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子果然有手腕,前途无量。今后这采家交付于你,我很是放心。”书房中,采砚含笑着叫来人坐下:“那日朔王收了令牌,果真再没找过我。如今这朝局,唉!站队哪方都会引火烧身。还是洁身孑立,维持今天这般——有尊无权,也不会陷入党争旋涡去。”
“呵,早晚都得选出来。”采臣子低声一哂:“父亲,我近日读了些闲诗。想着,不如我也学五柳先生采菊东篱?实为悠闲自在。”
“采臣子,你又起什么离经叛道之念。”采砚脸色霎时暗沉,语音中带着震怒:“身为采家嫡子,我与你母亲费力多少心思在你身上?你若想做中山狼,不为采家谋后路,也不为你弟弟想想——”
“行了,爹。”采臣子笑着打断:“这几十年来您的言辞也就这几样,你若拿门祚压我,是我理亏,每次都拿小昭说事做什么。我且侃给您听听,又不是真意。您早年四方征战有功,授荣众多。可我是文状元,您叫我以后无党无偏,倒是独善了,不过至多也就是撰书修史,这一六品的顶戴戴一辈子了,连早朝都上不得,不若现在归隐去,还无案牍烦心。”
自然还有茯姨娘的身世照顾。采臣子想到了,没多说出口,这是采砚的心中大忌,折煞面子。
采砚见他并无此想,语气缓了些:“这前景你比我看的清,我也是不该总管束着你了。今日圣上召你议事,有什么想法斟酌着答,不用太顾及我。”
采臣子随采砚站了一个时辰,待退朝后,皇帝将阁中三品以上诏留,前往侧殿廷议,众臣皆是朝中权重,不愿与采臣子搭话同行自降身份,他就落在后面跟着众人走。他走过外墙隅角处,不知从哪扑来一个女人,像是被人扔过来般,直直撞进他怀里。那女人姣好面容上全是茫然与惊恐,眼睛下意识望向他,采臣子记着本旨,屏息记住了来人眸貌。
众人停驻侧目,女子慌张跑回后宫,议论嘈杂渐起,采臣子听见‘丽妃’的字眼。
他们到达侧殿,姬妃依旧趴卧在皇帝身侧。承天帝将他们诏近,十多人挤在内外层,围有三圈,最近不过几尺。他已没有早朝时的威仪,需人高声说话才能听清,呈上的奏折也要姬妃在一旁端着琥珀镜才能看见,时时突然咳嗽,需要姬妃递水顺气。躯体龙钟,看样子早没了掌权执政精气,无怪姬妃催他快些站队。
承天帝慢慢观摩着请奏,看到一处一顿,抬眼搜寻起来,姬妃朝采臣子的方向指了指,皇帝似知非知,朝着手指的方向:“这廷议你本是不够格的,朕看及你父亲的格级,算是让你替他一次。”
采臣子忙行礼。“臣叩谢皇上。”
承天帝摆手示意免礼:“前阵子,听人说朔王送了个给你父亲兵令,怎么还不领好意,退还给了人家。”
采臣子从容道:“本是借来的,自然要还。”
“哦?下次若是太子想吃这荔枝,也需多些提护。”
“臣谨遵。太子朔王皆是我朝龙嗣,自然要天下人侍奉周全,朔王太子之上,解君父,君母之想也是我等值守本分。”
“你倒是善调阴阳。”
采臣子不卑不亢:“臣一心于圣上,圣上精通阴阳之道,御宇以来,调理天下经久而周恰,周天自持轮回。阴阳之道消长得宜。臣以陛下圣行为范,法效皮毛尔尔。”
承天帝龙颜稍霁。
“此次廷议无关军事,也无需你父亲。倒是听闻你正着手厘法,很是恪谨缜密,朕正想知道,这进度如何。”
“约一载有余,臣便可修整完善《大镜律》。”
圣上微哂颔首:“自你来了,几月进度赶上翰林院两年。不知翰林院这些年在干些什么,叫周棋下去,这学士的位子,不如换给你来坐。”
“臣叨蒙天恩,不尽惶恐,定不辱使命。”
采臣子知晓这是狐狸事前给的甜枣,他行了礼,起身抬眼间,见御座上的姬妃欣然投给他一个笑眼,看来她已经布置好了。
群臣躁动,不解此人初入官场,还未有作为,这般唐突着为他拔擢提调一品,难以服众。他根基不深,难不成仅凭他那武将父亲?这样说,在朝诸位的渊源都能压的过,怎么不也涨一品极?况周棋未犯重错,怎么能轻易撤调。更主要的是,周棋是朔王的人,久任翰林院学士,握些人脉,朔王的人遂闹的大了些。
皇帝冷下声,命道:“下事陈奏为何,诉诸我听。”
众人知圣意已决,只好接着流程商讨下事,采臣子退到一边候着,专注运起术来。
约莫半炷香,殿外嘈杂,一小公公慌慌张张跑进殿中,低声禀报几句,帝威震怒,随意将各位遣散。
众臣面面相觑,混乱间姬妃冲他微微颔首,采臣子知道这事应是成了。
坐在轿子里,采臣子不由想起如何以继,丘沏不知官场阵营,好意提拔他,反而叫他与朔王结了仇,可太子懦弱不思进取,即便顺利继位,也有倾危之险。他需快些做出抉择。
他回到府中,西厢房。
屋中人背对着他,坐在桌前凝着神专心致志研读,他蹑手蹑脚走进身后,猛地抱住了眼前人。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顿感周身疲惫一扫而空。过了会,发觉身下人微微颤抖,忙把人撒开。
采昭子被他团成一团,好不容易直起来,揉着腰。
“我忘记这事了。”采臣子满嘴歉意语调,神色却是自傲。“学这些做什么,哥哥以后又不是不能养你。”说着,他将人打横抱起,坐到床上。
采昭子叹了口气:“母亲的执念就是这个了,这么多年委屈她,也就这个能让她开心些。而且,我也不只是因为她。”
“你不委屈?”采臣子嗤笑一声,舒展身体向后靠去:“好不容易上一回朝,又是一番明争暗斗,烦死我了。”
“算了,不说这烦心事。小昭今天有没有想我?”
“嗯……”
采臣子笑起来:“我就知道。我还猜到,小昭今天会来找我,哥哥贴不贴心?”
“贴心。”采昭子埋在他的怀中,语气蒸朦:“你还知道我那里疼。”
采臣子笑着揉他的头,低下身子在他耳旁耳语:“现在小昭那里还痛不痛呀?”
采臣子的声音清润,像江南涓涓细雨落入小溪,带着醇厚的果酒香气,流进他的耳朵,采昭子恍惚间有些醉了。
“不,不痛了。”他怕哥哥担心。
采臣子朝他的腰侧轻捏一下,力道不清,却专门在青/痕处,采昭子猛喘一口气。若三天之前,他也不觉有何不妥,不过经历那日,这一喘与那一午的呻~吟有些相似,他不由地屏了气。二人间的气息愈渐暧昧。
“小昭是不是在骗哥哥?这种事可有关哥哥的尊严呐~小昭可不要怕哥哥内疚,文过饰非~” 采臣子的每一个字说的很重,故意往他的耳中送气,惹得他打了个颤。
“痛,很痛。胯骨像是散架了,不听使唤。早上去寻哥哥时,还是怀烟亦步亦趋颤我进去的。”采昭子声音细闷。
“那小子细心。”这番实话采臣子很是受用,他不禁轻哼起声,调笑道:“第一次也正常,来日多试几次就适应了。”
采臣子有了受承天帝耳提面命的资格,站居队列末尾。上朝时,权臣位列东西两侧,青龙与白虎金雕各刻在两方玉柱之上,丹墀阶上金鳞闪耀,龙椅左右的金尊铜胎掐丝珐琅立鹤半张喙嘴,其间龙涎香香雾撩人,模糊了丹顶上的玛瑙。这天下的人臣之首肃立御座之下,与自己不过百尺,却操持国权之柄,谋握万民之命。皇帝已经老了,太子也不争气,这乾纲的道理便落到了左右丞相之手,若能位及这队列之首,那自是言出九鼎,一呼百尊,令出惟行。
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这般才是最难耐的。采臣子对权力的执念越发痴迷。
上级都是些肥头大耳的蠢猪,不过是朔王亦或太子党们安插占位的裙带官。拿着些逢迎应酬的贿款,趾高气昂着呵令。
岭南骚乱,采砚奉命前去平定。蛮烟瘴雨毒虫肆虐,生计维艰,又毗海寇,爆发叛乱是常有的事,不过多是小乱,不成气候,分发些粮食便可,说是平定,更像是赈灾。
采父年五十有五,武将中堪称高年,早年间转战四方。这种小乱,令老将出马略无忧险,也易得威望服众。
不过更多缘由,是采砚朝中无有定所,无论何党都可颐指气使。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小活,交予他最为方便。
丘沏好像永远嬉皮笑脸的姿态,笑嘻嘻看着眼前灌着酒吐苦水的‘同僚’:“寻常的事,这帮子人尸位素餐也不是一两天了,你若比他们出头,他们还会反过来压你,更与升迁无缘。”
采臣子眼下一凛:“我早晚给内帮蠹虫杀了。”
丘沏见他耍起酒疯,附和道:“那早朝估计要少不少人咯~我复议,我才不想每天早上在那个又硬又硌的椅子上坐一个多时辰。”
他释然道:“等你站好队,他们自然会提拔了——你想好后路了么,总不能一直这样僵着。”
采臣子心中一叹,面色如常:“我有些眉目了,就是还要过我爹那坎,等他回来吧。这等大事若不事先向他禀报,先斩后奏,他定不饶我。”
小狐狸歪头,露出些许天真,采臣子一时不知道她是否装出来的:“两千年了,我还是搞不清你们人类这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繁复条框,真当严苛到压抑。”她象征抖搂抖搂身上的绒毛,喜滋滋道:“不像我们妖族——对了,背de的感觉怎么样?”
采臣子的脸色难得好看些:“很爽。比想象中还要qing色,我还以为对他的兴趣一次也就够了。明明那么呆板一人,在床上比ke了药的粉头还浪荡。没想到我对一个男人的癖/好有这么大。”
“啧啧,早该改改你迂腐的念头了,谁说男的不好,现在好些更会,上次来后宫时,给你带路的那个小公公怎么样?”
采臣子挑眉:“都敢让皇帝……还管我这叫背de?”
丘沏邪笑更甚,悄悄趴到他耳边:“我还和太子朔王玩过呢,这算什么。”
采臣子想起太子肥硕呆痴的样子:“你别他妈说了,恶心。”
“人家也有正事找你好不好,谁叫你先提起这话头的。”丘沏故作娇嗔,见后者一阵恶寒,满意笑着继续:“上次干得不错嘛,解决的很干净。那时候她正与我宫中那个小公公在殿前交缠,正说着‘私定终身,浪迹天涯’尔尔,就被殿前总管公公听见,直接将人压会后宫了。陛下气的脸都绿了,当即给这一对佳偶赐了归宿,好叫人俩黄泉路上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你倒下了本,给小白脸都搭上了。”
“我本意不想嘛,可惜这小孽畜不是省油的灯,仗着有些姿色,见丽嫔稍蒙圣恩便要移靠,被我发觉了。”
她敷衍撩了撩手:“不过这找新的不就片刻间事。巧你心忧迁调之事,许是今儿这正事对你也有助——那日的事,若非丽嫔之父是周棋,你这翰林院大学士的位子可还真坐不舒服。”采臣子自然知道,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总会想方设法给周棋弄回去,现在他女儿犯事,也没人敢议论此事。
“太子、朔王党许是也猜到了,此事途间有我运作,近日频频上书说后宫红颜祸水,陛下应笃心朝政云云,他们甚至联手起草了封贬诏,要给我这个皇贵妃连降为嫔!”丘沏磨锉着后槽牙,嘴角抽搐,像狐狸呲牙的样子。
采臣子哂笑:“你还要我帮你杀人?”
“不必多,杀一个位高权重的杀鸡儆猴他们便老实了。”丘沏顺了顺气:“上面空了,也好调度你。”
丘沏见他没反应,以为是下不了心:“你也不必愧疚,他们这些东西,只顾自己的利益,对别人一向是刻酷,以苛待上,拿你们那些祖训压人,算到自己,又该松弛了。这种人,一次往来间的苟且私赂就够饿死千百条人命了,死不足惜。”
采臣子冷哼一声:“你这么说,我还算除暴安良了?别给我扣帽子,我知道自己干的都是什么烂事,也许挤到那个地方,谁算收敛还不好说。跟你牵连一气,我也没想着多光彩。”
他眸中暗沉阴翳:“有些事,达到目的就好了,过程不重要。”
丘沏哈哈笑道:“过程自有胜者泼墨。他她啧啧称奇:“真没想到,你爹那样一个拘古梗直的老顽固,怎么教出这样的儿子。”
“他只会说些虚论,说到底,是靠早年的功绩和茯染的血脉堆砌起的。”采臣子不愿再与眼前这个过分探求的人赘言,敷衍道:“不过他的教导也算身体力行——家中算他掌权,没人敢忤逆他,全为讨好。”
府中人多眼杂,二人不敢太过逾矩,采臣子近日烦心,常拉着搂着采昭子闹缠不愿放开,采昭子只好哄着人,采臣子才稍稍安分。
一日傍晚,采臣子忍不住了,正做着准备,院外丫鬟传来叩喊:“少爷!秦姨娘唤您前去稽业。”
采臣子怏怏系好衣带,冷笑:“这他妈第几次了,她一妇道人家,还读四书五经么?”
采昭子只好安抚半晌,也算甜蜜,只是晚了些,差点又惹母亲大闹。
耳房中本没有院子,后来秦氏用药频繁,采砚便叫人用些废砖砌了一片方寸,里面放上药灶之类,再多放一个竹藤躺椅便满满当当了。如今屋内两个丫鬟正熬着药,满院熏气火热,秦氏只好矗在院外纳凉。见采昭子来,问人功课如何,采昭子流利对答,秦氏似是而非,但见儿子所说高深玄妙,点了点头算是接受。
“这几日倒是发奋了?”秦氏的嗓音尖锐,外人听起来像是在说反话。
采昭子情不自禁微哂:“哥哥教导来着。”
秦氏狐疑地上下瞟了他几眼,片刻才说:“你们感情倒又有往前那般了?我怎么觉得,他近日对我防备。”
秦氏敏感多疑,采昭子窘迫,找补道:“您多想了,哥哥他昨日还问我您最近身体有无好些。”
“这样最好,你好好服侍着他,顺合他心,敛起暗意。我看他悠游度日,待你春闱考取好功名,踏他扶摇,往后压他一头,给我出口气。”
“我知道,母亲。”秦氏总爱说这类虚话呓语,采臣子身为达官嫡子,本就有一条好出路,又已经是状元了,自己还能怎样才能压过他。采昭子已有些麻木了,只好应下来。
秦氏哼了一声:“那俩骚-货天天就知勾引老爷,年老色衰带着脸皮也褪没了。不过年轻时也不见有什么姿色,无外乎老爷行军都要找人。”
她身形纤弱,在风中站的摇摇晃晃,摆弄起自己骨瘦如柴的手,指尖已被药膳熏得黑黄,却浑然不知般喃喃:“若再早个十载,我还依旧艳压群芳,可惜岁月催人。”
说道此时,她像想到哪处痛点,猝然尖声:“她们不过就是仗着家室好罢了,老娘曾经也未比她们差多少……”
采昭子慌忙捂住秦氏的嘴,半推半就将人拖回院子。
“别说了,母亲,她们……这几年,没再生过事,放过她们吧,也放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