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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顾涉

作者:人合昔肆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梦,对却辰来说不算个好事。他下意识绕过这个话题。


    “你对顾涉这个人有了解吗?”


    “有关他的信息很少,只有从八年前不慌阁开始建立时才听闻这个人,就像突然出现一样。不慌阁发展迅速,他这个阁主却极少露面,几乎是几个长老和他的亲信出面办事。有人跟踪过他,发现他经常往返凡界,再多的就调查不出来了。”


    “不过近几年他的活动又频繁起来,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他的相貌和名字。”


    凡界的生老病死特征明显,而且无法使用灵力,一般外界人对此都是敬而远之的。


    “他为什么反而时常去凡界呢?”


    水柏摇头:“没听说过原因,可能和你一样去寻人。”


    “哪有那么多人在凡界等着寻的,我那是迫不得已,”却辰太不认同他的猜测,“凡界真的很折磨人,使不出灵力,身体失灵沉重,人之生命不过百年便逝去。”


    “怎么不可能,他从出现到现在,哪一步是正常的?无论如何,顾涉此人疑点很多,安全起见你最好不要同他牵涉太深。如若一定要和他相处,也要处处提防。”


    却辰点点头,“我知道。”


    枕臂仰天想了一会,他还是没把顾涉已经知道自己身份的事告诉水柏。


    良久无声。


    水柏突然开口说道:“我今天躺在树下休息时做了一个梦。”


    却辰有心事,顺口问:“什么梦?”


    “梦见师父了。她穿着那件白羽蓝粉裳,和院外蓝中透粉的夕阳一样,好像要融在一起了。我好怕她像廖宫一样被锁链拖到天上去,就着急跑过去想抓住她。”


    “那时她正在絮花树下的躺椅上浅眠,絮花柔柔落在她肩上,又被微风拂下…”


    水柏的神态很温柔,语气轻得,像是怕会惊扰到已经醒来的梦里的人一样。


    “我太小了,等我跑过去,就要抓住师父的袖子时突然狂风大作,满树絮花像雪一样层层压下。我看不清前路,也看不见她了。”


    他的嗓音又变得清清冷冷,听不出太多情绪,好像仅仅只是在复述一个无关紧要的梦。


    “最后竟真的变成了漫天的飞雪,眼前一片白,我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身边传来师父的声音,她在念我们当初春夕时挂在树上的许愿牌——‘雪已落,人当齐。’”


    却辰平静地听他说话,手却控制不住蜷缩起来。


    “冬年都过半了,你要不要回栖梨山?”


    这是一句邀请,也是变相的劝阻——别再冒险了,回栖梨山吧,我们慢慢谋划。


    “水柏啊,”他长叹口气,将心中生起的动摇一并吐出,“师父她…已经不在了,人总要向前看的。我如今所做,也正是为了族人齐聚,和当初许下的愿望并无冲突。”


    又是长久的沉默,坐在同一间院子,面朝同一个方向。一偏头就能看见彼此,但谁都未侧这个头。


    汪辞暮从门外蹦了出来:“师父,我回来啦,今天的伤员不多。欸?捣蛋鬼你也回来啦,这么早?你们在聊什么啊,怎么这么安静。”


    她噼里啪啦的一堆问题成功让院子再次热闹起来。


    却辰忍俊不禁:“我们在说,这院子少了个人,等人到齐了、团聚了,一起去吃顿饭。”


    汪辞暮左看看右看看:“还少了一个,小卢子还没回来呢。”


    “哦对,他今天先去登记名字了,明天武炼会正式结束后就要一同去吟清宗了,现在应该还在那边的休整点。”


    他说着绷直双腿,手一撑从躺椅上站起来,“时间还早,我去把他叫回来一起,你们也准备准备。”


    “好耶!我要穿前两天刚买的新衣服!”


    直到却辰离开院子,水柏都一直坐在石桌上没动。


    汪辞暮正准备去沐浴一番,再编个好看的头发,正在思考梳哪种发型适合新衣服:“师父,你帮我编吧,就是好多辫子的那种。”


    小时候水柏总喜欢给她编各种各样的辫子,后来长大了一些,就学会自己捣鼓了,只有一些复杂的还要师父帮着扎。


    “好,”水柏扯唇笑,“记得将头发晾干再扎,小心头疼。”


    汪辞暮睁大眼睛打量着他。


    他笑:“怎么了?”


    “师父,你…是不是不太开心啊?”汪辞暮试探着问,“是因为捣蛋鬼的事吗?”


    水柏唇边的笑淡下,眼中几分迷茫几分哀伤,突然问道:“辞儿,你说,师父她会怪我没有照顾好捣蛋鬼吗?”


    汪辞暮一愣,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会怎么想,脱口而出:“不会的,师祖她老人家肯定不会怪你的,师父你已经尽力了。有些事情谁也没法预料,不是你的错,要怪也是怪那些忘恩负义的人。”


    水柏无奈笑笑,摇头:“也对,师父从不会怪我们。”


    ……


    黄昏的水乡无限旖旎温和,路边竹影投上白墙,如隐约朦胧的水墨画。一有人靠近,光也会将他的身影一同印上去。


    却辰并未在此停留,稳步拐入一旁的巷中。不多时,身后跟上一名蒙住大半张脸的女子,白墙显出她窈窕的身形。


    女子加快步伐,刚要跟着拐进巷子,敏锐地察觉到什么,立刻止住步伐。她身前,一柄银色利剑忽地横出,少年声音寒冷:“在找我?”


    却辰自贴身站的墙体后走出贴近来人,压迫而下,剑离对方喉咙不过一指,只是方一看清眼前人便收了回来,喜出望外道:“姐姐,原来是你找我!”


    看着他纯良无害的笑容手中锋利的剑,本就习惯沉默的云影更加无话。


    但这不耽误她将腰间的东西拿下,往前轻轻一抛。


    却辰后退两步正好接住,“这是?”


    他提在手中恍了恍,一阵叮叮当当的闷响,“银子?”


    云影不动声色地后退一些,拉开距离,这才觉得舒服,认真点头,“嗯,这是之前向你借的钱,多谢帮忙。”


    注意到云影的动作,他便没再靠近,粗略掂了掂手中的钱袋,估摸着比自己借出的要多一倍。


    他没拒绝,干脆利落地收下钱袋,“姐姐找到家人了?”


    云影见他收下,松下一口气,“是,找到了,不用担心我,有缘再见。”


    答完就要转身离开。


    “姐姐这么快就走?不多说两句话告别吗?”却辰讶异,作出受伤的样子。


    “有人跟踪我,很难缠,刚才好不容易才甩开他,现在应该快回来了。钱袋里有块玉佩,以后遇到难处就拿着它来西魔域找我。”


    接着不等他多问,云影两三步轻功翻屋顶走了。


    打开袋子,大量银钱里果然放着一枚质地坚硬的玉佩,纹样简单,用灵力刻出云影二字,看模样是新雕的。


    却辰将不大的玉佩放在手中揣摩良久,状似无意地喃喃:“又是西魔族吗…”


    等他慢悠悠恍到吟清宗的住处时,正碰见两个弟子在外面说悄悄话,因听觉好听到了几嘴。


    “崔长老这又是怎么了?阴沉着脸,吓死我了。”


    “我听说是宗主又去找那个西魔主了。”


    “唉,你说这……”


    却辰没多听,这些秘辛八卦他年轻时就听得够多了,再提不起什么兴趣,反正也与自己无关。


    不料还没找到贺卢人,先碰上了八卦的主人公之一。


    拐角处站着一名老者模样的长老,正被对面的女子闹得无奈。


    “刘爷爷,白哥哥又去找江临溪那个狐媚子了,你快去…”


    “燕燕啊,江临溪现在已经是魔主了,你不可如此不敬。白染如今也难做,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


    女子贵气精致的脸有些因焦急而扭曲,难以置信地加大音量:“可是我才是他的妻!”


    “几十年前已经和离了,”老者本来习惯了她骄纵又无理取闹的性子,此时却严肃地纠正她的措辞。


    “那还不是因为江临溪,他为什么要活着回来,明明…”


    “崔燕,够了!”老者愤怒地打断她的话,甩开自己被抓住的手臂,“你还有脸提当年的事!真的是从小便骄纵坏了,竟能干出那等伤天害理的龌龊事!要不是我们看着你长大…如今还敢提起,是嫌罚当初的不够重吗?!”


    叫崔燕的女子并未因他的话而放软态度,反而被激怒:“我为什么不能提?!当年的事分明是他们自己运气不好,是他们没有能力,凭什么全赖在我身上!刘爷爷,我又为什么不能想他死?他现在不也是一直在找机会杀了我吗,我凭什么不能希望他死?!”


    却辰的位置有点尴尬,进也不行,退也不对。他们谈的事并非什么秘密,相反,在西魔主的推动的下,几乎四海皆知。


    吟清宗还曾因此事声誉大损,直到白染继任宗主后风评才渐渐扭转,还亲手将吟清宗推上十大宗之首。


    白染从未回应那件被吟清宗视为耻辱的事,但也不曾阻止故事散播。许多人对此议论纷纷,有人说他敢做不敢当,有人说他身正不怕影子斜,是不屑回应。


    因为正主本人亲自散播,这个故事版本十分统一明确,但其中几分真几分假就不得而知。


    西魔王江临溪以人身入魔,在传闻中他救了被恶追杀到人界的白染。那时他们都年幼,白染还不是宗主,只是白大长老之子、掌门首徒。


    江临溪也不是西魔主,只是个不知道自己身份的、自小在凡界长大的“凡人”,更没有被前西魔主认回。


    谁都没料到他的救人之举会害了自己的家人——追杀白染的恶穿过了异界门,一直在追寻他的踪迹,最后找到了江临溪的家。


    恶灭门时唯有在外采药的江临溪和白染暂时幸免于难,却也是一路奔逃。


    在凡界无法使用灵力,两个小孩怎么可能跑得过成年人,几乎折了半条命。


    好在吟清宗的救援及时赶到,将白染带回外界养伤。原本打算将江临溪安顿在凡界,却偶然发现他身上有外界的血脉,能穿过异界门。


    出于补偿,吟清宗破格将资质平平的江临溪收作宗门弟子。收在白染父亲的门下,由白大长老手下的辅师教导。


    但是后来听说江临溪不务正业,满心欲念,甚至以恩情要挟白染与他结为道侣。被发现后心生怨恨,硬闯入禁地万尸林,勾结里面躲藏的恶,害死数名揭发他恶行的同门。


    之后畏罪潜逃,销声匿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晃几十年,前任吟清宗宗主寿数将尽,在那之前,他的女儿崔燕和大弟子白染在他和白大长老的授意下成婚。婚礼盛大无比,只是听闻新郎堂前不跪。


    又过去短短几十年,老宗主还未逝世,老西魔主先一步离世,新的西魔主继位。


    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位新魔主竟是那位害死同门后消失近八十年的江临溪。更令人没想到的是,他这次孤身上吟清宗亲手杀死了除崔燕外当年万尸林惨案中所有的幸存者。


    据说当时他的双血长刃已经刺穿了崔燕的肩膀,差一点就能捅穿心脏,被赶来的白染打偏了剑锋。


    二人过了数百招,白染伤痕累累,最后直到吟清宗的支援赶来。江临溪见杀不掉崔燕便离开了——全身而退。


    他离开后白染因身心俱损而昏迷数日。


    那之后五日,白染与崔燕和离。


    却对本该结仇的江临溪大献殷勤,这一事态发展惊掉了众人的下巴,纷纷打探此事,于是在西魔域那边听到了当年事情的另一个版本——江临溪口中的“真相”。


    江临溪当初与白染是两情相悦,并非他胁迫。所谓的残害同门更是本末倒置,是倾慕白染已久的崔燕与几个同门勾结绑了自己的师兄弟,用他们的命将他逼进万尸林,想置他于死地。


    不料林中竟藏有恶,那些和崔燕一起的同门自然四散逃开,可是自己的师兄弟被绑着,根本来不及跑。他还太弱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恶杀死。在极度悲痛与仇恨中入魔,熟悉的气息引来正好在万尸林的魔主长老,这才被救回西魔域。


    可是当他醒来时,听到的却是自己害死同门师兄弟的消息。


    奈何他那时尚且太弱小,就算现身说明真相也无人会在意。


    ……


    人们对此事无限遐想,衍生出无数关于这三人爱恨情仇的话本。


    只是里面江临溪真正的苦痛多被淡化——这是听完说书后却辰的想法。


    现在,故事的主人公之一崔燕正在不远处。


    却辰理理衣物,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走过去,要绕过她们。


    见有人来,两人暂时停住争吵。


    本该无事发生,偏偏就在他要绕过去时,崔燕突然随意抬眼看了他一眼,接着便定住了,“等等。”


    他闻言侧头:“我?”


    “你来这做什么?你是江临溪的什么人?他昨天为什么帮你?”她边问边逼近,手毫不掩饰地握向腰间剑柄。


    刘长老忙呵斥:“崔燕,不可无礼!”


    “无妨,”却辰转身直视她,态度散漫,气定神闲,“只是问一些旧事,可惜那时太小,记不清多少东西了。”


    崔燕看着他的眼睛,眉头不满地皱起,张口要说什么。


    马上被老者拉开,笑呵呵道:“小友不必在意,你是来找白染新弟子的吧?他们刚才才交代完事情,贺师侄现在应该还在院里,你快去吧。”


    却辰冲他和善一笑,转身走了。


    在他身后,崔燕半是撒娇半是责怪:“刘爷爷你拦我做什么,他和江临溪就是一伙的,看我的眼神都一样讨厌。”


    “如果你不想再惹宗主厌恶,就收收你的脾气,”刘长老咬牙,恨铁不成钢。


    却辰背对着他们,只有唇角嘲弄地勾起。


    他是在半道上碰见兴奋得脸色通红的贺卢的。


    像只小狗一样蹦蹦跳跳地跑到他面前,扑到他身上:“却辰哥,白染收我做他的亲传弟子了!啊哈哈哈哈哈,我好高兴啊,我真的成为偶像的弟子了!!!”


    “好好好,不愧是小卢子,”却辰笑呵呵往后仰,手按在他头上,压开好像下一刻就会伸出舌头舔他一大口的小狼妖,“好了好了,冷静一下,我现在可撑不住你的重量。”


    贺卢这才不好意思地退开,挠挠头:“太兴奋了,一下子没控制住狼性。”


    “亲传弟子由白染亲自教导,他的法术造诣很高,弟子也不多,你跟着他要认真学习。”


    “嗯,我一定会变得和师父一样厉害,扬名立万!”


    他“蹭”一下立正站直,抬头挺胸,眼神坚毅得像在立誓。


    天知道他此刻有多开心,开心到整个人都迷糊了。他能想象到进入吟清宗后自己的生活会多么充实精彩,志同道合的同门,严厉认真的师父和声名大噪的未来。


    恨不得立刻变回狼形在原野上狂奔上一个时辰来昭示自己有多开心。


    但在却辰视角里,他现在是一副望着虚空憨憨傻笑的样子。


    很显呆。


    “行了,水柏和你汪姐姐还等着我们去吃饭呢,”却辰招呼还沉浸在自己鸿鹄之志中的贺卢,“傻笑先停一停,快跟上。”


    回过神的贺卢难为情地红了脸,用手掌中心揉揉滚烫的脸,跟上却辰的步伐。


    “对了,”却辰随意问道,“白染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让我今晚随便选个房间住在这,明天早上和他一起去乘飞舟。白染师父他不像传言里说的那样呆板冷漠,还叮嘱我回了吟清宗要和师兄弟们友好相处,要用心修习不可懈怠。”


    都是些师父会说的话。


    “还有吗?”他继续问。


    “我想想…哦,还问了我‘你可知道西魔主昨日找你的哥哥说了什么?他们是什么关系?’”


    “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按你之前说的,不论是谁问有关你的事,我都回答不知道。”


    却辰若有所思点头。贺卢的神色却突然间低落下来,语气闷闷的。


    “却辰哥,明天我就要跟他们去吟清宗了。”


    他收回思绪,调侃道:“怎么?舍不得我了?”


    本就是一句冲淡悲伤气氛的玩笑话,不料贺卢闷闷低头,语气认真,“是的。”


    却辰动作一顿,随即恢复正常。


    “没什么好舍不得的,见面的机会多了去了。”


    “嗯,”贺卢应下,抬头侧看着他,眸光闪动,“所以却辰哥明天会来送我吗?”


    却辰看着他又恍惚了一下,这种小孩要离开长辈时惴惴不安的紧张和不舍,很熟悉。


    “当然,再叫上小辞子一起,看着你安全上舟离开才好和你娘交代。”


    贺卢“嘿嘿”两声,加快步伐赶上刚才落下的两步。


    却辰失笑,想:


    小孩子都是一个样,好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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