的,不得来看看你们夫人!” “什么?”怀烟不解其意,不过见人怒气冲冲不好惹,只敢怯怯跟他后面。 采昭子听见动静,但见来者也心下疑怪,行至院中接她,“嫡母安好,可是有事托我?” 陈氏见到采昭子就冲上去,一顿劈头盖脸:“我说采臣子怎么一直推脱娶妻一事,我还在找是哪个狐狸精,原来是自家出的!”她咬牙切齿攥紧采昭子,张牙舞爪道:“你个不要脸的,连自己弟兄都勾引!杀千刀的,耽搁得起吗,采家的香火快要被你搅和断了!” 采昭子的心碎了一地,又被来回碾成了看不见的渣渣。不过总算落下了,三年悬而未决,无时无刻的顾虑,无数次幻想的此刻,现在终是得以面对。这没什么好说的,如果不是自己三年前说漏嘴的榻前剖白,采臣子本该到死也不知道,后面的一切全部不会发生。要说勾引,这算吧。他忽然崩溃地意识到,自己把他毁了。哪怕再觉自以为是的言听计从,好像就可以置身事外,沾不到一切怪罪。好像,采臣子的所作所为不会受到自己干预。可怎么可能呢?只要自己在他身边,那就是一种诱导,采臣子犯错的始作俑者,逃不脱的干系,一切都是因他而起的。 怎么已经耽误他那么久,竟还毫无察觉到了沾沾自喜的地步。 “是,是我的错。任您处置吧,这么多年,我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们……” “你还有什么?你们母子俩个贱-种还真真一样了,你母亲勾引老爷,你来这勾引我儿子。”陈氏在他怀里打挠撒泼。 听到秦氏采昭子只有凄恼,愤怒撇开她:“您怨我我毫无多言,何故扯到我娘身上。她自从来到这个地方,被你们明欺暗压地还少么,她生那么多那么重的病不都是你们拱的火?到她死之前,将行就木的人了,天天就念想着父亲,父亲也从未去看过她,他从未在乎过——就没有正眼瞧过她。都这般了,你们还是要去剜她的心。现在人走了,留些善言吧。” “呵,你们本不该进我们家门的,若不是你们娘俩死皮赖脸赖在这——” “我也不想在这!”采昭子冷笑:“我可以现在就走,求之不得。” 他狠劲甩开陈氏,步子急迫到了趔趄,踉跄打开大门,却见采臣子步履匆匆赶到门口。 “你去哪?”采臣子扯住采昭子的胳膊,才站稳捯了口气。 “离开这儿。” 采臣子怒不可遏:“你哪也不许去,我不是说过吗?” “嫡母发的话,这我也不从?” “听我的。”采臣子把采昭子半拖着,强拽进屋:“先跟我讲讲出什么事了。” “采臣子,你放开!差不多得了吧!”采昭子被他强虏进去,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我真不懂你,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你还拦着他?”陈氏扑上采昭子,却被采臣子护到身后。她暴跳如雷道:“他都要走了,你还想拦着他?做做样子你就着道了,你怕不是被他勾了魂了?” “娘,您先稍安勿躁,这事我日后跟您解释清楚,现在先回去,行吗?” “你为了他要赶我走?采臣子,你要把你娘赶出这里是不是?是不是再过几天,采家我都进不去了,该你和他住进去……” 采昭子的手抖厉害,震地几乎要让他的也晃荡,采臣子长吸一口气:“您揣度过了,您先回去,好吗?” “你们!”陈氏怒火中烧,快挺过去了,口不择言道:“那婊-子真是死的得晚了。采昭子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多能耐似的躲在后面沾沾自喜。你娘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早晚有一天,我也能叫你殒命。” “什么意思?”采昭子颤着声音推开采臣子:“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也’?我母亲到底怎么死的?” “娘您再气这事也不能信口胡诌啊。”采臣子也急了:“您快跟小昭说清楚,秦姨娘不是落水身亡么?” 采昭子抓起陈氏的衣领,迫使她直视他薄凉刺骨的寒眸,像是淬了冰的冷刃,眸中一点猩红让她不由地想起那日漫上碎冰的残血。她猝然冷静下来,吞吞吐吐有些不敢回话了。 “快、说。” 她终究没有茯染那么强的定力,被采昭子吓得磕磕巴巴:“落,落水是真,只不过那人她发癔症,冲我撒泼。慌乱间,我,我不小心给她推下去了……” “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给我母亲偿命!”采昭子彻底失控,采臣子急急把二人拉开,采昭子已被气昏头脑:“采臣子,你是不是也知道?是不是就瞒着我?好啊,你和你妈串通一气……” “小昭,冷静一点。”采臣子温言抚上他背:“还没弄清楚——” ‘啪’一记耳光,采臣子怔愣片刻,一侧脸火辣辣。 采昭子抓稳战栗的手,扯开他后退:“你离我远点,你们都离我远点,我要去找我母亲。” “不是说好不再起念头了吗?”采臣子先他一步跑到门口:“你打我骂我也好,先把这事处理妥当。” “没什么好说的了!对你的承诺我会记得,我就是不想再见到你们。”采昭子压下怒音:“采臣子,趁我现在还能跟你们好好说话,这事就这样过去,还不合你们意么?” “你不想细知了?” “有用么?你们背着我做了这种事——” “我没有!我真的不知道……” “我不敢信你了!采臣子,你假话说的比真话还真。” 采臣子手足无措,眼前人什么都不愿听。“我发誓,好么,用我的性命发誓——” “好,我就算你不知情。”采昭子尖声打断他:“那作恶的是你母亲,我怎么细究,去你的公署前喊冤叫屈让你去抓你娘?我还没蠢到要那般哗众取宠。知道得越详细就越无能为力,你还要再折磨我一遍?你是不是从心底里就从来没有瞧得起我们?……” 采昭子开始胡言乱语了,捂着肚子的手一顿,苍白的嘴角溢出殷血。 “好了!我准了!出去散几天心,好不好?” 看着采昭子抖如筛糠地样子,采臣子放下手,解下外套给人披上去:“小昭要去哪,哥哥送你总成吧。” “不用你管!谁都别管我,我自己能走!”采昭子把他的东西扯下来摔到地上,尽力扶着墙稳着下肢,步履维艰走出巷子。 采臣子望着他的背影苦叹一声,招呼过来两名暗卫:“你们跟得紧些,务必保证安全。” 他转过身,目光所及一片狼藉,陈氏被吓傻了,还呆呆站在原地。 “您满意了吧?”采臣子讪笑一声,砰的关上院门:“这事就在这说通吧,来龙去脉,还有您今天来兴师问罪的,咱们都好好聊聊。” 采昭子仅能凭着本能走山路,执念让他一天半没阖眼,后山崎岖陡峭还无比阴暗,白天也没什么光照进来,他一路弯弯绕绕,终于见到山崖处的缓地上那个矗在中间凸起的小坟包。这位置背阴,能遮挡风雨,墓碑上刮痕不多,碑前的字迹还如昨日新刻。 采昭子坐到墓前,放声大哭。“您含冤而死却无能为力,陈氏做的恶事,这该怎么申屈?我该把您接出来的。我该听您的话,高低找个位子,就能接您出来了,您的病也不会沉疴难起……”采昭子突然怔在原地,“可是,可是哥哥是不会让我出来的。我不能忤逆他,我们之间说好的。我现在只有他了,我最在乎的人,我也欠下他太多……怎么办,哪怕重来一遍我也没有可以改变的地方。这,这是为什么?” 他愣了半晌,突然情绪激动:“您为什么要生下儿子,儿子要是没有被生下来,就不用抉择这一切了,我谁都对不起,谁的好也还不起。” “儿子太愚蠢了,看不透是非对错。您执意要留下来,我便真以为您更喜欢这里。” 采昭子考过秋闱后试探问过秦氏,如若进士不中,去哪里做个悠闲乡官也好。他当时不谙世事,只觉得母亲活得委屈,现在自己有了能力,又恰有天时地利,那就赶紧带母亲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秦氏闻言大怒,先劈头盖脸打了一顿才道明原因,“没出息的东西,老娘生下你来,就是为了让你考取功名,越过嫡子,将来压他们一头,好给我挣得几分脸面扬眉吐气。陈氏哪里比我强,凭什么她们过的都比我好?你若再敢有此妄想,我知一次打一次,直到叫你忘了这个念头,给我把采臣子压下去。” 采昭子悉心记下了,她的话他从未有过反抗的念头,倒也促成秦氏这样的悲剧。 母亲,您是不是还在恨我,恨您懦弱无用的儿子凭什么还能活在世上。如果我死了呢?我死了,去底下陪您,您会不会好受点。 采昭子盯着远处的悬崖,心中忐忑。 我就是去看看,我不想死,哥哥不要怪我。 他踉跄几步走到崖边,低下头望去。 这个高度……只要撞到山壁,就能扭断脖子……他举起手估量,啊,是没有生还的机会的。 采昭子极力忽视自己挪动着的身体。如果,如果我只是不小心,看景的时候掉下去了,这算失约么,不算吧……我不想的,只是意外…… “小昭!”身后传来一声呼喊:“你怎么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快过来!” 这话……采昭子潸然泪下,不觉转身,朦胧间见一袭红衣,采臣子束着高髻,身后小红披肩随风摇曳,神色慌张,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稚气。 “哥哥?”采昭子爬起身朝人跌撞跑去。他什么都顾不得了,无关到底为何,这人明明是七年前的模样,十六岁的采臣子。 第一次扇已初见爽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7章 56 婆媳吵架之绝望的丈夫 第58章 57 重生 山间来了个稀罕物。 什么人才能有如此纯粹至阴之体呢?太过完美契合的容器。与其苦苦修炼化为人形,还要在这晦暗幽壑之地百年。不过是株开在陬落里的曼珠沙华,一阵风就折了,躲过了妖类,连人都能连根拔起。不如借他身体一用,待夺舍了他的神志,这具躯壳便江山易主,换‘人’司掌了。 不过身躯甘草,手无缚鸡之力。好在劣族虽不及狐族,也算花中魅影。人之神魂可以汲取一二,依照人心中历经作为,所想所念,执念遗憾,毕生追求……皆能所求所化,虽旁人不见,然其人却如身临其境,难以自拔。渗入躯壳的法子也便是迷乱人的神志,将自身魂魄寄居其心神之中,迷陷原主,日侵月噬,终可脱胎换骨。 他这是要……寻死?这可不行,好不容易找到个易于寄生的好身子。 要来不及了,先用原身幻化……虽是损耗精元,不过只要成功留下他,再从他身子里取些滋补也是好的。 采臣子抱紧他。 一场熊熊烈火。 火焰从那间逼仄的小房子里窜出,雀跃不止,光亮通明了寂静的夜,滚滚浓烟掩盖住天上的月亮。 “快,快,走水了!快来人扑火!” 采昭子在一片惊慌嘈杂中醒来,外面熙熙攘攘,骚动的地方不近,他打开门,发现来往的人都朝着外院的方向。 秦氏的方向,住所火光冲天。 “母亲!”采昭子想跑起来,腰间顿时痛楚难忍,每动一下如同锥刺。他掀开衣裳,那儿被印上了些许血迹,腰上赫然几条长口子又裂开了,皮肉被衣料磨的生疼。昨日母亲刚罚的,用的是藤皮条抽,看着印浅,皮破的少,但口子深彻。 采昭子顾不得那么多,撩起上衣狼狈跑过去。 人们进进出出,采昭子吓地待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哭着跑到陈氏面前:“嫡母,我母亲在哪啊?” “小昭怎么醒了?这儿突发大火,姨娘被急送到侧屋医救了。呀,你这身上是?” 采昭子赶忙松开手,把衣摆展平,哽咽道:“那,母亲还好吗?” 陈氏面色踌躇,犹豫一阵道:“姨娘一直昏迷不醒。老爷叫了大夫们来,会好好看照你娘的。你先回去吧,这地方顾不到你。” “知道了,劳烦姨娘。”采昭子忍住哭腔道别,失神回到西厢房。 母亲会不会醒不过来了?她走了,他该怎么办啊。形影相吊地在世上独活,无人可依。所有都只能一人面对了。他不行啊,要有母亲的指引,要一个人领着他,才能走剩下的路。 不该总是惹你气恼的,你对我的期许,我不该拖怠的,须竭力才不算辜负母亲的养育,以后您的教诲我不再心存懈意。最亲最近的人,母亲,不要离开我…… 他抱起头,牵动腰侧的痛苦,让他冷静了些许。 采昭子心惊胆战在屋中坐了一整夜。 天快亮时,他放不下心,打听到了秦氏的地方,却被走过的一个侍医拦到院口。透过缝隙,里面灯火通明,大夫前后奔走,好些人围作一团,把秦氏挡的严严实实,除了采砚陈氏外,其余采昭子便再无所识。 他只好问那个侍医,“我母亲醒了吗?他什么时候才能醒?” “这,姨娘还未有动静,还是有些机会的”他说得很勉强,半天又补充:“但是,少爷也要做好准备啊……” “什么准备?是不是母亲永远醒不来了?”采昭子刚忍住的泪无法抑制,断线珠子般疾疾掉落。 侍医缄默着摸了摸少年的头,摇着身子进去了,彻底关上了门。 望着紧扣的门扉,采昭子沉寂下来,随后是伤口的疼痛占据了神经,那处没被好好照顾,已经流脓了,血肉时时刻刻在痛苦地抽动,不停刺激身体。他无缘升起一股突兀的念头:万一,万一真是最坏的打算,母亲的愿望实现不成,那他留在世上也再无法补偿,不如就陪着母亲同去来弥还些许……那是不是就不用再受冷眼打骂了。 如果母亲活下来——不,大夫都说出这般了,定是黔驴技穷的暗意。我要si,早些下去接母亲也是好的。 采昭子吐出一口强烈的释然,仿若潜藏心中的暗匣终于有了开启的契机。他知道有一处地方,早就知道了——学堂的后面,是一片树林,穿过树林深处,便是几丈高的小断崖,下面一汪清水。 采臣子有次带他偷懒,不成想走错了路,这才探到这处风水宝地。之后他自己偷偷来过几次,没有缘由,就想来看看。 俯瞰浅浅的断崖,一个想法猝然闪入脑中:这断崖虽缓,但摆好姿势,把后颈露出来,顺着石头滚下去,应该能断了气,哪怕留得一丝喘息,进了水也就再没机会了。 采昭子忐忑而期待,他感觉腰没有那么痛了,整个人轻轻的,走路像在天上飘,脑袋时而昏沉时而清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舒畅蔓延心田,心飘飘然下坠,稳稳地落在一片软厚的蜀锦之上,很是踏实,整个人暖洋洋的,好舒服。 母亲,您不在了,儿子独留也无法弥补您,只好先去下面替您接引。 每一步,每一步的迫近,下景越来越明晰,多么令人赏心悦目。再多的景色,真想迫切看到…… “小昭!你怎么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快过来!” 好熟悉的声音,不要打搅我。 刚才美妙的感觉消散了,脚下只剩一步之遥,再往前迈一下,便什么苦都不用受了。采昭子蹙起眉,他回过头,采臣子正一脸惊恐地粗喘,采昭子想了想,决定还是等他说完话。 “你这是要干什么!姨娘还有机会。” 采昭子恍惚一瞬,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胆怯与躲闪,低下眼眸:“别,别安慰我了……也别告诉别人,好不好?” “无论什么,替父亲想想,替秦姨娘想想,再不济,”采臣子短暂迟疑了下,看对方仍没有动摇之意,只好接着颤颤开口:“我知道父亲姨娘他们让你寒心,我也知道了我在你心中的份量自然远比不上父亲姨娘,可我求求你,就当是为了我,为了哥哥,留下来,好吗?别抛下哥哥。” 采昭子恍惚片刻,一切动作短暂停了下来,整个人失了劲,像被抽走魂魄。采臣子见机扑过去,死死搂住采昭子的腰 ,瘦弱的腰干被紧致的小臂环上一圈还有余,得以他将人从崖边抱下来。 或许是还未缓过劲,采昭子杏眼圆睁,愣愣盯着他,身子不受控制地战栗,却看得采臣子心口一紧,面前坐着的明明是个男人,却在心底唤起了‘弱柳扶风’之感,让人忍不住地怜爱。 采臣子蓦然快了心跳,在胸口怦怦作响,一股无可名状的情愫升腾,不安分地躁动全身,有一种想把人捧在怀里的冲动。 他慌张褪下身后的红丝鹊袄给惊魂未定的弟弟披上,摩挲着对方的后颈以示安抚。 “怎么了?”他的腰肢一直在颤,采臣子底下头,那附近几处洇出了红。 “采臣子叹了口气,将人缓放到地上,褪下上衫贴着腰际给他细细绑好。 采昭子垂下眼帘,近乎祈求般嗫嚅道:“你不必为我做这些,我更不配你对我做这么多,我于任何人都不算什么。” “怎么不算?!”采臣子蹲下身子,却也不敢掰过颔首低伏的脑袋,只好将自己的脑袋凑近人怀里见缝插针的找机会,力图捕获一个对视。“你是我的同气连枝的弟弟,纵虽不是一母同胞,可父亲是一体的,咱们是以血脉相承的亲人,骨肉中血线是至死不渝的链携。”他轻抚过采昭子眼角的泪痕,拭去眼尾的嫣红,柔声浅笑,声音却字字掷地:“你的一切都和我有关。” “有关么……”采昭子沉吟不语,骤然哭了起来:“我不想留下了,每天过着痛苦的日子,每天都在受难。母亲说她爱我,可我留着的意义就是为了让她过上好日子,这也太难熬了,要到什么程度,她才能认可我。我在外面受了欺辱,回家还要再受责骂,连个听我倒苦水的人都没有。他们戏谑踹打,母亲说这怪我,怪我不够好,怪我命-贱。这我当然知道,可跟她讲这些,就是想让她安慰两句便好。我不想受着这些啊,天生就受着这些,活着真不如死了。她也从来没有夸过我,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们只是过节便能得到称赞。我那么努力地精进她的期许,她为什么总是不满意,哪怕,她偶尔装出来些好脸色,像对你们那样,我便心满意足了。” “我爱你,以后我来爱你。哥哥听小昭的倾诉好不好?”采臣子轻轻托起采昭子的脸,二人额头相抵,温热在肌肤接连处流动。“姨娘缺给小昭的,哥哥都给小昭补回来。小昭的一切都和哥哥有关,哥哥理应照顾好小昭。小昭今后要好好活着,就当为了哥哥,好不好?” 采昭子沉默半晌,似是真认同了此番有些强词夺理的理论,堪堪点了点头:“那就当如今我这条命是哥哥给的。” “好吧,”采臣子给人拭着泪,哑声失笑道:“小昭说的都对,那就当是哥哥赋予了小昭第二次生命,那小昭是不是得乖乖听哥哥的话呀?” 采昭子思索片刻,随即点了点头。 采臣子把嘴角弯到一个好看的弧度:“那,哥哥想跟小昭立下一个誓约,好不好?” 采昭子听完,郑重颔首,以一种肃穆的神情,仿佛要经历一场宏大的仪式。 “不要绷着脸,要变丑咯,我还是更喜欢笑着的小昭,”采臣子故作思考,后又笑嘻嘻凑近:“我想好了,往后不准再起这心思,哥哥不想要小昭离开,小昭要带着哥哥的期望无忧地活下去。” 采昭子诧异抬眼间,天光初晓,对方明眸中皓月繁星与远方冉冉升起的赤红太阳,一笔一画深深隽刻进心里,永远留在了十二岁那年闷热的夏季。 第59章 58 银镯 “哥哥是怎么找到我的?” 兄弟二人一路牵着手,这次采臣子竟生出一丝扭捏起羞,脸烧得慌。采昭子微凉的手轻轻握着他,软软得像平日里爱吃的桂花糕。 “咱们上次来的时候,我就看你不太对劲。今早四处都找遍了也不见人,只好来这里碰碰运气。”采臣子松了口气:“多亏及时,剩下的我真不敢想。” “麻烦你了……刚才是我太过激……” “跟小昭一点关系都没有,反倒我这当哥哥的这般迟钝,险些酿成大祸。”采臣子神色灿烂而认真:“放心吧,以后不会有了。今后小昭无论在哪,哥哥都能找到小昭。” 采臣子想了想,补充道:“以后小昭难过了伤心了,就唤哥哥,哥哥听着了即来寻你。” “……嗯。” 少年垂下眼帘,晨曦打在他长长睫毛上,似蝴蝶抖动振翅欲飞。他的颊肉好少,捏起来会不会疼。才这么小,眼眶边已经没有赘肉了,显出格外璀璨的眼睛,眼窝噙着泪,映得这对黑玛瑙格外透亮。采臣子忽然发现,自己喜欢观察这个少年。 因为这么可爱的人,是他的弟弟么?他的弟弟心思敏感,观察地细致些自是好事。采臣子把一切归结为‘兄弟’,同时自豪感油然而生。 我的弟弟,这可是我的弟弟。身为哥哥,应要护好弟弟,他可不能再受欺负。我能不能让他活得开心点?总是在无意地蹙眉,瘪嘴。那张脸明明笑起来更好看。 二人停步,采臣子攥紧采昭子的手站定府前:“这事只有咱俩知道。” “好。”采昭子吸了吸鼻子:“我想去看看母亲。” “傻孩子跑去哪了,我们真是担惊受怕。”茯染见远处两人跑回来,喜悦道:“还是你哥哥厉害,能寻到你。” “小昭出去缓了缓心情。我们常玩的地方,自然我找到了。”采臣子笑了笑:“姨娘怎么样啦?” “说来真是神佛保佑,姨娘方才刚醒!” 茯染还未说完,采昭子急急道谢,便跑进屋去。 秦氏平日素雪一般的肌肤现已棕黑参半,下身枯皱如树皮,裂隙处翻出焦红的血肉水泡。她的身上传出一股焦臭与血腥的味道,那些恐怖的纹理一直爬到她的脖颈,只剩脸是好的。她半阖着眼睛,见身旁传来动静,僵着头转动整个脖子,连接处的黑痂迸裂,籁籁下落几块黑褐的肉皮,从里面流出血水。 “您别动了!母亲,是我。”采昭子连忙止住她,伏到她身边泣不成声:“怎么会出这么大的事。” 秦氏动了动唇,从咽喉挤出几个干涩的音节:“天、意。” “能让您活下来,能让我还能见到您,便是最好的天意了。”采昭子忙收起眼泪,笑着打断道。冲动过后的他也有些后怕,“您终是算醒了,若您有什么差池,我该怎么活下去啊。”采昭子拿起湿绵花给秦氏擦了擦唇,把水引进去,她总算能恢复点声音。 “只要姨娘心气好,这伤会好的。方才茯姨娘跟我讲,姨娘能醒过来,剩下的事就不算事了,调理好身子,能回到从前那般精神。”采臣子刚才掀起帘子,正好听见二人对话。他把手覆上采昭子握着杯子的手,轻声温语道:“我去给姨娘换些温水,小昭在这儿放心陪着姨娘。” 采臣子走后,二人一时沉默。 半晌,秦氏徐徐道:“你去我房里,红木柜子下有个小银盒子,拿过来……” “好。”采昭子起身又突然犹疑:“等哥哥回来了我再去行吗?母亲这儿得有人看顾。” “去。” “好,好,母亲——” “我来吧,别让姨娘久等。冒犯姨娘了,其他的地方不会乱动乱看。”采臣子笑嘻嘻放下茶壶,抚按采昭子的背脊让他坐下,低吟道:“你好好歇着。” 秦氏的喉咙里滚出几段碎语,采臣子也不焦不恼,听完了含着笑颠颠跑出去。 “整日唯唯诺诺的样子,与他相差甚远,我还怎么指望你越过他?” “儿子知错。” “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回话只会应答。”秦氏咽了口温水,缓了缓气:“我看他待你还算真心,你也借此跟着他好好学学,除了功课,为人处世之道也效仿着些。” “是……” “我刚才听闻你跑出去了,哪里——” “我回来了,是不是这个?”采臣子气喘吁吁地把东西放到采昭子手上。 秦氏细弱的声音被轻松打断,她重新开口:“你打开。” 采昭子开启盒锁,里面仅放着一对银镯子,通体霜白,上面雕琢精细连绵的大朵牡丹,再用金线装饰点缀轮廓。这镯子做工精细,不过料子一般,算不上华贵。 “这是我的东西。之前娘给我,当时本是看不上,后来贵重的东西都被搜掠劫抢,反倒就剩了下它留下来与我相依,也算是母亲给我的一点念想吧。”秦氏咳嗽几声,干涸的眼角划过一滴眼泪。 她从来没有给采昭子提起过她的过去,采昭子只知道母亲曾经不好过,差点死了,多亏父亲于心不忍才把她接入府邸。 “我一直藏着,没成想最后是带不成了,给你吧。” “我定会珍藏的,再给母亲传下去。” “你现在就带上,不要摘下来。” “这不是女饰么?”采臣子偷偷道。 采昭子苦笑一声:“我带上了,母亲。”那两个银钏在腕处荡悠,又凉又硌。 “好。常有睹物思人一说,我让你带上这东西,也是为了你能频频见到,警醒我的教诲。我已这般模样了,便更是将希望未来寄托于你,你莫要让我失望。” “母亲用心良苦,儿子定常鞭策自己。”采昭子强扯出个嘴角。 “愿你能说到做到。我乏了,先出去。” 二人退出屋子,“明明是镣铐。”采臣子窝火道。 “先离了这院子再说。”采昭子长叹一气。 “还给你戴个女饰,她可真觉你受的欺少。”二人出了院子,采臣子立马握住采昭子的手腕摆弄:“真是一点也不为你考虑。不如,见你娘时应付一下,平日里摘了吧。” “算了,母亲说要时时带着。我以后多穿宽袖,也能把它盖过去。” “你娘的什么话都听?”采臣子懊气道:“明眼人看着不对的你也那么乖顺,小昭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因为母亲爱我,我也爱我母亲,她是我最重要的人呀,既然是最重要最在乎的人,我自然是听她的。” “哦。”采臣子皱了皱眉:“我先不与你争执对错,那按小昭这番学说,岂不是全身全心都俯首于心中最重要那人的想法。” 采昭子很快点头:“好吧,可以怎么说。” 采臣子心下朗然,这么说,只要站在小昭的心尖上,他便不用再迫遵秦氏的谬语,而听从他‘好好爱惜自己’的言令。 今天超尴尬的经历: 围脖上有两个订阅 其中一个是朋友 另一个不知道谁 不过从一开始就在订阅 当时兴奋炫耀好几天 发现其实是作者自己自动订阅 朋友笑我半天 太tm丢人了[小丑][小丑][小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9章 58 银镯 第60章 59 渣哥被偷家了 采昭子扑过去,埋到人怀中失声痛哭,少顷反应过来,惶惶松开了人:“你,你是谁啊……采臣子?你怎么穿着这身衣服来了?” “自然是我。小昭魂牵梦萦,耗尽神思。哥哥于心不忍,便来见你了。”眼前人眉眼涓涓,语言柔软,笑起来如春风拂柳,好似从云端上飘下凡间的仙子。 那是哥哥曾经的样子。 “你,你到底是谁……” 采臣子缱绻牵起眼前人慌乱脱开的手,微微用力又把人拉进怀里,圈起腰细细摩挲他的耳阔,垂眼轻道:“他对你不好,小昭过得难受,日夜念着我,想多了便分明了。” 采昭子抬起头泪中带笑:“这么说,这是我念想里的哥哥了?” “对,我是独属小昭一人的哥哥。” “可是……”采昭子蹲下身子捂住脸:“我,我弄不明白了。你是我最爱的样子,但对他而言……这是不是也算一种不忠?我把心分给你,还算全心全意么,他——” “我就是他。”采臣子半跪下身,笑意脉脉打断他:“我们不是同一个人么,他不愿回应你,小昭爱我就够了。” “嗯……你就是他?”采昭子反复咀嚼这几字,像是爬上深海的浮木,两只手牢牢握住采臣子身来的手:“那你这次能爱我吗?” 采臣子笑了一下,另一只手勾起他的下巴轻轻抚拭:“现在的哥哥可不是什么嫡子左相,旁人谁也看不到,不过空一副魂灵罢了,小昭还要多做那么多的顾虑。” 采昭子麻木的心突然抽动起来,那么朦胧的心悸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了,心中像被粗针穿透,扎得千疮百孔,痛彻心扉。这感觉不知为何让他恍惚想起,曾经采臣子刚得知自己的心思,气愤至极刺语相对。好像也有五年了。这么欣喜若狂的时刻,却不知为何突然忆起那时。 采昭子的心轻盈起来,周身暖融融。泪水盈溢眼眶,他便放任他们肆意流淌,啼笑皆非道:“他我终究是抓不住了,我要你要一直爱我。” 霞霭绮迤,丹云漫卷。日已向晚,少时月上柳梢。青山观已然点上烛火。 “要宵禁了,快进去吧。”采臣子松开臂弯。 “哥哥不随我吗?”采昭子顿然焦急,拉起采臣子的手:“你要去哪?我还能见到你吗?” “小昭唤我我便来了。”采臣子握了握他的手,低眉敛目,神色略显犹豫:“只是……哥哥不想见到明霰,我不喜欢他。” “那,好吧,我明天晨时出来,是不是就能见你?” 采臣子在他脸上落下一个吻:“当然,早些歇息。” 眼前人如雾消散。 采昭子只剩落寞,真如南柯一梦,醒时怅然,吞吞吐吐踱步。明霰见到他吓了一跳:“你怎么来我这儿了,何时到的?怎么不说一声?” “这不刚到。没什么麻烦你的事,省的叨扰你,我就是用后院那房子先安顿段日子。” “闹离家出走?你多大了?” 采昭子瞪了他一眼。 “不是吧,你认真的?”明霰收起欠笑:“你要去哪?采臣子竟然允许了?” “还没想好,我有点舍不得母亲。” 明霰思索一会儿,笑嘻嘻道:“也好,你多在这呆些日子,我也免了奔波之苦。思量好去处,当然,此之前他就给你哄回去了。” “爱信不信。”采昭子气笑:“什么意思,怎么说点什么都扯到他身上。” “你好意思说,之前对他哪次不是言听计从?我赌这次还是。” “……那是之前。”采昭子片刻哽塞:“真无聊。” 东方欲启明,观中清幽静谧。采昭子步履匆匆踱到观前,采臣子果真在那伫着,冲他会心一笑。 “眼睛真红,没睡好?” “有些想你。还有,”采昭子落了担心,旋即戚戚涌现:“母亲……我想看看她。” 二人行至一半,采昭子突兀道:“一会儿到了你回避吧,母亲应该不想见你。”他苦笑一声,“可能也不想见我。” “我本该替她做点什么的。我心中至重之人的母亲,害了另一位至重。”采昭子嗤笑一声,“她活着的时候我那么躲着她,走了倒是念起来了,他说的对,我就是-贱。” “她种种对你,你还能念着她就算情意深重的了。”采臣子冷哼。 “你还真替我说话,果真是我臆出的。”采昭子扯了扯嘴角。 “明明母亲与我联系更深,但……她好像没你在乎我。”采昭子垂头,“陈氏该死,可她是你的母亲,自小对你那般好……我知道,以你朝中权势,这事总能压下来,可你也是身陷纠缠了,我不想也让你为难。真是煎熬,没法平衡的,偏移了就会受困厄。” 采臣子一愣:“你替他想这么多,到最后只能迁就自己。” “我替你想了,你便不用多虑。你不也是这样,总惦记小时候的我。”采昭子冲他笑了,“好了,让我陪会母亲。” 天上的云换了一轮,青山观钟鸣十二。采昭子起身:“母亲,明天再来看您。” 日照林子,里面亮堂起来,脚边枝枝蔓蔓的花草颜色娇艳,惹人留意。 采昭子回观的脚步一顿:“咱们在后山逛逛吧,我还没仔细走过呢。” 阴翳深处还是苦寒湿冷,却也有野花星星点缀。再往上走,竟能穿过山隧,直到山顶。顶处大多白雪未化,只有一片平地常享日照,已经青绿。 采臣子想到什么般,来了兴头:“这地方是踏青的好去处。快初春了,咱们再做个纸鸢吧,这回总能不受打搅了。” 那时他们做过纸鸢,也是采臣子提议,他意欲在踏青时拿出去显耀,于是他们暗自决定。可惜二人行之窃窃,只好拿粗绳劣纸,模样实在不算雅观,不过飞起来很高,乘风而上。 到了踏青之日,采昭子困在房中背书,采臣子便在西厢房外面放飞,朴素的纸鸢在空中翻腾,姿态万千,不比那些姹紫嫣红差多少。采昭子的心思飘到九霄云外,采臣子就故意围着他的院子转,采昭子便只好随着纸鸢跑,一通下来气喘吁吁,相隔一墙倒也玩得不亦乐乎,这习读之事全然抛诸脑后了。 采昭子想到那时候就好笑:“这次做个精致的,我要好好瞧着你放。” 残冬又下了场薄雪。 只是山上白茫,到了山下却成雨了。红墙落白,香灰霜染,雾霭从覆雪中钻出,沁香的烟气中多了一丝清冷。 这场景,俨然屏风上的景致,采昭子格外喜欢,叨了好几次要把这场面画下来。他的墨发眼睫皆沾了白,身上也落了些。 “你该遮上点儿。” 采臣子怜惜道。 采昭子黠笑:“这可也有深意,可惜哥哥这身形骸淋不到,这叫‘白首相携’。” 采臣子嗤之以鼻,“此等迷信疯语小昭都信,合该来这当道士。” “……” “这,这不是我淋不到嘛,我若是淋到了,它便是金科玉律。”采臣子看着采昭子嗔怪的眸子,无端有种瑟缩。 “巧言令色,你可知我这符箓道士是为了谁?”采昭子蹲下身扫拢庭前的碎雪摆弄,缓道昨事。 …… 往事如烟散去,采昭子手中一顿:“这雪再多些就好了,我这头也太小了。” “没事,小昭本就比哥哥矮。”采臣子毫不忌讳道。 采昭子忍着他的调笑给雪球按上去,从一旁落叶堆中翻出个还留红的枫叶,给‘采臣子’带上,后撤一步观摩。 “怎么样?要不要再给大将军找个缨枪?” “要!还有,凭什么‘小湘’头上有干花,‘明霰’能叼草,我怎么什么都没有?”“不要这么弯的!”“这根蔫细蔫细,都耷拉了。”“你不许挨着他,我要在中间!”“我怎么觉得他的屁股比我的圆?!你给他捏的怎么比我好看?!” “采,臣,子。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想改自己去,顺便运回来点雪给我的头补补。”自己谨遵君言,身边还有个不停挑刺的,采昭子气累交加,忍无可忍直接罢工,拍拍手做到阶前。 “不要,我想要小昭亲手的~”采臣子搂着采昭子的脖子扭捏作态。采昭子的泼墨长发一半被竹簪簪起,那东西遮挡了片刻视线,采臣子突然起念,寻了根直木枝按在光秃秃的雪人头后。 “像不像你?” “哼。” 第61章 60 纸鹤 三个,八个,十二个…… 采昭子的目光最后落定手中,那枚刚折好的纸鹤。 还差五只就做完了,一边各挂十只,这样纯素的纸鸢就也有飘带了。 前日踏春,结束后采臣子见他喜欢得紧,把纸鸢送给了他,等没人时候,采昭子左翻右看,只有纸面上点出的几朵鹅黄桂花,远看极淡。 总觉得东西太少了,那日空中飞扬的纸鸢都衔着彩丝,随风缭绕,他们的孤孤单单,身形孑然。 午间散学,采昭子一向不愿归府,饿着总比面见母亲强。 他舒了口气。歇一会,今儿中午就能做完,晚上回去就可以给纸鸢接上了。然后放进匣子里珍藏。 母亲有个小银匣子,放着独属于她的贵物。他得此启迪,也找了个大箱子,时不时往里头添点东西。本想着放些让自己欣乐的东西,好艰难时候看一看,祛些不好念想。结果后来发现,这些东西都跟采臣子有关,索性成了他的**。 手上已被色纸染得五花八门。采昭子去的纸铺不好,买的色纸也就容易掉色,它们没再经过保色浆刷。 他靠攒的月钱买了几卷。一想到这个采昭子就心疼,采砚格外在乎外舆,所书家规中有节俭一项,所以明面上给采臣子的月钱与同位人家低了几档,他是采臣子三分之一。采臣子茯湘子暗有贴补,到他就不了了之了。其实这也算不少的,他平日也花不到多余的钱,不过这钱到他手前先流经秦氏,不可豁免地被扣了多部分,剩下的还想替采臣子攒些用在武具上,尽量能省则省。 午憩将尽,同窗陆续而归。采昭子心满意足整饬那群摊在桌上五颜六色的纸鹤,悉心罗列到桌边一角,哼起小调。 “你这次又考了第一?”桌前围起人。 “呃……”又是他们,采昭子不敢说话。 “你个晦-气东西,若不是你占着位子,老子就能上榜了,知道给我惹了多大麻烦么?” “对不起……” “管个屁用,你他妈少考几位不行么?上次让你交白卷,怎么没照做?” “我,我降名了……母亲打我。”采昭子磕磕绊绊。 “你当我们就不打你了?”为首的胖子挥挥拳头,被旁边拦下。“哥,别冲动。上次……” “操。”胖子气急败坏,瞟见摆放整齐的叠纸,攥起来几下撕碎:“你他妈还有心情玩这个,娘们唧唧的,谁跟你一样。” “别!”采昭子心中滴血。 好多钱好多钱。 “别什么别?我告诉你,小爷虽然动不了你,你身边这些东西玩意儿,一样也别想好好留着。” “大哥威武!”“大哥威武!”“大哥威武!”…… 自从上次采臣子见义勇为,他们便改换了对付他的方式。 “就你这穷酸样,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跟我们同窗,跟我们大哥同窗。” “你照照镜子看看,你配进这儿么?你什么身份,我们什么身份?既然有幸到这来,就好好给我们提鞋,乖乖当个绿叶,没人想为难你。你倒好,来我们这儿抢风头了。是不是每次揭榜都觉得特威风?” “倒霉玩意,跟他同窗都玷污咱们。谁叫他硬凑的,这么厚脸皮?” “……” 人群七嘴八舌,采昭子傻傻呆愣在那,最后他们也没了兴致。 “总之奉劝一句,烂泥扶不上墙。别总妄想,好像插几根鸟毛就把自己当凤凰了。鲤鱼跃龙门人家可怎么着也是金鲤呢。先认清自己配不配,这地方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采将军一介武将不懂文场,被你娘一顿花言巧语就费大力给你运作进来,可是你配的了么?担得起么?今后该怎么向他交代?你良心难道无愧么?如此厚颜无耻,心安理得赖在这?今后一辈子寄生在采家?” 他咄咄逼人,最恐怖的是,这些话句句都让人无可回驳,说的全部在理。 采昭子被他一连串质问吓怕了,撑在地上的手微微震颤,眼神直直散向远方。 “木鱼脑袋。”胖子见他毫无反应,气骂一句,遂带领一群人走远:“我操,妈的烦,今天回去又要被老太婆说教。” 午夜寂静无声,采昭子估摸众人都睡下了,爬起来点上小烛,借着微光把那团揉成一团的纸鹤分开,重新折整,粘贴。他滞缓重复着,目光盯着飘忽地烛火出神,直至最后一只残鹤勉强成型,小桌上挤满一堆东倒西歪的烂纸。 天色初晓。采昭子吹灭蜡烛,想了想还是给它们收进了匣子。直起身,踱往正堂。 他今天没去书塾,在正堂前的林丛里一直坐着,等到采砚归家。 “父亲。” “你今日没去上学?早散了?”采砚有些诧异,“采臣子回来了么?” “我不知道……我有话想对您说。” 采砚纹丝不动,“说吧。” 采昭子急切的步子只好停下了。 他想好歹进了院子,在院口太惹眼了,万一被人看着传到母亲那里她就知道会今天他逃课了。 不过接下来要面对的,少不了这一顿。采昭子咬紧了牙。 “父亲,我不想去学堂了。” “成。”采砚云淡风轻迈开步:“明儿你不用去了。” “等等,父亲,我想学,今后能不能在家学?” “跟你娘商议吧。”采砚松下外袍挎到手上:“还有事么?” “没,没了。” 母亲那边该怎么办,一定会特别特别狠。 采昭子急忙赶回屋子,来来回回打了一大桶冰水,把整个身体泡进去。寒冷刺骨,四肢很快没了知觉。慢慢只剩下腹部传来的钝痛。采昭子无缘由恼火,他的肚子也太孱弱了。 一会受罚了,这样不会那么疼。 秦氏果然暴跳如雷,又骂又打,最后没力气了,把人拉到采砚跟前逼他认错,以后好好上学,不想歪门邪道。 采昭子第一次忤逆她,死咬不放,跪在采砚面前一直没有说话。 采砚罕见冲秦氏发了火。 “你这次教训得未免太过了,其他地方我不管,脸上怎么能留印子?他这出去见人,丢的是谁家的脸面?难道我是成天一言不合就动手打骂的父亲么?” “老爷教诲的是,妾身下次留心避开。” 采砚烦躁摆手:“你也差不多得了,他说在家学,又不是不学了。这么长时间都不松口,那估计是心意已决,再跪也没用。快下去吧。” 秦氏还想说什么,顿了少时答言:“是,妾身带他回去。” 采昭子还跪在那,秦氏气的拽了他一下:“让你认错,你给我睡着了?” 采昭子脑袋重得要死,里面一会冷一会热,正懵着猛然被她一拽。这次秦氏罚得最恨,他的全身遍布伤口,这一拽幅度过大,整身都痛,不知根源为哪,一处痛牵扯一片。他只要有动作,便是立刻深彻骨髓。 “嘶。”采昭子忍不住吸气。 “你还给我坐上样子了?”秦氏本就拗火,怨恨地给他踹倒。 采昭子颤颤巍巍立起来,见秦氏满眼怒意,她怕是错怪了刚才,以为他故意在采砚面前耍心眼。 回去又要不得好受。 他跪的地方留下两圈血印,采砚啧了一声:“你,也别太狠了。来人给地擦擦。” 秦氏抻着他会到耳房,“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我为什么求爷爷告奶奶让你进私塾?我费那么大劲为了谁?你真是恩将仇报。”秦氏边打边骂:“我这是爱你啊,我怎么不这么尽心尽力对别人?今后没了出路,你有脸活着吗?”她最后哭了:“你可真叫我寒心,白眼狼,只图自己享乐,不愿多替他母亲想想,我把你含辛茹苦养这么大,整日待在这小破房子里受人欺辱,可是为了谁?你是要撒开手逍遥快活了,也不管娘老了,唉,没指望。” “母亲,我考学,我在家中自学。”采昭子连忙安慰,“我会为您好好学的,将来考取好名声,一定让您风风光光的。” 总算安静了。采昭子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西厢房的,轻车熟路给自己涂上药,缠上布。浑身发冷,应该是受寒了,他晕晕乎乎把被子全拿出去,趺坐床前,层层裹上。 过一会就能降下了。这片刻也是惬意的,采昭子闭上眼。好舒服。 采昭子意识稍有清明时,院口有了动静,他在心中偷偷期待。 愿望实现,采臣子回来了。 采昭子心中没那么酸了,这两天熬了过来。 采臣子的语气有些焦忧:“小昭怎么今日也没去学堂?昨日呢?我听父亲说姨娘罚你,让我看看怎么样了。” “不,不了。”采昭子裹紧被子,探头嗅了嗅采臣子,喜悦从酸楚中迸出,提出个无理取闹的要求:“哥哥,你身上有桂花的味道,好香啊,我想喝桂花茶。” 采臣子蹙起眉,沉静思忖少时:“现在冬日,桂花早就落了,哪有什么花香。等来年桂花新开,我立刻带你去吃茶,好不好?” 我就是想同你多说些话。 “不过一时起念。说不定那时候就不想喝了。”采昭子冲他笑了笑:“有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不想去了?这怎么行,你这是被什么冲昏头了?” 采昭子摇了摇头:“我觉得,我不适合那里。” “又是谁欺负你了?有什么委屈?跟哥哥说。” “没什么可委屈。我就是有点难过,今后咱俩没法一同走了,不过我可以在府上等你。”采昭子浅叹一气:“那地方不是我该去的,我配不上你们,和你们在一起太显晦-气。” “你怎么这样想?”采臣子吓了一跳:“想那么多干什么,这些都不是事啊,我从来没觉得。是不是谁又嘴贱,告诉哥哥,哥哥给你好好教训他。” 采昭子垂下头。不一样,哥哥,没法感同身受的。 他这个样子,怕是决心不说了。 “你这样……这事父亲同意了?秦姨娘同意了?” 采昭子轻轻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采臣子卒然上手:“伤得怎么样?让哥哥看看。” “没事,真没事,呃,哥哥,先别碰我呗……”采昭子这次总算抑制住倒吸凉气,动作死死抓着那摞被子,冷汗滴到采臣子手上,他一时怔住。 “我,我这次特别特别丑呢,等掉了痂你再看。” 采臣子苦叹一声。 “那秦姨娘那儿怎么办?你可得天天挨着她。” “到时候再说吧,现在不要讲不开心的了。我前几天做了好多彩鹤……” 采昭子抽噎起来,终是没掉下眼泪。 “在哪呢?让哥哥看看。”采臣子急忙道。 “弄丢了……” “那再做,哥哥陪你做。”采臣子温柔着俯下身,摸了摸弟弟的脑袋:“虽然我没见着,真可惜,不过我想象得到,小昭做的一定很好看,用的最复杂的工艺,五彩斑斓,在蓝天上能飞很远。” “不做了,就当它们飞走了,我讨厌它们。” 采昭子气坏了也就这么软绵绵地说,他这次应当是受的莫大的委屈。 “你去哪?” 采昭子摸了摸采昭子肿起的脸:“我给小昭拿点吃的,乖乖等我。” 第62章 61 挨打——渣攻必修课 “爹,你凭什么不让小昭去上学?”采臣子怒气冲冲闯入。 “规矩礼数何在?” 采臣子忍着怒作揖:“爹,秦姨娘那么希望小昭入塾,您怎么不让他去啊。” “我什么时候不让了?是他自己不愿。” “那,您也不该同意啊,他才十三岁,正是随波逐流的年级,说不定是受了挫折,说的莽言。”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采砚起火:“没大没小,太没规矩。还有脸替他声张?先管管自己的课业。夫子同我说,你整日痴痴丧丧,背地里在鼓捣什么?可是不过两年就要秋闱了。” 采臣子气闷交加,“我真是不懂,我不想读书,您怎么也不让我自己选择?”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你是嫡长子。”采砚冷笑:“以你这执迷幼稚的秉性,我这事真当是做对了。他学得可比你刻苦,也比你当时的排列高。我这番定夺,也好不让采家今后闹出个嫡不如庶的笑话。” “您就为了面子,什么都豁得出去。这番闹腾下来,就因为这么小的事?”采臣子百思不得其解,恼到最后只剩无奈,摊手耸了耸肩:“我也豁得出去,我也不学了。” “你真是养尊处优惯了,我跟你娘此般宠你,你还不及你弟弟。他日日挨打,却最为规矩。可有你这般放荡形骸?”采砚见人一身执侉模样,气急败坏:“给我拿竹板来。” 采臣子闪过一瞬紧张,这么大第一次要挨打了,不过想到采昭子总在受罚,便决心今日咬定了看看到底有多痛。 “你那么在乎他干什么啊?”陈氏拦在父子二人间,涕泗滂沱:“你不要再多管闲事了,这又与你无关。你们只是同一个父亲,儿时一同生活过一段日子而已,以后出了府就没有交集了。” “怎么算闲事?”采臣子咆哮:“那他到底也是我弟弟!” “那你也没有资格。要管教是秦姨娘的事,姨娘要打要骂,那是姨娘的职分,你拦不得。”陈氏指着人鼻子恸哭道:“我是看出来了,她让你窝火,你没法朝她撒脾气,就冲着你爹和你娘来,你这个不孝子。” “我可没这个胆子。我就是不想学了,没小昭在,没劲。” “真是冥顽不悟。”采砚推开陈氏:“妇道人家啰里啰嗦,他就是被你惯的不知天高地厚了,今天我要让他踏实。” 竹板夹杂呼啸,打在身上先是没知觉的,只觉得皮肉开线一般,几下后就是火辣辣的热,钻入筋骨灼烧。皮像掀开一般,空中的细风衔满银针,悉数扎在肉上,连绵不绝。采臣子眼中晦暗,咬着一口气不让自己闭眼。庆幸暗地里习武,勉强能受得住,不然两眼一黑倒下去,太丢人。 “行啦!老爷!”陈氏哭着抓住血迹斑斑的竹板:“他就是犟骨头,话音呛了些。嘴上硬咬,心中早就认下了,您别再难为他了。这伤了筋骨,疗养还需时日呐。” 采臣子浑身血红,摇摇欲坠,采砚也心稍不忍了,无奈叹了口气:“方才气上心头,狠重了些,快去带他疗养。” 陈氏扶起他:“我的心肝,娘先陪你回房。叫上医师仔细看看,伤口染了风不易好,落病根。” “不用。”采臣子甩开手:“嘶——娘您别管我了,就是皮外伤,怀烟就能扎上,我没那么矫情。” “那哪能行!你这伤,娘看着都疼,哪能不严重?”陈氏又哭,冲采砚大叫:“下手这么狠做什么,孩子随口诌几句你就这么大气性。儿子要是将来落了残疾,看你怎么办。” 采砚哼了一声,背过身。 “真没事,娘,您别叫了。”采臣子脑子嗡嗡作响:“别叫大夫来,也不用管我,明天就能好个大概,您要是非要坚持,我就不走了,让爹再打一顿。” “你这儿!”陈氏见他面色不改,万般无法道:“快叫怀烟过来,接他主子。” “给我找身干净衣服。再帮我去膳房包份点心,看看有没有热乎的。”采臣子靠到椅子上得心应手擦拭包缠,这事给采昭子做过许多遍。 这么疼……他经受过多少遍……更深痛的…… 采臣子不敢再想了,他现在只想马上见到采昭子。 “怎么样,看得出来么?”他理了理新袍上的褶子。 “粗看是看不出了,您遮着点领口袖口,那还有点痕。”怀烟哭笑不得。 “行。”采臣子拎上食盒起身,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操!” “用小的扶——” “滚,老子屁事没有。”采臣子迈了一步:“操!” 采昭子垂头正打着瞌睡,被额前一股凉意惊醒。“嗯,退热了。” 采臣子收回手,起身,吸了一口气,把詈话憋了回去。 “哥哥?!你回来啦!”采昭子眸子亮起来:“诶,你怎么了?” “没事,我——” “哥哥!你这里怎么了?”采昭子的声音急切,染上哭腔:“你的脖子上有血印。” “呃,合该是不留意,划到了。”采臣子急忙打开食盒,给采昭子递过一个热腾腾的鲜肉饼:“好久没吃东西了是不是?先垫一垫,明儿一早再给你带饭来。” 采昭子接过的手一顿,转而轻覆上他的手腕:“怎么了?到底怎么了?这里也是。” 衣袖下半漏不漏几条红印。 “我,摔了一下……” “在哪摔的能摔成这个样子?”采昭子够过床边软膏给人细致涂抹一遍,把手揣进被子里暖和好久:“还有哪?” “就这些。” “不许骗我,让我看看伤的都是哪儿,重不重啊?告诉我怎么了,就这一会功夫,是不是你为我那事情找父亲闹了?” 望着采昭子急颤的睫羽,眸色秋水盈盈望之欲穿,眼尾泛红。采臣子咽了咽口水。 “快回话啊,谁给你涂的药,这般鲁莽。你快脱了,给你重上一遍。”采昭子急的晃了晃他的手。 “不,不用。看着唬人罢了,没多疼。”采臣子叩住那手,低下头:“我,我没给你争求到。今后哥哥教你,好吗?小昭不懂的一知半解的,全都来寻哥哥,哥哥给小昭解惑。” “你就是为我那事顶撞父亲了。”采昭子眼角溢满泪水:“你怎么那么傻?” “别,你别哭,本来是我对不起你。”采臣子本就自责,见人要为自己落泪更添愧疚:“我没能说服他们,还不值得你替我难过。” “哥哥大笨蛋!”采昭子抽噎不止:“你可真傻透了,下次不许这样。” “好,好,我傻,好不好。” “你!你才不傻。”采昭子噤了声,嗫嚅道:“剩下那句,你作保证!” 采臣子冲他眨了眨眼睛。 “保证不许再这样冲动了!”采昭子道。 “……” “怎么不说话?”采昭子以为人愣住了,要抽回手却发觉依旧被紧紧锢着。 “保证过了。” “什么时候?”刚才什么动静也没有。 “那是小昭没听见。”采昭子坏笑起来,托起采昭子的手腕内侧亲了亲。 “哥哥是不是骗——” “看来小昭迷糊了,这就是要该睡觉了。”采臣子打断他的话,把眼前的粽子解开,放好,最后一吻轻落在他红肿的颊上。 第63章 62 死板的小朋友~ 不知为何念起旧事了,明霰梦中惊醒,往事在脑中穿针引线,宛若走马灯。脑子昏痛,他烦躁揉了揉,瞥见东方既白。 院中本该寂静,然却熹光已洒下一人影。采昭子阔步而行,正欲穿出观院,往大门走去。 “吃药。”明霰把人拉定桌前:“最近整日心浮气躁,我都找不到你,日日早出晚归。” 最近他与采臣子详致逛遍整山,白天在山顶看书,晚上常常躺在一起观萤火天象。采昭子目光有些躲闪,咳嗽一声:“去散散心。” 明霰脑子还不算太舒服,心也没全然抽回来。没多想,打着哈欠给人配药,把这些天欠下的具都摆到采昭子跟前。 采昭子见了那丸子就怯缩,“这药我不吃,都说了没病。” “采臣子的话也不听了?” “……不听了。”采昭子声线低了些。 明霰眸子沉寂,采昭子这次意外的倔强,也就不看他,二人僵持了半天,明霰吐出一口苦气,“看来,有些事还是告诉你为好。” 采昭子感觉脑子要炸了,这是什么跟什么?一时不知该喜该忧。 他的哥哥是阴童子?为什么?凭什么?这么危险的职秩,这么莫大的干系,为什么要交给他? 不过反观,他的哥哥这么出类拔萃,超群绝伦,能担得起此番重任。那究竟,得要什么样的才子佳人才能配得上他?而自己,更是与他差之千里了。现在看来,离开他更是正确的,曾经的他连站在他身后的资格都没有。 采昭子突然想到什么,猛然抬头:“明霰,这个东西是不是会影响人的神志啊。” 他突然生了一缕怨念。好像自从哥哥揭榜夺魁,他的性子判若两人,这个东西夺走了他曾经的哥哥。 如果是这样的话,哥哥就没有变。他一定还是原来那样,不过是受了些迷乱。 他自己吓了一跳,惊出整身冷汗。 怎么能这么想?这件事无论好坏,都跟他毫无干系。不盼着这东西好,反倒喧宾夺主替采臣子定夺了。 “没什么大关涉。”明霰立即道:“就是他自己的问题,别找推脱。” “哦。”采昭子心中五味杂陈,淡淡道:“你说这么多,是为了什么。” “采小少爷,你烦于我这频频的丹药。那可知,我为什么要含着耐性给你?” 那颗暗红的丸子躺在明霰手中:“你体成极阴,经脉冗弱。一开始,本是采臣子问我,可有条理的法子,我便放了些血在这些滋补丸子里,效果甚佳。后来我瞧着,你实在是个契合的好容器,不想白白浪费了,才坚持到现在。所以,我为了我自己,也要让你吃下去。” 采昭子忧中发笑:“你自己好好当着,干嘛塞给我这身份。我是有自知之明的,除了采臣子,我现在谁都不在乎,突然我让去管什么苍生社稷,你也真放得下心。” “我得罪了些人,现在不算安全,必须找个接替的。你说的正是我一直犹豫的,所以才迟迟没有下决定,可现在除了你,再无适合人选了。” “该是道行多深的道士啊,你一阳童子都打不过?那叫上采臣子呢,你们阴阳二童子合力,总该所向披靡了吧。” “没有这么简单,”明霰叹了口气。 “那,那你再多试些人呢?” “哪有你说的那么轻松,多了会泄露天机,惊扰上下的。”明霰露出穷途末路的笑:“现在的储备可只有你,采小少爷,你可得乖乖服药。” “别架着我啊。”采昭子只剩苦笑了:“我真的没这个能力。再者我这不时发病的样子,授予我此等高深莫测不怕我也变成危害人物吗?你也放过我吧。” “都说到此等境地了,你可真没出息。”明霰讥讽一声,尔后出神望着他,“我曾经认识个人。” “我以前,在昆仑山修行。也有一个弟弟,跟你简直天上地下。”明霰勾起唇角,“他可陈乏透了,什么人都不在乎。自立果决,小小年纪一股老家子气,就知天天念叨什么大义,还总反过来教训我,目无尊长。也就是我心细如发,让他活络点。” “是吗?那可真好。是比我有出息多了。”采昭子含笑:“你们真真合配。你这秉性最适合这样的,稍略收束你,不若再来个事事顺意的,怕是不知要跳脱到何处。他遇见你,清冷性子也能添些热闹。” “可他后来死了。他本来死不了的,或者说,本来不是需要他的担负。”明霰沉淡的语气像在极力地风轻云淡:“我极力阻拦了,可他还是舍身犯险,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你知道沧浪中的望塔么,你和它一个性子,为采臣子归引。好像永远不会绝望,永远矗立在那儿,永远给他留有停靠之所。从来不会离开,也从来都会原谅。让人见着都有些愤恨了,怎么能有一个这样的人。”明霰颓笑两声,“其实我一开始鄙薄你。哪有这样自轻自贱的人,仅就为了一个人能这样摒弃尊严不管不顾地活着。后来我突然有些羡慕了,羡慕采臣子。他凭什么能受这样的担待,怎么会有一个人这样只为他奋不顾身?我总觉得我没比他差那,但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这个样子对过我,哪怕一半呢?他把什么苍生大义看得比什么都重,一半的心都不愿意给我,我最多只能算进到他的心里兜兜转转走了一圈,我还自以为是这样就算留下了。” “你把药吃了吧,我也不多说了,等你愿意接受。”明霰苦叹一息,“今日心绪飘忽,道心不稳,我去闭关几日。” “咳——”明霰急忙捂住嘴,翻下墙。蹑手蹑脚正要逃离,却瞥见身旁动静,有一人靠着墙,他一袭玄紫坐在檐下翳处,与午后暖阳撇开界限,任谁来了都要吓一跳。 “咳咳咳咳咳——” 少年抬头瞧了一眼,又低下头。 “你,有没有,水。” 他不耐烦摸索到身边葫芦,直接递过去。 “拧——” “开了,别烦我。” 他旁边地积满落叶,明霰也不顾了,一屁股坐下。 “谢谢啊,”他把葫芦递回去:“别告诉我爹。” “我告诉你爹干什么,我认识吗——”少年不耐抬头,却见对方胸口明晃晃挂着一把金灿长命锁,话语一停:“你是,明霰?” “嗯。” 少年郑重起身冲他作揖:“小道长有礼。” “别,咱们不过同辈,用敬称太别扭了,叫我明霰就好。”明霰连忙起身:“就是我爹若问起来,你就说没见着。” “这……师尊特意叮嘱啊。”少年不自觉蹙起眉:“若是您出了事,便是因我疏漏而至,虽本质与我无关,但有损道心。” “诶呀,你怎么不懂变通。我爹嫌我体弱多病才颁出限制,我这出去沐浴阳光杂耍嬉戏,正是增强体魄好不好?” 少年歪了歪头,半晌指指地,“这儿也有阳光,您坐进我视线内,我就不告诉师尊了。” 功亏一篑,明霰有些窝火,“你这人太过死板了。” 少年不气不恼,不急不躁,恳言道:“您是极阴之身,多半为阳童子后继了,自然要保护好,等待机缘。假使中途出了岔子,后果不仅你我,师尊也难以担负。” 明霰被眼前的一板一眼气笑了:“你这番说教跟谁学的,小小年纪操那么多心。管得着吗,你几岁了?” “年十有五。” “我还比你大一岁呢。” “此事无关年龄。按理说是我无权僭权,但我等既为昆仑弟子,知晓阴阳童子之事,自然要为昆仑山作献。兹事体大,不仅为你一人之职,也能牵扯天下万民。”少年凝神朗声。 明霰被驳地无话可说,只好言:“你叫什么名字?” “殷绛。” 他合上书,封皮赫然四字‘资治通鉴’。 “修道之人,你还看这个?” 明霰被勾住兴趣,也没那么气了,多了些探奇。这书寻常不学,几个看侍他的师哥师弟也不看。在这个地方,知道它的人都不算多,他也是在父亲书房中见过,才不算露怯到连名都未曾听闻。 “这书高明缜密。又无规定只有科举才能看,士农工商,皆国之基石也,非仕者一家之言。天下之兴亡,乃众匹夫之责担。位卑则更不敢忘忧。”殷绛字字珠玑,目中炯炯,却一副讲经论道的夫子语调,说的话也跟道经里晦涩高深如出一辙。什么和而不同,有无相生,道旨恢弘却难真正参透。 “我的天哪,我不如回去躺着。”明霰突然觉得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更不敢想要真跟这个装模作样的小子共处长久要受多少言传身教。不过这都翻出来了,只能待到夜色幽幽时再从后院溜回去。出来了比回去还憋屈,明霰满腹怨言无处可泄,决定让殷绛也不太好受,以换自己舒服点。 感觉采臣子见殷绛会得ptsd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3章 62 死板的小朋友~ 第64章 63 美人发怒 “我怎么这么困啊,殷绛小朋友,借你的肩膀给哥哥靠会儿。” 殷绛脸上写满生人勿进的抗拒,明霰冲他弯起嘴角:“刚才还叫我小道长呢。” 身大一级压死人,殷绛只好坐正。只是不知对方为何是一股得逞的嘴脸,这事有什么好争锋的?模样瞧着比他大,身形也比他高一点点,没想到这般幼稚。 明霰一个激灵支起身时,殷绛低头正盯着他。已是昏黄初上了,不过猛地看,把殷绛的眼睛当成了熠熠星辉,还以为是月明星稀之景。 “我要走了,天黑下来,就看不清东西了。” “明霰错愕环顾四周:“我睡了多久?” “一两个时辰吧。”殷绛揉了揉腿,顺着墙堪堪起身:“你滑到我腿上了,我以为你能醒,没想到你睡得够沉。” 好不容易逃出来一次,整天却依旧被全部耽搁,这不过换了个地方睡觉。明霰升起烦火:“还不是怪你?你那蚊子音别念了,诵经一样,一听就着。” “您不靠着我,自然也听不到。”殷绛拉下脸,一步深一步浅踱步离开。 明霰见他这样,火气被心虚浇灭了点:“哎,我扶你。” “哪敢劳烦小道长了。”殷绛哼气甩开手,径直而去。 本是发现了个近山小道,还未来及高兴,就遇到了个‘巡山大妖’。明霰懊恼不已,第二天还抱有一丝希望,翻过院墙,与檐下人如期而遇。 明霰一时没站稳,险些摔下去,被一阵缓风轻柔托落。 殷绛掐灭风决,继续低下头看书。 这人小小年纪,竟可凝聚迅速,化风于无形,且力道不大不小,定是已将术法融会贯通。扪心自问,即便比人大一岁,身为师尊之子,明霰还做不到这等地步。 “你,是故意堵我的?” “没那么无聊。我日日在这,该是你这两天打搅我。”少年又恢复先前话中带刺的语气。 “你每日在这干什——” “你安静点。”他的嘴被食指堵住,那人没分半个眼神,甚至没有抬头,脑袋埋地低低多,快要插进去一般。 明霰一把抢过他的书:“好好跟师兄说话。” “你!”殷绛伸手去抢:“还给我。” 明明比人矮,他的身手却比整日窝在屋中的明霰好太多,眼看就要够到,明霰心急,一把给它扔进院内。 “你给我捡回来。”殷绛气急不已:“我正要看结尾呢。” “我还再费力翻回去?还是你希望我在白日里大摇大摆走正门被抓?”见人生气,明霞不知为何很是愉悦,悠悠抱起手臂,“想都别想。反正没了,明天还你。” 殷绛眼含怒气盯着他一会,颓然坐下。 “嘛,反正也是闲着,陪我沿昆仑脉玩会儿,御剑飞行会不会?” “……” “去瑶池边看看?” 殷绛被他的得寸进尺搞地更恼,良好的修养让他没有对师尊的儿子动怒,不过还是没忍住,剜了一记眼刀。 “嗯?生气了?”明霰也不急,跟着坐下:“你不愿动,那就陪我聊聊天。” “你话也太多——” “你说你日日在这,怎么不跟平辈们待着?” 片刻寂寞。 “我跟他们玩不来。”殷绛徐徐启言,“说话很累,我看着你就累。” “宁愿独坐一天?你真是怪。” “我年十一时发现这处静谧,闲时就来这待着了。” “处福而不知,我最想找人结交了,你却浪费这大好身份。”明霰抬起头看着天上的云彩缓慢运动:“臭小子,我可真羡慕你。” 殷绛诚然只守在那,之后明霰避其锋芒,没再遇见他,就是又要走攀藤附葛的路子。 “喂,明霰,最近没见着你啊?” “害,最近看守的严,找不到机会。”明霰抓了抓头发,跑过去:“兄弟们想我?” 为首的男人摊开手:“钱呢?” “呃,”他翻开内兜:“给。” “就这么点?前两天的呢?” “前两天,我没来啊,也要交钱吗?” “那是自然。即便不在,你就不是我们的兄弟了?” “当然是。”明霰翻遍口袋:“就带了这些,剩下的下次补。” “这才是我们的好兄弟。”青年接过,拍了拍他的背。 “那,兄弟们今天去哪……” 几人分了钱,遂勾肩搭背,三五成群离开,再没人搭理他。 “喂……”明霰只好如常跟在后面。 等他再寻得机会时,明霰鬼使神差地再次翻过那堵高墙。 果不其然,他依旧坐在那。 “好久不见?”明霰不觉有些窘迫:“有没有想我?” “我上次的书呢?”殷绛把手摊到他面前,面无表情。 谁知道它风吹雨打成什么样了,明霰赔起笑:“捡回去了,忘拿了。” 殷绛冷哼一声,撤回手。“下次记得给我。” “好。”明霰把手搭道人肩上,缄默半天,吞吞吐吐:“我,呃,我这几日有课,才没过来。” “哦,你又偷跑出去了。” “不是,你怎么知道的?!” “你若不提,我也不会这样想。”殷绛物哂然抬头,看向他。“跟我说做什么,我还是你师弟。” “我这是……” “怕我生气?何必事无巨细地对所有人解释。不用总觉得会伤了对方的心如何,咱们才见过两次而已,你背着我干什么我也不会窝火,我无权也无责因你生气。”殷绛淡淡轻声:“这事关乎缘分,若如今日被我撞见了,定不能置之不管。若是不掺因果,总不能要求所有人与我一轨同风,躬自厚而矣。” 明霰愣住了,这人说话带刺,可悉听下来,句句却真心实意,肺腑切言。 “那你陪我聊天呗,听着也行。就在这。”明霰软下语气。 “……只一会。”殷绛想了想,放下书,松了松筋骨。 一直窝在一处也挺好的,明霰想。有个愿意听自己说话的人,好像比跟着逛来逛去有意思。 师尊之子低声下气,殷绛权当施舍,哪知这人一开口就喋喋不休,一直到暮色低垂,他总算得以脱身。 “你明天还在这儿吧?”临别时,明霰问起来。 “对。” “行!我今后就来这找你。” 殷绛看了眼天,又对上明霰意犹未尽的双眸:“你,明天别再打扰我太长时间。” “不会不会。”明霰心花怒放:“快回去吧,明天等我。” 一旬后。 “你给我起来。”殷绛移开书:“某人知道自己特别烦人吗?” “不知道~除非你陪我聊天~”明霰拨开碍事东西。 “昨天不是说好了?约法三章,你讲到了了兴头收不住,借走今日的一个时辰,你忘了?”最初几天明霰还算守时,二人近熟了些,他就开始拖延耍赖,昨天刚定下了规矩,当时还答应地好好的,模样比谁都乖巧,今天就全然不理了。殷绛气的把他硬推起来:“言而无信非君子。” “我不是君子,我是病患。”明霰又轻飘飘躺下,捂住头:“我好晕啊,怕是遭凉了。看在这份上,陪我会儿怎么样?” “真,真的?”殷绛俯下身,贴紧他的额头,静默半晌:“你还骗我?给我起来!” “不要嘛~” 殷绛顿了很久,语气变得寒冷:“收起你浮夸至极的嘴脸,整日声色荒诞哗众取宠,如跳梁小丑一般,有何乐趣?” “嗯?”明霰睁开眼启笑:“你好严肃。” 二人拉扯间,小径传来动静。 “明霰,你可让我们好一顿找。一个月没见你了,怎么,要逃费啊?还算不算好兄弟?”几个青年走向他:“哟,你真是走投无路了,跟这个怪胎有什么好玩的,怎么不来找兄弟们?” 殷绛合书站起,“先走了。” “钱。”青年伸手。 明霰搜罗出几文铜钱:“补上了。” “上次是补上了,可咱们又有多少天没见……三十四日,外加每日利钱……”那人摇了摇手:“这个数。” “你们疯了吧,我哪有这么多钱?” “这就是不够义气了。”他拧眉,陡然笑起:“你爹富啊,你回去顺个玉瓶玉罐就够了。” “这算盗窃……” “那你说,咱们好兄弟怎么办?你这是不准备认了?想想你这身份,师门中是不是只有我们愿意带你玩?我们要冒多大风险,被师尊抓着了怎么办?” 原来要受这么多的牵连。明霰心中一丝悔愧:“那你们别认我了,省得受拖累。” 那青年走的更近,几乎要贴上他。“无关怎么说,钱要补上。去,再搜搜他的兜,顺带看看还有什么能当的。” 石衔旋风,‘唰’一下砸到最前一人伸出的手中,接着依次投来,杂乱无章却又好像只追着那几人跑,他们瞬间鼻青脸肿。 “滚。”殷绛手中最后一快尖石杵到为首那人屁股上。 第65章 64 羊脂白玉 “小绛绛?” 殷绛站到他面前,小声道:“你闭嘴。” 那几人目中含煞,瞪着他。“跟你有寄巴干系?” “天地不仁,生你们这样的刍狗。既我今日得见,便替苍天行道。” “你妈的文绉绉扯什么淡?看老子不干死你。” “那就一起上。” 几招过后,胜负分晓。 几人落荒而逃。“你给老子等着……” 殷绛掐灭符箓:“若以你们这般浑浑噩噩终日,怕是那时我已修成大罗金仙了,还是先琢磨怎么给自己延寿为好。” 他们跑远了,无人再回应他。殷绛做到明霰身边,怒其不争道:“你就这么卑微?这些人旁者避之不及,你还上赶着结交,这不是傻子吗。” “这,没办法是事嘛。”明霰往殷绛往怀中钻了钻,又舒舒服服躺进人腿上了。 这次名正言顺。 “我也知道,他们对我不是真心,但也就他们愿意找我。” “那是看上你的钱了!” “看上就看上吧,反正我是有些小钱。没有他们,谁还能陪我玩呢,你不也是我一直坚持不懈搅扰,才愿意跟我搭几句话嘛。” 殷绛扔下书,倏然抓起明霰悬空的手,低下头直直望向他:“以后闲乏聊与我,不许再找他们。” “莫不是也看上我的钱了?这次你怎么这般生气?”明霰颐笑。 “我若在乎铜臭,你也不会日日见到我。我就是见不得你这般孬丧自贱。” “成,今后咱俩结拜兄弟,我不找他们了。”明霰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笑完不忘继续卖乖,“那,现在可否跟我聊会儿天?” “绛绛?” “都说了别这么叫我,我已经十七了。”殷绛在阴翳下抬眼,上下打量一番,“气色不错,这是阳元入体,童子塑身了?” 明霰姗姗而来,身穿师尊样式的华锦道服,眉宇间越发英飒,已是让人看着成熟可靠之态了。 却还是站定到殷绛身旁,毫不顾忌地一气坐下。“爹他老人家大道得成,更愿了却前尘羽化飞升,便将阳元交托予我。” 殷绛刚搭建好的感慨轰然倒塌,明霰还是那副德行。算了,也不指望他一日之间就变成何样。他对上明霰飒爽的眸子,想了想,“今后这师门中事,都要你担着了。” “是了。”明霰假模假样叹了口气,在繁冗衣服中翻找许久,才掏出个东西。 “唉,还是不大习惯。”他把那个小玩意塞到殷绛手中。 那是两块上好的羊脂白玉,上面各一条雕刻精致的跃鲤,逶迤的姿态犹如太极阴阳阵,衔尾而行,周而复始。 一对双鱼佩。 “你先挑,咱俩一块带。”明霰笑嘻嘻道。 “一起带着这个干嘛,今后上下弟子看见会怎么想?” “就是让他们那么想的。”明霰耍赖道:“我择了不少款式,还叫人做坏了好几个。你带不带?” “既然道长这般强词,我就收下了。”殷绛极不情愿地挂到自己腰前:“今后谁要来为这事烦我,我就都把他们赶到你殿中,你自己解释。” “这可太好了,我叫他们陪我唠叨。不然无人找我聊,我就得去烦你。”明霰嬉皮笑脸。 殷绛冷哼一声:“有你忙的。” “自然有我忙的。今日一过诸事皆扰,好不容易得闲,你要陪我溜溜。”明霰朗笑:“我这身体现在可是硬朗了,你还有什么托词?” “没有了。”殷绛笑叹:“去哪?” “您赏脸屈尊一日。”明霰拉起他:“不如去瑶池或苦海?” “我,想去苦海,拜访阴童子。”殷绛含声。 “这正好,”明霰马上颔首,很是跃跃,“反正日后瑶池我需频去了,苦海之地我也未曾涉足。” 死水无垠,黑涛中掀起狂澜,浮起猩红游沫。四面诡谲凄厉,凛风中穿杂阵阵嘶咽叫泣,寒气逼人。最远端的水却如平镜一般严整,毫无涟漪,上方托起一座悬观。 殷绛从书上看过许多描述了,可身临其境时,还是不免怵讷。 幽咽妖气无时无刻浸心入骸,何等决心,何等毅力,才能独身一人常驻于此,守候人间结界。 手心被舒展时,才发觉自己已蜷紧了拳。温热贴着指缝传递而来,被紧紧相扣。 “别害怕。” “我没有。”殷绛急忙意欲甩开,他从来没跟人这样深密接触,不自觉地麻起来,手上起冷汗。 那手却牢牢牵挂,丝毫未有晃动。 “我害怕,成不成?”明霰把人拽近了些,笑意轻扑耳畔:“师兄害怕,你得靠紧些。” 阴童子已是垂老之人,形销骨立独坐观中。见有人造访,很是惊诧。二人与其寒暄一阵,明霰交代阳童子易位,求教善后之事云云,正事说完,殷绛迫不及待:“恳请真人,我之脉象,可有塑成阴童子之机缘?” “殷绛?”身旁道。 殷绛捏了捏他的掌心。 阴童子探求一番:“小子脉中阳正,气足之体,有望,有望啊。” “可是真的?”殷绛难得畅然开笑:“儿时母亲送我入道,也是因体中丹阳浓重。” “殷绛。” “世人对此避之不及,你倒留心,我也算晚年得藉了。我已算好时辰,待寿元将近之时,托你再来一巡,以渡阴元。” “那就劳烦真人了,小子闻命即至!” “殷绛!真人稍等,这是什么跟什么——晚辈还一头雾水,容我们商夺片刻。” 明霰疾疾把人硬拽到一边:“你要后继阴元?我怎么不知道?这等大事就这么草草了事了?” “你什么时候这么大力气了?前几天还弱柳扶风呢,这阳丹这么补?”殷绛心情很好,罕见跟人调笑几句。 “没跟你玩笑。”明霰的声音寒凉,与身后波涛化为一气,眸中严肃而冷煞,“可是见我成了阳童子,便也觉倜傥,想寻一个玩玩?” “与你没有关系。”殷绛声色也冷了下来,他抽开手:“这是我自小就有的打算,日日观览贤书便是最好鉴证。你现在要拦我么?” 殷绛说完第一句话,明霰心脏就可是抽绞,不过他顾不得疼了,无边无际的惶恐将他淹没。“你可知其中利害?这事不过表面鲜亮,要担负的深沉无底,常常落得天怒人怨的下场,两边受难。” “自然懂得。圣书常言,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那又与咱们何干——” “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此乃《道德经》言,这个明霰道长总该知晓了吧?黄老之学,万道之本,如是者也。” 明霰哑口。若是辩道,他永远驳不过他。平日也是,殷绛所言,自然为其深思熟虑之后,没有破绽。 “我本来想提你为监院,日后替我打理我也全权放心。”明霰丧气道:“那你考虑过结果吗,你今后一辈子都要守着它。”他指向观后,再往东是一道若有若无的透明屏障,其上金光波澜。 “这是自然。” “你,可是你深思熟虑后了?再想想呢,好好斟酌斟酌。”明霰慌了神,眸中瞳仁震颤,语气弱了下来,染上哀求:“那以后可就回不去昆仑了,也再难见我了。不会难过么?你会不舍吧?” “当然。”殷绛目光灼灼:“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总要舍弃些什么。国而忘家,公而忘私,临大节而不可夺也。” “此间具细,你自然也知道,不然也不会追效入师尊之贤。”殷绛笑意璀然:“你会理解的吧。” 再一次站在这里,是两年后。这次路途遥遥,二人缄口,只觉时日漫长。 水央耸观入眼,明霰艰难滚动喉结:“我,知你心意已决,但还是想再说几句话。” “若是劝语就算了吧,两年少见,只可秃鹰传信往来,头一回听你声音,不想闹出不愉。” “算不上,就想让你知道上神真心。我受任两年,驻守瑶池,其中玄妙也窥探一二了,上神并非你所想何等冰清玉洁。既有智识,自然都会有私心。” 殷绛悻悻盯着他,少顷启言:“我来听听你有何等歪理邪说,也好驳得你心悦诚服。” 明霰疲叹一声:“亘古伊始,天地三分。仙妖人层层叠压,上仙悯之,所形屏障而阻妖,立阴阳童子以制衡。可为何每逢百年,必有大乱,怪力乱神横世。” “祸因阴阳童子失守,结界失衡。” “上仙既有创世之力,降诛之法,为何所造结界却频频生错,千百年来经久如此。” “……上仙无错,错在童子。童子贪恋尘世,久置结界,自然会有缺薄。” “再者,即便阴阳童子失守,这阴元阳元长存世间,与结界相接相连。气运不消,也不过此消彼长,终无弥散。怎会每次失守,便生弥天灾祸,巨妖盘桓,如摧枯拉朽,视结界于无物。” “……” “妖食人精气,仙亦如此,耽其香火尔耳。” “既出此言,何有先前之疑。” “上仙自然心向苍生。不过适想,人间太过安逸了吧。”明霰沉下音,“说句空穴来风之言,你想,何时这香火最为鼎盛?” “难道……” “自然如此。若常歌舞升平,谁人会求神拜佛?既观什么黄巾教,白莲教,适逢乱世而兴。而此后,世人受苦经难,走投无路之下上香祈福,却巧神明显灵,乱世匡正。则尊者信徒死心塌地,甚至延绵至久代。” 明霰换了口气,久久措辞道: “更深想一步。妖中大能借此饱餐果腹,修为高涨,此为借力而为。二家各得其所,这灾患之始,说不准为上仙作俑。人间无非是其掣肘互利之际的桌上杯羹,圈中恒供。” “……这不过你一家之言,以偏视之,则所做皆恶。” 明霰轻轻笑了一下:“确实仅我一家之言,听与不听,只想让你广些言路。” 第66章 65 万物之始 他们与阴童子相见。他撑着风烛残年的骨头,让二人随他走到堂外院中。“此乃藏经阁,所录黄册至今,纪有时年大事,结界动荡。” 狭观中枢坐落一座宏宇宝殿,四方小殿皆为其延伸,如保卫般包环林立,形凑成这座水心观。其中未供有上仙,亦非居所,只有层层累摞着的记鉴。 阴童子捻须:“尔之职命,乃守护壁障。及时觉危薄,修补,收录异时,遵循前书,编纪入阁。”他顿了一会:“长久之下,若起浮心……结界无异,少时离了几日尚可,切莫贪恋世事长留。” “弟子遵教,必无怠闲之心,日夜相守。” 殷绛神情决绝,明霰看在眼里,心中百感。 “这我就放下了。”阴童子坐到椅上,从怀中凝练赤丹:“前日已备好,如今时辰也要到了。”殷绛接过。阴童子舒心长纳一口气,呆坐少顷,他闭上眼睛,了却气息。 赤丹稀稀拉拉,其上还残留着暗血,泡在黑罐中,颜色可怖,浓重腥气。殷绛没有犹豫,全权吞了下去。 “呃,咳,唔——” “别勉强了。”明霰急忙挎住他,焦灼道:“吐了吧,好吗?” 殷绛嘴角溢红,七窍渗出血,溅上竹笠垂下的白纱,竹笠从头上抖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殷绛掐着喉咙硬生生吞下腹中,丹丸所经之处皆留剧痛难忍。他蜷缩肚子,不停抽动。 “你会死的。”明霰只剩哀求了,捂住他的肚子:“我给你取出来,好不好?” “不用。”殷绛制住明霰温热的掌心,粗喘着气:“这样,这样就好,没多疼。” 他痛苦缩靠在明霰怀里。明霰一时恍惚,这还是他第一次孱弱,从来没有见过他脆弱的时候,整日神色淡然,悲喜无因,好像从来无需依靠,何人予他而言不过可有可无。 殷绛气息渐稳,气若游丝道:“你回去吧。” “那你呢?” “我好了。”殷绛颤颤直起身:“今后我就驻在这,还有些后事打点。” 明霰升起一股怒火,轻而易举把人摁回怀里:“就那么急?等你真正好些了,我再走。” “快回去吧。”殷绛捋平气息:“瑶池不可长日无守,你已为我偷得几日闲了。” “你口中只有这些话吗?”明霰忍着气把人安置到椅子上,长袂一震:“那我走了。” “嗯。”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殷绛张了张口,毫无声音。 “算了。”明霰长叹一气,摆好脸色,认真道:“今后一别,再难长见了。你寻闲能来见我么,见你安好,我也欢欣。” 殷绛避开他渴求而悲戚的神色,“……鸿雁传书也可知。” 话已至此。 “好……” 殷绛不来找他,那他就去找殷绛。 三月后的一天,明霰忍耐至极,独身一人跑到水观,叩门经久,殷绛得知来者后,便再也没有回应。 “为何不见我?” “阳童子擅离职守,频频出逃,为何要见?”殷绛冷声。 “你不愿找我,我来见你也不行么?” “先认清你我本分吧,恕不远送。”他的声音越来越远,最终一切寂静了。 殷绛说到做到,明霰在观口伫了一天,什么动静也没有。明霰最后等到下一晚的月悬到来时的方位,灰心丧气离开了。 殷绛独身无极苦海,一守五载,从未出离,也不愿见他。他的作风一贯如此,明霰了然——更不如说是妥协了。来日方长,以殷绛的脾气,他不知道还能见他几面,或许一双手就能数过来,他们现在的每一次相见,要用倒数来衡量了。 昆仑瑶池,他以为殷绛永远不会涉足的地方。 殷绛消瘦不少,整个人浑浑噩噩,神情呆讷,像是中了蛊。何等壮志英华,全然消磨殆尽。眉眼间的疲惫低垂,泪沟深陷,看着比他还要老几岁。 “殷绛?”明霰试探道。 “你说得对,一切都是我错了。”他痴痴望着他:“我要见上仙。” “什么?”明霞把人安顿好,安抚道:“一路风尘,可是疾疾奔波而来的?有什么事,慢慢说。” 殷绛终于卸了力,从几年前紧绷的力。将脆弱全部呈现,“我这几年日夜不闻,操持无息。常有妖蠢蠢欲动,不过我都及时觉察,扼妖息于未成,结界从未出过岔子。我真以为,这就好了。” “嗯,然后呢?”明霰握住他冰冷的手,鼓励人继续说下去。 “前几日,夜中,却又生了一事。这东西来的大,结界之外血海奔腾。是条黑蛟。” “黑蛟?”明霰不可置信:“那是妖界凶魁巨奸,它若现世,尘世绝非现今宁静了。” 殷绛向颈边摸索,层层展开衣衫,胸前一道渗黑血的抓痕,隐隐冒着黑气。 “伤的这般重!”明霰心快碎了,声音不自觉地发抖:“快,快来人——”他想大叫,却只有颤颤蚊蝇。 “不用。先听我说。”殷绛喘了口重气:“那大蛟游曳自如,我精心修葺的壁垒,它毫无顾忌逡梭而过,我竭力封印,以毫渺之差止退了他,不然你今天就看不着我了。”他扯了抹苦笑:“我封印那道裂隙时,发觉其中并无妖息——这口子,大约是上仙所为。之后我回到藏经阁,按你所说推算,这天下大乱的时机,约莫近了,倘若我未能阻碍黑蛟,或许现在已是尸横遍野。” “而藏经阁中,许多记载与时间对不上。有些时候,哪怕结界频频受人修复,可还是未能抵御灾祸。有些时候,像崇仙尊神之风盛行朝代,即便久未葺缮,也犯不下什么过错。” “但,我还是不愿信,济世救劫的上仙竟是一切苦厄的缔造。”殷绛痛苦揉眼:“所以我来了,我要见上仙。” “我跟你一起。” “别多事。”殷绛恢复了往日的平淡:“面上质问,能否活着回来皆未定数。” “什么意思?”明霰气极生笑:“殷绛,你什么时候能看看我,又不是仅你一人了,我一直在你身边啊,你把我当什么了?” 殷绛撇过身:“跟你没关系。” “你每次都这样。没关系,我是阳童子,只有我的引渡才能面见上仙,你若不愿,那就这么耗着吧。” “你是傻吗?”殷绛怒道。 “随你如何说。”明霰也染上怒色:“我的爱人五年不愿见我,今日弄得一身伤回来,却也不是为我而来。这跟我有关系么?” 天宫白雾茫茫,祥云如霭,层叠清白间,遮天蔽日。明霰站定拱手:“阳童子恳言觐见。” “言。”独此一字,却玉声嘹亮,威压十足,将二人迫压下身,只能低头回言。 “小子阴童子后继,今守苦海已五载有余,自认尽心尽力,却仍失偏颇。小子蠢愚,但求上仙指引。” “你便是当任阴童子?”一声女音响起,仙音飘飘,“这五年诚然殚力。” 像是从左上荡来,长调无痕却也不知怎的总觉有戏谑之音。 殷绛忐忑讲述一齐,继而道:“……小子万万不敢有念,不过这事实属蹊跷,恳请上仙明察。” 沉静片刻,从右方传来寒冽穿心的起伏:“过做多疑,非大智之举,有辱阴童子名号。上赋天能,为佑护众生,尔等却僭犯揣度,神心寒恸。” 明霰连忙将殷绛按下行大礼:“吾等自知蠢钝,口不择言。望上仙旷达之怀,宽恕竖子。” 上方寂然无声,二人伏跪不起,渐渐云雾散去,已为瑶池之境。明霰悄悄抬头,众仙杳无踪迹,威慑仍在。 “走吧。”明霰扶起还跪在地上的人。 “这……之后该怎么办?”殷绛怔道:“咱们就是个笑话,予取予夺,从来是看他们的心情。” “那咱们能做的,或许只有养精蓄锐了。静待必将而来的波涛,不让它逼得那么猛烈。”明霰逼迫自己勾起唇角,好让气氛不那么压抑,“咱们怎么说也是阴阳童子,既阻止不了灾乱,凭借这些殊能,多救些人也是好的。” 殷绛也只能微微颔首,苦涩一声:“我该以何种面对,继续驻守那片茫茫苦海……什么都覆灭了,真不如迷陷其中。既知黎元疾苦,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全权清醒接受。” 二人丧丧踱步,猛然间冲出一个黑影,弥天翳日,径直冲向殷绛。 “小心——”明霰信手拈决,将其打退。 黑影聚形,那是一条黑蛟。 “他们果然还是没决定放过我们,只是不好当场格杀罢了。”殷绛道。 二人伤痕累累,最后终是明霰暂时桎梏黑蛟。 “先逃。”明霰拉紧了殷绛不知何时微抖的手:“我可是阳童子,对付这种畜生还是有些牵制,别害怕。” 二人不敢再去苦海,只好决议先去中原,人息浓杂,蛟妖难以辨认。 “来这里,正好也更易寻找后继之人。”夜色惨淡,殷绛站定城门之外:“明霰,它的心魂与我同源,很快就能找到我。我要死前先把它传下去,否则世间暂无阴童子,更生动荡。这畜生只知你我,或许我死了,上苍认定阴童子散失,也就安生了,不再多寻下任麻烦。” 他慢慢凝结心血:“咱们自此分开,离我远些,决不能被一网打尽。我寻息找个偏阳正体,剩下的全凭他的造化。” “你……唉。” “没时间怅惘。这可是以身殉道,多少人求不来的。”殷绛冲明霰笑得莞尔,明霰第一次见,他还会那么欣怡,那么释然地笑,一时恍惚。 殷绛过意不去,语气浅浅:“剩下更为艰巨,只好麻烦你了,只要你活着,就有希望。你说得对,阴阳童子再无用抵挡,其体含渊法,能救下些苦难也好。”他凝出血丹,屏气施下最后一术。他的整个骨头架子尖厉作响,犹如挫锯,皮上爬满皱褶,身形佝偻,含腰驼背。 缩骨术。将正值青年的人生硬衰老,以削减元神损耗。殷绛已提炼出精血,只能靠最后几口气息残活,这个样子还能苟延残喘久些。 至此,群山入夜,烟火微凉,华灯初上。 第67章 66 给我回家 天空湛蓝,垂下层叠云霭。纸鸢随着春风浮飞,在云层中穿梭,上面的烫金桂花不时闪耀,身下随荡两串斑斓纸鹤,精笺细琢。苍蓝之下格外惹眼。 采臣子在远处崖边给他放风筝。 梦幻缥缈的景象,真如自己曾经想象一般——不,比想象中更美好。 采昭子倚在树下,眯着眼享受暖风吹拂。 “还累么?”采臣子牵着筝弦,悠悠走过来,覆上采昭子的腰,那里却一颤。 采昭子猛地坐起来:“不累了。” “那再玩会?”采臣子的手向上游移,最后托起采昭子的手,给丝弦系到他无名指上。“纸鸢飞起来好看么?见你快睡着了,我可是当了好长时候的苦力。” 说了这么多话,采昭子却全然未理会,讷讷地不知在想什么。 “不理我?嗯?”采臣子使坏往腰下捏了捏。 “你别乱摸。”采昭子突兀尖叫,回过神后柔下声音:“我,我痒。” 采臣子眸子阴晴交加,给人头发撩起,在颈后咬了一口。 “呃。”采昭子自知理亏,放任他这次的恣意行为。 那处白皙皮肤瞬间绯红,采臣子给人细致遮好,小声道:“你不喜欢我了?” “我当然喜欢你,我就是被吓到了。”采昭子有些好笑捏了捏他的脸——摸不到什么软软的触感。 “不喜欢我碰你?” “当然也喜欢。”还真是个小孩子,没想到当时的采臣子这么敏感。采昭子受不住他委屈的样子,把他的手覆到自己腰侧:“一会走时搂着我。” 采臣子脸上的灿烂融开了,独属于他十六岁的笑容。 “那,你还想玩吗?” 望着采臣子溢满期待的眼神,采昭子无奈笑叹:“不玩了,现在下山,行了吧?” “哥哥,我昨日有些不懂。”采昭子拘谨站在门口,眉目间却是掩盖不住的雀跃:“却没想今儿嫡母主动叫我来找你,可真默契,这还没到该寻你的日子呢。” “我今日好好叫你明白。”采臣子挥了挥手:“进来吧。” 采昭子带上了门,夏初的中午,屋中只剩安静燥热。 采昭子搬起个椅子,却被后者制止,采臣子岔开腿,拍了拍,“不若坐我怀里,还记得小时候,我教你时都是这样的。” “呃,好。” 采臣子讲的仔细,采昭子很快明了。 “我……要离开一段日子。”到最后逃无可逃,采臣子最后磕磕绊绊跟人说了。 “什么?”采昭子身子一激灵:“什么时候?” “……明早。” “怎么不早些告诉我,也好有个准备。”采昭子的调子染上哀伤,“今天这次破例,原来是为了这事么?” “我知道你的性子。我从哪日告诉你,你就开始从哪日愁忧。”采臣子给人递笔,笑了笑,“来,先写吧。” 采昭子有气无力握上,神思还游走于巨大打击中,二人一时无言,空中只剩烦闷。 采臣子缓缓环上了采昭子,怀中人写动的手一顿,没说什么。 ^_^ “哥哥……” 他能整个握住它,颈侧细看泛青,有些凸起了细筋。手掌下瓷白色的脖颈在微微颤动,像拢在手中的蝴蝶,振颤翅膀。 采臣子贪婪吸下采昭子浓郁的气息。^_^,它清晰的跳动,仿佛要冲破那层薄薄的皮。攥在手中,像扯开蝴蝶的翅膀,那一瞬间的柔软与美丽。 不由自主……加深…… ^_^, 采臣子的虎牙衔起两处凸起间的低谷,鬼使神差地咬了下去。 “唔……” 采昭子的身子已经傲然直立,外袍松松垮垮落到臂弯。手中的笔哆哆嗦嗦,写下的字也早就乱七八糟。^_^,抓着宣纸的手徐徐褪开,只留下一团蹂躏过后的皱白。 采臣子吸完深沉一口气,浅淡的桂香萦绕满腔,独属于采昭子的味道,心满意足,终是松下他。 采昭子支到桌案上吞吐,^_^,盯着等人涣散的瞳孔逐渐聚光。 “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他把人摆正,好好抱到腿上,鼻尖蹭嗅到他的耳垂,气息绸缪,“小昭也大了,你若有些抗制,姨娘没法那般打骂。她若发狠,爹不在,就去找我娘。有不懂的去学堂旁听,报上我的名,看他们谁敢轰你。以后少吃些冷食,好多事语别太过入心,好好护着身子……” “别再瘦了,”采臣子摊开采昭子的手,哭笑不得:“瞧你腕子上的,明明是个女饰,你倒是戴的游刃有余,还有我方才摸你肚子,可没什么肉了,不过凸起几块,我不敢细碰,怕是腹脏吧。” 怀中人低着头,轻轻靠着他。 采臣子那只手卷搓弄起采昭子的发丝。 “乖乖等我回来,两年,好么?”这两年我会勤勉的,就算是为了回来,当好你的夫子。 采昭子虚虚回握住采臣子的拇指,呢喃道:“好。我每天都想会你……真不想你走。” 采昭子一晚没睡,第二日送离了人,回房也无心看读了,躺到床上翻来覆去。再醒来天色黑了。他迷迷瞪瞪睡着,被一股异样惊醒。 多了些东西,凉飕飕的,勾起他梦中的回忆,采昭子脸霎时红透了。 他抖着手碰了碰嘴角。 哥哥……碰过的地方。 终是圆了儿时的梦。采昭子给纸鸢小心收整,放到匣中与旧的作伴。 阳光下的采臣子可真好看,若是画下来便更好了。他想到了那个采臣子,一袭鲜衣,凯旋而归,好不意气。若要画,画个金戈铁马的青年将军,再好不过。 “采昭子!你哥来了,在正堂等你,要你跟他回去。”明霰扯开门。 采昭子手中一顿:“什么?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深呼吸几次,“你跟他说,我不回去。” “你要违逆我?”明霰身后的门彻底打开,采臣子一袭雍容沉红站定。“我给了你这么长时间,不要得寸进尺。”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采昭子使劲抱着匣子,粗喘换气。 “我说过,你永远别想逃离。你也逃不走,我有的是法子找到你。” 还以为终于成功离开他了,其实一切所做尽数收束眼前,不过是看他可怜,施舍给他的。采昭子只觉浑身散劲五雷轰顶,险些从椅子滑下。“你,”他呼了口气,“你离开这。” 采臣子眉头一紧,拉上门。 明霰赶忙拦下:“喂——” “家,事。”采臣子寒光凌冽。 屋内只剩二人了,采臣子步步紧逼直到桌前停下来,语气变成往常那般温柔:“过几日是爹的生辰祭,爹的尾七刚过,为这事你也该回趟采府。” “好,我回去,那,那你先走,我会到的。” “你什么意思?” “我,我不想跟你一起回去,我讨厌你。” 采臣子的心抽了一下。“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我们现在已经没联系了!”采昭子摸索着退到门边,却发现门已被采臣子抢先一步堵住,理智再也压抑不下恐惧。他尖叫起:“求你别再找我!” “你他妈,”采臣子气急败坏,抓起案前的镇纸朝人砸去,重木正中采昭子额角,他顿时眼冒金星,踉跄跌到地上。额头传来钝痛,又有些许滑痒,什么东西顺着眉角滑下来了。 “现在给我起来,然后跟我走。” 暂时揪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7章 66 给我回家 第68章 67 我想给你画像 一切如故。大门关上,望着这四方天地,采昭子总有绝望。 这个人人能进的院子。 入烟很高兴,跑过去抱住采昭子:“小二爷!小的好想你,小的真怕您不愿回来了。” “那你抱着的是谁?”采昭子摸了摸他的头,笑了笑:“行了,这衣服可跟我刚从山上下来。” 怀烟依依不舍放手:“呀!您脑袋上怎么回事啊!” “下山路滑,磕着了。”采昭子瞥了眼身边的采臣子,他的脸色越来越黑。 “给他包扎,然后伺候他净身。”采臣子把怀烟扯过去,“晚膳弄些补气血的。” 食之无味。 采昭子努力吃下些,撂了筷子:“饱了。” 坐回软榻上,目光所及林林总总的画卷。自从上次那事,采昭子不敢执笔了,不过现在心下有了想画的东西,也就没那么瑟缩。 他坐到案前,想了想,开始研磨。 采昭子聚精会神中,握笔的手被漫覆,采臣子温热的气息打在鬓边未干的碎发上:“这一回来,便迫不及待啊。要画什么?” 纸上只有个大致轮廓,采昭子不想告诉他,随意道:“还没想好,手痒了。” 采臣子的手扣入他的指缝,笔拿不稳,掉下去晕染了整个宣纸,再难用了。“你——”采臣子落下深吻,把人亲得只剩气喘吁吁方悠悠起身,横抱到床上:“我可是很久没见你了,明儿自己再画吧,先陪我。” 他褪下衣物,余光瞟到那处,抚了抚:“今日我也是急了,不该这般的,严重么?” “……肿起来了,过半月会好吧。” “那便好,生辰祭一旬不到,该能好了。届时我来接你,咱们一同回去,我不让我娘为难你。” 采昭子讷讷望着他,“采臣子,你居然打我……” “我也是气急攻心,莽撞了些,你当时说的太伤人了。” “你从来没打过我……是不是小时候为我的伸张,到头来都要转过来对付我?” 采臣子脸上染起不耐:“都说了是一时心急,你当时不也恶语相向吗?以后我不会干了。” 采昭子沉呼一气:“不说了,继续吧。” 第二天醒时一塌糊涂,身旁早无人气,床上衾枕散乱。采昭子全身失劲,他有些时候没做了,身子好像真的差了些,采臣子昨晚来势汹汹,比之前更甚。 采昭子在镜前站定,^_^ 他忍着疼,对镜给两处涂抹药膏,被冰了一下,瑟缩低吟几声,忍着异样缠上布。 “怎么了?”身后传来沉声。 “你,先回去。”采昭子披上外袍:“等我收拾好。” 他收整好床褥,虽已昭然若揭,这事还是有点不想让怀烟直面。 天气已经不算寒了,可因要穿高领的,有些闷。草草了事后,他愣愣盯着镜前的自己。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面上已经冠冕堂皇了,衣下还是一片混乱。 “用午膳嘛?”怀烟探进头:“小两月没见,小二爷越发秀气了!” “是吗?” “感觉您的眉眼越发深刻……”怀烟端详片刻,“这怕是又瘦了,您身上就比之前单薄好多,那您还是原先好看。” 采昭子无奈笑道:“或许观里常素,饿瘦了。不过,不觉我比先前豁朗了吗?” 怀烟徐徐摆了摆头,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出来的话明显不是先前的口型:“吃饭吧?” 采昭子肚子还撑得烧得慌:“没胃口,我饱了。” “您吃什么了?”怀烟奇道:“早上没见您出屋啊,莫不是背着我偷偷吃了?” 采昭子耳尖一红,连连把人推出去:“水喝多了……不对,什么也没吃,就是刚睡醒,不饿。” 怀烟云里雾里‘哦’了声,出了屋。 采昭子坐回太师椅上摊着,采臣子幽幽蔓上:“不释了么?” 采昭子摇头:“就这样吧,太累了。况且之前也都是这样的。” 采臣子抚上那,“又迁就自己……” “呃……”采昭子猛地坐起,抓住采臣子的手:“别压,疼。” “哥哥这手太不安分,”采昭子悄言,“既若这般闲,不如给我松松肩膀。” “我听着有人念我坏话了。”采臣子刮了刮采昭子的鼻尖:“行~” 身后力道适中,窗外微凉光露。采昭子怡然耽享,微眯的眼睛瞥到桌上早已干涸的墨渍。 “哥哥想当大将军,可惜失之交臂。我也想知晓哥哥换上战袍的将军模样。” “小昭既然都这般说了,那哥哥定然是很飒爽了。”采臣子笑道。 采昭子直起身,“成啦,堂堂万人之上的国相,才不敢总使唤你。” “那是他。我可什么都不是,你忘啦?” “那我也不舍得。”采昭子莞尔,“我给你画副像吧?” “那当然好。” …… “我就是这些条条圈圈?”采臣子佯恼。 “这不是经久未动笔了,工笔倒退便不好,再给你画丑了。”采昭子沾了沾砚台,“没了,等我研些,用新墨画你。” “您可专心吧,”采臣子抢过去猛搓:“我替你研。怎么样采大官人,够不够贤惠?有我此等贤妻,夫复何求?” “我,我真受不了你。”采昭子的脸绯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憋笑憋的:“真是奇了怪了,你都从哪来的俏皮话,自小就这样,难不成学堂上夫子还教这个?” “然后我算是知道,自从你离了采府那两年,便再无人管束的了,肆无忌惮了。”采昭子瞪了人一眼:“你真真那两年学坏的。” “先前错了~” 采臣子坐不住,一会端茶递水一会坐旁边玩人头发,盯着采昭子专注的眉眼出神。 他从身后漫上采昭子的耳畔:“呀,小昭心中哥哥这么帅!” 画中人正襟危坐帐中,一身玄色熠熠银甲,胸前细密胄片宛若游龙潜水,鳞片翕张,心口护镜冷辉清凛。肩甲雕有狻猊兽首怒目圆睁,后披鎏丝朱红鹊袍。身后黑毛长缨寒芒毕露。青年墨发利落高束脑后,长发飘然,眉宇间满是风华锐气,桀骜睥睨。端坐沙盘前,正执一‘采’字旗样,高高举起,似要落于某处。志在必得之傲然混杂游刃有余之从容,整个战场一览无余,仿佛只当一局弈戏。待他运筹帷幄,谋谟全局,执棋而落。 采昭子低低笑了起来:“你就是这样的,本该是这样。” 他满意打量一番:“这才不过粗描,这几日我定能勾出来。” 半旬后。 “收拾好了?” “嗯。” 二人一袭素衣,上轿。采臣子拉起采昭子的手:“我娘也就嘴碎,你只管跟着我,她不敢说什么。” 手被实实在在的温热裹挟。采昭子突兀升起一股朦胧而久违的依赖,轻靠上采臣子,“哥哥,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咱们祭奠完能不能在外面候你?” “陪你走,我也跟她没什么可聊。” “……你跟她说什么了?生间隙了,因为我吧。”采昭子顿了顿:“你也该成家了,若是她挑的就从了吧……”他垂下头,“定下了能不能跟我说一声。” “这你不用操心。”采臣子嗤笑一声:“没人能替我决定。” “那!你若有了机会,知会我一声,行么?”采昭子郑重叩住:“我,我想第一个知悉,好不好?” 那时候,那时候……绝对不要猝然直面你的一身大红。 “成。”采臣子笑道:“这么希望把我送出去?人家都是能瞒则瞒,我这一点都不用愁心,小昭可太体贴了。” 第69章 68 鸳鸯姑娘 “你还有脸来?”陈氏高声尖叫。 “儿子来祭拜父亲,有何不可,又有何失颜?”采昭子语气沉沉。 “我真是气糊涂了,忘记老爷还有个这样的儿子。”陈氏谑笑:“原是跟个狐狸精生了个小狐狸精。” “娘,上次同您约好的都白说了?”采臣子冷下声,连带瞳孔也猩凶起来。“前几日尾七,我是遂了您的意吧?” 陈氏被采臣子这样吓了一跳,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不过心中还丝缕底气,她叫嚷起来,好盖过心中的恐慌。“我是陛下亲笔的诰命夫人,采臣子你再如何遮天掩月,我也是你娘。我现在要把这小狐狸精移出族坟,以后不许入祠同祀!采臣子!你快给我去办!” “说够了么,我们今天来不是看您闹的,爹的牌位前您也不该闹。来人,给老夫人扶到后房安抚。”采臣子声若凛刀,身边人止不住地抖,手心如同寒冰。 “冷不冷?”采臣子躬下身摸了摸采昭子的额,把人按进怀里:“别理她,咱们好好看完爹就回去。” 采昭子捯饬好吐息,推开采臣子:“你以为我乐意进你们家?你说谁是狐狸精?日日夜夜像个臭长虫一样恶心我母亲,怎么不说你暗地里做的勾当?这些年你扪心自问,可曾没有苛榨我母亲的时候?你这种两面三刀的人居然信佛,为了干的那些苟且赎罪?是觉察到自己命不久矣?你死了下地狱轮回也只能投胎成阴沟里的臭虫。说是我母亲勾引你家老爷,怎么,茯姨娘也是后娶的,没见你说这种话,倒是玩成姐妹了,怎么回事?是不是心中还是此番想法,碍于颜面只能虚情假意了?依你常言,我娘血统低贱,那茯姨娘可是皇族之脉,不比你高贵?你若有自知之明,早该退让正房当妾了。茯姨娘当今在这儿,不如就问个清楚。” 陈氏对上茯染的眼睛,心中一阵发虚。 “你看看他,你还替他说话!你还要赶我走?人家还看不上咱家呢!”陈氏撇去丫鬟们哭坐在地:“你瞧瞧他怎么说你娘的!你给我报仇!人家嫌弃咱们——你还要再往上勾搭?你是要爬龙床啊?!采臣子,你快给他移出祖坟!我不认他!” “您快去歇息。认不认小昭由您定夺,宗族一事为家主决断,跟您没关系。”采臣子架住摇摇欲坠的采昭子,温语道:“咱们现在走,我叫人把轿子抬进来。” “好啊!我就知道!你也跟你爹一个德行!”陈氏在地上哭嚷撒泼,“我已经给朝廷进言了,等这事人尽皆知看你办不办。” 采昭子抓着采臣子的手骤然皱缩,差点仰下去,身后被人稳稳托举。 “最好把你儿子的情史也都说上,我不用爬-龙床,爬左相的床就够了。”采昭子恢复了点气,怒极讪笑:“我要什么您儿子就能给了,不多劳您忧心。您三番五次贬辱我,可您儿子就是爱这样的人,您是真不给他留颜面。” “你!采臣子!你管管!” “别闹了。”采臣子痛苦揉了揉眉心:“我好不容易给人弄回来,您可真会给我找事情。走了,你们好生安置老夫人。” “你,你别气,她一妇道人家,没读过书,整日什么事都是小家子气臆想,方才胡搅蛮缠一顿,我不会听的。来,抬脚。”采臣子把采昭子抬上轿子,整好衣衫:“我知道你气,怎么才能泄火,再打我几下?” 采昭子哂笑不已:“费那么多事呢,我去了你们都高兴。” “现在家中是我掌权,你的什么牌位都不会动——不,我给小昭抬到同位好吗?小昭跟哥哥挨着。” “我的天,我可受不起。”采昭子气得肩膀痉挛起伏,眸子却格外清亮,“到时候采家后世怎么看我?你的子子孙孙怎么看我?我去了还要遭人诟病唾骂,贱-一辈子就行了,死后也不放过我?撤了就撤了,也正好。” 采昭子真是气到极点了,身体的反倒平静了下来,“现在已是众人皆知:一个不明所以被诰命夫人闹着移出祖坟的庶子,又是岭南而来,考取进士却被兄长勒令在家。这该是什么样的人?别人又会如何杜撰唏嘘我?想想就恐怖又窒息。要是这样无望地活着,真不如去了舒服。” “我不会再让她出去乱传的,剩下的我来办。不说傻话了。”采臣子慌慌张张给他擦额上的细汗,一会下了轿子,就会有风了。那处红肿退了大部,但还有略微凸起,使劲碰也会疼,他轻轻点过。“这次是我疏忽,没想到她如此反复如常,我这次,就算动用相权,我也一定给小昭压下去,好不好?” 采昭子苦笑:“我之前那么努力考学,恭顺敬从所有人。到底来也是求少些打骂,怎么越来越多了。” “采臣子,你也别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了。我不会进祖坟的,什么牌匾碑帖也都撤了。我不想身后还要受人非议。” 采臣子圈住他,眸中阴翳肃杀:“谁都不能非议我的小昭,他们不敢。” 落了透汗,采昭子浑身湿冷,身子像溺水般,后劲时时往脑中窜跳,他死死抓着采臣子,像是要与人揉融骨髓。 “鸳鸯~来客人了,好好服侍。” “来了!”鸳鸯带好坠子。撩拨红帐,凹出个婀娜风姿,匍匐在软枕上。不一会门被打开,来人是个壮年将领模样。锦服华裳,虎躯雄伟,面容朗毅,看起来就知不与这儿的庸人同类,原来这就是妈妈今天千叮万嘱悉心接待的客人。 “将军~”她急忙攀靠上他的胸肌,艳红的葱指在其间流连,勾点撩拨。 男人黝黑粗粝的脸腾得出红:“你,你真好看。” 看着比自己大一轮,没想到这方面还如此莽撞。鸳鸯心中轻笑,这种人她惯为拿捏,不出多时便让人意足喟叹。 男人搂着她不肯放手,明显是动了真情。鸳鸯见时机已到,娇泣道:“今夜能遇将军是奴家的幸事,若奴家能在大人心中吹入一捧散风,那什么都值得了。您明儿若还想见鸳鸯,鸳鸯就在这儿等。只是,院中姐妹嫉妒我能服侍您,晚饭都没让奴家吃……” “你这般娇容月貌的女子竟过得如此凄惨。我明儿还来找你。”男人起身到衣袍外翻找:“这些碎银你先收着,明早买些吃食。” 第二日,她就被妈妈叫过去,让她穿好金银,有人找她。她忐忑中被拉到一处,下了车才发觉居然身处军营。周围全是男人,如狼似虎打量她,鸳鸯忽略不适,扭起身子对他们承蒙卖笑,思忖着拓宽客家。 她被人领进中间帐篷,那帐篷鹤立鸡群,比周围都要华丽宽敞。大帘卷起,见帐中所做竟是昨天那人,不由摆出梨花带雨姿态,哭倒在地不能自已,口中俏语连连。 “将军今日还惦记奴家,呜呜~” “你还好吧?”男人把她扶起,她便顺带倒在他胸前娇-喘,他壮实的胸腔鼓声雷雷,下面很快反应了。“我怕你又吃不饱,叫你来这儿用膳,她们总不会跑到这里来抢。” “奴家感激不尽~”鸳鸯本还想多调笑几句,但见桌上袅袅香气,有肉有菜各式琳琅,也顾不上礼节了。狼吞虎咽中,男人坐在对案笑着看她,从容夹起一道菜咀嚼。 这男人心算好的,出手也阔绰。鸳鸯心中生出一个决定,一定要把他留下来,若是还能顺便常来这营里蹭饭更好不过。 渐入尾声,鸳鸯不由试探:“将军在这儿留多久,这些日鸳鸯只想着您。” “几个月吧。又有闹乱,等镇压了那帮刁民,边陲稳当了。” 之后的近一个月都是鸳鸯陪他,这个男人看着五大三粗,却有几分才情,恰好诗词文曲中鸳鸯也会些**雅致的,二人你侬我侬,日久浓情不见消退。鸳鸯本就为院中首当貌美,现今被男人包揽,不愁吃喝用度,日子越发滋润,常遭人羡妒又无可奈何。 一日她去时,男人面色不虞。 “何等事能让您大动干戈,别再气坏身子。” 男人拍下纸扎:“家中那个要有你一半就好了,整日言语粗鄙,就知‘守德’挂在嘴边,频频来信也没什么正事,都是这番告诫。” “害~奶奶这是记挂着您呢。我娘也总这样对我爹。他做生意出远门前,我娘就给小仆送钱,叫人盯紧,回来再一顿数落,泼辣得很。” “那还教出你这温良婉约的性子?”男人来了兴趣:“你叫鸳鸯,之前呢?叫什么?” “奴家姓秦。” “秦……这姓听着便有意蕴,光想着便是亭亭玉立温柔娴淑。我还没见你生过气,怪不得平日里遭人欺负。你们这里人说的闽话也好听,你若是气起来,也是此般语调吗?” 鸳鸯娇颦:“您就爱拿奴家打趣。您这名字奴家也喜欢得紧,‘江南可采莲’这便是雅兴,又有道‘吾家洗砚池头树’却说梅骨傲气,深思总出韵味。” 下次写应该加个时间线 太跳了[愤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9章 68 鸳鸯姑娘 第70章 69 五年光景 鸳鸯儿时本是富庶优渥的,爹是乡里有名的地主绅贵,家中和睦。他早年奔波营生,赚了好些钱,老来同娘生了三胎,皆为女儿。不过她爹不在乎那些,老来得女稀罕不已,又说女儿富养金贵,平日骄纵她们,她是老幺,最得爹娘偏爱。同龄孩子已绣女红,她们却可游山玩水,吟诗作赋。书经之类,若是有心便学,无人拦着。爹常跟她们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些女工不会也罢,不怕男人嫌弃,他劳苦半辈子挣这些钱就是为了让人吃绝罢了,好对女儿们好些。今后找的汉子皆赘进来,这样她们就不欺负,若是不想嫁就不嫁,跟爹娘守一辈子。 日子过得美满,但在她十三刚至,遭了大灾。洪涝冲垮山峰,混着黏土而下,一晚上死了好些人,娘和二位姐姐本在娘家,为赶上她生日,提前几天归回,走到山脚下时三人受难,离家就差二十里。 之后是不停的洪涝,每天都在死人。家中一下冷清,爹整日郁郁,只叹人走茶凉,见街边全是乞救求食的,又想到娘她们,于心不忍,散了很多钱粮。 朝廷救济不下,就有人闹事,之后升起民怨,慢慢生有动乱。可此地偏蔽,其中又有层层捂压搪塞,等上方真正重视时,已形成一只规模可观的起义军。 天子一怒,血流漂橹,当即上下开刀,夷平动荡。此地蛮民不被教化,不知尊崇,目无王法。朝廷决议当即血洗,不留丝毫残邪恶念。爹没跟着他们,但之前有过接济,便不由分说视为同类。 那是他已经貌若耄耋,这几年他快速地衰老了。没办法,他们只能躲到山上。山路崎岖蜿蜒,他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他们过上茹毛饮血的日子,又是几年。可山中险恶,毒烟瘴疠,远不止此。 一日她如往常下山去换常物,再回去时,家中已破烂不堪,他们搭建的屋子木屑横飞,屋中血滩残肢,还有随处可见的兽毛。 鸳鸯吓傻了,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爹也没了。但她来不及哭,也不敢哭,那东西还会回来的,哭声更能引来。她匆忙收拾了能装带的,逃离下山。 到了山下,无人敢收她,也无人敢娶,她的身世众人皆知。历经重重阻磨,最后辗转卖入妓场,对她而言,才算落下脚。她面容姣好,又知书达理,做久遂成头牌。 这一切,不过五年。却天上地下,恍若隔世。 男人宠她,给她近营安置了个小舍,让她专心侍奉。 又过一月,一日她腹痛难忍,本正准备着,却跑到角落干呕起来,吐出几丝血痕。她已经四次下胎了,心下了然,这是又有了孩子。难怪近来嗜酸如命,树上的野青梅还未坐果,不加蜜饯就能直接吃下。 鸳鸯心思一动,这男人比旁人担当,是不是能凭靠这孩子多捞些好处。 她撩开门帘,门外男人连忙站好。 “侍卫大哥~”鸳鸯媚-嗔,“若是想听,不如进屋来的仔细。” “失,失礼——”那人脸色鲜红。 又是个没见过女人的流/氓胚子。 “下次没人见着,就来屋里坐坐。”鸳鸯笑着勾住他的小指,“奴家今儿可是身弱体乏了,失了力气走不动道。侍卫大哥~这帕子求您给将军捎过去,以表我心。”偶尔少些主动,才能勾起人的注重。这次,让他来寻我。 “好,好的。叫我余南就好。” 侍卫小心叠好她的粉怕,瞄到帕角一处绣线:“这是什么字?” “这是奴家的闺名。”鸳鸯想了想,既是托人面子,遂给人体贴解释:“上面是‘笙’,下面是‘婉’。” “我,我不会读,但姑娘这几字看着就好看,也,也好听。” “那是当然,这几个字我爹可是斟酌了很久。为‘琴瑟吹笙,渔舟唱晚’之意,盼求日后夫唱妇随,形影无间的心思。他不识几个字,花了好笔钱找先生求的。本是就此定下。第二日他又嫌‘晚’字寓意讨嫌,又花了些钱,终改成现在这字。”鸳鸯讲完,打量着眼前手足无措的毛头小子,捻起香帕往他鼻尖一挥,“说多了你也不懂,先替我送去~” 男人果真步履匆匆来来看她,她撒着娇说明缘由。他神色复杂,先伏在她身上捧着肚子探听片刻,轻抚道:“真是有孕了?” 鸳鸯跪坐在大红床褥中,眼帘低垂,露出细白玉颈,顺服靠在他怀中:“像是有了,将军说,奴家该如何是好。您替奴家拿个法子,奴家身心全权交于您了。”她旋即梨花带雨道:“奴家也是第一次,本来这事该瞒着您落了的,可着孩子流着您的血脉,奴家实在下不定决心,不知下一步如何是好啊!” 男人眉头紧锁,她洞出他瞳孔中的犹豫与愧怍,他应当会多给些安置费。 “我快要回去了……”男人粗粝的手掌在她肚子上微微柔探,明显收着力道:“怕是等不到你生产了,这地炎荒瘴烈,独留你一弱女子在这儿,又有身孕,如何活得下。” 这孩子身上留着他的血,若说落掉,真心有些不忍。可若放任她生下来,便是流落岭南的祸患,被人发现颜面就失尽了。 “奴家为您,什么苦都吃得下。” 这女子花容月貌,冰肌玉骨,他很是喜欢。她性子乖巧伶俐,正巧又怀着他的孩子,她们总该不会太过胡闹。 “……鸳鸯,”男人长吐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若是寻得时机,你愿意跟我走吗?” 鸳鸯心中剧颤,她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么一眼到头了,却没想到竟有机会重获新生。“什么?您可当真?让我去哪?” “回京都。替我生下来。” “你真要跟将军回去?”余南直起身穿起束裤,回头却见鸳鸯全心全意已皆放到肚子上了,悻悻问道。 “难道我要一辈子留在这蛮荒之地?”鸳鸯摸着微凸的腹尖,朱唇轻启,“今儿是最后一次,日后我要安心养胎,这事儿你找别家。” “什么!”余南猛然扑向她,“跟着我吧,回去之后我娶你。” “滚开!”鸳鸯慌张护起肚子,把他踹下去:“若是滑了,你有九条命我都不饶!” “跟着你?跟着你有什么出息。”鸳鸯嫌恶擦了擦艳指,精修细磨。“不过一介蹑足于行伍,居无定所的役民罢了。我为什么要跟着你奔波飘摇?” “我在京郊落有房子,也是安宁祥和的。回去我的役期也该到了,之后就不用再随师旅辗转。回去后,这孩子我也养着,到时候咱们再生,可好?” 鸳鸯嗤笑一声:“就你城边几亩地,够得上采将军的背脊吗?” “将军他已经有妻了,你过去只能做妾受人委屈。”余南紧张便说话磕巴,“我,我一定风光娶你!” “做小也比当你的妻强。”鸳鸯修长鲜红的葱玉点着腹心,“我就指望他给我升位了。后事不劳烦你操心,他以后必定带我飞黄腾达。” “老爷!那小骚狐狸精是怎么回事!”陈氏哭倒在书房,涕泪交加。“你这是忘了你的糟糠之妻了!这些年由士卒攀升,是谁陪你熬过来的?” “你给我起来。”采砚怒喝:“若不是你天天看管,我也不会起这个念头。我只有离你千里之外才能舒放些。” “你娶了朝廷公主,还不够吗!她日日贴你黏你,一上来就阿谀承蒙伏低做小,我已是早看不惯了!今儿来看老爷是得寸进尺,不管不顾家妻了!” “这是我想的么?自茯染有了头胎,我几时再找过她吗?她降身下嫁,生了孩子还要随姓天家,幸亏是个女儿,若是儿子却不冠父名,何等奇耻大辱。”采砚低吼,“这次也是意外,让人怀上孩子,若不纳进来,被人流传坏我声誉。” “什么?她还有孩子了?!” “别撒泼打滚!你真该跟她学学。” “她是烟花女子,讨人欢心之事最为熟稔,也配与我同比!” “你既身为家母,去宽慰宽慰茯染,别在这里给我使小性儿。”采砚踱到门口,低语一句,“今后不会再带回来了,去跟她好好说,别惊扰圣体。” 第71章 70 婆婆下线了 冷菜,硬饭,荤汤。 秦氏了无胃口,托着肚子躺回被中,薄衾漏风,冻得她瑟瑟。 “你,给我再拿床被子。” 身旁丫鬟是陈氏临时调过来的,身已八月,身边才有个照顾的,却是处处使绊子。 她像模像样翻找一会儿:“禀姨娘,没好被了。” “贱婢!”秦氏唾骂一声,艰难起身,从柜子中抻出几身衣服,“你脑子被狗吃了?一个丫鬟在这挤眉弄眼什么劲儿呢?我就算原与你同位,今后也永远是你主子。” “这奴婢自然知道,姨娘所言极是。什么样儿的人这终归是什么样儿的,再怎么僭越非分,身位是不会变的,不过跳梁小丑,哗众取宠罢了。” “你!你敢跟我这样说话!” 心中的长刺被人挑破,秦氏最忌讳的就是自己是身份。她怒火中烧,一时气血亏虚,脑中晕眩,倒了下去。 采砚铆足力气挥手,陈氏抵抗不及,倒在地。 “你再怎么闹,再怎么讥讽她,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后她生产完你再如何对待我也允你。现在还这般刁难她,她可是正怀着我的孩子!”他把碗中饭菜摔倒地上,“这吃食,下人们都鄙夷。她若生不出来好胎,这事就绝不敷衍。” 陈氏爬在地上,怨怒交加,讥讽道:“老爷不是挺爱护她么?一月前还找人侍宿,那时候怎么不担心这事?” “她比你柔顺太多,也比你知书达理。有这闲心质问,不若多通些诗赋,能跟我吟诗作对几句,今后我也不用对牛弹琴。” “老爷不就是看她年轻貌美,我等人老珠黄了。” 二人正剑拔弩张,跑进一丫鬟急声道:“禀报老爷夫人,姨娘要分娩了。姨娘身子弱,又是受吓早产,现在胎气不顺。” “还不去请接生妈妈!”采砚瞪了地上的人一眼,大步流星而出。 “你们别跟着我!”陈氏甩开丫鬟:“去给配身单素衣裳。我出府办大事,你耽搁得起吗?” “是,是。” 一想到那个小狐狸精她就心口疼。昨天为采臣子拉下脸当众出了那么多丑事,他居然不闻不问,采昭子那一颦一笑倒是关切。 采昭子酝酝酿酿憋出的那些咒毒之言她倒没多心,令她最辗转难掩的是他最后那句怒极妄言的挑衅。她千百呵护视若珍宝的儿子!怎能随意听了别人去!本来日后媒妁妻娶之事,也一直在给他寻择不争抢多事,忍让得体,礼让婆家的好媳妇,好少在背后对她的儿子嚼耳根,别让他再亲近外人,被抢了去。今日却全然乱了套,该给他立个下马威。 陈氏摸清路数,停停走走快到那条弄堂时,却听有人叫唤。那声音不大,她寻了半天终于找见。 “夫人!夫人!是夫人吗!”鸢尾僵直站在一处酒楼,旁边是条细窄胡同,好似在拉客。 陈氏在她远处站定,嫌恶捏起鼻子:“我不是你夫人了,别乱叫我。” “夫人,您过来些,我听不清。” “你身上怕不是有花柳病!别传给我。” 鸢尾笑了笑:“我不碰您,夫人。就是我这几日又发现了些世子和少爷的事,今儿又碰巧见到您。” “告诉我!等等——”陈氏慌张走到她面前:“低声些。” “这事儿可是严重极了——”鸢尾猝然从身后掏出一把短刀,对准扎穿陈氏的心房。 “老娘活不长了,都是你害的,见你死了我才安心!”她拖着残腿把人拽入巷中,一瘸一拐而逃。 门被轩然大开。 “是你干的?”采臣子猩红着眼大步流星走到他面前。 采昭子正在上色,被他猛地揪起。 “什么东西?” “跟我演?我娘遭害了!你杀的?还是你找人做的?” “陈氏……?”采昭子错愕:“什么时候,我一点不知。” “你装什么……”采臣子勒紧采昭子的脖颈:“是不是知道我不舍得弄/死你,就肆意为非作歹?” “咳咳——采臣子,我他妈是这种人吗?”采昭子掰开一个缝,眸子不可置信地惊震,比那日被打了还烈几分,语气是他前所未闻的悲戚:“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不会像你娘那样狠毒!” 采臣子怔了晌久,把人松开:“那……我娘在离这儿不远找到的。她平日从不来这儿,就来找过你。” “我怎么知道,我这几天没在见过她。”采昭子声息游丝,“唯恐避之不及,我还要去找她?” “我姑且信你。”采臣子寒笑一声,转身离开。 他走了。 采昭子蜷缩身子,呼吸困难,“你怎么……能这般想我?” 腕口的红痕隐隐悸动。采昭子胡乱摸到身边薄凉,压下些心中的酸苦。 “小昭。” 采臣子按下他的手:“不要这样。” “我,我要受不了了……”采昭子意识扭曲,眼中景象全在震栗,力气一分一寸抽离:“别拦我……” 采臣子半跪在椅子前,半搂半挎住他:“她死了,这是她的报应,你要为她受苦么?” “我,我……”手中银锋滑下,清脆落地。采昭子虚浮握了握手。 他全身开始乱颤,呼吸紊序。 “放松……”采臣子掰开他的嘴,怕人咬到舌头:“我在呢……慢慢调整气息……” “我!我控制不了!”采昭子颤着音调,眼神搅缠,涎水溢了出来,他的指尖在采臣子背上杂乱无章地划动。 “不要害怕,”采臣子稳下他的肩:“哥哥在这儿,会没事的……好,呼气……吸气……” 怀的中人呼吸趋缓,采昭子朦胧晃神。 “小昭很厉害嘛,这便自己克服了,以后也就无需外物。”采臣子捧起他的脸,心颤了一下:“刚才是不是很难受?” “你要是切实存在就好了。”采昭子抱住手臂,埋下头:“我都抓不住你。” “你……真是这样想我的吗?觉得我会报复她?我,就是那日急了,她骂我无所谓,总是带上母亲……”采昭子焦急盈眸,眼波泛起涟漪,切求答复道:“你快说……” “当然不会。” “真的吗?”采昭子拢紧采臣子的手,徒然滞了片刻,徐徐松开:“你自然向着我想听的说。” 第72章 71 道歉……? 凶手捕获顺利,采臣子亲自审问,鸢尾很快招供:自己本想去求笔钱离开,却被陈氏打出去。再这一番折腾,沉疴难活。本来浑噩耗日,恰好撞见罪魁祸首,顿时怒起恶生,动手抒愤。顺带将之前的前因交代。 采臣子缄默良久,挥了挥手让人押回牢里。 夜已入深,只剩一家灯火还亮着。 他无由来地瑟缩,这次好像是他做错了,采臣子站定门前。再怎么说,也不该怀疑到他身上,采昭子的性子他最为清楚。可当时种种证据指向,一时急昏了头…… 要向他认错吗……采臣子艰难抓了抓头发,胸腔缠满絮絮。他只跟采砚服过软,也不是心悦诚服,全是由他勒令。 他会理解我……会的吧,他自小就从没怨过我。 “宝贝,还不歇下?”他轻手轻脚走进屋中,见采昭子还坐在桌案前,脑袋一直抬着,好像在望窗子。烛火的微苗在寂静的夜中很明显,全屋只有那处是亮的。 采昭子支起身,给各处灯点上蜡烛,语气平平:“睡不着,看看书。” “我可是困了,帮我松快吧。” 采昭子‘嗯’了一声,静静给人更衣。 “还为早上那事生气?” 覆在胸前的手一顿,淡淡道:“我这是怨屈得洗了?” “之前都是你受委屈了。”采臣子抚在他的手沿着脊骨的轨迹缓缓上滑,激起身下人片片惊栗。采昭子不明所以地望向他,游曳到最后,他轻轻把人压入怀,道歉的话却堵在嘴里,半刻无言。 “你……唉。松开吧,不是急着睡觉么?” “能别冷脸冷语吗?”采臣子描摹起采昭子眼尾沉积的倦怠:“我是不是你依赖的人?” “是。” “是不是你最在乎的?” “是。” “是不是你惟爱的?” “……是。” 采臣子微悻,捏了捏人脸颊:“答慢了。” “哥哥既是小昭最重要的人,小昭是不是该替哥哥做些考虑。”采臣子疲惫长言:“我的爱人与母亲深生嫌隙,本就疲于应付了,现在我的母亲又遭受此番,我会作何感触?” 采昭子怔了刹那,把下巴搭上了他的肩:“对不起。是我少虑,没顾及你心中哀怒……我就是一时难过,觉得咱们两小无猜,还会被你怀疑,哪怕捕役上门寻我,也是情有可原。” 他道歉了,采昭子一点也没听出来,又开始嗔责。 采臣子窘极生恼,这也低声下气了,他倒开始得寸进尺不依不饶。 “成,我知道,下次不这样了。”采臣子拍了拍他的背脊:“乖点,别乱发火。” “我知道了。”采昭子手忙脚乱笔画:“这真是我不好。只以我之心念揣度,忘了她是你母亲,待你宠厚,你那当时怒发冲冠实然合乎——” “闭嘴。” 采臣子烦躁:“知道错了就好,别絮叨了。” 采昭子松开他,轻轻颔首。 这事好像真让采昭子愧疚了,他比先前更加包容,也殷勤了些。既然结果是好的,对错之分就没必要纠结得那么清。这些日采家不顺,采臣子心烦。采昭子很是体贴,郁闷不舒或是偶尔的怆然悲戚他总是觉察,也总能缓释。他的弟弟很能敏锐觉察它们,即便自己已经将它们埋地很深,再以心照不宣的委婉抚慰。 茫茫黑夜中还存有一处避风港。 采臣子经常恍惚像是回到了前几年——不,比前几年更轻松。采昭子比先前更乖巧了,有些事凭借他们间经久的默契也不会再刨根问底,他终于长大了。 “看来诸位与李相交情不浅嘛。”采臣子冷着脸把税单传下去:“这些可都是他为你们争的?” “下官万万无胆啊。”左相平日说话儒雅留白,此刻看来是真动怒了,众人黑压压跪倒一片:“臣等安分守己,不知这平白无故增余出自何处。” 采臣子哂笑一声:“也就嘴上功夫了得,背地里各自做的勾当事各自心知肚明,我也不是全权冤枉你们。不过我知道,你们胆子再大,也不敢枉然添上此等巨目。临近圣上万寿,难不成我要把这单子交上去让他老人家龙体震怒?陛下若因其龙体抱恙,你们担待得起?” “臣等罪该万死,今后绝不敢生妄心。只是此事实蒙不白之冤,只求大人替下官申辩。” 看着低低俯首的人们,采臣子冷言:“那就在此折下签字画押,禀明事实真心。” 李珩慌慌张张跑进东宫,这次他穿的一袭便衣,雍容华贵皆未来及换上。 “殿下为臣想想对策吧。采臣子那一纸联名奏疏呈上,我怕是连性命都不保了,家中能有几人全身而退也未可知。”他坐立难安,凄凄望向太子:“采臣子真是会找的,他们贪的不比我少,这下子出了个平账大圣,断然全都赖到我的头上了。” “这,此庞然大数,我该如何为你求情,这钱还有一部分是内库的,父皇定然勃然大怒。”太子见太师手足失措,也没了注意,只好安抚道:“若是我定夺此事,便竭尽从轻了。” 怕是走投无路了。 李珩焦急无助,踱出东宫前的最后一句话却久久萦绕。 只有太子掌权。他既为太子太孙的太师,又久伴二王身侧,只看情谊,太子也不会痛下杀手。 只有太子掌权。 李珩低调打扮,借人辗转,终能站到坤宁宫下。当今圣上格外怜爱姬皇贵妃,将其入主中宫。未有抬位,此举烦于众人批责妖物祸主,悠游退逊,怠废多政。不过声衔略低,名实早已皇后之位。 “娘娘,臣冒犯扰致,罪该万死。” “哦?”姬妃主动出屋,玉步下阶,柔荑酥手拉起李珩:“烈日炎炎的,跪在这里做什么,快进屋讲。” “臣,不敢僭越。” “陛下器重李相,自是不愿让您受了委屈。妻妾自然也要效颦,追随帝意。”姬妃冰肌玉指犹如白蛇蜿蜒,钻入他的手心:“这地方都是我的人,不必多虑。若晒坏了身子,本宫也会心疼。” 李珩艰难滚动喉结,跟着人进了屋。 “请坐。可是有何烦心事?有何事若能说予我这妇道人家,本宫有荣与焉。若看不上要本宫这妇人见地,说出我来抚慰些也是好的。”她抽出细指,临末用丹蔻长甲在上撩拨一缕:“手上出了这些汗,就这样不顾礼法来找本宫,本宫若能帮你,岂有不尽心尽力之理。” 李珩心中大喜,连忙道:“陛下龙体日渐年迈,臣颇为忧心。娘娘是陛下身边最为亲近之人,也最知陛下龙躯实本……” 姬妃软躯一震,揉起帕子娇泣:“陛下见你们时皆衣冠严整,私下里这身子却是一日不及一日了,本宫真怕哪日……此些见着只能急在心里,无人可诉。今日你来了,才得机会倾诉一二。” “娘娘莫为此动了心气,伤了花容。太子也一直记挂着您,殿下见了您这样,怕是忧心更忡。” “殿下还愿想着我,真是受宠若惊。”姬妃啜泣更甚,梨花带雨般,芙蓉面上泛起潮红:“这深宫别苑里,能有殿下此般痴情人儿念着臣妾,只是,”她眼波凄凄:“臣妾年老色衰,容色不复,配不上殿下的记挂。” “娘娘说笑了。这些年来,娘娘容貌丝毫未却,反倒更生独韵。殿下念念不已,思之狂之。”李珩有意一顿:“臣斗胆,替殿下说一句失礼之言,若娘娘如觉冒犯,便是臣揣度过之。” 面前高坐的人急声促喘:“李相但说无妨,妾身想念殿下玉音许久。” “殿下一心专情,不与世俗迂腐同流。总有意让臣安置,待继位之后,扶娘娘为后位,一生长相厮守。” 姬妃轻呼一声:“殿下愿待我这般!妾身何德何能耽受隆恩。殿下真真与我两心相照,自打皇后崩逝,这后位便是本宫心尖至重,陛下不肯为臣妾提位,臣妾只好背负上祸国妖妃的恶称,名不正言不顺……” “您久居此位,饱受众多非议长日了。若是早一点成后,总能早一点享福,也免受佞臣妄言。”李珩软声更柔,循循善诱。 高座上人抽涕涟涟,娇声微微,哭得不能自已,几尽昏厥:“妾身夜夜所想,便是殿下和后位了,只是这冷屋乏味,寂寥落寞,何时才能熬到。” 妇人的心气,吐露些身受同感的话,她便不知所向,只能由他徐徐牵着了。 “臣此次来,便是为娘娘排忧解难了。”李珩觉时机已到,从内兜中拿出一折纸包:“一月后的万寿节,熙来攘往的。这东西发作晚,陛下药膳众多。剩下的,就全靠娘娘了。” 小狐狸很可爱!!![爱心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2章 71 道歉……? 第73章 72 心火 “鹤顶红?”采臣子嗤笑一声:“真是灾星。本是流放了事,非要全府掉脑袋。” 丘沏优雅小啜一口茶水,悠悠道:“我怎么跟陛下说?这次事发,便能太子压倒了。不过我看不上朔王那副样子,小黠大痴。然却妄尊自大,颐指气使,日后跟他相处,怕是得多哄着。” 采臣子冷哼,“跟着朔王几年,总算是明晰。本也无堪大任,仗着有些小技,无束妄为,这才是最让人时时担虑的。且薄情寡义,只可共患难,不可与共乐。狡兔死,良狗烹,怕是我扶他继位,下一刻矛刃便会指到我的头上。”采臣子沉思片刻:“勿要扯上太子,这事应该为李珩自己作孽,太子有此心也没那个胆量。” “那我便说,李珩这畜生来调戏我。”丘沏笑声银铃:“不知陛下给他编排个何等罪名。不过这项再加贪污一案,够他死了。之后无人与你掣肘,我总算能过几天舒坦日子。” “这般贴心尽力,怕是又有什么求于我?” “采相能看出来,就不用人家亲口说了。”丘沏欣然娇羞:“小湘是个好孩子,她小时候我见过几次,喜欢的很,不如认个干亲。” “这事能办。不过茯染那边,不是一直生有嫌隙么?” “她讨厌我,我又不讨厌她姑娘。我这可是真心实意,连驸婿都替小湘斟酌了许久呢。今后小湘有个皇贵妃的娘,总比前公主强,他们不敢欺负她。况且这皇宫高墙,她也能随进随出了。这可算诚意?” “就这么想跟我们家扯上关系?” “嗯哼,”丘沏笑颜如花,“今后你在前朝,足够威慑后宫了,那帮言官佳丽,谏言争宠前总会有顾忌。” 丘沏三言两语,上颜大怒,即刻令人抄拿李家全府。太子极力相保,死刑得改,万寿节后流于边地。 “给我拿把椅子。”采臣子拂衣落座,睥睨打量眼前的血肉模糊:“我还是无能啊,该让你死了。” “你赢了。”李珩奄奄一息趺坐在地,神色诡谲:“你害我爹死了,夺走我的位子,又害死我儿子,还不算够。” “原来你一直觉得,你爹是采家害死的。” “如果那日采砚不折回,就不是我爹接令,死的本该是你爹。” “圣上的旨意,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你这幽怨是在映射圣上?”采臣子俯下身:“你们家只是流放而已。” 李珩不再说话,采臣子靠回太师椅上,戏谑道:“即便是我爹,这生死之数也由未可知。不像你爹那三脚猫功夫,他究竟怎么被封上国候的,你心里最为清楚吧。” “呵呵,左相真是骄傲啊,好似你全身而退一样。”李珩低低笑了两声:“至少你爹下去陪他了。我们家是将流放,不过离开前,见采府也不过一副摇摇欲坠的空壳,宗亲离散,我也安心了。” 采臣子踹翻他:“来人,上刑。” “别嘛,采相这是心急了?听我说完也不迟。”李珩抬起阴翳,笑容不减:“还有你的弟弟。对你确实愚贞,不过从那次我就看出来了,你们二人是不会善终的。” “你不知道哪天就会死了。将死之人,其言也善。不替你下辈子积点阴德?”采臣子磨牙冷笑,眸子趁戾。 “别一副趾高气扬高高在上的姿态,旁人已经够看不起他了,蛮夷也好,贱庶也好,总归是个活物。你就把他当成了个物件,连心都没有。他要么被你折磨死,要么早晚都会离你而去。” 李珩的眼底浮现剧烈的兴奋,好像想到什么般,调子都有了明显波动:“真想见到你那时候的样子,会不会比我现在还狼狈?” “妖言惑众。”采臣子甩袖起身,冷冷道:“上大刑。” 采臣子心不在焉踱出牢狱,李珩的恶言不愿多想,却总萦绕徘徊,念念不忘,好似咒语烙印耳中,一多想就起怒。采昭子最近挺乖的,安分听话。被李珩的怨毒话语诅咒后,他便无端有些心慌。 他思忖着抬眼,即便身处囹圄,墙边也系满彩绸,喜气洋洋,万寿节指日可待。 旁人真的如他所说那般轻鄙他么…… 万寿节当日的圣宴仅可四品以上赴宴,约定俗成乃携正妻或嫡子一人。他的弟弟久居宅邸,该露面树势正位。 “你疯了?”丘沏吐出一口袅袅烟气:“旁人携妻偕子,你让小昭跟着?也不怕他们笑话。” “谁敢笑?” “自然不敢笑你。你不为你弟弟想想,旁人如何看待他?”丘沏探身,露出毛茸茸地狐狸耳朵。“我有时是真搞不懂你的想法。” “那就别问。”采臣子闷哼一声:“茯湘子如何?” “小湘可爱的很。”丘沏忻怡喟叹,“活泼极了。开始不喜欢人家,后来见着我搂搂抱抱不愿离去,还夸人家好看到连女人见了都折服喜爱,跟她母亲天差地别。” “别对我妹妹做什么。” “妾身可怎么舍得下手。”丘沏想起来就欢喜:“她那小净脸,软软弹弹,跟个白玉馒头——” “夫婿呢?她可满意?” “我给她择,她挑来挑去选了个最呆木的。不过事事都依她,她挺喜欢。” “圣上呢?” “由我滋补,圣上身体还算硬朗。你若想改换党派,还来得及。前两日因为李珩那事,我见了太子,跟他说了李珩给他罗织的罪行,自然也说了你些好话。太子有些感激。” “那太好了,过几日得暇我亲自拜谒。” 一切进展有序。采臣子久违松懈下来:“时候差不多了吧,我回府接他。” “我也去。”丘沏款款起身,晃了晃曼妙身姿:“今儿穿了身漂亮袍子,多走动些才好。” “我可是打搅了?”丘沏吊眼微眯,满面柔和。 此人来路不明却又衣着华贵,采昭子怀疑环顾,见身后跟着采臣子,落了心。 “大人莅临而来,自然是不打搅。鄙人愚钝,不知大人何以尊称。” “吾乃丘姓,上次咱们还见过,不过与今日样子不同罢了,你可忘了?”小狐狸倦倦眯眼,悠哉摇起扇子:“我还给你诊过病呢。” “原来是娘娘。”采昭规矩给人作大礼。 “快请起,乖乖孩子,莫要多礼了。暑气渐盛,还穿这些厚帛,热不热?”丘沏笑着给人扇风。 采臣子横到二人中间:“下午有宴,他来等我换身衣服。” 采昭子了然:“我去给哥哥配选,您进屋稍歇片刻,吃些茶点吧。” “你告诉他了?”望着采昭子离去的背影,丘沏惬意道。 “应是那阳童子说了什么,他回来问了我大概,既然这样也无需隐瞒了。” “这也好,妾身不用多费口舌了。” 采昭子亲自给人斟上茶歇,为他服侍礼全,丘沏很是满意。临走前给人拦了下来:“正巧有时候,我再给你探探?” “呃……” “也是你哥哥的意思。”丘沏眯起一双漂亮的狐媚眼,纤柔玉手盈盈握住采昭子的腕子。采昭子不敢失礼,只好踟蹰坐下。 脉象一如既往地混杂,还有几缕异息…… 丘沏吊眉微蹙,这是怎么回事呢……他葱指上探,被人紧急挡下。 “可以了。”采昭子面色苍白,手死死扒住袖口。 几处红端从纱帛下印出,剩下伸入深帛,若隐若现。 丘沏默然明晰,徐徐松手:“医病医心,这是心火。去调理心思,脉象会少些淤堵。” “多些大人挂怀。”采昭子疾疾抽回手:“我哥哥怕要候急了,恕难奉陪。” 第74章 73 一桩婚姻 身下人认真给他整理繁缛,展平层层衬搭。却始终不抬头看他,也不说话,搞得采臣子也只能干沉默。 他有些不耐了。 衣袍收整妥当,采昭子给人比比划划,翻过身去配妆奁里的耳饰,可惜下身还被他囚着,只好极尽扭旋上身,宽大的衣袍绞在一起,露出低处无尽的连绵起伏。 采臣子的目光在镜子上逗留片刻,暗了暗。 采昭子配了个金蟒耳挂,采臣子微微俯身,抬手间二人视线依然未有交错,采臣子望向他,他就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像是有意为之。 不过是不是有意为之,只要他没有主动迎合上去,那便是他的错。 ^_^ 采臣子等着他的yu色染透满脸,满意启口:“今日是陛下万寿节,下午宫中设盛宴。” 采昭子稳下气息,“嗯。我知道。” 采臣子游走上他的背,低垂起的桃花眼中风情万种,脉脉含柔,他望向采昭子:“那儿可是美人如云,一直开到晚上了。你不怕我去找他们玩儿?” 采昭子平淡道,“那哥哥不如换另一身更为贵焕,侧目会更多。” “你不生气?”听着他与刚才大相径庭的无欲无求,采臣子心有不怿。 采昭子抬眼:“哥哥是想见我吃醋吗?若是想,我就生,不想就不生。” “听不懂好坏?”采臣子抓起他的下巴:“我让你跟我去。” 采昭子手中一怔,当即全身惊战,虚声道:“我,我不去。” “这是什么资格都能去么?多少人想陪我,我都没正眼瞧。我好言好语请你,你想不去就不去?” “我,我求你了……”大脑白茫,如针击刺。采昭子使劲抱住脑袋,全身蜷缩:“太可怕了,那种地方,放过我吧,求求你……” “有什么可怕的?”采臣子掰开他的手。 “李,李珩,那日……”他喘息急促,乞求地目光追随着采臣子的眸子而动,“我求求你,采臣子,那日……太恐怖了……别让我再经历一遍。” “这次没有他了。还是圣上的典礼,谁敢作梗害你?”采臣子按稳他的肩膀:“没什么可怕的,缓一缓,一会儿走。” “不!你饶了我吧!能不能听我一次?!我真的不敢!”采昭子仓皇失抓住采臣子的手:“我以后什么都听,什么都听……就依我这一次,好不好?” “真够事的。”采臣子甩开他的手:“就他妈给我去。” 采昭子疾疾趔趄,镜台撞出厚重闷响。 “怎么了这是。”丘沏走过来解围:“不去就不去,不过图个热闹,也没什么可看的。” “他够无理取闹了,你还给他拔创?” “人都这样了,也没法去啊。”丘沏把采昭子扶起,颐笑道:“再说,这次可有朔王要应酬,可没法总挨着小昭,你想见小昭遭旁人聊搭?” 采臣子恼哼一声:“敬酒不吃,那就自己呆着吧。” “别急,他走了。”采臣子安抚道。 采昭子死死抓着手臂,指尖泛白,指甲划出几道血痕。他狂躁抓下几缕头发,零零碎碎的话拼不出整句:“我不去!那天……好绝望,好像马上要si了……那么多人,李珩……你不知道我经受了什么!” “咱们不去了,乖。” 采昭子扬起头看他:“我……哥哥,我想……”他在腕子处笔画了几下。 “都过去了。”采臣子抱住他:“他今晚不会回来,哥哥能陪你很长时间。” “我不去……” “不去,昂。” “……” 怀中人不止痉挛,过了很久总算缓平些许。 丘沏追上大步流星的采臣子:“先别急着上轿,有些话要对你说。” 采臣子停下脚步,看向他。 “你……”丘沏斟酌措辞:“好好看着点你弟弟吧,刚才我给他探象,气脉纷糅死结。我揣测他近期没好好治养,若到心结纠缠,怕就麻烦了。” 万寿宴始,皇宫内外吉祥。殿前承天帝苍颜白发,俯首垂拱,身旁姬妃侍侧,王子皇孙各列殿中。丹陛石下,众臣趺坐两侧。众人依次祝寿贺礼。待仪序毕尽,承天帝无法久坐,提前退场。姬妃安顿好皇帝,留与一尾,幻化男貌下场游乐。 众人间的气氛已无先前沉肃,寒暄叙酒,温言相谈。 采臣子还有积郁,见在场两两夫妻和乐,更无心同他们互矜,尽量找了个少人隅角喝闷酒。正醉心于宫中御酒之精酿,身旁传来声响:“常日未见,听闻采相近来繁忙,可安好?” 见来者为谁,采臣子连忙起身作揖:“最近措置万寿,理贪墨案卷,还有些家事。忙得不可开交,懈怠了殿下。” “为国理事为先,哪需致歉,怕是我要受不起了。”茯凌笑着扶起他,瞧了瞧他侧畔:“独自一人,身边也没个伴?” “臣多谢殿下挂怀了,一直未寻得良人。” “为国竭虑为好,也不能太耽误自己啊。今年年纪几何?” “年二十六。” “旁人似你这般年岁,早已儿女数人,俱长岁数了。” “殿下教导的是。” “李珩一事采卿殚力,正好今日也良辰,我为你牵段好姻缘。”朔王满面笑意,侧过身:“胡尚书,家仅一女,实为掌上明珠,爱切十分,旁人还入不了他法眼。我曾有幸一睹芳容,娇女极为可人,如何?” 胡仪喜不自胜:“咱们两家知根知底,我最放心不过。老臣真真敬佩您,年纪轻轻大有作为。” 或许喝了些酒,采臣子没那么多精力泰然了,他的脸色不动声色地垮了一下,“胡小姐托付予我,不如去找青年才俊。胡老莫要试探我了,采某实属耽误小姐。” “您肯娶她为妻,才是她的攀举呢。”胡仪见此却丝毫没有徘徊,连忙噎住他的话。 “好了好了。今日我在这为二家牵线,自然互为般配。不如由我做媒,这事就在这儿定了,苍天可鉴,陛下荫庇。”茯凌拍了拍采臣子:“你如此冗忙,这良辰吉日之类,我们替你琢磨,你放下心,寻好了日子,我叫人祈福做祷。” 一桩仓猝荒诞的婚约。 胡仪,吏部尚书,朔王肱骨。二人此番一唱一和,急切行事,唯图疾速,怕是觉察到他近日的寡淡了。朔王生性多疑,即便他刚搬倒了李珩,也不肯轻意对他放心。成了婚,由姻缘所拧绑的纽带就彻底将他固死了。 “你要跟她结婚?”丘沏从人群中探出脑袋,狐狸一向听得远,他幸灾乐祸称奇道。 “自然是想办法能脱则脱。”采臣子烦躁不已:“这事到如今,他已说绝。总不能再推脱了,朔王本就起了疑。” “哦~采昭子那里,你要怎么说?” “你还提他?若是他今天跟来,哪有这么多烂事。” 狐狸挠挠脑袋:“好像他来了朔王就不会找你谈婚一样。” 一想到采昭子漠然的脸,寡淡言辞,采臣子胸腔熔熔,堵心怄火:“为什么要跟他说?他又不在乎。今晚给我多找几个,许久没好好宽解了。” 第75章 74 你俩谁是谁的哥 不过多天,胡府延请。 胡仪有意让二人独处一室,寒暄几句托辞离开。 面前玲珑少女蛮横娇憨,气鼓鼓盯着他,采臣子摆出柔笑:“你多大了?” “你就是爹爹给我命定的夫婿?”胡潇潇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语气冲冲:“想都别想!我才不跟你,人家已经有心悦之人了。” 采臣子的脸冷了下来:“你也不配。我找个十五六岁年纪的干什么,再小几岁就能认我当爹。”他旋即讥笑:“这可以。” “老娘十七岁了!”胡潇潇生嗔:“而且,我已跟程郎许下婚约,他会娶我。” “喧哗聒噪。看着真是幼稚。”采臣子莫名有些不爽,总感觉这事谁后开口就伤些面子,“我也已有家妻了,不稀罕你。今天第一次见正好也说清楚。” 胡潇潇樱口圆张:“哦?你既有了妻子,怎么还能来跟我成婚。跟他们来提亲的一样,果然一群负心汉,冠冕堂皇无一好心。” “浑妮子,我现在就把你偷私的事告诉胡仪。” “诶别别别。”胡潇潇堵到门口:“咱俩坐下好好聊。” 采臣子挑眉,“先把所谓‘程郎’给我细细道明。” “就是程家药房的公子。”情窦初开的少女脸若桃花,“他爹与我爹有些交情,小时候他就总跟着他爹来这儿。” “京都闻名的那个程氏药房?” “那是,厉害吧?” “你爹为你这事择来择去无可满意,你给他选了个商贾之家的儿子当女婿。”采臣子付之一笑:“罢了,我也管不着。他叫什么?” “程术。” “程术啊……”采臣子坐会靠椅上:“成,胡大小姐。今后咱俩约法三章,你老实些我也不动你,要是乱惹事折腾,我就给胡尚书好好说道说道程公子。” “你怎么使这般坏手段!”胡潇潇闹起来:“原来方才跟我爹讲得绘声绘色,我还真以为你是个翩翩公子了,全权是装出来的!” “欸——这么快就不懂规矩了。” 少女撇了撇嘴,鼓着气坐下,噤了声。模样有些像茯湘子小时候,破皮无赖如出一辙。 “我哪有那么疯!”采臣子虚环着采昭子撒娇道:“小昭这是诬陷!” 宽长宣纸的一隅处,刚被墨色勾勒出个人样。那人描画简单,却出神韵。仰着头朝天长啸,手那缨枪剑指轩辕,身后还用朱笔点出了块小短披。 “哥哥当时就是这样,这是你兵法里的哪一势,你觉着帅,天天跟我显摆,我记得清楚着呢。”采昭子撇撇嘴佯怒:“你当时可真应了那句话,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夫子留的诗经论语之类全权交与我抄,兵法什么的倒背如流,我都听得起茧子了,托你的福,还能背几句。” “那时候他们都笑你,你还这般执着,我都怕你傻掉了。”采昭子舒出口气,旋即又笑起来:“不过还好,我的哥哥文武双全,皆是登峰造极,治世安邦。我想,哥哥要是追寻武举,也是蟾宫折桂的事。” 他眼睛亮晶晶地对上采臣子,连语气都不自知地幼稚几分:“给他们什么达官显贵,什么名门望族,都挤下去,都只能排到哥哥后面。” “那小昭呢?”采臣子笑意盈盈对上他的眸子,指了指宣纸:“小昭在哪里?小昭要跟我在一起才行。” “赖皮。”采昭子红了耳朵尖,笑容更甚: “我那时候能做什么,不过就在旁边坐着,没你那般威风。”他涂涂画画,一旁出现了个坐在阶上翘首而观的少年,少年远没有小将军画的仔细,不过也能看出面容中的崇拜仰慕。 “好啦!这纸又要画完了。还剩这块地,哥哥说还要画什么?” 正幅宣纸上仅有一角还剩些素白,其余的地方满满当当都被分了块,皆是二人儿时相处之景。有二人偷遛玩耍的,林间嬉戏的,习书教诵的…… “嗯……寻常的都这么多了,不如小昭给哥哥画一幅别致的。”采臣子凑近采昭子的耳朵,徐徐呼出一口气,声音细丝,口型浮夸。采昭子的耳朵霎时全然嫣红,脸也熟透了。 “登徒子,你,这,这哪能入画……” “旁人又不会瞧见,到时候一干咱们就放进匣子里,你那位哥哥都晓不得。就咱俩知道,你知我知~” “那,那也不行……” “啊~让我看看嘛,好久都没有了,我拿着东西回忆回忆都不行嘛,好狠的心~” “不行!最多,最多给你涂个唇吻的模样,剩下的你自个想去。”采昭子招架不住采臣子焕烨明眸,再看就该什么都答应了,他趴到桌子上埋住脸,“你可真是坏透了,我真拿你没办法。” “小昭是不是要赖过去?”采臣子压下身拢住采昭子,亲了一口他滴血的耳尖。 “我才不像你那般言而无信,先让我缓缓。”采昭子支起身子,气道:“你若再催,我就把你这副模样画下来拿到街坊里传卖,让天下百姓都看看,朝堂上兰枝玉树的堂堂左相私底下什么作态。” “我量小昭不会下此狠心的,小昭才不忍哥哥失颜。”采臣子的手穿过采昭子的掌心,从下方十指虚虚紧扣,声音低下去:“只是,哥哥从未对小昭言而无信,那些混账事都是他做的,小昭这样说,我好伤心。” “对,都是他做的,你从未如此对我。”采昭子回扣过他的手:“不该把你们混为一谈的,白让你受委屈。你才跟他不一样,少年时的哥哥才不会干出那些事。” “那,别再我面前提起他,这个人我不想听也不想见。” “好,以后我再也不说他了,好不好?咱们之间就讲你我。”采昭子刮了刮采臣子的手心,柔声下誓:“咱们之间要好好的,不该让他扰了兴致。” “快画吧,我等着瞧呢。” 采昭子羞得手抖,胡乱在上面勾摹了个轮廓,粗粗看二人一高一低,一人俯下身,托起另一人仰着的头,二人唇齿交融,用情至深。 “咱们这么长时间了,小昭好像从未找我要过什么。”采臣子盯着他的笔画出神。 “什么?”怀中人专心致志,被他突兀一言吓得激灵。 采昭子思索片刻,缓过神又红了脸:“不知道你哪来得那么大瘾。我觉得,一起坐下来吹吹晚风赏赏月亮,独有二人四处走走逛逛,互为教学相长,看书作画……最多,再不时拉拉手溜达溜达,这都是很幸福的事呀。比春-宵一晚还更令人心潮澎湃,哥哥不觉得么?” “我当时以为,你也觉得它们都是美好的事情。十六岁那年你总是这样对我,我当时欣喜若狂。以为你对我的感情是从那时候便生絮了,现在想想不过我的一厢情愿。”采昭子苦笑一声。 “我现在爱你不就好了。那咱们之后就还这样,小昭喜欢这个方式,哥哥都听小昭的。” “好……”采昭子恍惚一瞬:“哥哥现在是不是十六岁?” “对呀,小昭最喜欢的年纪。”采臣子的手开始不安分地在交叠处游走:“那时小昭都没亲过哥哥,人家的初吻还在呢。” “是嘛?哥哥当时是没那么花,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变的。”采昭子眼神恍惚,突然想到什么,笑起来:“我现在可是二十二了,你得叫我哥哥。” 下一话kisskiss 送给原哥大绿帽一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5章 74 你俩谁是谁的哥 第76章 75 赠原配渣哥绿帽一顶 “哥~哥~”这次采昭子没来及阻止,采臣子的手彻底伸进了去,^_^。采臣子的调子咬的很紧,字字轻飘却勾魂:“那哥哥想不想要弟弟的初吻呢?” “你不会。”采昭子稳了稳心神,把采臣子的手扔出来,嗔责道:“又动手动脚,说过多少次了?” “哥哥可以教嘛~我陪哥哥这么久,只想讨要个吻也不行嘛?”采臣子的声音闷闷的,少年极力压抑的哭腔跟十六岁如出一辙,采昭子的心空了一拍。 “我教你就是了,你就是故意的,就是仗着我受不了你这副模样。”采昭子咋舌起身。 “并腿。”面前人跨坐上去,居高临下看着采臣子,捧起他的头:“别紧张,哥哥教你。” ^_^ 他清楚了解采臣子哪里舒服,特意留心多做关照。他挑逗起又轻柔安抚下来,一股酥麻蔓延,采昭子为他舒缓许久,引导着。 “对……对,哈,就是这样……学得很快……别怕……唔,来哥哥这里……” 采昭子的声音因憋气而含糊,眼尾粉红,像被桃花染色:“你要试试么,像我刚才那样?” ^_^ 过了许久采臣子才意犹未尽给人松开,采昭子挂在他身上,眼神因窒息空散,大口喘着气。气得拧他:“我是这么教的么?” “我这是认真学了嘛,融会贯通~”采臣子轻拍着背给人顺气:“以后不这样了,我错了嘛。小昭的初吻是我的,现在我的初吻也给小昭啦。” “没有下次!”采昭子撑起身子:“哥哥若还这般乱来,我就不唤你出来了。” “绝不再犯~”采臣子深眸沉溺,抚弄着弟弟塌下的腰窝:“怎么又换回称呼了?” “捯不过口。”采昭子气哼道:“我可管不住你。” 门外传来动静,采昭子瞳心一暗:“他回来了。我先去见他。” “去应付吧,我你呼之即来。”采臣子在他眉心落下一吻:“又蹙着眉,要变丑了。” “你自己在自娱自乐什么?”采臣子撂下袍子,坐到檀椅上:“长没长眼睛?我回来了。” 他进来的刹那,能瞥到采昭子最后的一抹笑,他瞬间收紧了嘴,什么表情都没有。 “我来了。”采昭子垂下眼帘,帮他宽衣解带,“对不起,刚才想的出神,没马上缓过来。” 采臣子嗤笑一声:“你脑子里天天装的什么?我这几日都回来了,你还不高兴吗?” “高兴。”采昭子毫无表情,“十分高兴。” “这是你高兴的态度?”采臣子冷下声:“你成功了,采昭子,你搞的那身破病看着是够骇人的。明日起去我府上住,你现在不能一个人待着,以后每天得让我见到。” “别,我喜欢这里。”采昭子惊慌一瞬。那便要日日见到他,况且,去了那儿恐也无法日日见到他的采臣子了。 他无端撤了一小步,扯远了二人间的距离。 “没什么可商量的,明天就走,东西什么的都不用拿。”眼前的人下意识的后退让采臣子的心被割了一下,他本想把人扯过来,可看着他形销骨立的身板还是忍住了。 “那,我就带一个东西行吗,一个匣子,不太大,求你了。” “你想带就带上,别什么话都求不求的,好像我事事都在逼你。” “好,好的。”采昭子浅笑着呼出一口气。 “你先让我查验。”采臣子升起一股恼火,这人对他呆讷到了极致,倒对个破箱子挤眉弄眼。 “呃……” “不行?心里有鬼?还是背着我藏了别人的什么了?” “你多心——” “在哪!” “我给你去拿,你别生气。”采昭子叹了口气:“都是些旧物,你不爱看的东西,不想惹你眼。” 采臣子打开那个半大不小的匣子,里面罗列众多画纸,拨拨翻翻都是这些。他随意扯出一张,见是前几天的日子,上面画着他们二人年少时依偎在一起看书的模样。 采臣子突然有些舒心,采昭子面上木讷寡言,背地里还是深爱着他的,或许是生了病还没缓过来,难于表达了。 “行吧。”采臣子把东西丢进去。含笑搂起杵在旁边的人:“刚才是不是有担心哥哥生气?” “对不起。”采昭子的语调平平,“如果你生气了,我现在要怎么做,你才能开心?” “啧。”刚才愈浓的情趣一下子坍塌,采臣子撇开手:“滚回床上等我。” 过几日再见她时,少女唇角弯弯,很是高兴。见人第一面就给展示:“这是程郎送我的钏子,好不好看?” 那金钏子沉重,看得出送者用了心。 “嗯。”采臣子掏出离开公署前随意摸到的书,打发时间。 “除了这个,还有这个,这个,这个……”胡潇潇指了指身上戴的,又抻开妆奁给他展示,满目兴奋,里面东西皆是价值不菲。 “他算对你上心。” “都是他攒下钱给我的呢,我连他屋里的储银所在何处都知。我们十一岁便相识相知了,那可是青梅竹马,怎么样?喂,闲着也是闲,你要不要听我讲我家程郎?” “没兴趣。你安生会儿。” 程潇潇丝毫没有理会,语中带赦,自顾自给年少相许无不言尽。 “那时我总偷去找他,他怕我被爹发现,就跟我说,若是想见他了,就说脑袋痛,他就来给我送药,然后陪我一下午。”“他给我买了那么多东西,自己省吃俭用的,被他爹发现了。还以为是去赌,断了月供。人家凭着自己坐诊,过几个月又送给我对儿坠子,我真真不舍得要……那手都糙了不少,日日要受多少累啊,真叫人心疼。”“我曾想跟他私奔来着,他说这样跟了他怕是要吃亏。跟我说好,只要我爹点头了,他赘进来也无妨。如今他爹那边也说通了,只差个时机呢~” “……” “行了。”采臣子郁恼打断她的喋喋不休。 “殷绛!” 阳光洒下叶片,暑气催人困意。一切那么恬静,熟悉,那堵墙下落满清影。 旧影趺坐阴下,低着头翻看书页。 “殷绛!”明霰被烈光刺地想要落泪:“我来了,久等了吧。” 他轻轻摆动殷绛的衣角,毫无反应。 “绛绛?小绛绛?还生气呢?”他蹲下身—— 一张溢满惊狞的血脸,头颅在风中垂垂摇晃。 明霰又一次惊醒,这次心中跳地汹涌,快要吸不上气。一闭上眼,最后一刻又历历在目。 这是……他的最后一面吗? 明霰稳下心神,殷绛……又梦见了。 渣哥快成泼妇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6章 75 赠原配渣哥绿帽一顶 第77章 76 暂且作哥哥的新娘子 采臣子觐毕太子,又被胡仪叫去。他们似是看出了他坚决的勉强,这一月频频邀约,句句托借朔王,难以推辞。可是到了胡府,什么事都干不了了,只能陪胡潇潇耗着。每次耗度的几个时辰,二人无话可说。 “我,我先翻出去一会,你替我把风。”胡潇潇耐不住性子了,指了指后院矮墙,“我把他叫过来陪我,我想他了。” “后果自负。”采臣子心中百无聊赖,之前采昭子跟他提过些书名,现在只能看它们打发时刻。 “好嘞。”小丫头乐哉乐哉,三两下爬上树,借着枝头矫健而越。不一会墙外隐隐传来鹂笑婉转,与另位低缓的少年沉音。 采臣子被扰得心烦意乱,看不下去书,咀嚼起方才与太子间的暗流涌动,二人刚处磨合,相处很是尴尬,熬到机会总算脱身。 几日朝后,胡仪兀然拉住他:“良辰吉日我们都已细细琢磨了,这些日子你看看。” 想必是觐见太子的事,他们知道了,复又躁动。无奈此举初次觐见,又是以常事为由,无从低调。 采臣子悻笑一声:“看不看的,既是朔王发话了,就按你们的时候定吧。” 府中一早人丁热闹,或抬或运皆是大红,四处结彩,红绸红烛。 “这是怎么了?”采昭子被动静吵醒。 “您,您别看了。”怀烟关上门:“应该是别人家找老爷。” “看不得吗?”采昭子微惑:“若不想让人知道,还闹得这么大动静。” “害,谁知道呢。时候还早,您再睡会吧,参粥还没炖好呢。” 采昭子复又躺下,外面嘈杂依旧不停。长工们干着活,嘴中哼着喜歌,一片祥和热闹。阳光透过窗边倚靠的红灯笼洒进屋中,屋里也被染透了。 “我睡不着,真想知道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咱们去偷看一眼,怎么样?” 采臣子伏在身边玩着他腕子上的镯子,目光低垂:“去呗,我也瞧瞧。” 采昭子蹑手蹑脚拉开一个缝,被眼前景象惊出一身冷汗,眼前虚晃,死抓着门框终算站定。院中艳红堆满,上面印的‘囍’猩红如血。 久萦心头的阴影终于落下来,彻底变成黑暗。 他持着最后一点希冀与理智,随意拽来一个长工:“这,怎么回事,谁要结婚么?” “这等喜事您竟然不知道?咱们当今左相昨日已与礼部尚书的爱女订婚,与真是一对门当户对的壁人儿,此等金玉良缘还是朔王撮合,今儿这些也是朔王送来的。” “……好,好,多谢。” 采昭子不顾礼数,猛甩上门,倚到墙上。 “哥哥,你看见吗,他订婚了。”采昭子脸上又哭又笑:“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我就知道,没关系,早晚都要来的。” “小昭,我陪着你……” “对,对……你就是他,我爱你,我爱你就够了!”采昭子口中不停喃喃自语,在屋子里转着圈失态翻找,“我的匣子呢?你看见了吗?” “你昨日还放到案侧……” “对,对!”采昭子发疯般把上面的各种宣纸随意散开,在里面胡乱摸索,最终摊开一个小盒,里面用丝绒层层裹了几层,他剖开它们。 一个寻常朴质的细环素玉戒指。 “你还记得吗,哥哥,快想想!你一定记得!”采昭子的软发塌粘在额角,捧着戒指的手猛颤,眸中空洞。 “我来了。”采昭子开门,见来人欢喜道:“这么早就下课了?” “今儿揭榜,考得不错,夫子没多留我。”采臣子欺身挤进院子,笑吟吟道:“有一月没好好说话了吧,搞得我日日夜夜想你。” 采昭子脸红了一圈,小声道:“哥哥为岁考准备,考得好了,冬假就不受管了。想找我再来呗,反正我天天在这儿等你。” “就是为了这样。”采臣子把他的双手放到脸上:“你这手像冰棍,手心还没我脸热呢。”说罢解开领绒,把手捂到颈窝里:“暖和了吧?” 采昭子连忙抽手:“你真不嫌冷,受了凉怎么办。” “我这身体本来就热,受不了凉。”采臣子握着采昭子的腕子往下游移:“下面更暖和,都发烫,你试试?” “行,行了。”他的手被牢牢禁锢,采昭子羞恼交织。 采臣子把采昭子的手放到胸前,他平稳的心跳声音很大,手附在胸肌上仍有余震。“可信了?” “信了信了。”采昭子耳坠红的像两颗玛瑙,“放开我吧。” “嗯……不行。”采臣子又这样僵持了会儿,“我觉着不算凉了。” 他松开手端详片刻,采昭子的骨节已经烫的淡粉,手掌也终于粉嫩,指尖染上酡红。 “这才对嘛。”采臣子盯着纤长白指,失神片刻,哑声道:“小昭的手真适合戴戒环。” 他从袖中翻找一会儿,拿出个天青素戒,递到人面前:“他们给我的寻常玩意,你戴着玩吧,丢了也不碍事。” 采昭子攥紧了那枚戒指,没言语。半晌突然问:“嫡母她们的四指皆戴着戒环,为什么姐姐戴东西的时候总是避开那里?” “这我差点忘记叮嘱了,唯独这里不行!”采臣子摩挲上他的四指,言辞认真:“这里通心包络,收属主金配偶宫。已成婚的意思,小昭还未有婚约,可不能随意戴。” “说到这,前阵子我们塾里盛行一种仪式,好像是从西洋传来的。”采臣子肆意把玩着采昭子的指头:“他们订婚时还会赠一次戒环,夫替妻戴。西洋那边只论夫妻,没有二房,所以也视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鉴证。这倒是新鲜,我也是从同窗那知晓的,他姐姐前一阵成婚,纳征后二人还专门此事私会一次,为图个好彩头。” “他给我们做了样子,确实十分有趣……诶,我给小昭演示一遍,小昭受些委屈,暂且作哥哥的新娘子。”采臣子把采昭子扶起。 采昭子在心底重重‘嗯’了一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眼前人陡然跪下,采昭子不敢受此大礼,慌张也要下跪,被采臣子搀起来,笑的前仰后合。 “我这可是单膝,他们那边的礼节,你别害怕。” “然后,伸右手。”采臣子朝他伸出手:“放在我手上。” 采昭子轻轻放了上去,采臣子便把那枚玉戒数到中指,推入底。 绿波在手心流转,澄澈莹透。采昭子看得入神,身畔人拍了拍他:“嗯,这就好了。这地方还挺适合你的,今后这么戴着也行。” “我要把它收藏。” “这有什么可藏的,玩丢了再找哥哥,哥哥还有更好的。” 它与它们不一样,哥哥。采昭子双手交叠,把那抹绿按下胸口,心中有些飘然,胸口像揣了团暖烘烘的棉花。 “哥哥……”采昭子面色潮红一片,嘴巴虚张,却除了战颤外毫无反应,胸口上下起伏,但捯不上来气,窒息的前兆。他伸出颤巍巍的右手,瞳孔中浸满病态的期待,与痛苦绝望混为一体:“我们也要订婚,我爱你。” “小昭……” “快为我戴上啊!你不爱我吗?!你也在骗我?”他的瞳仁有些散了:“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爱过我?全是施舍我的!不是说让我做你的新娘子吗?” 采臣子惊恐地给他推进去:“我爱你。” 采昭子安分了些,最起码能喘上气了,他痛苦捂住小腹。 “唔……呃……” “你怎么了?”采臣子覆上指骨发白的手:“松些,肚子受不的。” “其实……那日就是咱们的婚礼了,对吧。我,我早就跟哥哥在一起了,一生一世……一双人。” 采昭子喘出几口粗气,忽地一怔,不停呕出黑血,四溅满身,戒指上格外刺眼。 “不要……玷污它。”采昭子胡乱擦净手。 “小二爷,您起了么?参汤好了。”门外传来动静。 “我,我马上来。” 采昭子把血滩擦干净,随意换了身衣服,期间絮絮叨叨对采臣子说了很多话,采臣子还没缓过神,他也不求他回应。 一天过得浑浑噩噩,采昭子必须他随时在场才能稳定心绪,哪怕不在眼前也会失控。 ‘你就是他,你会爱我。’ 诵经般的喋喋不休,这是他整天下来最多的字句。 他不禁对眼前这个人产生些许畏惧,平日总是乖顺安分的样子,他从来没有这样痴痴疯疯,可以说站到了对立面。 晚上采昭子睡的早,不如说是他担惊受怕了一整天,累晕了。 他做了几次噩梦,次数忘了,内容更记不得,只觉甚是骇人。他从最后一场惊悸中吓得起身,又看见窗外红彤彤的灯烛,彻底摧毁了一切。 手上的莹绿格外扎眼。 身旁不知何时是采臣子,一身酒气,伶仃大醉。 采昭子又开始猛烈痉挛,那种发自内心的彻底失控让他恐慌。 不可以,不能再这样了。 第78章 77 夏虫 朽木=渣哥 他驾轻就熟摸到裁纸刀,他的采臣子现身眼前。 “小昭!做什么?” 采昭子不想理他,拿起刀便要开始,旁边依旧喋喋不休。 “别说了。”采昭子不愿开口,还要多分出心神压抑抖得不成调子的音节,他悄声道:“我在治病,在治疗我,懂吗?你会把他吵醒的,你希望他醒着?” “他听不见我说话。” “那我就去把他叫醒。” 身旁安静片刻,又开始没完没了。采昭子无暇理他,习惯伸出右腕,愣了一下。 他为数不多的理智分出了点,如果这个腕子流xue的话,它会沾上的。它不能受脏xue亵渎! 好吧,另一只。 这一下足够狠,好像划到了哪处筋膜。果然流了好多,采昭子有些庆幸。他的疼痛好像愈发在变轻,四下终于安静,采臣子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也又有些困了。 “你什么意思?给我演苦情戏呢?”这是他醒来听见的第一句话。 见人醒了,采臣子瞳孔中的焦忧褪去些许,转而腾起一股怒火:“你做给谁看呢?靠这个引起我的怜惜?你真是有病。” 采昭子回过神:“你想多了。” “那你他妈要干什么?我都不知道你这些小口子。什么时候弄的?”采臣子攥紧采昭子头侧的枕头:“你他妈给我说话。” 看着眼前人别扭的面庞,采昭子累了:“采臣子,你们都说我有病,那我就有病吧。但是你们那些也治不好我,这是唯一一个能治我病的方法,最适合我了,这你就不要管了。我只会疼一会儿,然后再睡一会儿,醒来就没事了。” “那你他妈就死了!” “死不了,我有分寸的。” “你妈的!”采臣子暴跳如雷,又不敢碰眼前人,只能捶打采昭子身边的被褥。 然而毫无用处。 “……不管如何,以后不许再做,咱们约定。”他轻缓声音:“哥哥与小昭再做一次契誓,拉钩好不好?” 采昭子撇过头:“没用了。”他声线微弱颤抖:“除非,除非你回到十年前——” “你他妈别哭了!再死这儿!”采臣子怒不可遏,“我真不知道你天天念叨这些有什么用,怎么着,我现在跟那时候不是一个人了?” 采昭子咳嗽两声,嘴角噎出一口血,染在惨白的唇上格外刺眼。 “你!”采臣子又急又气,着急忙慌给他擦嘴,攥起人冰冷的指尖:“能回去,行么,你让我怎么办。” 采昭子有气无力抽开,又被人握紧。“别碰我了,你都订婚了。” “这,我现在给你解释。我们不打算成婚,假的。这事是朔王编排,不得不做做样子。”采臣子手忙脚乱,字字急促。 采昭子盯着他的仓惶,笑了笑:“有意思吗?拿着骗骗三岁小孩还行。” “这次是真的!婚期什么的不过幌子,那天我们会想办法推掉,那天晚上一定陪你,好吗?” “放开吧。”采昭子的指甲抓拧他的掌心,却挣不脱,悲声道:“太荒谬了……别编了,之前什么都不告诉我,被发现了才说是什么假局。不过是想让我留下来好结了婚也能给你玩么。” 他又反上一口血,气若游丝:“你也不用再诓我了,反正我跑不脱,反正我都得听你的,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当男-宠/男-妾我也认了,你给我扔哪我就待在那等着你c。” “嘴上说着不在乎,还划那么多口子?”采昭子太尖薄了,采臣子含着怒托起采昭子一侧手臂,小臂被绢布里里外外缠得隆起。 “我还不能气了?不能发泄了?都说了死不了。”采昭子哀叹,“你真是越发管得宽了,情绪这东西,我自己都没法掌握,你还要来包办。”他正说着,蹙起眉,微微躬身,又摸索到小腹,粗暴抓攒一团。 “好,好,不说了,你冷静些。”采臣子慌手慌脚给人擦汗:“我们真是假婚。这样,七夕时候,咱们去逛夜市,好不好?” “别又为哄人说的。”采昭子凄冷道。 “说到做到。”采臣子抓住他的手:“我们一起走遍那七座桥,从街头逛到街尾,然后去江上放灯猜谜。我都归置好了,本来想当快到了日子再说的。” 采昭子沉默许久,哽咽道:“若你不说,做不到我也不奢求。你说了,即便假的,我也会忍不住幻想。” “今后再不骗你。”采臣子急忙道。 采昭子把脸扭了过去。 “夺婚?” “只有这般了。”采臣子颓颓坐在那,早就没了早朝时的锋芒。踟蹰启口,丧懊道:“他们急不可待,这都纳征了,还能哪般推脱。” “成啊。”丘沏怡然大笑,瞳仁竖起,眸子满是危险的兴奋:“我就是喜欢刺激的。这些天过的有些淡了。” “不要幸灾乐祸了。小昭那边我该怎么办。”采臣子忧忡中还有些懵惑:“怎么能气成那样。太恐怖了,幸亏那天我听着动静了,我真不敢多想——你知道吗,他当时就跟个破娃娃似的颓靠在墙角,周遭地上那么一大滩xue……我,我又不是不爱他了,之前跟他说过好几次了,婚姻之事不过明面上的流程,之后也不会亏待他。” “夏虫不可以语冰。”丘沏无言以对,良久迟迟道:“人终究不是物件,你整日万花丛中过,谁都难以信服吧。” “那些不过玩玩,最后我也都回去了啊。” “成,”丘沏仰天长叹:“朽木啊朽木。不可同言而语。我就多问一句,既然你们同为男子,那些地方他进出亦可,我也带他去逛逛,之后再回来找你,可好?” “你敢!” “嗯哼。”丘沏耸了耸肩:“话不投机半句多,剩下的丞相自己参悟吧。” 采臣子思愁着回府,见下人正收整一大桌好菜,全是他最近差人给精补的餐事,上面看着哪也没动。寻人一问果然如此,无论如何也劝不动。他端起一碗还没收走的粥,进了屋就见采昭子黯然颓靡坐靠床上,这次他手上什么也没拿,怔怔地出神,唇边垮着弧度,他的愁容已经落到嘴角了。 “吃一些?”采臣子想了想,舀了一勺杏仁红枣粥,端到采昭子嘴边:“听怀烟说,一天没吃东西了。” “不大饿。”采昭子轻轻摆了摆头。彻底垮下脸。 “总归垫些肚子,流了那么多血,气血亏虚。我知道你吃不惯荤腥,这次叫人熬的素粥。” “……没胃口。” 采昭子敬而远之的态度让他很烦躁,他也没那么听话了。更重要的是,他为他付出那么多,解释那么多,他为什么就不领情呢?他到底还欠他什么。采臣子把粥哐啷摔下:“为了你我求皇上赏予御厨,整日要陪你吃斋念佛,满桌淡素。你还不识抬举?能明说吗?你究竟要什么?” “何苦干这些……你什么都不用为我做,你什么都不亏欠我。” “反抗我?故意惹我生气?” “不是,只是觉得,没必要。” 采臣子一把控住采昭子的脸,把他整个人提高:“吃不吃?——还是想让我渡给你?” “我吃。”采昭子语气淡漠,拿起羹匙。他一开始还是讷的,听到最后一句才有了动静。 “就这么讨厌与我亲密么?”采臣子运出一股怨气,抢过碗喝下一口粥,不由分说渡给他,唇齿相交间,送入温滑热粥,逼迫人吞咽下去。采昭子喉结滚动,全部吃下后,他的心情才好些,把桎梏松开。 采昭子顺下气,拿起粥一口一口吃下,自始至终低着头。 “采相主动亲临,此等殊荣下官属实未料,真真喜出望外。”胡仪喜不自胜,“我去叫小女亲迎。” 良久婢女跑来,小声道:“小姐不在屋中,院中也未能找到。” “这死丫头,兴是又藏到哪了,我去找她。”胡仪气道。 “不必大费周章。”采臣子解颐:“潇潇活泼烂漫,讨喜性子,时常这般玩闹。” “啊,那老夫倒是打搅雅趣了。”胡仪喜上眉梢,“您请入,合该老夫回避。” 清和院落,密叶成幄。天色向晚,暑热愈浓。屋中静谧,采臣子寻了一处太师椅闲书寄聊。 墙外不一会有了动静,采臣子淡淡抬眼,看着有人翻了过来,却是一男一女,一前一后。 “咦!你突兀前来做什么?”胡潇潇疑道。 少年一副死板模样,磕磕绊绊下墙,正好对上采臣子的目光。他阔步疾趋,站定到他面前作揖,大声道:“您就是左相大人?要娶潇潇为妻?” “喂,”胡潇潇要阻挡他,被他拦下。 “草民与潇潇儿时相识,长载厮守,两情相悦。恳您高抬贵手,圆世间一段好姻缘。”他顿了顿:“若是您,不,不愿,草民也不会轻易舍弃旧爱。” “你在说什么啊——”胡樱樱沁出密汗:“快,快给人家道歉。” “既知道我是左相,”采臣子俯看这个躬身低首的毛头小子,把姑娘死死护在身后,却是出言不逊,“那你应该也知,夺相之妻,罪罚为何。牢狱终疾还是秋后处斩,算轻罚了。” “不要不要。”女孩大哭起来,“我跟你成婚怎么样,以后明面上二人夫妻,私下里你与你妻,我与我夫可好?快,程术,快说知错了。” 少年被她摇了半晌也未动,依旧堵在那死死低头。 一股不谙世事的傻劲。 兀然想到采昭子,不过他的脸上已没有那么丰富灵动的神情了。 “别吵。”采臣子眸子明灭,清清嗓子:“又未说你是我妻,整日大呼小叫惹人生烦。我这有一招险棋,不过都是要受点苦头,你仅遭些皮肉之灾,我可是要损名声的。” 下一话大荤如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8章 77 夏虫 朽木=渣哥 第79章 78 让我欣赏一下药效 他又惹采臣子生气了。已经好些天没有说话了。这更好,采昭子正也害怕见他。少了那人的命令,采昭子更有时间与他的神思独处。 静午晏然。晚上睡不着,现今四下安闲之景,采昭子起了慵怠困意。点盹间听着偏房里有了响声,抬眼却见来人是采臣子,他顿时睡意全无。 他端着药进来,这事儿之前都是怀烟。这次采臣子主动把药端给他:“喝了。” 采昭子已经没了反抗,木讷讷地喝了下去。 “给我一饮而尽。磨蹭什么呢?故意做给我看?” 采昭子扬起碗吞了下去,涩口的苦水下肚,今天的药夹染着了一缕甜腻,不过只是一瞬而过,难以多察。苦味依旧汹涌难咽,他干咳几声,差点吐出来。 采臣子面无表情端着药碗离开了,不一会折了回来,摔上了门,坐到他的床前,直勾勾盯着他。 采昭子莫名惶恐。“你……要干什么?” 采臣子终于启口,语气平柔,不紧不慢:“等你的药效发作。” “什……么?药效?” 采昭子有些慌了,抖声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急什么,一会不就知道了?”采臣子托起头,冲他愉悦地笑了笑,开始哼小调子。他的目光露骨地上下打量采昭子,最后停到他的脸上,盯得他心里发毛。 他感觉自己的脸越来越热,耳朵也在发烫,鸣声不止。心脏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好像不撞出胸腔肋骨不肯罢休。胸口沉闷燥热,吸不上气,连吐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一时口干舌燥。 ^_^ 采臣子锢住他的双手,眼底的笑意如明媚春景,微风枕桃,很是梦幻。他低磁柔软嗓音下的每一个字都醺醉而性感,落到它最合适的调子上,“只要你想,我就给你。” 采昭子迟钝的脑子倏尔清晰,眼中的雾也散了片刻。他努力调整气息,尽量压抑下自己的大息。 采臣子等的不耐烦:“你现在怎么这么听不懂人话,若是不想我来,那就自己鼓捣。” 他放开手,后靠到椅子上:“来吧,让我欣赏一下。” 采昭子让自己尽量平稳躺下,拉上被子,“我困了。” “好啊,采昭子,你真是长能耐了。”采臣子站起身,从桌上拿起镇纸,采昭子下意识抖了一下。“你不用跟我讲条件,要是想打我任你随心,最好给我打晕了。”采昭子的语气还是平平的,不过吃了药,换气时难以把持地添了些跌宕。 采臣子讪笑一声:“晕了就以为我不动你了?” “反正我看不见了。” “行,采昭子,你厉害。”采臣子槽牙磨出刺耳响声,复抓起他的手:“你在气我这方面有空前的造诣。”他将镇纸摆到人眼前:“你要是不照做,我就把它杵进去。” “你不如来试试我敢不敢,我向来说一不二。” 采昭子剧烈颤抖起来:“你能不能放过我。” ^_^,看着他嗔怒哀惧都是一种享受。 采臣子捏起他的脸,直勾勾紧盯眼下人的促促吁息:“你永远也别想离开我。” 他把他丢回床上,“好了,现在选吧。” 采昭子微微摇了摇头。 “3,2,1——” “我做,我做。”采昭子艰难攥住采臣子唯剩下来的那根指头,他的手掌终于温热,但指尖还是凉气。 ^_^现在药效渐浓,浑身滚烫,指甲更冷些,点撩间更摧残理智。 ^_^ 采臣子肆无忌惮地端详起来,^_^,另一只手的两支葱白细柱指甲饱满,指尖是如初樱般的淡粉,在其间来回。他太瘦了,那两支指头的骨节弯曲辗转都清晰可见,每一下牵动着手腕处筋骨起伏。 你可真够yin-dang的,采昭子。 采昭子支起的手臂战栗不止,带着整个身子摇摇晃晃,要栽倒下去。 采臣子从身后搂住了他,这次他没有反抗,他没有力气了。 采臣子稳了稳人,改变了心中的念想。这次的采昭子变得很叛逆:“我累了,自己干。” 采昭子慌乱起来:“我,我不行。” “别让我重复。” ^_^ 采臣子戏谑地笑起来:“明那么想要我,还装出一副清冷模样,在玩欲擒故纵么,你还想立牌坊了?” “不是……这个药……”^_^ 他按下眼中的模糊的视线,望上采臣子那双顾盼风流的眼睛。这些话本以为不在乎了,他的心还是被狠狠剜了一刀,平淡的眉眼蹙起,染上哀色。 ^_^。 他的樱桃指尖在上面戳戳捏捏,手背上的骨节起起落落,上面青紫的血管随之浮沉。 “妈的,你又勾引我。”采臣子骂道,^_^ “我求求你,别折磨我了。” “你看看你的眼睛,现在看我才有些波动。之前为什么总是对我摆着臭脸呢,明明这么灵气,这么活色生香,宁愿自己傻笑也就是不冲着我,非逼得我这样做才行吗?” 采臣子捋起他的头发,把那双噙泪媚-眼露出来。 “先服侍好你的哥哥。” ^_^ “不容易,还学着打扮自己了?”采臣子瞥见他随意垂摆的手,拉起指骨,“就戴个这么廉价的?一会儿带你去挑好的。” 采昭子费力撇开手:“你别碰它。” 采臣子火气蹭的又上来了,粗暴地咬上采昭子的唇,^_^,他知道采昭子惧怕哪里,故意舔舐那处,惹的采昭子想要干呕,^_^,一直憋到人快要窒息才放开,采昭子的舌头没有求他渡气,他也没抓着他,就茕茕坐在那,胸口已经不再剧烈,他好像没有了求生的**。 采臣子没了兴致,放开了人,二人拉出一串红丝,采昭子的唇被他撕破了。 “真他妈没劲。”采臣子把人丢到床上:“药效这么快就过了?看来一瓶不够。” 他抬起眼,看见采昭子面无表情地流了很多泪,混着涎水,浸湿了整个脸。可居然毫无声息,若不是为了质问,根本觉察不到。 “你他妈又哭,烦死了。” “采臣子。”采昭子空洞的双眼望向他,他扯了扯嘴角,好像要憋出个笑一般,但是将弯不弯,挂在那里很是滑稽:“我在想,这种事明明是很神圣美好的吧,这不是为了爱人间增进情谊的吗。可是为什么,你总在让我难过,我也总在让你不怿。咱们之间做着这种事,好像没有两方都开心过,哪怕你有时候心情好,我也看得出来那是在泄-欲。你这样我能接受,但求你不要总搞些奇形怪状的玩意,我真的没有你那么洒脱,我真的好害怕。” “我当时送你的玉核桃,是爱你啊。我觉得它的质地温润,材料做工也是上乘,堪堪能配上那时候的你。看到你那么开心,我也好开心好开心。你当时冲我笑,我就觉得的无论是你装出的客气,还是真心的,无论你背地里嫌不嫌弃它们,会不会用,我攒的这几年的钱都算花值了。后来你告诉我,你总盘着它们,还说看见它们就能想到我,我真的好惊喜。谁知道你要做那种事啊,拿着我送给你的东西羞辱我……我倒真不如不送了。明明是让人喜悦的事情,明明合该每次瞧见它们都很欢欣……我现在真害怕,我再给你什么,隔天便会变成反过来对付我的工具。” “观里那次,是,是我对不起你,那西北那次呢?采臣子,你知道吗,我现在都不敢跟你去阴翳下待着,我一想起来就想逃。” 采昭子的手不停抽搐,快要发病的征兆。他死劲把腕子按到褥子里,好叫自己能清醒地听采臣子说话。 采臣子一时哑了声,他想本骂采昭子矫情,可看到他这个样子,话到嘴边终是说不出口。 采昭子疲惫抬眼看了看他,没等到回话。 他长吸了一口气,这好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残息用了很长时间才吐出来,呼的很彻底:“回不去了。” 像平静地歇斯底里。 采臣子猛地把采昭子的肩按到床头上,采昭子的头撞到墙上,登时嗡嗡作响。 “难道要回去吗?回去了你就满意了?”采臣子心中徒然升起一丝惊慌,刹那间一个念头响起——会不会采昭子将永远以这个模样对他了。 这么漠然,这样冷淡。 不,不会的。采臣子压下那种惶恐,汹涌而来的是满腔愤怒。这一切都怪采昭子,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他总在提起,总在念旧,他怎么总在触及他的底线。 他落下手,采昭子的侧颊瞬间充血变红。 采昭子任他摆布,也不躲,完了还是歪着头的样子,什么呼吸都没泄出。 采臣子怒火中烧,叠手掐起采昭子的颈项,猩红的眸子里泛着寒冽的光,逼着人直面他。 “你他妈别信口妄言。” “回不去了。”采昭子被他锢在手中,眸子依旧无神,他哪点也没反驳,就是一直揪着这句话。 也是采臣子最在乎的一句话。 采臣子怒不可遏,眼中带着煞气。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崩溃,瓦解。好不容易呕心建造其的心墙,采昭子一定要悉数打碎,一定要再告诉他,一切都不复从前。 采臣子的手控制不住地收束,愈来愈紧,他想让采昭子求他,让他收回前话,可看到对方死气沉沉的样子,面如金纸,骤然松了手。 采昭子不会在乎的,他现在到死都不会示弱,再紧些人就该过去了。 身畔松了气,采昭子的头随意歪到颈窝处,目光直愣愣看着前面。 “难道我要像过去那样吗?回到我最失败最幼稚的时候?我差点误入歧途,幸亏有了爹矫枉。不然,我能有现在的地位吗?护得好你吗?能把最好的给你吗?最多,最多像爹一样,当个护国将军。有危难的时候第一个去送死,百死一生了,太平了,又给那些豪门士绅当吉祥物,做赌注筹码?最多算条看门狗……我要成为这样的人才行吗?你希望我变成这样啊?!” 采臣子想说的话突然很多,絮絮叨叨了半晌,采昭子什么也没回他。 采昭子苦笑一声:“你也不用对我解释这么多,我也没想拿这病威胁你。你没做错什么,就是咱们不是一路人罢了。 “采臣子,我们都好累啊,你让我去吧,我们放过彼此。”采昭子的瞳孔中有了点光,直直盯着采臣子。 采臣子冷笑一声:“采昭子,你铺垫这么多,原来都是为了这一句啊。你知道我最在意什么,就总拿这句话来掣我,总拿咱们曾经的感情挟持我,你这次又到底要什么?” “原来你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啊。”采昭子闭上眼睛,风干的薄颊上滑落一滴泪:“那我以后不提了。” 请换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9章 78 让我欣赏一下药效 第80章 79 某人是花孔雀 “近日气色好些了,日后精进调理。”丘沏笑意霁然,放下手:“比那日强太多,当时见你昏死的模样,真叫人胆战心惊。” “拜谢娘娘。”采昭子给人深弯下腰,丘沏趁机摸了摸他头顶:“真可爱,都这么熟了还行大礼,该教你哥哥学学。” “晚生,惶,惶恐。”采昭子窘迫起身,丘沏翩跹牵住他的手,凑近道:“我可挺喜欢你的,想不想认个干娘?” 采昭子看着眼前一双吊梢丹凤眼的男子,不知如何作声,半晌憋出一句:“娘娘男妆也好看。” “干爹也可以,小昭看着我适合什么,认个哥哥——?” “采昭子,去给娘娘换茶。” ”采昭子依言出了屋。 “你现在是个男人,别摆出这么恶心的嘴脸。采臣子搭在丘沏肩上低语。 “哦?那我偏要如此。”丘沏立马幻化媚相:“待你家那位回来了,就说我与左相哥哥斟酌许久了嘛~” “我草!你别他妈害我。”采臣子吓出一身虚汗,把丘沏甩得后退了几步:“你他妈变回来,那股死人妖味就行。” 丘沏嗤笑一声,化成初型:“活成这个怂样啊?” 采臣子咬牙:“老子就这样,怎么着?我他妈自从那回被你教育后好时间都没碰别人了。你下次再化丑些,我真怕他误会。” “跟个怨妇一样,我还要夸夸你?”丘沏翻了个好看的白眼:“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采臣子隐忍怄气:“你先前的话什么意思?” “就是本意。”丘沏奚笑:“他这身子已经不是养不养的好了,而是能不能活成的问题。真不如让人家去找我,反正我也有闲时。不知道你怎么搞的,我记得那个沉心和气的采进士不过才两年前吧?” “真,真的?这么严重?你别骗我。”采臣子沉下声,语气中盈满惊慌的不可置信。“那,那我还要怎么待他?他什么时候能好?会好的吧?” “这不是在慢慢改善么?哪有什么是一蹴而就的。” “操。”采臣子的脸上再也挂不住游刃有余,垂头丧气捂着脸失声道:“怎么他妈会这样啊……都他妈茯凌害的,还有这帮子糟烂事。等这事结束了,我一定,一定好好陪他……” “我想,去街上。”采昭子吞了吞口水。 他已经很久没有上街了,这次不是采臣子阻拦,是他自己怕之前的风议还起伏不定。如今过了些时日,话潮总该平息了。 采臣子贴着他:“听你的。” “好啊。”怀烟雀跃:“去哪里?” 风渐微凉,月已入秋。湖边沿岸集市商衢琳琅,那有香料铺子。大埠商街,市列珠玑,夜中烛火璀璨亦然,千灯通晓。 一路上隐隐有些风言风语,弦外之音。不过采臣子应该是压下来了,只是众民之语未能全顾。人们常常点到为止,或是不置可否。他们不认识采臣子,采昭子自然更是未知名容。采昭子努力绞住采臣子虚虚的手,低头前进,尽力将自己听成故事置身事外。 市人已有新题说磨。再有三日就是七夕,街上已被打扮地满是甜蜜,灯月交辉,互自璀璨。桥上也是饰物华美,绮丝丽缎,倩影悠扬。游人逡梭间,入目皆是翘首期盼的男子女子。 采昭子提着一捆孔雀羽,如履薄冰回到采相府。 “没那么恐怖,对不对?”采臣子挽起采昭子耳鬓湿漉漉的头发。 采昭子生硬颔首,垂坐到桌前缓了缓:“怀烟。” “怎么啦?”怀烟嘴里鼓鼓囊囊,刚在集市上买了好多酥糖。 “先擦擦汗。”采昭子被他逗笑了,“是不是还流连忘返?” “没有……”怀烟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可看出来了。”采昭子在他面前撂下一荷包,“今晚去替我逛逛?” “那您——” “换个人来看着不就成了,我会跟老爷说的。”采昭子把它塞进怀烟手中,“今晚权当休假,且放心使。若是见着什么好吃好玩的,也带回来给我瞧瞧。” “想去的话,怎么不自己去?”怀烟走后,采臣子幽幽的声音在耳畔想起。 “怕会来不及的。没关系,过几天再细细逛。”采昭子笑叹,“方才我见他,眼睛快要飞出去了,可惜迫于我的仓促,只好跟着回来。” 采昭子解散扎捆,开始挑挑拣拣摘剪羽毛。经久过后遴选完成,然后又去织竹丝骨架。 “这是要做个什么?”采臣子声音懒懒,语调悠长:“你都快成木工了。” “那我不做了,给你讲道经好不好?”采昭子专神于手中,只落下轻飘飘一句话。 “还是这个吧,但听小昭的喽。”采臣子声音立马低了下来。他注目良久:“你要做花灯?这是……孔雀灯?” “甚是聪慧嘛。”采昭子莞尔浅笑:“我前几日琢磨,什么样子最与你相映,思来想去,还是孔雀灯最为适配。某人就是花孔雀成精,精心打扮,见人开屏——” 采臣子不轻不重拧了他一下:“你风流倜傥的哥哥在你心中就是这个样子的?” “这孔雀脾气还不大好,喜欢乱啄人。” 采昭子对上身侧幽怨的瞳孔,笑起来:“成啦,就这么气?我这可是让你大放异彩。哥哥想想,旁人不过兔子螃蟹之类,咱们在灯池里当然独树一帜,这羽毛鲜亮明焕,一有光便流金溢彩。待到池边烛火通明,它定是最为夺目的,到时候所有人可都瞧‘你’。” 采臣子转变成更为幼稚的欢欣,搂住人的脖颈随心所欲地乱蹭:“给我做。” 周遭安静,采昭子潜心静气,采臣子在一旁描摹他的眉眼,岁月静好。 采昭子拨弄小珠子的手一顿,猝然腾升一语呢喃:“你说,他这次说的是真话么?” “……” “唉,不是又能怎么办,现在只能信他。不说了,怪煞兴致的。” 这东西费了采昭子三天,尽他所能极其精细华丽。采臣子见多识广,他不知这对于他算不算得上惊喜,不过还是想最后再让人看到,一直藏藏掖掖。 最后一天他有些担心来不及,熬了通晓,晨光破晓时的第一缕红霞照到刚刚做完的彩雀身上,映得它通体烁斓,熠熠生辉。 “好看极了,我喜欢的紧。”采臣子亲了亲采昭子的额头:“这些天辛苦了,睡一会儿?” “睡不着了。”采昭子神色有些局促幼稚,多了几分憧憬的青涩怯然。 他独自一人在摇椅上晃荡放空,一直到午阳低垂,风凉快了,遂搬倒外面,连带着那盏被揭开束缚的孔雀灯。 花灯上映出的斑驳打在他的脸上,随着日光的轨迹移动,惹人留目。最后太阳彻底落下,它们也消散了。 采昭子木木盯着门口摇晃,这时远处腾起火树银花,伴着爆声繁响。 亥时将过,湖中的表演结束了。 采昭子站起身:“采臣子,你出来吧。咱们走吧,趁着余光,还能把灯放了。这次你陪我。” 他们仓促径直赶到湖畔,人们都往回散了,烛火暗淡,黑漆水中也没剩几个花灯。他们把花灯送上去,它歪歪扭扭顺着小波划走了。 采昭子蹲在那盯着它渐行渐远,直到浮浮沉沉流入湖中消失成一个点。拍拍起身,“走吧,咱们去走桥。” 桥上的烛火也灭了大半,他站定桥边,望着下方水流,吐纳一气:“无论如何,总算是抓住了七夕的尾巴。我居然有些忐忑了。” “有什么可忐忑的?” “等咱们两个走完这七座桥,便可以一直在一起了。”采昭子浅笑起来:“这次我好好祈愿。你就是我,这个愿望月老公应当能实现。” “采昭子?”他要动身时,身后传来一声怒音。 第81章 80 嫂子…真是…佳人良配 湖中央的倩影隐入帷幕,最后一舞方尽,湖边腾起无数绚烂花火,爆竹声起。 “啧。”采臣子搭上胡潇潇,低声耳语:“还没完?问问你爹去。” “我怎么知道。凭什么我去问?”胡潇潇努了努嘴。 采臣子坐立难安,冷笑道:“那我去?祖宗,我真有约,很重要。今天都能遇到茯凌和你爹,真他妈晦气极了。” “我还嫌晦气呢。这节谁没有约?我哪愿意跟你看这玩意儿,程郎还等着老娘呢。若不是他非要在退朝时堵住我爹,指定咱俩来看什么劳子烟火。还美其名曰增进感情,真不如不看。” “混妮子,”采臣子压下怒音:“你给我小点声,茯凌还在呢。” 胡潇潇闷闷片时,“给我等着,我去问问——” “呦,这打情骂俏?”朔王徐徐而来,笑吟吟:“几日不见,感情这般好了。看来婚后也是佳侣一双。” “啊,哈哈,对。”程潇潇俏笑,“多谢您还记挂我们。承蒙殿下垂爱,我们才能身处佳处赏此华焰。” “这烟火快完了,不怕你们不尽兴。观毕移步府中,还有乐舞百戏也是这等精彩。” “啊……” “臣等多谢殿下体恤。”采臣子扯了扯笑,拉着胡潇潇作揖。 “臣,臣女也谢。” “那就等着你们了。”朔王折扇一甩,大步而行。 “他什么意思?你怎么还顺着他说?”胡潇潇立马明眸圆睁,瞪向采臣子。 采臣子轻笑而叹:“他那般绞尽言辞,你还怎么推脱?” “他怕是得癔症了。”程潇潇懊恼道:“干嘛揪着咱俩不放?” “咱们快成婚了,他就会玩点这种先斩后奏,借此难得机会让你我好好露露脸,到时候众人皆知,我和你怕是再难托故了。” “蛇蝎心肠!”胡潇潇冲着背影呕了呕舌头。 “照常计划就行。”采臣子搂过她:“互相忍忍吧,再装段时日。” “可惜了今年今日,没法与程郎共度了。” 采臣子一怔:“你们年年都这样?” “那时当然,”胡潇潇掰起指头:“有四年了呢。每年独一属于知侣间的节日,你不陪你老婆过?” “嗯……”采臣子正想着应辞,眉头猝绞,极为熟悉的人影映入眼帘:“采昭子?” 桥边的人回眸,面如死水,眸子在二人间闪烁。 采臣子回过神,慌忙放下手:“你怎么在这儿?” “我?不能来吗?” “我的意思是,你是一个人来的?你为什么独自在这儿?” “是啊。” “不许骗我。”采臣子走近他,把人拢落在身影下:“没有旁人?” “没有。我为什么不能一个人来这。”采昭子讷讷。 “来干什么?” “看花灯。”采昭子指了指湖心中的凝墨玄波:“本来是在等人,结果那人失约了。” “你先回去。”采臣子扯回他的手,低声道。 “这是?”程潇潇走上前,搂住采臣子的胳膊:“别跟人闹脾气,大庭广众呢,再在外人面前失了分寸。” 采昭子昏暗的眸子提了抹亮,仓惶作揖:“您是哥哥的未婚妻?那便是我的嫂子了。果真佳人良配,郎才女貌。愚弟先在此恭贺一度,不久后良辰吉日再献薄礼。” “小昭!”采臣子心中叫苦不迭,含怒拽了拽胡潇潇:“你先放开。”后者纹丝未动。 “那个,”采昭子笑了笑:“我突然忆起还有急事,先走了。” 他逃命一般越过桥,耳畔人声与风声呼号,融为一体。 “你要干什么!”采臣子目眦欲裂,低吼道。 “现在散场,左右皆是旁人,方才已有不少注目的了。”程潇潇冷语:“刚才还让我装好样子,你却是破例。我要不拦着,你怕是已经跟人跑了吧,茯凌那边怎么交代。” 采昭子颤巍巍撑着身子,只能踱到最近的巷子里。 这条弄堂窄小僻蔽,深处是黑的,只有堂口被大道上的几盏余光垂怜。 他趔趄到靠上墙,整个身子直直蜷倒地上。 地上还铺着大红粗布,采昭子胡乱把它们掀起来,披到自己身上,抱起双臂。 “我,我还是忽视不了,我不敢想他往后结了婚,该怎么办,怎么办……我得离开他,离开这里。”采昭子身子打颤,只能发狠抓起自己的头发,头上木簪坠落,闷响一声,尖段落到了残光下。 采昭子艰难拿起它,端详片刻,又哆哆嗦嗦在脖颈上摸寻一气,摁了摁颈中央最软的地方,把那端举起对准—— 采臣子急忙化出实形,把他手中的锐物打掉:“你还有我,有哥哥呢。” 采昭子没有力气去捡了,只能随意倒在墙上,头快垂到颈窝里,露出侧颈寒白的皮肤,血管半透,随他每一次吞气吐息浮沉。 二人间一时静默。 采昭子只剩说话的力气了,“他们真的好般配啊,那姑娘活泼玲珑,骄而不纵,俏皮又乖巧,眉眼间也是采臣子喜欢的品类。他们在一起好幸福的样子,比与我在一起强太多了。采臣子会喜欢她的,她也值得……” 采昭子忽的弓起身子,弯低了腰,吐出来一大滩鲜血,这次的血水止不住了,他呕了几口才呕净,液体四溢漫到袍摆,也染上暗红。 “没事,哥哥,我的肚子总在痛,一有急火了就这样。”采昭子半抬起眼皮,对上采臣子惶急的神色,随后仰起头,有气无力吐出一段话:“你说,他为什么要叫住我呢?如果咱们要是没见着他们,一切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多好啊。今天本来可以是相互成全的喜乐日子……” “……” “哥哥,我好冷啊……”采昭子平静几分,突然喘不上了气,像是溺了水,急急大口呼吸起来。手连指尖都是颤的,紧紧攥起头上的那层布。指节青白无色,指骨怕要绷开那层透明的薄皮,手背上的青筋暴突,因长时间的抓握已经泛紫,那粗布已被他撕扯地滋啦作响。冷汗顺着采昭子的脖颈下滑,沿着他颈上的青凸,滑进领口。腕处的汗与崩开的血洇湿了绢布,手上也出了层薄汗,全身淋漓,额前的碎发几丝几缕随意黏连在惨白的皮肤上,双眼微阖,瞳孔外散,漆沉黑眸半掩,像一滩久寂阴翳里的泥泞死水,毫无丝缕光亮,怕是随时要失去神魂,晕倒过去。 “咱们回家。”采臣子急忙挑起话头,顺带把那块破布给他紧了紧,覆上他的手,想把人的手松开,奈何采昭子抓得狠,只好来回摩挲他的手背。 “我不想回去。那里不算我的家,那儿到处彩贴红囍,再过半月就是他们的地方了。”采昭子低垂下头,哀戚的调子里添了几分忐忑愧怍:“采臣子该为人家换套房子,人家姑娘入门后,要是知道曾经他的弟弟住在那里,还是那种关系,心中不免膈应。” “我的家在哪啊……我也想有个家。”他忍着哽咽,“我也懒得去想不切实际的了,哥哥能不能偷偷地同意,让我去了得了,一了百了。现在你说的话也作数。去前你陪着我,这挺幸福的。” “这怎么行?”身上千辛万苦积攒的元神因此次显现实身而耗尽大半,唾手可得的躯壳功败垂成。但总好过死了,只要人活着,不过是时间问题。 元神正无时无刻散失,不能再多费口舌了。 “他大婚将近,小昭走了,这不是让他为难吗?” 采昭子愣了愣。 “对,是……我没想到这层……我,我没有阻挠他的意思……”采昭子急切解释,全身痉挛,昏黑的瞳中裹挟绝望,森森望向他:“我的哥哥,不该偏向着我吗……为什么我创制出来的哥哥,也在要挟我。你不该顺从我的想法吗?你为什么也不同意?!” “因为我爱你。”采臣子不由分说背起采昭子:“听话,回去了。” “你们都这么说。他是,我娘也是。你们的爱好沉重啊……我接不下。”采昭子气息奄奄趴在他的肩上,突然提了些声音:“咱们去外城吧,我想回曾经的那个小宅子。” 这倒是离那个宅子更近些,采臣子轻轻颔首。 下一话真掰了,再不掰底迪要被整死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1章 80 嫂子…真是…佳人良配 第82章 81 媳妇吵完架就跑 “小昭,能听哥哥几句解释吗?” 采昭子刚醒来,脑中还嗡嗡晕的疼,天旋地转看不清事物,这句话先飘进耳朵里。 这话说得小心翼翼,他缓过神,瞧见华亮艳红的帷幔。托采臣子的福,这偏房也装潢喜气。 又回来了。采昭子泄了气。使力的手软了,没能撑起身子。 “小昭昏了四日,莫要用力了,好好歇着,但听哥哥说便好。”采臣子把他的衾被掖好,抽出人的手盈盈握住,试探着:“那日哥哥是形势所迫,无能为力的法子。” “哥哥的大喜不过两旬了,现在正值繁忙,不用耗时为我耽搁。” “我跟她真的只是做做样子,朔王逼迫所赐。朔王这人投机取巧,也远没有太子从谏,失了太多人心。如今李珩倒了,站他便少了出路。我是不信服他的,他自然要拿东西栓住我,这才闹了这通烂事。本来,她也无心嫁我,这婚是结不成的。” 采昭子闭上眼,嘴中微微送气,“朝堂之上我什么都不知道了,你的说辞我也不知虚实。不过婚嫁迎娶终身大事,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真不必为我置那么多说辞。这姑娘同哥哥十分相配,实为一段好机缘——” “她已有心向之人。”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日久自然生情。夫妻相互扶持,携手白头,再相看两厌的人,也能生出情投意合。若是两小无猜,情初时浓,将来反倒愈渐平淡。”采昭子扯开被子,直起身,抬眼冲采臣子真诚笑了笑,“旁人看你们契合,本身也是难得的佳作壁人。这次的机缘好好抓住吧,散了该多可惜。” “你总多做揣度。”采臣子略有不怿:“说的云淡风轻,怎么,我可是在老宅子找到你的。” “物是人非,睹物思昨,无关今朝。” 采臣子有苦难言,火气憋在心里:“呵,这番阴阳怪气,还是对我有怨,我今日给你解释清楚好了——” “行了!”采昭子高腔打断他:“你一定要让我血淋淋直视恐惧吗?你懂我最害怕的什么,就故意拿它们伤害我。别逼我了。采臣子,我也是人,我也有心。我全然接受不代表我的心不会痛,只能说我爱你,我爱过你,给我们之间留点体面吧。” “那是你不愿信我。这也怪我?我之前就特意告诉你了,这是假的,成不了真,你非要疑神疑鬼。” “我敢信你么?”采昭子讪笑一声,“你说过实话吗,采臣子?我怕我又信了,守着你假婚的承诺再陪你五年,等你儿女成群了我才反应过来,又是个假话,我担不起了。” “我,我就是怕你这么想,所以一开始就告诉你了。”采臣子气得发狂,“我这次这么言辞切切了,你能不能信我,就这一次。” 采昭子哂笑:“有劲吗?我真按你说的,就算你为我豁出去了,一辈子不考虑婚姻大事。你觉得咱们之后就能过好吗?咱们之前过得好吗?你我根本就不合适,一定要相处的话,只有相互折磨。以前你所有的话我都信了,你当时告诉我,咱们既然生为家人,身世相连,便有深厚的缘分,是上天注定。所以生生世世,哪怕天涯海角,也能找到彼此。我真信了……可现实是咱们间竖着千百条鸿壑,跨不过去的。阶级,身份,性别……哪一条都无可妥协。最为亲密的时候从开始便一去不返了,咱们生来便是两种人,从出生起便开始南辕北辙,走着走着就散了。再过几十年,咱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就只剩同父异母。咱们生下来就不可同言而语,只是被身份硬生生桎梏捆在一起。或许是耗尽了所有的缘分运气,才赌到身份同线,那剩下的就只剩你我间的煎熬了。”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像飘然而落的羽毛:“这哪里算缘分,咱们……若是从未见过就好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那咱们小时候算什么?”采臣子惶恐看着眼前这个的人,拿心如死灰来形容最不为过。他那么珍重的东西,被他说的轻描淡写,如弃敝履随意践踏。 “那时候咱们太小了,什么都不懂。”采昭子嗤笑一声,“太轻狂了,以为什么东西执着了努力了就能成功。你当时拼命对抗父亲偷偷习武时,我也有过一丝触动——当时还是太幼稚太无知,我当时想,如果我也坚持站在你身边,咱们会不会都能有结果。但是这世上,不是所有的虔诚都能如愿。” “采昭子,你什么意思?”采臣子狠劲攥住采昭子的手,采昭子的手骨被搓地咯咯作响。“从始至终,你就没有相信过我?是不是自小我的那些壮志豪言都被你当个逗乐了?我那么认真替你想了那么多,为咱们的未来规划了那么远,你都没在乎过?” “你这是真话吗?”采昭子崩溃道:“别再消耗咱们小时候的感情了,那么美好的日子,今后回想起来,不要添上尔虞我诈。” “你什么时候这么薄情寡性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别说的你多在乎一样。”采昭子怒极轻笑:“你是说,咱们心意初通就是你刚上完我,之后又去跟那帮莺莺燕燕亲密,这也算你的规划吗?” 采臣子张了张嘴,没发出声。 四下寂静。 “刚才全权赌气言重了,你也别深想,不过犯病时的浑话。” 采昭子长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柔软声调:“我知道你在骨子里也瞧不起我,把我当个物件随意呼喝。可是你救了我,不知是否真心,也只有你小的时候真迁就着我。我欠着你一条命,你把我当什么我都竭尽全力接受,也真不想多生怨怼,我已经勒令我的身体乖顺包容,可我的脾气太差了,我多疑,敏感,自顾自怄气,还总让你被迫担了代价,我,我控制不了它,或许唯一不波及你的办法就是不见不念。” “你要走?” “我一说这话你又该烦了。” 采臣子钳住采昭子的下巴,硬逼着他抬起头:“你说!想的什么讲什么,我要听你的心声。” 采昭子瞠然片刻,轻吟道:“采臣子,我真活不下去了。我会偷偷的走的,不会给你添麻烦。别自责,我本该就在十二岁解脱的。” “我也留不住你了吗?”采臣子紧锢的手抖了起来,咆哮诘问:“我不是你活着的念想了?你还记得之前亲口说的要陪着我一辈子吗?” “你说话啊!” 采昭子低下头。 采臣子松开劲,指向屋口,深吸一口气:“滚。” “去哪?” “你不是一直想离开我吗?你走吧,别死了,去哪都行。” 采昭子冲他扯了扯嘴角,拎起角落里的小匣子,走到屋口又折返回来,把那串金蛇骨链解下来放到桌上,“谢谢,我……能不能再问一句,你若不想便算了,若是回,求你说实话。” 采臣子坐在榻上低着头,闷哼了一声。 “年少时,你对我那般是真心么?” “随你怎么想,那时我对你从未有过掩饰。” “那就好,谢谢,谢谢你……”采昭子的音调颤抖,深深弯腰鞠下一躬,拎起匣子快步走了出去,轻合上门。 吵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2章 81 媳妇吵完架就跑 第83章 82 我弟弟不要我了~ 丘沏心中微愠。 “半月不见,颓靡成这般模样?你怎么了?” 采臣子喝的烂醉,酒气老远都能闻着,周围汉白玉瓷摆件砸的稀碎,金炉翻倒在地,香灰漫潵,名家文画碎成纸屑,满屋狼藉。抬眼见一阵香风款款,采臣子随手抓起只冰裂青纹斗往墙上摔去,那东西泠泠作响,顺着裂纹碎满一滩。 “要闹滚出去。” “这他妈我府,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是么?我不介意以皇贵妃的姿态向你问话。”丘沏冷下声,“你算我的朋友,但也不是你冲我撒气的因由。” “不如你也给我发戍了,干净痛快。这破婚爱谁结谁结。”采臣子干笑起来。 丘沏叹了口气,夺过他手中的酒泼向他,“你给我冷静点,发生什么了?” “我弟弟不要我了。” 采臣子红了眼眶:“我他妈,不干了,这位子爱谁做谁做,这婚我绝对不结了,现在去找他,他能原谅我么?” 丘沏气极反笑:“你就是这样逃避的?你是男人吗?” “我不是!行么?我要是女的马上就给他当姘/头去。” “你到现在还觉得,他离开你只是因为这次结婚?你怎么不想想他为什么不信你了?” “因为我没陪他看灯……”采臣子期期艾艾,像个答不上夫子问话的童生。 “愚笨。因为你就没对他遵守过,一切的允诺。我要是他早跑了,他居然能忍下这么多年,也是你的造化了。”丘沏戏谑道,“有这种毅力,他跟了谁都比跟你幸福,这你好好放心。” “我cao。我他妈要去找他。”采臣子站起身,“要知道他为了哪个畜生跑了,我当他面把那畜生剁了。” “说的冠冕堂皇,自我感动,怎么还阻止他脱离沼泽呢?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一分一毫的尊严都没给他留下,把他的一切视为予取予夺理所应当。他到底算你弟弟还是你的豢物?你才是那个畜生。”丘沏厉声道,“你给我坐下。” 采臣子喝懵的脑中卡掉一般,真按着他的话坐了回去。 “咎由自取。既然开始说不过玩玩,那就有些志气,人跑就跑了,大不了就找新的。怎么,还要要求他也真心?” “我就要他!”无东西可摔,采臣子砸起桌子,丘沏看着他把黄花梨硬生生砸凹陷,手指关节血肉模糊。 “你的心智怎么跟小孩一样?”丘沏颔首,平日里采昭子得怎么哄着他才行,“你是不是自小日子过得太顺了?” “开始确实只想玩玩,根本没想过能走多远。当时,他跟我剖白,我才反应过来,我也与他心心相印,之间的感情早就已经逾越了。但这件事摆上明面就什么都说不过去了。”采臣子垂头丧气:“情投意合,两小无猜,念念之人又主动表明心迹。这么多好事,偏偏我们是兄弟。他不说出来这话,今后疏远我,娶妻生子,我只觉无端难受,也不敢有这种念头。他说之后,我知晓了他也有此般心意,意念通达,却无法有情人终成眷属。以我们两人的身份,总不能演话本里那种双宿双飞的情节。那还不如不通晓,让我一直以为,他其实对我一点念头都没有,那样也就不觉惋惜,不觉这二人皆心有祈盼的天赐良缘是差之分毫却无可奈何的遗憾了。我便迁怒于他,怨他把对我一切的爱那么殷殷切切地说出来了,我就也藏不下去了。” 就好像,把人伤得深些,便能盖过那些畸态的爱意。 “这就是你把他囚禁的理由?” “我,他一开始过得太差了,所有人都能欺辱他。我那时候什么都做不了。后来好不容易有些权势了,就想让他少受点旁人欺负,结果倒是我离不开他了。” 可现在不是了,采臣子想,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从那一刻起,将随便玩一玩的心思转变为真正为二人的终身相伴的思虑。 “姑且为其一,不过还有一点,你怕是未意识到。”丘沏徐徐:“你怕是愈来愈活成你爹的样子了。” “不可能……” “儿时你无可奈何,由你爹你娘压制你,遂转而去寻更下兼容的,处处由着你的弟弟。你爹有多轻视你,你便转而加倍施加给他。他如今对你有多厌恶,跟你对你爹长久的介怀相比,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采臣子惊出一身冷汗,支支吾吾说不出驳话,半晌闷闷道:“我真是畜-生。” 原来他的弟弟给了他那么多次机会,那么多次姑息。之前的每一天,只要他真正有过好好对人,放下轻狂傲慢,平视而待,以伴侣的姿态与之相处,他都不会离去。 这个人果然只有拿出他自己经历过的困苦做媒,才能多少感同身受。丘沏哼了一声:“与其现在顾影自怜,不若先筹备好接下来的婚约,待尘埃落定,再去观中接回他好好解释,实事胜于何等的花言巧语。” “其实,没有你,我根本撑不到现在。”采昭子沿着山路缓步,“咱们远离这里,以后咱们好好过,有你在就足够了。” “咱们向南走,等我祭拜了母亲,咱们回岭南吧,那是我的故里,我却还从未去过呢。” “那就去南边,我一直陪着你呢。”采臣子宠笑道。 采昭子转动戒指的手一顿:“带着匣子有些麻烦,走得也不快。就把它放观里吧,咱们重新开始。” “他们看我鄙夷,也就你愿意好好对我,还总是迁就。”采昭子想到什么,撇撇嘴抬起头对上采臣子的柔目,“平日里我可曾委屈过你?你总依着我,我是不是太跋扈了?” “你真是想太多了。我是你的孕育出的,自然听你的话。你开心了,我便开心。”采臣子揉了揉他紧绷的嘴角。 采昭子松了口气,低垂的眉眼总算平复些许:“你才是我的采臣子,我不再想他了,今后他的什么消息随他去吧,我只听你的话。” “我就想跟你好好生活,也不用何等荣华富贵,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就行了。”他的语气终于欢欣:“你说,咱们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回到我的归属,那就不用顾忌那么多了吧,他们对咱们应该能平等和善一些,这便能松快下来了。” “沿路还有许多美景,咱俩离这儿远些,就能慢点步子。路过的地方都陪我逛逛,江南水乡之类我还从没见过,在词画里总是很美,这么好的景,必须你在身边。” “好~”采臣子笑容不减:“你今天话好多。” “我,我有点激动。一想到将来独属于咱们俩的日子。”采昭子笑中泛起一点泪:“我真的,见到你之前,这种事根本不敢去想。我这人太偏激,想多了美好,再见到他每日带人回来怕就控制不住了,他又该嫌我矫情。” “那些日子,我真的无时无刻想寻去。有哪几瞬间我真觉得,只要再多想一步,与你做的誓约也就奉行不下去了。”采昭子笑眼婆娑,“那日,你出现了——不,是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独身受苦。” 少年的眼中也模糊起来,眸中满是认真:“我不知道三年后的分离发生了什么,不过十六岁的采臣子,绝对不会对小昭这样。让你遭受那么多,是我该早点来的。” “现在这样,我就很满足了。”采昭子窃窃道:“我终于知晓一个人无限支持,全心全意爱我是什么感觉。这算救赎吗?我,我不知道。不过如果那日后的曲折皆算阻难的话,我想咱们这算修成正果了吧,还能有什么方法再将我们分开?” “是,分开不了了。”采臣子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人:“可是要到观了,小昭先想想,怎么应付观主。” 第84章 83 又一个猛1落泪 观门就在眼前,采昭子进了院,恰巧明霰正给观中点烛换香,各殿各炉中香火鼎盛,缭绕不绝。 采昭子想了想,站到了他身后。 “你这是?”明霰转过身。 “采臣子最近总发火,我怕他情急把这箱子弄坏了,先寄放在观里。” “……真的?”明霰狐疑盯着他:“总觉得你在瞒我什么。” “没有。” “他,发火严重吗?会不会打你?还是再说些让人难过的话?”明霰的目光垂落采昭子腕间:“你这是怎么了?他做的吗?” “他,就那样吧,平日里是有些冲动,许是最近心烦。观里那次之后,也没动过手了。”采昭子藏下胳膊失笑,“这些皮外不过小伤,我前一段日子情绪也不太稳定。” 明霰猛地攥住他的腕子,“给我看看。” 采昭子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力气遏住了,“以后不会了,没什么事。” 明霰抓着他不放,二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僵持,采昭子有些恼火了:“我真没什么事,观主太过多管了。” 明霰一愣,收回手。“是因为他要结婚的事吧。” 采昭子的孱弱的心开始汹涌跳动,宛若禁忌的词语被轻易提起,哪怕他已经放下了!放下了!采昭子在心底无助地呐喊,可它还是不受控制地抽绞,像有人在他的心上捅下一个窟窿,然后撕裂,蹂躏,再把它扯成碎片。 破碎的那一瞬间,无尽地黑暗淹没了他不停的呼喊。采昭子眼前一黑,晕晕颤颤要去扶东西,明霰眼尖,连忙抱起人,向殿中的椅子走去。 采昭子不知道眼前为何物,仅剩的一缕残念让他死死抓着。 望着怀中紧缩依偎的人,明霰失神几秒,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异感,填满心中从未留意的柔软方寸。他缓慢了步子。 把人放上椅子后,明霰给他到了杯热茶,采昭子喝完大半,总算稳下心神。 意识回笼,采昭子连忙起身:“谢,谢谢啊,刚才没吓到你吧?我,我这不算大事,晕一会就好了。”想到刚才自己的反应,丢人现眼,他失笑道:“啊,其实,他结婚这事对我触动还挺大的。” “这不算大事?”明霰心中五味杂陈:“那他还能让你做出多大的事?你快被他整死了。” 采昭子笑了笑:“我在慢慢适应了,结婚这种,哪怕必须发生,我也可以让自己逃避。” 待我远离了你,我绝对不会再留意你的任何消息。 “那……你愿意跟我走吗?”明霰拉住采昭子的手:“我带你逃离他。我快要走了,今后咱们去云游,双修试试。” 采昭子讷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为何意,甩开明霰:“你这样,对得起殷绛吗?” 明霰一怔。 “如果,他现在与我一同站在这里,你还会选我走么?” 明霰长久缄口。 采昭子轻笑一声:“你根本不是喜欢我,你只是看我可怜,又喜欢一个会在迁就自己的人,谁都喜欢这样的。” 屋门关上,明霰呆怔半刻,发狠锤了锤脑子。 青年站在太阳下,日光把他的轮廓拉长在墙上,他面无表情,眼神朦胧,直向远方。 “对不起。”明霰跑过去,拉起他的手:“我不该这样对他的,当时也是一时心有触动了,我……” 他丢了声。 这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没什么可申辩的。 不过这次的殷绛看起来健健康康的,好不容易能好好见他一次,之前又干出那种事。明霰恼羞成怒,举起手掌掴自己,被殷绛拽住了。 “不怪你。” “是还在生气么?” “不是。”殷绛拉着他坐下:“我也想过,发生这种事。甚至,比我料想的,还要晚。” “你不信我吗?”明霰宁愿他揍自己一顿,甚至闹着要和离。也比这轻飘飘地一句来的强,像是满不在乎。 “是我对不起你,所以这种事我也接受。” “什么啊!你是爱我的吧?!你不该生气么?哪怕打我骂我都行——这不应该是对另一半的态度吗。为什么有关于我的你永远这么平淡?就,就感觉咱们之间从来没有过爱一样。” 明霰扼住殷绛的脸,逼他直视。殷绛吓了一跳,明霰很少这样强制着干什么,奈何力气很大,他逃不脱。 他苦笑一声,对上明霰的眸子:“那些都不算太重要的东西……” “对于我吗?我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 “不,我爱你,如果仅以我自己来看,你是我最重要的东西,最爱的人了。可冠上咱们的身份,就不能总讲感情,那苍生——” 他剩下的话被明霰的吻吞了下去。 明霰吻地暴戾,横冲直撞地索取了他口中所有气息,直到人呼吸不上才松开。殷绛急促呼吸以汲取新的空气,总算说不出下言了。 “天天都是他妈苍生苍生,你能看看我么?”明霰滑下一滴泪:“我算苍生么?” “如果你的夙愿是让天下寒士俱欢颜,我不开心啊,殷绛。” “我对不起你。”殷绛低下头,喃喃中只有这句。 一束烈光打在自己身上,他快看不清对面的人了。 这是要醒了。 前些日梦见人都是遍体鳞伤的,苟延残喘。这次好不容易见到如常一般,还能与他说几句话,明霰突然很后悔。 “不该怪你的,来之不易的机会,全用来怨罪了。” “还会见面的。”殷绛握上他的手,哑笑道:“没关系。” 大殿中央,茯凌藐瞰佝偻俯首长跪在地的胡仪,后者一副拘谨哀乞。 “殿下啊,这婚事求您断了吧,小女现在还昏迷不醒。”胡仪急的在地上磕头:“老夫一直仰仗左相,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能干出这样的事。那日入堂,正要一拜天地,从人群中窜出来个玉面狐狸,满身腥气,冲着小女脖颈就是血淋一口,旋即围住左相喝退周围侍卫,后又披上盖头盘桓左相脖颈顾盼——这分明是采相养的小情人啊,臣曾听闻风言采相私下风流,却未曾想他竟包藏小妖。这种人,臣何以敢让家女嫁去啊。” “他私养小妖?什么样子的?” “此妖妖气浓重萦身,臣未看清。” 朔王倚回躺椅,微愠道:“这婚看来命途多舛,不易相合,我会给你退婚的。” 胡仪叩谢,踉踉跄跄而退。 “道长怎么看。”屏风后踱出一人,一副高深莫测之态,仙风道骨身形。 “会不会,与那个死道士有瓜葛。”茯凌摩挲起手中的白玉鲤鱼玉佩。 这东西温润玉脂,谁能想到当时将那道士开坛做法数日神魂炼化,却仍留妖气久久不散,皆被这个小东西吸纳殆尽。“这东西够凶险的,上次给你在岭南起势,没成想给人变成浑噩之态,行尸走肉一般。缘由多半是这佩饰上残留的恶气。你说,采臣子当年平步青云,直趋左相,难不成是背后与这妖的干系。” 道士行了一礼,“世间妖类繁多,从附在佩饰上的残气便可观其为道法高深之徒,今日如尚书所说的玉面狐狸所不及。不过贫道多言,与那些行尸走肉接触的人,都无好下场。前采老将军康健之体,班师后却深貌衰微,疾疾老态,他们却无一人多觉。若是与那老道有所纠缠,那时左相已私藏小妖,则以妖息敏锐,不可能不无察觉采老将军已受侵惑。或许,不过是哪个路边小妖,左相一时受了蛊惑。” 朔王长吁:“这事你再多留心几许,玉佩也让人接着查。父王时日无多,不过了几载。这妖若能为我所用最好,事情便能稳取安坐。” 只是,经此一闹,采臣子处暂无挈手,李珩也未死,仍还是遗祸,恐有复起之虞。茯凌绞眉思忖,若采臣子倒戈,对付就要费不少精力,再无多暇估计李珩了。若他再度起戈……决不能让他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想到此,他沉声道:“来人,前相何日谪戍?” “禀殿下,五日前。” “赶得上。找些人混进去,手脚干净点,不留多患。” 第85章 84 匣子 “殷绛,我又梦见你了。最近更频繁了。” “兴许是它快找到你了,它的身上留有我的残息。”殷绛主动做到他身侧,“它伤了你后,这伤口不愈,也再难增修为。这么长时间一直由你撑着,辛苦了。让我抱抱。” 这种话从未从殷绛口中说出过,明霰讷愕,殷绛就自顾自钻到他怀中搂住。 明显蹩脚的殷勤,明霰叹了口气,“不用这样。” 殷绛没有松手,二人间静默良久,殷绛撤回身,靠到他身上,“你想怎么办?” “我已炼出血丹了。找到后继就离开这儿,不能让它在此处为非作歹。” “还在顾虑采昭子?” 明霰疲惫道:“他最为适配,但脾性不好。你那么在乎天下黎元,我怎么说也要找个学着你的。” 殷绛浅浅笑了笑,却给人一种很累倦的错觉,“我们的时候不多了。既然他是一个极致的容器,你也找不到更好的了,不如先传予他。再言,人各有私。其他人也未必比他好到哪里,不过是他自承不讳。”殷绛温言:“虽然采臣子这人挺烂的,其实大体也还不错。万般不情愿,总归还是落有些职责的。他上任这几年,不论心际,还是为了社稷的,人间的妖息也谨慎了些。” 明霰动了动脖子,几晚上闭关,那有些酸痛了。“他不一样,他只会固执于采臣子。从小到大活在那种窒闷的环境,怎么会对旁人有为之献身的情谊,他只为他放弃所有。太极端,太偏执了,我不敢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 “若是无关之人,确实让人忐忑。”殷绛转到身后,给他揉捏,“不过正好,他所挚心的人,是另一位童子。这不是更好吗?他肯心甘情愿地献身,诚心实意地保护,又是兄弟,血脉相融。阴阳童子所对大道阴阳,越为契合,则越将太初无形遁入无极了。古书所载中,还没有能此全然融合的,说不定他们可以,不知那时,能不能挡下仙妖侵扰。” “你点通我了。看来,还是要你带着我。”明霰轻笑一声,把他拽回来,“平白无故地,怎么做这种事,手法也太生疏了殷绛小朋友。” “我只是比你小一岁。”殷绛环住他,头埋进肩膀:“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你的表现。” 明霰兀地愧怍,“变回原先那样就行,不用为我去学谁的样子,我就要独特的你,我也是被最初的你吸引的,不是吗。” “是我对不起你。”殷绛闷闷。 这话明霰听着心痛,“我就是希望,再这为数不多的几次相见里,你可以无所担虑地,仅以自己的样子,陪陪我。” 白茫乍现。殷绛冲他勾了勾嘴角:“好。” 明霰揽过他,看着他在怀中消失。 采臣子受案会审,几日只能禁足家中,托丘沏打点好上下,这日,他又不知以什么办法,偷偷溜进采相府。 “人家这尾泄几缕神魂,虽说散失不大,然且又要修养几日了。罢了,”狐狸笑意吟吟:“我把解药给了程公子,这时候人已经醒了。他爹高兴,便许潇潇嫁给程公子,我这也算成全了一桩美婚,做了回善事。” “那我可以走了么?” 成婚当日,程术竟也混在人群中,胡潇潇昏倒那刻,他奋不顾身地跑上去抱住她。采臣子还记得他的满目愤恨,旁人皆怕丘沏散出的妖尾,然他视若无睹。 采臣子有些羡慕了,最起码他还有人可护。 如果倒下的是采昭子呢,他也会这样吧。不过,采昭子的病是因谁而起?他再自导自演英雄救美的戏码,除却感动自己,采昭子会受何等折磨…… 他要见到小昭,自此好好对他,只要他能回来。这一次,学着尽力以给以平等的爱意,他能接受么…… “还有明日的大理寺审讯,等应付完规程,证得清白,就不必禁足了。” 采臣子敷衍两日,终得自由,火急火燎上山。 明霰见他既惊诧又高兴,“有件东西替我带下去,省得我再去找你们了。” “小昭呢?” “小昭?他一月前是主动来找过我,说是过来放个东西,之后就回去了。现在不是在你那儿么?” 采臣子抓住他的领子:“放屁!你又骗老子?他在哪?” 明霰咀嚼片刻,也恼了:“什么?他不在你那里么?” “我操。”采臣子瘫坐到椅子上,“我给他气走了,他他妈去哪了啊!” “你妈的!”明霰失了阳元,身体气虚,一口苦血差点没溢出来,硬生生给咽了回去:“我是无暇顾及了,今后这观里的一切措置,以及他在这的那套房子,都吩咐给监院了,剩下的你去找他。” 采臣子这才发觉他一身从简,正整饬行装。 “你该走了?” “对。” 明霰从怀中掏出瓷瓶:“本来是想传继给采昭子,他固辞不受,现在人又找不到了,剩下的安署交付于你了。” “他不愿就不愿了,你逼他做什么?” 明霰轻笑一声:“一切在你,那你斟酌着给合适的人吧。不过,我们可都是在为你们豁出性命。我为采昭子的诊治不多说了,那你知道为什么最后是在西城墙下找到前继阴童子的么?他要保护你,你刚与阴元融合,气息不稳,丝缕泄乱易遭觉察。那般惨状,要以多大的决心才能全然直面它。” 他说完闭上了嘴,想了想,还是又补充一句,“我本没想传继下去。等疗养好伤势,继续任职,可惜受了伤击的地方再难恢复,又被时时通缉,怕是难以接任,这才出此下下策。” 明霰说完不再理会他,采臣子也无心于拌嘴饶舌。 什么都无所谓了。 采臣子一时茫然无措,还接受不了采昭子真的离开了他的事实,只好踟蹰到后院那间宅子。 宅中规置是采昭子一贯风格,静素清雅。四周收整地秩序,错落有致。即便有了向阳的窗子,他的床还是落于一隅。 采臣子鼻子一酸,这怕是习惯了偏蔽吧,从小到大,他都没住上过好屋子,只能把心安于角落,这样才能踏实。 他是绝对不会忍得下这样颓小的房子的,那推己至彼,采昭子是不是也不愿意这样,只不过他太安静了,太宽容了,让人轻而易举忽视他的内衷,跟着物件随意安置。 椅子也被整齐摆放,桌上落了些灰,周围是工笔井然疏落。中心突兀躺着一个匣子,貌似是人匆忙,未被好好收理,却也是横平竖直。 采昭子心心念念的匣子,无论搬家还是出走都要带着的,现在安安静静躺在那里。 采臣子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打开后心却更沉。 上面是一层宣纸画卷。每一张像是勾摹的草稿,整张纸看不出具体,只是每块被人分好格子,里面的内容日常而零碎,有些他记得,是小时候的事,有的他都有些忘了。 他顺着日期往下翻,其中一张底下有几行隽秀小字:‘他说他想改换阵党,也会是骗我么,若是真的,他现在安全么,难道朔王那边生了变故,他会卷进去么。今晚如果回来,问一问……算了,我也帮不上忙的,只会让他更焦愁吧,这事宁愿是他在诓我。’ 采臣子的心像被人戳了几个口子,每一下呼吸扯得生疼,他的鼻子有些发酸。 都那么失望了,还惦记着他。 直到最后一页,日期是七夕当日,上面是一整幅画了,不过寥寥草草,像是为了消磨涂抹的。囊括那几座桥与街边点点灯火。下方也有几行批注:‘有点期待,他何时会回来呢,你可真没出息。花花孔雀总是轻诺寡信。不过吧,之前见他言之凿凿,总不能再是胡诌。求了这么多年,总算能自在玩一次,也就了愿了。怀烟见着好多奇货,都想去看看……’剩下是一串铺址。 采昭子的执念。他委曲求全了那么多,只剩这点企盼了,采臣子也没施舍给他。 不如说,这是采昭子落在他身上的,最后一缕指望了,却被他亲手掐断,他便只剩心死了。 再往下是一卷硬黄纸,展开后很大,就变成了一个少年将军的画像,工笔细腻,神形兼备,一看就是琢磨了很大功夫。 采臣子失声流下泪,他的志愿,他弟弟却比他记得更深刻。 他把东西拿开,旁边是两个风筝,一新一旧,新制模样与儿时那个相似,只不过尾角——采臣子瞧见一堆褪了色的纸鹤。纸角颜色全部淡去,纸制不好,那些褪去的地方已生褐斑。明显是有些年头的旧物,被人团成稀巴烂,挤在角落苍凉萧瑟。 哪里是丢了,分明又是被欺毁,前几天明明那么雀跃的样子,他这样细腻的性子,怎么可能会丢。 身畔堆着个布袋,里面是竹片,上面贴着十几支干花,每一支被小心贴在牛皮纸上,再由竹片定形支撑,残缺丑败的也照旧全收。那些花,都是曾经他翻逾山中前后给他的摘的,只记得采昭子那时候很是激动,却没想他还都留了下来。 采臣子轻抚过片片花瓣,喉咙烧地难受,低噎着,任泪在脸上肆意滂沱。 第86章 85 致敬传奇耐逃王李相 “你要致仕?”丘沏睨着他:“我真瞧不起你。” 采臣子眼中麻木:“我弟弟都跑了,我还在这干什么?” 丘沏轻蔑地笑了笑,“你觉得就算为了我自己,我会让陛下同意么?” “你他妈要干什么?”采臣子气急败坏:“那你把他给我找回来。” 丘沏眸含讥讽,语气又怜悯:“你怕不是痴傻了吧,就以你现在摇摆不定的步子,致了仕他们必将猛虎扑食转向你,还想去找你弟弟?痴人说梦,能不能活着另说,且我的小湘也要受牵累。”他施舍道:“你不是在派人找么,我也给你留着点意。劝你先束束心思,整日浑浑度日,朝署上那一堆烂账还等着收拾呢。” 采臣子没理他,他还失魂落魄呆在那,眼神中只剩木然。丘沏就在旁边等着他,许久,他讷讷道:“丘沏,你懂咒誓之类么。” 太子恳心乞情,总算苟得流戍云滇,蠲免杀身之罪。李珩望着身后的长江之水,心中百感交集。此一时,彼一时,今后到了云滇,再还有无出头之日?还是…… “爹爹。”女孩牙牙而语,把沿路摘的花编成花环,伸着手叫他。李横回过神,弯下腰,任凭她摆弄好。 远离你死我活,珑田躬耕,布衣度日,也还罢了。 “爹爹,好不好看?” 李珩看向笑靥嫣然的女孩,苦涩的脸上也明朗些许。“好看。” 女孩笑声黄鹂,“爹爹,我听说,那里有好多种花,还有好多好看的姐姐。” 看着面前不谙世事的期待,李珩不由也对今后生出几许希望,“是吗?再过几十日,我们就到了。” 女孩磕磕绊绊说着,身畔突然热闹,一时间哀嚎高彻,盖过了她的声音。不过刹那功夫,尸横遍野,躺在地上的全为李珩熟知,皆是李氏宗亲。 几乎一刹那的念头。 李珩死死拽着女儿,狂奔不已,终是在长江之沿却步,押役步步紧逼,他回过神,才发现刚才一直紧攥着的是一截晃荡的小臂。 李珩悲怒交加,“我们已受发配,你们为何还要至李家于死地。” “这自然是上面的意思。” 眼看刀刃寒芒将至,李珩穷途无路,纵身跃入江水。 这地方已是花开盛景了。 身入金黄花浪,密密麻麻的花瓣风一吹就簌簌散落而下,像一片片金箔,伴着如丝如缕的馥芳,在空中蹁跹周旋,飘摇着隐入斑驳,幽幽袭人,暗香远逸。 目及一片桂林,采昭子想起西厢房那棵参天桂树,它还要再过些时候才能开出此般光景。 采昭子坐到一株桂下,暖风掠过一阵温凉,他兀地有些倦意了。 “漫游这么多天,现在快要入岭了吧。”他迷迷糊糊盯着霞日从容落尽,皓月信步跻空。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这些天可真安乐,无怪乎人人都说江南好。”采昭子眸中朦胧带笑,“只怪时候太紧了,等咱们安稳了,今后再去探看那些好风景。” 他呢喃起来,“岭南该是什么样子……咱们先去寻到母亲的前迹,然后……做个教书先生如何?这便也算几年前的接续了……”他沉默一会,更小声道:“我这几年观览的闲书也算功不唐捐,也无需担扰京中朝事。” “成,”采臣子怜惜地在他眼前晃了晃:“先醒了,便是睡觉,也不可在此地姑且。月黑风高的,不嫌冷吗。” 采采昭子摇了摇头,“我觉得挺暖和的,或许这里入凉晚。” 采臣子又气又笑:“怕是已经给你盖上了层毯子。你可未觉有异?” 采昭子睁开眼,见胸前已堆簇一层金黄,密密匝匝铺在身上,快要将人埋起来,头上也满是了,轻有动作便哗啦啦散落。 平顶山。荒草丛生,林深芜杂,秃石峥峥。 林木深处,一缕黑烟暴起,隐入尘烟。 明霰死死睁着眼,盯着眼前那个巨大的怪物,一丝一寸地消散,抖落下黑灰,归于寂静。 它的最后一缕衔风而去,明霰心满意足,沉沉闭上眼睛。 一旬前。 “我好像每天都能梦见你了,它的气息也愈渐浓郁,怎么办呢,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陪着你。” “那就好。”明霰浅笑起来:“那死就死吧。” “明霰……我对不起你。” “你对不起我的太多了,陪我几天可是还不完的。下辈子也还不完。” 殷绛久垂的头扬起,凄愁的眸中闪过惊愕,“你不该恨我吗,咱们还能有下辈子么。” 明霰盯紧他瞳孔中的萧瑟,盈盈笑起:“恨,当然恨。可恨过了也就释然了。最后发现只剩下爱了,只剩爱支撑着我一个人走这么远。” 殷绛的浅眉立马纠缠在一起,却没有怒,只有悲。他失态高声:“你不要这样!你看他们,痴情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知道,我这不是马上也要死了。”明霰被自己逗乐了。 “明霰……”殷绛的眼角断断续续,他罕见哭了,“我……我不配你这么执着,下辈子,去找一个能回应你的人吧。” “那谁来在乎你呢。”明霰自顾自道:“你总说为了苍生,何等的事情都要先考虑别人。我知道你爱我,爱得深,把我当成自己了。所以每次,我也排在后面,到倒数第二个才会记起来。” “你总是走在我的前面,”明霰苦笑一叹,“有些大义是我替代不起的重量,我知道。可有些只关乎你我的事,为什么不回头看看我,不多依赖依赖我呢。总是自己一个人撑着强,我一直都在你身后啊。” 殷绛抽噎难语,只是不停答:“对不起,对不起……” 明霰心疼地搂住他:“我说这些,就是想下辈子,你能多依偎几分,多看看我,也多惦记些自己。” “就这样吧,晚安,殷绛。” 天色将白,殷绛消逝了,明霰直起身,继续上路。 自那天后,他再也没梦见到殷绛。 每天发文最难受就是起名,人家到底是怎么起的高雅啊,我只能想到diao名嘤嘤嘤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6章 85 致敬传奇耐逃王李相 第87章 86 暖呼呼 采昭子入岭,只能从秦氏曾经的只言片语中揣推出地方,可惜这里无一秦姓,相邻问讯咸与不知,但年长老者对此讳莫如深,更对他退避三舍。 采昭子走投无路,只好寻到衙府求查。 这等细末小事,他本被人拉到户房,结果提出问讯,被小吏急急撇到大堂。 “草民求见,寻母族故地。”采昭子揖手。 “姓为何,名为何?” “为秦姓,名不知。” 高堂之上的气息一顿,采昭子能感到周环氛围愈加肃冷。 “此处绝无所为秦氏一族,尔之草民将此忌讳抬上公堂,何等心思?” 采昭子不明所以,但知县老爷怒恼,只好慌忙稽首:“草民该死,不知哪句让老爷大动肝火。” “你还在这里装聋作哑胡搅蛮缠?看你这身行头不像本地人,若再信口雌黄,去街上煽风点火,就打二十大板赶出县去!” “草民万万不敢。”采昭子慌忙给人又行几个大礼:“草民知错,不敢再言。草民从北边流落而来,家逢变故,已是山穷水尽,实无容身之处。只求大人开恩,切莫赶我出去。” 他被失魂落魄赶出来,母亲牵涉到了什么,是连提都不能提的。不过好在,现在他站在母亲曾经站过的地方,离母亲越来越近,这就容易很多,安顿下来,今后慢慢潜查也好。 不过也有两处幸事。采昭子赁到个房子,位置有些偏,那儿本是牧厩的看房,不过连租价钱便宜,他三年都不用琢磨房子了。另一事是,书院也顺利受聘,教谕稀缺,县学昂贵,即便身为异乡,终有书舍愿意接纳。 不过就是太远了,早晚奔波要两个时辰。采昭子基本上一挨到床就睡着了,第二日夜中就要起来。好在日子过得充实,孩子们也友善。从总角到束发参差,虽是同一檐下,生出的乐趣却也多种。回到家中,屋子不大,放下常日用物后便满满当当的了,然格外让人心安。还家路上,收整盥漱时,总有闲隙唤出采臣子来话语片刻。日子紧凑却温存。 无奈的是有关秦氏的事情,他只能找到,似乎是母亲一系曾经出过反叛,以至现在杳无踪迹。 年终冬时,总算得了假。采昭子扑到床上,黑白颠倒睡了将近两日,睁眼后头晕眼花,手抬不起来了,只想贴着衾褥,又躺了一个时辰才肯磨蹭起来。脑袋变成鸡窝,眼下乌青总算淡了一点。外面响起炮竹,不绝于耳。采臣子坐在床沿,见他起了欺过身,悠悠道:“这都大年初一了,三十那么响的动静,小昭全然睡过去了。” “睡过去了啊。”采昭子稍浅落寞,“有点可惜,我太困了。”不过片刻转念,“等我多攒些钱,去学堂边置办个房子——呀!这三年押租可是交早了,气死我了。” “刚醒就这么大脾气?”采臣子笑着看采昭子的惺忪的眼睛。 “那也没你的大。”采昭子推远他:“好哇,你嫌弃我!” “我哪敢哇。”采臣子又贴上去。 窗外热闹,屋中也有‘人’陪,本来是温馨之气,采昭子却无由多了一丝寂寥。 “我想抱抱你。” “你现在不是在靠着我吗?” 你要是暖呼呼的就好了。 采昭子终究没说出来。 初春再到学堂时,来了个新学生。 青年样貌一看便与旁人不同,身形比其余学生健壮,顾盼间是自信从容,言吐不俗,又极为健谈。对与众人的第一句话是:“吾乃严伯堇,家父不才,县令尔尔。” 周围无一人敢多言,采昭子只好接话:“公子何必屈尊乡学之堂。” “岁试的卷子里,县中出了几篇好文章,我爹看多半师从于您,便叫我来讨教。” 他在这里不合适。可县令之言,采昭子只能道:“那,权当太爷公子赏脸。” 好在严伯堇敏而好学,采昭子的话也是愿意听的,碍于他的身世,堂中的几个顽劣性子的也收敛服帖。平日里,他的文章已是院中最优,还是拿着追问。 “这文章过秋闱已是稳妥,伯堇还要更精湛么?”采昭子哭笑不得。 “那先如此吧。”严伯堇收起文章,思索片刻,好奇道:“这么说,夫子还入过春闱?夫子为何等品级啊,我爹说,您给我改的文章比县学里的中举人的学官还好。” “不过自学了几年书,考过两次秋闱,都落榜了便是。” 眼前人端端跪坐,暖阳撒在采昭子墨色软发上,泫流而下。几束垂坨在肩上,托衬得因吞咽振动的喉结白里透粉。因上身动作的捎带,他的腰肢也在轻动,素白缯带紧束其间,勾描起伏腰线,好似能信手一握,更显上袍宽垮。移至更下方……可惜阳光照不进褶皱。 “可在听我讲话?”采昭子有些好笑地仰起头看他:“还未立夏你便呆滞了,还是近日太累了?” 严伯堇忙晃回神:“嗯,没有,夫子,我,我先退了。” 立春当日,一纸户帖发送家中,第五年,又要开始统计人位了。经上次大乱,皇帝对这个地方约控着重,人口之事,累查比常余州府更频。 采昭子草草填报,刚出家门遂撞上一行红衣,抬着囍轿从门前走过。采昭子猝然有些心慌,心跳地突突,难受控制。身上自顾自地有些颤了,他只好慌慌张张跑回去,窝在被子里剧烈痉挛。这次来势汹汹,抖地他快晕过去,他脑子昏痛,心绞地快要碎了,遽然猛咬一口舌头,疼地清明过来,慌忙抓起水灌下,混着血腥味吞下一杯,总算安分。 自从离开京都的小一年里,还再没发过这样大的病。 采臣子惜怜地给他顺气,“莫不是太累了,不如今儿告假歇息。” “不,不是。”采昭子绝望闭上眼睛。一年前,也是一推开门,满目血淋淋的红,遮蔽了现在的样子。 虽然一直不去触碰,不过算算日子,他结婚也快一年了。 以采臣子的性子……采昭子也不知道了,他会不会想他,可能开始会难过一阵吧,不过采昭子与他而言应该是众多莺燕其一,或许更亲密一点也?就如此了。有了家室,也不知采臣子会不会安分下来,若真浪子回头了……算了,一切与他无关,反正他现在的日子也挺好的。 “走吧,他们还等着我呢。”采昭子爬起身。 匆匆赶到时,已是日照当头。从远处就能看着,窗影外一少年正偷偷摸摸匐窗而探,听见动静吓一跳,转过身见是他更是磕磕巴巴。 采昭子了然:“倚听?” “是,”少年连忙稽礼:“学生该死。” 他曾有一年多,也是这样度日的。 采昭子低迷的心恍然添了些欣怡,“你若能坚持,我就乐意。去拿个蒲团,坐到门口去。倘若情愿,歇课后把文章给我瞧瞧。” 第88章 87 采臣子,你不要我了? 六月的阳光最为狠毒。溽暑炎热多乏,甫到午间,少年们就按捺不住了。心似浮萍一般向窗外翘首,只盼夫子金口玉言说到‘散学’字眼,便哄抢鱼贯而出。 采昭子心知他们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只好依了他们的愿,不出片刻,塾中便只剩零星几影。乖巧的道了别,也都离屋去。 屋中寂静下来。暑气蒸人,采昭子朦胧间有了睡意,外面宛若蒸笼,他也怠于走动了,撑着头一顿一顿打起瞌睡。 “夫子。” 有人在案面叩了叩。 采昭子一惊,顺着手的方向抬眼,看到身旁来人:“……伯堇,何事?这静悄悄的,还以为你走了。” 严伯堇浅笑,“这几篇文章我有些困惑,还请夫子讨教。”他四处翻找,挑的问题浅显随意,采昭子微怪道:“这些我可曾讲过,以我之期许,伯堇不该为此发问,可是近日未专心听讲?” “那夫子对我是何期许?” 严伯堇猝然把采昭子推倒,扼住人的双手,欺身到他身上。“现在这里,只有夫子与我……” 采昭子脑袋晕了半天,晃清神却正对上眼前人满是贪欲龌龊的深瞳。 他极尽压下心中恐惧,沉声道:“严伯堇,我可是你的夫子,尊师重道是这般作态吗?我一向看重你,却未想才及十之有六便心生卑俗,曲文解意。放开我,不若我定向令尊禀告。” “夫子的身子都抖成这般了,还是嘴上强硬。您大可去告,我也正有此意,叫爹将您请做私塾。”严伯堇笑意更浓, ^_^。 采昭子神志失秩,想要爬起却奈何身上负重不堪。严伯堇扼住的手也不安分,见人发病后浑身瘫软悸震,便少了力气囚控,更而向深领摸索。 “疯狗!整日瞧你病恹恹的,还真当你弱柳扶风了。”严伯堇痛地松手,他的小臂上留了一圈印子,凹印深陷,皮肉外翻,顿时流出血。 采昭子下了死劲,那块肿肉黑紫,怕是要被他咬下来。 采昭子挣扎不止,双手勉强逃脱,攥紧严伯堇的手,抖声道:“你给我起来。” “他们谁敢这样对我?”严伯堇按着他的头把采昭子猛磕到案沿,采昭子脑中频闪,头晕目眩,松了劲。严伯堇气急败坏,胡乱撕扯起采昭子的衣服。 绝望席裹全身,采昭子脑中只剩一人。 “采臣子!你在哪?!”采昭子椎心泣血,却突然想起,他不过是一缕幻影,什么都做不了,遽然遏言,失去全力。 为什么所有人,哪个地方,都会这样对他,他活在世上的意义,只是为了供人取悦吗? 一切都是命,对不对。 即将正果圆满,若幻化实形,又会功亏一篑。况毫无征兆现身,让这人起疑也难以搪塞。 除却严伯堇的做出的响动,四下沉寂。 门被倏地踹开,采臣子对准严伯堇撅起的屁股狠踹一脚,他重心未稳,以脸遁地倒了下去。 “小昭!”采臣子火急火燎去拉采昭子,心焰如焚,“你怎么样?哪伤到了?” 采昭子空洞的眼神散着,只剩胸前剧烈起伏。素袍已然被撕开了,攥着里衣的手不停哆嗦,头发散乱一地,满身湿的像从井里捞出来一样,全身都在剧烈惊抖。 采臣子心如刀绞,想给人裹起来,拿外披的手也微微颤。 “采臣子……你为何才来啊,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采臣子惶恐低下头:“我,我错了……” “狗人他妈是谁?老子的事轮得到你——” 严伯堇被一拳呛倒在地,嗓子里咕噜半天,咳出几口带血的牙。采臣子碾住他的//裆,在身上打下带风连拳,空气中接连骨裂闷响。采臣子眼瞳猩红,眸子中透着野蛮肆长的恨意,每一下力道深重,像是猛兽的撕咬。严伯堇满脸是血,不停嚎叫,身躯被随意折叠,瘫软如泥。 地上的人再难活动,他微抬一根手指,被采臣子一脚踩了下去,嘎嘣作响,却只能从嗓子里滚出阵阵呜咽。采臣子抽出怀中的短刀刺向他的咽处,后者终于安静。 采臣子残暴得像被夺舍一般,采昭子吓得怔愣许久,半天才恍惚道:“采臣子,你,你杀-人了?你怎么能杀-人的,这还是我的臆幻么?”采昭子痛苦搓起脸:“他爹是知县,叔舅朝中各职一席。咱们快逃吧,再向南些,逃离这个鬼地方。” “不用逃,他该死,谁也不要担心。”采臣子心中紧缩,痛地像被扎碎了,“咱们回家,回家,好不好?” 采昭子讷讷看向他。 “小昭,回来好不好,我错了,对不起。”采臣子哆哆嗦嗦握住他的手,“我没结婚,这一年来都在寻你,前阵子得了消息,一旬前才到这儿。但见你过得忻乐,我不敢打搅,怕见了我又让你寒心。今天时急,我——” “你跟踪我?采臣子,你四处打听我的消息,又跟踪我整整一旬,若不是今天这事,你还要藏到什么时候?”采昭子眸中惊恐,嘶声尖叫:“你为什么要纠缠到这里,我是不是一辈子要活在你影下?” “对不起,之前全是我畜/生,让你跟着我受熬。你走之后我才发觉我根本离不了你——不,我早就离不开你了,我就是真心实意想求你回来。那匣子里的物什我都细细看过数十遍,你曾经一直在为我做了那么多,我之前竟毫无觉察,现在才幡然醒悟。是我亏欠你太多了。” “那不是给你的!那不是你的!你不配!”采昭子情绪失控,甩开采臣子的手步步退向屋外。 采臣子急忙迈步。 “你不许跟着我!” “小昭……” “不许动!你不许动!停下!” 采臣子只好退靠到墙,采昭子紧盯着他,踉跄退后甩上门。 一月前。 丘沏优哉游哉踱到丞相府,见着采臣子怏怏郁郁很是舒心。自从采昭子走了,这人像抽了筋魄,整日颓靡丧气,薄言冷语嚣张气焰少了不少。 他把东西往他案前一放。 采臣子抬起下巴看了眼:“谢了。” 丘沏调笑:“这东西从我手里拿来的,你不意外吗?” 采臣子这才看清楚上面封皮二字,黄册。 他直接吏部,这东西合该胡仪送过来。 “你这次又要干什么?” “这番前来哪是为我啊。”丘沏笑嘻嘻:“这是拓本,正册还在路上呢。这不是见着个熟悉的,让人快马加鞭送过来了。”他翻找片刻,把那页对准采臣子。 “真的?!”采臣子从椅子上骤起,承接的手有些战栗,第一次险些没拿住,抢过后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我这就去找他。” “急什么。”丘沏悠悠坐下:“还记得我在岭南放过一尾么,那地方再无动静,我总觉心有不安,遂让它继续驻留。当今已混成那地方的通判了,登记造册时留心,才寻到人迹。你若去,让它接待方便些。不过,”他顿了顿,见采臣子毫不理会,猛拍了下镇纸:“可想好如何离开?” “我上奏疏,就说苏州祖籍生了些事端,只好忍心解职,回去料理。” “还想解职?本宫只能劝作陛下革职留任。”丘沏冷哼,“什么痴心妄想,最多容你告假半载,你若不回来,老娘亲自去寻你。” 采臣子滚了滚喉结:“你先放我走。” 丘沏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人真是什么心思都抛却九霄云外了,只好玉手一摊:“相印呢,先由我代管。” 第89章 88 田螺…啊不,孔雀姑娘 采臣子入境方见一男子,狐眉兽眼,与丘沏极为相似,他迎上前:“吾乃丘伍,大人舟车劳顿,下官特此接候。” 他将一系列通牒理出,“主人言过要周待好大人,下官已安排好轿子。” “犯不上,去找辆快车。” 采臣子几日没睡,总觉得一闭眼人又该跑了。山路崎岖,频次颠簸,脑中只剩昏沉,撩开窗帘换气,突然瞟见车外一抹身影。 “停车!” 牵肠挂肚的人就在眼前。 采臣子想冲下去,一时间又有些怯懦了。 采昭子沿着小路缓踱,月色点缀在他微微勾起的唇角,脸上淡然微哂,好像很是开心,嘴巴开开合合,自言自语也不知在说什么。 离开了他,他好像过得很好。 “夫子!您也是这个方向归家呀。”后方窜出一个少年。 “是。”采昭子看着眼前朝气男孩,没忍住摸了摸他炸起来的头发,跟想象中一般毛茸,“又跑出去乱逛,秋天就该上考场了。” “这,这不是我上了榜,爹松了几天嘛。” “成,”采昭子欢欣起来:“你最近是认真多了,文章写的也变好不少。” “还不是夫子教导有方。”少年古灵精怪,还要再说什么,站定了,“我该岔路了。” 采昭子脸浮微赦,失笑道:“以后勿要再拍我马屁,回去好好梳理头发。” 啧,被人挡住了。 采臣子冷冷:“放我下车。” 夫子?小昭么?他倒也适合,不过这样的性子会不会受竖子顽童的欺负……好小子,花言巧语说的什么……蓬头垢面有什么好玩的。采臣子跟在后面,牙咬的咯咯响。血气喷张,想要上前拆开二人,却巧那人离去,采昭子顿了顿,继续踱步。 一阵夜风吹醒了采臣子,他按捺下动作。采昭子现在愉悦,自己贸然上去,会不会吓到他,到时候再给人吓跑了。 采昭子未发觉他,高高兴兴,隐隐约约还哼着调子,他就亦步亦趋,不知走过多久,他终于站定在一座破旧到不知何以为称的小舍前,连锁都不过冠冕堂皇。 门锁撞上,屋内亮起烛。采臣子不知所措,只能倚靠屋边,心像被细细密密毒针穿刺,再由寒风浇筑,痛到连落泪都是一种奢求了。 他怎么过成这个样子了。要不要直接把人绑回去,那,他不愿意吧。 一阵叮铃水音,约莫一炷香后,动静停了,灯熄下,自此寂静无声。 采臣子探着步,轻而易举拔下锁,链子撞上门框,他吓了一跳,屋内却毫无动静。他鼓起勇气推开门,目光所及的薄榻上,人睡得正熟。 采昭子心绪不稳,一向觉浅,方才那么大声响,本应早醒了,怕真是累坏了。他握起采昭子的手,十指相扣,冰凉的皮肤安分贴着他,指肚轻轻摩挲了几下,凉晶晶的,出了好些虚汗。采臣子慌忙用另一只手拿起蒲扇给人扇风,梦中人很是受用,朝着他怀中凑了凑。 长夜淡了,采昭子松了些手,羽睫轻颤,气息愈浅。采臣子想了想,还是放下手,临走前在他唇尖落下一吻。 “郑屠户,你在县西处可是有个马厩?” 郑屠户见来人衣着不凡,以为是县堂哪位老爷,急忙跪拜:“是,以前养马,入不敷出就搁弃了,现已将那处附舍赁出去了,老爷前来何事如今草民一概不知啊。” “无多事,你起来,不要害怕。”采臣子露出平日朝场上温煦面容,“只是那地方偏僻,常有野猫野狗聚拢,怕是易生畜病。县太爷叫我提醒一声,重砌沿墙,换新院锁。” 他拿出一个金锭,“县太爷自然也不让你独花钱,做精细点,太爷高兴了,剩下的就留你自己打点。” “草民领命。”郑屠户受宠若惊,那本是间没人待见的破厩,一年前好不容易租出去,今儿又有人主动投钱修缮。他眼巴巴盯着桌上那金锭,正要上手拿,被采臣子移开。 “换了锁,多配出一副钥匙,等我来取。” “是,是。”郑屠户连连应下,采臣子这才松了手。 采昭子醒地格外舒服,一晚上没受暑气熬煎,昨晚竟未有一次骤醒,险些睡过了时辰。回去时郑屠户来找他,交予新钥匙,说官府让人修缮一番,回去后真见土坯葺得像模像样,墙身光滑,屋子大了一倍多,左右厩圈改为了院子,还在里面新挖了口小井,今后不用再专门去排队储了。 日子在徐徐变好,再过几年或许就能买下这里,然后是更大更近的房子,还有骡车……采昭子激动折腾到半宿才睡。第二日仓促醒来,却丝毫不觉疲怠,精气神好了不少。 采昭子越是安好,采臣子就越是徘徊,不知如何光明正大站在人眼前。只能每天趁人走了进去翻翻看看,睹物思人。那新葺的小屋也是蔽塞无比,不过采昭子收拾的整洁秩序。各类各件排着类,窗檐墙角也无灰尘。物件哪怕繁多也不觉臃肿,倒添了丝他独有的温馨,一见着便能知道是何人打理的。采臣子翻来翻去,看看哪个物什旧了给人换个新的,什么少了添置点,往家中储钱,衣兜荷包中夹些余碎。好在采昭子每日匆忙,留家也无暇专注细枝末节了,他有过片刻怀疑,不过全当自己忘事。 这他妈算什么事,只知世有田螺姑娘,他这回算当上孔雀姑娘了,问题是这开屏了也无人理睬,连分毫多疑都没有。采臣子压下心中躁动,漫无目的给人择菜打饭,好等会儿给送过去。这周围最好的食肆也算不上高级,不过好歹是些热菜,肉也多些,采昭子午歇回不了家。日日只能吃学堂的凉食干粮。 “采臣子,我们不要在这了,我不想再见到他。”采昭子惊慌失措望着采臣子。 “那咱们就继续走,小昭想去哪咱们就去哪。”采臣子暖声道,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脊。 “我,我要先回去,把那个匣子带上。”采昭子失魂落魄走了半晌,如同惊弓之鸟惶恐转身,又卒然跑起来,“他有没有追上来?快走,不然要被抓到了。” 慌张且劳累,采昭子的心又被迫剧烈调动,咚咚快的像战鼓的鼓点,疼地他喘不上气,只能静站片时。少顷,眼前的模糊终是散去,他才反应过来采臣子唤了他许久。 “你怎么了?心口痛?什么病?旧疾新患?伤的到根本么?”他这次异样焦急,絮絮不止。 采昭子定了定神,忙慰道:“应该不算大事,该是走得急了。” 采臣子焦躁烦闷也无计可施,只能回到采昭子住处四处翻看聊以思情。采昭子是他日夜牵挂的人,可如今连相见都成了采昭子的讳惮。他想让他过得喜乐,他想弥补采昭子,难道真的只有死生不复相见才能让他恬然么。 这次千钧一发,采臣子不敢多想若是晚一点又会怎样。无论采昭子再如何厌烦,他是绝绝不可再身受危险。 采臣子摆摆手:“你们远些观望,多注隐蔽,若非紧急不可露身。” 暗卫刚走,便有捕快登门,采臣子恰是一肚子邪火无处可泄。轻松几下给几人制服,叫人去传县令老爷亲自来见。 采昭子? 李珩直起嶙峋的身子,有些诧异,一时不敢相信自己所见。不过这人眉眼真如两年前那时极似。 采昭子侧身疾过,身裹采臣子常穿的衫袍,嘴中含糊念叨着采臣子的名字。 是没错了。不过,就他一人?采臣子会放心到这个地步? 他那掌控极致的性子,自然不会吧,身旁闲人皆为眼线也不好说。 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他好过。李珩蹂捏着手中扫帚。若不是你采臣子杀我妻儿,定要把李家置之死地,害我投江流落此等荒凉地,险些丧命,却染上顽疾,生不如死。 原来老天留我一命,是为了让我洗雪仇恨。你杀我全家,我也要让你尝尝至爱永隔的滋苦。 第90章 89 我想知晓他的处境 采昭子心急,决议水陆奔走。他是不敢睡了,每一闭眼那事便翻滚入脑,激得又是一阵痉挛,只能挨到困顿不已浅眠几刻,然后是漫无边际的噩梦,惊醒,有时还能闪过李珩的脸。不过历经至此,他也磨得远无那时的波澜心绪,更多只有可笑。水路捷急,挨过几天即将靠岸,久夜入云的月亮也出来了,再现时饱满似一盏玉灯。江心浅云,岸边烛火已然清晰,商船缓行江沿,静待开关。 商船里今夜罕见悄声。平日都是商户们热闹,吃酒玩牌常通宵达旦,明日还需卸船,都早已入酣。 “明日靠岸就入落梅关,过了关便是长江之水,连通中原。”采臣子见人悒悒已久。 采昭子轻叹,小声回道:“取了东西,咱们还能去哪呢?” “采臣子,我想了这么些天,如今竟有些彷徨了。我不想再以死逃避了,我若死了,你也该消散了。”采昭子的神色说不上来别扭。他酝酿许久,维持起一个麻木的笑容:“自从三年前第一次被他背叛,我就开始泄气,好多事浑浑噩噩也就过去了,现在重拾起来要认真面对,许多事情就变得更愈清晰阻艰,好像没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臆度。” “我之前一直以为,人的寿元大多约莫一甲子。那年元宵许愿,我求取上神,愿用一半的时间换到哥哥救下我那日,哪怕余下寿命一直重迭也好。结果老天感应到了,给予我了那时候的哥哥。” “这不更好,总在那日,也会无趣吧。” “我才不觉得。我就是吊死在你身上了,都怪你当初对我那样好,好到能让我记一辈子。”采昭子是笑着的,可蹙起眉头,眼尾悄悄滑落一滴泪:“若有来世……唉,算了,做个花花草草就好。” 采臣子一时哑口,他虽已有采昭子的历经记忆,也无有太多深悟,只好给人递过帕子。 “我没哭。”采昭子蹭干脸,低下头:“你总嫌弃我哭,是啊,男子不该轻易落泪。但我除了这个还能做什么,眼泪是最廉价的东西,最容易的泄释了。” “哭吧,就当是弥补留小时候的泪。”采臣子浅柔笑了笑:“前几日闷在仓里,今日终得清净,又出了月亮,去赏月吧,明日就该下船了。” 二人登上甲板刚寻得个好位置,板间突然热闹,锣敲五下,五更到,船工开始备卸。 采昭子苦笑一声:“走吧,哪里没有月亮。” 正说着侧头间,采昭子瞳孔骤然放大,二人在逡梭人群中一眼对上,他怔愣一瞬,咀嚼根本不可能的事实。 李珩。 每日飞回的信中提到采昭子已向北而行,同丘伍处理完烂事后,采臣子也快马启程,二人距离愈迩。若是采昭子不想见他,离得近一点也是好的,他如若不愿接受,就等他回心转意。之前常常急迫,采昭子不愿的事从未想有磨合,全然逼就,才给人逼走了。采臣子稳了稳燥火,这事最急不得,要让采昭子放下所有顾虑地信任接纳,这一次,不,今后,要还他喜乐无虞。 今日的信失时,采臣子最终等到他们其中一人,慌不择路。 “属下该死,公子落梅关失足落水昏迷不醒,已安置驿旅,差了良医——” “你说什么?”采臣子揪起他的领子:“他怎么能落水?你们干什么吃得?” “是,是李珩。当时夜黑人杂,他扮做船工接近,我们离得远,闲杂又多,未能阻止……” “废物,废物!”采臣子甩开人:“你去叫丘伍,快滚!” 采昭子毫无生气躺在那,所及肌肤只剩下纯粹的白,白到透阴。脸上看不出吐吸,手更寒了,腕间黑紫,只剩颈侧还有微微波动。 “公子从这么高处掉下,还有一口气,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不过,这气息不出三日也就散了。”为首那名医师缩着头,不敢看面前暴怒的面容,谈吐期期艾艾。 采臣子寒声微栗,“你救不了?” “这……公子本就体弱,这次落水——” “蠢猪!滚!李珩呢?” “禀大人,李珩当场咬断舌根,没气了……” 大夫进进出出,只是壮观,实无一人可用。 那暗卫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报,丘大人到了。” “来了。”丘沏暗沉的眸子转了转,猛地明亮,俯上本尊之魂:“这翻山越岭可累坏我了,你们人类要耗多少天,我半日不到就得赶来。” “你们都给我滚!”采臣子咆哮完,像展出最后一张底牌,带着破釜沉舟地绝望,拽起他,“你帮我看看,这怎么办?”他冷汗淋漓,怔怔道:“那帮子庸医说只能活三天了,怎么可能?明明还有气……” “你莫要再啰嗦,让我细看片刻。”丘沏抬起腕子欲要诊脉,却起了惑。采昭子阳元散去大部,以致阴气蓬勃,才让他发觉到这个小东西,“这是怎么回事……体内残有妖气,这孩子沾上脏东西了?” “什么?什么时候?” “顾不得那么多了。”丘沏咬牙,“你可随身携着那颗血丹?若想叫人活命,只有这般法子了。” “有!有!”采臣子胡乱从怀中掏出小瓶。 “你可需先斟酌,这药与他成不成是一回事,若是真成了,他当上阳童子,那可就不再是你一人的弟弟了,无论何等危机,须身先士卒,死而后已,舍身赴死乃天经地义,也是随时——” “好!都可以!”采臣子迫声把那个小瓶推给他:“这些都没关系,我都不在乎了。只要他能醒!” 丘沏给人喂下,不多时采昭子咽喉传来低吼,一团浊雾从中逼发,稀稀拉拉落到地上,幻化出个残破形态。 “就他妈是你搞的鬼?”采臣子欲上前,被丘沏拦了下来,调笑道:“你还真要谢它,若不是这个玩意,你弟弟可就活不成了。” 丘沏蹲下:“你这玩意,从哪来的?” 面前两位威压极大,杀意熊熊,花妖自知活命无望,又是差之毫厘功败垂成,索性破罐破摔:“我碍着你们的贵眼了?与你何干?” “你这小妖,修为不大,脾气不小。”丘沏冷笑盯着采臣子:“让我猜猜,可是看上采昭子这副好身子了,想要以此捷径越俎代庖?” 采臣子略缓的眉宇遂又凌厉,戾目沉声:“借我把它魂飞魄散。” “这小东西的修为还不够我斟酌,急什么。倒是你~不想看看它跟你弟弟干过哪些?” 那妖匍匐在地,开怀大笑:“奉劝您,让我死痛快些,您也痛快些。您这位,呃,弟弟,可是对您无比厌恶,格外钟情于我,您这探看我们之间的回忆,算是外人吧。” “老子要让你挫骨扬灰。” 采臣子粗暴扼住邪妖,生生给神魂掐散,那妖弥留之际无力反抗,嗤笑道:“气急败坏的样子,不就是为了他么,他日日冷脸代你,私底下待我可是殷勤得很呢,还主动教我深吻渡气,你可配?” “你说什么?!” 花妖散味为一团烟灰,丘沏在旁边不嫌事大吹了吹,护好手中一缕残元:“采昭子的适应比你还强,不如说是天生的容器。我方才把脉,这一会功夫就已安稳了,主脉通达。” 采臣子喜悲交加,一时不知是愁是笑。丘沏将手伸向他:“这是我方才救下的,最多几个时辰也就散尽了,里面存着生前历经,你自己决断。” “若不想煞心,就算了吧。” 采臣子沉默半晌:“我想知晓他的处境,他背对我时的样子。” 第91章 90 啪的一下就跪了 采昭子恍惚间对上采臣子焦忧而清澄的眸子,那是实实在在的人。 他这是……所得如愿了? 恍然七年前,那次他们偷潜入膳房,偷吃桂花糕,给他炖梨子,历历在目。最后自己胃腹痛,采臣子第二日天色未亮就悄悄跑过来见他。这神貌穿透年轮,眉眼轮廓与那刻的采臣子堆叠,如出一辙。 采昭子的心激颤起来。 如果,如果只能活在这一天,无论做什么,明日都会重始。那,自己逾矩些,不碍事吧,总归第二日他们会忘却的。 他欢欣雀跃搂紧采臣子的脖颈,主动蹭了蹭采臣子的耳鬓,舍去以往温良性子,半是撒娇半是缠绵道:“我好想你,哥哥,好想好想……不是让你回去嘛,被父亲抓到就不好了。现在还在这里,是为我守了一个晚上,还是为我今儿一早就来了呀?” 采臣子一时愣住,身下没有反应,采昭子疑惑扭头,瞥见右手中指那圈扎眼青绿。 “对,对不起,对不起……”采昭子美梦惊随,慌张推开人,连连低头:“我,我发癔症了,你别害怕,忘了吧,忘了刚才,我……”他崩溃捂住脸:“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啊……” 一切又回来了,好不容易的勇敢给这位最不合的哥哥,他又会以何等的奚落嘲讽回馈给他,采昭子可想而知。马上这事便成他发火讥诮的话柄。 “采昭子,那就那么喜欢他?”采臣子心中五味杂陈,强硬扯过采昭子的脸,逼着人看他:“你就那么在乎几年前的影子,也不愿意接受实实在在站在你面前的人?只不过比那时年长几岁,我们是一个人啊!” “不,不……”采昭子挣扎起来,采臣子不敢用力。松开手,他随即退到床角:“出去……求你……” 采臣子一把握住他的腕子:“我不会再让你难过,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采昭子吓得战栗,趔趄起身:“我,我走,别再让我见到你。” “我现在就离开。”采臣子表情艰涩僵滞,松开手:“你好好躺着。” 他离开了,四下无人。采昭子裹着被子定下心神,悄悄唤道:“哥哥……” 无人应答。 “哥哥?你怎么不出来?”胸前惶恐蔓延,采昭子焦急尖叫道:“快来陪陪我,他找过来了,我好害怕,他逼我跟他回去。” 死一般的寂静。 采昭子心中不稳,想到最坏的打算,难再僵持了,踉跄跑到窗前想要溜出去,寻回他的十六岁的哥哥。可现在身处阁层,约有一丈。底下车水马龙,行人如梭。 踩着瓦片,能顺利滑下去吗…… “哟,你醒啦,看什么呢?”屋门又被打开,一身官服模样。 “大人找我何事?”采昭子不明所以,晕乎着下意识给人作揖。 “公子是忘记妾身了。”丘沏拉起采昭子的手牵回榻前:“抬头,看看我是谁?” “晚生不敬了。”采昭子怯怯瞥了眼,惊诧道:“娘娘?” “好孩子,”丘沏把人拉到榻上坐下,摩挲他震颤的手安抚:“还记得前几天的事吗?” “我……好像落入水了。”采昭子回忆起失去意识前冰冷的呼吸,身子一怔,攥紧丘沏尖声:“李珩!李珩还活着!我又来找我了!” “他死了,这次彻底没了气。”丘沏温言稳住他。 “那,我哥哥呢?他也不见了!”采昭子拼命压下颤音,却已语无伦次:“我哥哥,您知道在哪吗?您法力无边,求您能不能屈尊帮我找找?” “你哥哥……?” “啊,就是我的病,我的癔症。我之前总能幻想出哥哥,如今醒来却没有了。” “呃,这正是我来的用意。”丘沏尴尬躲开他炽热的视线,“你这次落水濒死,幸亏采臣子救助才能醒过来。当然,你这体内……也是阳元充沛了。” “什么?”采昭子摸上胃腹,里面一片温暖。 心却如坠冰窟。 “所以,你这其他小病,或许也被捎带治愈了。” “我的哥哥没了!我的支柱!我还si不了了!”采昭子撕心裂肺道:“凭什么?!他凭什么这么对我?!娘娘,求您给我取出来,我还给他。”采昭子神魂失守,随手寻到个尖东西往腹部扎去。 “听话,可不许了。”丘沏制住他。 “小昭,怎么了?”采臣子听到动静摔门而入,对上丘沏无奈的眼神,后者叹了口气,拔过东西退了出去。 “采臣子!你还要怎么样!你就不能不骗我一次!就放我走,怎么了?!” “就这个做不到。”采臣子走到人面前,语气认真:“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 “你!”采昭子气急败坏,落下手扇了他一巴掌,手却再挪动不开,被紧紧握着贴在采臣子脸上。 “打的好,这边也来。”采臣子扭过头,一边用手扣住采昭子的指缝,毫不顾忌已经发肿的脸,摩挲起他发抖的手背,“你可算是主动愿意碰我了。” “你!你是不是贱!”采昭子气得失语,只能咬牙切齿低声送出声息,采臣子跟块狗皮膏药般粘着他的手,已经开始吻起掌心。 “嗯,我贱。” 采昭子莞尔笑起来,语气浅嗔:“好,好吧,算你倔强,我果然还是没法拒绝……那,我想抱抱你。” 采臣子喜出望外:“好,好。” 他刚俯过身,怀间的短刀猛被抽起,采昭子将尖刃对准自己小腹:“离开我。” “小昭!”只是一霎的功夫,采昭子的转变怎么可能如此之快,天差地别。采臣子晃过神,心中又盈满担惧悲切,也只能退下身。 “一定要这样吗?”采昭子泪流满面,“各自安好,不好吗?” “没有你就不算安好!”采臣子肝肠寸断,卑乞道:“你不愿见我,也不要拿自己威胁。” “那我还能拿什么威胁?”采昭子绝望道:“除了这具身体,你还愿意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你,你先放下,一切好说。”采臣子走投无路,双膝一曲给人跪下:“我求你了,我爱你,无论心身,字字真心。” “你在干什么?!”采昭子惶然无措,下意识俯身想搀起人,“你能别要挟我么——” 短刀刀尖被人硬生生握住,总算得以控制。采臣子手中血滋滋不断,顺着腕子落入地毯,稀稀拉拉。 “你松手!”采昭子的心抽了一下,手不敢再用劲。“然后起来!” 采臣子身子没有动,手用劲攥紧,稀拉的血滴接连一段,滴答作响,“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么,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 采昭子不敢直视他,疲惫闭上双目,释开刀柄。“好,好吧,你总有办法。你把手松下,起来,然后去包扎,我就同意。” 采昭子端坐在床沿,双手交叠腿上,目光直直,瞳孔漆漆,没有丝毫光亮,只留空旷岑岑。 采臣子小心翼翼做到他身边,手裹得跟个大白馒头,他揽过采昭子,把它伸过去显摆:“看,哥哥也和小昭一样缠满了。” “你是在向我耀武扬威吗?”采昭子僵硬扭过头,目光死死:“炫耀你又赢过我了,采臣子。” “不,不是。”采臣子慌忙把手落下。 二人无话,采昭子也不再看他。采臣子望着采昭子秀气的侧颜,细眉始终如一地蹙着,心绞地疼。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爱我。”采臣子启口,试探般打破这方寂静,“我没想到,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做的,我真是亏欠你太多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采昭子的眉头更难解了,他语中带哽,解起衣扣:“我之前爱过你,但跟现在是没有关系的。你要是想来上我就来,不用硬煽追忆。” “没有。”采臣子慌忙按住他,“一切按你的来,咱们拉拉手出去逛逛就好,你喜欢清净的。” 采昭子一怔,采臣子连忙继续道:“我,我记得你小时候,就喜欢和我吹吹夜风,讲些诗词对子,我想,你该是喜欢这样的,不过我先前忽视惯了,我他妈该死。” 采昭子泪像串子一样簌簌掉下来,朝人胸口狠狠打了几下,“你个混蛋!” “对,我混蛋。”见人没了动静,采臣子连忙起身,把软帕往他身边推了推。 这孽畜给他戴了绿帽子,自己老婆全然不知,甚至另一层意味上,一切都是他造成的,采昭子甚至算得上忠贞至极。没想到自己现在沦落到要靠这孽畜才能攀上关系,采臣子怨气无处可撒,生气摁了摁自己的手,吃痛‘嘶’了一声。 采昭子没好气瞪了他一眼,瞟了眼洇出血点的布,又转过身,静默片时冷冷道,“去换了啊。” “小昭帮我换好不好~” “别得寸进尺。”采昭子狠捶了下那,采臣子倒吸冷气蜷起,“好狠哦,原来小昭之前没对哥哥撒过气。” 那处愈来愈红,采昭子对他无话可说,站起身扯开门:“来人,快来人啊,换药。” “你刚才是不是急了?”采臣子挑着眉环起采昭子的腰,被人一把推开。 采昭子被他死皮赖脸气笑了:“我真是不懂了,之前对你百依百顺,你就对我肆意喝呼,现在给你冷眼,你又上赶着贴我。外面那么多听话的,和我一个类型的,一抓一把,你非要来闹得互相难受干什么?” “虽然你大概不会信,但我真的唯爱你,太爱了,爱到骨子了。我曾觉得,最好的爱是占有,所以之前总把你当成我的私有物件。只想着让你永远在我身边了,却忘了你也是个有感情的人,你也需要我的将心比心,我这块少付出的太多了。我,我现在懂了,懂一些了吧,要好好待你,当做平视的,爱人呵护。” 采臣子像是肺腑之言,采昭子有些逃避,畏缩道:“很感人,不过你的话真中带假假中掺真,我不敢信。” 采臣子心中疼涩,拽起采昭子的手:“没关系,慢慢来,咱们一切都慢慢来,只要你愿意给我时间证明。” 他把采昭子的手覆到胸口:“小昭不是物品,小昭是人,小昭是我的爱人。” 采昭子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话,屋中气氛一阵低迷。 “等过几天,陪我去苏州祭祖可好,然后在附近转转?”采臣子挑起话头。 印象里,‘他’陪采昭子去了西湖,匆匆看了段就离去了。这次定要好好玩玩,以新盖旧,也把采昭子向往已久的周围光景带人看看。 采臣子又想起采昭子坐在身上授吻的画面,到底是第一人称,不然要让他知道这小妖长什么原样,定把他开灵智前祖宗十八代连根拔出来。 “我有资格拒绝么。”淡漠音调飘来,采臣子一下子泄了火:“会让小昭满意的,给哥哥这次机会,好不好?” 第92章 91 他陪我来过这 辞别丘伍,采臣子带人乘船几日至江南。 舱中有个男人来找采昭子搭话,采臣子不爽,可也不敢说什么。那人举手投足间不像本土,话调蹩脚,倒是很热情。他一眼就认定了采昭子,兴高采烈道:“你现在看着真健康。” 采昭子被他弄得不知所云,那人解释:“前几日你落水,是我救起的。” 采昭子作揖连连感谢,那人不回礼,频频鞠躬。 “感问恩公尊名?” “吾乃山本川是也。” “……嗯,牢记了。”很奇怪的名字,采昭子心下琢磨。 或是见他语塞,那人支吾片刻:“我是扶桑之民,来贵国倒物。” 几日后靠岸,纵使山本川大度不计,采昭子还是不安,下船前问:“不知您在此驻足多久,也好能有答谢。” “一旬吧,等这船装卸完,我们也歇歇脚。” “成。”采昭子霁然,给人作深揖告别。 “明天我叫人送几匹上好苏锦就好了。”采臣子揽过他暧昧道:“累不累?这里晚霞很漂亮,月亮也很漂亮。” “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救了我的爱人,当然跟我有关系。”采臣子笑道:“再且,小昭身上没带那么多钱吧。” 这倒是,采昭子摸起兜,当时走得急,只有身上的,现在花的差不多了。 采臣子见人脸色窘意,微微一笑:“这样,我叫人择些好布料,明天小昭送去,好不好?那时候哥哥不跟着你了,你跟恩公好好道谢。” 多派几个暗卫盯着。 “真,真的?”采昭子有些不可置信。 “真的。”采臣子笑意吟吟:“那今日嘛……” 采臣子特意先带人逛了西湖。夕阳晚风,好不惬意。曲径通幽处,风拂落荷来。岸旁酒肆兴盛,酒气缱绻桂香扑鼻,与荷香交融。 “怎么样,现在荷花都开了。” 身旁人低低‘嗯’了声。 明月高悬在水央,倩影波光粼粼。采臣子拉起采昭子的手,“咱们赏月。” 采昭子抬起头,望见天上一轮,种种回忆又在脑中翻涌,想起那晚终究没有看成的月亮,只觉怆茫。 他回过神,发觉自己被当今这已是坏心肝的牵着,只觉多厌。立刻甩开手,向前快起步子。 采臣子只好陪着人走,见到湖心三潭映月时,采昭子不再动了。 “怎么了?” 采昭子语气低迷:“他陪我来过这……算了。” “谁?”采臣子明知为谁,还是咬牙故问。这他妈什么傻逼决定,太急功近利了。采昭子现在这么膈应他,怎么可能盖得过去,来这像是帮人缅怀前任的。 “跟你……无关,你别问了。” 什么叫跟他无关,伪劣品他妈就是仿的本主。采臣子恨的牙痒痒:“就他妈小白脸。” “闭嘴!”采昭子想打他,抬起手见二者面貌如出一辙,又下不去手:“权当骂你自己。” “好好,骂我骂我,我是小白脸,好不好?那小昭养我……” 采昭子越想越别扭,二者为一,骂他跟骂几年前的他有何区别,他上手捂住采臣子侃侃不休的嘴:“能不能住口。” “够了!”采昭子惊恐缩回手,掌心湿滑痒热,留有一滩水渍。 采昭子呆滞在那,采臣子没忍住,在人蹙起的眉心点下一吻。 “你——” “我不说了。”采臣子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看你又动气,动气就会饿吧,赏脸陪我吃个晚饭?” 这次采臣子收敛了,没再带人去原先的馆子追忆。找了个烟火小馆,想着增进情谊。馆子不算小,不过江南特色很是出名,饭点来的人也挤满了。他们刚落座一处角落,旁边坐下一个姑娘。 “没地方了,借我凑凑?” 姑娘模样清秀温婉,却出口俏皮,反差极大。 采臣子的拒绝未及出口,采昭子已经往里挪了,她就做到了旁边。本来好好的二人世界,全被搅和了。 “呀,这是梅子肉,好久没吃了,能不能跟我换几块。”她指了指自己面前的肉菜。 采昭子点了点头。 “成吗?”姑娘抬头看采臣子。 采臣子的脸愈来愈黑,生硬颔首。 姑娘是分毫没看出来,大大咧咧吃饭又跟他俩聊天,只有采昭子回应。 “我闻着隐隐有阵香气,才发现是你身上的。”采昭子指了指她头上的花环。 苏莹取下来:“这是栀子花,很香的,你要不要戴?” “不,不用。” “来嘛来嘛。”她硬套到他头上:“呀,挺好看的,送你好了。诶,路边多的是,出了馆子我教你们做吧?” “真,真不用。” “咳,一会带你去买开艳的。”采臣子承认那个小花环是挺适合采昭子的,但他还是把那圈硬扯下来:“也给我戴戴?” 苏莹被吓的有些不敢说话,采昭子瞪了他眼,低下身哄:“那个,他是我哥哥,手劲有些大,没吓到你吧。” 苏莹抓住采昭子递帕子的手:“呜,你可真好。” 采昭子浅浅笑了笑。 苏莹盯着他看了看:“你有没有娶妻呀?” “啊?” “我感觉你好温柔好体贴哦,真的没有娶过妻吗?” “没有。”采昭子云里雾里。 “诶,奇怪,你这模样定是招很多姑娘欢心的,怎么不娶啊?难不成是有心上人,为情所伤,还是深情守候一说?” 采昭子啼笑皆非:“都不是,为何这样问,可是哪家戏文这么演的?” 女孩不置可否,托起脸冲采昭子眨了眨珠圆眼睛,剔透晶莹如颗颗葡萄:“女子的直觉可是很灵的。不过无论如何,都是过去了。”她掏出自己的绣边粉帕:“向前看嘛,比如你面前的~” 她把帕子伸向采昭子。 向前看……采昭子摩挲起花边,一晃都过了二十多年了,哪还有什么前不前的。 二人间的粉帕骤然被一股强力拉走,采臣子搓着它蔼笑道:“你这姑娘,人家婉拒过了,没听出来?不如来问问我,嗯?” 采臣子明明在笑,却让人觉得格外恐怖。苏莹有些瑟瑟,抓紧采昭子的手,颤声道:“你哥哥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你也知道。”采臣子攒起丢回女孩胸前。 “采臣子,你要是有脾气冲我撒,对着人家是什么意思?”采昭子站起身,把女孩护在身后,柔下声:“今天这事对不起了,我请你吃饭赔罪好不好?” “那,那只许有咱俩。” “嗯,就咱们。” “不——”采臣子对上采昭子蹙起的眉眼,松了气。 果然又一路没理他。 第93章 92 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采臣子回去就摔东西,采昭子还是无言,最后他受不了了,不顾人挣扎抱住采昭子,柔声道:“咱们能不能走啊,明天就离开,好不好?” “你随时都可以走。” “我自己走?”采臣子怒极反笑:“我走两天你他妈就在这落户了。” “我结不结婚跟你有关系吗?”采昭子声音疏冷,“况且这姑娘蕙质兰心,我配不上,你别再去烦扰人家。” 采臣子把人往怀里揉了揉,瞳孔中只有狠厉。 采昭子结婚。这件事在心意未通之前,他是从未敢想的。至于现在,他要是敢进个妻妾,亦是找个吃软饭的,他们的结果会怎么样,他自己也说不好。 “你以后也不许找。你只能是我的。” 采昭子惊出虚汗,踉跄推开采臣子,“你前几日怎么跟我说的,什么平视?才多少天你就装不下去了?”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采臣子慌急而顿挫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要找新的,我就把他们都杀了。” “疯子!”采昭子跑到门口,使劲拍了拍,可惜已被上锁了,他腿脚打颤,不受控制地滑下身,跪坐到地上,只能死死靠着门,怔怔看着眼前这个他快要不认识的人一步步走进:“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快疯了,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但一听到你结婚,这确实是我心中跳出的第一个念头。”采臣子笑容垮在脸上,很是渗人:“你他妈不知道我这一年怎么过的,我天天晚上闭上眼就是你不见了,你跟别人结婚了,你……死了。我一直怕你死了,我他妈看见河啊湖啊都想跳进去。但我又怕你还活着,那样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何况万一你和李珩那样的傻逼在一起——李珩那傻逼死的太慢了,我后来想好了,要是再找见你,身边不管跟了谁,老子就上去,大不了一命抵一命,操。” “我结不了婚,采臣子。”采昭子崩溃道:“我没法做到想着一个再去跟另一个过日子,我爱你,挥之不去,我甚至癔想出了个假的陪我,不过不是当今的你,他也没有你现在这个样子。” “那就够了。” 采臣子半跪下身,捏起采昭子的脖颈,含粗着气深吻下去。 第二日还回姑娘一顿饭请,采臣子很自然地落座后桌,说为监视毫不为过。采昭子破碎的心愈合了几遍,才堪堪鼓起勇气,给人家坦白自己喜欢男人。好在女孩修养深厚,也未嗤怨嘲鄙,反倒恍然大悟状:“怪不得你这么合女人缘,又如今未娶,还有这一层关系,以后也当考虑到,昨天失策,失策啊。” 采昭子耳垂烫得慌:“真是对不住了。” “害,先不说这个——昨天那个哥哥,是不是……”她突然像变了一个人,换上满脸调笑。 “你,你勿要问了。”采昭子低下头,半晌闷闷问:“很,很明显吗?” “他对你那眼神,啧啧,唔——” 苏莹讲得手舞足蹈,采昭子赶忙拿起她的筷子给人堵上:“吃肉,梅子肉。” 下午去找山本川时,采臣子给采昭子硬塞了很多钱,怕人路上见着吃的玩的。见到山本川,他很是高兴,反反复复摸了摸布料,不停鞠躬,又好像逮到个愿意听他说话的人般,拉着采昭子不停讲。听了快一个时辰,他还未有结束的意思,采昭子放空目光应和,瞧见远方来来回回装卸的东西,有一些模样奇异的货件。 山本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啊,这是我们那的东西,有没有喜欢的,我送你几件。” “不,不用。”采昭子声音下沉,“你是说,这船从外乡来?那它几天后还随你们回去吗?” “是,到时候顺着运河水流出海,就回去了。” 逃离这里。 采昭子只剩的一个念头。如果在这里,是永远受他掌控的。虽说现在好像低声下气了,可堂堂一国之相,他总有底牌,到最后总能强制。那换一个异国呢,他还有那么大的本事么,他这次总该找不到了吧。 经历这么多次,采昭子也有戒备了。四处人多眼杂,更且还有几个总在身边徘徊。他笑了下:“恩公有茶水么,我有点渴。” “上船来吧。” 采昭子疾步贴着他入仓,走到一仅存二人的过道时,拽着他停下来,急切问:“这次停靠后,还有无停泊?” “没有了。” “那,还有没有地方可容我住,我付钱的。” “有是有,不过到了海口要通牒,可能来不及办下来。” “假的呢?假的!”耽搁时间有些长了,采昭子连忙推着人边走边说:“多少钱你报价,多少钱能带我走?” 结束了一切后,采昭子镇定走进随意一家药铺,开了些治气血的药,又跟掌柜讲自己最近频频惊梦,开些安睡的草药,包在其他里面。 回到客栈,采臣子热烈问他聊得如何,见人提着药包心疼坏了,又一顿嘘寒问暖。 采昭子的心颤了一下,盯着采臣子切切的瞳孔,按下纷杂思绪。 就是一段孽缘,早断早干净。 这些天采臣子陪他逛东逛西,在周围弯弯绕绕。跟他讲江南风土水气,又去了趟苏州本家。他说举家而徙时他也有了些记忆,家里人说他很是喜欢这里,无论食肆还是气候。这里温润,又适合平抚他燥热的体气。就真的像亲密时的燕侣,兴奋地把有关自己的一切剖白给爱人听。 听得采昭子伤怀,为什么这些曾经他那么想知晓的事情,有关采臣子的事情,要在他走之前告诉他,真不如不知,空悲切。 “小昭还没来过这里吧。” 采臣子笑意吟吟把采昭子引进祠堂。采氏宗祠落阔气派,青灰瓦重沓平展在水桥边,朱漆大门启扉,梁柱上金彩熠熠,院炉中香火杳杳。正殿是层叠牌位,林立如织。 采家香火源远延绵,分出不知几脉,笼在这些牌立下,只是远远望着就让人肃敬。 采昭子望了眼殿中沉暗光景,心中不自觉压抑。欲要迈入,被身旁人拉了回去。 采臣子伸出手:“能不能拉着我?” “这个地方,你不要闹了。”采昭子有些怄火。 “拉着嘛~”采臣子伸向他衣袖下的垂腕,扣起来。 “你别闹——” “列祖列宗都看着呢,不可大声喧哗。”采臣子反到正起神色,教育起他。采昭子心有不怿,却也作罢。 他跟着采臣子慢步而进,到了正中央二人跪拜后,采臣子不知从哪端出两盅酒。 这酒看着就烈,采昭子有些抗拒。 采臣子悄声道:“喝了,这是礼程。喝一口也好。” “你怎么不喝?” “我,我想跟你一起喝。” 采臣子面色如常。采昭子权当他在耍嘴,仰起头喝了一口,辛辣苦酒呛得他要流眼泪,喉咙烧了起来,小腹不受控地翻滚。 采臣子也没喝完,他拿起二人余酒在牌位面前肃穆,恭敬地浇进位前香灰中。 祭祖还要这些次序么,采昭子看着怪异,不过刚出殿他的胃水就开始不停上返,竭尽全力能将将压下,剩下的无暇顾及了。 采臣子扶着给人顺背,心中悠然自在。执手入祠,共饮合欢,最后撒酒以鉴。这便是祠前嫁娶,列祖列宗可都见证了。 这么说,祖宗之制已经遵从,剩下来就等人回心转意。 趁人还没反应过来,采臣子自然拉过采昭子的手,被哪处寒凉硌了一下。 盯着那枚素戒,采臣子说不上来地膈应。 “这儿的上好翡翠多,咱们换一个好的?” 采昭子抽回手:“不要,我就喜欢这个。” “我知道这是儿时给你求婚的钏戒,不过咱们都大了,这是不是该也换一换,我再正式求一次?” 采昭子眼中波涛翻涌,盯着他半天没说话。 “我没忘。” “你,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要在我下定决心之后,再向我展现你曾经有多爱我。 第94章 93 怨夫一个 明早就该启程。 回到客栈,采昭子叹了口气:“这地方的吃食合你胃口,不过这几天下来我觉得有些甜了,今晚我想煲些汤喝。” “成,那今晚不出去吃了。”采臣子惊讶道:“你会煲汤了?” “岭南瘴多,煲些汤能祛解。” 采臣子心中发酸:“是吗,小昭可真厉害,是不是更吃得惯闽粤菜?回去找个做这些的厨子。” 采昭子把汤端出来,采臣子就凑上前:“我也要喝,尝尝你的手艺。” 意料之内。采昭子揭开锅盖,忐忑地盯着采臣子一饮而尽。 竟有丝丝不舍。 “真好喝。”采臣子笑着看向他:“以后还给我做,好不好?” “好。” 还是夜中,采昭子慌乱起身。没什么可收拾的,他最后在睡梦中的人面前驻足片刻,努力将眉眼刻入骨髓,俯下身顿了一下,终怕惊扰,摸了摸自己的唇,点在采臣子唇尖。 这是给儿时的你的。就这样了,再犹豫就下不定心了,自小陪到大的人,即便变成混球还是总难割舍,可这是失不再来的机会。 开船前的号角响彻云霄,采昭子迎着霞光,望见远处跳板上雄壮的身影,山本川正朝他挥手。 “恩公!” “看,我给你搞到了。” “多谢恩公——” “采昭子。” 身后传来令人熟悉到绝望的声音,采昭子不敢回头,推着山本川的背:“快走!恩公!船要开了!” 山本川注意到后方来人,还以为是一起来的,要去给人打招呼。 采昭子逼迫让自己回身,采臣子一头乱发,眼角乌青,清晨的阳光打在他身上,像个怨鬼。 采昭子根本站不住了,每次采臣子发怒,他就会有从心底而发的恐惧。他死死拽住山本川的胳膊:“恩公,别过去。” “你怎么了?”山本川被他吓的止步。 “采昭子,”采臣子调子阴冷,字字像是淅淅沥沥滲着血,“你不是说以后还做给我喝吗?我他妈现在要去哪?还跟着你姘头?” “你能别把人想的都跟你一样吗?”采昭子抖着字节,“你怎么能醒的?” 采臣子眼角滑下一滴泪:“你他妈知不知道,你鼻子要被糟蹋透了,那汤一揭盖就全是当归那破味儿,你要让我睡多长时间啊。” “那,那你还喝。” “我这不是为你开心吗!我以为你要躲着我自己一个人散散心,我他妈怎么知道你又要跑啊!” 仓房中围满看热闹的人,从中现身一苍发白衣,站定采昭子身后。“采臣子,采昭子,你们俩在这哗众取宠作甚?” 采昭子错愕:“叔父,您,您怎么在这儿?”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我这次要远游异国传道,临行前来祖籍拜别求佑,却时顺不佳,还未动身就受人拖沓阻拦,没想是你们两个碍我。” 叔父走近采臣子,压低怒音:“你不是前段时间犯事了么?革职降留还不长教训,到这里惹是生非?” 采昭子心神决堤:“你能别为了我干这种蠢事吗?回去吧,行么?” “您不知内情,不劳您管。”采臣子直勾勾盯着采昭子:“让他下来,立马放你们启程。” 采昭子哽咽着退步:“不过难受一下,后面的日子我们都会好的。” “对,难受一下。”采臣子拔出短刀,指向自己胸口:“死也就难受一下。” “你要干什么啊?!” “你这么不信我,我就把心剖给你看好了——” 采臣子那股劲采昭子再了解不过了,他认定了,他会这样做的。 “我不走了!好不好!不走了!”采昭子哭着扑向采臣子。 “回去吧。”采昭子讷讷道:“好好上值。” “陪你再呆些日子,好不容易告的假。这事听着唬人,丘沏做的,等回去了就能顺着升回去,他可巴不得我回去呢。”采臣子给采昭子涂药,轻柔抚过下唇,满是怜惜道:“你这身子,又在江南,竟能生出燎泡。” “你干什么做出那种事啊!”采昭子泪又潺潺。 “以后不了。”采臣子搂过他给人擦泪:“我这不是怕你走嘛,死生不复相见与死了也没有区别——好了好了,我又说错话了,是不是?” “死什么死,天天说谶语。” “那不说了。小昭这次可懂哥哥听你念叨时的感受了吧?” 采昭子哑口,半天挤出几段不成句的呜咽:“那不一样,我没当玩笑……” “我也没当玩笑。” 采昭子无缘由升起一丝理亏,僵硬扯开话头:“我想回岭南,我的储钱还没拿,什么东西都没收拾。” 采臣子心疼坏了:“就,就为这个?哥哥给你十倍,不,百倍。” 采昭子的那双泪眼好看地瞪大,“你在羞辱我吗?那些是我每天辛辛苦苦挣的。” “好,好,你别气。”采臣子连连道,“等你拿了钱,陪我再待些日子。” 前几日收到丘伍回信,委托的事办成大概。不过还有些细处,他也无暇深入。之前翻采昭子东西,在他杂记上见着采昭子还在意秦氏身世一事。 “明日再陪我逛逛可好?咱们晚几天回去。” 面前无人回应,采臣子只好自顾自说:“见街边一幅光景,小昭未觉得奇异么?红绸彩缎,英落如云……”他放慢声音,观察着采昭子的反应,后者毫无波澜,采臣子只好继续道:“七月初七要到了。” 采昭子‘哦’了一声。 “明日哥哥好好陪你上街,这里也有好多桥,江南的七夕与北方有些小异,不想看看?” “不想,煞心情。”采昭子垂头。 “去嘛~这心愿被种种挫折横祸耽搁许久,这次总算得以顺遂。” 真够讽刺的。他期盼了那么多年,没成想最后却是在这样的地方,以这么拗涩的关系实现的。现在好好过这个节有什么意义,只能依仗它来回味更加苦痛的从前。 这一切来的真的太迟了,采昭子想,如果在一年前的哪一天,采臣子愿意以此时一半的温情待他,那时的他可能真会在七夕那天有勇气相信,有勇气留下去。可惜时间过去了。再也不会有曾经的心境了,那种憧憬,忐忑,雀跃,皆已杳无踪迹。这时候,还非要过节做什么呢,完成那些繁缛过甚的仪式,然而事实并不会因此分毫改变,不过是心中得到欢愉,可他心中所想早已殆尽。这一系列,无非是满足采臣子的心思,好像他这么做了,前几年此时的空缺就得以弥补了。 “那就去。”他缓缓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