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吟人》 第1章 开始 “‘神’是最初就出现在宇宙之中的虚无之物,祂们拥有神意,是宇宙之始、混沌之终。传说,祂们就是完整的宇宙,代表着世间万事万物,每一位神陨落都会导致天地剧变。” “亿万年前盘古神陨落,天地分离,逐渐形成山川湖海。女娲神陨落,万物与灵魂诞生。在生灵出现之初,一切都未拥有形体,靠名为意识的东西存在,死后化为灵魂,同样没有实体。” “生和死,人与魂的边界模糊混乱。世界拥挤又荒芜,阴阳紊乱、规则无序。于是后土陨落,纠正世间的失衡。世间魂魄被束缚于祂的陨落之地——幽冥之都,祂的神意和身躯凝为幽都之门,供灵魂循环轮回。” “至此生死、阴阳、人鬼皆有了边界。再后来天地凝实,无灵之物产生,又过了不知多久,生灵才终于产生实体。” 须发花白的教书先生站在台上念完两页《往神录》,抬头望向下方年龄不一的孩童。 “可还有想问的?” 一个戴着面具的狐耳男孩站起来:“木墉先生,书上都是真的吗?那为什么今日的神有实体?祂们又为什么陨落?” 先生抬头看向提问的孩童,特制的面具紧紧挡住了他的容貌,但仅凭这面具便能知晓孩童的身份——是九尾族的少主,许误年。 先生没再照着书读,而是望向树林成片的窗外,孩童们也跟着他看过去。 不远处是石林,众多石像立在树林间。 “传说流传下来,几真几假已无从得知,但有一点不会错,神诞生自虚无,天地万物会随祂们陨落而变幻。” 众神由多至少,从远古的虚无到如今有形,可这对神来说并非好事,过于融入人间事物会增加人性,人性过多则会消磨神意,神意散尽神便会陨落。 因此诞生一种说法——神是注定要被世界抹去的存在。 先生继续道:“世间能呈现如今的模样也不知是由多少神的陨落造就,祂们大多为自然陨落,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连祂们自己也无法预料。也有散尽神力神陨的,譬如廖宫和轻”,他重新看向底下的孩童,“小友可听明白了?” 却不等他回答,又道:“不明白也无甚关系,有些东西本就无法弄清。” 白发狐耳的少年似懂非懂点点头,露出的一双眼中闪着细碎的光。 正值秋年,窗外黄叶飘落,有倾颓迟暮之势。 先生叹了口气,重新拿起手中的《往神录》,翻开新的一页念了起来。 …… 日上三竿的时候,却辰终于从床上坐起来,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 昨晚是和衣而睡的,一掀被子,用掉落在枕边的木簪随意挽起头发,洗漱两下,推开木门就出去了。 一出去就撞见一个穿着黑色布衣、头发半白的老人。 “你这孩子,怎么又睡这么晚,粥都放凉了。” “村长伯伯,这不是昨天赶路累了嘛,”身高八尺的青年恬着张白嫩的脸卖惨似地撒娇。 老伯叹了口气,“也是辛苦你了,才刚回来几天就要去照看小卢。” 却辰现在反而不顺着话卖惨了,笑笑:“说着玩的,我有劲着呢。门派任务紧,原本就打算走了,恰巧和训礼院顺路,不麻烦。” “好了好了,知道你忙,快去把粥先吃了。” “好!”却辰配合地小跑进小院,惊得院子里的鸡扑哧出一地毛。 一迈进屋子,脸上的笑容无意识敛起,气质立刻沉郁下来,掀袍坐在桌前端起桌上的粥,边喝边出神想着什么。 粥马上见底,却辰端着空碗走到院中的井边,下意识去找吊水的桶,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不是在人界。不由失笑着调动灵力,一缕缕清水从井中飞出,在灵力操纵下自行清洗那块碗。 剩余的残渣被水流带走,哗啦一声落入鸡群,立刻引起伴着“咯咯”声的啄食。他自己则缓步绕过争抢,将清洗干净的碗放回碗篓中。 却辰推开木门走出小院,晨时阳光正好,村子里很热闹。 “花姐姐好…” “贺伯母早…不麻烦,不麻烦,您太客气了。” “刘伯,又在练功啊。” …… 打了一路招呼,他揉揉有些笑僵的脸。远远看见大片冒绿的田地中心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脸上皱纹像树皮的褶皱,头发和胡须如同根茎一般肆意交错着生长。 这是村中年龄最大的老者,他蹲坐在湿润的土地之上,手化为根须深入地底查看作物的生长状况。 却辰冲他打招呼:“老树爷爷!早上好啊,又在照看菜啊。” 声音不大,但经灵力包裹能清晰传进老者耳中。 打完招呼他便也在田边蹲下,想看看这些刚冒芽的小生命。 树爷爷略显惊慌的苍老声音立刻传了回来:“你个小狐崽子,别想再动这些菜!” 他吐了下舌头,颇为不好意思地挠头,为自己辩解:“那是小时候,现在长大了,不会再拔了,就看看。” 却辰三岁之前特别顽皮,又尤其对这些刚冒出尖芽的生命好奇,总喜欢拔出来倒腾,一拔就拔一片,行为可谓十分恶劣了。 老者见他如今老大不小的老实样子,轻哼一声便没再管他。 却辰又蹲着看了一会,起身拍拍衣袍准备离开。 知道他要去哪,老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早些回来。” “好。” 左右没什么事,却辰干脆地沿着路往前晃悠,大约三四公里后,一个庞然大物印入眼帘。 焦黑枯败的巨树矗立在原野之上,主干粗壮,树纹繁杂,难以辨认是仅有一颗树还是由几棵树不分彼此纠缠盘绕而成。 无数枝干延伸至天际,向四周疯狂扩展,就像要吸尽这方天地的养分和资源。 如今这个庞然大物已然死去,即使没了浓密的绿叶,仅剩的枝条依旧牢牢挡住射下的阳光。十几年前村长正是在这里捡到了坐在树根处哇哇大哭的却辰。 自捡回他开始,这棵树就开始呈现出干枯的趋势。一直到他三岁时发了一场高热,巨树才彻底枯死,成了这副漆黑沉寂的样子。 村里人都说这树和他有未尽的缘分。 却辰站在树下,抬头看了很久,直到脖颈处传来酸痛感,才低声说了句:“我回来了。” 运转灵力跃上较低处的树干,用手枕着头望向被层层树枝遮挡住的湛蓝天空。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熟悉又遥远的声音,正温柔地哼着歌谣。 他慢慢闭上了眼镜。 …… “却辰,醒醒,你怎么又在这睡觉,小心掉下来喽。” 却辰朦胧中听见有人在喊他起床,猝然睁眼看向来人,梦中那人威严的脸慢慢褪色,变成了眼前村长的脸。 见却辰直愣愣盯着自己看,村长不明所以地摸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却辰终于反应过来,赶忙笑道:“我只是觉得伯伯你又年轻了,没忍住多看了一会。” “就属你口舌伶俐。” 村长背了个鼓胀胀的包袱,手上拿了把崭新的剑。却辰粗略看了一眼,品质只能算过得去。他顺手接过包袱和剑,一起与伯伯往回走。 “伯伯你怎么突然想起来买剑了?是要和刘伯一起练功吗?” 村长沉默一下,叹了口气:“这剑是买给你的。我看别家的孩子出去历练都有剑,之前你都走得急,没来得及给你买,现在给你补上。还给你和小卢买了两件新衣服,去武练会的时候穿,打起架来可废衣服了…” 却辰垂下眼帘,低头看地面,乖乖听他将叮嘱说完,轻轻道谢:“谢谢伯伯。” “哈哈哈哈哈,倒和我客气起来了。”说完想起什么“你是明天申时出发吧?大家都想送送你,别又一声不吭就走了,尽让大家担心。” “一定一定。” 然后竖日下午却辰就被热情的伯伯婶婶、哥哥姐姐们塞了满满几包袱的东西,要不是村长伯伯劝阻,还要更多。 在大家依依不舍的目光中,他拎着满当当的行李御剑出发。用的正是昨天新得的剑,由于磨合不够,被沉重的包袱压得在半空中摇晃几下才稳住。 夜御不太方便,太阳下山后却辰落地找了家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卯时继续赶路。 吃了几顿包袱中五花八门的食物后,他终于看到了训礼院气势磅礴的大门,如同人界一样用城墙划定范围。 城墙不高,防卫主要靠上面灵器维持的结界。里面无法御剑飞行,不能从空中进入。他将剑停在院门外,收起剑背着包袱们从大门走进去。 训礼院最初由众神设立,坐落于妖界中心长契旁侧,占地广阔。是妖界唯一的学院,每个要都在这里学习。 学基本常识、外界历史、人文道理、法术、医术…什么都能学。学些基本的皮毛知识和常识,确定自己适合的修炼方向,就能离开学院天南地北拜往不同门派。 由于妖诞生无规律,进训礼院的时间也不相同,干脆每十年办一次结业礼,想结业的都能参加考核,各方面合格的就能顺利结业。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切磋的小比赛,算是一次历练。却辰正是卡着这个时间点来的,他记得贺卢是主要修练近身搏击,便凭着记忆往比试台的方向去。 路过一片石林雕塑时还特意进去转了一会,里面人不多。那些威严高大的造像只放在那就有种莫名的压迫感,更别提上面用朱砂写上的血红名字,每一个都振聋发聩,赫赫有名,千万年的时间都未能磨去他们强大的光辉。 他来到了一个雕像前,这具雕像建成的时间并不久远,在外围靠近入口处,底座上名字鲜红——许正久。 却辰熟练地跃上石像摊在胸前的手掌中,他以前在训礼院时为了躲一个孩童,常常往石林跑,直接跳上这尊雕塑一躺,半大的孩子就看不到他了。 但往往躺着躺着就睡着了,等醒来后才发现那孩子还坐在入口等他。已经等到睡着,眼角还挂着泪痕,几次都是这样。后来却辰就不这样躲他了。 这次他依旧躺了很久,卡着时间往比试台的位置走,与石林不同,比试台外面就热闹多了,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人。 一身青衣的青年望着人群叹了口气,在边缘找了个人少的地方站好。 贺卢比完出来时他正和一个妇人谈笑。 贺卢一眼便注意到了那人,接着认出了他头上那根木簪。 “小伙子真俊呀,有道侣吗?要不要大娘给你介绍介绍啊?” “有的,此次正是来接犬子回家的。” “呀?孩子都有啦,看不出来嘛,看着怪年轻的哩。” “哈哈哈,哪有姐姐你显年轻?要不是你说,我还以为是小姑娘在跟我说话呢!” 大娘被哄得心花怒放。 “却辰哥!”不远处束着高马尾的少年在人群中雀跃跳起和他打招呼。他抬眼辨认这个与幼时的可爱相比俊朗不少的小狼妖,也抬手挥了挥。 走之前还冲妇人眨眨眼笑道:“喊哥哥显得年轻。” 然后向从人群中挤出来的贺卢走去。贺卢好不容易才挤出来,朝他龇起个大白牙笑,两颗锐利的小虎牙被衬出几分憨态可掬。 却辰拍拍他的肩膀,有些感慨:“上次见你还是个刚化形的小狼,现在都长这么高了。” 只比他矮半个头。 贺卢有些不好意思,头上一双毛茸茸的耳朵动了动:“没有没有,还没有却辰哥高。” “这两个包袱是大家给你的东西,拿着吧,有些沉,”说着把手上三个包袱递给贺卢,自己留下背上的那个,伸展几下手臂,“一会回你卧房收拾一下,明早参加完仪式出发去仙界,准备参加武练会。” “可是武练会不是还有两个月吗?” “若是去晚了,可就没旅馆住了,先到先得。而且…”却辰停顿一下“我要先带你去见一位朋友,总不能让你这样两手空空去参加武炼会。” 贺卢疑惑:“却辰哥你不参加吗?” “不了,你们小辈的比试,我掺和什么。” “可是你就比我大十来岁…”贺卢不服,贺卢不解,“武练会不是300岁一下都可以参加吗?” 这话却辰听得一愣:“只大十来岁吗?差点忘了。” 只得无奈摊手“我太强了,怕你们没有发挥的余地。” 贺卢:…… 他又顺嘴问道:“这次切磋名次怎么样?” “近身搏击是第一。” “嗯,不错,有我当年的风范。” “却辰哥也是第一?” “是,但是我的修习方向是人界。” 相当冷门呢… 却辰瞥一眼他想问又不好问的表情,觉得有趣:“是的,这块领域就我一个人在修习。” “啊…,那却辰哥很厉害,一枝独秀!”贺卢绞尽脑汁搜刮能夸的话。 看着很好玩,却辰有种在逗小孩的感觉,忍笑道:“我今晚住黎尘客栈,晚上有事可以来找我。” “我今晚和朋友去玩,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他们沿屋舍间的石路拐了两个弯就到了挂着贺卢名字的房间。贺卢往门上的封印注入一丝灵力,感应到主人的气息,紧闭的门松出一到缝隙。 推开进入,房间内简洁干净,侧边的窗开着,携着暖意的微风卷进室内,很是惬意。 “因为要走了,我把东西都收起来了,平时其实没这么干净。”贺卢有些不好意思道。 说完将身上三个包袱卸下,摊在床上打开。 “顶尖强者…解析大全?”贺卢拿起衣物上一本厚厚的书,都惊呆了“这是?” “伯母怕你不了解对手会在武炼会上吃亏,特地买的。”他表情认真中又隐约带着些戏谑的笑意。 “…娘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这些人不是都该在长老席上吗…?” 却辰把那丝若有似无的笑容显露了出来,低笑两声打趣道:“妖要有梦想。” 贺卢默默把书放回去,将剩下的包袱一一拆开。于是,胡萝卜、烧饼、腊肉、花蜜露等五花八门的食物印入眼帘,“这…这又是?” 却辰靠在窗上,很耐心地为这位小朋友解答:“干粮啊。” “干粮不是可以在路上买吗?”依他们御剑的速度,每半日经过一个有人烟的地方不是难事。 却辰一脸无奈看着他:“你有银两?” 空气凝固了一瞬。 训礼院中的食宿是不用花银两的,只有一小部分的东西要钱。所以,没有太多存钱的概念。 贺卢有些不好意思,默默低下了头,轻咳两声:“只有一点。” 学院有小任务,完成的学员可以拿到奖励,其中就有钱币。所以大部分学员都或多或少有点“家底”。 却辰长叹口气,手按心口,一幅略显夸张的动作,搭上故作语重心长的语气:“大人的世界不容易,我也是囊中羞涩啊。” 贺卢:…好假。 “好了,开玩笑的,这些都是婶婶伯伯们给的,我没忍心拒绝,就都收了。” 第2章 故人 翌日正卯时刻,训礼院的结业礼准时召开。届届如此,流程大差不差。 学院长老在石林旁讲些场面话,同要离开的学员倾诉别离之情亦或表示明期许之意。就连台上的长老都和十年前却辰结业礼上的一样,话术也无甚差别。 唯一不同的是百来年才举办一次的武炼会正巧就在不久后,勉励、提点的话难免多了些。讲了近一个时辰。 却辰等得昏昏欲睡,就在他真的快要睡着时,院长终于结束了这场结业礼。乌泱泱的人群同各自归林的鸟群一样迅速离散开来。 贺卢正与同窗挥手告别。 看着这朝气蓬勃的一幕,却辰恍惚一瞬,不自觉有些怅然。这种初生牛犊不怕虎式的意气风发,当真是年轻人独有的气质。 …… 贺卢的剑也是刚入学那会村长给的,和却辰那把很像。二人出大门后便御剑离开,两把算不说顶好的剑在主人灵力的灌注下流光溢彩,环绕着浓厚的光晕。 却辰估量了一下贺卢的御剑速度,然后将自己的速度控制得同他差不多,这才施施然坐下。 这样随意的动作着实惊了贺卢一下,崇拜之情溢于言表:“却辰哥,你好厉害!” 对御器术掌握极好的人才可以在器物上也如履平地,一般这些人与灵器的配合度也能很高。很强倒不一定,但肯定不会弱。 在却辰这个年纪就能做到,已经不是天赋异禀能概括的了,那简直就是天赐神力。他知道却辰哥厉害,但没想到这么厉害。 却辰准备打坐,闻言满不在乎道:“控制好自己的平衡和灵力对器身包裹程度就行。” ……难的就是这个…… “你要是想学快点我现在就可以教你。” 贺卢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三个包袱,顺便往上拎了拎快从肩上滑下去的那个,感受着剑随着他的动作晃动两下,觉得自己暂时还是不要轻易尝试得好,“下次吧,等我们落地。” 两日后… 贺卢跨过了一个露出地面的不知道哪棵树的树根,又绕过一从矮木,好奇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啊?我们为什么要来这啊?外面为什么会有结界?” 顶上连片的树荫把光线挡得严严实实,好在二人的夜视能力都不错。却辰熟练掀起挡在面前的藤蔓,“找一个故人,至于干什么,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唔,那位故人真奇怪,为什么要住在这种地方,进出不麻烦吗?”贺卢真诚发问。 “那倒不会,好像是有一条路的。” “那我们为什么不走那条路呢?” “嗯…我忘记那条路在哪了。” 他曾经都是直接无视结界直接御剑进来的。 “……” 路上树木花草繁多,不好破坏那些拦路的植物,绕了些路,行走进度放缓不少。 “小心些尽量别伤到这些植物,其中可能会有药草,”却辰走在前面,边探路边提醒,“想当初我不过在空地上烤了只灵药喂大的鸡,我那位故人啊就拿着剑追着我跑了三圈,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 还在回忆往事而分心的却辰,立刻被一截探出地面的树根绊得一趔趄。 “……” “却辰哥,你没事吧?!”贺卢吓了一跳,上前扶他。 “没事,绊了一下,”他镇定地扶扶肩上的包袱,“继续走。” 这片树林里没有什么危险的灵兽和植株,四处透露出温良宁静的气息。好像已经能预想出此地的主人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位道友现在就隐居了吗?”依却辰的年龄推断,他的这位故人年纪应该也不大。 却辰笑笑不说话。 虽然有些难走,但胜在没有危险,用了两个时辰来到山脚处。这里视野要开阔许多,阳光倾泻而下。 阵法压制减弱,却辰可以贴地使用轻功了,将身上的包袱丢给贺卢,“我去找找上山的阶梯在哪,你在这看着东西。” 贺卢乖乖接过包袱,冲他点点头,表示没问题。 他绕着山群转了小半圈,顺山而建的石阶如同缎带般缠绕在山体上,在树丛的遮挡下若隐若现。 结界依靠法器和咒法支撑。但若实力超出结界的上限便可以无视,来去自由。 贺卢现在的灵力还无法做到,却辰回去带着他走过来的。 “台阶处没有结界,可以用轻功。”他说着点上台阶,转眼间移开好远。 贺卢一声“好的”还没说出来就被挡在台阶处。 “却辰哥,我进不去!” 却辰又飞了回去,看见贺卢的状况内心疑惑一瞬:这里竟然也有结界吗? 面上冷静:“可能是后来布上的,也不高,我们走上去。” 贺卢恹恹地收了轻功,果然踏得进去了,“抱歉啊却辰哥。” “没事,他应该是怕有太多人来烦他,结界新布了不少。” “哥真厉害。” “不是我厉害,是这些结界布得不怎么用心,只能拦拦你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小孩儿。他也没想用它挡谁,只是向外界表个隐居不问世事的态度。” “原来是这样。”贺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口感慨道:“这一定是和你很交好的朋友吧,却辰哥很了解他呢。” 却辰一愣,随后不自觉露出一抹笑意:“的确很了解,毕竟他也该算是我的师弟,师从同一个师父。” 台阶干净,没有堆积枯叶死木,不像是了无人烟的,想来是有人时时清扫。 没走一会就看见一个扫地的童子,一双毛茸茸的松鼠耳朵随动作一动一动,十分可爱。 “请问你家仙上此刻在山中吗?”却辰半蹲下身笑盈盈地问道。 “我等不住在山上,只是林中生灵,为报恩替仙长清扫住处,并不知道仙长踪迹。”童子平淡地摇摇头,心无旁骛地继续挥动扫把,看来已经习惯来访客的询问了。 他也没灰心,直起身,“多谢。” 顺着层层阶梯拾级而上,两人的脚程很快,两柱香的时间已经能看见云雾缭绕中的院落。 简单的木屋错落其中,颇有几分悠远古老的隐逸之感。 再走近些,院子里的木门被从里面拉开,一名面容姣好的年轻姑娘走出。 声音稍显稚嫩但不失威严:“我师父现下不在,二位客人请回吧。” 说完也不离开,就守在门口处。 这是怕他们硬闯呢。 “这么晚了,姑娘未免太无情了。”却辰笑得温和,语气也温和。 听见声音的女子猝然抬头,震惊的神色让那张脸上被伪装起的青涩暴露无遗。 “怎么?小辞子不认得我了,连杯茶也不愿意请我…”他冲那人挥手,嬉笑道。 一声沉闷悠远的铃响,那人转瞬来到他们面前。贺卢耳朵上的毛都炸起来了——好快! 被叫小辞子的女子垫脚抱住却辰的脑袋迅速歪头左右观察,有些激动又有些难以置信:“捣蛋鬼,你真的还活着?!” 没顾上身边两人各自惊愕的眼神,却辰皮笑肉不笑,掰开压着他头颅的手。仗着身高优势反把手揽在汪辞暮的肩上,不管三七二十一推着她往院子走,边走边继续皮笑肉不笑:“什么捣蛋鬼?我有名字,叫却辰。我一直都活的好好的,什么叫还活着?” 原本还沉浸在久别重逢中惊喜的汪辞暮听见他的话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没多问,一掌拍开他的手,转身时顺势伸出两指探上他的额心。 却辰没阻止她,任其探看。柔和的灵力顺着印堂进入身体检查周身经脉。 不一会汪辞暮收回了手,蓝色灵力散去。 他笑道:“怎么样?检查出了什么?” 汪辞暮不答,“都别干站在这,进院里去吧。” 见人岔开话题,却辰也没追问,转而揽上身旁贺卢的肩:“走,小卢子,哥带你喝茶。” “这么多年你干什么去了?也不来找我和师父,根本找不到你。”快走到时,汪辞暮没忍住又问。 “这个嘛,”他抬脚迈进屋内,往木椅上一坐,拿起桌上的糕点放进嘴里,含糊地说道:“说来话长,就不说了。” “……” 见贺卢也迈进了门,汪辞暮就先没管他了:“小朋友,来这坐,糕点随便吃,姐姐给你倒杯茶来喝。” “谢谢…”贺卢郁闷极了,耷拉着耳朵,不明白怎么连看着比他小的小姑娘也管他叫小朋友,自己这么显小吗?明明长得还挺高的啊… 却辰也郁闷:“那我呢,我为什么没有茶?” 汪辞暮不理会他的要求,在报复他刚才含糊其辞的回答:“自己倒!” “……” 他顺道还烧了水,一路走来风尘仆仆,自己和贺卢都该洗洗了。 …… 沐浴后的却辰披散着湿发,钴色点缀的白色外衣松松垮垮穿在身上,手中还摆弄着自己的木簪,在院中与汪辞暮说话。 他半瘫在木椅上:“说吧,你今天看出什么了?” “你的经脉和灵力运转都没问题,问题是你现在的身体太稚嫩了,像是…新的…” 汪辞暮偷偷观察他的脸色,见他并不在意才继续道:“新经脉承受能力会差些,但只要你用灵力时收敛一些就没问题,平时多疏通疏通筋脉。” “谢谢汪医师的医嘱,”却辰淡淡笑道,“我会注意的。” 莫名的,汪辞暮觉得却辰的心情有些低落,想来他对自己身体的情况也清楚,就没再多说。 “你这一百多年到哪去了?怎么也不来找我和师父。” “逃难呗,狐族追得紧。不过近些年余独暄那边好像遇到点问题,对九尾的通缉倒是松了些。”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汪辞暮就觉得忿恼,愤愤不平道:“余独暄真不是东西,不仅恩将仇报,还要赶尽杀绝…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 “引狼入室啊…”却辰的脸挡在树枝投下的阴影中,让人看不清情绪。 但她直觉这也不是一个好的谈话方向,便没继续聊下去,而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贺卢正在洗澡的屋子:“那个妖族孩子是怎么回事?” “我逃难的这些年得了不少人相助,这个孩子要参加武炼会,我正好要去仙界,就顺道带上他一起了。此次来除了看看你们,还准备向水柏拿个法器给这小子用。” 汪辞暮嘟了嘟嘴:“又来顺师父的东西。” 却辰刚要反驳,木门“吱呀”一声打开,贺卢穿着一身灰圆领袍走了出来。被打湿的狼耳朵不好意思地抖了抖:“那个姐姐…换下的衣物在哪里洗啊?” 却辰没忍住调戏他:“小卢子好生青涩怕羞。” 汪辞暮先瞪他一眼,然后微笑着对贺卢道:“我姓汪,你叫我汪姐姐就好。山中没有洗衣的池水,衣服你就放在衣篓里。明早我带下去交给童子们来洗。” “这太麻烦了,明天早上我自己带下去就好。” “我轻功很厉害的,不麻烦。” 两人还在客气揽活,却辰突然淡淡开口:“包起来放包袱里吧,我们明早就要离开。” “这么急?”汪辞暮惊愕道,眼中迅速流露出担忧,“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要我和师父帮忙吗?” 他浅笑摆手:“不是难事,只是有点急。办完还会再回来,不用太想我。” 汪辞暮:“……呵…呵。” …… 谈话间黄昏已至。 用完晚膳后,贺卢被汪辞暮突发奇想领去练功消食。 却辰仍旧坐在院中看山鸟捕食归巢。 天色渐黑,他随意一挥手,院中灯火亮起,与天上清月争辉。 远处亮起一道快速飞行的银白剑芒,再近一些,能看清剑上站着一位白衣白发的人。 却辰盯着那道身影,缓缓坐正。 院外正好响起隐约的说话声。 …… “汪姐姐,所以水柏仙长是个怎样的人啊?” “师父是个大好人,是全天下最好的师父!” 木门被人推开,汪辞暮一眼就看见还在院中坐着的却辰。 “捣蛋鬼,你怎么还坐在院子里,看什么呢?”说着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随后眼中的疑惑就被兴奋替代,汪辞暮欢呼一声:“师父回来啦!” 白衣道人收剑落在高处,衣诀随灵力掀起的流风翻飞,悠悠然的样子好似遗世独立的谪仙。 “师父师父,捣蛋鬼真的回来了!”汪辞暮马上跑上去迎接,“你快来看看!” 水柏矜持地点点头,目光遥遥望向下方的却辰,二人隔着月色对望,叫人觉着他们之间好像隔了很久的岁月。 贺卢趁此开始观察这位栖梨山的主人。长身玉立,有两分病气,却不显憔悴弱势,反为他镀上一层温善柔和的气质。 肤色很浅,眼眸也是淡淡的红色,头上竖着扇形的白色孔雀羽冠,只有小部分白发用黑玉簪束起,这点深色让他看着不那么淡得像要融进山雾一样。 腰间别着与周身气质不符的鲜艳尾羽,各色玉石点缀其上,在行走时缓缓飘动。 水柏直直看着却辰的眼睛,从高处飞下,足尖点地,稳稳落在汪辞暮身前,声音也如他这个人一样清冷:“辞儿,他又祸害了多少东西?” 却辰笑容一僵:…… 汪辞暮认真思考了一下:“一顿饭,算吗?” “没别的了?” “嗯,没有了。” 水柏这才往他们这边走来。 贺卢行了个礼:“前辈。” 白色的身影停住,摆摆手,声音温和:“在栖梨山里,同我不必多礼。” 说完继续朝前走近:“没成想来客是你。” “怎么,遗憾没能亲自迎接我?”却辰依旧笑着,却装出几分怅然的模样,“一个月前就书信告知你们说我回来了,就是要来做客的意思。师弟,悟性不够啊。” “什么凭证也没有,白纸黑字那么一写,谁知道是不是骗子。”汪辞暮大声嘟囔着为师父辩解。 “早知道你要来,就算西魔王亲自来请,我也不敢离开栖梨山半步,”水柏也笑起来,“生怕晚来些家就被拆了。” 笑容冲淡了他身上捉摸不透的距离感,已记不清两人上次像这样拌嘴是多久前了,宛如隔世。 却辰思维稍稍放空:“这些屋子不是一直在翻新么,也不差这一次。” 水柏故意冷声道:“屋子为什么总翻修,你心里没点数?” “欸,别这么说嘛,我不是赔罪了嘛。” 不说还好,一说更来气。 “你是说抓我养的山鸡用我种的树烤,还是指拔我的羽翼做成挂坠送给我?嗯?” 却辰打着哈哈躲开水柏谴责的目光,心虚的为自己比辩解:“哈哈,都是误会,再加上那山鸡不是烤得挺好吃的吗,这挂坠不是串得挺好看的吗?” 偷偷瞥一眼对方的脸色,立刻话题一转:“不过你的尾羽多好看啊,为什么要收起来,明明羽冠都放出来了。” “再不收就没毛了。” “啧,没情趣。” 水柏假笑:“需要我让你体会一下这般情趣吗?” 汪辞暮在听他们插科打诨的时候就悄悄挪到了贺卢旁边:“小卢子,听他们在这互呛怪没意思的,不如姐姐带你去看看我和师父种的花草药材吧?可多可好玩了。” 贺卢觉得他们的对话挺好玩的呀,很有意思。但耐不住她期待的眼神,只好应下:“好…好啊。” 汪辞暮看出来师父和捣蛋鬼还有秘密的正事要聊,特意支开小卢子。 沉闷的铃声逐渐远去,原本正在呛话的两人不约而同停了下来。却辰看向他们走远的背影,神色难辨,勾唇感慨一句:“小辞子长大不少,如今这般也挺好,是吧?水柏。” 水柏眸色沉了沉,没出声,算是默认他的话。 却辰动动嘴唇,想问什么,到底还是没问出来。 第3章 继续 当贺卢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一直安静站着的水柏突然伸手探向却辰额间。 指尖与额头接触的一瞬间,一股力量涌入体内。 却辰熟练地放松身体,不抵触灵力的探看,顺道打趣道:“不愧是师徒,动作和反应都一致。” 过了一会,水柏皱着眉放下手。 却辰往后瘫回躺椅,后脑枕着双臂,抬头看向满天繁星:“怎么样,看出什么了?” 水柏面色复杂地看了他好一会,见他始终不直视自己,这才了然开口:“身体和经脉都是重塑的,很脆弱。你应当早就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依你的脾性不可能任由经脉薄弱限制自己的实力。但你没有拓宽经脉,而是放任它维持现状,我能猜想到的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它不会限制你对吗?” “你的灵力还剩多少?是重塑肉身的代价吗?” 声音中有不易察觉的颤抖,语速很快。 “不算大事,水柏。”却辰盯着星空失神,半晌才道:“一成。” 沉默良久。 见他不愿多说,水柏换了个问题:“幸存的族人下落找到了吗?” 却辰没有直接回答。 “最后一次见他们是在异界门,我和父皇母后拼死挡住狐族的围剿将他们送走。让他们先去凡界避难。” 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挡追兵时我身受重伤,父亲母亲拼尽最后一口气才救下我,为我重构肉身。待我重新拥有身体醒来时已经过去百年。” 他闭眼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波动的情绪平稳下去:“我进了训礼院学习凡界的一切,打听我沉睡时发生的事。之后等时机成熟,我离开训礼院去凡界寻找族人,但不能使用灵力的情况下,凡界太大了,我陆续游荡八年一直无所收获。” 的确,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凡界找线索,可在没有灵力的庞大凡界要找寥寥无几的族人谈何容易。不管现在九尾神族在何处,当初整个狐族倾巢出动都找不到,现在他孤身一人更不可能找到。 “那八年我毫无收获,后来我想明白了,这种做法毫无意义。我回到外界又呆了许多年,直到不久前我又去了一趟凡界。” “竟意外地在一伙贩卖奴隶的人手中见到了一个同族,救回她后她将这百年来发生的事都告诉了我…” 当年幸存九尾在却辰的掩护下通过异界门逃进凡界,不料那个异界门所通的国家正在经历战乱和饥荒。再回外界是不可能了,于是无奈绝望之下九尾族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逃亡。 再不久后,剩下二十余人全部走散。 所幸女子与其它几个同族相遇,一路护送着却辰还未化形却因余独暄毒手而昏迷不醒的侄子逃难。 “可惜没有找到我走散的小侄女。我的侄子实在是伤得太重了,继续呆在凡界必死无疑,紧急之下只能选择离开。” “为了救我的侄子,他们冒险从另一处异界门回到外界,好在那处异界门所连的外界地域偏僻,暂未被登记。他们便一直躲在深山老林中,也算相安无事。” “直到数年前她乔装出远门采买药物,不幸被几个狐族发现。所幸只是几个小辈,打不过她。我那同族知道回去恐怕会暴露她们的藏身之地,于是换了方向,逃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另一处异界门,再次逃进了凡界。” “她进入人界后,狐族立刻层层把守附近已知的异界门。无法,她只得在人界一边四处奔走摆脱追捕一边找寻可以回来的异界门。但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单独在人界行动的危险性可想而知,还未找到异界门,她就在半路被人贩子绑架,吃尽苦头,这才被我碰见。” 水柏沉思片刻:“她久出未回,剩下的九尾族人应当会有所察觉,更加小心防范。没有同族带路,狐族应当找不到,你倒不必太忧心。” “谈何容易,我侄儿的伤一直无法治好,这才派她出来找些珍惜药材。如今我虽将她带离凡界,她一时半会也找不出回去的路。之前他们怕暴露,都会从藏身之处的异界门到凡界,再换个异界门出来。人界短短时间便天翻地覆,要找到当初的异界门有困难,更何况狐族还在通缉她,带她出来已经是极限了。” 水柏眉头一拧,“我可以去找人……” “没用的,你隐居多年,那些人与你的交情不会大到公然与狐族为敌。或者说至狐族一夕之间灭掉九尾一族后,任何有点头脑的宗族门派都不会轻易得罪他们。更何况这件事并未牵扯其余人,究极只是两派仇怨。” 水柏半晌无言:“……那你作何打算?” “狐族那些人有古怪,和他们交手那天我就觉得他们的灵力不对劲。既然知道族人现在还活着,也就不急于现在去找。我要想让他们彻底没有后顾之忧,最该做的是铲除狐族,杀了余独暄”,他眼神冰冷,“我真的很想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 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让他家破人亡,以命相抵。 “……”水柏沉默许久,“你想怎么做?” 却辰的神色已经缓和下来:“不怎么做,静观其变。先带小辈去参加武炼会,摸清摸清如今的局势。” 他又笑起来:“不过我这人一向不喜欢输,特地来向你要几样法器给我家小辈用用。” “每次来找我准是有事相求。”水柏幽幽道。 却辰应着他的话,立刻不走心地换上一个无辜可怜的表情,眉眼低垂,手捂住胸口:“我当你是朋友,没成想你竟觉得我麻烦,终是我一厢情愿…” “够了,”看他这样水柏就太阳穴突突直跳,打断这出“苦情剧”,“那后生需要哪种法器?” “我也不知道,没看过他动手。”气定神闲且理直气壮。 “……” …… 两刻钟后,汪辞暮估摸着他们两个聊得差不多了,这才带着贺卢回去。 却辰和水柏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近况。听见不远处传来说话声,还伴着铃响。 看来两个孩子相处不错,有说有笑的。 汪辞暮推开院门时看见几乎与离开时没什么两样的两人:“师父,捣蛋鬼,你们还在聊啊?” 水柏笑笑:“快聊完了。” 接着转向贺卢:“小友,你叫贺卢是吗?” “嗯,是的。”贺卢点头应道,有些拘谨。 水柏温和冲他笑笑。 却辰一只手放在石桌上,支着脑袋,露出个看热闹的笑容,“小辞子,小卢子,你们两个过两招。” 汪辞暮不乐意:“为什么?” 贺卢则是不解,汪姐姐是药师,虽说看得出她很厉害,但武师打药师多少有些不公平吧。 “你师父想看看你修炼有没有偷懒,正好和小卢子切磋一下。”他说完又回视贺卢投来的视线,“你别小看了小辞子,她和水柏都是武药齐修,法力可不低——虽然比不过我。” “你!……算了,”汪辞暮忍气吞声,“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 毕竟是真的打不过。 “怎么样?敢和姐姐比一场吗?”她倒也没再废话,转向贺卢,退后几步做出起势动作。 贺卢也后退几步,抱拳行礼,算是应下。 汪辞暮笑起来,下一瞬一道拳风直往贺卢脸上袭去。贺卢反应速度极快,立刻躲闪开。两人瞬息之间来回过了数招。 “小辞子小看贺卢了啊,连剑都不用,赤手空拳和狼妖近战肉搏。” 事实上此时汪辞暮也发现自己轻敌了。悬殊的□□力量,以她现在的灵力还无法完全弥补。 于是在下一次交手间隙时她当机立断爆发灵力荡开贺卢,拉开二人的距离。 趁这个时间旋身从一旁的树上折下一束秃秃的梅枝。被灌入灵力的梅枝立刻盈满蓝色光芒,虚幻蓝色花朵在枝节处绽开。美极了。 却辰愣怔住:“你教了她这招?” “是啊,这招她学得格外用劲,很久前就能用出来了。” 汪辞暮颇为骄傲地向他们的反向瞥了一眼,好像在说——看,我才没偷懒。 还没等却辰给出反应,她又转了回去:“小卢子,姐姐认真了,你可要小心哦。” 坚固的花枝指向对手。 贺卢在树枝要突刺上他的时候才匆忙侧身避开。 贺卢没想到汪辞暮有灌枝成剑的能力,极度震惊之下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去折那支花枝。 手上一阵刺痛,粗糙的树皮割裂护体灵力直接划伤□□。 汪辞暮也愣了,她没想到贺卢竟然敢直接上手抓她的“剑”,细小的枝条上留下一段浅色血痕。 贺卢并未松开,瞬息间释放诸多灵力加持在双手上防护住血肉,同时紧紧拽住枝节转动腰身。 握剑的汪辞暮被连人带剑扯向他。 带着罡风的拳头立刻顺着力道往她鼻梁处砸。其中蕴含的力量强大,灵力次一些的人要是挨实了,半张脸都会血肉模糊。 汪辞暮当然不和他比力气,立刻调整身形,未握剑的那只手从一个精妙的角度,曲臂用小臂节去撇贺卢关节处,挑偏拳头的落点。手腕灵活翻转,留下的残影仿若柔软的蛇,化去小狼崽横冲的力势。 最后只微一侧头便避开这力道十足的一拳,耳鬓黑发随拳风翻飞。双方于这一瞬对视,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认真的表情,隐隐闪着期待的兴奋。 两边都被这场切磋激出了胜负欲,对视这一眼之后,确认对方和自己一样的想法,这股棋逢对手想酣畅漓漓运动一场的好胜心彻底燃起来。 两人继续过招。转眼间就对打了数个回合。 一直在旁边无所事事对着茶顶热气吹的却辰像是终于满意一般,抿了一口茶水。 水柏微靠过来侧头看他一眼,淡声问:“这个叫贺卢的小妖多大了?” “快一百五十岁了,差个几年,记不清了。” 水柏浅红色的眸子透出赞赏,似乎还藏有几分感慨和回味,让那双眼看着都浓郁上几分:“小小年纪能有这等实力,天赋不错,是哪一族的?” 却辰摇头:“没有族群,就是生活在聚居村落里的一只普通狼妖。” “那能有如今的实力更是难得,再多打些实战,武炼会排名不会低。”他偏头看着却辰,“不多待几日?辞儿正好与他对练。” 却辰没有犹豫:“不行,小辞子的灵力虽强,但她自身就缺少实战。我有其它适合锻炼小卢子的地方。” 水柏沉默一下,没再多劝,扭回头:“你如今行事不要太鲁莽…” 还没叮嘱完,身旁传来一声轻笑:“什么时候你也这么唠叨了,放心吧,我可不是小辞子。” 水柏的眉头皱起又散开:“武炼会熟人多,小心别被认出来。” 在却辰年幼时卦痕宗主为他算了一命,说却辰不宜用真容现世,之后他便一直戴面具示人。除了水柏他们还有族人之外,几乎没有人知道他这个九尾少主的长相如何。 “我这副身体也才百来岁,现在的样子很难再和之前联系起来,只要我不主动暴露,他们认不出的。” 却辰不愿再多聊这件事,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反倒是你,这些年狐族的人没少来骚扰刺探你吧?都把原先的那条大路藏起来了。” “他们不能拿我怎么办,只是有些不胜其烦。” “那就好。” 二人不再说话。 院子另一边的两人还在打斗,汪辞暮的一击被贺卢下腰躲开,立即接上下一招。 弯腰避让击向腹部的拳头,顺势挥出树剑。贺卢再次徒手抓住枝条,腰部和手臂同时发力转动身体。 汪辞暮险些被大力甩出去,迅速松手,后退卸力。灌枝成剑远比不上灵器配合度高,只是一柄顺手的无意识链接的东西。 腰间原本安静坠着的乌色银铃感应到主人的心绪,开始发出叮叮的脆响,仿佛在冲她卖乖求表现。 汪辞暮没想到贺卢的实力出乎意料的厉害,如果继续刚才的程度是无法击败他的。再拖下去自己该丢脸了。 失去灵力维系的树枝身上的蓝花散去,变回原来秃秃的模样。被甩飞在地后又立刻被汪辞暮收回。 瞬间,蓝花接连盛放,几乎埋没整株枝条。 “小卢子,这次可别再抓剑锋了。” 不用她提醒,贺卢也不会傻到去徒手抓一柄完全盈满灵力的剑。 赤手空拳的贺卢被灵力压制,又没有灵器护体,几乎毫无反抗之力,很快被汪辞暮的梅剑抵住咽喉。 “我赢了。”汪辞暮扬唇。 却辰偏头对水柏说:“小辞子这剑术,平时没少偷懒吧?” 水柏不反驳,默认了。 比试完的二人走过来,却辰点评,对贺卢:“你多提提灵力。” 对汪辞暮:“你多练练剑术。” 她小声嘟哝着抗议:“这么无聊的东西,我才不要天天练。” “多帅啊,哪里无聊了?万一遇到危险还很好用,怎么会不喜欢练剑呢?” 对于汪辞暮很讨厌练剑这件事,他和水柏都很意外。但为了她的安全,还是坚持让她练习。 “练剑一点都不好玩。” 眼见两人要就这个话题展开一场辩论,水柏站起,走到对贺卢面前:“你手上的伤,给我看看。” “小伤,明天就好了。”贺卢将还稚嫩的手掌张开。 “不用”,简短的两字间,水柏的灵力拂过伤口,原本渗血的划伤立刻恢复如初。 他摆了摆衣袖:“好的,都去睡吧,不早了。” “好的,师父。”汪辞暮说完冲却辰做了个鬼脸,这才哒哒哒转身跑去睡觉。 的确不早了,贺卢谢过水柏也回到客房里。 却辰站起身:“那我也去睡了,明早还要赶路。” “明早就走?”水柏顿了一下,他知道却辰很快要走,但没想到这么快。 “是啊,小卢子的修炼可是急事。” 水柏“嗯”了一声,“你住的屋子还留着。” “看过了,和之前没什么变化。” 水柏等却辰也进屋后才打开自己的房门,一挥手,木门吱呀一声关上。 院中灯灭的同时,屋内的烛火亮起。 不一会,除了水柏屋里,别的屋里的灯都陆续灭了。 又过了不久,水柏屋中的灯也暗了。 第4章 离开 次日太阳冉冉升起,柔和的暖色光线落在零零飘荡的云上,透过山中晨雾折射在露珠上,熠熠生辉。 “吱——呀——”却辰打开房门懒懒伸腰感慨:“山中空气就是要好闻些。” 此时水柏正坐在院中的石桌上喝粥。 他慢悠悠晃过去,上前看桌上的两碟小菜。 “不是吧水柏,你什么时候这么痴迷药草了,连菜都是药草?!” 水柏瞥他一眼,淡淡道:“爱吃不吃。” 随后想起什么,补充道:“既然认得出这是草药,下次就别当野菜拔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些都是有助于修炼的药草,味道好,可以吃。” 却辰闻言不客气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片那盘绿油油的东西丢进嘴里嚼,“嗯,厨艺没退步,味道不错。” “你带来的小妖在后山练武,喊他过来吃饭吧,辞儿差不多也该醒了。” “成。”他随手把筷子搭回碗上,起身走小径去叫人。 没多久之后,几人围着桌子喝起了粥,水柏去屋中取东西。 “小卢子,等下就收好东西,我们巳初出发。” 汪辞暮顿一下,将头埋进碗里认真吃饭,故作不在意地问道:“什么急事这么急,一大早就离开,需不需要本大侠帮忙?” 却辰低笑两声:“很急的急事,我自己就能办成,等事情都了结了,就回来和你们一起隐居。” 汪辞暮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了,但还是哼声道:“谁要你一起隐居,只要别再失踪个一两百年,师父和我就感恩戴德了。” 他但笑不语。 水柏正从屋里出来,手中抱了些东西。他立即喝完最后一口粥,起身帮着接住两样。 “武炼会无法携带太多灵器,你们带着也不方便,便没选太多,其它的都是常见灵器,应当不用我多说,需要注意的有两样。” 他从东西中拿出一个形状类似龟甲的灵器递给贺卢,“这个灵器正适合用于近身攻击,与你很适配,是当年我和他从万尸林里带出来的。” 他指指却辰。 继续道:“用法不难,只要将灵力输进就会形成一层护体结界。我粗略测算过,阻拦范围因人而异,你可以之后的实战里熟悉一下。” “形成的护体结界坚硬无比,不会被损坏,一旦超出它能抵挡范围就会自行收回灵罩。这种情况不排除是没认主的缘故,灵气多护主,你若和它有缘,可以认主后再试。其他的用途你还要往后自行探寻。” “多谢水柏仙尊。”贺卢小心接过,认真道了谢。 水柏微微点头回应,重新转向却辰,修长苍白的十指长开,露出掌心中小块的赤红色玉石。 却辰看见上面熟悉的刻纹,有瞬间愣神。 “你如今没有趁手的灵器,蒙泽给你比留在我手中有用。” 他没有推迟,缓缓伸手从水柏手中接过那枚玉石。 水柏收回手,紧接着又拿起一个有些像鸟的东西:木头材质,比巴掌大一些,刻着一些简单的符文。简单又精巧。 “这是?”却辰接过来歪头打量。 ”班机阁的新东西,叫传讯鸟,腹中可放东西,只需注入一点灵力便可将信件等东西送出。这只传讯鸟认了灵息,除了你我和辞儿其他人无法使用,你往后若遇难事,可用它来找讯给我们。” “好。”他笑着应下,明亮双眸在晨光映射下闪烁着细碎的光。 …… 下山时水柏撤松了结界,亲自领着却辰他们下山。 念咒前着重瞥了眼却辰,示意他认真听。 一遍开路的法咒念完,前方的树丛如同长了脚般全部自行向两边挪动,直到露出一条可供人行走的小径。 “咒法记住了吗?下次走大路回来。” 却辰已经拽着贺卢上了剑,飞离地面,“记住了,下次再来就叫你来迎接,直接把结界关了,还是御剑方便。” “……” 两人御剑而起,身影逐渐远去,却辰的声音自远处传来:“走了,再见!” …无人在意的小径默默合上自己。 汪辞暮有些怅然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直到却辰的身影消失在天际,她认真地问身边的水柏:“师父,捣蛋鬼是要去找余独暄报仇,是吗?” “是。” “可是,万一他打不过怎么办?他说办完事会回来和我们一起归隐的,万一这件事要很久怎么办?” 这是水柏也回答不上来的问题,他安抚性地摸摸汪辞暮的头,“我回去会传讯给祈长老,我们出席此次武炼会。” 汪辞暮眼睛亮亮的,“这样我们就可以看着捣蛋鬼了!” …… 贺卢还沉浸在得到新灵器的新奇劲里,很想抱着仔细琢磨观赏一番,碍于要保持平衡只得作罢,但是嘴上忍不住开始不停问却辰灵器的事。 相比贺卢的小心谨慎,却辰御剑得就随意懒散多了。一边打坐冥想,一边时不时回答贺卢的问题。 …… “名字?有,当时师父问起它的时候我随口编了一个,好像是叫…名燃。” …… “嗯?品级吗?不清楚,名燃应该在万尸林埋很久了,算上古的东西,不好估量。” …… “贵重?这算哪门子的贵重,万尸林是上古战场,这种东西没有上万也有成千,全在地下埋着。上古的灵力体系和现在不太一样,很多灵器都不知道怎么用,再贵重也没用。” …… “名燃表面用法不难,但你要用顺畅的话还要多实战。” 在问完自己的十万个为什么之后,贺卢突然想起了什么:“却辰哥,水柏仙尊给你的那块石头是什么啊?” “哦,那是栖剑石。” 栖剑石,顾名思义,是灵器用以栖身的玉石,且多为剑器所有,所以叫栖剑石。玉石与灵器一同诞生共存,故而能存储其身。 每块栖剑石上的纹理都是独一无二的,一枚栖剑石仅能存此一剑,可最大程度温养该灵器,使其千万年后亦如初,不会遭岁月磨损。 “有栖剑石的灵器可是很少的!!我们老师说了,顶级的灵器不一定有栖剑石,但有栖剑石的灵器肯定是顶级的灵器!”贺卢双眼瞪得溜圆,“水柏仙尊对却辰哥可真好。” 一直有问必答的却辰这次却没搭话,而是开始闭眼打坐。 要不是剑还在飞,贺卢都要怀疑他已经睡着了。 …… 栖梨山所处位置偏僻,沿途几乎没有什么能歇脚的镇子。 一直到三日后,他们才终于到了最近的一处设有传送阵的地方。 恢宏的白色建筑刺破云层,顶上镶嵌一枚巨大晶石,在阳光照耀下显得迷幻朦胧。亮而不灼。 这里的结界压制比栖梨山的厉害,他们在城门处降下,背着剑过了验灵石。 贺卢声音里有几分压抑不住的兴奋:“却辰哥,幻然宗就在这里啊!” “嗯,是的。”却辰依旧反应平平,似乎对这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幻然宗可是十大宗之一!”他像做贼一样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注意他们,这才悄咪咪告诉却辰:“而且听说幻然宗宗主长相极其惊人,见过的都说从没见过这么完美的人。” “什么见过的没见过的,”却辰难得表现得不耐烦:“不过徒有其表,道貌岸然。” 厌恶之情简直溢于言表。贺卢难得见他有这么明显的厌恶,再看他不欲多说的样子,马上转开话头。 传送阵根据传送人数和传送里程而设立了不同的阵法。中小型的传送阵可以自由使用,只需要用少量灵力启动。大型的阵法管控较严格,一次可传送上千人,同时消耗的灵力也是巨大的。 传送阵群设立在一座高塔中,正是方才在空中看见的镶嵌着晶石的高耸建筑。 二人进入木塔内。里面的构造布局简单,四周环绕着小型传送法阵。 却辰带着贺卢随便站上一个,他凝起灵力送入阵眼。 篆刻在地上的图纹发出淡蓝色光芒,周遭景色模糊一瞬,下一刻光芒熄灭——他们到目的地了。 这里的传送阵建在一大座府邸中,比幻然宗还要更显繁华,正门的大道直通市集,人来人往的,热闹极了。 年轻人最爱热闹,待贺卢离开传送阵兴奋地四处逛了一圈后,二人才在一家饭馆坐下,边吃菜边研究地图。 “我们现在在这,”却辰白净修长的手从图纸的一侧移向另一侧,“这次武炼会由载德宗主办,也就是这。” “有点远。” “是有些远,载德宗位置偏僻,离最近的传送法阵也要三天行程。不过现在还早,不急,我们还有事要做。” “去见老朋友吗?” “不是,是找个能历练你的地方,让你熟练一下名燃。” 贺卢一下子就振奋起来了,狗狗眼雪亮雪亮的:“去哪里练习?!什么时候开始练习?!我要准备什么?!” 却辰在图上指向距他们不远的一个地方,“这,很快开始,人到就行。” “吟清宗?!” “不,是它旁边的万尸林。” “……” “?!” …… 很快,两个人就已经站在了一片阴森森泛着黑雾的森林面前。里面连树都是黑绿色的,一股掺杂着植物气息的血腥味随着阴冷的风持续不断地灌入鼻腔。 不管是看着还是闻着,都很不安全。 贺卢咽了口口水:“却…却辰哥,我…我们真的要去里面吗?我好像不是很有命出来。” “没事的,都是些老尸骨了,当年掺杂的力量太杂乱,堆积在一起无法散开才弄成现在这幅样子。只是看着有点恐怖,相信我,有我在,不会有什么事的。”他信誓旦旦道。 “……”更害怕了怎么办,“里面不会催生出什么奇怪的兽类吧……” “会,有很多呢。” “…”真的很不会安慰人呢。 贺卢还在试图挣扎:“这里是吟清宗的禁地,我们擅自进入,万一被发现…” 却辰在后面对着他后脑勺不轻不重地来了一掌:“你也说了是吟、清、宗的禁地,那关我们什么事。再说了,这里又不是他们家的,他们只负责看守。要是有外人硬要送死,他们也不会拦着,所以放心走吧,别磨叽。” 说完一马当先踏进这片充满危险气息的森林。 “……” 贺卢在原地急得抓耳挠腮,最后还是耷拉着耳朵跟上他。 传说万尸林是一处古战场,上古时期某次几乎毁天灭地的大战就发生在此处。据各种文献所说,当时的万尸林还不是“林”,而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原。 战争后这里堆满尸骨,各色血流蜿蜒汇聚成河,多到来不及清理。大战初歇,无人有更多余力来管这一处。 后来尸体腐烂,血河渗进土壤,黑暗污浊。富含灵力的血肉无声地滋养着这片土地,逐渐长出树木,新生的生灵沾染带着怨念和杀气的养料,与之共存,释放终年不散的黑雾。无法干涸的血与泥形成大批大批沼泽,各种兽类和植株生存在其中。 更为恐怖的是,里面残余的上古精粹的血脉灵力会压制大部分人的修为,连与他们灵力不同源的恶也无法避免。 当然,对于血脉依旧精粹的某些人来说,这个压制不存在。甚至可以凭其血脉气息在一定范围内开辟出一层“安全结界”。 贺卢躲在却辰身后,牢牢扒拉住他的衣服。 却辰:…… 贺卢还是不放心:“却辰哥,你之前和楚仙长是怎么找到名燃的啊?现在就我们两个人,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路上泥泞,尽管走得再小心,狭隘复杂的地形下视野受阻、行动不便,却辰的衣摆和鞋尖还是不可避免地蹭脏了。 九尾一族很爱干净,他现在的心情十分不美妙。 “没有问题,之前偷拿我们师父的飞行法器来的,是个西列域的飞毯,这条路线我都摸索得差不多了,是最快到核心的,走路只要两日。” 贺卢闻言大惊失色:“我们还要去核心?!” 却辰又吓唬他:“但是你要是再吵,万一不小心惊醒名燃原来的主人,他来找我们算账,那可就…” 他神秘兮兮地点到为止。 紧抱名燃以寻求安慰的贺卢:…… 他迅速将名燃拿远了些,“这是别人的遗物?!” “……废话,不是遗物是什么?”却辰无语。 他带着终于安静下来的贺卢往一个方向走,小心绕开几处沼泽。 突然,一处沼泽中心的什么东西吸引了却辰的注意力。他对贺卢做了个停的手势:“等等。” 手掌向着那处张开,一层微弱红光闪烁,那东西摆脱泥沼飞入他手中。 是一支刻有花纹的木簪,纹路看似简单,实则内含玄机,玄妙得很。 只是…却辰转动簪子,另一侧的纹路延伸显露出来。这并非原本的纹路,而是被人额外加刻的,与源头纹路风格完全不同,像一朵华贵妖艳的毒花,能看出篆刻人的张扬高傲。 “愈药谷的灵木簪?”贺卢凑上来,不确定道,“但怎么和我之前看的不太一样?” 繁杂华丽。 “不清楚,应该是被什么人改过了,而且改刻的人在这方面的造诣很高。” 依他的见解,甚至高于灵木簪原本的设计者——前两代的班机阁阁主。 “书上说灵木簪里面可以保存草药上百年,我们要不要打开看看?”贺卢有些跃跃欲试。 却辰瞥他一眼:“那书上没有告诉你灵木簪上会有主人设的禁制吗?” 贺卢不解,但还是乖乖回答:“说了啊。” 却辰郁闷,看傻子一样看他:“那我怎么打得开?” 贺卢先一愣,随即惊讶:“连却辰哥也打不开灵木簪?!” “……”他哽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小卢子啊,我也不是什么都会的。而且你也太小看愈药谷了,好歹是第一药宗,他们特制的东西不是那么好解的。” 说完将灵木簪递给贺卢,“你先放着,等到地方再研究看看。” 越往里走奇形怪状的植物越多,全部挤在一起,能过人的缝隙少得可怜。还时不时窜出各种野兽对他们露出丑陋的獠牙。 路没走多远,衣服上倒沾染上不少泥污和颜色不明的液体。却辰很痛苦,对飞毯的怀念达到顶峰,之前哪里受过这种苦。 ……不知过了多久。 却辰远远看着贺卢又一次杀死两只试图攻击他们的妖兽,欣慰点头,走上前拍了拍快累趴下的贺卢的肩膀,赞道:“不错不错,不枉我辛辛苦苦带你来这,已经悟出了不少战斗经验。” 深入万尸林的途中,不断有妖兽、魔兽来袭击他们,不过等级都偏低。一路上却辰以训练为由,全让贺卢去刷怪。自己站得远远的,轻松自在极了。 贺卢已经没有力气吐槽,辛苦的明明是我。 始作俑者看向前方,单手将他提溜起来:“行了,别喘了,我们快到中心了,抓紧时间。” 结果还没轻松多久就再次被挡住了去路——突然出现的巨兽如同一堵高墙一般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妖兽的体形酷似直立行走的猿类。没有唇,脸上的肉直接连接血红锋利的黑齿。浓黑茂密的毛发被凝固的泥粘成几团,挡住了眼睛。 此时他泛着冷光的爪子正抓着一颗被连根拔起的树。 树皮被划破的地方不断流出浓稠的汁液,“滋滋”地腐蚀着这头怪物的利爪。 第5章 永秋 却辰当即面色一变,警惕地拉着被吓呆的贺卢慢慢往后撤,一手缓缓拔出背上的剑。 依声猿听觉极为灵敏,怕是早知道他们靠近,站在那一动不动地等着他们靠近。 尽管动作已经够小心,但还是被它察觉到逃跑的意图。巨兽侧头用巨大的耳朵对准他们的位置,似乎在听动静。 下一瞬,它丢下树朝他们扑来。 贺卢只来得及看见荡上树木的残影,利爪已至眼前。 却辰拔剑挡下这一击,将他往后一推,“离远点,这是依声猿。” 快速移动带起的风掀起了妖兽头上的毛发,露出了本该长着眼睛的地方,那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高级妖兽依声猿?! 贺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一路上碰见的大多都是些低级的兽类,偶尔碰上个厉害一些的,他忙活半天也能杀死,其实都没什么危险。 没想到突然就来了一个这么难搞的。 不止贺卢震惊,却辰自己也震惊了一下。 一般兽类等级越高灵智就越高,九尾仙狐是神兽,对普通妖兽都有天然的压制。先前他一直小范围释放九尾的气息,稍微高级有些灵智的都会选择避开他们。剩下弱小得察觉不到气息的正好给贺卢练手。 但快到万尸林中心时却辰将气息收了起来,与其它凶险之地不同,这里的核心处十分安全,方圆几十里都不该会有危险的妖兽出没。 依声猿在妖兽中的等级算中等,有一定的灵智,但又没有达到能交流的程度。所以腹地的压制对它来说该是有用的,按理来说绝对不会出现在这。 却辰再次释放气息,但现在被血肉香气刺激的依声猿根本察觉不到这种程度的气息震慑。 这下就有点难办了。要是曾经,他杀依声猿跟切大白菜一样简单,一剑能捅一串。但是现在的他只有一成修为,怕是要废一番力气。 但这还不是更要命的,更要命的是他怕附近还不止这一只依声猿。 总之,速战速决。 却辰拿着勉强趁手的剑和依声猿快速过了几招,脑中迅速思考对策。 劈向依声猿耳朵的一剑被它用利爪卡住,粗壮的肢体猛一挥,将却辰连人带剑往旁边的树干上甩。 他在空中翻了两圈,卸调这股蛮力,正正落在贺卢旁边。 一落地,抓起贺卢的胳膊就用轻功跑,准备绕路去中心,还能趁乱解释一句:“它皮厚,不和它浪费时间。” 可惜还没跑多远就被在林间自由穿梭的依声猿追上了。 却辰回头,没忍住骂了一句:“这东西怎么捕猎比逃命的时候还积极?!” 兜不住的口水从牙齿缝隙中甩出,依声猿伸出爪子去扑跑在后面的贺卢。 却辰一把将贺卢拉到身后,足间一点,转身双手持剑架住袭来的巨大利爪。 依声猿又抬起另一只半人大的手用力朝他拍去。却辰立即要收剑回撤,不料剑被依声猿收拢的利爪死死卡住,一下没抽出来。 这一停顿,危险已至眼前,巨掌已经到他的头顶。 却辰刚要有所动作,后方一股巨力将他扯开。 正准备发力的却辰猝不及防被后拉,前后位置调换时,他清晰地看见贺卢拿剑硬挡那一爪。 一声清脆的骨折声响起,贺卢的右手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剑被击飞,脱手在空中转上几圈,直直插进土里。 依声猿的爪子也被打偏,落在一旁的树上。树被横腰拍折,坠地时扬起尘土和泥水。 却辰的神色一下冷了下来,抓住贺卢的肩膀后跃两步,扬手召回贺卢的剑。 被坏了好事的巨猿丢掉爪间的剑,张开牙齿再次朝他们扑来。 却辰点地后撤拉开距离,将贺卢靠在树上,重新将目光转向攻来依声猿。 他的身体在迅速地发生某种变化:黑发瞬间刷白,人耳上移变为雪白毛绒的狐耳,瞳孔逐渐竖直拉长,在黑暗中发出某种血红色幽光。 陡然增强的灵力将依声猿荡了出去。这次,强烈的压迫感让它不敢再轻举妄动,谨慎看着那双细长冰冷的狐眼,恐惧使它被迫后退两步。 已经痛到精神模糊的贺卢还在心里碎碎念转移注意力:这就是却辰哥的半妖态吗?这个耳朵好像是狐狸的,可是为什么没有尾巴,难道是无尾狐吗?无尾狐修炼可难了。 半妖态是妖特有的、介于原形和人形之间的第三种形态。会在人形的基础上显出一部分原形的特征。这种状态下的灵力最是强盛,气息也比单纯的人型更为浓烈。 眼前的依声猿明显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气息给震慑到了,停在原地斟酌。 却辰调动灵力迅速提剑直朝它刺去。恐惧立刻占了上风,依声猿马上转身逃走。 “噗呲”,剑自它后背贯穿至前胸。接着又是几声闷响,浓稠腥臭的血肉迸溅而出,将沾染上却辰时被某种灵罩尽数拦下。 他肩膀用力下压,生生劈开胸部骨骼,一剑划至腹部。巨大的身躯中间出现一条缝,依声猿几乎裂成两半。 “彭!”溅起一滩泥泞。却辰恢复普通人形,撤了身前挡血的隔物术。 他缓步走到尸体旁边,用灵力将其翻了个面,提剑开始解剖依声猿的腹部。 脸色难看极了,一边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一边一刻不停地翻找它的胃。 半柱香的时间,却辰终于在依声猿还在蠕动的巨胃里刨到了想要的东西——一个看不出具体形状和颜色的浆糊状不明物体,他忍着恶心用剑挑了出来。 提着剑走到贺卢面前。两指成锋隔空对着他右手受伤处落下。破损的衣袖被彻底划开,露出结实又滑嫩的肌肤,只是手臂以怪异的姿势扭曲着。很显然,这整只手的骨头都被震断了,还发散着隐隐黑气。 他蹲下身快速在贺卢附近的穴位上点了几下。 贺卢本来痛得有点快晕了,被点个几下感觉好了不少,还不忘顶着满头冷汗夸他:“却辰哥,你怎么还会点穴啊,好厉害。” 却辰没心情搭理他,皱着眉头将黑色浆糊一把拍到贺卢的伤臂上,拿起一截随便削下的树枝给他的整条手臂都涂上这种不明物体。 贺卢都不知道该先喊疼还是该先呕吐了。 “长点记性,以后遇到这种级别的东西就躲远点,我自己能应付。” 贺卢低头“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却辰看他一眼,手下继续动作,把黑色浆糊涂匀,“行了,没怪你。” “这个东西是被依声猿吃进肚子里的无俗果,传说它和无俗骨同源,在胃里消化一刻钟左右再取出就可以用来接骨疗骨。我们也是运气好,之前依声猿正在进食,手上抓的就是无俗果树。” “所以我的手臂很快就可以好?”有意外之喜的贺卢也不沮丧了。 “是,所以下次好好爱惜自己的手臂,尤其是你们这种近身肉搏的小妖。” “哦。” “涂好了。”却辰用劲将那截树枝扔得远远的,又从怀中掏了块帕子将刚才剑上沾的东西擦干净,“两刻钟后你的手就会有所好转,但我们最好快点离开这,我刚才情急之下露了气息,可能会有仇家寻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能防就防。 还未等贺卢说话,他将擦好的剑丢给贺卢,“接好了,村长伯伯给的剑,可不能弄没了。” 说着去拔自己那把半截入土的剑,剑身在接收到他的灵力后颤动抖落身上的泥泞,这才被主人插回鞘中。 “能走吗,需不需要我背?”却辰带有几分打趣意味地问道。 “不…不用,已经好多了。”贺卢看看脏兮兮的自己,觉得可能还没上背,就要被却辰哥丢出去十里地。 不过的确好了不少,已经没什么痛感了,况且伤得也不是腿。贺卢再次感叹却辰的“多才多艺”:“没想到却辰哥对医术也有涉及。” 却辰在前面带路,闻言头都没回:“我和水柏的武术和医术都是同一个师父教导的,当初要是我愿意学,现在不会比水柏差多少。” 那还…真是看不出来呢。 “那你们的师父该有多厉害啊,什么都会。” 那边沉默良久,就在贺卢以为他没听见这句话时,却辰略带骄傲的声音响起:“她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念在贺卢受伤的份上,却辰主动担负起了提包袱的重任。 在刚才的摸爬滚打中,包袱难以避免地沾上了不少脏污。他握着剑柄,把包袱挂在剑鞘上,像提灯笼一样离得远远的。 “却辰哥,要不还是我来吧。”反正还剩一只手。 “你个伤员,乖乖养伤。” 所幸一路上没再碰到什么厉害的妖兽之类的了。一个时辰后,却辰口中的目的地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眼前的景色与万尸林格格不入,延展向远方望不到头的红枫林。在无风时也飘荡着落叶,一片片艳红色的叶子铺落在地上,又渐渐被新的落叶覆盖。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贺卢被眼前的景色惊的说不出话来,鲜活摇曳的红倒映在瞳孔中,引起微微的颤动。 却辰主动介绍道:“这是永秋林,秋神陨落的地方,里面的灵力很纯粹。” 鱼也很肥美。这句话他没说出来。 “原来传说中的永秋林竟然就在万尸林里面!!”贺卢处在激动和震惊的交织中,有些手足无措,原本痛到失去血色的脸也因为激动变得红扑扑。 “进去吧。”却辰没多废话,抬腿就往永秋林里走。 贺卢振奋的面上又露出担忧,“我们真的可以进去吗?会不会打搅到秋神啊?”脚却很诚实地大步跟上却辰。 “秋神已经陨落了,你想打搅也打搅不到。不过你要是不想进去也可以一个人呆在外面。” 白日里万尸林虽黑气萦绕,但还是有光透进的。一旦到黑夜,雾气渐浓,吞噬周遭的月光,能见度非常低。再加之环境恶劣,他们进来的这几天他们都没怎么休息——贺卢可一刻都不想待了。 妖对睡眠的需求量不高。虽然不高,但不代表没有。眼看又要入夜,贺卢赶忙跟了上去。 永秋林里没有外面那些黑雾,被镀上一层盈盈月光,如同月色下出淤泥而不染的莲,散发着隐隐幽光。 …… 如果刚才踏入算打扰,那现在该算什么?贺卢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扶着受伤的手臂看向不远处。 却辰正在烤鱼,肥美的鱼肉,噼啪的柴火声。一切都这么安逸。 天上的繁星在黑色夜幕下格外明显,贺卢开始漫无目的地想一些事“我能在武炼会拿到好名次吗?”、“父亲母亲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地里的东西收不收得及…”、“……” “小卢子,快过来,鱼好了!” 贺卢的思绪被打断,肚子后知后觉地咕咕叫,所有的担忧和惆怅都散去。他走过去接过插着鱼的树枝,坐下大快朵颐。 吃到一半才想起什么,谨慎问到:“我们在这里这样折树枝和抓鱼真的没问题吗?” “这里的树恢复能力极强,折的这点枝一会就长回去了。鱼更是多,吃一点不碍事。” 用完膳后却辰到河边清洗了一遍身体,寻了处干净的叶堆安然睡下。 翌日一早,却辰被透过树梢的阳光晃醒。睁眼时,在睡梦中皱起的眉舒展开。 转头看见贺卢蹲在河边石头上清洗昨晚换下的脏衣物,两手捣鼓得起劲。 他在心里赞叹了一句好孩子,闭眼正准备换个姿势继续睡。 接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蹭”一下坐了起来,起身向贺卢走去。 “小卢子,你的手还没好,不能碰水…” 贺卢听见动静后回头看过来,冲他高高举起右手,用力摆动两下:“却辰哥,我感觉我已经好了!无俗果的疗效好快!” 却辰微愣,快速几步来到贺卢身边,伸手将他四处的骨骼按了个遍——的确好全了。 无俗果疗效当真有这么快吗?难道自己当时上课犯困记叉了? 他没纠结太久,总之好了就行。起都起了他索性又抓了两条鱼当早膳。 饭后,两人在一颗树下相对而坐。却辰接住一片悠悠下落的枫叶。 “把你对永秋林的了解都讲给我听听。” 贺卢坐得端端正正,犹如被老师考核,闻言立刻回答:“永秋林是秋神廖宫献祭封印恶神的地方。永秋林的每一棵树,每一片叶都是秋残余的神意。永远在凋零,却永不死亡。” “还有吗?” “没了。” 却辰点点头:“也够了。廖宫的神意是凋亡,类似于自然生死。祂的灵力遵循规律潜移默化,虽为亡,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生。此道正适合你参悟,你的灵力还算过得去,但是控制不够,显得过于蛮横,缺少灵活性。该柔就要柔,不要以硬抵硬,虽为柔,也可以做到另一种意义上的刚。” “探寻自身灵力的来源和去向,学会这种润物无声的调动方式,让灵力隐匿、趋于无形,越是让人琢磨不透越好。” “不要一出手就将灵力一股脑全部调出,不仅控制不住力道,还容易顾此失彼,灵力损耗也快。将灵力精准作用在每一片叶上才能不浪费。你能懂吗?” 这种考悟性的感觉类的东西很难说得出来,他已经尽力解释了,能有什么样的领悟全看贺卢自己。 他让贺卢去找个合适的地方修炼,自己则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是永秋林的深处。 越往深处走枫树就越发密集,树叶的颜色也比外围要深。不断落下的红叶宛如一场不会停滞的雨。 最后,他在一颗巨大的枫树前停下。这棵树几乎遮住了小半片天,正繁茂地凋谢着。 漫天都是血红的枫叶。 却辰接下一片,仔细端详片刻,眉头微皱。 这里枫叶的颜色似乎变浅了。 封印的衰退如此明显了? 他明白了什么。 怪不得那只依声猿会进得那么深。 远古大战,秋神廖宫以封印制锢住恶神暗销,双方此消彼长,彼竭我盈,一直缠斗至今。不知为何,近些年秋神留下的灵力衰减得尤为厉害。 以至于封印衰退,导致暗销的气息增强,甚至盖住了部分永秋林的气息。 与将神意揉散融进永秋林的廖宫不同,恶还未陨落,祂的神意是完整的,即使被封印,也有能力反噬——至少是削弱廖宫留下的封印。 封印已存在上亿年,虽然一直在减弱,但近千年的衰退过于迅速,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这些很久以后的事似乎与却辰并没有什么关系了,他也没有力气去管,现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这里的神魂气息强盛,或许能对他的魂魄和修为有所帮助。 却辰开始在树荫下调息修炼。 …… 再睁眼,夕阳已经染红半边天,和眼前的纷纷扬扬的红叶连成一片,如一场席卷天地的大火。 第6章 修炼 却辰回来的时候顺带抓了两条鱼,还多弄了些水保证鱼活着。 所以当贺卢看见他的时候,他身后正飘着一团水和里面两只动弹不得的鱼。 场景有点魔幻,导致贺卢一下忘记自己刚才要说什么了。 却辰朝他招手:“小卢子!我又抓了不同品种的鱼,让你尝尝鲜,活蹦乱跳的,很鲜。” “……”想尝鲜的人是你吧… …… 饭后,却辰询问贺卢和名燃磨合得如何了。 贺卢莫名有种被先生叫起来解答问题的感觉,“简单的凝出灵罩我已经能做到了,但是再多的用处我还没找到。” “不急,慢慢磨,”他又想起什么,“对了,先不要认主,看看以后有没有更适合的灵器,我们对名燃还知之甚少,谨慎点为好。” 贺卢也认同他的话,灵器的事都是重中之重。一个人既不能随便认灵器,因为不适合的灵器相当于为自己加了一层枷锁。也不能认太多的灵器,否则极容易会控制不住,更有甚者会灵器互斥折损修为。 但不论如何,名燃是现下最适合贺卢的灵器,该练还得练。 “凝出灵罩是不难,但是要灵活运用很难。首先要迅速,以防突如其来的危机。其次是精准,控制好恰当的抵挡范围和力度。你是矛,名燃就是盾,这样的搭配恰好弥补你们彼此的空缺,练得好的话在武炼会中够你横扫一片对手。” 贺卢闻言燃起斗志,双手捧着名燃认真揣摩。 第二日一早,贺卢便再次来的前一天修炼的地方。 书上说过,要熟练使用一样法器就要先熟悉它的外观及内部构造,洞悉其间运行的原理,拥有自己的理解和用法。灵器亦如此。 他又将脸往名燃上凑近几分。 它很像一个缩小的盾,只是这个盾上的图文过于繁杂,杂而不乱,隐隐有对称的感觉,可就是始终找不出在何处对称。 贺卢只好回看中心处微凸的小圆,正是由此向外花纹越发密集繁杂,如同万物生灵的诞生延续。 …… 巨大的枫树之下,却辰睁开眼,放下打坐调息的手,撑在地上。抬头望着天际,极轻地叹吐出口气。 已经一个月了,他日日来这汇有生息之地修炼,但不论是灵力还是魂魄,都没有什么变化。看来根基真正是毁得彻底,难以再弥补精进了。 也罢,本来就是不信邪来碰碰运气的,结果也是意料之中。 却辰干脆顺势向后倒在地上,躺在厚厚的落叶上闭了眼,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夜幕已经降临。他挥袖拂去堆在身上的枫叶,神清气爽地蹲在溪边又选了两条鱼带回去。 却辰到的时候贺卢正在艰难地使用着唤物术的法诀收早上挂到枝上晾晒的衣物,衣物在空中摇摆不定,抖动着下降。 这是他交给贺卢的新任务——熟用唤物诀。贺卢在训礼院并未怎么学习这类法决,却辰见他每日过得清闲,就给他找点事干。 “学会唤物诀后,你可以像我一样轻松捕鱼,多方便实用。” ”……” 用每天晾晒的衣服来检测修炼成果,洗完的衣服一个不小心就要重洗,可能正因如此,贺卢的进步飞快。 看着贺卢收完了衣物,他转动手腕使了个诀,一道暗红色灵力朝贺卢袭去。 对周遭的感知能力也是修炼中极为重要的一部分,虽然背对着自己,但贺卢还是立刻感知到“袭击”,迅速下意识闪身,同时召出名燃。 可惜还是不够熟练,盾没凝好,暗红灵力已经冲进贺卢的身体,在触及到血肉的瞬间,灵力变为四散的红色烟尘,顷刻消失无踪。 贺卢转身看见是他,眼中富含狼性的凶狠和警告马上淡去,换为不解:“却辰哥,为什么突然给我下追踪诀?” “想看看你的凝盾速度。还是慢了些,最好是能挡住追踪诀,这样大多数法决才无法近身。” 追踪诀的特点就是快和追踪。 “好。” …… 永秋林的溪水清澈见底,却辰沐浴后就立刻搭好树枝烤鱼。有修为之人对食物的要求不大,可以几天只吃一顿。但他们近日修习花费大量精力,至少每天一顿。 由于贺卢的烤鱼技术不佳,这一天一次的任务就落在了他身上,贺卢则被苦闷的发配去洗衣服。 “其实我会…” “不,你不会。” 扫开堆积的落叶空出一块地,却辰串鱼生火。做完这一切后变坐在火堆旁看着枫林深处发呆。 直到贺卢坐在他对面,有些沮丧:“却辰哥,我真的能进武炼会决战吗?我现在连名燃的盾都难凝出来。” 不明白小孩在洗衣服的时候胡思乱想了些什么,他平静的给快烤糊的鱼翻了个面,没看贺卢:“你的实力在同龄人中绝对算佼佼者,到决战不是难事,完全不用担心。” “至于名燃,上古的器物,就算没有磨损,很多的运转方式和构建方式也已经大有不同,本就难以参悟,你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我们还有时间,不着急。” 看他的表情不像是在特意安慰人,贺卢的心情放松不少。 …… 翌日,却辰醒来时贺卢已经去练功了。昨天追踪诀的效果还没消失,他顺便感应了一下贺卢的位置,惊讶地发现就是当初他和水柏找到名燃的地方。 …看来小卢子和名燃还挺有缘的。 …… 一个月后。 吟清宗脚下的食肆里,连续吃了两个月各种鱼的贺卢大口大口往嘴里扒菜。 与之相比,坐在对面的却辰就显得从容文雅多了。 “却辰嘚,尼肿么不几动啊?” 却辰看了他一眼,没回答。 贺卢捶了捶胸口,费力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稚嫩俊俏的脸才终于从两团鼓鼓囊囊的状态下脱离。 他十分认真地问:“却辰哥,吃了两个月的鱼了,再吃到正常的菜,你不激动的吗?” “我是长辈,自然不能像你们小辈一样,没有威严。” “…我哪里没有威严了…”,贺卢委屈巴巴,还要再证明一下自己。 这时从远处传来一道人声,经灵力裹挟清晰响彻集市:“吟清宗弟子借过,还请各位避让一下,勿要乱走扰乱了队形。” 一时间门外街边的小贩纷纷开始将摊位往里侧拉,为街心留出一条大道,原本就热闹的街道此刻陷入某种狂热中。却辰他们能隐约听见居民谈话的只言片语。 “吟清宗”,“武炼会”,“白宗主”,“厉害”等等。 却辰解释道:“是吟清宗去参加武炼会的弟子。” 贺卢不解:“吟清宗的弟子为什么这么早赶去,他们也怕抢不到客栈吗?” “……当然不可能,他们现在去一是协助载德宗举办武炼会,二是留出时间打探各宗门的潜力对手,以做好应战准备。剩下就是些老头四处结交顺带炫耀自家得意门生。” “哦——”贺卢有些似懂非懂地应道,“不过吟清宗的白宗主不是才五百多岁吗,他也是老头子吗?” 五百岁,凡人五代,弱修寿命终限,不算短。这么说吧,武炼会是小辈的比试,限龄三百。而吟清宗宗主白染方才五百岁就已担任十大宗宗主之一,绝对是空前绝后,已经不是一句天纵奇才能概括的。 白染的天赋即使是曾经的却辰也稍逊一筹。水柏更是这么评价过:“他简直不是人。” 却辰瞥了他一眼:“你很崇拜他?” 贺卢不好意思挠挠头,“是啊,他可是从古至今最年轻的掌门人,特别厉害。” “白染的天赋的确无可匹敌,”却辰的语调有些意味不明,“而且以他的身份,不管带不带队都会在武炼会现场。” 贺卢明显振奋了起来,“太好了!” 却辰在心里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小孩子终归是小孩子,对强者有种天然的崇拜和向往。 此时吟清宗的弟子大队也路过食肆。带头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和一名神情骄纵的女子,身后跟着上百名弟子。或得意,或兴奋,或担忧,或儒雅,是一群会把感情写在脸上的年轻人。 他们侧身向两边让路的人群作辑道谢。排着整齐的队形,拿着佩剑,乌泱泱从门前走过。平日里嫌弃的蓝白宗服现在成了天之骄子的象征。 贺卢看着他们自信张扬的样子,开始觉得压力倍增。 …… 又五日,载德宗。 与建立在云雾缭绕群山之上的吟清宗不同,载德宗依水而建。江南水乡,木舟摇荡。已经接近冬年,但池中荷花在灵力滋养下依旧绽放。 巨大匾额上写着“载德宗”三字。 进门就是市集,离武炼会仅有半月,街上已经有不少人,多是三五一群的散修或十来人的小宗门,也不少人穿着宗服。 贺卢没忍住往旁边看一眼,过一会又看一眼,终于忍不住问出来:“却辰哥,你为什么要变小啊?” 身边俨然是年少版的却辰,和贺卢差不多高度,白嫩的脸上还带着点可爱的婴儿肥。我见犹怜,惹人怜爱,不似长开后那样清冷疏离。 难怪村里的伯伯婶婶总念叨着却辰哥小时候。 “混得不好,怕被昔日熟人认出来,很丢人。”却辰不走心地编道。 “……” 其实却辰也没完全说谎,虽然前世在外一直戴着面罩,别人认不出脸。可是身形就不一定了,余独暄这人多疑得很,不必要冒这个险。 只是返回身形的幻形术,再加上他的功力底蕴,被人识破的概率不大。就算看出来了也没什么,用这招“返老还童”的人多了去了,大家都心照不宣。 沿着市集一路问过去,许久才找到一家还有空房的客栈。 时间尚早,却辰沐浴后换了身新衣裳,独自去集市玩儿了。 茶楼是打听消息最直接、迅速的场所。显然这是共识了,他到的时候里面已经密密麻麻坐满了人,食客们聊得热火朝天。有人不少竖着耳朵听内容,还有和别人聊天套话的,多是些涉世未深的好奇小辈,套话时总是不小心一股脑把自己的东西也抖给别人。 却辰年轻的时候没事就喜欢和水柏在这些地方混,简直如鱼得水。 轻车熟路去柜台要了壶酒,趁机不动声色打量店内人员。发现一张只有两人坐的四人桌,那两人相邻而坐,面前摆着一壶未动的茶水。 按理来说如果只有他们两人的话应该会面对面坐,却辰顺着他们时不时瞥向别处的视线看去,是一个年龄差不多的蓝衣少年,正和别桌聊得开心。 他勾勾唇,接过掌柜递来的酒。边假装四处展望边向那两人走去。站在桌边,问:“请问两位小兄弟,这个位置有人吗?建议加我一个吗?” 那两人见到突然出现的笑盈盈却辰都愣了一下,然后对视一眼,环顾四周,确认身边其他位置都有人。 其中穿白衣的一人这才冲他笑笑:“没有人,这位…额” 他停顿一下,似乎在斟酌如何称呼却辰,“…前辈随便坐。” 却辰一撩衣摆,不客气地坐下:“前辈算不上,我应该比你们大不了多少,只是看着显老。我姓却,喊我却大哥就行。” 另一位棕衣男子听见他的话嘴角一抽,这人的相貌看着与他们年龄相仿,只是身上气质稍显稳重老成。所以解久行才礼貌试探称呼他为长辈。 没想到这人还真不客气。 他是个直性子:“那不行,只有楚大哥才能让我叫大哥。” 白衣少年尴尬咳了一声,低声批评道:“但还,别这么说,”又转向却辰,颔首道歉“抱歉,却大哥,我这个师弟不太会说话。” 却辰不在意地笑笑:“没关系,我的确比不上你们楚大哥。” 白衣少年一下子警惕了起来:“你知道我们说的楚大哥是谁?” 却辰一副无害模样,摊开手理所当然道:“幻然宗大长老幼子,少年侠士,倜傥之名,少有人不知吧?” 谁知白衣少年更加警惕,手已经悄然摸向背后的剑:“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幻然宗的?” 棕衣少年也觉察出不对,神色提防,摆出蓄势待发的动作。 却辰用一副茫然的表情回望他们,放下酒盏指了指白衣少年背后的剑。 剑原本用布袋包着,但不知什么时候不小心散了,露出小半截剑身。棕衣少年的位置正好是死角,看不见。但却辰就在对面,一眼就看到了剑柄上挂着的蓝紫色灵石剑穗。 “你的剑穗是幻然宗的蓝萤石剑穗啊。” 他们一个伸手摸,一个探头看,这才发现布袋散了。 剑拔弩张的气氛立刻松弛下来,蔓延上一丝若有似无的尴尬。 白衣少年叹口气尴尬笑笑,解释道:“却大哥,真不好意思,刚才没注意。最近我们总被一伙人偷袭,免不了要多小心点。” 似是不想深入说袭击的事,他立刻开始介绍:“我叫解久行,这是我师弟秦但还。” 却辰也配合道:“我叫却辰。刚才是我疏忽了,叫大哥的确不太合理,我们年龄相仿,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他这是直接将这话题揭了回去。 秦但还轻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方才秦但还探头看剑时,却辰发现他脖颈处有一块不大的疤,刚愈合不久,应该就是在那场“袭击”里伤的,看着像鞭伤。 与缺根筋的秦但还不同,解久行则开始认真打量却辰。他觉得这个人有一丝奇怪的违和感,气质飘忽不定。有时给他一种圆滑老道的感觉,有时又让他觉得这只不过是一个同龄的机灵少年。 也没有察觉到幻容术啊… 总之直觉告诉他,这个少年不简单。 “不会,却大哥谦虚了。” 秦但还困惑地看了解久行一眼,想说什么但又不好说,看样子憋得有些难受。 正当却辰想着找点其它什么话题时,出去问话的蓝衣少年回来了。 大大咧咧一坐,还在和刚才那桌的人挥手告别,转头激动道:“你们猜我打听到了什…”这才发现多出来的却辰,“嗯?这人是谁?” “刚认识的道友,叫却辰。”解久行为他介绍。 “哦哦,新朋友啊!你好你好,我是胡坚。”蓝衣少年抱拳问好,眼神是和贺卢一样的澄澈。 却辰也抱拳,笑得更灿烂了。这人看着就单纯好骗,肯定很好套话。 果然不出所料,胡坚就是个心思单纯没心眼的。还没等他套,马上就当着却辰的面把自己刚打听到的情报一五一十地抖了出来。 “吟清宗这次是崔燕和刘老头带队,白染好像还没来,听说要等到决赛的时候才会出面。这次刘不畏因为过了年龄没法参赛,去当领队了,我们要不要趁机帮楚大哥报仇?还有就是……” 说着说着,胡坚突然发现秦但还和解久行的表情不太对,拼命冲他使眼色。尤其是秦但还,脸部像抽搐了一样。 他立刻停下了话头,迷茫的问:“你们是脸抽筋了吗?” 其余三人都愣了一下,却辰没忍住“噗”了一声。 秦但还和解久行脸憋红半截,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尴尬的。 可能觉得无法再直面他,二人拉上胡坚就跑,边跑边喊:“却大哥,宗主有事召集,我等先行告辞,有缘再会!” 头也没敢回。 却辰手还撑在脸上,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无害笑了笑,怎么就跑了呢? 右手拿起酒盏又闷了一口,被辛辣激得眉头紧皱。为了迎合年轻人买的,结果酒还没喝完,人先跑完了。 他放下酒盏,托腮沉思着什么。 第7章 赛前 慢悠悠喝完一壶辛辣的酒,迈出门就被暖和的阳光晒了满身。 却辰打了个哈欠,像只优雅懒散的白狐。 他准备回客栈再睡一觉。 …… 结果在路上碰上了正在和贺卢交谈甚欢的胡坚三人。 呕吼,两个好骗的凑一起了。 与他不同,那两人看见却辰时的表情十分精彩复杂,就差把尴尬写脸上了。 贺卢这个缺心眼的还开心地冲他招手:“却辰哥,这里,终于找到你了!” 兴致勃勃为胡坚三人介绍:“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带我参赛的大哥。” 却辰笑得很坏,特意一晃一晃到他们面前。 贺卢刚要介绍自己新认识的朋友:“却辰哥,这几位是我在路上碰见的道友…” 却辰笑眯眯看着站在面前的几人,从左到右依次打招呼:“解小友,胡小友,秦小友,好久不见啊。” “……” 贺卢:“你们认识啊?却辰哥,他们也是你老友吗?!” 解久行硬着头皮开口:“……倒也不是,刚认识不久…” 在这艰难时刻,缺心眼们发挥了自己的作用。 缺心眼一号贺卢:“那就是一见如故啊,真是缘分。” 缺心眼二号胡坚:“是啊是啊,刚才在茶楼里聊得可好了,但是他俩突然说宗主有事找,拉着我就走了。结果出来之后又说记错了,好在现在又遇见了,不是缘分是什么?” 却辰挑眉,看来另外两个还没来告诉他刚才的“人情世故”。 解久行和秦但还颇感无力、心力交瘁:……为什么傻的另有其人,尴尬的却是他们自己? 好心累,不该和傻子玩的。 秦但还忍无可忍,咬牙切齿:“胡坚,不要再说了!” 胡坚刚要反驳,见他面如菜色,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终于把那根筋搭了回去,意识到不能继续这个话题。 于是他抓住了另一件事:“他带你来的?就你们两个人?!” 贺卢点头:“是啊,怎么了?” 没等胡坚说话,解久行先问道:“贺小兄弟和却大哥看起来都不过百来岁,还在训礼院受教吗?” 贺卢:“刚结业。” “那你们为何不跟着训礼院来?” “只是暂时分开走,到时会汇合的,”却辰抢先回道,“有什么要紧的吗?” “没有什么要紧的,问问而已,有队伍就安全些。”解久行没深说,打了个哈哈。 几人又随便聊了几句就散了。 却辰带贺卢往客栈走:“训礼院今天到了,应该在西苑那边,武炼会还有小半月,明天先带你去和他们会合,正好可以和你朋友聚聚。” “那却辰哥你呢?” “我还有些事要办,等你到了决赛再和我一起。一开始散修和小门派的人居多,鱼龙混杂,有些玩不起的可能看你形单影只会来找麻烦。这也是刚才解道友为什么让你跟着训礼院的原因。背后的人多了,找麻烦的就少了。” “你也不用担心,你的实力肯定能到决赛。”眼看到了客栈,却辰又伸了懒腰,顺便把一袋钱丢给贺卢,“行了,你自己去玩吧,不用总跟着我,惹事了再喊我。” 去栖梨山和万尸林的事以及名燃的存在和来历,却辰在到载德宗之前就嘱咐好贺卢不要和别人提起,现下没什么不放心的。 贺卢接过抛过来的钱袋,坚毅应道:“我不会惹事的!” 却辰目前最想干的事就是——睡觉。脱去外袍,发簪都没摘,倒头就睡,一套动作丝滑娴熟。 迅速入睡的人在梦中却并不安稳,眉头紧紧皱起,似乎在做一个漫长的恶梦。 …… 太阳从正中划到边际,金黄光线变为橘黄,周遭的云被染上柔色,大片大片铺在这座看似平常的小镇上。 却辰是被乱哄哄的声音吵醒的,他撑着床坐起来,本就松松垮垮的木簪擦着顺滑浓密的乌发无声地落在床铺上。 却辰伸手拿起,随意在脑后束了撮头发簪起来。起身推开临街的木窗,随着轻微悠扬的“吱呀”声响起,橘黄的光落进屋内。不像正午时那样刺目,在眼瞳中烙下暖色。 开窗带起的风拂过几根透光的发丝,像要融进暮色一样。 街上各种声音传入耳中。 “小二,我要的两碟菜怎么还没好?” “这几位道长请稍等,快了快了。” “小二,这边再加两壶酒!” “好的客官,马上!” …… 却辰不饿,但他忽然想吃点东西了。这种热闹的情景让他仿佛回到了凡界一日三餐的日子。呆了许多年,有些习惯难改回来。 敲门声正在此刻响起,传来贺卢的声音:“却辰哥,你在里面吗?要不要去用餐?听说载德宗有很多特色食物,特意问了几个。” 他立刻开了门,笑道:“看样子小卢子已经选好了?”贺卢还有些不习惯却辰的新身高,下意识抬起头。 愣了一下,这才将视线放平。笑着挠挠头,露出两颗虎牙:“今天下午看见一家蒸鸡感觉很香。” 却辰出来关好门,取出钥石,门上立刻显出银色封印符文。 “你吃了?” “没有,当时不饿,刚好晚上叫却辰哥一起去吃。” 他行走在前面的步伐几不可察的一顿。 走到一半,一直跟在后面贺卢突然感觉到不对:“不对啊,怎么是你在带路,你知道在哪啊?” 这很迟钝了。 “知道,吃过,好吃。不管你现在想吃的是载德宗的哪种膳食我都能给你带到对应的店里。” …… 用过晚膳后随意逛了一圈消食,吃得心满意足的二人这才打道回府。他们的客栈位置比较偏,白日里四处人都多倒没什么感觉,到了晚上就格外清冷。 来往的人不多,只剩下街道两边房檐下挂的灯笼还亮着。贺卢左看看右望望,好动得很,实在没什么可以观察的了,想看看却辰在干嘛。 然后就看见他眼神出神地盯着前方,脚下步伐不停。又是这样子,却辰走路有一种悠闲随意的气质,但每次都是走着走着就会出神。好像在思考什么,又好像只是想放空自己。 空洞涣散的眼神下好像埋了很多无法言说的东西。 他注意到了贺卢的视线,马上收回习惯性放空的思绪,勾唇问:“怎么?无聊了?” 贺卢摇了摇头,认真地问他:“却辰哥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担心你的比试。”却辰脸不红心不跳地乱扯。 “可是我感觉不太像。” “你感觉错了,”他加快步伐,“别再可是了,快点回去,我着急睡觉。” “…哦…” …… 却辰没有说谎,他回到客栈就粘枕睡过去了。 又是一段噩梦缠绕的睡眠。 贺卢的精力还很足,实在是睡不着,又拿起名燃参悟,偶尔拿起笔墨在纸上写下几笔感悟和想法,准备明日实践试验。 等到实在想不出来才去床上打坐。他们是不太需要睡眠的,平日打坐一会就可以满足休息,调理状态。 也算是一种修习。 …… 翌日。 睡饱的却辰带着贺卢往西苑去,那里才算是载德宗真正的外宗。屋瓦建设肉眼可见的更加高大整齐。 壮阔幽静,宗门的历史韵味扑面而来。穿着不同宗服的弟子行色匆匆。 贺卢不自觉放轻脚步,待走到无人处才敢压低声音:“原来这里才是真正的载德宗,我说怎么会那么随意。” “好歹是十大宗之一,不可能真的那般闲适。但这还只是外宗,他们真正的腹地在那。”却辰抬手指向远处朦胧的秀美山峦,“是内宗,武炼会的终赛赛场就设在那处。” 高高建起的建筑隔着不长不短的距离,在连绵起伏的山峦中若隐若现,随着人走动的位置变化显露的角度,像轻纱蒙面的神女,让人忍不住想要去靠近,试图去窥探这位高贵神女的庐山真面目。 像一种信仰,一种渴望,一种指引,促使置身其中的人产生无数幻想。春雨冬雪,这方目所能及的神秘圣洁之地激励无数外阁弟子为之不断努力。也许这正是当初布局者的用心良苦。 贺卢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眼神坚毅:“我一定会赢的。” 载德宗的外宗很大,二人走了半个时辰才来到西苑。古朴的匾额下新挂了一块写着“训礼院”的木牌。 大院中正巧有几名弟子切磋,其中一位看见了他们,立刻呼喊自己的同伴。几人收了拳脚喜笑颜开朝他们跑来。 “你小子可算来了!” 贺卢也冲上去同他们碰拳击肘。 有人注意到一旁的却辰,问贺卢:“这位兄台是?” 贺卢一顿,一时不知道怎么介绍这副模样的却辰。 还是却辰先笑着开口:“我叫却辰,是和贺卢在路上认识的。” “啊,对,新认识的朋友。” 几人纷纷热情地和他打招呼。其中一个突然想起什么:“咦,你不是和你哥哥一起走的吗?你哥哥呢?” 这回不用他,贺卢自己能编:“我哥有事,先去忙了,让我自己过来和你们待几天。” “那正好陪我们练练功,告诉你啊,你走之后老师他们可是又带我们去了不少地方历练,我们现在的实力长进不少……” 一群少年勾肩搭背,相互推搡着往院子里走。贺卢被围在中间,边顺着颈上力道前行边回头向却辰挥手告别。 却辰也笑着挥挥手,有种送孩子外出闯荡的感觉。 几名少年跟着贺卢回头,发现却辰不但没跟上,而且已经转身往回走了,都有些惊讶:“他不和我们一起吗?这边空房挺多的。” “不用,他订了客栈住。” “最好还是让他和我们一起,”几人神秘兮兮地咬耳朵,“听老师他们说,来参赛的最好找个组织一起,赛场上刀剑无眼,见血在所难免。受伤了相互有个照应,万一不小心伤到哪家‘宝贝’,有人罩着也安全点。还要求我们比试的时候要穿院服。” 贺卢没想到老师们也强调此间关系,怪不得胡坚兄弟当时特意让他跟着训礼院走。心里思绪万千,嘴上解释道:“没有关系,却辰哥…咳,却辰很厉害,而且他不参加武炼会,不会得罪人的。” “啊?不参加?那应该是想等下一次武炼会吧,毕竟我们这个年龄还没多少真正开始修炼,估计很多人都过不了初赛。” …… 却辰的悠闲与整个繁忙的载德宗外宗格格不入。天气正好,他去市集交界处逛了逛。 载德宗有一条贯穿全宗的大河,河水在阳光下泛着闪闪金光,将波纹折射在古典的木桥上。 却辰走过桥,去寻一间衣铺。 厚重云团挡住天光,眼前暗沉了一些。 他停下步伐抬头望天,越来越多的浓云正缓缓从远处飘来,白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黑。要下雨了,他想。 于是拐进旁边的伞铺,挑拣了一把墨绿山水画的油纸伞,出去时有不少人往店里走。 他看似随意地走到了一家裁缝铺里。铺面很大,门上悬挂着招牌。 里面已经有不少人。 “有淡绿布料吗?我想订做件衣服。” 身体变小后之前的衣服有些太大了,穿着空荡荡的,行动不便还漏风。 “有有有,”一个学徒模样的人走上招呼却辰,将他领到放置布料的柜台前,“我们店用的布料都是上好的,童叟无欺,小公子尽管挑,有满意的叫我就好。选好布匹后裁缝师傅会和您确定衣服的形制和设计,敲定来取成衣的时间。” 却辰又看又摸了好一会,这才选出一匹自己满意的布料。 “小公子眼光当真独到,这可是这一批中最好的料子了。” 知道这是场面话,却辰只礼貌笑笑,不说话。 学徒见他不信,立刻指向店中的一处。那里挂着订做好的成衣,其中有一件青绿交织色衣物格外显眼,如同静止的沧浪,只需微风细雨,便会一下下拍打岸沿发出悦耳的水流声。 “您看那边挂着的那件袍子,是前几天的时候一位客人来找师父订做的,也用的这种布匹,怎么样,效果是不是很好?” 的确不错,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出衣服主人穿上时长身玉立的样子,一举一动皆能带起鲜活流动的水波。 却辰沉思了一下,“就给我按那种样式订做,把窄袖改成宽袖,纹样要竹叶”,又选了匹纱制布料,“外袍就用这个。” 学徒给他量了尺寸,将他的要求记在本子上,收了定金。 “好了,半月后来取,小公子留个名字。” “却辰。” 学徒写字的手一顿,抬头上下扫视他一遍,似乎有几分疑惑惊愕。 “可以见一下李掌柜吗?我奉顾阁主之命有些事要同他交涉。”他温和笑着,询问道。 学徒这才确定这少年正是他们要等的人。 “师父在后方的裁缝作坊中,却公子请随我来。” 说着将他往衣铺后方带,掀开一道隔前后店坊的锦布,绕过一道屏风来到院中,再走进另一间屋子。 一位中年女子在教导几名徒弟制衣的技法。 “师父,却辰公子来了。” 正在专心学习的几人听见他的话立刻齐刷刷看过来,似乎等这一刻很久了。 却辰:…? “我找李师傅。” 女子站了起来:“公子跟我来。” 换了间安静的屋子,里面堆着各种东西,像是库房。 李师傅从柜子中拿出一块令牌:“阁主特令我将这个留给却公子,这次武炼会阁主大人会亲自来,到时你拿着这个去不慌阁住处找他。” 他接下令牌,道了谢。 令牌看似冰冷,入手却是温润的触感。 “不用客气,阁主现在有要事无法到来,如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随时来衣铺。” 却辰有几分意外,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小角色,不慌阁能同意与他合作已经是意外之喜,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对方如此“重视”自己,以礼相待。 是何时有过交情,还是有利可图? 不慌阁建立不过百年,却以无法想象的迅猛势头发展起来,跻身顶级组织,凭一己之力让原先的三大阁变为四大阁。 众人对它的猜测颇多,不少人去调查过这个后起之阁的底细。但整个不慌阁和阁主顾涉一样神秘,让人无法摸清,查到最后只剩云里雾里。 这次合作,是机会,也是一次试险。但却辰别无选择,留给他的时间和机会都不多了。 …… 却辰离开衣铺时外面已经下起了淋淋沥沥的小雨。 他撑开伞,迈下台阶。 雨愈下愈大,坠在青石板路上又溅起。却辰的衣摆湿了一些,晕染出深色,凝积成水滴滴下。 第8章 雨雷 这场雨真的很大,如同一场止不住的哭泣,歇斯底里。 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大风一吹,雨和衣袂一齐纷飞。 却辰的衣服又多湿了一截。 路上仅剩的行人皆是步履匆匆。 却辰停下步伐。 一个孩子躲在屋檐下,一身黑衣,只堪堪到他膝盖的高度。二人之间隔着厚厚的雨帘。 孩子头顶举着一片大大的芭蕉叶。走进才发现他全身都在滴水。 “这么大的雨,躲在檐下是没用的。”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却辰怔了一下,他好像曾对另一个孩子说过一句相似的话——“这么大的雨,躲在树下是没用的”。 两个小孩同样委屈巴巴的小脸重合在一起,“我没有伞。” 他回过神来,面前的孩子举着叶子奶声奶气的道:“我是偷偷跑出来玩的,没有钱买伞。” “哗哗哗” 雨更大了,伞沿汇聚的雨水成股流下。他拢好衣摆蹲下,伞一下遮住了两人。 却辰不自禁伸手摸了摸小孩子湿漉漉的头,“那要不要哥哥送你回去?” “嗯!要,谢谢哥哥!”小孩收起叶子礼貌道谢。 却辰右手绕到小孩的膝盖后,稍一用力将人托了起来,再稍微调整一下姿势,让小孩稳当地坐在自己的臂弯上。 伞沿放低,“你还记得回家的路吗?” “记得记得,我指给哥哥看。”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雨中渐行渐远。 …… 将孩子送到家往客栈走时,天上还打起了雷,天色幽暗,路上的商铺几乎都关了门。 黑夜提前降临,屋前熄灭的灯笼吱呀摇晃,紫色闪电远远顺着天际蔓延开来,接着是轰隆雷声,脚下土地跟着震颤。 仿佛在罗织天罗地网。 却辰敲响紧闭的客栈门,里面立刻传来掌柜“来了来了”的声音,随后门被打开,他立刻收伞走进去。 掌柜见他一身都在滴水,迅速将人往上推道:“店里有热水,一会让小二送上去。赶紧洗个澡换身衣服,武炼会将近,可别在这时候染了病气。” 却辰没多解释,只是感激得冲他笑笑,“多谢。” 连跨几个台阶,顺手将伞靠在门外,用钥石开了门。 干燥的衣物就在包袱里,他却径直走向木窗,任湿透的衣物紧贴肌肤。 被窗推开一条缝,风携着雨向他扑来。 却辰静静望向天边。雷的声势越发浩大,细密的闪电瞬间绵延千里,似乎下一刻就要兜头罩下。 这个雷绝对不正常,应当是由阵法或者法器引起。在西北方向,粗略估算雷的源头离这足有上千里,却能波及到此,可见引雷人的实力之强横。 但这依旧不是他该操心的。 窗缝被合上,却辰转身收回视线,挥手点燃桌上的蜡烛,屋里立刻亮堂起来。 门外恰好传来小二的声音:“小公子,热水好了,给您放在门口!” 他应了一声,打开门将装水的木桶全部提了进来。 全身浸泡进浴桶里暖热的水中时,侵染体内的冷气被尽数逼出去的感觉使得身体不自禁战栗。 那股如影随形的阴湿触感消失不见,整个人的精神立刻松懈起来,却辰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或许是因为那个小男孩,他梦到了另一些陈年旧事。 …… “哥哥,哥哥,等等我” 少年却辰很苦恼,当时带他回来的时候,没有想到这个小奶团子会这么粘人,明明看着挺安静的。 他没有停下来,反而加快了脚步:“我现在有事,别跟着我。” ——真的不想应付小孩。 想着拐到了去石林的那条路上。 后面的孩子还是紧跟不舍,两条小短腿迈得飞起。 却辰走进石林,立刻用轻功掠上了雕像胸前摊开的手上,径直躺了下去。心想这下男孩应该找不到自己了。 没想到小男孩没看到他的身影后非但没离开,反而一屁股坐在了入口处,一副要等到他出来的样子。 却辰想着再过一会儿小男孩应该就会走了,于是枕着手臂无聊地望天。 那天云很多,一团团厚厚的雪白挡住了刺眼的太阳。温暖又柔和,不知何处吹来的微风轻抚万物,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安神的音乐。 雕像的手宽厚温和,却辰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梦境难得安然。 他是被脸上突然的凉意给惊醒的。吓得直接坐了起来,然后又被雨劈头盖脸的打了几下。 这雨来得急促。却辰扯起袖子擦了两下脸上的水,用轻功从雕像的手上掠了下去。 树叶被雨打得噼里啪啦响,他用灵力在头上凝了个隔断术。 灵力凝成一把透明的伞挡住所有向他落下的雨,雨水顺着透明屏障滑下,在边缘汇成一股股流向地面的水帘。 白衣少年仿佛置身瀑布之中。 他带着移动水帘慢悠悠往外走,打算回卧房继续睡一觉。 他没有想到会在出口的树下看到一个站着的人影。小小的矮矮的,浑身都湿透了,正往下滴着水。 可怜极了。 长长的睫毛上挂了不少水珠,刚落下一滴又会有新的雨滴滴落上去。想往叶子更密集的树干中心站,又想往外站一点好看清石林是不是有人出来。 小团子一样的孩子站在原地沉默地犹豫,一抬头正巧看见他。 却辰愣在了原地。 但是小团子看见了他,有些失望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非常热情,隔着重重雨帘向他招手:“哥哥,你出来啦?我等了你好久。” 边喊着就朝他跑过来。却辰呆滞看着他冲进了雨中,又闯进隔断术内。似乎想往自己身上扑,但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浑身都是湿的,又马上止住了。 小团子站在边缘,落下又溅起的雨滴将他越淋越湿。 “哥哥,回去吧!” 却辰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几次张了张嘴,最后说道:“这么大的雨,躲树下没用的。” “我知道,但是这里没有别的可以挡雨的东西了,我还要等却辰哥哥出来。” “……” 最后,却辰只得无奈的单手抱起小团子一起往住卧房走。他的衣服马上被浸湿。 “湿成这样子小心生病,这次先带你回去换件衣服,下次别再跟着我了。” 小团子没说话,安静的坐在他手臂上,左手紧紧抓着他衣领的边缘。 很久之后才低头轻轻说了句:“我不。” 两个身影就这样在雨中渐行渐远。 ——————————— “轰隆!” 一声足以震颤天地的雷声。 却辰猝然睁眼,自梦中惊醒,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浴桶中热水仅剩浅薄的热度。他毫无所觉般坐在里面愣神许久,思绪无法回笼。 当初自己离开时小团子抱着他死活不放手,还说要一起去人界,然后呢? 空旷的房中传出一声笑。 然后他晚上把小团子哄睡着后就趁机偷偷溜走了。 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当初的小团子现在怎么样了,还记不记得他。 在水中坐了好一会。撕裂天地的雷电一次比一次急促,像某种逐渐临近的死亡恐吓。如影随形的视觉和听觉压迫,可见引雷人的恶劣:在拉长死亡的恐惧阴影。 却辰准备起身穿衣服,心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心好似被某种无形的东西生生撕裂。 仅仅是一瞬间,接着便消失无踪。留下满头虚汗的却辰大口大口喘气。 一同消失的还有足以毁天灭地的雷电,雨小了。 却辰开始收拾一些东西。 老板看见少年脸色苍白从楼上下来,提着个包袱准备出门的样子。 “你没事吧?需要帮忙喊大夫吗?” 他摇摇头:“掌柜,我家里有点事,要回去几天。但是客栈不退,钱照常付,到时候回来还要住。如果有人来找我,麻烦你告知一下。” 老板见他行动无碍,表示自己知道了,又嘱咐他路上要小心些。 昨天的雷雨来的的确不寻常,但这种异象在外界其实并不少见,打打杀杀的很正常。 可那阵突如其来心痛让却辰极度不安。 上次经历这种如同血脉被生生剥开的痛苦是在狐族杀进青丘,血亲纷纷死在自己面前时。痛到最后,这颗心几乎麻木。 相同的痛感再次出现,却辰无法再维持平静,双手止不住颤抖,窒息感不断上涌,伴随着强烈的心悸。 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完话、走出客栈的,僵硬紧绷的肌肉使得他的动作怪异,几乎要站不稳。 雨已经停了。 湿润的石板上,小贩们又摆好了摊位,街道恢复了人来人往的样子。 刚转亮的天即将迎来它真正的黑夜,明明不久前才刚下过一场大雨,夕阳却仍是艳红艳红的。 好像刚才末日一般的场景从未出现过。 却辰在充满活人气息的集市中找回了些属于自己的平稳呼吸。 一下子从噩梦中被拉回现实,夹在二者之间的精神混乱模糊了一瞬,脑袋飘飘然一空。 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身体向一旁倒去,恍惚间觉得旁边有人匆忙接住了自己,好像还往自己身上注了安抚的灵力。 再有意识时,他的头正靠在一个坚硬又柔软的温热物体上。 这是? 这好像是… 某个人的胸膛。 却辰吓了一跳,立刻要弹开。 又被扶在他后背的手掌挡住了退路。 见他恢复意识,扶住他的人收回了手,“你还好吗?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声音磁性中不失清冽,有些磨耳朵。却辰此刻还未彻底清醒,摸不准这人的话是在关心还是在揶揄。 却辰尴尬地拉开距离,面上笑得天真无辜:“谢谢这位…前辈,刚才不小心淋久了雨,有点染了风寒,腿脚一时没使上力,多有冒犯。” 骗人。顾涉不动声色地想。 却辰莫名觉得面前的人好像有点…哀怨? 不过长得是真俊,只是…怎么感觉有几分眼熟,在哪见过呢? 他不自觉就盯着人家看,下意识收了假笑,一副沉思的严肃表情。 直到面前人变扭地转开头。 “……抱歉…又冒犯了,突然觉得你有些眼熟,抱歉!” “你记错了,我们没见过。” 这语气怎么这么像在赌气… 算了,他没时间在这耗太久。 “道友,十分抱歉,我还有要事。有缘再聊。” 只匆匆丢下一句话就继续往前走了。 连头都没回。 顾涉平静站在原地看着少年逐渐远去的身影。 那不是风寒,明明是极度紧张和恐惧的症状。 经过这一变故,却辰迅速冷静了下来。只有一瞬的撕心之痛,之后再没有其他动静。而且看雷阵的方向,他记得应该是个沙漠。 不太可能是一整个族群被找到,不然这么强大的雷阵不会只死一个。 他近乎残忍地想。 …… 第二天依旧是个晴天,却辰醒来时透过窗户的阳光正好照在床沿。 昨天晚上神魂震荡,却辰还是没有坚持整夜御剑,中途寻了家客栈调息。 又一日后,西北荒漠边界。 一位少年正在一家店铺里买防沙用的帷帽,边挑边和老板搭着话。 “老板,听说前两天这边下了场大雨,真的假的?” 老板正在一旁看着他挑,闻言立刻振奋起来:“那可不是,当时那个天呐,像要被雷劈裂开了一样,你说奇怪不?我们这种十年不见得下一次雨的地方,会下这么大的雨,家里的老人都说这辈子第一次见过,当真稀奇。这可不,近几天天天都有外乡人来向我们打听这件事,那雨肯定不一般!” 却辰假装很好奇的样子:“外乡人?” 怕他不信,老板拍拍胸脯:“还能骗你不成,那些人神神秘秘的,一看就很厉害,我们这指不定出了什么宝贝呢,他们肯定是来寻宝的,昨天才刚进去。” “哦?他们是一次性来的,还是分很多批来的?” “一次性来的。”老板回答完之后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怎么,你这小子也是来寻宝的?唉呀,听叔一句劝,你这细胳膊细腿抢不过那些人的,不如老老实实回去,武炼会不是就快开始了?就别给自己招惹麻烦了。” “嗯好,谢谢老板。” 越向西北方前进,植被就越来越少。渐渐地,黄沙漫天,时不时会有沙尘暴,只有灰雾草还顽强的扎根在这片土地上。 却辰扶着头上的斗笠行走其间,感觉自己快被沙子给埋没了。他不明白,连骆驼妖都嫌弃的地方为什么会有人来,还布了个强力雷阵,怎么不选个环境好点的偏僻位置。 布在这真的能将人引来吗? 经过这两天的感受,没有再出现过那种刨心的剧痛。他大概能断定,这次死的的确只是个落单的九尾。 他是庆幸的,至少他们的藏身之处还没被发现,至少…只是死了一个,而不是全军覆没。 西北的黄沙之地,很多区域是没有被记载的。一是因为除了扑面而来的沙子外,这里什么也没有;二是这里的风沙实在太大了,连路都看不清,想要御剑和用轻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却辰徒步了两天。 原本路上还能见到骆驼兽和萎缩的仙人掌,后来只剩下一望无际的漫天黄沙。 红色的探灵咒文散成一个个浅色的小点,汇聚成一段线,指向西北方向,如同流涌着血脉的血管。随着距离的靠近不断浓缩。 他眉目的凝色越来越重,再往里的风沙太大了。 没走多远他终于看到了前方的矮山丘,错落有致,隐隐围成了一个圈。 却辰顶着风沙朝那边走,虽然一直在往上,但脚下的沙却越陷越深。估计是山挡住了狂飞的沙子,在山脚下越积越多。 走到后面时沙子已经漫到膝盖,好在用隔断术封住了鞋口,不然沙子进去了就不好走路了。 他施展隔断术挡住扑面而来的黄沙,扶稳斗笠直接一鼓作气顶着风到了山顶上,足尖点地飞起来之时,沙丘之后的样貌印入眼帘。 由于侧边的丘脉挡住了一边风沙,中间地区没有沙子堆积沉淀,地势比外面低了不少。不远处有大片戈壁。 翻过沙丘,脚下的地逐渐厚实,踩上去少了下陷的感觉。挡人视线的风沙也小了不少。 却辰拿下帷帽,抖掉了上面和衣服上的沙子,他小心贴着砾石,按照探灵咒的指引向戈壁里走。 那帮先来的人应该也在这里,还是谨慎点好。 不得不说,这戈壁群还挺大,他已经走了半个时辰,还什么都没发现。 终于,又走了半个时辰后,他听见了从远方隐隐传来的人声,发出声音的那群人看样子还在快速往他的方向靠近。 他当机立断马上躲到了一块巨石后,几秒后八,几道披着白色披风的身影快速掠过。却辰听到了一句女声说的话。 “既然那人已经死了,那我们岂不是可以直接回去复命了?” 却辰愣了一下,雷难道是这些人引来的? 这些人身上的气息,是魔族。魔族的人怎么掺和进来的? 在却辰听不到的远方,一个男声回答了那个女声,“如果真的是那个阵法的话,那我们恐怕还得找到她死前附魂的人。” “但目前还是先回去请示一下主上比较好,毕竟现在这个情况,靠我们找不出那个人。”另一道男生说道。 几人往魔界赶。 另一边的却辰没看到引雷的法阵,倒是看到了另一个阵法残留。 由血绘成。 范围不大,要不是还留有一丝灵气,在这一片被雷劈过的焦黑混乱的地方都不会被察觉。 这个阵法却辰没见过,不确定是不是用来引雷的,观摩了一阵也没看出什么门道,于是记下来,准备回去之后再找水柏问一下。 他还到四处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痕迹,很遗憾,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好在本来也没报太大希望能发现什么。 回到荒漠边界的客栈,第一件事就是沐浴,等到洗去一身的沙尘后,天也差不多黑了。 第二天一早,算了下时间。却辰咬着个馍馍就往载德宗御剑。 又是明媚的一天,阳光随着太阳的升起逐渐在大地上蔓延,向着旭日升起方向御行的却辰眼睛都快被亮瞎了,重新戴上帷帽。 第9章 赛初 却辰堪堪赶在武炼会开始前一天回到载德宗,他在结界外降下,收剑进入宗门。 在他的身影几乎要看不见时,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站在却辰刚才降下的位置。他一路维持着这样随时可能丢失踪迹的距离稳稳跟着少年的脚步。 一直未被发现。 却辰毫无所觉地来到了衣铺,上次那件挂在大堂的衣服已经被取走,取而代之的是却辰的衣服。 薄纱上绘着闪着金边的竹叶,内袍上也绣着更深色的竹节,动作时如同竹叶在竹上浮动动,栩栩如生。 掌柜为他取下这件衣服,将衣服的定金一同包起递给却辰:“阁主说这件衣服的钱由他付。” 却辰也没推拒,客套道:“到时见到阁主,却某一定好好道谢。” …… 赛前的客栈格外热闹,店家小二奔走在各个桌前,端菜递酒。掌柜打算盘的手快出残影。 却辰上去添了把火,递上碎银:“掌柜的,麻烦来两道招牌菜送到房中。” “哪间房?”掌柜头都没抬。 “二楼五房。” “好,客官上去等着…五房?”掌柜讶异抬头,见是他,打趣道:“哟,可算回来啦,差点以为你光交钱人不住了呢。” 却辰也笑:“可不是,再不回来就赶不上武炼会了。” “哈哈哈哈,年轻人就是精力好,跑来跑去也不嫌累。行了,你先上休息去吧,叔送你一壶洗尘酒,一会叫人顺带着一块送上去。” “谢谢叔!”他粲然一笑。 用完晚膳后楼下人已经少了不少,却辰要了热水沐浴。待洗去一身的灰尘和疲倦,他终于能好好躺在床上入睡。 在他进入不安稳的梦中时。另一边还有一个忧郁的男子。 “他果真认不出我了。”高大的男人换上新的青绿色衣服,坐在桌前苦恼,有些沮丧又有些生气。 有人怒气冲冲推门进来:“你这半个多月干什么去了?!不慌阁到底是你的还是我的?阁主不做了是吧?到底干什么去了!” 顾涉看着面前人:“不是本来就规划好了,没有我也可以照常运行吗?” “那是以防…现在你不是还在?!到底干什么去了。”身着红衣的人眼神凌厉地凑到他跟前来,“你…” “我见到却辰了,”顾涉有些不耐地打断他接下来的话,“在街上他差点晕倒,清醒后着急往一个方向走,我怕他出事,就跟上了。” 东凄闻言一愣,重新拉开距离,“啊,那他发现你了吗?” “没有,”他的语气平淡,“他没认出我,也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就远远跟着,他也没发现。” ……一时沉默无话。 “你们的事和不慌阁的事希望你都好好处理,我不希望你到时候最后时刻拖泥带水。”东凄支着手臂直视他。 “好。” 接下来又是无话,东凄转身离开。 …… 却辰一觉睡到太阳西沉,身体深处那股不稳的感觉才好了许多。 打理好自己后正要出去看看小卢子,手碰上门的时候顿了一下。随即收了回去,走到窗边,趁着人少轻盈地一跃而下。 特意绕开客栈大门从另一个方向往西苑去。 …… 贺卢受了点伤。 腹部挨了一刀,手上也有伤。 “怎么回事?”却辰来的时候正一群人围在贺卢身边。 那些人不少都是上次见过却辰的,都认识。 “贺卢运气不好,抽中了一个叫楚戎尧的,听说还是幻然宗一个长老的儿子。不过想来也没多少实力,竟然才打了个平局。” 贺卢:……? 就不能是我很强吗? “伤怎么样了?”却辰走上前,看贺卢被包扎起来的手臂。 “伤的不重,万药谷的人帮我医治过了,说很快就能好。我平时伤势恢复得也很快。” “怎么打的平手?” 在场各位身为见证人,不用贺卢自己说,就七嘴八舌的形容起来,还有人活灵活现地表演起当时的场景。 其中还掺杂着不少形容贺卢多厉害、多帅气的词语。 一通杂七杂八的形容词中,却辰勉强拼凑出了事情结果——两人有来有回打了很久,最后贺卢腹部被捅了一刀,楚戎尧胸口挨了一拳,双方失去行动能力,以平局告终。 贺卢颇为不好意思:“给我医治的人说我的伤口上没有多少灵力残留,使剑的人并没有下狠手,楚戎尧应该是留手了。” 却辰收回探视他伤口的灵力:“你那一拳已经打在他身上了,结果已成定局,就算不留手也只是让你伤得更重,平局还是平局,初筛而已,没这个必要。” “况且他本身秉性也不坏,你如果有机会可以结交结交。” 安安静静待他说完,贺卢问:“那下次对上他,我还有胜算吗?” 喧闹的众人一下安静下来,全盯着却辰等答案。经过刚才的事,现在直觉告诉他们,这个看着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的少年,他——很懂。具体懂什么,不太清楚,就觉得懂,有种父母在孩子面前的那种靠谱。 “他比我小几届,我没和他交过手,但听说过他的实力。”他含蓄道:“你和他差的只是时间。” 意思是现在还打不过。 知道了结果,贺卢和少年们却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大家玩笑似地搭上他的肩:“听见没有,以后厉害了可别忘了教教我们。” 众人笑了一阵,却辰也跟着笑起来。 笑了有一会,他用玩笑似地口吻道:“我还有些秘密的事要和小卢子单独说,不知道能不能请你们回避一下。” “小卢子~” “小卢子好厉害呀~” 大家没什么问题,边一人一句贱兮兮地喊着贺卢的新外号边走远了些。 贺卢的脸都憋红了。 却辰没忍住笑了一声:“抱歉,我的错,小卢子~” “……” “咳咳”,他在小狗般幽怨无辜的眼神中难得反思两秒自己的恶趣味,“好了,不开玩笑了。” 将自己腰间挂着的红玉环解下,划破指尖画了道符文。鲜血发出一阵红色荧光,在玉环上凝固稳定下来。 他将玉递给贺卢:“这枚玉环你先戴在身上。武炼会只能带一样法器上台,护身的灵器只要不会破坏规则都可以带。上面的血符可以维持七日,在这期间它能挡住一次致命伤。不到致命的程度不会生效,不用担心违规。” 贺卢小心接过玉环,鲜血的颜色与玉环的本色接近,几乎融为一体。他不自禁用手蹭了蹭,血牢牢凝在上面,连微凉的触感都一样。 “谢谢却辰哥。” 却辰确认好情况后没再停留多久,给他多留了几枚疗伤丹药就离开了。 他离开后,贺卢突然想起了名燃:“名燃呢?” 众人一顿摸索,最后在屋里的桌上找到了干干净净的名燃。 “咦?之前不是还溅了不少血上去吗?之前上面凹槽条纹那么多还以为很难擦呢,谁擦的这么干净?” “不知道啊,别管了,先拿过去告诉他们找到了。” …… 与贺卢那边的岁月静好不同,楚戎尧这边不太好。在亲爹面前抬不起头。 “爹,我错了!我小看对手了,但是!这也不能全怪我,那个叫贺卢的本身就很厉害,运气不好这只能叫失误。” “嗷!别揪耳朵!” 气急败坏的浑厚嗓音响起:“看你这算什么样子,啊?佩剑都能忘记带,能不能认真、用心点!不怪刘不畏说你没个正形、吊儿郎当。” 楚戎尧一副受伤的样子,捂住胸口跌坐在地。 大长老吓了一跳,立刻要去扶他:“戎尧,你怎么了?!今天伤得很重?!” “爹,我今天刚被打中了心口,你还谈及刘古板那些戳心窝子的话,真是令儿子心寒啊!” 看出儿子这是装的了,大长老直接气笑了,给他胳膊来了一掌:”你怎么不说你胸闷气短呢?! …… 回客栈时却辰走的大门。 掌柜看他的眼神十分和蔼:“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今天早上很早就出去了吧,都没看见你,比赛怎么样啊?” 却辰摇头:“输了。” “没事,年轻人嘛进步空间大。”掌柜安慰道:“再多练个几年,等下一次再参加也是一样的。来来来,我请你喝酒,不用太在意这次结果。” “嗯,谢谢掌柜伯伯。” “欸,不谢不谢!” …… 载德宗又下了场雨,像烟一样轻,像雾一样浓。 却辰很喜欢这样的天气,主动撑伞出了门。 载德宗主河支流众多,每一条都贯穿宗门。他放空思绪,沿着其中一条行走。 武炼会的第二轮初赛正在进行,一路走来没有遇到多少人。安静、舒适、自由。 就这样出了载德宗大门再走上一公里,人就更少了。 却辰的步伐忽的顿住。 远处走来一个人,没撑伞,只戴了个斗笠,整张脸都被阴影挡住。 从身形来看是位女子。 却辰不动声色地看着女子渐近的身影,眼睛微微眯起。他能感觉都那人身上有两股极淡的熟悉气息。 只是极短的一瞬间,再想寻找时已不见踪迹,仿佛只是自己的错觉。在往日却辰不会怀疑自己,但是…这次十分古怪。 那两股气息分别来着九尾和古凤凰,两种如今对如今外界来说都是“禁忌”的气息,竟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他挺下,用打量那个模糊的身影。 待走近了一些。他再次感应到了那股转瞬即逝的杂糅气息。尽管很弱,但的确是纯血九尾才有的气息,古凤凰的气息与之对比显得逊色不少,应该只是其中一支混血变种。 但还是不现实,纯血的九尾体内怎么可能掺杂其它的血脉? 只有一种可能,其中至少有一种血脉是她“粘”上的。至于怎么粘上的,如何粘上的…… 却辰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略显单调粗糙的衣物也无法掩盖来人身材的婀娜有致,那张脸更是完美——美艳多情中带着些许灵动无辜,加之此人过于平淡冷漠的表情,更多了几分桀骜的韵味。 矛盾中和谐、和谐中对立,构成这副浓墨重彩皮囊,同壮阔的美景一样,凡言难述。 毫不夸张的说,即使在以容貌著称的九尾中这也是却辰见过最完美的脸,没有一丝瑕疵,让人惊叹于最普遍的乌发黑眸竟能构成这样摄人心魄的美。 女子没有看他,眼神淡淡望着前路。不曾改变反向。 小路很窄,一边是树,一边是河。却辰还撑着伞。 眼见两人就要擦肩而过,却辰往侧后方一迈,挡住女子去路。 女子并不意外,当即停住脚步,与他平视。 似乎在等他说话。 却辰拱手,稍显稚嫩的声音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不好意思打搅一下。姐姐,可以请问一下你要去哪里吗?我和朋友们一起出来的,但是不小心走散迷了路,现在不知道该去哪了,不知道可不可以和姐姐一起走?” 女子用冷淡的眸瞥他,红唇轻启,淡淡吐出一句话:“你用了幻容术。” 能看穿他的幻容术,功力必定深厚。却辰心里盘算了很多,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难过,伸手窘迫地挠挠头:“姐姐好厉害,被看出来了。我幼时贪玩不小心伤毁了脸,家里人怕我吓到人,至此之后让我用苦练幻容术,用毁容前的面貌示人。” “你认识我?” 却辰认真看了看她的脸,思索一会然后摇头:“我从没见过姐姐。” 却辰分明感觉到她松了口气。 “但是姐姐身上有一股很熟悉的味道,我们之前认识过吗?” “不认识。” 说着毫不留情地转开视线,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我们并不认识,你感觉错了。” “姐姐,你骗人。我很会察言观色的,你在紧张,为什么呢?”他笑得无害极了,无形冲淡了话中几乎的审问意味。 女子沉眸审视着他看了一会才移开视线,依旧是没什么语调起伏的说话方式:“沿河直走到载德宗,你来的方向。” 避而不谈,并且点破却辰漏洞百出的说词。 他继续装傻:“啊?我走反了?还好遇到姐姐了,不然不知道走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 女子已经目不斜视绕过他往前走,却辰立刻轻快地跟上去:“姐姐也是来参加武炼会的吗?但是你来的有些晚了,客栈几乎没有空房了…嗯?” 他话还没说完,前面的女子猛地停了下来。却辰一个急刹,不解问道:“姐姐,怎么了?” 女子没回头:“武炼会开始了?” “是啊,开始一天了,今天是初赛第二大场,姐姐不知道吗?” 如果却辰走在前面就能发现,女子听了他的话后,眉头紧紧皱起,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十分不好。 “忘了。” 不过她马上就恢复了原来面无表情的表情,继续快步沿河走向载德宗。 却辰继续跟上去,他刚才提出武炼会做试探,女子果然不是冲着武炼会来的,至少不是冲着比试来的,去载德宗一定有其它目的。 而他,必须要弄清楚两股气息的来源,以及她和九尾的关系。她不是九尾的人,这点却辰很清楚,自己从未见过她。 “既然姐姐不是来参加武炼会的还是先不要进去的好,里面已经没有客栈了,现在人多,鱼龙混杂,你长得好看,又是独自一人,很危险。”他已经不知不觉拉近两人距离,只落后小半步。 女子闻言侧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在估量他的目的。 也是一个谨慎多疑的人。 他有些自责失落地继续道:“我有个姐姐就是独自一人时被坏人偷袭,伤得很重…她长得好看,却在脸上留了好大一条血疤。要是我当时在就好了…” 下一刻,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响起,却带着莫名的镇定可靠:“我可以睡树上。我很厉害,他们打不过我的。我还有亲人在载德宗,不是孤身一人。” 说一小句话就顿一下,似乎再找还有哪里遗漏的。 却辰愣住了。 这好像是在…安抚他? ——你姐姐的不幸不会在你的面前、在另一个女子的身上再次上演,放心。 “我有个房间,要不退掉让给姐姐吧,我去朋友那借宿。”显然却辰并不太相信她在载德宗有亲人。 “不用,无事。” “那…” “……” 一路上都是却辰叽叽喳喳在说话,女子只偶尔回应。 很快就来到了载德宗的大门,这个时间大家基本都在宗内参与武炼会,十分清静。 女子停住脚步,看向他:“到了。” 却辰当然读出了当中“送客”的意味,但是厚着脸皮假装没读出。 “是啊,可算到了,还好有姐姐带路才没有走反,作为回报我带姐姐逛集市吧!” “……” 女子表情僵硬紧绷,有几分不自然,似乎想拒绝。 但却辰已经蹦出几米外朝她招手了。 她沉默两下,还是跟了上去。 第10章 云影 现在已经接近午时,人算不上多,却也算不上少。 “姐姐我先带你去找找有什么空的客栈吧,武炼会已经比了一天了,可能有人离开…” 身后没有动静,一回头,发现女子并没有在他身后,而是静静地等在一个路边卖糖葫芦的小贩旁。 小贩身边放着一个木板,写着:三文一串 五文两串 在她之前已经有一个小姑娘在买糖葫芦了,是西域那边偏深邃的长相,看穿着是契牧宗的弟子。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 到该付钱的时候却怎么也翻不到钱袋,小姑娘的脸慢慢涨红。 却辰走上前刚准备掏钱,就见女子已经先他一步从腰间掏出了钱袋,对小贩道:“我帮这个小姑娘付。” “好嘞!两串五个铜币。”小贩看见她的容貌,露出了惊艳的神色,“姑娘真是人美心善。” 钱袋上的图案精致,栩栩如生的桃花,用金线做点缀——光是看着就豪奢。 所以当这个看着就写着“有钱”二字的钱袋中只倒出了四个铜币时,在场的几人都陷入了沉默。 女子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丝毫不被周围尴尬凝滞气氛的所影响,还能淡淡打商量:“能不能便宜一文?” 却辰反应迅速,立刻掏出十文钱上前一把塞到小贩的手上,“叔叔,这个小妹妹的钱我们来出,另外再来两串糖葫芦。” 女子没说什么,只安静地将自己的四个铜板放回钱袋。 拿到糖葫芦后却辰十分顺手地递给女子一串,笑出一口白牙:“报答姐姐的,谢谢姐姐带我回来。” 女子盯着那串色泽诱人的糖葫芦看了两眼,最后接了过来:“多谢。” 刚才的小姑娘拿着糖葫芦过来朝他们弯腰鞠躬道谢,颇有几分小大人的样子:“我的钱袋不知道落在哪了,谢谢两位道友刚才帮我。在下契牧宗弟子胡念羽,请问两位好心人是?” “我叫却辰,是散修,这是我姐姐,带我来参加武炼会的。” 胡念羽没注意到这对“姐弟”之间的生分客气。闻言开心道:“那太好了,明天你们到契牧宗来找我还钱吧,我就坐在席前,很容易找的。” 却辰没有拒绝,应了下来。小姑娘便一手一支糖葫芦欢快地走了。 女子也道:“等我找到家人就还你钱。” “也就几个铜币而已,不如姐姐用名字来交换吧。” 她迟疑一下,道:“我叫云影。” 却辰指天指地:“天上的那个云?地上的那个影?” 云影咬下一颗裹糖的山楂含进嘴里,脸颊边鼓起一块,点头。 “真是个好名字,天地间皆有容身之处。” 却辰说完也咬下最上方的山楂,嚼了两下就不自觉皱眉,太甜了,不适合他。 不过也还不错。 “不好,都是些飘渺虚无之物。” 二人并排往集市深处走,时不时就有一方咬下一枚山楂放在嘴里嚼嚼:倒真有几分姐弟的感觉了。 “你是和家里人走散了吗?”却辰问。 云影声音含糊:“嗯,我离家时和亲人约好半月后在载德宗相见,但是在中途去处理了些事,不知怎么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就躺在一个不认识的地方。我立刻赶来载德宗…” 她咽下嘴中的东西,停顿一下才继续道:“在宗外再遇见你时我才知道我昏迷了三年,已经到了武炼会的日子。” 神色很平静,似乎这件事并没有那么难以置信和接受。 却辰有些意外:“姐姐就这么告诉我了?不怕我是坏人?” 云影看他一眼:“不知为何,我觉得你这种一见面就装得可怜兮兮还谎话连篇的人心眼不坏。” 却辰:…… …我不理解。 他委婉道:“姐姐以后还是谨慎些,这么做的一般都不是什么好人,要么就是别有目的。” “嗯,我知道。” 却辰观察了眼她的表情,回到之前的话题问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你的家人还在载德宗吗?” “不清楚,”说着将山楂的核吐到华贵的丝绸手帕上,“再说吧。” 这么说是有办法的意思,只是不愿多透漏。 真是一个处处古怪,浑身充斥着矛盾的人。不甚洁净却难掩高调华美的鲜丽衣裳与举手投足间低调淡漠的性格,实在是冲突。 云影最后还是没有接受却辰的好意,找了棵老树枕着睡了一天。还找他借了些银子,买了个班机阁制造的传讯鸟。 却辰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两天,除了一开始放出不知写了什么内容的传讯鸟外,云影一直坐在树上打坐。 但她过于出色的样貌还是太惹眼,很快有人将树上有一位美人的事传了出去,不少人听闻后竟都来观瞻这位貌美树女。其中不乏色胆包天的下流之徒,只不过还没能近身就被一云影铁鞭抽飞了。 却辰这才发现云影是有武器的,只不过一直卷在小臂处,被宽大夸张的袖子挡住了,不易察觉。 鞭子看着唬人,但其实云影没有下狠手,导致越来越多的登徒子蹬鼻子上脸。云影不胜其烦却无它法,只能一直换树栖身。 虽然灵力高强的人对食物的需求不多,但到底还是人,是不能不进食的。 却辰买了些方便携带的食物来到新树下喊人:“姐姐,我买了些食物,你下来吃一点吧,我看你很多天都没吃饭了。” 茂密的绿叶抖动发出两声“簌簌”声,带着面罩的云影跳了下来,没有拒绝他的帮助:“多谢。” 脱下面罩靠着树干安静吃了起来。 却辰在她对面坐下,开始找话:“姐姐你为什么不下手重点?这样他们就不敢来烦你了。” 云影咽下一口面饼:“他们很弱,我怕不小心就杀了,容易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我现在耗不起这些麻烦。” “那姐姐打算一直这么被动躲着?” 云影不理解一件事很久了,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明明你也长得那么…嗯。” 似乎在斟酌形容的词语。 “…好看,他们为什么不会去找你?” 她似乎很不习惯自己外貌带来的影响,无法适应。 “姐姐以前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吗?”却辰反问。 云影微不可查一顿,然后摇摇头,也不多解释什么,“没有。” 却辰若无其事地回答她的上一个问题,“估计是因为姐姐你比较…特立独行,一直呆在树上太惹眼了。可能住进客栈会好一点,至少可以隔绝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 “现在已经走了很多人了,客栈大多有空房。” 又一阵难以言说的沉默。 却辰继续笑道:“就当我请姐姐入住,钱我来付。” 云影先道了谢,“多谢”。 紧接着又认真道:“这些吃的、客栈还有先前糖葫芦和传讯鸟的钱都算我借的。等我有了钱,还你。” 他没拒绝,笑着点头:“好,那就祝姐姐早点找到家人、拿到钱。” 云影轻轻“嗯”了一声,又问他:“两日后,武炼会内宗终赛,你进的去吗?能进去的话,可以带上我吗?我家人应该会在里面。” 却辰倒不意外:“当然可以啊,如果可以的话姐姐可以告诉我你家里人是哪个宗门或族类的吗?我能直接带你去他们坐的位置。” “西魔族。” “嗯,西魔族有很多组织和门派的,不一定按地域坐在一起。”却辰委婉道。 云影还是摇了摇头,没再往下透露:“没事,我自己可以找。” 他也不深挖,待二人说好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便准备离开。 “等等。”云影叫住他,似乎只是无关紧要的一问“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已经转身欲走的却辰嘴角露出一丝笑,不待人品味这笑中的意味,他就将头转了回去,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好像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忘记了给云影介绍自己一样。 “我叫却辰,忘却的却,时辰的时。” “好,我不会忘却的。”云影依旧板着张脸。 他以笑回应这个难得的玩笑。 取得一个单纯却谨慎封闭的人的信任容易,也难。没有名字,就相当于萍水相逢,相处得再愉快,一旦分开那便是过客。 名字,要她主动问才有意义,这是纽带,证明自己得到了某种认可。或许觉得愧疚不好意思,或许觉得自己可以信任,或许是觉得自己能结交为朋友。总而言之,这条九尾气息的线索,他应该是可以继续追查下去了。 …… 此时魔域西界。一片不大的山林中有一个用木栏围起的小院——就如同人界的普通农家小院一样。 一个面容清爽、身形纤长的灰衣男子站在瓷缸边给鱼喂食,气质介于少年的稚气和青年的沉稳之间,光是看着就令人舒服。 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被打理得很好,甚至还有一片翻过的土地,不知里面种了什么。 男人感应到有人正在往这边走,脚步匆忙,料想是有什么要紧事。剩下的鱼食被尽数撒进缸中,走到井边清洗干净手中残渣。 等来人到达大开的院门前时,江临溪已经坐在木桌上喝茶了,“前辈找我所为何事?” “江魔主,我…我们,”头发花白的老者捧着一只传讯鸟,粗喘着气尽力将话一口气说完,“有少主的消息了。” 江临溪喝茶的动作一顿,浅淡的眸子猛地小幅度抬起,正与靠着门前的人对上视线。 …… 魔域的灵力分布最适宜魔族生活修习。自古以来就生活着大量魔族人,而有人的地方自然就会有“王”。 原本魔界只有一个王,能者居之。但是最后一位魔王被信任的亲弟弟杀死,杀死哥哥的弟弟妄图成为新的王。忠心的下属带着旧魔王剩下的一双儿女一路逃亡到魔域最荒芜的地方,也是魔域的最西侧。 弟弟成功成为新魔王,派人大肆围剿老魔王逃走的部分下属和亲族——尤其是自己的那两个亲侄。 为了稳住局势,老魔王剩余势力准备立老魔王之子为新王,与另一侧的新王分庭抗衡。不料还未来得及称王,圣子便死在了宫中,已有身孕的圣女也不知所踪。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从其他的有能者中另选出一人称王,同时一直寻找圣女的去向和圣子的死因。 各据东、西两侧的双方势力谁也无法打败谁,拉锯至今,不再称“王”,分别称东、西魔主。 圣女的丈夫是当时最负盛名的魔医唐安,彼时正在前线行医治伤,骤然听闻妻子失踪、生死未仆的消息,他悲痛欲绝,转身离开。 后来再也没有哪里传出过他的消息,一代魔医从此销声匿迹。 然而就在一个月前,现今的西魔主江临溪救下一帮自称是老魔王旧部的人,他们曾带着被不知名人追杀的圣女逃亡,后来圣女不幸身亡,他们便继续保护圣女的女儿——他们如今口中同样不知所踪的少主。 这些人的说辞隐瞒了很多东西,但关于身份这一块应该没说谎。没人会傻到用至今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人的身份来寻求如今已不知道是否还愿意接纳他们的西魔主的帮助。 当年圣子和圣女都是在西域遭到袭击,而这里本该都是“自己人”,到底是敌方的实力太过强胜,渗透了进来——还是魔王的位置太过诱人,让某些心怀鬼胎的“自己人”利欲熏心,也想趁乱取而代之呢? 毕竟最后真正成为魔王的的确另有其人。没有人敢断言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不是旧部们自导自演的弑主夺位的阴谋。连江临溪自己也不能确信。 当然,那些人也不傻,是以并未寄希望于早已不知几代后的旧部还会真心实意、不求回报地帮助他们,他们提出合作并给出了相应的筹码——他们有办法对付东魔主,双方合作击溃拿下东魔域,成功之后他们只要一处安身之所和一个长老之位。 不论当年的真相如何,这些年东、西魔域依旧一直处于敌对状态,尤其是东魔域,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谁也别放过谁。 江临溪常常不堪其扰,但对魔王旧部提出的诱人条件他也没有马上同意。无他,很奇怪。 这么多年来这些旧部一直流亡在外都没有现身,更遑论寻求帮助。肯定是抱着独自打下东域乃至夺回西域的想法,而今却突然找他这个不知是好是坏的西魔主合作。 毋庸置疑,这些人是极不信任他的,从合作的条件就能看出,比起“合作”,这更算是某种含蓄的“投靠”。是什么让他们放弃了数百年的蓄势和准备转而去寻求庇护? 意外还是…阴谋? 所以他并没有立刻给予确切回复,而是先将他们安置下来,准备等见过他们口中的少主出现再下决定。 只是原本说好七日赶到的少主却迟迟未归,甚至直接失去了联络,迄今为止已经失踪了三个月,在旧部们逐渐焦躁不安寻找后,转机终于来了。 …… “载德宗,武炼会,有少主来信。”老者将气喘匀,一双枯瘦的手激动到微微颤抖,递给他一张纸,字体沉稳端正,“这是少主给我等带来的信件。” 载德宗,武炼会终赛观席见。 ———云影。 短短几个字,没有废话。江临溪不动声色地读了两遍,没读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将东西还了回去,“武炼会终赛我要到场,正好一同前去,如何?” …… 拜别云影后,却辰去了武炼会现场,该抽时间看看贺卢在场上的进步了。 赛场分为武场、文场、药场…等等,分类广泛,其中武场最多,占了绝大部分场地。 今天武炼会已经推进到二赛,留下的比试者已少了大半,但观赛的人数只增不减。 他找到贺卢比试的场地,好不容易在偌大的观席边缘上找了处空位坐下。 四处都挤满了人,议论声不绝于耳,直到监场员宣布新的比试开始这才安静下来。 其实到了二赛,比试的也还剩许多初来乍到的小年轻或者实力平庸卡着年龄进的散修,真正有看头的占比不多。 一连比了几场,还没等到贺卢的却辰已经昏昏欲睡。新一场比试开始了,现场照常安静下来,却在两位比试者上场时又喧闹起来。 “这个鬼修这么年轻就能凝出形体离开鬼域?看着倒挺厉害的。” “你看他那法器,绝对顶级。” “废话,看他额间雾状的图纹,这是鬼使辛愁余的儿子辛桧。” “啊?不是听说鬼使的儿子资质平庸又懈怠修行吗,怎么能凝形了?” “人家命好,他爹的法器、灵药、秘术多了去了,砸出来的呗。” “唉,可惜我家孩儿就没这么好命。” “……” 直接给却辰吵醒了,他抬眼看向比试台上的人。鬼修在武炼会是很少见的,原因无他,三百年的年龄限制,大部分鬼魂还没能力凝出形体,无法离开鬼域。 鬼域能停留的只有凡界凡人的魂魄,凡人的魂魄大多力量娇弱,幽都之门对他们的吸力不强,偶然会有魂魄能有机会滞留在鬼域,可以以鬼魂的形态再“活”个成百上千年。 台上中央处正站着一个嚣张的年轻鬼,衣着华丽,体型庞大,负手昂首挺胸地接受所有人的注视和讨论。这样的姿势使他本就突出的圆肚子愈发明显,反倒多添了几分油腻的滑稽。 “……”倒真没冤枉他,这一身灵力和肥肉一样都是靠资源堆上去的,只虚虚附在表面,无法真正融入经脉。 但是,堆上去的实力也是实力,虽然虚浮、扎根不深,但是能用,再加上他手上那个法器…这个小孩不会那么容易对付。 第11章 相见 和辛桧比试的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开头就被对手的气势唬住,畏首畏尾起来,紧张地直发抖。 他本来想直接弃赛的,但是听到周围的讨论声又有了点底气,好歹上了台。 只换来对手轻蔑一笑。 果然却辰不出所料,比赛刚开始,辛桧一道残影似的掠了出去。短胖的手指直掐对方袒露无遗的颈部。 接着被施加在对方身上的法咒挡下。 这是前期武炼会为了防止双方实力差距过大一不小心用力过猛造成“误杀”,在比试前设在双方身上的。 一旦谁身上的法咒被触发就自动判定输了比试。 现在看台大多数都是灵力不高的观众,看不清过程,只知道辛桧突然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就出现在另一人面前,暴起的手呈爪状定在脆弱的脖子前。 那人这才反应过来,腿一软直接后跌坐在地,双腿止不住颤抖,剑也掉在一边。 他大口大口喘气,眼中的恐惧迟迟无法散去。平时这种攻击他按道理是能躲开的,但是刚才他整个人却被一股强大的威压死死裹挟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攀上脖颈。 那股力量比辛桧本人给他带来的生命威胁还要恐怖,差点就要跪倒在那股压迫和恐惧下。如果不是咒法,自己肯定就死了。 监场员立刻宣布结果:“鬼族辛桧获胜。” 辛桧嫌弃地看着地上被吓傻的人,隔空比划那人的脖子,咧开嘴嘲道:“废物。” 如愿看着那人又剧烈抖动起来,他恶劣地哈哈大笑起来。 监场员皱眉提醒道:“请上一轮比试者尽快离开比试台,请下一轮比试者做好准备。” 辛桧哼笑一声,顶着肥大的肚子转身用刚才的功法瞬移到台下,招摇地扬长而去。 引起小瞧他的人一阵惊呼。 却辰又忍着困意看了几场小打小闹,这才终于轮到贺卢的小打小闹。 少年束着高高的马尾,一张惹人喜爱的脸灵气十足。手臂上绑着护腕,不见紧张,是一股舒服的自信和朝气。 他的对手实力不算弱,但到底比不上贺卢。 对方是个用软鞭的女修,挥手击打时精准迅速,毫不拖泥带水,次次打向贺卢要害。防御方面也做得不错,一直注意拉开距离。 好在贺卢虽然看着细皮嫩肉,但在抗打方面已经很熟练了。几下鞭打完全没什么问题,抓准时机一把拽住甩出残影的鞭子,如同被抓住七寸的蛇,动弹不得。 在对面猝不及防、束手无策时。他直接转动腰部想反将鞭子另一边的人甩出比试台。 女子见无法夺回武器,迅速松手,在这瞬间的停滞中,一记直击面门的拳头来到眼前,丝滑到好像等这一刻很久了。 在咒法的保护下她并未被这劲道极强的一拳伤到,只有几缕额边的碎发随拳风飘起。同样,咒法奏效,比试失败。 以贺卢略胜一筹,二人友好抱拳结束。 贺卢并不知道却辰来了,转身回了训礼院的观席,和几个朋友欢呼击拳。 却辰没再看下去,离开观席向外走。不论散修还是宗门,都是先抽武炼场再抽对手,幻然宗抽的武炼场离训礼院抽的有些距离。 胡念羽果然坐在观席前,她是在场人员最小的,应该还不到可以参赛的年纪,只是来看看。 却辰走了上去。刚靠近,不少人的目光就被吸引过来,察觉动静的胡念羽也随之望向众人视线集中处。 少年身着青绿色竹纹衣,阳光照耀下,薄纱上泛金的竹叶熠熠生辉,动作时竹叶似飘动。 “却辰道友,这里!”小姑娘扎着两个辫子,攥着五个铜币朝他跑来。 他来刷了个脸,耐心着摊开手让胡念羽一枚一枚认真地将钱放到他手里。 “好了,谢谢哥哥!” “嗯,没关系。” 收完钱,他也没多留,再次转身离开。 却辰拿着五个铜币静静站在武炼场外,沉思了一会自己现在该何去何从。 好像过了许久,又好像没过多久。他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将铜板放进钱袋,还是决定回去睡一觉。 转身时,正巧和一位步履匆匆的人不轻不重地撞上,少年却辰的体型不算高,肩膀撞上那人肉肉的胸膛。 是一个穿着红衣,拿着红扇的人。有些胖,看着很亲切。 二人底盘都极稳,谁都没后倒,牢牢抵着对方站在原地。双方反应也都很快,立刻错开各后退一步。 红衣男子先拱手道歉:“一时失神,请道友见谅。” 那人袖上火红连片的枫叶刺绣晃到却辰的眼睛了,他微微一眨眼:“我无事,道友去忙你的事吧。” 待人离开后,他回头凝眸望着红衣男子的背影,没发觉出有什么不对,便继续迈步回去休息。 这一觉睡到了晚上都还没有要醒的意思…… 与此同时,云影将自己的大半张脸蒙得严严实实才敢上街,想去衣铺买件换洗的新衣。 不料来到街上才知道今日恰好是载德宗的一个节日庆典,灯火通明,四处挤满了外出庆贺的人。她不爱与其他人触碰,一直尽力躲避人潮。 周围人群突然欢呼起来,表演的车队缓缓驶来。本就拥堵的人群全数往两边挤开,不少人跃上屋顶避免拥堵。 这时还屋顶上使用轻功不会显得奇怪独特,云影如获大赦,当即跟着跃上瓦顶,准备趁乱穿过闹市。 被人群挤松的发簪却在这时掉了下来。 转瞬间就消失在无数双脚下,也不知会被踢到何处。 云影一头长发突兀地在半空中散开。 “……” 她站在屋上神色冷静地犯了难,那根簪子是她醒来后折了根树枝自己削刻的——因为那时候没钱。 从间隔了三年的昏迷中坐起身时,她先是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腰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掏出来后发现是一支雕刻精细的簪子,符文和图纹完美融合在一起,缠绕在打磨平滑的木簪上。 真好看,她想。 这样的美丽的簪子却被一块绣得歪歪扭扭的帕子包着。绣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两只东西,五彩斑斓的两坨游在水里,将不知道是不是头的部位抵在一起,云影不明白是不是自己的脑子晕坏了,竟然能看得出它们亲密无间。 尽管绣工丑陋,但能从一针一线看出绣它的人的认真,似乎是很珍视地像要将它送给某个人。 她默默拿在手上看了一会,重新用帕子将簪子包好放进前襟。 自己另外砍了节木头削簪子。 …… 现在她只犹豫了一下,再次掏出那方帕子,拿出里面的簪子。将帕子放回,用簪子挽起头发。 云影连跃几个房顶,足间下落处几乎没有声响,轻盈地如同一只燕雀,在热闹灯火中转了几道弯,先寻找卖木簪的小摊。 她不喜拥挤,又买不起太贵的,于是一路来到了街巷的边缘。这里要安静得多,为数不多的暖色烛火也被冰凉月色覆盖。 大家都跑到热闹的地方去了,本就冷清的地方更加冷清。 月色也照不到的地方便只剩下黑暗。 这几乎没什么铺子的地方竟正好有一个卖簪子的小贩。 见她走来,穿着简朴的妇人笑着招呼道:“姑娘,要买簪子吗?来看看吧,随便挑,都是很好看的。” 云影含糊应了一声,弯腰看起簪子。 她其实不是在看簪子,每支簪子旁都标了价,她在找最便宜的。 此时,尽头的黑暗里又有两个身影拐进了这条街。 “让你提早来,非要踩着时间,我差点被人挤扁了,我告诉你,再有下次就别怪我…” 江临溪安静听着周庠的抱怨,并不打断,嘴角始终衔着一抹笑。 突然,他眼角瞥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当即愣怔在原地,身体止不住地僵硬起来。 簪着簪子的人偏了下头,多露出一截图纹——与记忆中的愈发重合。 不,不一样,至少不完全一样,这个簪子上还加了别的咒法。他下意识走近了一些观察,有些失神,竟不自觉伸手去触碰。 当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抚上木簪时,刚才一直眯眼看价格的云影也终于察觉到有人出现在自己身后。 一阵轻微的破空声响起,她擒拿偷袭者的动作落了个空,狠决的力道全数劈在空气上。 江临溪反应迅速,在察觉到对方攻击趋势的瞬间,曲臂、侧闪躲开这猝不及防的一击。 撤手时衣袖不慎搭扯到没束牢的木簪,它在两人一攻一守的动作中掉了下来,发出一声空响。 簪子里面是空心的。 云影的头发再次披散下来,只是这一次,她的心情十分不好,唯一露出的眼睛警惕盯着这位冒昧的不速之客。 像一只领地被侵犯的凶兽,冰冷地估量他这位外来者的目的和实力,用威胁的眼神进行威慑逼退。 察觉到自己行为不妥的江临溪立刻举起空空如也的双手,后退三步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二人隔着一段距离对峙。 他急忙先行开口解释:“姑娘…” 卖簪子的妇人与他同时开口,小心翼翼地询问:“二位客人?” 确认眼前人暂时没有危险,云影低身捡起掉落的簪子,仔细用袖袍擦拭干净,放回怀中的帕子里。 江临溪默不作声地看完她的动作,末了继续方才的道歉:“抱歉姑娘,刚才是我冒犯了,觉得姑娘这簪子像一位故人的,一时愣神才…” 他一直盯着面前挡得严实的女子,发觉在自己提到“故人”二字时她的神色有一瞬的凝滞。 “不如这样吧,姑娘在这间摊子上看上的东西由我来买单,就算是一点微不足道的赔礼。” 云影认真地犹豫了一下,还是冷酷摇头:“你认错人了,我们不认识,不是大事,我不计较了。” 她刚刚已经找到了最便宜的簪子,剩下的钱再省省,能撑过这两天,没必要因为钱再和不清不楚的人扯上联系。 在云影伸手去拿那个簪子时,面前店铺的帘子被人掀开一个小角。经历了刚才的事,她现在十分敏锐,锋利的视线立即刮向那个角落。 妇人吓了一跳,疑惑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个满脸通红,嘴唇却干得发白的孩童从帘子后探出半个脑袋,声音软糯虚弱:“娘…阿娘,我好难受。” 妇人马上放下手中的生意跑去用掌心触摸孩子的额头:“里儿乖,等阿娘挣了钱明天再给你买些药,吃了就好了。今天先睡觉,睡着就不难受了。” 孩子似乎哭了,只是哭得没什么力气,让人察觉不出:“我不要吃药,好苦,味道奇怪,讨厌。” 妇女只好抱着低声哄她。 云影伸出的手顿在了簪子上方,似乎思索了一下,接着滞在半空中的手换了个位置,最终停在另一个更精致的簪子上。 她拿起:“买这个。” 说着要把钱交在刚哄完孩子去睡觉回来的妇人手上。 一直站在一边没说话的江临溪看准时机动起来,抢先云影一步将钱放在妇人手上,狡黠地笑出脸一侧的梨涡,“我来代这位姑娘付。” 妇人接过他的银子,“劳烦公子等等,我同别人换些钱找你。” “不用找了,”他拿起云影一开始准备买的那支簪子,“这支的花纹好看,我也买走,余下的钱就当留给孩子治病。” 母女二人穿着朴素,妇人还有些面黄肌瘦,平日里怕是过得拮据。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妇人感激地朝他鞠了几躬。 江临溪笑着摆手:“不必客气。” 说完转头想把簪子给云影,“姑…” 然后发现人已经没影了,连个背影也不曾留下。 妇人看了看他的脸色,提示道:“那位姑娘刚才从屋顶上飞走了。” “……” “多谢,”只静默了片刻,江临溪若无其事地收回簪子,招呼另一人:“走了。” 一直在旁边当空气的周庠幸灾乐祸地凑上来,贱兮兮道:“呀,魔主大人,这是看上人家姑娘了吗,可惜人家不理你,啧啧。” 江临溪迈着步伐,面无表情瞥他一眼:“赔礼而已。” 周庠自然知道,但还是装作可惜地耸耸肩:“差点以为你终于…” 不待他说完,江临溪直接打断:“她簪子上的咒纹和我师姐那个改过的灵木簪很相似,可以算是改进版,里面也是空的,只不过不是灵木簪。” 周庠反应了一会,“祝灵?她的灵木簪不是当初救她的人改刻的吗?难道刚才那人…?” “不清楚,本想问问那位姑娘,但人家既不想同我们交谈,那也不必追根究底。毕竟也是收钱办事,现在追查一支簪子也没什么意义…走吧。” 别听他说得轻松,周庠知道那支相似的簪子怕是又勾起了自家魔主之前某些痛苦的回忆,心里正难受着呢。 偷瞄一眼对方的神色,发现在可控范围内,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街边摇晃的灯笼印出他们渐远的影子。 …… 另一边,胖胖的红衣男子压着两个面相凶狠的男人,一手一个丢到顾涉面前。 “知道魅灰是什么东西吗?魅灰是谁给你们的?谁让你们到这来散布的?来多久了?” 被五花大绑的两人用阴鸷的眼神看他,嘴巴紧闭,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顾涉也不多废话,轻轻一抬手:“带下去审吧。” “好嘞,”东凄又提溜起两个大汉,转身要离开,末了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看见你说的人了,是叫却辰吧?就穿着你送的那件青竹衣。” “嗯,”顾涉应下,在烛火下露出一抹温柔笑意,冲淡了刚才的戾气。 东凄眉头皱起又松开,说不上是什么态度,犹疑地带着辛苦抓来人去审问。 …… 却辰再次一觉睡到第二天,浑身轻松。 水乡的雨水多,屋外敲打着滴滴答答的雨声,天色昏暗。这种天气容易激起人骨子里安逸的惰性,最适合睡觉。 推开窗,带着凉意潮气的风拂面而来,吹散几分睡眼惺忪时的懈怠。雨丝落在脸上,让人不自觉想要想要与漫天的细丝融在一起,降在任何地方,随风飘起,归宿在天地间。 却辰深深吸了口雨中自由的气息,有了点动起来的念头。 半柱香后,打理好自己的少年腰间别着火红的栖剑石,撑伞出门。 他一路走出载德宗,身边人声少了,多了穿林打叶声。沿着一个方向走进一片树林,脚下土地越发泥泞。到后来收了伞,隔物术挡雨,用轻功悠闲踏叶而行。 小半个时辰,却辰到了地方。是一块巨石,顶部平整,周围散着大小不一的细碎石块。是被人削平的。 只是时间久远,再没有人发现这方小天地,如今切面上攀满了绿生生的青苔,石缝间冒出野草的芽,凹凸不平处有苔痕、泥迹,唯独看不见曾经饮酒舞剑的痕迹。 那些放肆,悠闲,心比天高的日子遥远到像上辈子的事。 被回忆填满的心空落落的。原本一心想着仗剑天涯的两个人,一个偏居栖梨山,还有一个… 却辰不知是苦笑还是自嘲,“哈。” 从栖剑石中抽出一柄剑,玉石明亮透澈,倒映出名剑的剑形。 蒙泽剑无鞘,通体银色,像凌晨山间的浓雾,又透出朝阳折射的暖色,折合而成冷中带暖的银白色。 剑身和剑柄偏窄,更适合女性。 却辰先握着端详许久,剑身印出他专注的双眼。 他终于有所动作,没有上长满台阶的巨石,就站在下面。没灌输任何灵力,袖袍翻飞,身姿舞动,只单纯舞剑。 周围的树在剑气的波及下“沙沙”作响,蓄存在上的水滴不住下落,仿佛在树下又另起一场大雨。 颗颗在空中的雨珠伴着却辰淋湿的发尾甩出的水珠,一起折射出凌厉剑光。 不知过了多久,摆动的树木停住,光芒散去,却辰收剑入石,拭去额上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第12章 内宗 两天的二赛很快结束,终赛要在载德宗内宗比。 载德宗的内宗与外宗相隔数十里,置于丘陵之间,日常需要用传送阵往来。 雨还在下。 内宗有许多机密贵重的东西,进入相对严格,但也不算太严。 贺卢给守在传送阵处的弟子出示身份牌,侧身解释:“这是我的哥哥和姐姐,他们是来看我比赛的。” “好,”那人简单看了下身份牌,便为他们启动了法阵。 法阵启动时贺卢不自觉又看了眼自己的“姐姐”,他们两个还是昨天晚上经却辰介绍才认识的,和他们一起进内宗。 …… 昨天晚上认识过人后,云影就离开了,贺卢像偷偷做坏事怕被发现的小孩一样惴惴不安:“这样没问题吗?不会被发现吗?” 却辰明白他这是不太信任云影,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没想到你小子还挺有防备心的,不错,继续保持。” “……”这是重点吗? 却辰又问他:“你觉得载德宗为什么盘查进出的人员?” “因为怕有心怀不轨之徒趁机混入。” “嗯,载德宗是十大宗之一,尤其现在正逢武炼会,内宗更是高手如云,你觉得他们会怕这点人混入搞动作?你再想想看,真厉害到对载德宗有威胁的人难道会进不去这小小的传送阵?而且特意大费周章地混进别人地盘上、结界里找事,这不是脑子有病吗?” “可是搞乱不就是要混进别人地盘里才有意思吗?”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贺卢。 “这么说吧,有能力在载德宗内宗捣乱的你拦不拦都一样。这关拦住了,他能有其它办法进去搞乱。没拦住,他就在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进去捣乱。防不胜防,没什么区别。” 可贺卢还是觉得哪里不对:“真的就这样随便?那…那…” 他灵光一闪,想起来了:“那当年九尾神族为什么会被狐族…喧宾夺主…” 贺卢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发现却辰的表情很不对劲。 “却辰哥…?” 却辰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摸摸贺卢的头,压得他耳朵微微下折,“九尾神族落败不是因为外来者,更多是…是因为内部出了叛徒而溃散,这才是真正无法预料的变数。” 有人辜负了信任,抓住递给他自保的利刃,反捅一刀。 贺卢在训礼院隐约听过一些传言:“那个叛徒是余独暄吗?” 这倒是众所周知的事了,九尾几乎灭族,余独暄在其中充当了极其重要的角色,因此还成了狐族新任族长。 但具体充当了什么角色以及干了什么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其中内情就连却辰了解的也不完全,他至今想不明白是怎样的利益值得走到如今的地步。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疑惑只偶尔会划过脑子,不值得也没必要深思,已经结下血海深仇,谁还会纠结结仇的原因。 却辰觉得头晕,不欲多聊,只点了点头以示回应:“好了,这些算计是大人该操心的,你们这些小辈现在自由自在才好,天天困在这些东西里老的快。” 他着重强调:“杂念太多还会阻碍修行。” 效果立竿见影,好奇狼崽贺卢不好奇了。 …… 阵中光芒乍起,眼前模糊一瞬,三人便到了内宗,在接待弟子的指引下离开法阵阁。 此处地势高,还未出大门,便在门框中窥见大半烟雨中的内宗。 相比于外宗,这里的建筑要更庄严贵气,悠远的古韵与自然的山水相得益彰,朦胧神秘中又带有清晰直白的美。 正下着小雨,湖面和天上都升起薄雾,湖心矗立着议事的齐物阁,阁顶大半埋进了流动的氤氲云烟中,底部立在蒸起的袅袅水汽中,唯余中间一段隐约展现在眼前,似悬浮的空中楼阁。 离开法阵阁,一路可见撑伞的弟子三五成群在各个阁楼间进出、穿梭。 恰是早膳时间,湖边的亭子坐了些身着黄衣宗服的弟子,石桌上放着温热的茶水、糕点和清粥,在微凉清风细雨的侵袭中飘起袅袅白气。 又一阵风吹过,带起却辰的衣角,细雨飞入伞中,一点点晕染进布料里。 雨拍打地面的声音沉了几分,伴着带路的弟子为他们介绍载德宗的声音。转过几条长廊便到了他们暂时修整栖身的地方。 弟子笑着将屋子的钥石给他们,“三位道友终赛结束前都可在这里休息,之后会有弟子带各位去武炼会场地。在此期间可以好好体会一下载德宗的美景美食。” 说完又冲他们眨眨眼:“欢迎以后加入载德宗哦。” 老习俗了,能进武炼会终赛的都是好苗子,载德宗身为东道主,乘机拉拢再正常不过。 “我先走了,”云影收好自己的钥石便向他们告别。 “好,姐姐注意安全,”却辰这声姐姐叫得十分自然。 贺卢暗暗敬佩却辰的严谨程度,毕竟是靠姐弟关系进来的,即使没人也要做戏做全套。他立刻代入自己“弟弟”的角色,眼神坚定:“姐姐注意安全,我和哥哥等你回来。” 却辰:…?这孩子咋入戏这么深呢? 云影略微不解地看他一眼,在他的坚定下沉默片刻,然后也点头应下。 待人走后却辰挤进贺卢的房间,大咧咧在凳子上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 贺卢在他对面坐下。 瞧着他正襟危坐,却辰缓慢端起茶盏喝上一口,“紧张了?” 从刚才进来开始就感觉他身体紧绷,动作僵硬。 贺卢放在膝上的手下意识抓紧,如实回答:“有点。” “嗯,”他放下茶盏,“这几天看过其他人的比试吗?” 贺卢乖乖点头:“看了,我特意找老师问了几个很强的对手的赛场,看了好几场。” “他们都很厉害,也让我见识到很多不一样的术发和招式,我和他们还是有很大的差距,”他有些失落,但并不胆怯。 “你还年轻,还有无数能进步的空间,单凭你小子如今的实力也已经够成各门派眼中的香饽饽了。更何况这才第一次参赛,前途无量啊小卢子,”却辰颇有些感慨,“你不必有太大的压力,尽力就够了。” …… 翌日,弟子领着他们来到武炼会终赛赛场。云影还未回来,便只有却辰和贺卢一起。 比试持续到现在,留下的人已经少之又少,虽只取用一个赛场,规格却是先前所不能比。原先散在各场的大宗派聚于一处,场面十分热闹。 到了入口人又分为两波,分别往观席和比试台走。却辰先陪同贺卢去场地抽取对手,为了保证公平,对手和顺序都在比试开始前临时抓阄决定。 在各方人员陆续进入场地时,云影正置身于偌大场地高处的某一角,专心盯着来往人员。她新换了身简朴的暗色衣服,下半张脸裹在黑布中,只露出一双冷淡的含情眼。 几分娇媚几分凌厉。 如同一座雕像般静止不动。 终于,熟悉的人影同一群人一同走进赛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精神抖擞地四处张望。 有那么一刻两人遥遥对上视线,但对方马上毫无所觉地移开了,继续寻找他的目标。 云影一顿,止住上前的动作——她看见了另一张眼熟的面孔。 温和有礼,嘴角携嘴角衔着三分笑,正是之前在巷子里买簪子时碰到的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大长老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她收回脚步,决定先按兵不动,等大长老独自一人时再上前。果然不出她所料,在扫视一圈还没见到要找的人后,老者向男子打了个招呼后便脱离队伍在观席上寻找起来。 云影动动有些僵硬的躯体,缓缓朝他走去。 老者疑惑看着明显朝他来的蒙面女子,有些警惕,直到人越来越近。 “你是谁?” “大长老。”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大长老盯着眼前人,眉头一皱:“你…” 他在一看,只觉得这双眼睛形状有些熟悉,恍然大悟:“朝姑娘!是你!我们少主呢?” 刚才准备开口解释的云影一愣,有些惊愕地抬眸,嘴巴张合:“我们换个地方聊。” 半柱香后。 二人离开赛场,随便寻了处安静无人的地方。 老者着急道:“朝姑娘,你可否告诉我少主的去向,她如今在何处,是否无恙,又为何会突然了无音讯?” 云影扯下面罩,让自己的整张脸暴露在大长老面前,他还在焦急地等她的回答。 云影嘴唇轻启:“你认识‘我’?” 老者狐疑盯她几眼:“难道不认识?少主将你带给我们见过一面,说她不在时找你也一样,说你是她值得信任、推心置腹的好友,你当时也在场,你记不得了?” 看着面前沉默的人,他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上前一步做出拘拿的动作:“你不是朝素月,你是谁?!” 她再开口时声音有些艰涩:“我是云影。” 大长老闻言动作一顿,难以置信:“你在说什么?你明明就是朝…”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煞白,剩下未说完的话全梗在喉咙里,好像那些话堵住了他的气管一样,阵阵窒息感袭来,眼前一黑,只有脑海里三个字无比清晰。 “…寄魂术…” 云影与之相比要平静得多,上前扶住他摇晃的身子,声音平缓:“是,‘我’已经死了,魂魄暂时寄居在这名女子的身上。” 寄魂术为原魔王旧部的一种咒法,若死前有强烈的未完成的心愿,可通过此法将魂魄转移到另一人身上,借由他人的身体和命格来完成心愿,心愿完成后魂魄便会去轮回。 这个咒法用成功的人极少,因为条件极为苛刻。发动时另一方不仅要处在心神俱荡中,而且还需完全甘愿被寄宿。前者是为了让魂魄能趁虚而入,后者是确保魂魄能久留。 对被寄宿者来说风险极大,因为他们的魂魄会在外来魂魄进来后主动陷入沉睡,而他们不能确信占据他们身体的魂魄最后的执念会是什么。 如果是获得某个东西、杀掉某个人,那很简单。可万一那个执念是活下去呢?那他们将会一直被这个外来魂魄占据着身体,直到寿数过尽,他们未苏醒过的魂魄会直接进入轮回。这样,死亡的人就变成了他们自己,真正的死人反而借着他们的躯体活了下去。 谁也无法确保生命最后一刻的执念会是什么,很难有人能够放下猜忌和顾虑,做到绝对自愿。 虽然没有这部分记忆,但云影能猜出自己的执念不外乎是消灭东魔族,让他们这些旧部重回魔界巅峰——这是父亲和身边族人从小灌输给她的东西。 也似乎成了她活着的唯一目标。 骤然得知这个消息的大长老如坠冰窟,深陷愕然和崩溃当中,浑身颤抖地抓住她的手臂,像抓住一颗救命稻草:“少主,不…朝姑娘,你不要和我开玩笑,怎么会…怎么可能?” 云影不再多说什么,只轻轻拍打他佝偻的背安抚情绪。 大长老看着她长大,又带了她半辈子,一时半恐难怕都以接受此等噩耗。 ……一柱香后神志不清的老者才逐渐清醒过来,流下两行浊泪:“少主…” “嗯。” 他眼中有一丝希冀:“您的执念是活下去吗?” 云影垂眸:“我想…应当不是。” 那证明执念完成后,她的魂魄就要离开世间去轮回,云影这个人将彻底真正死去。而这个叫朝素月的人的魂魄会重新苏醒。 “是了,少主一直专注于自己的职责,早已将生死置于度外…可是,为什么是你,怎么偏偏又是你啊?我怎么对得起你母亲,怎么对得起唐医师的嘱托,怎么对得起魔族啊!” 与老者的悲恸欲绝、泣不成声相比,云影出奇地平静。好像死的不是她,好像死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两相对比,倒显得她铁石心肠,不近人情。 待到哭累了,人也差不多彻底认清现实了。 云影立刻直入主题:“我不记得我是怎么死的,也忘记这具身体是何人,约莫是施术的反噬,丢了三年的记忆。大长老,我需要立即知道这三年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将你知道的全数告诉我。” “好…老朽都讲给少主听…” ……一番交谈下来,三个时辰已然过去。 “……”云影沉默,“这么说是一月前我亲自要你们去找江临溪和西魔族合作的?” “是,当时不少人质疑您是怕了,要自降身份归附西魔族,对其俯首称臣。” 他话说得隐晦,当时内部的争议矛盾肯定很大,估计闹得很难看,指不定自己被骂得有多狗血淋头。 他们这些旧部虽不像痛恨东魔族一样痛恨西魔族,但心里的怀疑绝不会少,还有很多人还带着一丝不知为何的轻视。 她了然:“平时我绝不会做出如此决定,当时怕是已经察觉到自己的死期了。” 到时即使拿下东魔族也无命管理,不如与江临溪合作,重新统一魔族,也为这些跟了许久的部下们谋一个新主,择一条后路。 她唯一想不明白的是竟然提前了知道死期为什么还是没有避开一死? 自己又是怎么死的,何人所杀,为何要杀?又为何放过了同行的朝姑娘,让她得以施展寄魂术活着回来? 在大长老的叙述中她找不到这些答案的蛛丝马迹。 云影只好先专注别的:“你对这个朝素月知道多少?” 朝素月就是她寄魂的这具身体真正的名字。 他摇头:“少主大多时候都是独身一人行动,在我们知道这个朝素月这个人时她已经跟在您身边有一段时日了。那时你们关系已经很亲密了,我们就算怀疑她也不好过多打听…再加之没过多久,您就让我们去找西魔族合作,内部乱成一团,更加没时间细究,我也只知道些基本的。” “她是什么人,为何呆在我身边,这些总该知道吧?” “这个……”大长老的表情有些古怪,“据说是您从外边救回来的。朝姑娘的父母皆被恶所杀,您救了她,又不忍看美人落难被人欺负,便一直将她带在身边悉心照料。二人相伴一路,早已情深意切,恨不能…” 云影听着,眉头越皱越深,不是生气,只是单纯不理解:“从哪里听说的?” 大长老擦擦汗:“朝姑娘…她自己说的,那时大家伙都好奇少主带回来的人是谁,又不敢去问您,就都挤去问她。” 他似乎也察觉到这事太离谱,但此时只好继续擦擦汗厚着脸皮往后讲,“于是朝姑娘大手一挥,在院中摆了张椅子,讲了一下午你们相知相识的故事,像编话本一样。” 云影的眉皱得更深了,认真思索片刻,试探道:“这你们也信?” “这…我们开始也不信,但少主您当时也在,且…并未出言制止和驳斥。” 云影的脸色一下子非常五彩缤纷,张嘴欲言又止,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又闭上了。 她现在比大长老还迷茫。 于是摇摇头将这件事先甩了出去,“既然先前我早已计划好了这一步,你直接带我去见江临溪。” “好,西魔主也一直在等您与他详谈。” “对了,寄魂术的事,除了自己人,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江临溪。” 第13章 终赛 在贺卢抓取完对手准备比试后,却辰便离开了。 他随着人流往观席走。穿过几个回廊,眼前豁然开阔,一个露天的大型比试场被武炼会临时征用。 比试场由一块块石头堆砌而成,有些类似凡界的城墙,内里沿着石壁修好一层叠一层的回廊式观席,刚好绕成几个圈。 如今摆上桌椅,布好茶水。隔一段距离便立一个屏风隔开,上面施加了咒法,可以隔开部分两侧声音。 因为下雨,场上罩着一层隔物术,雨滴落在透明屏障上,漾出层层水纹。 却辰找了张没人的桌子坐好,向下望去。 比试台在场地正中处,用的是最坚固的灵石,能抵御一定的灵力攻击。再刻上防护的咒法,在经历无数次激烈的切磋后仍旧能够完好如初。 再往上看对面,位于上方的位置坐着三人:载德宗宗主,西列域的神使和春神。 神色庄严的方脸男人是载德宗宗主周清徳。他的旁边是一个小男孩,绿发绿眸,就连白嫩的皮肤也透着清亮的绿。 男孩脸侧的头发正好与下巴齐平。余下的头发用柳叶绑好搭在肩膀前侧,根根分明的发丝在尾部统一变为一股藤蔓,一路延伸至腰际。后又再分出几支鲜嫩的细藤条,如同寻找到支撑物一般温顺地环绕住腰身。 单用眼睛就能看出他身上蓬勃的生命力量和无法忽视的…神性。 春神繁启。 这成千上万年里的每一场武炼会,唯有春神未曾改变。 藤蔓经过一圈圈缠绕,嫩芽和青叶自茎节处冒出,编织成祂头上的花环——是生命的冠冕。 繁启端坐在高出一截的椅座上,正和周清徳商讨重要事宜。突然察觉到一股异常奇怪的目光,精准向源头望去。 却辰迅速收回那股触景生情的感慨目光,换上了和其他人一样的视线:好奇、敬畏、憧憬。 繁启仅一扫而过,又转头和身旁的另一人说了两句话。 那便是西列域派来的神使,他的长相和服饰都与周遭格格不入。五官轮廓深邃,唇角自带着微笑的弧度,淡金色头发微卷,颈后的头发长到肩膀位置,瞳孔的颜色比发色稍淡。 雪白皮肤,纯白衣袍。同他这个人一样,白色的衣服上挂着金色的饰物,像贵重纯洁的白瓷娃娃。 派神使往来重要场合,这是两域的传统。 春神繁启和夏神蕃长分别维持着东洛域和西列域的安宁,两人私下颇有些交情,再加上这样的大型比试都是两域交流学习的好机会。但两位神公事繁忙,一般并不会亲自到场,而是派遣身边亲近的人作为神使代自己去。 那金眸青年正是奉夏神之命前来。倒是一副新面孔,却辰记忆里前几次的神使都不是他。 温柔的金发天使此时正耐心侧头听春神讲话。 “夏的伤还没好?” 他抿唇摇摇头:“还没有,殿下现在还在云宫养伤。” 繁启认真询问:“那下次会议祂能亲自来?” “能。殿下说此事重大,事关两域安全,祂不放心交由别人,”神使认真回答,态度不卑不亢。 “也是辛苦祂了。” …… 终赛多了不少看头,却辰兴致勃勃看了几场。 贺卢抽到的顺序很靠前,很快就轮到了他。 他镇定地走上比试台,在他对面,一名执剑女子也缓缓上台。 女子穿着靛蓝色外衣,内里露出深棕色衣襟。 “古修派的宗服,闻香昏?怎么没怎么听过这个名字,谁的弟子?”不少人疑惑。 有知情人士好心解答:“她是叶遥烟的弟子,平时极少露面,认识的人不多。” 此翻话引得更多人惊愕,“叶遥烟有弟子?!” 却辰不再听那些人的低声细语,他对这个小辈略有耳闻:古修派叶遥烟之徒,修的也是无情道,有点天赋和能力。但这些在她师父的相比之下都显得十分黯然失色。 上千年前,正与水柏四处游玩、仗剑天涯的却辰听说古修派的招生大选中出现了一个双眼受伤,双腿近废的幼童。 她穿过驯养着各种魔兽、妖兽的密林;爬完施加各种咒术的台阶;仅凭一双手吊着自己攀过断裂悬崖上的铁锁;昂头蹚完几乎漫过她头的浊水。带着一身干涸的泥巴硬生生爬到了终点。 那次弟子考验的路途上——前半是血迹,后半是泥迹。 没人知道她是怎样活下来的,更没人知道她是怎样通过重重考核的。 早听闻消息一直焦急等在此处的长老和弟子纷纷去扶她,却全被女童凶狠挣开,最后无奈用了昏睡咒让她睡着了才平静下来。 经过医师的检查和治疗,确认女童眼睛和腿上那些较为严重的伤是先前就有的,并非在试炼中所受。 除去在试炼中的伤,还有另外几处新伤——是棍棒抽打留下的青黑瘀血和多处骨折。 可以确认女童经历过惨无人道的故意虐伤。这个幼童能活下来本已是奇迹,可她竟依靠残眼残腿几乎以无伤的状态通过了古修派设下的所有灵力试验。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古修派花大代价医治好她的双眼和双腿,直到两月后,女童才自昏迷中睁开眼,却依旧什么话都不说。 古修派掌门亲自来看她,甫一进门,一直不说话的女童竟突然掀开被子,直挺挺跪在地上,声音嘶哑难听,说出的话却如平地惊雷:“请求您收我为弟子。” 一众长老面色微变,惊愕于她的眼光毒辣,“师父早已不收徒,而且让一年幼弟子与我等长老平辈恐也不合规矩。” 满头白发的掌门慈祥看向女童,劝道:“小娃娃,我这把年纪已不适合再收徒。不如你另挑一个长老,他们或多或少都经我教导过,实力也不输我太多。” 幼童不说话,如同没听见,依旧挺直脊背跪在他面前。 他收了笑,直直盯着女童,女童也抬起那双平静无波的眼,毫不畏惧地迎上老者的目光。 如此对峙了一刻钟,谁也看不出他们真正的情绪。 明眼人都能看出气氛僵持,有惜才的长老想拉人起来再劝劝。被掌门拦住,他眼睛依旧盯着瘦小伶仃的人,面色已然温和下来,问:“为什么?” 意料之中,再次没有回应。 宗门摸了把白须,哈哈大笑起来:“好,好,以后你就是我叶青协的弟子了,就修…无情道,怎么样?” 无情道?! 满座哗然。 “此道最难修,且不稳性极强,掌门为何让她修此无根之道?!” 外人议论纷纷,女童兀自低身磕头拜师:“师父。” “好徒儿,有名字吗?” 她直起身,转头看雾中远山。 “叶遥烟。” 后来,叶遥烟仅用百年便打破了所有对她、对无情道的质疑。修习速度一骑绝尘,她与无情道的适配度更是其余人望尘莫及。 如今以最年轻的资历稳居古修派长老之位,虽深居简出却依旧名扬天下。 闻香昏是叶遥烟下山救人时捡回来的,后被收为弟子,也修无情道,但只能算中规中矩,这也是她第一次参加武炼会。 小姑娘神色冷淡,比试开始后立刻将法力灌于剑上,下一瞬剑脱手而出直冲贺卢。被贺卢用凝着名燃护盾的手臂荡开。 快速行动的剑化为一道银光,在主人的控制下转动方向再次刺向贺卢,一连几招,贺卢都是急急接下。 却辰不急不慢地喝茶。 对付善近战的对手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让他没机会近身,闻香昏的处理方式没有问题。 但贺卢的近战劣势也不会持续太久,依现在闻香昏的实力,剑无法离手太久。 显然对面开局就使出这一招也只是为试探,发现无法凭此速战速决后也不过多僵持,回手收剑。 贺卢一直在等这刻,足下蓄力,几乎与剑一同向闻香昏掠去,挥出气势磅礴的一拳。 闻香昏早有准备,身体微侧,剑先贺卢一步到达她手中,腕部一翻便挡住一拳,两股力量碰撞震颤。 瞬息间二人连过数招。距离靠近时贺卢就明显掌握主动权,闻香昏几乎都在被迫防守。 格挡带出的剑影环绕着她周遭,乍一看好似在贴身舞剑。动作干脆灵活,千旋万绕不曾挥偏,每一次落点都恰好抵开拳头的罡劲。 大有看谁先耗死的劲头。闻香昏深知这样下去对自己不利,于是生生挨下攻在腰背的一拳,单手横剑,双手凝诀。 贺卢也没料到自己这一击能中,感受到对面骨骼断裂的声音时难得怔愣一瞬,只一瞬。因为下一瞬就被突然爆发的剑意给荡飞了。 带着凌厉剑意的剑追击而来,势要砍向狼妖脆弱的脖颈,在他全部防御集中在上部时,剑锋猛一转,直直划向他的腿部。 这猝不及防的一击的确得中,但并未如想象中那般皮开肉绽,一层浅金色的护罩在接触处微微亮起,彰显自己的存在。 闻香昏没料到他的防备如此强,想收剑也已来不及。她一直冷冰冰的脸色稍变,有一瞬慌乱。 贺卢抬腿蹬在止不住冲势的剑柄处,借力飞扑向此时手无寸铁的剑主人。右手成爪抓向对手纤细的脖颈。 少年看着清瘦,骨架不大,那青筋暴起的双手亦是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干净。这样一双看似无害的手,在袭向他人脆弱处时变成了一双闪着锐利幽光的狼爪。 虽年幼,却透出不容忽视的威压。 却辰端着杯盏,目不转睛看着比试台,嘴角露出一丝笑。 这局比试有结局了。 在利爪将触上自己时,闻香昏平静闭眼,意念触动赛前给每人画在额心的止站咒。 瞬间,一股外来的力量施压在他们身上,贺卢手上聚起的灵力溃散,着急忙慌回来救主人的剑也失力掉落在地,颤动着发出不甘的“嗡嗡”剑鸣声。 下一瞬,他们又可以动了。贺卢收回手,闻香昏收剑入鞘。二人一同后退两步,朝彼此拱手告辞,各自转身离场。 观席上的却辰这才低头喝茶。 不一会儿,取胜的贺卢就回来了。 “做得不错,”他指指面前的空位,“坐吧,再看看你以后可能遇到的对手们。” …… 另一边的闻香昏也回到了上方的一处观席,双手交叠持剑向屏风后的人鞠了一躬,“弟子无能,让师祖失望了。” 牵扯到腰部的伤时传来一阵剧痛。 里面穿出一声苍老的叹息:“腰伤得不轻吧?先下去疗伤。其它的也无妨了,你师父都不在意,我又有什么好说的,一个两个的都不听劝。” 她抿唇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师祖,我师父的伤怎么样了?” 屏风里的人再次长叹一声,心情复杂:“我当初同意你修此道许是错的,你的牵绊还是过多了。” 闻香昏心里没什么感觉,类似话她在不同人嘴里听过无数遍,除了一开始时会茫然难过外,后来就没什么感触了。摈弃自身情感,也是无情道修习的一环。 “弟子不悔。” “……那妖兽留下的伤口看着骇人,但好在不阴毒,遥烟两日前便痊愈了。倒是你,还不快去找你师叔看看伤。” “多谢师祖关心。” 说完转身回古修派的住处,她和师父学了一些医术,这种伤能自己治。 …… “听说了吗?大师兄又赢了!这下就等前50的比试了。” “可惜闻师妹…唉,差一点。” “已经不错了,她才被叶长老带回来多久,你以为无情道是那么容易修的吗?” “可是当年叶长老也是…” 雨还在下,闻香昏撑伞拐进无人的小路中,雨点“噼啪噼啪”地砸在伞面上。路旁苗圃用柔嫩的枝叶接住雨水,发出的规律的“簌簌”声。 在激烈又安宁中,她闭上双眼。 仿佛又回到了上百年前的那天。 天和地都是黑的,雨从天上降下,砸得周围的一切生灵发出呜呜的痛吟。有的草木没挺过连日的暴雨,堕下残破的身躯,被雨一起混杂进黄泥里。 风也呼呼地吹,带着丝丝腐烂味道穿进漏洞的瓦房,发出更为凄凉恐怖的悲鸣。 几乎淹没缩在角落里真正的抽泣声。暗无天日,仿佛重重黑暗里藏了无数魑魅魍魉。 一阵雷闪过天际,照亮了暴雨中的数十间瓦房,以及在雨中潮湿腐烂的尸堆。一张未包紧的凉席露出半截发黑的手臂,泥水流过破烂的皮肤,淌进充血赤红的眼中,又划出,像泪。 也照亮了屋角里穿着粗布衣服因恐惧而埋头低声哭泣的小女孩。 倒塌的墙体,摇晃的树影。在雷光照耀下如同不断挣扎的鬼影环伺在女孩身边。 她不敢抬头。 也没力气抬头,这场雨下了两天,她的母亲三天前就死了——一场可怕的瘟疫夺去村里除她以外所有人的性命。 好饿…好累…好可怕…好孤单…她应该也挺不了多久了。 半晕半醒间听见轻浅的脚步声。女孩以为鬼使也来索她的命了,仓惶抬头。 抬头那刹,电光乍亮,清逸绝尘的女子行至在她面前几步开外的地方,蓝色长裙未染一滴淤泥,白色的术法光晕萦绕其身。 如同降世神祇,雷光褪去,轰鸣雷声响起。她还在原地——是天地间唯一的光亮。 是神来救我了吗?她想。 叶遥烟用轻功掠去扶住边向她伸手边呆呆站起想朝她走来,结果没迈两步就晕倒的小孩。 她将人抱起,未在意华贵的衣袍被染脏,依旧无悲无喜地去寻找这里其它的活人。 小姑娘是那个村长爆发瘟疫后唯一活下来的人,叶遥烟把她放到派里的医堂后便起身离开了。 小姑娘醒来后就开始寻找带自己离开地狱的神女,不哭也不闹,只是逢人便问:“你能带我去见见救我的神女吗?” 小心翼翼,眼神殷切。 可惜没人能答应,“那不是神女,是我们门派的叶长老,我们也没法轻易见到她,只能等她来找你。” 直到她终于痊愈。 “小姑娘,掌门要见你。” 掌门说她有一副好仙骨,问她愿不愿意拜入古修派修炼。 女孩直挺挺跪下:“我想去和叶遥烟长老学无情道。” 掌门皱眉,不赞同道:“你不适此道,只会白白浪费一身仙骨。再者遥烟的性格……她未收过徒弟,未必会同意。” “希望掌门答应,”她重重嗑了个响头,额上染上红,抬起,又嗑下,再抬,再嗑…… “罢了罢了,倒是一样犟!随你,反正是你自己的仙骨,不要后悔就行。” “绝不后悔,多谢掌门。”说完又是重重一嗑,嗑完坐直,没再继续嗑,仍低垂着头,任血划下额头。 “不用谢我,我只和她提一嘴,答不答应还要看她自己。” “好,多谢掌门。” “你先回去让他们处理好伤口,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可不想让人传出欺负小孩的名声。” …… 叶遥烟答应了。 不应该说答应,更像是不在意。听到这个要求时只是淡淡看跪地的她一眼,对掌门道:“她不适我的道。” 但见她依旧坚持,也不再开口拒绝。 气氛沉寂下来,她如坐针毡。 掌门摸摸胡子,打破沉默:“你师父这是答应了,还不快磕头。” 女孩欣喜若狂,几乎不敢相信这么轻易就成了神女的弟子,她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框框嗑了三个响头,颤声叫道:“师父……” 叶遥烟淡淡点头:“嗯。” 这声“嗯”更是让她觉得仙音绕梁,忍不住想抬头看看师父的脸。 女孩静静盯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渴望师父给予自己一个眼神。 可是没有。 师祖又问她:“几岁了?” “八岁。” “可有名字?” “蛮草。” “……父母取的?” 提到父母,她的眼神又暗淡下去:“是,他们希望我像野草一样好好活着,也希望我力气大一点,以后和他们一起干活。” 山上的落霞尤其壮丽,大半片天都是红的。院中锦簇的香昏花与之相照应,显得更为惊艳。 叶遥烟侧头看一眼山景,淡淡道:“以后你便叫香昏,姓闻。” 第14章 出手 睁开眼,过往散去。眼前花草摇曳,被雨洗得发亮。 雨又小了一些。 闻香昏将伞抬起一些往天上看,密密的雨点竖直下落,与天隔着雨幕,不太看得真切,只有蓝色依旧清晰。 “师父…” …… “看了这么多场,感觉怎么样?”却辰侧头问贺卢。 “他们都很厉害,用的术法也很多,有些招式比教学时老师演示的还要精彩!” “那是自然,各人精通的东西不同,以后…,”他顿了顿,“可以多出去游历游历,多见识一些东西。” “但是,别忘了回家。” 贺卢没额外在意最后一句话,合在一起应下:“好的!” “对了,却辰哥,刚才我来这的路上碰见很多宗门和帮派来问我要不要加入他们。” 在却辰意料之内,“十大宗差不多齐了吧?” “嗯,有七个。也有一些有名的院阁。” “你现在的年纪和能力还不适合进院阁,先在十大宗里挑比较好。” “我明白,我已经决定好了,去吟清宗。” 他了然:“因为白染?” 贺卢有些激动,说话时眼睛亮亮的:“是的,白宗主可是历代最年轻的掌门,一把疑真剑横扫天下!我也想像他一样。” 却辰笑起来,津津有味地琢磨了一回“横扫天下”四字,调侃道:“小卢子,少看些话本。” 贺卢不好意思挠挠头上的耳朵:“话本和说书人都是用的这个词,听着霸气。” “哦?那完全以凡人之身入魔,仅此一人的人魔朝北惘听着不也很霸气,怎么不崇拜他?” 贺卢皱眉思考许久,认真否定:“我们老师说了,魇寻门门主朝北惘执念过深,入魔也无法扭转其偏执的行为和想法,往后善恶仍未可知。” 却辰一愣,脑中、口中同时重复一遍“执念过深”,又细细咀嚼“善恶未可知”几字,最后只能无奈笑道:“你们老师说得对,的确善恶未可知。” 贺卢觉得却辰哥的反应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怪。 新一场的比试又开始了,他们止住话头朝台上看。 幻然宗李俊居对战契牧宗何扇。 比试台上站上两个少年,其中一个身着紫色宗服,手持硬鞭。 鞭身有棱无刃,质感如同泛着冷光的蛇鳞。蛇状的刻纹蜿蜒交错,有序盘绕于鞭身之上,使其节节均匀分明如竹节。鞭柄处黑蛇缠绕,蓝色栖剑石镶嵌作眼。 另一边是个小沙弥,一身僧服,光头,拿着比自己还高的八尺棍。棍色浅棕,布满暗红裂纹,看着骇人。 这两件武器一经亮相便引起观席骚动。 “蓝眦蟒鳞鞭!”、“幻然宗竟寻到此传世孤品名器!” “那莫不是龙血裂木?!”、“龙族肯给出去?”、“有幸一见,不算白来。” 拿着名器的两人在众人惊呼中向对方出击。 比试一开始,双方同时将武器挥出。 灵力灌入的瞬间,龙血裂木上死气枯朽的红纹立刻蜕变为流淌的金色,像透明血管里封存着金色血液。 幽蓝和炽芒的灵光在台上争锋,两器相撞,威严悠长的龙吟声与森然诡谲的蛇嘶声此起彼伏。两头远古巨兽在千万年后面对敌人时依旧释放着惊人的威慑,漾出强大的灵力。 李俊居一只脚后撤以弓步抵住灵力余波。何扇将棍斜插在地止住后退趋势,顺力以其为支点转上一圈,蓄力一脚踢向李俊居,被对方横鞭抵挡,施力震开。 双方就这样周旋开来。 周遭肃静,都牢牢盯在台上战况。 高处观席一个小隔间内,江临溪有些讶异地侧头与旁边穿着金丝绣纹僧衣的和尚说笑:“苍追,这便是你与黄喻矜打堵赢下的东西?龙血裂木?他还堵吗,我也想赢一根。” 没等苍追答话,一旁的楚勒便哼声道:“你倒是舍得,刚得的东西转手就给了徒弟。这下蟒鳞鞭和龙血裂木带出的灵力余波都够他俩喝一壶的。” 苍追分了个先来后到,先回答江临溪的问题:“他输了宝贝,以后应是不敢再赌这般大了。” 然后抿着嘴转向楚勒,对着他行了个合十礼:“阿弥陀佛。” 而后放下手一点头:“嗯。” 楚勒一时没反应过来。 …… “嗯?你大费周章朝我行礼就为了回我一个‘嗯’?是不是在挑衅我!” 眼见楚勒一副要起来揍人的样子,坐在二人中间的江临溪忙按住他,憋着笑打圆场:“好了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苍追的性子,他这嘴就这样。你要相信那两小弟子的能力,一场切磋而已,他们有分寸的。” 楚勒又“哼”一声,瞪了目不斜视的苍追一眼,扭头继续看比试。 台上,何扇拉近距离,围绕着腰身快速转棍扫向李俊居,直逼得他不断往边缘退。 眼见要出界,李俊居捕抓到棍子混在残影里的行迹,扬鞭挥下,正正好卡住龙血裂木。 龙鸣和蛇吟同时响起,荡出一阵强烈灵力。硬鞭可开山裂石的冲击力顺着棍身震麻了何扇的半只手臂,李俊居顺势出击,扭动鞭身往上绞杀。 何扇一惊,后退两步要收回棍棒,不料棍身被鞭上竹节间凹处卡住,难以抽动。 蟒鳞鞭如同灵活的蛇一般迅速盘绕而上,吐着信子露出毒牙。黑色鳞片泛出冷蓝光泽,只待张开巨口一口咬上,可怜的猎物便只能在麻痹中窒息而死。 何扇迅速从震慑中清醒,抓在中间位置的手随身体后滑至裂木底端,抓牢用劲一推,另一端正好点在李俊居的肩膀处。 一阵剧痛,二人再次拉开距离。 各自缓着臂上的伤,观望对方下一步动作。 李俊居先出手,硬鞭沉重,以重量杀伤,硬挨一下骨头内脏都要震碎。何扇的半只手臂还在止不住颤抖发麻,暂时能避则避。 实际上李俊居也好不到哪去,余波反弹时也波及到他的身体,尤其刚才为了乘胜追击还硬抗了一下,喉头已经隐隐漫上一丝甜惺味。 此时观席上的贺卢也发觉他们的状态不太对,对却辰问出自己的疑问:“为什么我总感觉他们的比试特别的…唔,费力?” 却辰朝他赞赏一笑,用眼神示意他继续看那两人,给他解释:“看到他们手上的武器了吗?上古九级妖兽铸成的黑眦蟒鳞鞭和龙族神血灌注而成的龙血裂木,这可都是好东西。” “但可惜太强了,让两个还不熟练的半大孩子拿来比试,他们连自己手上的武器都还无法完全契合。更何况现在场上是两件灵器,情况就更控制不了了,除了要与对手对抗外,还要格外多花点力气抵挡自己灵器碰撞发出的余波。” “那他们两个为什么都要拿这么厉害,但现在还不那么适合的灵器啊?” “撑门面的,他们的潜力能当下一任的长老甚至掌门。宗门提前拿出来卖弄一波,这一届统共只有这两人,还刚好凑一起了。” “当然也有家里豪的。不管实力如何,身上带几个高级灵器也显得有面。” 贺卢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可是我听说何扇他好像不是契牧宗内宗的弟子?” 听到这话,却辰斟酌一下才道:“何扇的确一直被放在外宗,但由契牧宗的十一长老亲自教导,虽然没拜师,但与师徒无异,只差一个时机。” 贺卢好奇:“什么时机?” 他却是不再多说,喝上一口茶,故作深沉:“小孩子不要太好奇,人家家事也少打听,不然……” 见他迟迟没有下文,贺卢有几分茫然:“不然什么?” 一阵惊呼响起,台上的比试有了结果。贺卢急忙转身去看,却只看到一个缺了过程的结果——何扇赢了。 “不然就错过比试了。”却辰端着茶盏幸灾乐祸。 小狼郁闷:“怎么就结束了,我还没看清怎么赢的,万一遇到该怎么办啊?” “咳,”他轻咳一声总结,“何扇突然改劈为抬,李俊居收招慢了一步,蟒鳞鞭被崩飞了。” 李俊居收回蟒鳞鞭,和何扇单手拥抱,捶捶对方肩部:“何师兄,一段时间没见进步神速啊,哪来的龙血裂木,看到的时候吓我一跳。” 两人勾肩搭背从一侧下台,“师父给的。” “巧了,我的也是师父给的。” “……” 苍追和楚勒有些私交,连带着徒弟彼此也熟悉,下了台便一起去找师父。丝毫未注意到高处有一道目光紧随着他们。 距却辰不远处,有几桌的说话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像是意有所指地说给某些人听:“你看,这品行正直良善的人就是不一样,哪像有些人。比试前诋毁贬损,比试时痛下杀手!” 靠近他们的另一桌人拍桌而起:“你说谁呢?!找事是不是!我们刘师兄怎么痛下杀手了,灵力失控爆发,止战咒挡不住怎么能怪我们师兄!你们又不是没参加过武炼会,这种事难道不是时有发生?就你们斤斤计较、心胸狭隘!” “是谁小肚鸡肠谁心里有数!比试前谁恶语相向啊?你们问问在场哪个没听到——不顾大局,难成大器,谁说的?!我看他才是敢说不敢当的小人!” “骂谁小人!分明是之前任务楚戎尧不听指挥擅自行动,急功近利的行径差点害死我们同门,这还不让说了?!” “刘不畏就是对的?不畏,不畏,不如改名叫刘缩头!唯唯诺诺畏首畏尾!照他那么拖下去才是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 双方各执一词,眼看就要打起来。却辰正拉着贺卢好整以暇地看戏。 突然一阵威压袭来,站起或坐着吵架的那几个弟子全都齐刷刷跪下,被压得抬不起腰。 一道年轻沉稳的声音传来,字字清晰,用以施展传音诀的灵力醇厚,仿佛抵在他们耳边说话:“安静。再影响秩序一律逐出观席台。若是谁对刘不畏不满,我可以叫他来同你们比一场,死生不论,仇怨结清为止。对楚戎尧不满也一样,明白了吗?” 那几人哪还敢再说什么,颤颤巍巍开口: “明白了,掌门,弟子不敢了。” “明白了,白宗主饶命。” 贺卢感知不到那股威压,也听不见耳语,看到那些人跪下时吓了一跳,又见他们突然服服帖帖认错,“怎么回事?!” “想必是被某位宗主施压警告,不敢再造次了。” 贺卢环顾四周,没有发现类似掌门的人,震惊之下谨慎地凑到却辰耳边说话:“却辰哥,那些宗主能听到我们这里说话?” 却辰一脸关怀他智力的温柔表情,配合地捂嘴用气声回他:“想听自然能听见,但一般不会有人那么闲,八成是有弟子去报告了才注意这边的。” …… 刚警告完,连回答都未听,白染便收回了神识和威压。他刚才循着何扇二人的行迹锁定了他们进入的隔间,牢牢盯着某扇遮挡严实的屏风,试图窥探到某个身影。 此时那个隔间内… “吟清宗和幻然宗的弟子又吵起来了?”楚勒捕捉到传声后下意识问了一句。 问完才想起自己的这两个好友,一个不轻易开口,一个…… 江临溪没什么表情,吐了个“是”字。 …和刚才用传音诀的人有大仇。 …… 今天的比试一直到酉时方才结束。 却辰看得有些困乏,离开时显得有些有气无力。倒是贺卢还精神得很,边走边兴致勃勃地给却辰分析今天的比试。 出比试场地后正好碰见另一波人,其中有一大部分穿着深色衣物,身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银饰。 “啊,看来药试和蛊试也现在才比完。” 却辰实在提不起兴趣,脚步不停,“走了,回去好好休息更要紧。” “却辰哥,等等我!”贺卢马上跟上他的脚步。 一个浑身系着银铃的猫耳少年与他们擦肩而过,不吵,铃声轻缓,节奏规律。 这猫妖也用了幻容术。 却辰转头想再看他时已不见其人。 “怎么了?”贺卢也随着他的视线回头看。 “没事,又看到一个用幻容术的人而已。” 却辰回去简单清理一下自己,然后粘床就睡。 …… 江临溪在江亭中等一个人。 戴着面罩的黑衣女子一步步朝他走来。 他听见动静,回头看见来人这身装饰,礼貌问道:“刺客?” 云影:…… “不是”,她扯下面罩,“我。” 江临溪一愣,笑道:“姑娘上次走得匆忙,怎么突然又来找鄙人了?” 他说完又一愣,发觉不对:“你是…云影圣女?” “嗯,来找西魔王商讨合作的事。” …… 一晃两日,到了要决出武炼会前百名的日子。 却辰和贺卢走进比试场地的大门时,一群袖上绣着金色花纹的人经过他们,向外走去。 这是他这么多天第一次看见不慌阁的人,可惜当中没有像是阁主的人。 待看见贺卢抽到的对手时,他略一思索:“小卢子,我给你的玉佩不用戴了,我给你换个护身的,玉佩已经不顶用了。” 贺卢不疑有他,将红玉环交还,又接过却辰随意从头上摘下的那支不起眼的木簪。 他拿起木簪左看看右看看,没觉出其中有什么神奇之处。 却辰也没多解释什么,只叮嘱道:“一定小心辛桧的灵器,速战速决。如果发现不对,不要逞强,直接催动止战咒,性命要紧。” 最后,他拍拍贺卢的肩:“比试要开始了,快去准备吧,记得将我给你的木簪放好。” 这次贺卢的比试依旧在前几场,对阵的正是上次那个鬼族小胖子辛桧。 却辰后面又看过几次他的比试,此人下手阴毒无赖,没什么道德感,以作恶恐吓为乐。 辛桧自小便被骄纵坏了,离恶已经很近了。手中的灵器也是以戾与杀为主调,极暴虐、易失控。只正式用过一次,却差点直接杀死对手。 观席高台上,一名长着黑色狐耳的男子眉头微皱,又很快松开:“辛鬼使这么放心将这东西交给令郎用在比试上?” 辛愁余本就有些烦躁,听此话很想不耐地骂一句多管闲事。但看着面前已瘦到脱相的人,还是忍住了,压下性子道:“狐主有所不知,我儿平日里被惯坏了,背着我偷偷拿来武炼会用,我只得守着,若是失控也能及时护住这个逆子。” 余独暄扯了下嘴角,脸颊上鼓起骨头的形状,仿佛一张脸上只有皮,已无血肉,“令郎是无事了,可你打算让对面的小狼妖怎么活?” 辛愁余面上不显,心里一声冷笑。谁不知道他余独暄冷血自私、忘恩负义。当初九尾一族待他可不薄,他转头便能毫不留情屠戮人家全族,心狠手辣到如今还在赶尽杀绝。 现在却在这虚情假意地操心一个小辈的死活,好不可笑。 “哈,这辛某就管不着了,武炼会常有伤亡,也怪不得别人。” 他再次看向余独暄,听说他原本也是个清俊的人,为了提升灵力大肆修习禁术才成了今天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皮包骨样子。 “怎么,余狐主看上这个弟子了?想收入麾下?” 余独暄摇头否认,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散发出一股混在丝丝若隐若现血腥气中的沉寂将朽的气息。 …… 散发不详气息的扭曲灵器在灵力催动下开始张牙舞爪地扭动,黑色的戾气凝成缕缕黑烟。 里面杂乱执念形成的怨力十分强大,隔着比试台上的结界亦能感受到它的力量——对灵魂的压迫。 “这可是个好东西,要是落在个会使的人手里…啧啧,那可不得了,是吧临溪?”楚勒怼怼他肩膀。 江临溪的确有几分眼馋。 “仙”如果在某一瞬间的情感强烈到躯体难以承受,身体为了保护主人,会将溢出的情绪转化为另一种灵力——这便是入魔。 只有仙会入魔,其余“妖、鬼、怪”血脉中含有能自行调节的力量。入魔后因为灵力来源不同,修炼方式也和“仙”不同。 灵力越强越难逆转,所以一般只有较弱的仙能入魔。由于仙和魔的修炼功法天差地别,所以有些弱仙成魔后契合新的修炼方式,可能会变得很强。 江临溪就是其中一个例子。 他入魔的因素很多,其中“恨”占大部分。这件灵器的确很适合他,但既有主,他也不强求。 “适合又能怎样,我总不能也去和辛愁余打个赌吧?” 苍追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剩下两人哈哈大笑。 虽然无法听到内容,但白染的神识能感知到他们欢快的氛围。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默默低下头。看着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白哥哥,来吃点东西,我亲自做的,最近你操劳太多事,都瘦了不少,我…和白叔叔都很关心你。”身后传来温柔的女声。 白染眉头皱起,声音冰冷:“不是说了你不许进来吗?我不需要这些东西,你拿走。” “为什么?”女声委屈极了,带着哀伤、焦虑的哭腔,“是因为江临溪吗?就因为他,你连回头看一眼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妹都不愿意了吗?”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知道,我已经做了最大让步,你好自为之,”他敛目,不再看那扇屏风,也不看身后的女子。 崔燕不甘心地跺了两下脚,徘徊两圈,见白染还是无动于衷,最后委委屈屈地哭丧着脸离开了。 只失落留下一句:“桌上的糕点记得吃,身体重要。” …… 谨慎过了几招,贺卢发现辛桧的功法、灵力都很虚浮生疏,只是看着比较唬人。只要避开法器的影响,击败他也不无可能。 比试开始没多久贺卢就隐隐占上风。 辛愁余盯着比试台,一眨不眨,“这个少年,他身上的护体法器竟能抵御‘怨胎’的腐蚀力和戾气。” 台上的辛桧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越打越烦躁,动作开始出现明显的破绽。被贺卢抓住机会给了他一拳。 肥硕的身躯横飞出一段距离,堆积的肥肉在空中抖上几抖,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软绵绵。 辛桧狼狈爬起,一脸不可置信,愤怒地吼道:“你敢打我?!” 法器上的戾气陡然强烈,已经近乎凝成侵蚀气,黑雾中出现模糊的人影,在痛苦地扭曲挣扎。 春神表情微动,袖中左手五指下意识蜷缩。 …… 比试场入口,一名青衣男子似有所感,侧头问身侧黑衣金纹的人:“现在是谁在台上。” “阁主,是辛愁余的儿子,用的灵器好像是‘怨胎’。” 男子点头,“怪不得”,高高扎起的马尾跟着晃了晃。 脚下方向一换,往观席走去。 …… 贺卢的右手被灵力凝出的剑锋划伤,渗血的伤口飘着淡淡黑雾。 侵蚀气的灵力已经开始腐蚀他的身体了。 这样的体验于他来说十分新鲜,先前在万尸林被却辰哥保护得很好,没有体会到无处不在的侵蚀气的厉害。 想起却辰的嘱托,贺卢咬牙决定最后再出一击,如果不成…就催动止战咒认输。 正当他五指成爪使出最后一击攻向辛桧时,观席上一直沉默观战的却辰轻叹出一口气。 辛桧不躲不闪,又往怨胎中灌入一股灵力。他解锁了自己能释放的最大力量,隔着重重侵蚀气怨恨地看着贺卢。 看着他扑向自己,怨恨又变成疯狂的狞笑:“死狼妖,去死吧!!” 刹时,无数鬼影般的黑雾涌出,争先恐后地冲向贺卢。死亡的阴影逐渐笼罩住他,他无法动弹,被来着灵魂深处的威慑牢牢禁锢住,连催动止战咒都做不到。 他瞳孔骤缩。 生死之际,胸口有什么东西动了。 比试台上闯进了其他人。 黑色与红色相撞,像尘埃一样消散在眼前。 两股不同的灵力相互抵消。 台上多了个少年。 青衣上的竹叶在逝散的鬼影中翻飞,像狂风中凌厉的竹林,万叶无声喧哗。 第15章 再见 余波漾开,掀起冲击气流。临时绑上的发带散开,墨色长发凌乱飞扬,只有少年屹然不动。 刚站上观席的顾涉正正好好看见这“英雄救美”的一幕,瞳孔轻颤,随后发出一声轻笑。 一旁的部下不明所以,“阁主,怎么了?” “看到了一个热心肠的少年。” “…?” 辛桧和怨胎随罡风一起飞了出去,被赶下的辛愁余接住。 风中携带着一股强劲的灵魂气息,感知到这股气息,江临溪僵愣在原地。 台上,却辰迅速收起的木簪放进怀中。 辛愁余抱着力竭晕倒的儿子,朝着他的方向怒吼:“何人胆敢破坏武炼会秩序!” 却辰自知理亏,但面上不显,谦虚一笑,张嘴便轻嘲道:“比不上您儿子的杀招。” “无知竖子,你以为武炼会是什么地方?!岂是你随便能插手的,这是比试!!!” 却辰正弯腰托起受伤的贺卢,人已经晕了,毛茸茸的狼耳无力耷拉着。 他闻言头也没抬:“哦,是吗?我还以为是生死台呢,不打死另一方不算赢?我看过你儿子的其它比试,其下手的狠毒程度也是常人所不能及。” 小狼妖虚脱晕倒前还脆弱地喊他“却辰哥”,可怜巴巴的。 “无知小儿休要胡言乱语!你懂什么!” “是,我无知,我是小儿,那你和我计较什么,吼那么大声做什么,”却辰委屈起来,“难道我该看着我的弟弟去死吗?!我又没伤害你儿子。” 狠话放完,他开始酝酿眼泪。台上又窜上来两个人。一青一灰。 青色的那个停在他身侧几步的位置。 灰色的降在对面,几乎要怼他面前,一站稳就要来抓他的手:“你…” 着急动作被青色衣服的男子用刀柄挡住,“还请江魔主现在先勿要焦急,先让这位…少年将他的弟弟带下去疗伤才对。” 不知是不是却辰的错觉,这人在“弟弟”二字上似乎加重了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 于是他将打探的视线由江临溪的脸上移到青衣男子的脸上,眼中还蓄着憋出的泪,懵懂问道:“你们是…?” 顾涉心头一软。 “这少年刚才可是违反了规则的,”辛愁余忿忿开口,“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顾涉见原本愣怔的江临溪渐渐恢复过来,便放下刀柄。侧身直视质问他们的辛愁余,反问道:“那么辛鬼使又待如何?” 有两名愈药谷的弟子先行上来将昏迷的贺卢带了下去。 碍于他的身份,辛愁余忍住自己想破口大骂的冲动,“自然是按规矩来。” “此生不准参加武炼会,还有呢?” “那是针对参赛者的,这少年用了幻容术,依他这样的能力怎么可能如此年轻!” 却辰立刻站出来:“那辛鬼使大可以找人来看看我的骨龄。” 辛愁余看穿他一样,冷斥道:“骨和躯体又不是不能更换,要验也该验灵魂。” “武炼会一向只测骨龄,”一直沉默地江临溪拧眉思考,“如何验灵?” 福临心至,众人的目光汇聚在一人身上。 显然,来自鬼域,常年与鬼魂打交道的辛愁余能验。 “我不要他,”却辰装作害怕的样子后退两步,不安地左看右看,最后往顾涉后面躲,“他是坏人。” 话音才落,一阵轻微的震动自地下传来。 一眨眼的功夫,如腰粗的藤蔓破地而出,卷起来不及反应的却辰! 粗藤身上有稚嫩的幼藤,生着奇异的图纹,却并不古怪,充斥着生命的勃勃气息与生机。 “缚魂藤。” 不知是谁说的,众人立刻齐齐往观席高处看去。 是了,还有一人能验。 繁启右手轻抬,指尖凝出绿色灵光。 幼藤穿过却辰的身躯,并未刺入血肉,而是直接透过□□直抵灵魂。 却辰丝毫没有挣扎,放松身体和魂魄,安然接受这场由春神主导的验魂。 温和的力量进入又离开,粗藤松开却辰,顾涉立刻上前扶住他。 “怎么样?还好吗?” 他笑笑:“多谢道友,我没事。” 繁启收回手,略有些意外地多瞥了他一眼。藤蔓钻回地下,地面平整如初。 春神的声音清晰传进每个人和鬼耳中。 “他没有说谎,他的灵魂只有不到两百的年岁。” 辛愁余万万没料到会如此,吃惊地用询问的眼神望向观席的另一处。 屏风遮挡下,难以看见里面究竟坐着何人。 里面的人察觉到外处视线,沉稳的声音自屏风内传出:“他的骨龄也不到二百年。” 听见熟悉的声音,却辰的拳头下意识攥紧。 一旁的顾涉适时站出,笑意温和,似乎很认真地询问:“怎么样,春神和赵宗主都开口确认过了,辛鬼使还不信?需不需要再找人判定判定?” “休要大事化小,就算他真的两百岁又怎样?武炼会的规矩不是年龄小就能破坏的。” 两个青色身影相贴而站,前面的护住后面的,他依旧淡淡地笑:“那便回到开始的问题,辛鬼使想如何处置他?” 辛愁余也笑,冷笑:“阁主这是铁定护着他了?” 俊朗的脸上笑意更深,理所当然道:“难道还不明显吗?何必多此一问。不过我们不是不讲理的人,要的是就事论事,我护他也是怕你爱子心切,失了分寸。” 一旁的江临溪算是台上相对有点信服度的人,赶在辛愁余发火前开口:“往届也有长老、掌门为救弟子突破结界终止比试的先例,最后是如何解决的?许可以用做参考。” 众人一愣,武炼会一向有不得干预比试的规定,但比试场上难免会有伤亡,诸位位高权重的长老自然不舍得让自家好苗子折在这,出手制停比试的不少,为的是认输保命。 想想看,逼得对方长老亲自下场干涉比试且认输,也是对对手的一种肯定,亦算是荣耀。就如上届吟清宗的刘不畏,虽然因为比试前的‘冷嘲热讽’被幻然宗弟子所仇恨。但对其实力,无人再质疑,毕竟幻然宗的楚戎尧还是亲爹出手从他手下救回的。 加之长老间都有些交情在,看在的交情的份上也不会太过追究。 但救人的换成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儿,那味道就不一样了。威严被侵犯,规则被挑战。 却辰对此明明白白,探出半个头,眼睛水灵灵的,有些湿润地看向在场众人:“可能因为我只是一个没什么名气和能力的无知小儿吧,不能因为想救弟弟就随便破坏规矩。虽然我没有恶意,我也没有害人,我只是救了我弟弟我弟弟,但我还是错的,我就应该看着弟弟去死……” 他抓着面前人的衣角抽泣起来,哽咽道:“我愿意接受惩罚,你们罚我吧……只要我弟弟还活着就好…呜呜呜。” 少年本就长得惹人怜爱,这下更是哭得人心碎。 顾涉什么都没说,垂眸看见身侧人一颤一颤的脑袋,没忍住伸手轻轻揉了揉。 他知道自己现在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让少年的声音再发酵发酵。 经江临溪和却辰这么一说,观席有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 最开始说话的是不久前刚警告过吵架弟子的白染,不知为何,他现在的语气比之前要柔和很多:“是啊,要是他不出手,刚才他弟弟就已经死在这了,‘怨胎’的灵力可不是闹着玩的。” 紧接着还有一道暗哑的声音自辛愁余原来的位置传出,竟是余独暄。 “辛鬼使,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尽管由他说出这句话竟有几分讽刺和好笑。 再接着是楚勒,他看明白江临溪是要护那个孩子,顺势帮着说话:“我明白辛鬼使是护子之心,可这孩子也不过救人心切,何必相互为难呢。” “哈…”辛愁余明白自己现在是被这台上台下的几人用三言两语高高架起了,极力压制气愤,“到现在反而成我的不是了!好啊好啊…” 如今也不好彻底得罪辛愁余,却辰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于是装作又可怜又害怕却坚决的样子,离开顾涉身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能明白你对家人的珍重,我也有父母……他们他们…” 两行清泪滑下脸颊,剩下的话埋没在哽咽里,脆弱的身躯笔直立在台上,站出一幅独自一人顶立于天地间倔强的破碎感,“留下我们姐弟三人相依为命,姐姐不久前为了完成使命失踪了。” 正在收拾行李的云影突然觉得鼻子有点痒,用手臂捂鼻打了个喷嚏。 “只有我和弟弟了,小…贺卢说他不想再逃亡了,他要闯出一片天地。我虽没什么本事和壮志,但我不能让他和我一样颓丧,名次已经不重要了……但我真的真的不能看着他死啊…” 字字泣血,句句哽咽。 “是我…我对不起父亲母亲,我真的…不想一个人,不要留我一个人…我也不想破坏规则,要不然我替贺卢死好不好…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过犹不及,他不再说话,擦干泪水,站得笔直,已经做好以命相还的准备,“还请各位不要告诉我弟弟真相,他还小,就说我离开历练了。” 悲怆地朝众人一鞠躬,“麻烦各位了。” 干预比试在武炼会的规则里远罪不至死,他这番话是说给辛愁余听的。 苍追话本就不多,此时也只是双手合十,一声慈悲的“阿弥陀佛”响彻比试场。 经此渲染,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辛愁余好面子,但也不是一个不讲理的,方才的愠怒被那通声泪俱下的遭遇消得差不多了。 再加之辛桧的确未受什么伤,只是在力竭状态下被灵力爆发震晕。 眼下也不好死逮住一个从身到魂还不到两百岁的重情小儿不放,不然会显得以大欺小、冷血无情、小肚鸡肠、小题大做…自降身份。 ……他一时摸不清这小儿究竟是不是故意的了。 “你叫什么名字?” “贺辰。”少年答得果决。 顾涉一抬眼皮,似笑非笑。 “武炼会也不是什么规矩死板无情的地方,你该早说明情况。谅你命运多舛又重情重义,我可以不和你计较伤我儿的事,只是你到底破坏了规矩,武炼会的惩戒我也做不了主。” 我明明一开始就说了,你就是急着撇清关系。却辰心中反驳,面上感动:“多谢鬼使大人宽宏大量,不论结果如何,我一力承当。” 一场不大不小的插曲终于告一段落,几位对峙的大能终于收敛锋芒离开比试台。 负责维持秩序的弟子和长老大松口气。 言语交锋结束,武力比试继续。 离开之前却辰着重向顾涉和江临溪道谢,“刚才多谢两位道友,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叫我江临溪就好。” “顾涉。” 却辰清楚没有他们的帮忙,自己的“卖惨”不会那么快就蒙混过关。 他再次感谢这两人的帮忙。 接着就要赶去看贺卢的情况,贺婶婶将他交给自己,可不能让小狼被鬼气入侵伤了身。 江临溪拦住他,“贺小友,我还有件事要问,可否借一步说话?” “江魔主,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正好我也要好好谢谢你。我们可以另约个时间好好讲,今晚我去拜访你?” 江临溪一呆,目光带上几分探究,最后点头应下:“好…你直接到西魔族的住处找我就行,我会安排人带你进去。” “那我先告辞了,”却辰说完就着急地一溜烟跑了。 留下顾涉和江临溪面面相觑。 “说来我也好奇,顾阁主怎么出面突然帮一个小孩说话?认识?” 顾涉不答反问:“那江魔主呢?” “哈哈,看来是我冒昧了,顾阁主勿放在心上。” 跑开一段距离,却辰缓缓慢下,步伐轻快。将手伸入怀中,拿出簪子懒散束发。 他知道西魔主江临溪关心的东西是什么——他的这支木簪,或者说是——魂参的伴生木。 千百万年唯一的魂参在九尾一族的地界诞生,那时那里还叫青丘。却辰也在差不多的时间出世,他从小就爱给与自己同龄的魂参浇水。 魂参自万物生灵中诞生,深埋地下吸收天地精华。灵光凝成的点点枝条飘浮在土地之上,像是地下的魂参对地上人界的好奇探索。 却辰不止给魂参浇水,还总是蹲在那和如触手一样的虚幻枝条聊天。 后来在他年复一年的陪伴下,魂参旁边又长出了另一从一样的、小小的“触手”。他觉得那是“大触手”的生的小宝宝,叫“小触手”,于是更加照顾她们“母子”,浇更多的水。 在真正长大之前,却辰一直每天按时给魂参浇水,和魂参聊天。后来他长大了,又去训礼院学习,这样的习惯才断开。 再大些,他知道魂参吸收日月精华,是不用浇水的。 他还知道“小触手”只是随着植物系妖类生长时有极小概率出现的伴生木。很珍贵,尤其还是魂参的,是世上独一份的珍贵,却不是所谓的宝宝。 离开训礼院后却辰又拜师学武,在栖梨山长住下来。 很久很久以后,上千年过去。魂参的气息越发强大,终究被人发现,它的存在引无数人垂涎。 经过千万年的生长魂参已经具有意识,离可以化形、摆脱方寸之地只差一步之遥。它开始反抗任何人的靠近。 只是人的贪念是无限的,九尾族无法阻止所有人靠近。 魂参奄奄一息,差点被某些人据为己有。他挣扎着化为人形,随后便离开了,只留下伴生木给九尾作为谢礼。 从此之后,却辰再没见过那个千万年难遇的魂参。然而就在九尾灭族不久后,魂参不知为何也魂散死去。 他头上的木簪正是当年魂参留下的伴生木。据说魂参生前与江临溪私交甚笃,所以他在抵挡时故意激发了伴生木的力量。 江临溪能认出故人的灵力气息,他的帮忙在却辰的计划之内。真正让他意外的是那个叫顾涉的人,总让他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但无论怎么回忆自己和他只有之前的一面之缘,他不信凭那次搀扶的一面之缘,这人就会无缘无故帮自己。 却辰未察觉到那人有恶意,但依旧有所提防。 他找了个池子洗干净泪痕,摇摇脑袋,不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去愈药谷的院子看贺卢的情况。 “……” “什么意思?人不在你们这?!” 穿着一身白衣的弟子摇头:“水柏仙尊的弟子将人抗走了,那人戴了面纱,看身形是位女子,说是认识你们。” 第16章 魂参 穿着一身白衣的弟子摇头:“水柏仙尊的弟子将人抗走了,那人戴了面纱,看身形是位女子,说是姓汪。” …… 却辰来到附近另一间院落,到的时候贺卢已经醒了,一脸生无可恋地坐在木凳上,看着痴痴傻傻的。 他神色一凛,刚想上前查看,旁边药房的门开了。 随即传出熟悉的声音:“小卢子,来,我又给你熬了…呀,捣蛋鬼!你怎么才来,我差点以为你扔下小卢子就不管了呢。” 看见汪辞暮手中颜色诡异的汤药,却辰马上放下心来,慢悠悠迈进门槛:“有事耽误了。” 汪辞暮“哼”一声,将视线转回乖乖坐着的贺卢身上,“来,小卢子,姐姐又给你熬了一碗药,喝完保证能把你身体里剩下的鬼气和戾气全逼出来。” 贺卢自汪辞暮推门后便收起了那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正襟危坐看着越来越近的汤药。 平静含笑地喝完那一碗自内而外散发着“诡异”二字的药,只有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两下。 却辰用欣赏的眼神“目送”这位壮士,见他一口气喝完整碗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不错不错,值得表扬,是个乖乖喝药的小狼妖,”汪辞暮愉悦地点点头,“等我处理完药渣再给你检查一遍情况。” 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后,一直僵直的贺卢突然一手捂住胸口开始干呕,另一只手挣扎着伸向却辰,“却辰哥,水,快点,水,苦…好难喝…我快不行了…” 早有准备的却辰径直去房中倒了碗茶水,迅速递给贺卢,在咕咚咕咚的喝水声中安抚他:“小卢子啊,小辞子熬的药虽然难喝了点,但效果还是很好的,你再忍一忍。” 贺卢边哈舌头边干呕,泪眼朦胧,说话带着哭腔道:“太难喝了呕,好苦…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苦的药…呕!” 贺卢硬生生呕了一盏茶的功夫,期间喝完了五碗水,连却辰都要看不下去了,才终于在汪辞暮回来前调整好。 汪辞暮是蹦蹦跳跳着回来的:“我回来了!刚才给师傅传信耽误了一会。” 接着撸起袖子半蹲下给贺卢检查身体,温和的灵力顺着气脉流经全身,检查的同时给予灵脉丝丝缕缕的滋养灵气。 暖融融的,贺卢闭着眼,感觉身体轻飘飘的。 “好了,你身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散完了,我顺便帮你疏理了筋脉,你周转灵力试试感觉。” 他立刻在椅上盘腿运气调息。 汪辞暮仔细观察片刻,直起腰满意点头:“不愧是我,医术高超,治疗效果显著。” 被治疗好的小狼睁开眼,一双狗狗眼亮闪闪,崇拜道:“汪姐姐好厉害!遍体生寒的感觉已经没有了,而且灵力运转起来很顺利!” 听见他的话,汪辞暮的笑容压都压不住,差点就要叉腰仰天大笑,到底保留了身为“长辈”的稳重,只拍拍他的肩:“下次受伤再来找汪姐姐,保证药到病除,一碗不行就多喝几碗。” “……”贺卢笑不出来了。 “噗。”却辰笑出来了。 “笑什么,等会师父回来问你今天整得是哪一出,看你怎么说。” “…………” 却辰也笑不出来了。 倒是贺卢好奇了起来 “什么哪一出?” 汪辞暮疑惑转头:“你就在他旁边没有察觉到吗?他出手可是高调得很,直接引出好几位大能的注意,有两个还挡在他面前帮他说话呢。” “没有,当时我的耳朵里全是各种尖叫和哭喊咒骂声,完全听不到别的声音,”贺卢答完后立刻替却辰辩解,“是因为救我却辰哥才不得已出手,仙尊该骂的人是我,不关却辰哥的事。” 一边的却辰突然笑起来,“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是被吓傻了才一动不敢动呢,扶都扶不住。” 贺卢:……这是重点吗? “呵呵,”汪辞暮双手环胸看却辰。 却辰看天看地就是不回看她。 话是对贺卢说的,“是你却辰哥选了个最引人注目、最显摆的方式——他用灵力硬刚!简直像上去炫耀灵力的,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他一样。” “可是…”贺卢不太理解,“却辰哥本来就很厉害啊,想展示自己的力量也很正常吧,我来武炼会参赛也是这个目的啊,可以进更好的宗门。” 剩下两人皆是一愣,汪辞暮视线飘忽,抿唇解释道:“…他已经有师祖当师父了,这次只是纯纯显摆找打。” “小辞子,小卢子,你们都累着了吧,快去休息休息,”却辰有点心虚,准备抽身,“水柏估计又被那帮人拉着做苦力了,一时半会回不来,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要忙,先走了!” 迈步、关门一气呵成,功力卓绝,只留下一道残影。 “呵呵…”汪辞暮习惯了,静静抱臂看着他的残影,“小卢子,你今天心神有损,先去睡一觉养养魂,我去师父那帮忙。” …… 却辰出来后就溜达到了街市,现在弟子近乎都在武炼会,此处要比平时清静。 有一家卖零嘴的铺子,各种甜腻腻的味道隔着门帘溢散出来。 掀开隔帘,在摆满糖和点心的柜台前站着一个眼熟的人,正背对自己,手中提着几袋包好的糕点结账。 “顾涉?”却辰不太确定,轻声询问。 背影闻言转头看来,正是顾涉。 “好巧,”那人提起手上扎起的油纸包装朝他晃晃,“你也来买零嘴?” “是啊,”却辰也朝他笑。走到他身侧,“掌柜的,劳烦拿两串糖葫芦,一串包起来,一串直接给我就好。” 顾涉在一旁等他付完银子,一起提着东西离开。 却辰咬下一颗裹满糖的山楂,见顾涉在看自己手上的包装,于是主动解释道:“买给我弟弟的,他不爱喝药。” “嗯。” 不知是不是错觉,顾涉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那你呢?买给孩子的?”他打趣。 “不是,我没有孩子,这些是买给我自己吃的。” “嗯?”却辰有些意外,上下打量他一翻,“你喜欢吃甜食?” “是啊,好吃,”高大稳重的顾涉任他打量,忍俊不禁,“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却辰坚定摇头。 二人对视一眼,笑起来。 他又“嘎巴嘎巴”嚼碎一颗酸甜参半的山楂,声音含糊,像狐狸在哼唧,“我觉得和你真的一见如故,很久没和人聊得这么轻松了。” 他任由自己显出幼稚随性的样子,直觉告诉他这人也并不喜欢自己与他虚与委蛇。 “大骗子。” “道友这就不对了,我明明比你小,怎么能是大骗子呢?”却辰没问他何出此言,只是煞有介事地纠正他的用词。 顾涉看他一眼,没反驳,配合道:“小骗子。” “嗯哼,都是为了生活,等你像我一样小的时候就知道了,身不由己啊,哭得脸上黏糊糊的,难受死了。” 顾涉认可地点头,回味起那副脆弱地哭成大花猫的模样。 “真的,一般人我不跟他说这么多的,你和我眼缘,不知道为什么,看你第一眼就觉得你可信,是个好人。” “是吗?那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吗?” “不知道,英雄不问出处,缘分来得就是如此奇妙。” “那你叫什么?” “贺辰啊。” 呵呵。骗子。 顾涉默不作声地独自生闷气。 走完这段不长不短的街市,二人默契地挥手告别。 给还未入睡的贺卢送完糖葫芦,却辰也在另一间屋子睡下。 …… 梦中紧皱的眉头在意识逐渐清醒时放平,一睁眼就看见黑暗中、月光下发亮的人影,幽幽站在床边看着自己。 却辰还未彻底从梦中抽离,呆呆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缓神后才若无其事地开口说话:“嗯,高马尾很适合你,就算是白发也适合。” 那是比月色还要皎洁的颜色,此刻镀上月辉,较天上的那枚更为清冷。 水柏抿唇,语气浅淡:“做噩梦了?” “自那之后经常这样,不知水柏仙尊有没有什么妙方能为我排忧解难呀?” “心病难医,”水柏不理会他的卖乖,难得严肃,“今天怎么回事?” 他指指紧关的门口处,门上印出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那两个也要听吗?” 察觉被发现,汪辞暮拉起贺卢的手臂就跑开:“突然想起来还要再给小卢子煎几副药,你们继续聊!” 老实人贺卢:“啊?还有药?” 再后来的话就听不见了,水柏顺手布了个隔声咒。 门外另一个潜藏的偷听者:…… 屋内。 “你不该如此高调,还有那支伴生木!你以为会有多少人会信你今天的那套说辞?等他们反应过来,会觉得你浑身上下都是疑点!”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就算现在没被认出来,依你今日在台上显露的能力,从今以后不知道会有多少眼睛盯着你,会有多少人去调查你?那伴生木是不是魂参的?你知道万一被认出来你会有多危险吗?!” 被训斥的人没有一点做错事的自觉,悄悄吐舌头,默默在心里嘀咕:已经有人认出来了。 夜色正浓,水柏没有发现他的小表情,继续冷言细数他的错处:“我不信你仅剩的一成实力弱到应付这种攻击都要用上底牌。” 说完忽地上前半步,俯身紧盯他的眼睛,一字一顿:“你到底怎么想的?” 却辰敛起不正经的表情,定定与面前人对视,片刻后突然笑起来,随性地倚靠在床头上。先是答非所问,“水柏啊,你变了,越来越像大人了。” 又说:“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他早已经不是那个只顾游山玩水、仗剑天涯的九尾少主了。他有责任,他要资源,崭露头角可以给他带来更多的东西,不论好坏。 水柏看着他,却迟迟没有等到下文。 最后,步步紧逼的氛围化在他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中,“你和师父都离开了那么久,辞儿还需要我的保护,我怎么可能不变。我们都不似曾经,许…却辰,你也变了。” 他们并未释然地相视一笑,继而变为大笑,明明没有什么可笑的,可就是停不下来。 两双眼中都笑出泪花,像无数个百年前一样。可却辰却不知怎么的,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当年读过的一句诗——“终不似,少年游。” …… 院门口的阴影处蹲着两个人,少年的耳朵高高竖起,凝神尽力听动静。 站位靠前一些的少女和他一样的动作,闭眸、侧耳、听声,同时放缓自己的气息。 “那人走了!” 汪辞暮站起身来,顺手拉起侧后方的贺卢。 她的听觉和感应能力生来便十分灵敏,在刚才,晚师父几步回来的汪辞暮一进门就察觉到不对——院子里多了一个人的气息! 水柏已经进了却辰休息的房间,两人似乎要开始讲秘密。她不敢轻举妄动,怕惊动隐藏在暗处实力不明的人,抓着贺卢就去趴门缝做出明显要偷听的样子。 被发现后,水柏果然给房间布了个隔声咒。她又装作不情愿的样子拉贺卢离开院子,实际上两人又偷摸绕了回来,躲在暗处静观其变。 …… 在她们离开阴影后,一道遥远的视线定位到他们,“这难道就是他口中的‘姐姐’吗,果真有几分能力。” …… 待隔声咒解开后,候在外面的汪辞暮火急火燎几个大迈步推开门:“师父!……?…你们还好吗?” 两人应该是谈开了,都平静地坐在木凳上。只是门口的烛火照进来,可以看见泛红的眼角,像是哭过。 “你们……”她从未面对过如此情况,一时不知怎么着才好。 “小辞子还是这么急冲冲的,有什么喜事带给我们?”却辰擦拭眼角笑出的泪。 听见他话里的“我们”,汪辞暮松了口气,马上将刚才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是谁,这么快就出手了?”这话是问却辰的。 却辰并不意外,看来对来人的身份心里有谱,“应该是西魔主江临溪的人,他认出了魂参的伴生木。” 屋内沉默一瞬,水柏平和道:“魂参生前与他相熟,认出也不奇怪。江魔主秉性不坏,你和他‘好好说’,他不会弃你不顾。” “哈哈…现在挺精的嘛,这么快能给我出主意了,”却辰顶着张稚嫩的脸,顽皮地朝他眨眨眼,“放心吧,我一向聪明,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行了,都别围在我这了,什么时候了还不去睡觉。” 水柏淡淡看他一眼,汪辞暮看一眼天色,“哪里晚了,酉阳还没过。” “……那你们怎么不点灯?” 话音刚落,院外进来一个人,站在未关的木门前,“请问贺小友在吗?” 贺卢乍一听以为是来找自己的,下意识应道:“在。” “是来找我的。”却辰提醒。 来人是一个却辰不认识的青年,他进来后先向水柏点头打了个招呼:“水柏仙尊。” 继而转向他:“贺小友,打扰了,你可以称呼我周庠,是江临溪江魔主派我来邀请你去一聚,说是有约。” “啊,是,稍等片刻,我理一理衣冠,”却辰如今还披头散发坐在椅上,只虚虚披了件外袍。 于是众人乌泱泱地退了出去,在院中随意攀谈两句。 周庠状似无意地提起自他进来后便掏出面纱遮面的汪辞暮,“这位姑娘莫非就是贺小友今日提到的‘姐姐’?竟是仙尊的高徒,真可谓是年少有为。” 汪辞暮听见这话似乎觉得很好玩,朝屋里大喊一声:“贺辰,怎么样,要不要和贺卢一起喊我一声汪姐姐,我不介意多一个弟弟!” “呵呵!”屋里传来却辰的回应。 水柏无奈,拍拍她的头:“不要胡闹。” 接着向周庠解释道:“辞儿是我弟子,却不是贺辰和贺卢的姐姐。我与他们认识时便只剩这兄弟两个了,并不知道他们的姐姐是谁。” “抱歉,提及伤心事了,”周庠道歉。 “无妨,萍水相逢,自有命数,”却辰已然收拾倒腾好自己,推门迈出,朝气蓬勃,“我相信总有一天会再见到姐姐的。” 昂扬的气势与夜晚的色调格外不搭。 “走吧,麻烦周道友带路了。水柏仙尊、汪妹妹,贺某先离开片刻,劳烦帮忙看照一下贺卢。” 贺卢:“…我也没那么容易危险。” “行了,快去吧,”汪辞暮挥手赶人。 待两人走远,她才摘下面纱:“师父,我刚才说的话没有破绽吧?” “没有。”水柏摇头回答,目光看着却辰离开的方向。 …… 见到江临溪后,出乎意料的,他并未直接问伴生木,而是先询问起贺卢的情况:“你弟弟现在怎么样了?” “体内鬼气已经驱离,再修养一夜就该好了。” “嗯,他想好去哪个宗门了吗?” “吟清宗。” 江临溪点点头,“吟清宗不错,对他的实力会有很大帮助。” 话锋一转,“他有没有考虑来西魔殿?我们那的修炼资源也很适合他。” 却辰摇头:“他意已决。” “也好,”江临溪不意外,停顿一下,又问,“那你呢?你要加入哪方势力吗?” “我暂未有这些想法,还是独身一人自在。” “不怕?” “不怕。” 江魔主沉默半晌,终于还是问道:“可以告诉我你的伴生木的来历吗?” 他一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是我的父母救过的一个强大的人参妖给的。” “…他叫什么?” 却辰努力思考了一会:“我不知道,只记得他很好看,皮肤颜色黄黄的,脸上还有细细的线纹。” 江临溪沉默的时间更久了一些,也不再执着名字,继续问:“那他当时送簪子时…是什么的状态?” “血铺了一地,死了好多人,那个人倒在尸体堆里,只有他活着。我的父亲母亲要去救他,但是他的状态很不好,甚至还失去理智打伤了母亲,然后就晕倒了,”却辰露出后怕的表情,“父母亲看出他被追杀,还是决定将他带回家治疗。” “他醒后只在我家留了几日就离开了,父母亲想留他,但他只放下一根木头便走了,后来木头被制成这支木簪灵器,父母临终前给了我。” 他低垂着眼,眷恋又哀伤轻轻抚摸手中的簪子。 “可以给我看看吗?簪子,”江临溪只觉得眼睛酸涩,喉咙也跟着干哑。 却辰十分信任他,大方地直接双手呈上:“江魔主可是救了我的命,随便看。” 因常年握刀起茧的双手颤抖地接过木簪,仿佛手中物有千金重。 他拿着端详抚摸良久,眼神怀念中带着哀恸,就像在看一位永别的故友。最后还是张开手,将郑重其归还给却辰。 “贺辰,接下来的话不管你知不知道,都要好好听着,很重要。” “你这支簪子是魂参的伴生木,极其珍贵,想得到他的人数不胜数。” “你在外千万不要过多透露它的来历和能力,能不使用就不使用。否则招来的可能就不止是一个人的杀身之祸,你的姐姐弟弟恐也会被牵涉其中。” “魂参”这两字终归还是太过诱人。 第17章 认识 却辰接下伴生木,认真应下:“我绝不轻易使用。” 又问:“江魔主认识伴生木原本的主人?” 江临溪默然:“嗯。他叫江寻水。” “那我不如将这个伴生木给你?” 江临溪愕然:“你情愿给我?” 却辰很理所当然:“这有什么情不情愿的,你今天可是在台上救我和弟弟一命,而且还认识簪子的主人,给你也算是有特别的念想。” “给了你就是你的,况且今天在台上我也没做什么,这伴生木还是你自己藏好吧。” 见他拒绝,却辰也没坚持,重新将簪子放回怀中。 说到今天武炼会的事,江临溪想起什么:“你之前认识顾涉?” “不认识,”他摇头,“他好像是哪个阁的阁主?” 江临溪深深看他一眼,“你不知道也正常,他掌管的是不慌阁,行事低调神秘,这是我第一次见他这么高调地出现在世人面前。” 却辰直挺挺愣在原地,表情僵硬,艰涩开口:“顾涉是不慌阁阁主?” “是,你怎么了?”江临溪扬眉看他。 “没事,不慌阁阁主一直是我敬仰之人,却没想到真正见面时反而没认出。” 江临溪不疑有他,“不慌阁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达到现今的地位,顾涉的能力的确十分强大。城府和手段想必也不可小觑,和这样心思缜密的人相处,你适当谨慎些。” 提示只点到为止。 他笑着应下:“多谢江魔主指点。” “临溪,圣女有事找你。” 他们讲话前周庠便退了出去,现在在门外敲门。 却辰心念一动,他从未听说过西魔族有圣女。现任西魔王江临溪既无姐妹也无儿女,甚至仍未成家,哪来的圣女? 纵使心里好奇万分,他还是识时务地告辞:“那我就不继续打扰了。” “等等,”江临溪叫住他,从袖中拿出一枚半个巴掌大小的玉牌,触手微凉,雕刻着两个笔锋走势浑厚雄强的字——临溪。 “以后如果遇见什么难事可以凭此来西魔族找我。” 却辰没有推拒,接下玉牌,“多谢。” 开门后与候在门外的周庠点头告别。 待他离开,周庠迈进门槛,有些不解地问江临溪:“老魔王留给你的玉牌就这么给他了?” 面对质疑,他镇定道:“当然,既是寻水会保护的人,我自然要伸出援手。” “你就这样相信他的话?”周庠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你别是被魂参的伴生木冲昏了头脑,莫不是看上了那小子?唔,的确大有几分姿色。” “……”江临溪面无表情瞥他一眼,自动忽视掉后面的话,“我当然不信,寻水不会这么轻率就给出伴生木。” “那你还…?!”周庠恨铁不成钢。 “不,”江临溪打断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我方才触碰了伴生木,能感觉到留在贺辰身边的确是他自己的意愿。” “伴生木与主体同出一源,它的意愿就是寻水的意愿,至少能证明,给出伴生木时他是绝对愿意的。依照我对他性子的了解,他们之间的渊源和交情只会比贺辰说的深。” “我相信寻水的选择,他存在世上的痕迹已经不多了,我能留下一点算一点。” 周庠是知道他和魂参之间的故事的,嘴巴张张合合,最后投降似的闭上长叹口气。 “走吧,新来的云影圣女有事找你。” …… 却辰还在思考对策,不慌阁的人就当街拦住了他:“却门主,阁主邀你去详谈合作事宜。” “……” 果然,顾涉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他瞥见街边的甜品铺子,想起上次他第二次问自己名字,是在考察他这个结盟者的可信度? 自己又骗了他,还被骂了骗子。怪不得好端端骂自己。 可是看他的样子好像不是生气,不过这人城府深,看不出真实想法再正常不过。 脑中思绪繁杂,又出奇平静。 “可以稍等一下吗?” 中年男子待他温和有礼,“自然可以。” “多谢,”却辰跑进店铺,不久后提着一摞油纸包好的糕点出来。 “好了,走吧。” 男人看一眼他手上的东西,什么都没问,“请跟我来。” 跟着男人一路往外围走,拐了数十个弯,已经偏离居宿的范围,他谨慎地停下。 一直走在前面的黑衣男人也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似乎在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还有多久到?不知为何要找如此偏僻的地方?” 他有点怕那个顾涉一不开心就杀他灭口。 男人的态度礼貌恭敬:“这是阁主的命令,我没有过问的权利。但阁主下令以你的意愿为先,如果不想来此处,或者想换个时间再谈也可以,我现在就将你送回去。可以改日再谈。” “……”这有点太过…诚恳了,不对劲,十分不对劲,十分里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他试探着问:“你们阁主,一直都是这么…善解人意吗?” 男人摇头,语气不咸不淡:“不是,只有对你才这样。” “为什么?” “不知道,可能比较看重却门主,”男人一板一眼地回答完他的问题,“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能去。” 他面无表情地把自家阁主卖了:“阁主他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处风景绝佳、视野开阔的位置,还特意叫人搭了亭子布置一番,你不去,他就白干了。” ……谈什么话还要找一块风水宝地,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这不慌阁阁主真是同传言中一样难以捉摸。 “继续走吧。” 载德宗内宗的地势本就建得高。男人在前面不急不慢的带路,二人一直往高处走,竟到了一处建在矮山顶的亭子。 亭子很新,设计也十分精妙,二层三檐,六角攒尖顶,剔透的蓝色琉璃瓦在日光下流云漓彩。 再走近些,能看见里面坐着个人,一身与此情此景适配的蓝衣,白色外袍,一头乌发高高束起,像幅落笔和缓的画卷。 却辰独自走上前,隔得远远地便笑吟吟挥手打招呼:“顾阁主,这么巧。” 一阵山风拂过,他闻见食物的香气,亭子中心的石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吃食。 他迈步跑上前时粗略扫了一眼,都是载德宗闻名的地方风味。 “不巧,是我特意有要事找姓贺的却门主,”坐在桌前的顾涉抬起头,眼中几分调侃之色。 这张五官精致、轮廓深邃的脸因他的神态而显得格外平易近人。 “却辰,你终于来了。” 顾涉的瞳色很深很沉,像某种常年处在黑暗中的生物,却并不压抑。珠帘随风在眼前晃动,将对视切割。 恍惚间,却辰觉得这双眼在看自己时该是温眷含情的。 里面的人站起,抬手掀开摇摆不定的珠帘,双眼弯弯:“不进来坐坐吗?” 却辰这才惊觉自己刚才在失神,立刻压身就着被他揭开的位置走进亭中。 桌上摆着两副碗筷,还未有被动过的痕迹,食物也冒着热气。 “先吃饭,吃完再谈,”顾涉礼貌地邀请他坐下,视线低垂时正好看见他手中提着的零嘴点心,“这是…给我的?” “是的,姓贺的却门主来道歉了,不知道顾阁主愿不愿意赏脸接受却某的赔礼呢?” 顾涉身上有种介于少年的青涩懵懂和中年的温雅沉稳之间的气质。此时正微红着耳间接过油纸包装,声音稳健:“我愿意。” ……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不管了。 两人各自落座,顾涉先行动筷夹起一块肉放入他碗中:“吃吧。” 却辰止住想躲开的动作,任泛着诱人油光的肉块落入自己碗中,“…多谢。” 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品和零嘴。一看就是费了不少心思准备的。 他一时也摸不准这个不慌阁阁主拿的什么主意。夹起那块肉,肉质软烂,入口便要化开,满嘴肉香。 是外宗街巷中心的那一家酒楼后厨做的。 又捻起一块雪白玉润的点心,口感绵密,甜中带着一丝清凉的花香。 是沿河角落的阿婆家卖的。 却辰一言不发,每样都尝了过去,面色复杂。 抬头想问些什么,却见顾涉正一口一口认真地吃他带来的那些糕点。 头低着,五官轮廓显得更加立体,长睫微垂遮住眼眸,有那么一点纯良无害的感觉,安静到生出几分孤独可怜的样子。 “…你” “嗯?”男人抬头,稍显锐利的长相与那丝可怜无害中和成温柔,“是有哪道菜不爱吃吗?” “……不是,都很好吃。顾阁主你也多吃点菜,那些零嘴适合膳后再吃。” “嗯。你说得对,是我太着急了。” 两人再次面对面吃起饭来。却辰的确很久没好好吃顿饭了,如今被一桌的美味佳肴调动了食欲,埋头大快朵颐。 等他吃饱喝足抬头后才发现顾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吃好了,正盯着他笑得温和。被发现了也不心虚,极其自然地递过去一方帕子,“吃好了?给。” 却辰接过帕子擦了擦嘴,接着随手放在一边,直直盯着顾涉。 他明白他的意思,轻笑一声:“那我们开始聊正事。” 语速不疾不徐:“几个月前却门主便找到不慌阁表达了想通力合作的意向,只可惜那时我不在阁中,这才让我们的见面推迟到现在。” “重新认识一下,不慌阁阁主顾涉,你呢?” “还家门却辰,”却辰不傻,还家门的规模和势力都远远不及不慌阁,顾涉不可能白白‘合作’,现在是谈交易的时候,他收起惯常游手好闲的样子,“顾阁主对还家门如此重视,不知是想从携手中得到什么?却某还要好好估量一下才能知道能否给得起。” 顾涉淡淡吐出两个字。 却辰动作一顿,目光冷厉地射向顾涉,唇角勾起,玩笑道:“这个东西不该在狐族吗?顾阁主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不找狐族来找还家门。” 面对他防备的,顾涉安抚一笑,说出的话却令他心中一沉。 “这样东西狐族不会轻易给出。” “而你的目的正是狐族,我帮你,成功之后我只要这样东西。” 不慌阁阁主知道他是谁! 一呼一吸之间,却辰此时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不再虚与委蛇,直截了当问道:“不知顾阁主对我的身份知道多少?” 我知道很多,顾涉想。 他垂头先道了声抱歉,再说:“九尾少主,修为大损。” 只八字,再多的他没说,什么身负血仇、九尾尽断,怕接连勾起却辰的伤心往事。 这八字就够了。 他的半明半隐在却辰眼中更像某种威胁,他不敢赌他到底知道多少。 这八字足够拨动他心中紧绷的弦。 意外突生,林中鸟兽受惊仓惶飞起。 顾涉单手抓住正面刺向他的蒙泽剑,耳侧细发因罡风而飘起。再凝力往桌上一按,将剑牢牢压制住。 未有喘息的时间,一支木簪从侧边袭来。灵力灌入木筷,堪堪架住。 却辰见两招不中,当即松手避免被钳制。手中法决已凝成,却突然被一只带薄茧的手一把抓握住。 在绝对的灵力压制下,他动弹不得。为了攻击探出的大半个身体被顾涉趁机扯过石桌,缩臂紧箍进怀中。 锁着人一起跌撞在亭柱上,坚实的肩背抵住撞击的微麻痛感。他无奈地看着怀中化为半妖态的却辰。 身形高大了不少,一头柔软的白发因挣动一下一下磨蹭自己的下巴,带出一股酥酥麻麻的痒意。 毛茸茸的狐耳竖直炸毛,看着有几分可爱。 “你倒也不用这么狠心,我不会害你,也不会将这些说出去,先冷静一下。” 化成半妖态的同时幻形术破开,猛然增大的身形使衣物被强行撑开。雪白的胸口直接袒露出一大块,凸起的锁骨随剧烈的呼吸上下起伏,格外脆弱诱人。 顾涉慌忙移开视线,却正对上怀中人上刺的视线,黑沉的瞳孔透出寂静杀意,那是看死人的眼神。 他心头一跳,惊觉自己理所当然将人想得太慈软,脱口而出:“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刚才的话也是真的,要是不信我,我们可以立血契。你冷静一下,小心灵力紊乱伤了筋脉。” 这些话或多或少传进耳中,却辰模糊的意识才逐渐清醒过来,顺势后靠在身后人的胸膛上缓过一阵眩晕。 过了好一会,“顾阁主可以放开了。” “你好了?” “嗯,好了。刚才的行为还请顾阁主勿怪,我魂魄不稳,极易被情绪影响。” 却辰抽出他手中的木簪,离开他的怀抱,往外走了两步,没看见背后顾涉眼中的心疼和懊悔。 “…上次,在街上你晕在我怀里,也是因为族人的事吗?” “是,”却辰一顿,转过身,瞬间恢复少年时的形体。 刚才只走两步路他就已经隐隐听见布料撕裂的声音,再不变回来待会怕是要衣冠不整地回去。 白发重新幻成黑色,狐耳隐去,他又是那个年轻有趣的少年却辰。 边束散乱的头发边带着歉意道:“刚才是我失态了。但我还是希望顾阁主立血契的承诺说话算话。” 实际上他梳理长发的手紧握着木簪,一旦顾涉反悔或者有不对劲的动作,他不介意鱼死网破。 “当然,”顾涉立刻应下,“现在就可以,只是合作事宜谈好后我们还要再立一次血契,也可以…” “立两个吧,现在就立。” “好。” 听面前人应下,却辰正好束好最后一缕头发,无比自然将木簪插入发中。 两个血液绘成的法咒飘浮在空中,在主人完成最后一笔后彼此靠近。然后,融为一体,发出浅红与浓黑的灵力光芒。 “我在此以血为媒立血契:未经另一半魂契持有者应允,不得向任何人以任何方式透露关于九尾神族的任何信息,”他立契时一直盯着却辰。 却辰微微一笑:“可以,麻烦顾阁主了,有什么需要我立誓的吗?” “没有,一起成契吧。” 双方灵力运转,已经融合混杂的血咒再次分开,这次分隔却不再分你我,两股灵力相互交缠将契打进两人魂魄。 契成。 顾涉扶上却辰,柔声劝道:“你魂魄虚弱,血契对你来说有所消耗,坐下来调息一下吧。” 他也不逞强,在石凳上入定调息。 一刻钟后,睁开眼的却辰再次与一直盯着他看的顾涉对上视线,还未等他疑惑,顾涉先行问道:“你不怕我对你干些什么吗?就这么放心在我面前入定。” 他笑起来,反问:“顾阁主要想害我,还需要如此大费周章、趁人之危吗?” 顾涉也笑:“你说得对,我怎么会害你呢。” ……我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算了。 “不知顾阁主要那东西的用意何在?此物危险,我不可能随意将它交给他人。” 话虽这么问,但他多少能猜到。尽管他灵力微弱,但蒙泽自烟域诞生,侵蚀力极强,其上灵力不是谁都能接住的,尤其是徒手迎刃还能毫发无损。 顾涉抿唇不语,像是不愿告诉他实情。 “你和它同源?”经过刚才的发现,却辰猜测。 “你是怎么猜到的?”顾涉并不惊讶,更多的是好奇,“因为我用了侵蚀力,应该不是吧?” 他拿起先前被拍在桌上的细剑,剑身折着冷光。“这把剑是蒙泽。” “沈暮仙尊的灵器,产自烟域,没想到留给你了,”顾涉立刻反应过来了,“烟域的侵蚀力由恶留下,我却能丝毫不受其影响。” “所以你的侵蚀力和蒙泽是一个等级的,而 那样东西恰好也是恶留下的东西,你和它同样诞生于同一股力量。”却辰的表情认真起来,“不过我要告诫你一句,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恶就曾用它作恶多端。那你呢,你又打算用它做什么?” 顾涉身体前倾,拉近他们对视的距离,语气严肃:“关于这点你可以放心,我要它绝对不是为了用来害人。” 眼神坚毅,却不说到底要用来做什么。他的语气又突然和缓:“如果你不能完全相信我的话,这条可以加再以后的血契里,希望这样能让你心安。” 却辰一笑,紧接着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和狐族交涉,我相信以你的实力,并不需要和现在的九尾来合作吧?” 真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谨慎小狐狸。 更重要的是顾涉发现自己真的无法找到能说服他的理由,颇为无奈地笑了:“我不会害你的,相信我,却辰。” 说完又有些自嘲地补充道:“当然,这条也可以加进血契里。” 按理来说,这样一个人——知道自己的底细,甚至能预料出他接下来的行动——是不值得信任的,却辰讨厌这种被一览无余的感觉,尤其对方是善是恶还未可知。 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能相信另一个来历不明、行为怪异却诚意满满的人吗? 不能。至少不能完全信。 但他的潜意识已经认为顾涉没在骗他。况且,目前没有其它更好的势力可供选择了,他的确需要不慌阁。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于是他举起茶盏,“那就以茶代酒祝愿我们合作愉快。” 顾涉心下松口气,暗自庆幸他没有继续刨根究底,也举起茶盏隔空碰了一下。 放下茶盏没多久却辰就找了个借口离开,“合作的详情改日详谈,我还有事,先告辞,感谢顾阁主的盛情款待。” 说完径直离开,直奔水柏他们的住处。 待人离开后,顾涉依旧静坐在亭中,将却辰带来的糕点拆开,捧在手中一一吃下。 末了长叹口气,一切情绪与情感消散在清凉的风中。 …… 武炼会还未比完,汪辞暮在比试场那边帮忙,贺卢去找自己的同窗玩了,只剩下一个水柏。 院中有一颗不知是什么树,枝丫略显光秃,树下摆着一个躺椅,还堆了薄被。 水柏正在树下的石桌子上品茶。 却辰慢悠悠恍进院里,大咧咧倒进躺椅里,被子往肚上一盖,发现上面还有些残存的体温。 “哟,刚醒啊?” “嗯,做梦了。” 第18章 顾涉 梦,对却辰来说不算个好事。他下意识绕过这个话题。 “你对顾涉这个人有了解吗?” “有关他的信息很少,只有从八年前不慌阁开始建立时才听闻这个人,就像突然出现一样。不慌阁发展迅速,他这个阁主却极少露面,几乎是几个长老和他的亲信出面办事。有人跟踪过他,发现他经常往返凡界,再多的就调查不出来了。” “不过近几年他的活动又频繁起来,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他的相貌和名字。” 凡界的生老病死特征明显,而且无法使用灵力,一般外界人对此都是敬而远之的。 “他为什么反而时常去凡界呢?” 水柏摇头:“没听说过原因,可能和你一样去寻人。” “哪有那么多人在凡界等着寻的,我那是迫不得已,”却辰太不认同他的猜测,“凡界真的很折磨人,使不出灵力,身体失灵沉重,人之生命不过百年便逝去。” “怎么不可能,他从出现到现在,哪一步是正常的?无论如何,顾涉此人疑点很多,安全起见你最好不要同他牵涉太深。如若一定要和他相处,也要处处提防。” 却辰点点头,“我知道。” 枕臂仰天想了一会,他还是没把顾涉已经知道自己身份的事告诉水柏。 良久无声。 水柏突然开口说道:“我今天躺在树下休息时做了一个梦。” 却辰有心事,顺口问:“什么梦?” “梦见师父了。她穿着那件白羽蓝粉裳,和院外蓝中透粉的夕阳一样,好像要融在一起了。我好怕她像廖宫一样被锁链拖到天上去,就着急跑过去想抓住她。” “那时她正在絮花树下的躺椅上浅眠,絮花柔柔落在她肩上,又被微风拂下…” 水柏的神态很温柔,语气轻得,像是怕会惊扰到已经醒来的梦里的人一样。 “我太小了,等我跑过去,就要抓住师父的袖子时突然狂风大作,满树絮花像雪一样层层压下。我看不清前路,也看不见她了。” 他的嗓音又变得清清冷冷,听不出太多情绪,好像仅仅只是在复述一个无关紧要的梦。 “最后竟真的变成了漫天的飞雪,眼前一片白,我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身边传来师父的声音,她在念我们当初春夕时挂在树上的许愿牌——‘雪已落,人当齐。’” 却辰平静地听他说话,手却控制不住蜷缩起来。 “冬年都过半了,你要不要回栖梨山?” 这是一句邀请,也是变相的劝阻——别再冒险了,回栖梨山吧,我们慢慢谋划。 “水柏啊,”他长叹口气,将心中生起的动摇一并吐出,“师父她…已经不在了,人总要向前看的。我如今所做,也正是为了族人齐聚,和当初许下的愿望并无冲突。” 又是长久的沉默,坐在同一间院子,面朝同一个方向。一偏头就能看见彼此,但谁都未侧这个头。 汪辞暮从门外蹦了出来:“师父,我回来啦,今天的伤员不多。欸?捣蛋鬼你也回来啦,这么早?你们在聊什么啊,怎么这么安静。” 她噼里啪啦的一堆问题成功让院子再次热闹起来。 却辰忍俊不禁:“我们在说,这院子少了个人,等人到齐了、团聚了,一起去吃顿饭。” 汪辞暮左看看右看看:“还少了一个,小卢子还没回来呢。” “哦对,他今天先去登记名字了,明天武炼会正式结束后就要一同去吟清宗了,现在应该还在那边的休整点。” 他说着绷直双腿,手一撑从躺椅上站起来,“时间还早,我去把他叫回来一起,你们也准备准备。” “好耶!我要穿前两天刚买的新衣服!” 直到却辰离开院子,水柏都一直坐在石桌上没动。 汪辞暮正准备去沐浴一番,再编个好看的头发,正在思考梳哪种发型适合新衣服:“师父,你帮我编吧,就是好多辫子的那种。” 小时候水柏总喜欢给她编各种各样的辫子,后来长大了一些,就学会自己捣鼓了,只有一些复杂的还要师父帮着扎。 “好,”水柏扯唇笑,“记得将头发晾干再扎,小心头疼。” 汪辞暮睁大眼睛打量着他。 他笑:“怎么了?” “师父,你…是不是不太开心啊?”汪辞暮试探着问,“是因为捣蛋鬼的事吗?” 水柏唇边的笑淡下,眼中几分迷茫几分哀伤,突然问道:“辞儿,你说,师父她会怪我没有照顾好捣蛋鬼吗?” 汪辞暮一愣,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会怎么想,脱口而出:“不会的,师祖她老人家肯定不会怪你的,师父你已经尽力了。有些事情谁也没法预料,不是你的错,要怪也是怪那些忘恩负义的人。” 水柏无奈笑笑,摇头:“也对,师父从不会怪我们。” …… 黄昏的水乡无限旖旎温和,路边竹影投上白墙,如隐约朦胧的水墨画。一有人靠近,光也会将他的身影一同印上去。 却辰并未在此停留,稳步拐入一旁的巷中。不多时,身后跟上一名蒙住大半张脸的女子,白墙显出她窈窕的身形。 女子加快步伐,刚要跟着拐进巷子,敏锐地察觉到什么,立刻止住步伐。她身前,一柄银色利剑忽地横出,少年声音寒冷:“在找我?” 却辰自贴身站的墙体后走出贴近来人,压迫而下,剑离对方喉咙不过一指,只是方一看清眼前人便收了回来,喜出望外道:“姐姐,原来是你找我!” 看着他纯良无害的笑容手中锋利的剑,本就习惯沉默的云影更加无话。 但这不耽误她将腰间的东西拿下,往前轻轻一抛。 却辰后退两步正好接住,“这是?” 他提在手中恍了恍,一阵叮叮当当的闷响,“银子?” 云影不动声色地后退一些,拉开距离,这才觉得舒服,认真点头,“嗯,这是之前向你借的钱,多谢帮忙。” 注意到云影的动作,他便没再靠近,粗略掂了掂手中的钱袋,估摸着比自己借出的要多一倍。 他没拒绝,干脆利落地收下钱袋,“姐姐找到家人了?” 云影见他收下,松下一口气,“是,找到了,不用担心我,有缘再见。” 答完就要转身离开。 “姐姐这么快就走?不多说两句话告别吗?”却辰讶异,作出受伤的样子。 “有人跟踪我,很难缠,刚才好不容易才甩开他,现在应该快回来了。钱袋里有块玉佩,以后遇到难处就拿着它来西魔域找我。” 接着不等他多问,云影两三步轻功翻屋顶走了。 打开袋子,大量银钱里果然放着一枚质地坚硬的玉佩,纹样简单,用灵力刻出云影二字,看模样是新雕的。 却辰将不大的玉佩放在手中揣摩良久,状似无意地喃喃:“又是西魔族吗…” 等他慢悠悠恍到吟清宗的住处时,正碰见两个弟子在外面说悄悄话,因听觉好听到了几嘴。 “崔长老这又是怎么了?阴沉着脸,吓死我了。” “我听说是宗主又去找那个西魔主了。” “唉,你说这……” 却辰没多听,这些秘辛八卦他年轻时就听得够多了,再提不起什么兴趣,反正也与自己无关。 不料还没找到贺卢人,先碰上了八卦的主人公之一。 拐角处站着一名老者模样的长老,正被对面的女子闹得无奈。 “刘爷爷,白哥哥又去找江临溪那个狐媚子了,你快去…” “燕燕啊,江临溪现在已经是魔主了,你不可如此不敬。白染如今也难做,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 女子贵气精致的脸有些因焦急而扭曲,难以置信地加大音量:“可是我才是他的妻!” “几十年前已经和离了,”老者本来习惯了她骄纵又无理取闹的性子,此时却严肃地纠正她的措辞。 “那还不是因为江临溪,他为什么要活着回来,明明…” “崔燕,够了!”老者愤怒地打断她的话,甩开自己被抓住的手臂,“你还有脸提当年的事!真的是从小便骄纵坏了,竟能干出那等伤天害理的龌龊事!要不是我们看着你长大…如今还敢提起,是嫌罚当初的不够重吗?!” 叫崔燕的女子并未因他的话而放软态度,反而被激怒:“我为什么不能提?!当年的事分明是他们自己运气不好,是他们没有能力,凭什么全赖在我身上!刘爷爷,我又为什么不能想他死?他现在不也是一直在找机会杀了我吗,我凭什么不能希望他死?!” 却辰的位置有点尴尬,进也不行,退也不对。他们谈的事并非什么秘密,相反,在西魔主的推动的下,几乎四海皆知。 吟清宗还曾因此事声誉大损,直到白染继任宗主后风评才渐渐扭转,还亲手将吟清宗推上十大宗之首。 白染从未回应那件被吟清宗视为耻辱的事,但也不曾阻止故事散播。许多人对此议论纷纷,有人说他敢做不敢当,有人说他身正不怕影子斜,是不屑回应。 因为正主本人亲自散播,这个故事版本十分统一明确,但其中几分真几分假就不得而知。 西魔王江临溪以人身入魔,在传闻中他救了被恶追杀到人界的白染。那时他们都年幼,白染还不是宗主,只是白大长老之子、掌门首徒。 江临溪也不是西魔主,只是个不知道自己身份的、自小在凡界长大的“凡人”,更没有被前西魔主认回。 谁都没料到他的救人之举会害了自己的家人——追杀白染的恶穿过了异界门,一直在追寻他的踪迹,最后找到了江临溪的家。 恶灭门时唯有在外采药的江临溪和白染暂时幸免于难,却也是一路奔逃。 在凡界无法使用灵力,两个小孩怎么可能跑得过成年人,几乎折了半条命。 好在吟清宗的救援及时赶到,将白染带回外界养伤。原本打算将江临溪安顿在凡界,却偶然发现他身上有外界的血脉,能穿过异界门。 出于补偿,吟清宗破格将资质平平的江临溪收作宗门弟子。收在白染父亲的门下,由白大长老手下的辅师教导。 但是后来听说江临溪不务正业,满心欲念,甚至以恩情要挟白染与他结为道侣。被发现后心生怨恨,硬闯入禁地万尸林,勾结里面躲藏的恶,害死数名揭发他恶行的同门。 之后畏罪潜逃,销声匿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晃几十年,前任吟清宗宗主寿数将尽,在那之前,他的女儿崔燕和大弟子白染在他和白大长老的授意下成婚。婚礼盛大无比,只是听闻新郎堂前不跪。 又过去短短几十年,老宗主还未逝世,老西魔主先一步离世,新的西魔主继位。 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位新魔主竟是那位害死同门后消失近八十年的江临溪。更令人没想到的是,他这次孤身上吟清宗亲手杀死了除崔燕外当年万尸林惨案中所有的幸存者。 据说当时他的双血长刃已经刺穿了崔燕的肩膀,差一点就能捅穿心脏,被赶来的白染打偏了剑锋。 二人过了数百招,白染伤痕累累,最后直到吟清宗的支援赶来。江临溪见杀不掉崔燕便离开了——全身而退。 他离开后白染因身心俱损而昏迷数日。 那之后五日,白染与崔燕和离。 却对本该结仇的江临溪大献殷勤,这一事态发展惊掉了众人的下巴,纷纷打探此事,于是在西魔域那边听到了当年事情的另一个版本——江临溪口中的“真相”。 江临溪当初与白染是两情相悦,并非他胁迫。所谓的残害同门更是本末倒置,是倾慕白染已久的崔燕与几个同门勾结绑了自己的师兄弟,用他们的命将他逼进万尸林,想置他于死地。 不料林中竟藏有恶,那些和崔燕一起的同门自然四散逃开,可是自己的师兄弟被绑着,根本来不及跑。他还太弱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恶杀死。在极度悲痛与仇恨中入魔,熟悉的气息引来正好在万尸林的魔主长老,这才被救回西魔域。 可是当他醒来时,听到的却是自己害死同门师兄弟的消息。 奈何他那时尚且太弱小,就算现身说明真相也无人会在意。 …… 人们对此事无限遐想,衍生出无数关于这三人爱恨情仇的话本。 只是里面江临溪真正的苦痛多被淡化——这是听完说书后却辰的想法。 现在,故事的主人公之一崔燕正在不远处。 却辰理理衣物,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走过去,要绕过她们。 见有人来,两人暂时停住争吵。 本该无事发生,偏偏就在他要绕过去时,崔燕突然随意抬眼看了他一眼,接着便定住了,“等等。” 他闻言侧头:“我?” “你来这做什么?你是江临溪的什么人?他昨天为什么帮你?”她边问边逼近,手毫不掩饰地握向腰间剑柄。 刘长老忙呵斥:“崔燕,不可无礼!” “无妨,”却辰转身直视她,态度散漫,气定神闲,“只是问一些旧事,可惜那时太小,记不清多少东西了。” 崔燕看着他的眼睛,眉头不满地皱起,张口要说什么。 马上被老者拉开,笑呵呵道:“小友不必在意,你是来找白染新弟子的吧?他们刚才才交代完事情,贺师侄现在应该还在院里,你快去吧。” 却辰冲他和善一笑,转身走了。 在他身后,崔燕半是撒娇半是责怪:“刘爷爷你拦我做什么,他和江临溪就是一伙的,看我的眼神都一样讨厌。” “如果你不想再惹宗主厌恶,就收收你的脾气,”刘长老咬牙,恨铁不成钢。 却辰背对着他们,只有唇角嘲弄地勾起。 他是在半道上碰见兴奋得脸色通红的贺卢的。 像只小狗一样蹦蹦跳跳地跑到他面前,扑到他身上:“却辰哥,白染收我做他的亲传弟子了!啊哈哈哈哈哈,我好高兴啊,我真的成为偶像的弟子了!!!” “好好好,不愧是小卢子,”却辰笑呵呵往后仰,手按在他头上,压开好像下一刻就会伸出舌头舔他一大口的小狼妖,“好了好了,冷静一下,我现在可撑不住你的重量。” 贺卢这才不好意思地退开,挠挠头:“太兴奋了,一下子没控制住狼性。” “亲传弟子由白染亲自教导,他的法术造诣很高,弟子也不多,你跟着他要认真学习。” “嗯,我一定会变得和师父一样厉害,扬名立万!” 他“蹭”一下立正站直,抬头挺胸,眼神坚毅得像在立誓。 天知道他此刻有多开心,开心到整个人都迷糊了。他能想象到进入吟清宗后自己的生活会多么充实精彩,志同道合的同门,严厉认真的师父和声名大噪的未来。 恨不得立刻变回狼形在原野上狂奔上一个时辰来昭示自己有多开心。 但在却辰视角里,他现在是一副望着虚空憨憨傻笑的样子。 很显呆。 “行了,水柏和你汪姐姐还等着我们去吃饭呢,”却辰招呼还沉浸在自己鸿鹄之志中的贺卢,“傻笑先停一停,快跟上。” 回过神的贺卢难为情地红了脸,用手掌中心揉揉滚烫的脸,跟上却辰的步伐。 “对了,”却辰随意问道,“白染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让我今晚随便选个房间住在这,明天早上和他一起去乘飞舟。白染师父他不像传言里说的那样呆板冷漠,还叮嘱我回了吟清宗要和师兄弟们友好相处,要用心修习不可懈怠。” 都是些师父会说的话。 “还有吗?”他继续问。 “我想想…哦,还问了我‘你可知道西魔主昨日找你的哥哥说了什么?他们是什么关系?’” “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按你之前说的,不论是谁问有关你的事,我都回答不知道。” 却辰若有所思点头。贺卢的神色却突然间低落下来,语气闷闷的。 “却辰哥,明天我就要跟他们去吟清宗了。” 他收回思绪,调侃道:“怎么?舍不得我了?” 本就是一句冲淡悲伤气氛的玩笑话,不料贺卢闷闷低头,语气认真,“是的。” 却辰动作一顿,随即恢复正常。 “没什么好舍不得的,见面的机会多了去了。” “嗯,”贺卢应下,抬头侧看着他,眸光闪动,“所以却辰哥明天会来送我吗?” 却辰看着他又恍惚了一下,这种小孩要离开长辈时惴惴不安的紧张和不舍,很熟悉。 “当然,再叫上小辞子一起,看着你安全上舟离开才好和你娘交代。” 贺卢“嘿嘿”两声,加快步伐赶上刚才落下的两步。 却辰失笑,想: 小孩子都是一个样,好猜。 第19章 分别 翌日一早,各宗族、势力及参加比试散修相聚,结束仪式开始举行。 先是简单宣布了一下排名,接着请了一些宗主长老上台讲些有的没的。 春神已经离开了,仪式结束后是载德宗宗主带人为西列域使者送别。一直送到宗外停靠飞舟的地方。 到底只是一次象征情谊的到访,西列域没有特意派飞舟来。只有一个类似于木屋的座驾,前面拴着几匹长尖角的马,叫作独角兽,能跨越空间。 金发使者与众人礼貌道别。用发音略显生疏的东洛语对周清德道:“感谢周宗主这几日的款待,今天麻烦你们送到这了。东洛域真是一个很好的地方,期待我们的再次相见。” 周清德很喜欢这个温和有礼、为人谦逊的年轻人,笑呵呵地:“好啊,下次让夏神也派你来。” 洛塔波的笑容如同孩子一般,好看又治愈,金色的眸子里蕴着清晨第一缕阳光,“我会好好请求殿下的。” 转身踏入小屋内,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两名护卫跨上兽背。独角兽扬蹄长鸣,凌空而上直冲云霄。 …… 各宗陆续往飞舟停泊处来,却辰等在吟清宗处,一个与他差不多高的女子站在旁边,脸被挡得严严实实。 面纱外还戴了个纱绢的斗笠,一身斑斓彩衣,神秘感十足。 此刻正抓着他的肩膀,躲在身后隔着影影绰绰的纱左顾右盼。 “小卢子怎么还没来,人好多,他不会看不到我们吧?” “……你鬼鬼祟祟成这样,想不注意到都难。” “呵,你以为我想啊,本姑娘可是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 “却辰哥!我来了!”不远处一道惊喜的喊声响起。 发出声音的人动作敏捷迅速,几下穿过人群来到二人面前。 “却辰哥!汪姐姐!” 汪辞暮大惊:“你怎么认出我的?!” “汪姐姐腰上的唤冥,你还向我展示过,”贺卢解释完又好奇地盯着她,“为什么要裹成这样子啊?是要去问诊吗?” 汪辞暮双手在胸前交叉,煞有介事地摇摇头:“那自然是为了遮面,我和师父正在归隐,可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下山了。” 贺卢恍然大悟:“哦!怪不得!” 汪辞暮又勾着他的脖子,神神秘秘的说:“小卢子我可告诉你啊,你可是为数不多看过我样子的人,可千万不要和别人说。你现在进了白染门下,以后要是在外面碰到,也千万不要直接喊我名字,暴露了可就不好了。也别…” “我看你是怕偷跑出去玩被水柏知道吧?”却辰凑近他们神秘兮兮说悄悄话的脑袋,和她一样压低音量。 “你乱说,胡说八道,我才不会趁师父不在偷偷下山。” 语气坚定,眼神飘忽。 贺卢没忍住笑了,他觉得看却辰哥和汪姐姐斗嘴很有意思。 笑了一会后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包起的布。 打开布块,他有点粗糙的木刻挂坠递到却辰手上,“这是武炼会奖品里的安神木,我在永秋林的时候看却辰哥总是睡得不安稳,就用它雕刻了一个挂坠,刻得不太好,是一片枫叶。” 他接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拿出一枚细腻光泽的圆珠,“那个,前天才知道汪姐姐你来了武炼会,没来得及再刻一个挂坠。所以只有一个单独的鲛珠了,也是我的奖品,师父说用它可以长期在水下活动,可以用来采水下的药材。” 无光自亮,能照浊水。 鲛珠在这批奖品中算较上等的灵物,汪辞暮本想拒绝,但一思索,接了下来。 将其举起放在阳光下,抬头观赏:“很漂亮,回去就让师父帮我串起来!” 看完就马上收好,然后在袖中掏出一个小药瓶给贺卢:“汪姐姐也送你个礼物,疗伤用的,包治百病,关键时候可以用。” 贺卢:“我不…” “不,你用,收好,”说着不由分说塞进他的布袋里。 却辰垂首将安神木挂上腰间,原本挂着的那枚红玉环被解下,同药瓶放在一处。 “既有了新挂坠,旧的就给你了,在你身上正好能发挥点保命的作用。” 言外之意:你有点弱哦。 贺卢有些无措,“这些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年轻的女子瞥了一眼这边,放大灵力传声:“吟清宗的弟子快点,晚了飞舟可不等人,就等着自己御剑飞回去吧!” 最后在崔燕的催促下,贺卢眼泪汪汪地捧着两样宝物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飞舟,“却辰哥,汪姐姐,我走了呜呜。” “呜什么呜,还不快跑,宗主亲传弟子等下赶不上飞舟了,”却辰赶他。 两人站在不远处,看着少年轻盈地跃上高大的飞舟。上去后又向他们用力挥手:“后会有期!” 汪辞暮笑着,也跳起来冲他挥手:“再见!” 却辰就沉稳多了,只安静挥了两下。 一直目送到吟清宗的飞舟离开,然后…… 汪辞暮靠近一步,用手肘杵杵却辰的胳膊:“你说要是师父知道你把红树根心玉送人了会不会追着你砍?” “你说水柏要是知道你把蕴古丹也送人了会不会罚你扫一个月台阶。” “哈哈…应该没事吧,我师父他总共有四颗。” “嗯,红树根心玉他也还有。” “可是你那个是给班机阁加工过的,还是花的师父的银子。” “你的那个还是你师父炼了两个月才炼成的。” 两个人转头对视一眼,同时伸出右手:“拉勾上吊,一万年不许变,谁说谁笨蛋。” 签订完保命协议的却辰正经起来:“你和水柏什么时候走?” “今天下午就回去,怎么?终于要跟我们一起回去了吗?我可告诉你,不许再烧…” 却辰默默听她说,又打断,“我不跟你们走。” “什么…?”刚刚还在滔滔不绝的汪辞暮顿住了,“人带完了你还不回去?还有其它事?” “啊,我这人你知道的,好不容易回来了,还想去游历一下大山名川呢,等我玩累了就回去陪你们隐居,一起品茶采药,怎么样?” 汪辞暮有些失望,倒也接受得很快,“……那好吧,你自己一个人要小心点啊。要是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和师父,我们不会笑你的。” “放心,我一定小心行事。” 汪辞暮又从袖中掏出和刚才一样的瓶子,“我这里还有一颗蕴古丹,给你。” “?水柏给了你几颗蕴古丹?” “两颗,怎么了?” 却辰:“没事,就是突然感觉大家都挺大方(败家)的。” “…别以为我没听出来你说的什么。” 他推回了汪辞暮递药的手,“你师父已经给了我一颗,况且你更需要这个。” “你是不是在说完弱?”听见自家师父已经给了,她也不再执着,边收回药边随口问道。 “聪明。” 却辰毫不吝啬地夸她。 “……”快走不送。 ………… 申时,一样的地点。只是这次送别的只剩却辰一人。 水柏明显精神不济,眉宇间蕴着疲倦,却辰打趣:“怎么,这是舍不得我,一宿没睡?” 水柏面无表情睨他一眼,“要是你们这些不省心的人省点心也不至于让我如此劳心伤神。” “们?除了我还有谁?” “白染,非要死皮赖脸去见江临溪,一见面没说上两句话就打起来,”水柏无语,“可这打架他又不还手,防也不好好防,每次打完身上黑一块白一块好不瘆人。” “有所耳闻,不是挨完揍就往万医谷跑吗,怎么这次找上你了?” “次数多了,江魔主似乎怕再这般下去双血长刃的特质就要叫人摸透了,于是这次换了把刃。万医谷的长老带的都是治疗双血长刃的药,现在又抽不出身调新药。” “啧啧,所以就让你先顶上?我看江临溪也不是喜欢动手的人,这次又是怎么打起来的?” “听说是江魔主身边突然多了个来历不明的魔族女子,白染怕此人靠近他不怀好意,于是派了人偷偷跟踪。不料那女子身手了得,不动声色地任由那人跟了几天,反将人抓了起来。绑好后往江魔主面前一丢,他一看,发现是白染身边的部下。于是又把人丢到白染面前质问,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反正最后打起来了。” 却辰听得幸灾乐祸:“万医谷长老一看伤口变了,就丢给你了?” 白染也没纠结这“丢来丢去”的话术,疲倦一点头:“是,我看到他的时候浑身都是血,蓝衣红了大半。以往双血长刃伤人是不见血的,我也未想到江魔主下手竟这般重。用了万医谷去疤的药后身上还有大大小小数百道疤,大半是双血长刃留下的。” 双血长刃分别为厌血刃和贪血刃。皆封喉不见血。厌血刃生成具毒性的膜凝住伤处,贪血刃通过伤口吸食血液,传言如果一直不拔出,可以将活生生的人吸成干尸。 传言还说细血刃吸饱了血便会无比厉害,但还从未有人见过它吸饱的样子。 却辰都有些佩服白染了:“难为他今早还能好好站着,怪不得脸色发白。” “我来了!” 身后响起汪辞暮急哄哄的声音:“师父,东西我都装好了!” 话是对水柏说的,手上的包袱却是丢进却辰怀中的。 面对他疑惑的神色大口大口喘气,水柏边给她拍背顺气边解释:“飞舟快到了,包袱里的东西你好好收着,有药物和银钱。” 却辰嬉皮笑脸道:“放心,我又不是小卢子,会照顾好自己的。” 抓住包袱的手紧了又紧,却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 “好了,飞舟来了,你们快走吧。” 站在船头的汪辞暮和贺卢一样,蹦蹦跳跳地给下面的人招手:“记得早点回来,别玩太久啦——!” 他站在原地,笑着挥手,没回答。 飞舟远去,人潮散尽,却辰又是一个人了。 他腰间挂着木雕挂坠,背上包袱,转身离开了载德宗。 …………… …………… 骤雨初降,青石路暗。 归者不慌不忙,收伞倚放在廊下,拍拍身上的雨珠,伸脚迈过门槛进入堂内。 另一阵脚步声自廊上响起,来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却没有进去。 “门主,不慌阁的请帖送来了,”说着递上一本折子。 他并没有告诉顾涉还家门的所在地,想来是专门调查过他们。 却辰对此并不意外,接过红帖,“我不在这些天劳烦你了。” “门主客气了。” 触及到他的瞬间,原本布施在红帖上方的封固结界自行解开。 正红色的折子,用的是上等绢布,封面金粉写上“却辰启”三字,笔锋凌厉、张弛有度。 有几分凡界婚书的模样。 见到这字迹是他先是一愣,随后若有所思地抚上启字上的那一点。 …… “你写的不太对,来,我抓着你的手再写一遍…” “‘启’上面这一点应该要这样写,要离下一笔近一些才好看…” …… 打开请帖,里面也是同一人的字迹:下月十五,邀君赴桐州布古茶楼细谈。 右下方是顾涉的名。 屋外是雨打细竹的啪嗒声,却辰对着这些字端详许久,最后才发出一声几不可察的轻笑。 门口的人听见他的这声笑,疑惑抬头:“门主,上面写了什么?需要属下下去安排吗?” “无事,你按原先说的照常管理事务即可。” “是,那我先回去了。” 却辰将折子放进袖中,“我和你一起吧,正好看看田里怎么样了。” 来人稍走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这一月雨水不断,秋洛果的花焉了不少。不过祁静隅前几日回来布阵照料了一番,现下已经好多了,地里其它的瓜果树木也没受什么影响。” “哦,回来?她在我外出期间又去哪了?” “你刚离开不久,她就听说高湘那边出现一种新的跃灵果品种,当即撂了其它担子赶过去,前几日才回来。” “咳,门里还是你最靠谱,”却辰假装没听出话中暗戳戳的控诉,对此习以为常并能迅速转移话题,“每次一有什么新品种她就一定要去看看,现在可是又在田里试种新跃灵?” “没有,她只盯着院里原本的跃灵树看了两天,并没有试种新品种。现在还在萝卜地里。” 这次倒是挺稀奇的,竟然连试都不试一下,那新品种该是有多糟糕…难道是萝卜也出新品种了? …… 与陈载分开后,却辰独自撑着伞往南侧的石板路走去。此处深山老林,最多的植物就是竹,一刮风下雨就是“噼噼啪啪”的爆竹声。 一路走到竹林的尽头,抬眼便是铲平的土地,一望无际。顶上是一个自四面八方凝出大型隔雨咒,使这块土地尤为安宁。 却辰不算这的常客,凭着为数不多的记忆找到了种萝卜的那块。 果然,一个身穿束袖黑衣的人背对着他蹲在地上看萝卜叶。束着精神的高马尾,背影透出几分英气,骨架较一般男子小,是个女子。 察觉到有人走近,那女子转过头来看,没什么表情,一双下垂眼冷淡又疏离,眉峰上挑,乍一看难分男女。 祁静隅站起身来,看向却辰,嗓音也冷,许是带着女子特有的慈,意外地叫人听着觉得亲近安心。 “你回来了?”她例行公事般随意一问。 “是,刚回来,”他发现祁静隅的衣服很干净,“今天没下地?” “最近没什么要下地的作物。” “高湘那边的跃灵新品种你不试试?” 她的面色却突然凝重起来,“那个跃灵花,给我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我仔细观察对比过变异前后的跃灵花和所结的跃灵果,不论是雄株还是雌株的都有差异,跃灵果的差异会更明显,很大”,她再次强调一遍,“上面的灵力波动…很不好。” 却辰深知祁静隅的脾气,如果仅仅只是不好的话还不足以阻止她,“只是不好?” “…不止,我甚至感觉到了一丝危险,再深的东西我就看不出了。在场的有不少植物妖人,估计不久后就能有判断。” 祁静隅想起什么:“你这几个月又一点消息都没有,跑哪去了?” 却辰沿着田埂往里走去,“这个啊,就说来话长了。” 祁静隅跟上去,了然道:“拉帮结派?” “怎么能这么说呢,这叫寻找同盟。” “肯蒙拐骗”,她顿一下,举了个例子,“陈载。” “这可不怪我,我救下他后也没想到他会抱着我的大腿不放,喊神仙、恩人,还叫我不要丢下他”,却辰摊手示意自己的无辜,侧头时瞥见一抹蓝。 “跃灵花开得差不多了?”他停下脚步望向远处,那是种植跃灵花的田地。 澄澈明亮的晴空蓝在暗沉的阴雨天格外夺目,让沉寂的心再度活跃起来,就像雨过天晴。 “是啊,再过几日就要结果了。甩手掌柜怎么突然开始关心门内农事了?”祁静隅半嘲道。 “欸,怎么说话的呢?事关财政,我一直很关注农事的好吧。” “呵。” 却辰沿着田路往跃灵树林走,跃灵树的花是出了名的好看。花叶一色,花瓣形状姣好,极嫩,花开时仿若入梦。 “为什么不折花去卖?这该卖得多好啊?”他拈低一枝花放在鼻下嗅了嗅。 “跃灵花易得,四季年皆可开,价格极低。但跃灵果难结,价高。” “啊”,他有些遗憾地松开手,枝条轻轻弹了回去,抖下几片花瓣,“那一棵树能结几个果?” “这里的树是我改良后的品种,每棵至少结三个。” “不愧是本门二把手,你办事我放心”,他说着悠悠然抬脚往林中深处晃。 祁静隅以沉默回应。 他也不在意,一边赏景一边开口:“对了,我走之前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见他终于聊起正事,祁静隅认真起来:“和你预料的一样,那群慌不择路的蛇妖误入了附近的大妖群的地界,被围杀。我按你说的计划易容闯入,将他们救出来。” “只活了一半,十二人,半数为老幼,已经全部加入还家门。年长的按情况分了地和活,小的先在阅敛室学习,过几年可以一起送去训礼院。” 却辰点点头:“办的不错,辛苦你了。” “你要去看看吗?”祁静隅问。 “总共就那么大点地方,很快就会看到的,不用急,我这次要呆上一个月再走。” 她点头表示知道他又要当甩手掌柜了,对此见怪不怪,“还有一个人我安置在恢阁了,她灵力强盛,但是使用得毫无章法。” “哦?那我明日去看看。” 阴雨天没有夕阳,只感觉到灰蒙蒙的天一层层沉寂下来,直到周围彻底陷入黑暗。 …… 却辰站在窗前看院中的细竹,院中没点灯,只能靠着屋内透出的光看个模糊的轮廓。 窗的正对面就是下午见陈载的大厅,此刻也黑沉一片。不大不小的四方小院因空旷寂寥显得格外偌大。 还家门地处偏远无人之地,从建立到开始运转仅有三年,如今已有二三百人。虽多为些法力低下者,但众人耕种织布,不问世事,颇有隐世的闲趣。 如此其乐融融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 翌日一早却辰便起来了,收拾好自己。 沿着回廊直行,跨过一道圆形拱门,再走一段石板路,跨一道拱门,就来到了另一处更大的院子。 简单地盖了几间房子,有序坐落在树木花卉中。 他刚好和打开房门的祁静隅打了个照面。今天不是祁静隅给恢阁的弟子们上课,她是要去练功的。 没多耽搁,两人打了个招呼继续去干自个儿的事。却辰继续前行,再穿过一道简朴的拱门眼前便不再是院子了。 错落有致的房屋在田和路间向远方延伸,隐在清晨朦胧的山雾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但很有活气。 第20章 如元 一只留着长须的山羊妖人正在教一群孩子识字,望见却辰,远远喊了声门主好。 这嗓子一出,周围的人一下全看了过来。 投来视线的面孔有生有熟,却辰冲他们温和一笑,“大家早上好。” 那些人也笑着同他打招呼,于是乎“门主早上好”的声音此起彼伏,其间掺杂着几个孩童稚嫩的询问,“门主是什么啊?” 视线移到那处,发现是两个面生的孩童在说话,竖瞳。 却辰走过去,半蹲在怯生生的幼蛇妖人面前,伸手按了按他们的头,“门主是我,以后要是谁欺负你们就来找我,门主帮你打回去。” 小孩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好看的大哥哥,眨着闪亮的眼点头。 却辰在粗略逛了一圈,偶有认识他的都会打声招呼,问他来做什么,需不需要帮忙。 他笑着回道,来转转。 转完还家门他又回到了大院子,来到角落一间其貌不扬的屋子。 门很顺滑,推开时悄无声息。入目便是铺满房间的巨大传送阵法,阵法上没有灰尘和损坏,能看出经常使用、打理。 却辰观好门,转身迈入阵法,眼前一旋便出现在另一间屋子内,地面同样画着连接的传送阵。 这间屋子明显比刚才的磕碜,却辰推门时嘎吱嘎吱响,一抬头就和大庭院里正在练功的弟子们对上了视线。 整体扫一眼,加上祁静隅一共八人,其中有一个生面孔,估计就是那个刚从蛇族收进来的。 是个长相清冷好看的女子,银白鲮尾花纹自右眼往下攀附小半张脸。此刻正同其它人一齐望着他,双眼灵澈,如水波。 有灵性,却无神气。 却辰对上这双眼时稍微愣了一下。 祁静隅收刀,过来给他介绍:“这就是恢阁新收的弟子,如元。” 又转头对如元道:“这是还家门门主却辰。” 恢阁与还家门由却辰和祁静隅共同创建,除了某些方面,基本不分彼此。 “门主好”,如元不卑不亢行了个弟子礼。 却辰隔空用灵力托起她弯曲的手臂,“以后在还家门不用多礼,喊声门主好就足矣。” “好。” 如元低头应下,疏离退开,往弟子堆靠了两步。 他不不甚在意地挥挥手:“你们先自己练着,我有话同祁长老说。” 祁静隅一直都是一副兴致缺缺,置身事外的样子,跟着却辰走远了一些:“快说有什么事,别耽误我练功。” 他也不磨叽,“这个如元,你确定是蛇妖?她不是竖瞳。” “这个我问过了,她说她是混血,只有父亲是蛇妖,所以她并非竖瞳。” “她母亲是什么妖类?” “离世得早,她记不清了。” 却辰没有将这个问题探究到底,“我今天没看到木老,他又带着殷药去探学了?” “前几天我回来后他们就出发去了万医谷。” “多涨涨见识也好。这倒提醒我了,正好今天有空…” 他摩拳擦掌,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转身朝此时还一无所知,正竖着耳朵试图偷听的弟子们走去。 却辰加大音量补完剩下的话,确保那群探头探脑的好奇小鬼能听见——“我亲自来检查检查弟子们上次探学的成效。” 众弟子还没来得及哀嚎,却辰已经抽出腰间别着的剑。 “但随,你先来。” 虽说还家门的资源少得可怜,但几把稍微好些的灵器还是有的,相比之下他手中的剑就逊色不少了。 见状好几人都暗暗松了口气,却辰一直没佩剑,每次拿的都是祁静隅的佩剑“冽意”,虽没用其中的剑力,但那剑光是拿着就能给他们十足的压迫感。 一名长相周正的青年离开队伍,向前几步,灵力灌输进手中灵剑,随后立即挥了出来。 却辰侧身避开几招才开始动手反击,没两下就打掉了但随的剑。 但随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十分熟练地跑去捡剑。 “不错,比上次进步了,但毛病还是没变,不能因为总输就习惯性觉得无法战胜我。比了那么多次,除了加强自己的能力,还要学着揣摩、预知我的下一步动作。” 虽是训诫的话,却辰说得却很和蔼,“最后那一下,你本来可以试着反击,但你恐惧了,你不相信自己。剑法讲究随心而动,迟疑的那一下足够让你在正式的交战里丢掉性命,明白了吗?” “是,但随明白。” 他恨铁不成钢,偏头连着站在一边的几人一起训:“每次都是这句话。都听清了吗?好好练练胆子,从前的败绩和如今的实力差距都不是你们畏首畏尾的理由。我不会吃人,敌人可不一定!” 说着收剑走向一边的竹编矮桌,给自己斟了盏茶,施施然坐上石凳,“一盏茶,下一个谁来,你们自己排好。” 这是老规矩,却辰每次比试完就会给他们一盏茶的时间,这期间他们要商讨好出战顺序,顺带交流一下刚才比试的感悟。 每次直到真正直面门主的灵力前,他们这些年轻弟子都回憋着口气,决心打败却辰一次。卯足了劲寻找他剑法中的破绽,再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 只是这口气在对站时,感受到却辰灵力压迫时便泄完了。 如云乖乖听他们说话,未发一言。众人习惯了她的性子,也不逼着她开口,自动给她放在最后的位置。 虽然祁静隅夸她很有天赋,但她毕竟刚加入恢阁,还没练习几天,又是唯一一位女弟子,还是要体谅、照顾一下的。 “等会多找找门主的破绽,我们也尽力多耗耗他的灵力,你不用紧张,我们大家已经输习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听到对自己的安抚,如元依旧安静的乖乖点头。 却辰看他们围成一圈七嘴八舌,偷摸用气音喊旁边正在思考怎样更好提高胡萝卜产量的祁静隅。 思考被打断,祁静隅有些不悦,靠近时,看他的眼神里写着“你最好有正事”六个大字。 却辰:……糟,不会打断她想胡萝卜了吧… “咳”,他压低声音,“那个如云,你救人的时她是正和那些蛇妖在一起的吗?把见到她的场景描述一遍。” 祁静隅淡淡瞥他一眼,线条锋利的眉眼微垂,正好与他对视:“是,我刚到的时候,她正拿着把大刀胡乱砍,毫无章法。等我支援到她那边,又抽空看了一眼,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捡了把剑,在学我的剑法杀人,学的已经有几分模样。我观察了一会,觉得她的效仿能力很强,带回来后就把人放进恢阁了。” 说完继续看着却辰,等他说话。 却不见回答。 却辰眉头紧锁,似乎在回忆什么,“我还是觉得她不是蛇妖,那双眼睛反倒有点像…” “门主!” 一声大喊打断了他本就小声的话,他抬头往喊声的源头看去。 “我准备好了,开始吧!”少年胸有成竹地上前,“这次我一定赢!” 却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拿起靠在石凳上的剑,“好,段兵,输了你可别又不服,每人我只比一次。” “门主我什么时候赖皮过,肯定服。” ……不久后。 “我服…” 却辰收回架在他脖子上的剑。 “…但是,我刚才没看清,再比一次!” “下去吧,管你输不输,我这个老年人要休息了,有遗憾去和你的师弟师妹们说”,说完头也不回的坐了回去。 败不服气的段兵只好撇撇嘴,回去给师弟师妹们出主意。 不出意外,剩下的几位都是一样的结果。 比完第六个弟子后却辰没有像前几次一样坐下喝茶吃糕点。 “之前吃太多了,想消消食”,他看向轮在最后一位的如元,“怎么样,你准备好了吗?” 如元正好在发呆出神,闻言明显一愣,随即马上拔剑点头。 妖人通常喜欢保持用半妖行态,只是他们现在的实力还不能在战斗时熟练中和原型和人形的特性,如果强行使用反而适得其反,所以是不会有这个想法的。 但却辰察觉如元分明是有一瞬的惯性动作是想化半妖态的,却又马上克制住。 这次却辰先发制人,挽剑朝人袭去。 如元根本没学几天剑法,就算过目不忘,依葫芦画瓢学出来的东西也没法立刻灵活用在实战里,这些是要靠时间和训练积累的。 于是她的剑拿在手上就跟拿了根棍子一样——挥,毫无章法,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却能准确挡下却辰每一次的攻击。 两人谁也占不到便宜,一人只攻,一人只防,就这样绕着院子攻防了一圈,观战的几人纷纷散开给他们让位置。 却辰能感觉到如元防守得越来越熟练,他没再加快攻击速度,反而渐渐放缓。 如元也没放过他给的机会,抓住间隙就使出自己新学的剑法反击。 他再降速,让速度保持在两人能打得有来有回的程度。 “门主这是在干嘛?真打累了?” “如元师妹好厉害啊,这才几天就能在门主手下坚持这么久,要是再多学几天…打败门主指日可待!” 别说,安安静静一姑娘使剑的样子还挺唬人。气势、力道、姿势甚至对灵力的把控都十分的恰到好处。 唯一可惜的是来来去去只有那几招。 大致摸清了实力,却辰连抓她几个破绽。 如元拿刀的手因为灵力碰撞而微微发抖,两人的距离被她使力用剑弹起拉开,刚争取到喘息的时间又立刻准备迎接下一波攻击。 却辰却拿着剑没再动,微笑地看着呼吸略显急促的如元,一副打商量的样子,“这次就算平局吧,我累了,就不继续打了。” 她一愣,垂眸犹豫片刻,收剑入鞘,平静道:“是弟子输了。” 却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群师兄弟们马上围了上来,勾肩搭背,“师妹不错啊,竟然能和门主过那么多招。” “再比几次指不定就能赢过门主了。偷偷告诉你啊,门主可是许诺过的,要是我们有谁能赢过他,他就答应我们一人一个要求。” 如元人淡如菊地站在人群中间,静静听他们讲。 “你们玩闹的时候收敛着点,段兵你大半个人都压人家肩膀上了,怎么,是力量比不过比重量?手臂给我放下来。” “抱歉,太激动了”,段兵不好意思挠挠头,挪开勾肩搭背的手。 却辰又随意叮嘱了两句便没再管他们。 他走到若有所思的祁静隅面前,“想出什么了?” 祁静隅摇头:“看不出,凭她的特征,我找不出对应的妖族。” “什么特征,学习和适应的能力,还有反应速度?” “难道不是吗?”祁静隅反问。 “当然不是,这些是她自己苦练出的能力,不是她们族类的天赋。” “你这就确定了是什么族类?”祁静隅挑眉,觉得有意思。 “嗯,鲛人。” 他回答得干脆。 祁静隅接受得却不干脆,“鲛人?鲛人不是不能离开楚江吗?” “不,他们会将有罪之人的鱼尾夺去并驱赶到岸上,失去鱼尾的鲛人会损尽她们的修为,无法再在水中生存,只能来到她们陌生的陆地生活。” “那还要继续留她在还家门吗?” “为什么不留?鲛人评判的罪孽标准和我们无关,只要她安分守己,还家门自然没必要纠结她的过去。” “行,”祁静隅没再多说什么。 “如元是个好苗子,就是灵力重修起来会比较麻烦,你平时多照看下。” 她应下,然后提剑走到闹哄哄的弟子前,冷淡宣布:“继续训练。” “啊!”嘴里几声哀嚎里伴着抱怨,身体乖乖站好队。 祁静隅会教剑法和刀法,要学其它兵器的则是由她定期带去大一些的宗门去拜学几天,其余时间就一起学刀剑。 却辰安静呆在一边看他们训练,一直到早上的训练结束,其他人三三两两四散准备离开时,一位女子从传送阵的屋里出来。 “姜姐姐好。” “姜姐姐你怎么来啦?” 看着这群年轻活力的小辈,女子扬起慈爱的笑:“来找门主说点事,你们训练完了?” “练完了,去看看我种的果树,等结果了请姜姐姐来品尝!” “我的也是,我的树长得可好了。” 姜沐晴一一应下,眉眼弯弯。 如元本想在众人聊天时默默先进传送阵离开。 “小如元,前两天给你的那铺被子放得有些久了,我另拿了铺新的,放在你屋子前的摇椅上,你记得拿进去,旧的拿出来就好。” 被点名的如元暂时停下脚步,“谢谢。” 高弟子们一个头的女子站在人群中,像母亲一样散发着慈性的光辉,含笑面对一群可爱稚嫩的孩子。 祁静隅为却辰解释了一句:“如元选屋子时选了近水的一间,正好在姜沐晴的隔壁。” 闹哄哄的人马上散去,姜沐晴与进传送阵的祁静隅打了个招呼,接着朝却辰走去。 女子身材窈窕,但一举一动并没有半分慵懒魅惑的媚态,尤其是在她嘴角的笑意淡下去之后,渗出经年累月积攒的疲倦和警惕,形成萦绕周身的戒备气场。 待到无人时,她几乎是有急切地抓住却辰垂在身侧的手臂。 “少主,有族人的消息吗?” 却辰安抚性地拍拍她绷紧的肩:“姜姐姐你不用紧张,我们都找不到,余独暄那就找不到。我能确定伊泽叔他们现在是安全的。” 姜沐晴也发觉自己太过着急了,缓缓松开手,“是我心急了…” “此行我遇见了一个行为举止颇为奇怪的女子,她身上确有九尾纯血的气息,很浓,但并非来自她自身,应该是与某位纯血有很深的因果牵连,沾染上的,不知你有没有相关的印象?” 却辰先是大致描述了一下云影的外貌,接着道:“此人叫云影,相貌惊人,额上一道血色花纹,那样的人你如果见过,应当不会忘记。” 谁知姜沐晴不假思索道:“不可能见过,我们这百年同两位长老躲在荒无人烟的绝壑深山中,从来没见过任何其他人。只有偶尔会派人去外面采买药材,但…纯血的九尾就只剩下小少主,那女子身上沾染的气息应该不是小少主的。” 她的话音落下后两人陷入一阵沉默。 想到某种可能,她眼底难得露出一丝欣喜:“难道是少主你失散的小侄女…” 却辰一时没说话,垂眼沉思,最后还是斟酌开口:“有这个可能,但恐怕已经凶多吉少,我碰到的那位女子莫名损失了数年的记忆,或许正与此有关。” 姜沐晴眼底的光又暗下来。 却辰笑笑:“也说不准呢,她当年都活了下来,现在可能只是出了些问题,万一哪天又团聚了。” 他嘴上安慰,心里却明白,这不大可能了。那样深的气息,非生死因果,是留不下的… 两人一时不再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一会,却辰率先站起身来,他开了个玩笑:“我再去四处看看,你也到处走走,看见哪个小娃娃的果子熟了就摘来吃吃,顺便帮我检测检测他们这方面的天赋。” 他没等姜沐晴回答便迈步出了院门,这里的山野路侧也种了果树,却辰没有在任何一棵树下停留。 姜沐晴依旧没动,半侧着身子看却辰渐行渐远的背影。 还是之前那个背影,却模仿不出当初的年少轻狂和肆意张扬。 直到背影隐没在瑟瑟竹林间,她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是啊,谁的变化能不大能呢? 第21章 沐晴 姜沐晴比却辰要大个五百岁,身上也有一部分九尾的血脉。 远古神兽为了维持血脉纯正,通常会想各种办法,九尾狐族也一样。 每任青丘狐主都是纯血。 青丘有一棵由先祖幻化而成的巨树,夫妻二人定时将血滴在树根上,只要有一人是纯正的九尾纯血,那么无论另一方如何,圣树都能为他们孕育出纯血的九尾狐幼崽。 而由父母鲜血浇灌、圣树孕育的纯血九尾将与圣树有斩不断的链接,成为下一任九尾狐主,并可再次使用圣树孕育下一位继位的圣子。 却辰便是自圣树中诞生的圣子。只是他的情况要特殊一些,父母都是纯血,他们先生出了同样纯血的却辰哥哥,再用圣树育出的却辰。 这样诞生的人自然是集千娇万宠于一身的。 姜沐晴是自小照料他的侍女。 虽说是侍女,但她与却辰之间的相处更像姐弟。或许是因为体内同源的血脉和长久的陪伴,却辰对她而言既是少主,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多少有几分母性和亲情在里面。 那种对幼弟的保护欲一直到半年前她再次见到却辰后才消失。 第一眼时她甚至不太敢认这个气质神态都和记忆中的“弟弟”截然相反的人,自己总担心吃不好穿不好的孩子已有了同前任狐主一样渊渟岳峙的气质。 即使判若两人,但她不会认错,她几乎喜极而泣地大喊出那人的名字:“误年——!是我!!” 被喊的人仓惶回头,眼中期冀与茫然交织。 还未来得及喊第二声,那人贩子的鞭子就抽在了她的身上。 “叫什么叫?!反了天了?!” 她没听人贩子说了什么,只拼命抓住囚笼的上木栏,死死盯着层层人群之外的那个人。 “误年——!误年——!!” 她看见那人震惊又匆忙地四处张望,望向这边时只顿了一下,在不知道有没有认出她的那一眼中恢复了平静——似乎没注意到她。 她顾不得一下下抽落的鞭子,拼命从木笼间隙中向他招手。 “误——呃!!” 拿着鞭子的疤痕男猛踹了她一脚,“吵*吵,老子*****你,真是给你脸了,呸!” 她瘫倒在笼中一同被贩卖的奴隶们身上,骨头撞骨头,痛得很。 喉咙涌上腥味,刹时眼前一片黑,听不见、看不见。 被喊误年的人背着手缓缓晃到疤痕男的面前,并没有多看笼中的她一眼。 疤痕男知道他就是刚才那个婊子喊的男人,眼睛一转。两人说了几句话,年轻男人交了点押金,转身离开。 只在转身的那一瞬间和好不容易爬起来的她对视一眼,隐蔽地给了一个示意她放心的眼神。 逃亡时她的脸上被划了一道大大的口子,伤虽快好了,但留下的疤骇人。甚至看着比伤疤男还要可怖几分,所以她并不害怕自己中途被别人买了去。 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年轻男人带着剩下的银两来了。 收了钱人贩子却突然反悔,说要加钱,说废了好大功夫才抓住的,运过来的路上又几次派人去捉不断逃跑的她,劳心费事,该多要点。 男人精致好看的眉眼轻皱,肉眼可见的心情快速变差。 这处国家战乱频发、局势动荡,官府自身难保,多数不作为。许多人贩子会趁乱抓流民到安定些的地方贩卖当奴隶或妓女。 伤疤男人贩子笑嘻嘻,盖不住贪婪的嘴脸:“不是我说啊,这位小公子,现在挣点钱可不容易,这贱人刚才是不是喊你名字了?你们应该认识吧。人可是我们好不容易带过来的,给你两倍的价格已经很公道啦!” 男人听着听着笑起来。 刀疤男以为他识相,就要拍他的肩膀拉进拉进情义,被躲开了。 他的脸一下子黑了,“这人你爱要不要吧,两倍的钱,哼,不服可以去报官,看他们帮谁,呵,一个小白脸装这副清高样子给谁看。” 冷静下来又看见男人衣着和气度不凡,心中几分不屑却又有几分巴结权贵的习惯在,语气杂糅着高高在上又低下讨好的恶心,真是一副不伦不类的丑陋面貌。 刀疤脸道:“不瞒你说,我们上头和县令可是有些交情的,也不是真在乎你这点钱。这女人路上一直想着逃跑,怎么打都没用,害我们的人费力抓了好几次,还不得请我们喝几壶好酒赔赔罪?” 面前的男人一直维持在嘴边的意味不明的笑淡了。 刀疤脸语气里的挑衅意味愈浓,“你是她相好吧?难怪这娘们这样烈,本来我们老大都大发慈悲看上她了,好日子要来了。结果她倒好,不乐意!不知好歹拿石头把脸给刮花了,你说这不是自讨苦…” “吃”字还未说出口,就脖子喷血地倒在地上,惊愕地抽动两下,不动了。 四周响起一片尖锐的叫声,接着是人群疯狂逃窜的骚动。 年轻男人面无表情地握着沾血的剑,俯身取下尸体腰间的钥匙。 她维持着抓木栏的动作愣在原地,男人没看她,动作迅速地解决掉剩下三个拿刀冲过来的人贩子,打开笼子的门。 大家争先恐后地挤出去,她也一样。 出去时腿一软,几乎是半扑在男人身上,被稳稳接住。 她牢牢抓住男人的手臂,声音颤抖:“误年…真的是你,真的是你,终于找到你了,你还活着,我就知道…” 男人安抚地轻拍她的肩背,将人扶起,“姜姐姐,没事了…跟我走,不要怕,我带你们回家。” 他带着她绕到一条小巷里,拐几条道,跳上早已准备好的马车。 车夫在他们上车后便迅速驱车往城门驶去。 男人温和地安抚她紧绷的精神,向她解释:“那些人与官府有勾结,我们得赶紧跑。” 她终于缓过神来,却依旧死死抓住男人的手臂,泣不成声。 “误年…你还活着…真的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 男人给予她安慰的拥抱,感受到肩上的湿润,眼眶泛红:“我也一直在找你们。” 人贩子那边还未来得及将消息上报,他们顺利出了城门。 姜沐晴许久之后方才止住哭泣,用许误年递来的帕子擦拭泪痕。 脸上的伤因为没有得到过医治,侥幸痊愈后留下的疤痕格外可怖骇人。 男人眼神一暗,没有多问其他的,只问道:“这个疤,回到外界后,能消掉吗?” 姜沐晴现在已经从悲伤的情绪里缓过来,闻言笑着点点头:“嗯,当然能,又不是什么大伤。” 知道对方是在安慰自己,年轻男人也笑起来。他就这样含着那抹澄澈的笑道:“姜姐姐,九尾圣子许误年已经死了,以后你叫我却辰吧。” ………… 那时候她就知道,他已不再是自己眼中那个调皮好玩的“弟弟”了。 没人知道当年最后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这些年他孑然一身经历了什么,她也很明智的没有询问狐主和狐后的消息。 时间能改变的不止是一个人的眼神和气质。 有些结果大家心知肚明,不必多问。 她收回思绪,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肌肤光滑如初,凡界留下的伤到外界便彻底医好了。 只是当时钻心的疼痛让她无法忘怀,伤口腐烂带来的高热也的的确确差点要了她的命。 这些事姜沐晴没和却辰说过,却辰不知道。 正如那伙数十人的人贩子和县令后来都接连横死在家中,却辰没和姜沐晴说,姜沐晴也不知道。 她放下手,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 冬年渐深,风也慢慢凉了下来。 却辰在宗门清闲了一段时日后,祁静隅带着那些弟子去古修派访学,从万医谷回来路上的木老半路将殷药塞给她后便回了宗门。 宗门总要留一个人镇守,而且不能指望行踪不定、归期未知的门主,再去掉一个只能管事的陈载,就只剩他和祁静隅两个长老轮流交班。 木老的名字就叫木老,是吟清宗前任大长老座下的授课长教,离开吟清宗后被却辰拐了过来。 木老是个蛮有意思的小老头,留着长长的白色胡须,爱种药草,爱喝药酒。 他一回来,却辰就准备走了。 “欸?!你这小子怎么回事,我一来你就走,我这老骨头这么讨人嫌?” “哪能呢?”却辰立刻自证,殷勤地给他倒药酒,笑得跟狐狸似的,“这不是有你坐镇我才敢外出办事么!” 木老傲娇地“哼”一声,伸手摸摸自己雪白的胡须,问道:“这次准备去哪?” “魔域。”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路还长,也不要把自己逼太紧了。” 却辰笑着嗯了一声。 还有一个月才到和顾涉约定的时间,却辰准备先去办点别的事。 第二天一早便御剑离开还家门往魔界去。 经过三日,他到了魔界东部的边界,平原绵延,许多人影在大片大片的田地里劳作。 魔人在妖魔怪仙四类人中占比并不多,魔域也不是只住魔族人,只是由魔族统领。 到达边界再两个时辰后他看见了城防结界,这才降下。 结界外有人看守,入结界前必须检测灵力,以防恶混入。 闪着里邬二字的大灵石立在城门旁。检测很简单,只要将手放在灵石上面,导入一点灵力。 常人的灵力只会让检灵石变为蓝色,只有恶会让它漆黑一片。 却辰很顺利地进入了关,里邬关内禁飞。却辰准备修整一天再赶路,订了间旅店放下包袱。御了三天的剑,他觉得有点口干肚饥,马上找了个茶楼进去。 才喝几口茶,便听见旁边桌的人交谈。 “听说了吗?最近新出了一种灵药,据说是从西列域那边传来的,那效果可神奇了,用后美好到不知天地为何物,好像是叫…魅灰。” “话说,最近杀上吟清宗的女子也是西列域来的。” “什么女子?杀上吟清宗,怎么可能?!” “你还不知道?消息可太落后了,就是这两天的事。一个金发的西列域女子趁白宗主外出,竟是直接闯进吟清宗的一处山峰!”那人说着,突然压低声音,“说什么要替妹妹报仇,屠杀了好多弟子和长老后跑了!也不知道吟清宗要怎么处理…” 在他们脑袋贴脑袋讲话时,一道有些焦急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敢问被杀的弟子是哪座峰的?” 几人吓了一跳,回头发现是个年轻男人,人已经站起来了。几人倒也没生气,见他表情凝重,解释道:“这我们也不清楚,只知道死了很多人,吟清宗现在已经封锁了消息,打听不到。” “什么时候的事?” “我听到的消息是说一天前,正逢吟清宗宗主不在宗门,那女子便寻仇上门了。” “多谢。” 道完谢,却辰回旅店拿了包袱立刻出城往仙界赶。 飞了两个时辰天就黑了,四处没有可以住宿的店家,他飞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晚上才住店休息了一晚,这样赶了五日,却辰穿越妖域抵达仙界。 仙界地域较小,局势相对稳定,不少宗门派别都有可以互相连通的传送阵,省事不少。 过完检测灵石已经子夜了,却辰在旅店睡下。 翌日一早直赶吟清宗。 不能连续使用长距传送阵,中间须间隔两个时辰。 却辰过完一个传送阵便觉眼前一黑,连日赶路使得他消耗极大,需要食物补补。 于是腿软手软地往附近的集市走,原本打算随便应付一顿,不料在这碰上了一个熟人。 …… 东凄正和顾涉商量到哪去吃饭。 “俗话说得好‘到一个地方的乐趣便是好好品品当地的美食美酒美人’,美酒和美人暂且不提,美食总要吃一吃吧,不然不就白来了?反正飞舟还有几个时辰才启程,难不成干等?” 东凄劝得苦口婆心,折扇一展,如同说书人一般滔滔不绝。 顾涉思索一会:“到哪吃?” 东凄手一收,乌扇便被收起,往另一只掌上一拍:“不如就去唐月楼,听说这家的菜品十分有特色,最近还有个很不错的新菜叫栗梨鱼。” 这家食楼十分有名气。 顾涉直接拒绝:“不去。” “为什么?” “人多,吵。” “……那去哪?” “你去唐月楼吃,我不吃,走一走”,顾涉这几天被吵得脑袋疼,只想找个清净的地方。 东凄张张嘴刚要说什么。 顾涉正揉着太阳穴,听见身后有个声音在试探着喊他:“…顾涉?” 听见这声音,他的瞳孔不自觉颤了颤,回头果然见是却辰。 腰不疼了,腿不疼了,脑袋也不嗡嗡响了。 他笑得开朗,亲切道:“好久不见,却辰。” 东凄用幽幽的视线看了他一会,最后又收回来。 见真的是他,却辰没时间露出惯常客套的笑容,几步穿过人群,有些着急地抓住他的手臂。 顾涉愣了一下。 成年形态的却辰只需微微抬头便能与他对视,“你这次来也是因为吟清宗遇袭的事吗?” 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按上却辰的手臂,原本是想抚平面前人皱起的眉,临时换了地方。 本就温柔的声音更加温和,几乎要滴出水来:“是,你先别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却辰现在顾不得他们的姿势有多亲密,紧紧盯着顾涉“那你知道上次武炼会和我一起的小朋友,他…”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问。 “他没事,你放心,出事时他正和白染一起,不在宗门内。” 他这才松口气,放下手,“多谢顾阁主。” 臂上一松,顾涉总觉得心里跟着空落落的,轻咳一声:“你来这是…?” 他轻叹口气,捏捏鼻梁,眼底的青黑在白净的肌肤上格外明显,“刚从传送阵里出来,找个地方吃些东西。” “很巧,我们也准备去用膳,一起?” 说完又立刻补充道:“正好我知道一些贺卢小友的近况,边吃边说?” 东凄再次用自己幽幽的眼神望向顾涉。 “好啊,”却辰答应下来,“你是还没想好去哪处吃吗?” 东凄“啪”一声和上扇子,两只小胖手一摊:“目前是的,顾阁主可挑剔了。” 听见声音,却辰才发现顾涉身后还有个人,一身绣着红枫的红衣,较显丰盈的身材。 “不好意思,这位是…嗯?我们好像见过?” “他叫东凄,是我的…朋友。平时就喜欢到处跑,见到他实属正常。” 他直觉他们二人之间的氛围怪怪的,看着不太像一般朋友。 “你好”,心里思索,面上却辰笑盈盈地同东凄打了个招呼。 认识完对方后,想着吃饭的事,他抵唇思考一会:“唐月楼怎么样?先前吃过他们家的桂连蛋羹和过椒盐鸡,味道还不错,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隔间,不然可能有点吵,不好谈话。” 东凄正想替顾涉婉拒掉,就听见顾涉说:“好啊,正好我也想去那边尝尝,吵的话,我们可以吃完再谈。” “……”东凄眼睛瞪大像铜铃,“不是?!你刚才…” 顾涉直接无视他谴责的眼神,拉着却辰离开,边用柔得不像话的语气和他交谈:“听说那里有道新菜品,叫栗梨鱼,味道也很不错。” “哦,是吗?听着挺有意思,等下试试。” 两人聊起了关于美食的话题。 剩东凄在原地捏紧扇柄,咽下没说完的半句话。对着顾涉的头隔空就是两下,咬牙切齿:“见色忘友!借花献佛!卑鄙无耻!!” 发觉人没跟上来,顾涉还抽空回头催道:“干什么呢,你不吃饭?” 显然,对方忙着和“色”说话,并没有理会“友”的控诉。 两个人和一个人就这样来到了装潢豪华的唐月楼。 客人络绎不绝,但好在还有隔间。三人跟着小二上楼,点了几道菜。 等菜的间隙,两人默契地将话题重新引回吟清宗这次的事上。 “详情是由东凄去打听的。” 总算能说上话的东凄“啪”一声打开扇子,神似说书先生,抓紧时间单刀直入:“五个月前吟清宗九长老从外面救回一个小妖收作徒弟,结果没想到这个小妖是个隐恶,几天前趁白染去西列域处理事务时蓄意破坏吟清宗的结界。有个长老提前发现了她的阴谋,在其要下手时将人抓了起来,准备在主峰处决掉。处刑前那女子暴露出恶的原貌,杀了不少弟子,最后被带她回来的九长老亲手了解。” “原本以为这件事就此结束。不料两日后有另一女子找上门,声称要替妹妹报仇。硬是直接闯进吟清宗结界杀了所有在场的弟子还有两个长老,重伤离去…” 第22章 下雪 “恶之间也会有如此重情者,不应该啊”,却辰拧眉,“有情者不会成恶,他们真的确定处死的小妖是恶吗?” 东凄神神秘秘地靠近,压低声音:“妹妹是不是恶还不清楚,但是来报仇的那人不但不是恶,身上反而有神的气息。” 这个消息倒是颇为惊人,就是不知道他们怎么打听到的。 看出了他的疑问,顾涉给他解释:“她用了‘羽刹’,那是檐语的招式,祂曾用此招血洗了西列域的一个家族。” “所以这事一下子扑朔起来,其他长老不敢轻举妄动,白染刚到西列域呢,现在连夜赶回,”东凄不知想到什么,摇头惋惜,“这白染也是可怜,偏偏他担任吟清宗时遇见这么多烂事。” “白染应该不止叫了你们去吟清宗吧?应该不只是为了这件事,是和他去西列域的事有关?”却辰突然问道。 东凄一顿,没有再说话。 顾涉依旧是笑盈盈看着他,并不设防:“你问的三个问题的答案都是‘是的’,而且那件事牵涉很广,是关于一种叫“魅灰”的毒,你以后要多加小心这样东西。” 话刚说完,炒好的菜就端了上来,话题没再往深处延伸。 却辰只当是不能深入说,识趣举盏道:“多谢顾阁主告知。” 顾涉刚要张嘴说话,一旁的东凄先不乐意了。 “那我呢?我好歹也说了半天,怎么不谢谢我呢?” 却辰赶忙笑着又举起酒盏:“也多谢东凄道友。” “行,原谅你了。” 说着大咧咧和他碰了个盏。 顾涉瞥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对却辰道:“如若你还要去吟清宗看你弟弟的话,可以同我一起,我们有飞舟能直抵吟清宗,等东西采买好就出发。” 空气一下安静下来,见却辰没有立刻回复,他拿起酒盏掩盖似地低头呡上一口:“不方便的话也没事,是我冒昧了。” 看着闷闷不乐的。 却辰唇角不自觉勾起,端起酒盏也碰了碰他的盏,“既然顾阁主不嫌我麻烦,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顿饭吃得不算很热闹,但也不会冷场。基本是他和顾涉有一搭没一搭天南海北聊着,东凄埋头苦吃。 饭后顾涉先带却辰去了飞舟。 飞舟不大,只有一层,舟上人也不多。一个负责采买、打扫的妇人,一个在旁边搭手的黑衣男子,他觉得眼熟。 “这是刘婶,平日负责管理这艘飞舟。这是颜端,之前在载德宗我让他给你带过路,这次由他负责御驶飞舟,”顾涉为他一一介绍。 刘婶很热情,放下手中的活同说了几句欢迎的话,“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哦!” 却辰客气地应下。 顾涉悄悄凑到他耳边,一本正经道:“我在的话可以来找我,我也懂很多。” 明明是客气的话,怎么这么像在争宠… 相比于热情的刘婶,正在木着脸检查维持飞舟行驶法器的颜端冷淡不少,闻言抬头冲他点头算作打招呼,“却公子。” 说完转身继续手中的工作,顾涉无奈:“他就是这样的性子。来,我先带你去你的屋子。” 飞舟不大,但大大小小的房间不少。顾涉带他绕到飞舟的另一侧,推开一间大屋子的房门。 “这间布置过了,你睡在这吧。” 屋内装饰得淡雅低调,只一眼便能看出设计的用心,“你们这的屋子弄得很有情调啊。” 顾涉莞尔:“你喜欢就好。我一会还有点事要离开,你看有什么缺的,先去找刘婶就好。” “好,劳烦了。”他的确有些困了,“方便问一下什么时候出发吗。” “今夜,不出意外明天傍晚能到。我看你好像很劳累,屋里有蓄泉玉温养的浴池,沐浴完好好睡一觉吧。” 嘱咐完便匆匆离开了。 待人离开后,却辰拎着包袱迈进屋内,关好门。 法器烛火自动亮起,照亮这方天地。细看之下他发现,这间屋子的配置简直好过头了。 价值不菲的花瓶,长久不枯的熏夜花,还摆着几本近失传的剑谱,维持温度的持温玉,质地和样貌上好的灵木床及配套桌椅,还有轻薄柔软的天蚕锦被…… 就算是在九尾族过惯好日子的却辰也挑不出半点不好。 但他也没想太多,拿出包袱中的换洗衣物,泡进由上百枚蓄泉玉维系的浴池中沐浴。 顾涉离开飞舟前先找到刘婶,“刘婶,麻烦你多打扫出一间屋子,不用过多布置,离我惯住的屋子近一些就好。” 刚走出几步又折回来,“对了,动静小一点,却辰在我屋里睡觉,小心吵到他。” 看着自家阁主一幅好像捡到天大便宜,想若无其事藏起宝贝又忍不住拿出来炫耀的样子,刘婶愣愣的,不是很习惯。 目送自家阁主脚步轻快地离开,只觉得一向老成的人终于有几分年轻人的模样,好像下一刻就会跃起来去够头顶的树叶一样。 很神奇,很难得。 洗去一身风尘的却辰直挺挺瘫进床中。 这张床又大又软,他被包裹其中,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闭眼前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熟悉味道,似乎和顾涉身上是同一种… 他舒展着眉,很快陷入睡眠。 ……… 幽冥之界。 灰黑色火山如同张开血盆大口的妖兽,一抹嫩绿闯进这灰扑扑的压抑世界中。 发梢化成的细小藤蔓一部分牢牢缠住腰间,一部分在夹杂着尘石的风中摇晃。 来者踏过满地的火山碎石一路向前,直到来到一座巨大高耸的死火山前。 山顶白烟笼罩,隐约可见闪烁着耀眼光芒的宫殿。 没有上去的路,强大的结界阻挡任何人和鬼的靠近——这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孤独之处。 繁启站定后只抬头看了一眼。一簇粗壮的深绿色藤蔓便从岩石中破地而出。 巨大藤蔓如蛇一般灵活弯曲身体,顶端稍细处亲昵又颇为低眉顺眼地蹭蹭繁启的腰,随即将祂整个托起。 藤蔓源源不断地生长,将繁启捧到了闪烁着光芒的的宫殿前,满眼夺目的火彩几乎让人睁不开眼,迷幻又头晕脑胀。 祂不适地闭上眼,再睁眼,柔和绿光从眸中一闪而过,只用看见萦绕在的钻石宫周围相对无害的能量光晕。 待祂看清,宫殿的主人已经站在了殿门前,静静地看着祂。 也不确定是不是在看祂。 那双透亮、无杂质的钻眸并不像宫殿一样炫彩。空洞中透着悚然。 可若搭上那张同样精致、不似活物的脸,又格外高贵圣洁、不染尘世。 仿佛是由钻石精心生长,自我雕琢而成的艺术品。 无暇的透亮发丝用两支含着羽状纹的钻簪别起,只垂下几根,没有温度地蹭在脸侧。 “找我何事。” 声音也是空灵悠远的,好似祂们不是隔着面对面对话,而是隔着数以万年的光阴。 “有人用出了‘羽刹’,上面有檐语的气息,是祂的后代。” 那一瞬,女子抬起剔透的眼睫,空白的眼睛在这一刻有了实质的视线,看向面前的繁启。 唇色浅淡。 “哪里。” …… “师父,我东西收拾好啦!”汪辞暮将几个包袱搬上飞舟。 水柏从屋内拿了几块持温玉,“这些贴身放着,小心冻病了。衣物带够了吗?” “嗯,都带好了。” “好,那准备走吧。” 他们的飞舟很小,差不多一个小院子那样大,只有四间屋子。 汪辞暮兴冲冲地倒腾着自己刚埋上种子的寒心莲,带到寒地去养上三个月便能开出漂亮的花啦,还能入药。 每回冬年师父都会带着她去寒地,那是师祖的故乡,也是埋葬师祖的地方。 寒地很险峻,山峰高耸入云,常年积雪。目光所及只有黑色的岩石和雪白的雪,但汪辞暮意外地很喜欢那。 漫天飞雪,狂风呼啸过峡谷,很美妙。 师祖的故居是她最最喜欢的地方,屹立在最高的山峰上,风雪停歇时能看尽延绵不绝的山峰。 …… 顾涉谈完事后天已经黑下来了,入夜的风冷冽而狂烈,檐下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明暗交错。 告别后对方先行离开,顾涉还坐着,思考刚才商讨的内容。 忽地站起来,推开屋内的窗户。 吓了同样在沉思的东凄一跳,“你做什么呢?!” 正碰上一阵风刮来,卷进室内,冻得他一哆嗦。 窗棂震颤,顾涉自顾自抬头看天。 东凄越发觉得莫名其妙:“你…” “要下雪了。”他说,顿了许久,“我能感觉到暗销的力量越来越清晰,这次的魅灰肯定也和祂脱不了关系。” 东凄辨不出他语气里的情绪,沉默片刻,“我说过,总会来的,你该做好最坏的准备。” 他还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顾涉关上窗,往屋外走,“我去买些衣物,你先回去。” 东凄顺口应下,随即反应过来:“飞舟上不是备了你的衣物?” 随后又反应过来,“…给却辰买的?” “嗯。” 他看却辰的包袱不大,不像带了厚衣物的样子,这场雪又来得突然。 一直到人走远,东凄依旧站在原地,低头思索衡量着什么,眸中晦暗不明。 ………… 却辰睡得很沉,眉头紧锁,这个觉睡得并不安生。 他是被顾涉喊醒的,熟悉无比的梦中突然涌进一股并不那么熟悉的淡香,一个声音在喊醒手脚僵硬、一动不动的他。 “却辰,该起来了,醒了吗?” 是顾涉。 挣出梦境的瞬间,他立刻睁眼坐起,呼吸平稳。 外头的风好像很大,结界阻挡下依旧吹得木窗咔咔响。 他没听清刚才顾涉说的什么,只应道:“好的,我一会就出去。” 他一回话完门外便没声了。 却辰起来穿好挂在床侧的衣服,看见屋内大块的持温玉发着柔和的光,正在生效。 外面的温度应该很低了。 却辰不急不慢地洗漱完毕。 待他拉开门,看见的就是漫天大雪,还有门外的顾涉。 “你…”没走? 一件软茸茸的披风立刻披在他身上,手中也被塞入一块小的持温玉。 “今天有点冷,多穿点。” 握着手中散着热意的玉,他一时愣愣的,没反应过来。 顾涉这一套动作实在是丝滑到顺理成章。 “…谢谢。” “不用谢,正好飞舟上有备这些,顺路拿给你,还有几套适合你的,一会也拿给你。” 他拉着却辰的手腕,边走边喋喋不休:“先吃点东西吧,还有一个时辰就到吟清宗了。飞舟只能停在半山腰处,一会要用一次传送阵。结界内无法御剑,要走一段路,不长,但吟清宗要更冷一些,你还是换件厚一点的衣服更好。” 却辰任他拉着,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多谢顾阁主照料。” 顾涉也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照料的态度好像太过理所当然了。 “小时候我有一个哥哥,总是不在意自己的身体,都是我在照顾他,这些事都做习惯了,不用在意。” 却辰不语,偏头看结界外密集的雪花。 “咳,现在是未时,遇雪耽误了,你睡了快两天。” “嗯”,却辰懒懒应声,“这次冬年的雪来得好早。” “也不算早,你之前一直呆在妖界吧?仙界差不多都是这个时候下雪。” 却辰呆愣道:“哦,是吗?” 被他的语气逗笑,顾涉弯眼回头看他:“怎么感觉你呆呆的,还没睡醒?” “唔,有点,”他答得含含糊糊,不太好意思地别开脸,“那多耽误了一天,你们的会还赶得上吗?” “还早呢,白染现在也在路上被雪拖着,时间说不定还要再推”,顾涉推开一扇门,“先吃饭吧。” “好。” 他们进门时正碰上颜端吃完从里面出来,双方简单打了个招呼。 不大不小圆桌上摆着几盘小菜,正飘着热烟,看着很美味,他立刻觉得自己饿了。 顾涉伸手一勾,灵力从碗柜里卷了两块碗出来,他先盛了一碗饭递给却辰,再给自己盛了一碗。 “我们先吃,颜端刚去和东凄换班,估计快来了,”他夹起一片绿油油的灵菜放近却辰碗里,调皮地眨眨眼,“这次没做多少,他来了我们可就抢不到菜了。” “昨晚是东凄驾驶飞舟?”却辰将菜吃进嘴里。 好吃。 “是,他们怪需要的睡眠时间很少。” 怪,由无生命的事物所化为的人。由于他们本体没有生命特征,所以即使他们化为人,所需要的睡眠时间也会更少。 妖人、魔人、怪人、仙人、凡人,简称为妖、魔、怪、仙、凡,还有一个不算在“人”行列中的鬼。在凡界的凡人无法修炼,除此之外怪的化形最为困难,也最为少见,但一旦化形,他们的天赋以及修炼速度都会相对高些。 “东凄是怪?”却辰有些意外,“看他的打扮,我以为他是枫妖呢。” “枫对他来说有特殊意义,算是个人爱好。” “原来如此”,他没再说什么,又夹了刚才的灵菜低头吃饭。 看见他的动作,顾涉若无其事问道:“你觉得这道菜的味道怎么样?” 却辰反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在问他刚才夹的青菜。 “好吃,怎么了吗?” “没事没事,你吃得惯就好。” 东凄果然不久后就来了,一进门就咋咋呼呼的,“这雪可真大,就算有阵法也有点认不清方向,可累死我了。” 说两句话的时间已经盛好饭坐下,抬眼看了一眼却辰:“看来却道友休息得不错。” 却辰笑起来,适时恭维道:“这多亏了你和颜道友驾御飞舟的能力超群。” 东凄得意地“哼哼”两声,脸上的软肉跟着抖抖,“那当然。” 接着拿起筷子就要开吃,一眼就看见了那道青色灵菜:“呦,这一有客人,顾阁主怎么还亲自下厨了,总共就会一道菜……嗷呜,踩我做什么?” “再说话就别吃。”顾涉埋头扒拉饭。 顿了顿,又补充道:“却辰不是客人,是…盟友。” “……”东凄低头吃饭。 却辰看着碗中的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一同低头吃饭。 期间夹菜时多次察觉到旁边某人瞥来的视线,像小狗一样,眼巴巴的、湿漉漉的。 他在心中轻叹了口气,很给面子地夹了很多次青菜。 最后那盘菜基本都是他一个人吃完的。 …… 有点饱,一饱就困乏。 所以饭后他找顾涉要了一本屋中的书看,顾涉则回屋处理公务。 就这样,一行人于申时到达吟清宗山脚下的飞舟停泊点。 拿着书窝在温暖躺椅中,昏昏欲睡的却辰被停泊时的震颤唤醒,立刻换上顾涉早前送来的厚衣物,揣好持温玉离开房间。 山上雪大,风也凶。 颜端和刘婶留守在飞舟上,剩下几人下飞舟后就立刻展开隔物术挡下这劈头盖脸的雪。 原本在这是能隐约看见上山的石梯的,现在却是完全埋没在风雪中。 从此处到半山的传送阵也要走一段阶梯,这一段的石阶此刻也显得格外遥远——在风雪中什么东西都是望不到头的。 却辰不喜欢,甚至是讨厌这样的景,眉头不自觉轻皱。 有弟子在这段路的石阶上清扫积雪,看见人来还会提醒一句:“小心雪滑。” 望不到尽头的石阶却很快就走到了尽头。 “你看,我说了不长的。” 一直走在他前面的顾涉侧身对他道。眉眼如画,是空茫天地中唯一明晰的黑白水墨山水。 风雪呼啸,将前方人的话清晰地带至他的耳边。 他不自觉打了个颤。 “抱歉,”那人立刻转了回去,牢牢站在他面前,继续挡住汹涌而来的寒风,“再忍忍,马上就到了,你可以靠我近一点,我不怕冷。” “好。” 是了,隔物术只挡有形之物,这无处不在的风一直是另一个人在挡。 第23章 吟清 “行了,就几步路了,快点走,”东凄在风中也坚持拿着他的扇子,用扇头隔空点点不远处的屋檐。 绕过停在原地有段时间的两人。留下一大抹火红背影,颇有几分潇洒意味。 踏上平路后能看清继续通往顶峰的台阶,已经完全被雪覆盖。怪不得之前一点踪迹都望不见。 见他停下,顾涉了然,主动解释道:“凡是传送阵能直接抵达的地方一般都不会再管石梯,因为很难清理。” 却辰点头表示理解,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吧,前面就到了。” 进出传送阵的人很多,有弟子守在门前。在他们靠近时恭敬上前:“欢迎二位道友来访吟清宗,还请出示令牌,确认完毕后会有弟子带你们去传送阵。” 却辰紧跟着出示不慌阁令牌的顾涉。 确认身份没问题后,另一名弟子领着他们来到一间屋内。 关门后,法阵亮起,下一刻屋内的样式便变了。 这是到了。 却辰几人拉开门出去,走到廊间,正碰上身边另一间阵法屋子的门拉开。 出来的人还挺多,应当只是短暂同行,互相之间看着不太熟。 几人中有顾涉的相识,双方站着寒暄了几句。 却辰站着等顾涉,看着乌泱泱的一群人出来后便各自散去。看来是散修。 他注意到了一名气质特殊的女子。 女子是最后出来的。 乌黑的及腰长发半扎半散,用来别发的簪子质地奇特,有棱有面,闪着细光。透,但透得不彻底,有乳白羽纹交织其中。 很少人会用灵钻做簪子,毕竟能做成簪子的灵钻可不多。 这女子长相大气又不失清秀,只可惜一双轮廓惊艳的眼睛内里却空洞无神。颜色浅淡,但不是似一般失明之人的黯淡之色,只是有几分无机质。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瞎子似乎也侧头淡淡“看”了他一眼。 只是匆匆一面,却辰来不及深思,跟着顾涉和给他们安排住处的弟子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他才后知后觉,刚才那双眼好似穿透了他的躯壳,已经深入他灵魂的生长轨迹——好像只要时间足够,就能将他整个人看透。 转头时却不见女子踪影,却辰拧眉犹疑片刻,心中多了些考量。 …… 寒地地处仙域北方,常年积雪,气候严寒,但同时奇景一绝。 师祖的故居安排了人常年打扫,随时可以住人。 今天汪辞暮依旧早早醒来,推开房门时水柏正在屋前练剑。 “师父,今天开太阳了欸!”她看着破晓的金光欢呼。 “别贪玩,先练功,师父看看你的剑术有没有长进。” 两个时辰后,汪辞暮行云流水般过完一遍新剑法。 收剑,对屋内的水柏道:“师父,我去看看寒心莲生长得怎么样了!” 水柏已经见怪不怪,“好,快些回来,天气多变,一会可能会下雪,你带件厚外衣。” 于是十分有活力的汪辞暮又蹦蹦跳跳地折回去拿了披风。 对着寒心莲捣鼓研究一通,大半个时辰便过去了,又在山间乱窜。 追着雪鼠玩了几圈,再顺道摘了些七七八八的植物,眼见天色开始灰暗,山风愈烈,她明白一场大雪将要来临。 师祖的墓离院子并不太远,早上水柏都会在墓前放一束花——这是他每天做的第一件事。 汪辞暮一直是在他练剑时才醒,所以不太了解这件事,只知道师祖面前永远有鲜活的花。 但这一次,她迎面看见另一个来放花的人。 那人黑棕色的皮肤在雪白中格外显眼,站在干净的石碑前,弯腰放下了什么。 猿臂蜂腰,背部骨骼和肌肉呈现出的线条趋近于完美。 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人在天寒地冻中竟然半裸着上身。这也是为什么汪辞暮一眼看清来人肤色的原因。 “你不冷吗?”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那人看见她时眼中闪过惊诧,再是疑惑。显然也没想到她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顿了一下,“你是?” 汪辞暮也很疑惑地看着他:“你又是谁啊?是来找师父的吗?” 来人又愣了愣,“你师父是?” 汪辞暮受不了了,先打破这没完没了的问句,回道:“水柏仙尊楚凉弃。你不是来找他的吗?” “不是…我顺道来看看沈暮。” 山间狂烈的风袭来,身上披风猎猎作响,她腰间的黝黑的铃铛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声音。 男人这才注意到这个小东西。 唤冥。 怪不得。 男人的白发被风卷起,露出饱满的额头。没了遮挡,那张完美到过分的脸直击灵魂。 露出的上半身肌肉块垒分明,深色肌肤搭着精巧华丽的骨饰和金饰,链条随风晃动,庄重又靡乱。 汪辞暮看愣了。 男人用那双看着便觉遥不可及的棕眸探寻她的样貌,又收回视线,恢复惯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场,补充道。 “也就是你的师祖。” 汪辞暮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拍拍自己的脸,“不好意思,你太好看,看呆了。” 没想到对面这么诚实,男人又是一顿,“谢谢,花送到了,我走了。” “哦,好,一会要下雪了,小心别滚下山。” “…嗯。” 才应完,身影就瞬移到远处。 “嚯!高手啊,”汪辞暮感慨完,又想起那双青筋隆起,肌肉匀称,充满力量感的手臂。 再看看自己的。不禁叹息,“我要练多少剑法才能像他一样啊。” 嘟囔完,转头看见师祖的石碑前多出的花。 “也是絮花啊…” 汪辞暮回到院中便咋咋呼呼地推开水柏的屋门。 水柏正在照料自己带来的药花,整个人像开着花从中似的。 暖玉在一旁发着柔光。 水柏若无其事地剪枝,在花朵遮挡下,拿剪子的手有不易察觉的颤抖:“什么事急匆匆的?” “师父,刚刚外面有个长得很好看的人也来给师祖送花,会不会是师祖流落在外的徒弟?” 水柏紧绷的神经一松,没忍住笑了出来,“我感应到了,那位只是师祖的朋友。你师祖她只有我和捣蛋鬼两个弟子。” “这样啊…” 水柏手一抬,桌上的茶盏飞到手中。 他引颈喝下尚有温度的茶,“你以后还是尽量离他远些。” “为什么啊,我觉得他不像坏人。” 他一顿,停下饮水的动作,喉结停止滚动,“有些事不是好坏对错就能衡量的,他的确不坏,就是…太过风流,靠得近了,师父怕你伤心。” 明明才喝了水,喉咙却干涩得要命。 汪辞暮不解,疑惑中带点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会伤心?我又不喜欢他。” 水柏放下茶盏,无奈道:“你这孩子……好了,不说他了,桌上的两本医书你拿去背,我要抽查的。” 汪辞暮“嗷”地哀嚎一声,“这么厚!” 抱着书就跑回房了。 随着她离去,水柏脸上温和的笑容淡了下去,直至消失。 仰头饮完最后的杯中茶。 …… 翌日。 却辰系好披风,准备出门吃点早膳,没料到一开门就有一束光打在脸上。 抬头,朝阳自皑皑雪山中升起。 是个晴天。 门外已有早起的杂役弟子在清扫地上积雪。 他临走前想了想,还是来到隔壁房前,准备问问顾涉要不要一起。正要敲门,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长发披散,有未散尽的水汽。 再看他的装束。 “你今早沐浴了?” “早上练剑出了一身汗,就洗了,你找我有事?”顾涉拉拉自己松垮的衣领,有点不好意思。 “要去吃早膳,想问问你要不要一起。既然你有事,那我…” “我没事!”顾涉说完察觉到自己语气太急了,又立刻补上一句矜持的,“我没事。” “正不知道要干什么,你等我穿好衣服。” 说着“咻”地关上门。 却辰才来得及说话:“其实…也不用这么着急。” 不一会门就从里面打开了,顾涉已然穿戴整齐,比方才多套了件外衣,身上多了些挂饰。 “走吧!” “你的头发…” 顾涉的头发因为还没干透,依旧披着。淡化了他深邃的五官,整个人显得乖顺起来。 “没事,一会就干了。” “会冷,而且外面气温低,会结冰的。” “那岂不是干得更快?”顾涉扶住他的肩,将人转了个方向,“你放心,我身体很好的。” 见他如此说,却辰便没再继续劝。 顾涉快走两步与他并肩:“今天起这么早?” “昨天进屋就开始睡,再起不来就该找郎中看看了。” 顾涉笑起来,“你好像格外嗜睡。” 却辰不置可否。 两人正行至索桥,他微昂起头,任谷见夹杂着寒气的风拂过脸侧,他这才姗姗来迟地解释:“赶了很久的路,有点太累了。” 过了索桥就是占据整个山头的膳食殿。 凡界吃饭多是吃食物本身,外界则以其中灵气为食。 吟清宗身为十大宗之一,膳食的种类极为丰富,且富含灵气。 却辰要了碗玉粒粥和一碟青菜。 玉粒米颗颗饱满,似玉般晶莹剔透,带着淡淡米香,入口温润微甜。 他舀起一勺放入口中,露出满意的神色。 顾涉端着盘碟回来就看见却辰如小猫一样餍足的可爱表情,心一软,手痒痒的,有点想去顺毛… 却辰又舀了一勺到嘴里,抬头看他:“顾阁主怎么不坐?” “你很喜欢喝粥?”他若无其事地坐下,随意问了一个问题来掩盖自己的心虚。 “嗯,尤其是吟清宗这一带的玉粒粥,远近闻名,你可以试试。” 说完往顾涉盘里一看,夹小菜的动作顿住。 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糕点。 他沉默良久,看看顾涉那张英气俊逸的脸,又看看盘中造型精致可爱的甜食。 真是…人不可貌相。 顾涉被他的反应逗笑,“怎么,看不出来我会喜欢吃这些?” 却辰点头:“是有点。” “很多人都这么说”,他捏起一块糕点一口咬掉。 看见对面人认真低头喝粥的模样,下意识勾起嘴角笑,冷不防被糕点噎住。 “咳咳咳!” 最后还是却辰着急忙慌去要了一碗玉粒粥给他当水喝才咽了下去。 见人没事了,却辰调侃道:“怎么这么大了还这么不小心。” 不知是噎的还是羞的,顾涉整张脸红得厉害,一直到吃完才逐渐消下去。 用膳后时间还早,两人就当消食了,慢慢散着步往主峰走。 “东凄呢?他不和你一起吗?”却辰侧头看晴天云海,顺口一问。 “他有自己的打算,我们不常一起行动。” “很有意思的相处方式。” 顾涉也不置可否。 “你们这个集议看着挺正式的,带上我没问题吗?” “没问题,不出意外这次集议的内容之后也会全部放出去,毕竟事关重大。” 却辰还是挺好奇那个叫魅灰的东西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的,但想着马上就能知道了,又压下询问的**。 晃荡到主峰时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守在石阶入口处的弟子认得顾涉,拱手行礼:“顾阁主。宗主要先去议事广场上处理前几日羽刹杀人的事,不知您们是要到殿内等待还是去旁观审理?” 却辰闻言和顾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惊讶,“这宗门秘辛,我们还是避着为好。” 守卫的弟子是有些资历的,闻言不卑不亢笑道:“宗主说其中并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况且此事与魅灰略有干涉,正好请诸位大能公开做个见证。” …… 宽广的议事广场外围站着很多人,有不少各宗族门派有头有脸的人物。却辰还看见了先前传送阵阁的盲女,此时站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空洞的眼睛正对着一处尸堆,似乎是在“看”。 眼睛比上次见面时还要无神。 才靠近,便闻到丝丝血腥味。 偌大的场地淌满凝成冰的血,活着时仓惶下惊慌逃窜的人如今成为横七竖八的尸体,残肢散落各处,场面透着浓浓的血腥和绝望。 走近还能看清这些人死不瞑目的惨状,锋利刀锋划断身体,破碎内脏随血水流出。身上是数不尽的细孔,凝固的血堵住伤口,密密麻麻的红点遍布发白的尸体。眼眶空洞,爆破时喷洒出的血雾痕迹仍留在脸上,脑浆和着血色从空空如也的七窍中流出,又被冻结在脸上。像巨大痛苦与绝望中流出的泪。 骇人、恶心、凶残。 一片缄默中,众人神情哀痛,有的甚至不忍再看。 这也是却辰第一次直面到赫赫有名的“羽刹”,犹如无间地狱。 “‘羽刹’为檐语所创,只在上千年前用过一次。祂那之后便被侵晓封住寄体,神意进入幽都之门轮回,洗去因果罪孽”,一道威严的声音由远及近,“而灵鹤一族作为檐语的后代,据我所知,已经灭族了,看来这是还有遗脉。” 却辰循着声音看去,出声的是一个……西列人? 白染带着一群弟子走来,身边跟着两个西列域的人。其中一个他见过,正是武炼会时的那位神使。 而现在,那位神使正走在落后出声者半步的位置,眉眼间是恭顺之色。 那么另外一个十有**就是…… “夏神沙诃罗,在东洛域也可称祂为蕃长。” 是顾涉的声音,他低头凑近却辰的耳朵,“我见过他。” 与春神繁启相似,蕃长是维持西列域安稳的神。只不过地位要特殊一点,因受伤闭关,已经很久没出现在人前了。 传闻中祂拥有西列域最极致的相貌,高贵庄严、不容亵渎。 金眸纯粹,没有一丝杂质,亦无悲喜。 刚才的话是对白染说的,但祂没有收声,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 周围开始响起窃窃私语。 “夏怎么来了,他的伤好了?” “这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把祂带来了?” 骚动中白染上前几步,在人群中环视一圈,似乎没见到想见的人,眼神黯淡下来。 朝众人一抱剑,清冷的嗓音透着浓浓的疲惫倦意:“抱歉让诸位久等。此处正是事发地,我特令弟子不要清理,可用回巡石再现情境。” 白染整个人瘦了一圈,面色苍白,眼中布满血丝。 他撤去笼罩尸堆的结界,拿出回巡石闭目施法。 维持这一个姿势不动,源源不断输入灵力搜寻过往影像。 趁这个时间,不少人偷偷打量突如其来的夏神。 祂正微微向后侧头和自己的小神使低语,虽然举手投足间仍透露着属于高位者的傲慢高贵和杀伐果决的气质。但淡漠的眉目已经习惯性地缓和,能想象出祂的语气必然也是更温柔的。 神使抬起色彩浅淡到缱绻的金色眼睛,认认真真听祂的话。 蕃长将头转回来的瞬间,途中似乎瞥见了一双熟悉的眼,如天地般广袤无垠。 等祂再回头去寻,却早已不见踪迹。 而此时,双眼空茫的女子已经回到来时的石阶上,一步一步、没有停顿地朝传送阵阁走去。 议事广场上。 白染睁眼,“找到了。” 抵在额间的手往血色中一指,灵力大量涌出。 往事的幻象便展现在众人眼前。 第24章 羽刹 数排身着宗服的弟子在议事广场上习武。一位中年长老站在一旁训斥一名弟子。 “你们怎么办事的?!不是让你们赶紧将尸体烧掉吗?你告诉我怎么会丢?!” 闻言,习武的弟子全停了下来,一个个神色惊慌,人群骚动起来。 “怎么会没了?会不会是有人发现了…” “宗主不会知道吧…那我们岂不是…” “……” 中年长老气急了,狠狠一甩袖子,“到时事情败露,宗主怪罪下来,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弟子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师…父,那…那怎么办…” “还问我怎么办!还不快去找!尸体难不成会自己跑?去好好问问有谁进出过,蠢货!” “…好…好!”弟子连滚带爬地起来。 长老转头又看见旁边那堆吓得脸色苍白的弟子,气不打一处来:“你们愣着干嘛?!还不快一起去找!”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立刻乱哄哄地散开。 “哈,你们打算摆着这副心虚的样子去找?生怕别人不知道有鬼是吗?!给我冷静点,分好队挨个地去找——懂吗?!” 在其他人挨训时,一开始挨骂的弟子已经跑到石阶处,迎面撞见一人。 女子身着白色的西列域礼裙,赤脚迈上台阶。 齐肩浅金色卷发,发尾处歪斜凌乱。 怀中还抱着一人,乌发,双眼紧闭——正是他们要找的尸体。 那弟子呆愣愣站在顶处,眼见她又上了几阶,忙握住刀柄,“你你你……”半晌。 女子听见动静,这才抬头,一黑一金的虹膜闪过一抹金光,望向半空虚无处。 “啊,在这。” 原本霞姿月韵的人瞬间被杀意浸染,渗透出一股可怖的气息。 瞬息的变化将弟子吓得一连后退几步,跌跌撞撞往回跑,边跑边哭喊:“师父!有…有人上来了!” 本就一脸刻薄相的长老闻言露出不满的鄙夷表情,“有人来就有人来,一惊一乍做什么?!来了多少人?” 弟子“噗通”一声跪下,磕磕绊绊道:“一…一个,她…她抱着尸体…快…快上来了。” 听见他的话,四周一下安静下来。 人群中一名面相同样略显刻薄的女弟子走上前,有些担心:“爹,你说会不会是萧烟那边的人来寻仇了?” “哼,就算是又怎样,就一个人还能干什么?这可是吟清宗内,正好一起解决永除后患。” 跪在地上的弟子颤颤巍巍抬起头劝道:“师父…要不我们还是传信让其他长老来…” 中年长老听了勃然大怒,气得头昏眼花,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伸手指向周围围成一圈的自家弟子:“传个头传,你能不能有点脑子,是不是嫌我们暴露的不够快?把人全部叫过来好叫那人当众揭发我们是吗?!” “是…是”,他不敢再说话。按理来说他们有四十几号人,外加一位十三长老,他是不该害怕的。但是刚才那个人仅一眼就让他遍体生寒,有种自己被千刀万剐的感觉… 当女子抱着怀中的尸体站在众人时,又引起一阵骚动,显然没料到让人害怕成那样的人,会是这样一位看着清冷的女子。 只有那双异瞳看着有点骇人。 十三长老大喝一声:“来者何人?竟敢擅偷我宗罪人的尸首!” 女子未正视他,躬腰将怀中人轻放在地上,退后两步布施防护结界护住尸体。 只三两下,复杂的结界形成完毕,外涌的灵力收回。 她转身,张张嘴,有些吃力道:“你们之外,还有谁,参与了萧烟的死,叫过来。” 十三长老此时也有些警惕,刚才那一个阵法,这女子展现出来的实力就已不俗。 谨慎道:“我宗在除恶这件事上一直团结一心,自开宗立派后前仆后继的弟子数不胜数,不知姑娘是何意?” “你在,转移概念,萧疏不是恶。你们之外的,其他人,也叫过来,我不想说第三……” 女子的话没能说完,长老祭出佩剑,打算趁其不备杀了她。 剑间停滞在距心口一拳处,无法再前进一丝一毫。 她扬手连人带剑挥开,道:“好。” 女子当即绕开他,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人群。手中同时出现两支比匕首还要长的白羽毛,动作极轻快优雅地抹掉三人的脖子。 这一变故来得突然,没人反应过来之前,她顺势一转方向,又收下两个弟子。 与刀锋同样锋利的羽毛沾血叉开,迅速化为金光消散在掌心,新的羽刃便无缝衔接。 “傻站着做什么?!杀了她啊!” 众弟子如梦初醒,着急忙慌拔剑对着她。 数十个人、数十把剑一同袭来,女子不见惊慌。 硕大的翅膀自背部的蝴蝶骨处伸展而出,带起的气流瞬间将人全部弹开。 顷刻间收回,闪身给几个倒地的弟子补了刀。 眼见来人毫发无损地杀了这么多人,他们这才开始害怕。 女子再次换下一对染血的羽刃,他们却不敢再冲上去迎战,聚在一起呈防御姿态。 “刚才…她背上的是翅膀吗?那是什么东西的翅膀啊…怎么会不一样?” “她的翅膀太硬了,我刚才根本扎不动。” “那…那怎么办?师父能打过吗?” 此话一出,众人的视线全落一边的长老身上。 女子只瞥了一眼他,掌中羽刃剥出细细密密的羽枝,朝人群刺出。细针与剑锋相撞成一片刺耳的声响,将阵型搅的七零八落。 “不要乱了阵脚!”长老大喝一声,持剑全力朝人攻去。 他再混吃等死也是一个长老,认识的东西到底要比这群小辈多。 那是双罕见的异翅,而其中一只他正好认得。秀逸飘然,雪翎墨缘,正是早已销声匿迹的灵鹤一族所独有的羽翼。 女子的动作不是很顺畅,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无法在打斗中占上风。 她直接绕开他的剑,直冲散乱的人群,手上赫然又是两柄新羽刃。 阵型打乱,这些人对上她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不过瞬息之间,羽针和羽刃交织着取下数人的性命。 喷涌的鲜血不可避免溅上女子雪白的肌肤上,将缺乏的一笔补得浓墨重彩。像优雅的丹顶鹤。 她夺下两柄剑,细长灵剑因灌入了大量而灵力迸发出强大柔光,一招一式直刺要害,没有丝毫留手,看来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长老一咬牙,正准备运转灵力求救,支援便来了。 “你是谁?竟敢擅闯吟清宗主峰屠杀我宗弟子!” 听见声音,十三长老欣喜抬头:“小六!你回来啦!” 被他称为小六的是吟清宗六长老,生性洒脱,平生最爱游山玩水,难得回来一趟正碰上这等事,当即火冒三丈。 正专注于屠戮的金发女子听见声音,抬头看了他一眼,失望地拧眉。 转向一边喜出望外的十三长老,眉眼间的不耐几乎溢出来,语气不善:“我要找的人,不是他,你叫错,人了。” 十三长老心下一惊,直觉对方终于要冲自己来了,立刻握剑戒备。 刚来的六长老显然也这么认为,从半空中往他那边支援。 女子瞬间消失在原地,令所有人始料不及的是,她出现在人群的末尾。趁所有人重心转移时一剑捅进一名女弟子的腹中,收了力道,并未一击毙命。 刀也没收,得手后迅速撒手后撤,正好躲过六长老射来的箭矢。 “玲儿!”十三长老悲痛哀嚎一声,往自己女儿身边跑。 金发女子被接连不断的流矢逼得连连后退,远离那对父女。在所有人松口气时,一只带着流光的羽刃飞掠而来。 正躲在人群尾端救治女儿的十三长老一下子顿住。锋利羽刃从他的喉间直直穿过,回旋着回到主人身边,途中直直斩断几根下落的灵箭。 断成两节的废箭“哐铛”坠地。 “爹!”玲儿崩溃大喊,捂着撕裂的腹部想去扶她的父亲。 十三长老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双手死死按住脖子试图阻止鲜血喷涌,最终抽搐倒向地面,身下的血染红地面。 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叫,这才意识到女子的恐怖之处。 “快躲开!”六长老暴喝一声,试图搭箭拦截。 然而洁白羽刃已然将人穿喉而过,转瞬化为点点光芒,留下一处空洞的血窟窿。玲儿的尸体直挺挺向前栽倒。 此时的六长老已然目眦欲裂:“住手!” 女子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抄着双刃追着仓惶逃窜的剩余弟子杀去。 一支穿云箭自空中炸开,惊扰如同一潭死水的吟清宗。 …… “小六怎么回来了?!还在主峰那边!” “长苍,你要做什么?!宗主勒令今日我们不许进入主峰,尤其是你,你忘了?!” “朱阑如今有危险,我要是应付不了,他就更回不来。我不清楚宗主为何让我等留在此处,但同门一场我们难道真的该见死不救吗?!我做不到!” 说罢转身就走,留下身后半局散乱的棋局。 不一会,门外传来长苍未压低的声音,是在和一位弟子说话:“你去问问有哪些弟子愿意与我一同去解救同门,速度要快。” 门内长老轻叹气,想起白染信中内容,没有再去阻拦。 不多时,长苍便召集了些弟子离开。 他方才离开不久,另一人推门而入,站在门口用眼睛环视一圈,只看见一人,便问:“长苍呢?” “走了。” “不是说了不能离开吗?!” “宗主在信中说了‘若他实在执意要走,便是命数,随他去’,怎么,你的没有?” “什么命不命数,白染哥哥说了不能离开那就是不能离开,那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长老面色难看:“崔燕,你又要做什么?” “当然是抓他回来,白染哥哥的命令谁都不能违抗。” 话音刚落,往主峰方向飞去。 “………” “有病。” … 金发女子的优势在支援到来时被打破,源源不断的人朝她涌来,灵器咒法不断往身上招呼。翅膀再次张开,包裹她整个人,挡下这波集火。 长苍先来到负伤的朱阑身边,为他输送灵力:“发生了何事?这人是谁?十三长老呢?” 朱阑捂住受伤的手臂,眼中怒火滔天:“我不知道她是谁…她杀了十三,我打不过她。” 他还待说什么,那边传来一阵惊呼。 “长老!” “小心!” 感到身后灵力波动,长苍侧身,抬起未出鞘的剑生挡下来袭至眼前的羽刃。 正正对上女子那只深色眼眸,当即恍惚一瞬,连带着站在他身后的朱阑一起被撞出去几步远。 几乎是直觉,他想也没想地问出口:“你和萧烟是什么关系?!” 那只眼睛,太像了。 女子这次并没有收起宽大的翅膀,任其展开,上面已有不少大大小小的伤口。 她定定看了他一会。 长苍也皱眉盯着她的翅膀:“灵鹤族,竟还有遗孤。” “我是她姐姐,你们杀了她,我来报仇”,女子冷漠地盯住他,“尤其是你。” 手中羽刃终于幻化成它真正的模样,两柄通体雪白的弯刀,没有任何多余修饰,但在场每个人人都能觉察出其中的不凡。 “杀人偿命。” “你到底是谁?萧烟根本没有姐姐!” 女子嗤笑一声,进攻的动作不停。 长苍忙于应对她的攻击,再没有心思说其他。其他人见状纷纷加入战局。 女子的攻势被分散,长苍这才有机会继续说话:“我是萧烟的师父,她是我亲自带回宗门的。但我没想到她竟是隐恶,差点破坏宗门大阵,杀她是必然。” “恶善于伪装,即使你们曾有交集,那也是她蓄意为之。你不该滥杀无辜,现在认罪还来得及!” 女子丝毫没有理会他,顺手捅穿两名弟子。雪白的弯刀比刚才的羽刃还要锋利,抹脖子时可以割下半个脑袋。 血液飞溅,宛如地狱。 此情此景,她还有余力劝道:“你们很多人身上,没有萧烟的因果,只要离开,我可以不,杀你们。” 长苍真觉得此人不可理喻,正要开口,一道鞭子卷上他的腰身,将他整个人卷到半空。 是崔燕,她站在剑上,不满地看着被她卷上来的长苍:“白染哥哥说了,谁都不能来主峰,回去。” 好似没看到底下血腥的杀戮一样。 底下的朱阑看见崔燕,眉头拧得死紧,暗骂:“她怎么来了,是嫌这里还不够乱吗?” 长苍气急,正准备骂人,目光瞥到一处,倏地顿住,“萧烟的尸体怎么还在,仪式后不应该化成黑水吗?还没有度化?” 几根羽针袭来,崔燕不耐烦地啧一声,带不走长苍,一直呆在空中目标太明显,干脆拉着人降下来。 长苍被迫脱离战局,余下的弟子便不敢轻举妄动,形成一段真空包围圈。 女子站立在人群中央,侧身看着长苍,蔑视道:“阴六,千余年过去了,你还是个满嘴道义胡话的草包君子。” 长苍和朱阑神色稍变:“你怎么知道…” 一千年前自己的名字从这个未见过的女子是怎么知道的。 崔燕察觉出三人诡异的气氛:“阴六是谁,你们认识?” 没人有空理她。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小残废的缘生绳是你弄断的吧?我不信她没告诉你,绳断她就会死,”说着扔了一块小的检灵石过去,“你去看看她,是不是该死。” 石头被丢在脚边,长苍皱眉,犹豫半晌还是弯腰捡起,缓缓向战圈外、结界内干净的尸体走去。 “小心有诈…”六长老刚要跑过去拦,被突兀搭在颈侧的东西挡住。 崔燕将绽开尖刺的软鞭抵在自己人身上,语气十分不耐:“还敢无视我?快回答我的问题,听见了吗?朱、阑。” 朱阑难以置信,脸色刹时五彩缤纷,咬紧后槽牙骂道:“崔燕你个疯子,骄纵也要有度!不看看现在什么场合!正事要紧,谁去听你问了什么!” 崔燕眼睫下压直视朱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脾气,手中折起的鞭又送近几分,一字一顿道:“我不管什么正事,我说了,回、答、我、的、问、题。” 朱阑气极反笑,呼出口气,碍于颈部不断迫近的威胁,最终只得咬牙切齿道:“阴六是长苍进吟清宗之前的名字,知道的人很少,其他东西我也不清楚。” 崔燕继续问:“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长苍先前收了个弟子,昨天被发现是隐恶,就立刻处理了,这人是来给那个恶报仇的。” 听见她的话,一直盯着长苍的金发女子抽空极淡地瞥他一眼,嘲讽道:“那也要萧烟是恶。” 与此同时崔燕终于收回刺鞭,只不过语气依旧不善:“下次我问你就回答,非要等到我动手。” “……哈”,朱阑觉得自己要被这两个人气得心梗。 另一边长苍已经靠近萧疏,结界并没有拦他。 死去的黑发女子安安静静躺在地上,脸上没有昨天屠戮同门时的狰狞神色,是个看着很乖的孩子。 身上很干净,没有血迹和伤痕,应该是女人给清理过,还换上了新衣裳。 只要躯体还在,检灵石便能检测出她是不是恶。其实没有这个必要,因为昨天审理时他亲眼看见她暴露与恶的链接,并且当场失控大开杀戒。 那模样还真是和今天这个自称是姐姐的人一模一样。想到这他的眼神又暗下来,攥紧手中的检灵石,思索要不要趁机将尸体度化,防止恶卷土重来。 最能直接显示“灵”的地方是眼睛,哪怕是魂魄已经出窍的空的“灵”。于是他将石头放在她的左眼上。 他见过那双眼睛睁开时的样子,单纯懵懂,连他也骗过了。 手抵上萧疏的太阳穴,让灵力深入躯体内的经络灵脉,终于在他灵力将耗尽时,死者的灵脉暂且“活”了过来,再由他引导,将灌入的灵力转换为自身的。 只能有极小一部分灵力,但足够眼上的检灵石感应到。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检灵石发出了蓝色的微光。 长苍难以置信,加之灵力耗尽,他一下子脱力坐在地上。检灵石因为没有灵力灌入而恢复死寂。 那刻,他的脑中一片混乱,往事纷乱。 …… 先是初遇时,天真的小妖被他救下后眼巴巴递给他一条长链。 “这是什么?” “保我命的。” 声音听着很可怜。 “……给我做什么?” “因为你厉害,人还善良,所以帮我保管一下嘛,千万不可以弄断了!” “不行,既是重要之物,你更该自己放好。” “不行,爹娘说这个断了我也会死,我太弱了,保护不好它。” “……你家人在哪?我送你回去。” “我家里没有人了…只有我一个人,天天躲在山野里好无聊,结果一出来就被人追着打…厉害哥哥,你给我当哥哥好不好?当我的家人!作为报答,我上你们那的山拜你为师,我还是挺厉害的,可以给你长脸!” “…………” …… 那道声音一会又变得悲伤愤恨。 “哥哥师父…你不相信我?为什么不相信我?!我什么也没做,我不是恶!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不要呆在这了…你冤枉我,根本不是我要找的家人!我要去找我真正的家人…绳子还我!” …… 最后变成昨天那幕。 女孩被压上审台审理判罪,人证物证俱在。一向活泼好动的人在台上边哭边骂,拼命挣脱束缚。 某个瞬间,极端的情绪触动到了她体内隐藏的东西。女子的灵力猛然暴涨,竟直接挣开了压制她的阵法,失去理智地疯狂屠杀殿内同门。 生命如同绽放的血花,被终于暴露本性的恶尽数收割。 原本长苍作为罪人之师,仅被允许观看这场判决,强大的法阵临时限制了他行动的范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场血色杀戮。 他闭上眼,又睁开。 正在厮杀的女孩忽地顿住,睁着通红的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地往向长苍。 愣愣看着他手中被割断的绳子——那根她唯一记得的东西——特意嘱托的东西。 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随即被人趁机一剑穿腹,半点挣扎没有,直挺挺倒在地上,已经了无生机的眼睛还望着他的方向。 …… 两幕重合,那双眼睛已然闭上,仿佛像往常一样,玩累了便随意趴在一处睡着。只有腹部的凹陷提醒着斯人已逝的事实。 长苍崩溃了,他瘫坐在地喃喃自语:“不…不可能,怎么可能,陈弓明明说检测过,确认她是恶的!明明…审判仪式上她还用了恶的邪术…不然不可能突然实力大涨…” “我不是来要真相的,是找你们偿命的”,远处听见他声音的金发女子淡淡道,“但是…” 她静静望着结界中永眠的女孩,“我妹妹应该得到一个真相,毕竟她失去了,记忆,一直活在不明,不白中。” “因为一些事,我也不能和她相见。昨天她用的不是,邪术,而是极度绝望之下刺激,到缘生绳,从而将我的灵力抽调,给了她。绳断时我立刻感应,相同血缘加上我这边的缘生绳,”女子露出自己腕上一样的绳链,“我能看清一部分因果。” 她似乎还不太习惯说话,咬字发音都不怎么清楚,每到说不下去时就停顿一下再继续,倒显出几分从容,“我妹妹她是被冤,枉的,那个死人”,她指着十三长老的尸体,“他和恶的有联系,是因为一种古怪的药。他手下的弟子,我来的时候已经看了,因果告诉我,他们没有一个,该活。” 她又顿了顿,神情冷淡地将周围的人看了一遍,直叫围着她的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们当中与这件事,有因果的人很多,是我用牵动因果让你们,来的。很抱歉,鉴于贵宗对我妹妹的,态度,我同样决定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她看似随意地指了几个人,其中包括朱阑,只是在看到崔燕时眉头不自觉皱起,似憎恶,但到底也指了,“不想死的话,你们没有因果,离开。” 朱阑此刻很迷惑不解,事情是怎么稀里糊涂变成这样的,但看长苍那副模样,心里大概有了几分数。 “这位姑娘,即便他们有因果,大多数也是牵涉进仪式的无辜者,报仇并非你大开杀戒的理由。吟清宗自会根据是非对错来审判你及这些人的罪责。” 她一言不发,紧盯着掩面哭泣的长苍。 众人一时拿不准主意,面面相觑。 在他们逐渐松懈之时,金发女子忽的张开羽翼,刮起的飓风将人全部掀翻在地,羽刃就要从背后刺穿长苍。 早有预料的崔燕迅速缠住一只巨大的翅膀,根根尖刺死死插入血肉之中,欲将人卡住。 女子毫不在意,速度不减,任血肉和羽毛被挖下,血珠飞溅。 朱阑的箭破空而来,逼她不得不停下,转移方向将箭斩断。 三人再次交战,招招毒辣,让其余弟子不敢上前。金发女子依旧寻间隙将刀刃对准长苍。 崔燕拦守在结界前,挡了几次后逐渐暴躁,在外面对着里面的长苍破口大骂:“说了不让你来偏要来,现在摆出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给谁看?!想死也等之后再死,我可不想让白哥哥觉得我办事不利。不就一个弟子,死了就死了,别告诉我你脑子也死在里面了,跪在这里当活靶子呢?!” 长苍依旧没反应,一副天塌下来的呆傻样,崔燕气不打一处来,对着结界砸了两下,放出狠话:“要是因为你让白哥哥对我失望,看我怎么收拾你!” 转头冲那帮不知所措的弟子吼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点结个结界罩在外面,真想全死在这么?!” 朱阑早已拔出佩剑,引金发女子远离此处,大喊:“不要执迷不悟!” “吟清宗要是可信,小残废就不会死。我给过,机会了。那么你们就一起,去给她赎罪。” 女子用力将他击开,终是气力不济半跪在地。 一双异翅在一次次围攻中伤痕累累,鲜红血液渗透进白色的羽毛之中,一起落了满地。 鲜血淋漓中唯有身上华贵的礼裙依旧洁白优雅、一尘不染,如同血海中绽放的白花。 喧闹中传出白花主人的轻叹:“本来想亲自动手杀了他的…” 如恶鬼般可怖的女子突然笑起来,好看的脸庞如冬阳般柔和。 血色亦成为圣洁的点缀。万物皆靠因果相连,依规律相生,冥冥之中自有一股温和的力量牵引着一切。 紧接着他们发现这并非自己的错觉,女子的身上真的覆了一层淡淡的、柔和的光晕。 她半跪着,低头快速念过几段咒。身上光晕肉眼可见变得浓郁。 第25章 魅灰 散落满地的羽毛缓缓飘起,晕出相同的金色。 众人惊疑的目光中,残留在上面的血迹缓缓消失,仿佛被吸食殆尽。 崔燕和朱阑最先反应过来,几乎异口同声:“不好,快跑!” 朱阑的位置离女子很近。崔燕没再管还呆坐的长苍,直接甩鞭卷起朱阑飞速掠离现场。 再不跑大家都别活了。 其余弟子这才反应过来,也急忙跟上。 然而“羽刹”成阵极快,几乎在二人刚飞出范围外,阵法便形成了。 金色的屏障将剩余所有人拦在阵法中,在各种或惊或惧的目光中,位于中心的金发女子与那些羽毛一起浮起。 绘制阵法的手已经停下,金发女子悬浮在半空之中,双目阖上,双翅包裹住身躯,仿若沉睡的神女。 待眼睛睁开那一瞬,上额铺染上一层红色纹路,一股灵魂被搅乱的阴寒窜上所有人心头。 细细密密的羽枝迅速从羽杆上剥下、散开。刹时,方圆一里的上空都被这些细小的羽针笼罩,像一场即将落下的针雨。 展开双翅的女子微微抬手下压,漫天的细针便同雨一样加速下落,扎向被禁锢在结界中无处可逃的人。 那真是一副血腥无比的场景,唯二逃出来的两人在外面看着都忍不住遍体生寒。 朱阑睁大双眼,看着里面宛若炼狱的景色,喃喃:“‘羽刹’…竟然是‘羽刹’……” 细小的羽毛触及到活物会扎入其体内,接着在血肉中分裂为更细小的针,并迅速顺着血脉经络抵达、遍布人体各处。 伴随着附着其上的灵力崩裂,一路横冲直撞,搞毁筋脉和内脏,最后一起在人体内炸开,彻底将□□内里搞得稀烂,杀死。 而做完这些,只用一瞬。 死者躯体已千疮百孔。 散着光晕的羽针如同流星般坠落。 所有未触及到活物的羽针会在感知到阻拦时散去,重新凝聚回到空中,再穿刺而下。如此循环往复,直至阵法内除阵主外再无活物或羽针耗尽。 羽刹由檐语所创,连祂也只用过一次。阵法依据祂的神意发动,因此能用此招的,只有祂的后代——灵鹤族。 灵鹤族存在过十分漫长的时间,但是据说在千年前已经销声匿迹。 ……… 回巡石追寻到的内容已经呈现完全,台上众人一时没缓过来。 过了许久才有人惊叹出声:“这就是‘羽刹’吗,果真神奇。” “还狠毒…” 别的不说,却辰觉得这个白染还挺…有胆气的。大庭广众之下,这么一个有关宗门脸面的影像说放就放了。 顾涉神色有些凝重,低头和却辰耳语:“影像中那个金发女子所说的药物应当就是‘魅灰’,这么说,魅灰已经渗透到大宗门内部了,情况不容乐观。” 白染彻底收回呈现影像的术法,回来的飞舟上他一直忙着处理、调查这次的事,基本没有休息过。连日的疲倦加上宗门的损失,他也难免觉得有些疲累。 灵力回流时对灵脉有一瞬的冲击,白染只觉得眼前一黑,向后踉跄一步。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崔燕立刻伸手扶他,“白哥哥,你没事吧,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白染未看她一眼,态度冷淡地抽回手,“不用。” 动静不算小,其他站在崔燕后方的长老见状也纷纷上前劝他去休息一下。 “先将事说完,”白染转身走向议事大殿,“将结界撤了吧,待他们调查好,就将这里收拾掉。” 这几日气温低,尸体还没有开始腐烂,先前有结界防护,也没有落水,保持得很好。 却辰朝里走了几步,蹲在一具还算“体面”的尸体前垂头观察。 顾涉跟了上来,蹲在尸体对面的位置和他一起看,看了一会,他突然开口:“影像中的金发女子,她的另一支翅膀有点像…白琴森。” 却辰疑惑道:“白琴森?” “嗯,西列域一个很有名的远古神,在我们这好像是叫‘倾’。祂的神意是至真至纯的‘善’,只不过在很久很久以前,同秋神廖宫差不多的时间陨落了,很可惜。” 他似是戏谑地笑道:“顾阁主懂得可真多。” 顾涉也笑了,侧头看着他:“却门主,彼此彼此。” 见他不愿多透露更多关于自己身份的信息,却辰也没再继续旁敲侧击,心里开始盘算起别的事。 刚才影像中那个灵鹤族的女子表现出的实力十分恐怖,灵鹤族早已灭族,而她应该还是刚从某种束缚中离开,以至于很久没和人说过话,导致话还说不利索。 那她现在大概率也是无家可归的状态,不知道能不能拉进还家门,毕竟他们的境遇从某种角度上来看还挺相似的,还家门也正好缺人… 可是…那女子杀了如此多吟清宗的无辜弟子,双方怕是都无法善了。与吟清宗为敌么…似乎利大于弊了,这样和不慌阁的合作大概率也会受影响… 他边想着,下意识抬头去看对面的顾涉。 对尸体没什么兴趣的顾涉此时正专注观察出神思考的却辰——刚才看着看着,身边这人就突然开小差般对着尸体出神。 却辰深思时的眼神很明显,有点空空的,又有点呆呆的。眉头一会舒展一会皱起,很认真的样子。 顾涉正安安静静地蹲在对面观察他的小表情。于是猝不及防地,他与却辰投过来的目光正正碰上了。 却辰对上那温和的视线时愣了一瞬。 “咳。” 两人颇为不自在地假装不经意地移开视线。 刚才还面对面的两个人一个左移,一个右移,于是又同时瞥向了同一侧。 顾涉先没忍住笑了,解释道:“你想东西时的表情很…有意思,不好意思,一不小心看呆了,刚才冒犯了。” 却辰一下哽住了,不知道该回什么。这人到底什么意思…… 没等到回应的顾涉将头别了回来,发现却辰竟是又陷入了思考,眉头微微皱着,似乎是没思考出结果。 他一时哭笑不得,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先回神了,眼前事要紧。” 却辰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冲顾涉笑笑:“不好意思,老毛病了。” 等到大家关于羽刹和尸体都探究得差不多了,众人便起身朝大殿走去,不少人神色各异地聚在一起讨论些有的没的。 …… 往事散去,洛塔波望着面前血肉模糊的场景脑中一片空白,久久无法回神。右手止不住颤抖——上面有道很长的旧疤。 “怎么?吓到了?”蕃长瞥了他一眼,问道。 “啊…不,”洛塔波猝然回神,“没有,只是觉得那个女子…很厉害。” …… 议事大殿。 众人在大殿两侧的小桌旁坐下,弟子端上热气腾腾的茶。 主位上白染一言不发,一张如玉般的脸泛着病态的苍白,显得脆弱易碎。 却辰侧头和顾涉悄声道:“白染这是怎么了?怎么感觉精、气、神都被抽空了,这次的事对他有这么大的影响?” 顾涉抿唇,神情难得有些严肃,观察白染好半晌才道:“他应该用过魅灰。” 人已然来齐,白染单刀直入:“想必大家都知道,这次召集诸位来吟清宗是为了一样新出现的邪物——魅灰。有些人应该已经与这种东西打过照面了,魅灰于数月前在西列和东洛域各地陆续出现,为此夏神特来东洛与我等一起商议对策。” 他朝台下一个方向点头致意,蕃长薄唇轻抿,朝他点了下头以示回应。 白染收回视线,继续道:“经初步推断,魅灰由变异的跃灵果和其他植株经过某些术法混合提炼而成,只是具体炼制方式还未可知。” “恶与灰贩将其尊为能使人忘却苦痛,如至极乐的灵药。宣称服用此物可以见到自己日思夜想之人或得到渴求至极的物,实则只是具有虚假的致幻效果。” “且这些并非没有代价,魅灰的成瘾性极强。一旦使用过一次,之后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吸食,否则身体便会如被烈火炙烤、万蚁啃食般煎熬。心神恍惚,陷入疯魔。而这些只在再有吸食后方能缓解。” “幻想加之其成瘾性使之如附骨之蛆,难以剔除。而魅灰本质上是在蚕食心智、侵蚀生机,如此会从根本上损坏灵脉。此些用心险恶之处在初次吸食时并不显眼,随使用次数愈多,等到使用者难以摆脱时,对灵力和心性的毁灭才真正凸显,且使用者灵力越高越难摆脱其影响。称之为邪物不为过。” 一口气讲完,白染有些气力不济地坐回去,给蕃长递了个“请”的眼神。 蕃长站起,纯粹的眼睛先在殿内扫视一圈,这才开始补充道:“经查验,这类肆虐的邪物最初由恶研制出世,冠名‘魅灰’。为大量推行魅灰,恶与利欲熏心之人合作,混入各处集市和药铺,大夸此物,先是以低价售卖。 “此物开始几次使用时对身躯和灵力的破坏还不明显,价低且伴有成瘾性,买卖使用人数众多,魅灰得以大肆传播。尤其是普通民众,大多灵力和心智不够强盛,无法意识到此物的危险,直至无法抽离,最后生机被侵蚀殆尽而死去。” 他垂首,似有些隐晦的愧疚:“等我察觉不对,魅灰已广泛分布在西列域各地,完整的买卖形式已然形成,罪魁祸首早已隐回暗处。东洛域如今也被此物浸染,方才影像里的十三长老应当就是被蛊惑参与到贩卖魅灰的阴谋中了。各位回去也要好好排查,这样的人可能并不在少数。” 蕃长话说得含蓄,刚才影像里的阵仗,摆明了是十三长老和手下数十个弟子聚众谋利,甚至到了害命的地步……这样的人再多几个,一个宗门的名声和根基就能被魅灰搞毁得差不多,光是想想就到了令人胆寒的地步。 一时间议论纷纷,殿中嘈杂起来。 “魅灰是只有恶能制出还是谁都能制?”一直沉默的顾涉突然出声。 周遭立刻安静下来。 蕃长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这点可以安心,那些恶虽然把魅灰散到人间,但并没有把制取的术法一起传过来。我和繁启不久前秘密找人分析魅灰的成分,同时组织一些人去恶内部获取魅灰的相关信息,很可惜并没有什么收获。恶防得很严,我们死了不少人。” 白染再次开口,语气沉重了不少:“可以确定的是,魅灰和恶神暗销的力量脱不了干系。为了防止灾祸卷土重来,这次我们必须慎之又慎。” “春神会临时建立专门抗衡魅灰的猎灰堂,各宗族门派合规的弟子长老都可加入,祂以后应该会正式告知各位。如今的要务是趁魅灰还未彻底侵入东洛,各位一定严防死守、不可轻视!” …… 众人就魅灰的事商讨了近一个时辰。 会后各自打着招呼散去。 白染站起来叫住一个人,“商长老。” 那人听到声音回头,是个中年长相的男子,看衣物和外貌像是魔族人。 见喊自己的人是白染,他嗤笑一声,“不知白宗主找我有何贵干?” 周围人循声不动声色地望去。 白染假装没听出他话中的嘲讽,依旧是听不出什么心思的语气:“千万让你们魔主小心,如果有什么难处,我…” 中年男人并不领情,直接截断他的话,不善道:“我们魔主如何还轮不到白宗主来操心,还是先管好自己宗门的事吧!” “白宗主”这三个字被特意加重,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听见这三个字,白染像是仅存的一口气泄完了,憔悴的脸色又添几分苍白。 中年男子直接转身离开。 却辰站得不远不近,看着热闹。 不料与走到一半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男人脚步一偏,直直朝他走来。 “……” 却辰维持着笑容朝他点头打招呼,男人体格高大,站在他面前时投下一片阴影。 低头看着他,态度算不上客气,说出的话也隐隐含着威胁:“你就是贺辰吧?我听说魔主将玉佩给了你…他如今还让我转告你,如若需要他的援助,尽管可以去西魔域找他。” “主上乐意看在往日故人的面子上栽培小辈自是无可厚非。只是作为下属,我等不得不为其安危着想,还希望你能安分守己好自为之,莫要辜负我们主上的一片善心。否则纵使是有再深的情谊,也不会善罢甘休,可别忘了,魔族执念最盛。” 最后一句话他有意抬高了音量,像是要一起说给不远处的另一个人听。 他说完朝却辰和却辰身后一点头,便不再看其他人的反应,施然迈出大殿。 却辰回头,见身后是谈完话回来的顾涉,正以一种维护的姿势站在他侧后方。 “你认识商序?”顾涉问他。 “唔,他原来就是商序?怪不得能这么…性情。” 见他若有所思的模样,顾涉又忍不住勾唇:“商序之前因任务一直在西列域长居,近期方才回到东洛。他感激一直前任西魔主赏识之恩,将旧主之子看作亲儿,自然不愿看见江临溪受半点伤害。这段时日怕是路过一个认识的人都要被拉着敲打警告两句,你不用太放心上。” 听出他话语中的安慰,却辰朝他眨眨眼:“我自然不会放心上。” 说完又做回正经表情,朝白染面前走:“打搅一下,可否打听一下贺卢现在在何处?” 白染看了他一眼:“贺辰?” 已经解除幻容术变为成人形态的却辰毫不尴尬:“是我,贺卢的哥哥,来看看他的近况如何。” …… 主峰离白染的山峰不远,日头又好,二人并排走着,顺道赏沿途风景。 顾涉还有闲情雅致点评两句:“雪后的吟清宗真有不一样的韵味,只可惜高处不胜寒,还是有些太冷了。” 却辰却不甚赞同:“这里的风雪已经是算温和了,正正好。有些地方那是不见天地的白,什么都看不清,连骨子里都透着寒。” 顾涉顺着他问道:“是吗?” “是,太冷了,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那样的场景。” 高耸山峰入云,仙气缭绕,上山的台阶直通飘渺。 还未等他们上去,烟雾尽头就有一群弟子往山下来,用轻功蹦跳、追逐。 却辰驻足,在矫健的少年人中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再近一些,贺卢也看见了他,大喊着冲过来:“却辰哥!” 见他活蹦乱跳的,却辰彻底放下心来,笑着拍拍他的肩,看看他身后的弟子:“你们这是打算去做什么?” “下山历练!”贺卢兴奋得脸上红扑扑,闪亮的眼中满是跃跃欲试,“师父说我可以和师兄师姐们一起下山去惩恶扬善!” 少年人总是期盼着去闯荡天下,行侠仗义。 却辰没忍住又揉揉他的发顶,毛茸茸的狼耳蹭在手上,带起丝丝痒意。 贺卢乖乖顶着被揉得半乱不乱的头发,好奇道:“却辰哥,你怎么也来吟清宗了?” 却辰微微侧身,露出身后不远处的顾涉,“和朋友一起来办点事,顺道看看你适应得怎么样。” “我适应得很好,师父他们都待我很好。” “那就好”,他收回手,看一眼贺卢腰间挂在腰间的红玉,嘱咐道:“路上小心谨慎些,我和小辞子给你的东西都要随身带着。” “嗯嗯”,贺卢应下,“师父也这样说,他说这两样东西很贵重,我…” 眼睛又要煽情,却辰立即打断,“行了,你的师兄师姐们还等着呢,我就不耽误你们去惩恶扬善了,快去吧。” “嗷,”贺卢看看等候他的同门,只好和却辰告别,“你和汪姐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活着的,那…却辰哥我先走了啊。” 却辰点头,看他跑向他的师兄师姐那,几人在那交流了两句,又一起回头对却辰挥手告别。 他也笑着挥手回应他们。 一行人欢快地沿下山的石阶离去。 却辰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盘旋山林中。 顾涉走上前,与他并肩,“继续走走?” “好。” …… 议事结束后,两位吟清宗弟子领着蕃长和他的神使去住处。 弟子先行踏剑起飞,正准备带路,听见底下的人群传出几声惊呼。 只见走在后面的蕃长展开绚丽的金羽,熟练地抱起自己的神使。接着扇动硕大的翅膀,带着臂弯里的人一起飞起。 早听说西列域民风开放大胆,但这样的动作怎么说说都有点…太亲密了。 看来夏神和祂的神使关系不是一般的好。 蕃长抱好神使,抬头发现弟子还不动,正怔愣地看着他们的姿势。 祂默了默,开口解释:“洛塔波是我的‘感知’,我们经常会靠近。” 怀中的洛塔波冲他们温和一笑:“劳烦你们带路了。” 两个弟子虽不太理解话中的意思,但还是颇为不好意思地将头转正,尽职尽责御剑带路。 …… 蕃长和洛塔波来到了吟清宗为他们准备的住所,独站一座山头,阁楼高大宏伟,且清静。 傍晚,洛塔波坐在顶层的屋沿——就像在云宫时坐在白色围栏上一样,双脚荡在外面。 洛塔波属于天使一族,翅膀却在很小的时候被人生生割下,背部的蝴蝶骨处至今留有两道狰狞的疤痕。 这使得洛塔波很渴望飞翔,他常坐在高处,让脚悬空,这样每一阵吹过的风都可以带给他飞的感觉。 这里的风比云宫要大,天使白色的衣袍猎猎作响。这里离天也更远,这样看落日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只是没有云宫的尽兴。 他伸出手,头上发着盈盈金光的光圈变成几缕云一样的白雾,往他手中飘去,凝聚成一把弓箭。 弓身主体呈橙红,掺杂些许黛粉和蓝。很好看,像天边映着落日余晖的薄云。 蕃长出现在他身后。 他听见声响,刚要站起行礼。 祂抬手按住他的肩膀。 于是洛塔波就顺从的坐了回去。 蕃长看见他手上拿着弓,半开玩笑问道:“怎么拿出来了,有人闯入?” 天使摇头,抬头望向已经褪色转黑的星空,手中不自觉抓紧仍如落日般梦幻的云弓,他问:“殿下,我们什么时候能回云宫啊?这边的天走得太快,没有云宫的好看。” 天使喜欢白昼,云宫没有黑夜。 蕃长沉默片刻,还是那副庄严模样,“等办完这件事就回去,不会太久的。” 闻言,天使低垂下头,眼中有一瞬哀伤,张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又闭上。最后只是低声恭敬道:“好的…殿下。” 蕃长站着,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他片刻,深邃的眉眼微皱,“洛塔波,你同我生分了。” 天使一愣,随即笑起来,抬起那张温柔至极的脸,柔软的金发贴在脸侧,“殿下,我只是有些累了。 太阳的光线完全消失,数不尽的繁星露出真容,很震撼。洛塔波却没心思看,他在失神。 这次的任务不难,但是他知道,他回不去了。 第26章 天使 洛塔波不自觉失神,蕃长一连喊了好几声,他这才倏地清醒。 祂说:“洛塔波,天黑了,先回楼里。” 他一直很怕黑,蕃长知道,即使在异国他乡也叫人在阁楼点满了明亮的烛火。 此刻他们底下是灯火通明的阁楼,热闹又孤寂。 身为夏神最忠心又称职可靠的神使,洛塔波呆在祂身边已经有近千年。 他也明白蕃长之所以来找他,是因为有任务要交给自己。 果然,到了阁中,蕃长就递给他一个白色的灵器令牌,上面有祂的神意气息。 “我已经给西列域传信,后天早上,丁卡特里会带着一队人进入仙界。你私下找机会与他们会同,去抓拿今天影像里的人,会有吟清宗的人协助你们。切记不要让其他人发现你们的行动,带她来见我,就算是尸体也要完整带给我。我相信你能办到。” “为什么?”洛塔波问得没头没脑。 蕃长耐心解答他的疑惑:“我要她的心脏。” 他单膝跪地,举起双手接下令牌,恭顺道:“遵命,殿下。” 回到房中,他在床上躺了许久,难以入眠。 屋内暖玉散发着热,烛火带着香。东洛的锦被软且暖,但他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也不翻来覆去,就板正地躺在床上望着床顶花纹失神。 忽地刮起一阵风,“咚”一声拍开紧闭的门窗。风势迅猛,竟一下吹倒了屋内沉重的烛台,烛火熄灭,四周刹时一片漆黑。 浓密的黑暗如同活物,紧紧缠绕束缚住洛塔波的身躯,缓缓掐上他细小的脖颈。 心神俱乱之下,他甚至使不出召火诀。在慌乱间跌下床,瞳孔放大,冷汗直流。 身上陈旧到都快被遗忘的伤疤开始泛起密密麻麻的痛——尤其是蝴蝶骨上的两道,像被人重新撕裂开一样。 黑暗似缠绕绞颈的黑蟒,如此窒息。 割翅、扎针、鞭打、谩骂… 脑中一下子没了意识,仿佛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日子。他开始抱头胡乱挣扎冲撞,终于将自己的半个身子砸出门外。 廊上明亮的烛火终于突破浓稠黑暗照在他的身上。 洛塔波腰部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硌得难受,他不管不顾地大口喘气,眼角渗出泪花。接着喉咙一缩,又开始干呕。 为了摆脱被黑暗拖拽的窒息,他胡乱站起,连滚带爬跑出去,却让屋口的门槛绊住,重重摔了出去。 洛塔波柔和好看的脸已经扭曲,他在火光中蜷缩起身体。 狼狈极了。满头的虚汗,只会仰头大口呼吸的可怜天使。 走廊是明亮的,甚至廊上两侧的屋子里亮着的灯也能照出来。如影随形的恐惧随着他越来越平稳的呼吸而渐渐褪去。 洛塔波这样躺了一阵,等到腿脚不再发软,才终于能够扶着墙壁站起来。 迅速调整好自己,他回头看倒下的烛台,盈白月光透过打开的窗棂洒在四分五裂的贵重烛台上——已经不能再用了。 洛塔波呆愣愣地往主厅去,他不想回去,他现在几乎是迫切地想要看到殿下。 找个什么理由呢? 就说……就说自己是去端新烛台的。殿下肯定不会责怪他的,还会安抚自己… 主厅旁只有一间屋子,那间屋子的门没关牢,从里面传出隐约的人声。 这是殿下专属的卧房,这栋阁楼明明只住了他们两个,还有谁半夜来访? 不知为何,他下意识的收敛气息,放轻脚步靠近那道虚掩的门,平复的心脏再次狂跳。 里面的人是白染。 夏的声音不轻不重地传出门缝,“我必须要那个人的心脏。” 白染诡异地停顿一下,接着立刻问道:“为什么?” “她是原心天使的血脉,原心能铸魂复生,我要它救活我的妹妹白琴森。” 白染诧异:“白琴森是你的妹妹?你们神之间能有血缘关系?” “不,没有血缘。但祂和我一同诞生,一同生活在西列域,情同手足。可祂却死在了除恶战争里,我一直在找复活祂的方法。” “原心”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轰隆一声劈开了洛塔波深埋心底不愿记起的记忆。 往事再次浮上心头,如附骨之疽,洛塔波好像感觉到刚才黑暗带来的窒息感正在卷土重来。 他不愿再听下去,趁自己还清醒,摇摇晃晃地走开。 …… 感应到门外人的离开,白染停下对方刚才突兀复说的话题。 “……你想让他听这些?” 夏神色如常,不置可否,但没有解释的打算。 白染也识趣不再多问,二人默契回到洛塔波到来前谈论的原本话题。 …… 洛塔波不知道自己怎么躺在这张床上的,好像是失魂落魄时随意进了间屋子。反正现在楼阁里就住了他和殿下两个人,每间屋子都点着烛… 烛香中,出乎意料地,这次他睡着了。 原心天使与其他天使不太一样,特殊之处就在于他们的心脏——传说只要使用某种阵法,他们洁白无瑕的心便能重铸一个灵魂,不管是彻底碎裂还是早已轮回的灵魂,原心都能再铸。 逆天的能力为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们带来了灭顶之灾,本就不多的原心天使被一个个挖去心脏,用空洞的心口填补他人欠缺的魂魄。 他们已经千百万年未有讯息,一度被认为早已绝迹。 直到上千年前,一个西列域公爵为了自己的好名声收养了一对不知从哪来的姐弟。 在一次慈善的宫廷晚宴中,弟弟枯瘦的手因举不起沉重的杯盏而止不住颤抖,最终还是打翻了贵重的酒杯。 他慌忙去捡,却又不慎划伤了自己的手。 鲜红的血滴在盈玉制成的酒杯上,众目睽睽之下,杯子由乳白变成了金色,散着柔色的光。 盈玉又叫原玉,唯有原心天使的血才能让它们显出本色,自古便是高贵圣洁的象征。 那是极美的东西,这千万年间极少有人能真正见到它的本色——毕竟这美可是带来了极为惨重的代价。 满座哗然,大家都像炸开了锅的知了。吵闹一阵又忽然安静。 这可是原心天使!能重铸灵魂的原心天使! 被安置在边缘处的男孩立刻成为视线的中心。 那些目光愕然,贪婪,**,算计,狂热,像狼群,他吓得连连退后。直到背抵在冰凉的墙壁上,退无可退。 那群人猩红的目光如同贪婪的饿鬼牢牢锁定住他,又齐齐随着他后退的身影移动。太恐怖了,太恐怖了,那简直不像人,密密麻麻,像牙齿,几乎要将他吞吃入腹。 姐姐爬下过高的椅子,用骨架一样的身体挡在他面前,隔断豺狼虎豹的目光。 从未用正眼看他们的养父看见姐姐,突然想起了什么,两眼放光地扑过来,着急忙慌抓起她的手往地上的碎片上按。 其余没有粘上他血的碎玉片在触及姐姐掌心流出的血时也变成了美丽的金色。 慈眉善目的养父举起姐姐的手,笑得张开了血盆大口。 扎在姐姐手上的碎片簌簌掉下几片,大的那块已经扎穿了她的手掌。 姐姐没哭,只是把另一支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不住颤抖。她后背轻薄的衣物已经被汗水浸透。 姐姐很痛。 他只有这个想法,于是用稚嫩但暗哑的声音大喊道:“放开我姐姐!” 双臂环抱在身前,用力去撞公爵的腿。泪水和鼻涕随着他不断的撞击印在公爵的大腿上,弄脏了昂贵精细的布料。 “放开我姐姐!放开我姐姐!放开我姐姐!放开我姐姐!” 养父低头看向他。 那是看稀世珍宝的眼神,却不是珍重,而是贪婪。 孩子很少看见除嫌弃和厌恶以外的眼神,但是他看见这个陌生的复杂眼神,心像要裂开了一样,好重,好怕。 公爵放开了姐姐的手,转而搂住她的肩膀,再用另一只手将他轻而易举拽到身前另一侧,半蹲下拍拍他们的肩膀,咯咯笑起来:“两个好孩子,父亲带你们回家好不好?” 说着站起来,一手一个夹着腰,轻轻松松将小孩提了起来。姐弟两个几乎是被折叠在他腋下。 公爵给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在席中名人贵族贪婪妒恨的眼神下,于侍卫的包围式保护中离开了这场高贵的晚宴。 饭还没吃,他们就被带着离开了宴席。空空的胃被腰上紧圈的手绞得发痛。 身后的大殿里不断有杯子碎裂的声音和孩子吃痛的抽泣声,随着颠簸隐隐绰绰传进耳中。 胃里一阵发胀,想吐。 回到家时,那些平时横眉冷对他们姐弟的人正聚在一起,用很复杂和恶心的眼神看他们。养父派人将他们关进一间密不透风的屋子,很黑,外面还围了好多人。 好在有姐姐,还有烛火。 可是烛火照不尽潮湿的屋子,姐姐的手也受伤了。锋利的玉片还插在掌心,血一直滴。 在他的哭闹下公爵才想起派人给姐弟两包扎。 被关的时日里他们有好吃的食物可以吃,还是一天三顿,管饱。 弟弟正在狼吞虎咽,却突然在铁门的孔缝中与几双垂涎欲滴的眼睛对上——看眼神,那些人好像也饿惨了,就是不知道想吃的是面包,还是人。 接下来半个月里这样光明正大的窥视一直存在,隔着一道铁门,似乎在预估一件商品的价格。 年幼的弟弟被这样的眼神吓得不敢睡觉,饭也不敢吃。于是姐姐让他将头抵在自己怀中。 有姐姐护着,他终于感到安心,低着头缩成一团,将食盘抱在自己怀中,抓起一块块糕点塞进嘴里。 姐姐也用没受伤的手拿起一块糕点啃咬。她能听见外面讨价还价的声音——好言相劝、威逼利诱。 沉默地将糕点一口口咽下。 慈祥的公爵养父挡在铁门前,笑意盈盈:“这两位是我的孩子,上帝会决定他们的归属。” 晚上睡觉,弟弟依旧蜷缩在姐姐怀中。 姐姐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他入睡,“姐姐会带你跑,你明天一定要跟紧我,知道吗?” 这句话她重复了无数次。低声细语中,他迷迷糊糊地应下最后一个“嗯”,彻底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公爵养父真的将他们带了出来,他再次见到了阳光。 随行的还有教堂牧师,是来护送他们的。 他和姐姐一直都表现得很顺从乖巧,是以这些人并不防他们,只是专注保护他们不在路上被其他人截走。 路途遥远,因为这些人的轻视,姐姐竟然真的带着他逃跑成功了。 那是一场持续很久的逃亡。 姐姐带着她一直跑一直跑,没日没夜地跑。姐姐的翅膀已经长出来了,抱着他,跑累了飞,飞累了跑。 实在坚持不住,他们也会钻进各种洞和缝里睡一会。 牧师和军队在后面穷追不舍。 他们还是一直跑一直跑,跑了一年、两年……跑过山川河流,挤在货物里飞过好大好大的海。 然后见到了很多不一样的房子,不一样的人。 可他们还在逃。 姐姐用了新学的幻容术,专带他往人多的地方钻。 在广袤无垠的异国他乡,他们会活得轻松一点,有时候能在一个地方多呆几天。 辗转了很久很久,很多年很多年,姐姐已经长大了,他却还是很瘦弱矮小。 他有些沮丧。 姐姐弯下腰摸摸他的头,金色的头发在揉搓下变形,“你还小,等再长大些就好啦。” 他哭丧着脸,抱住姐姐的腰,将脸埋进姐姐怀中汲取温暖:“姐姐,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休息啊,那些人为什么要一直抓我们?” 姐姐一下下轻扶他的头,什么话也没说。 那是难得温馨的场景。 流离失所不总是那么幸运,大多时候他们还是在人群中东躲西藏。 直到有一天,筋疲力尽的姐姐撞上了一个年轻男人,男人很好看,很温柔,和姐姐一样。 姐姐撞晕在了男人的怀中。男人扶着人愣在原地,最后还是一手抱着姐姐一手牵着着急的他,将两个人带回了山上的居所。外面还晒着许多药草。 男人在姐姐身上点了几下。她猝然醒来,立刻坐起警惕地环顾四周。见男人并无恶意后道了谢,抱起一旁狂塞糕点的弟弟,跌跌撞撞地要走。 被男人拦住了:“你的身体离崩溃不远了,再跑下去会活活累死,放心,追你们的人不在这,安心休养吧。” “你是谁?”姐姐警惕道,“你知道我们是谁?” 男人笑得儒雅,语气也很温和:“我叫檐语。至于你们是谁,与我而言并不那么重要。只是两个需要帮忙的病患,不是吗?” “为什么帮我们?”姐姐又问。 “你们身上没有孽因,却有孽果,是无辜受累的生灵,所以我救你们。”男人如是说。 “因果…檐语,你是那位为生灵规律诞生的神?” “嗯,世人的确这么总结我。” “多谢…”姐姐松了口气,说完安抚性地拍拍弟弟的头,便直接晕回了床上。 弟弟:“姐姐?!” 檐语:“……唉。” 祂轻轻叹了口气,将易容后的姐姐在床上摆好,喂了几颗药丸。 中间有一段相当轻松快乐的时光。他们被檐语和居住在此处的灵鹤一族养得很好,也不用再一直维持不属于他们的样貌。 后来姐姐与檐语成了婚,诞下一对双生女。 双生女中的姐姐像姐姐和檐语一样可靠,妹妹和弟弟一样单纯。 那真是洛塔波曾经最爱的日子,有姐姐,还有新的生命。 可是,年迈的教皇与公爵勾结,迫切要得到原心天使的心脏,以延续自己的新生。 他们引走檐语,窜出一群人抓走了自己和姐姐,将她们带回了西列域。 再后来,这个家就支离破碎了…… 洛塔波满头大汗地从床上坐起,心脏闷闷沉沉,像是要裂了一样难受。 “姐姐……” ………… “临溪,我们一起下山去玩好不好,今天不练功了…” “临溪…临溪!你理理我,不要离开!不要走!我不是故意的,原谅我…原谅我…求你了…放开我,我要去见临溪!” 白染被灵力绳索紧紧缚在床上,目光呆滞,神情时迷离时痛苦,不停大喊大叫。 床前两人见此情景均是面色凝重。 蕃长眉头微皱,面容严肃道:“他用过几次魅灰?” 朱阑用灵力死死按住白染,额上青筋暴起:“两次,之后察觉不对便没再用了。” “魅灰…给我魅灰!我要见临溪!”床上的白染突然用力挣开束缚,疯了般往门外跑。 绳索断开,朱阑被击得后退两步,“夏神,快拦住他!” 不用他开口,蕃长的灵力已然凝成几条细线,瞬间缠住白染,将其重新砸回床上。 这些像光线一样的细线接触到白染的衣物时灼烧出白烟,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快,你重新接管。我受过伤,没有‘感知’在身边时灵力无法收敛,外放的神意会灼伤他。” 朱阑正要重新接手。 “不…不用,”被痛觉刺激的白染竟然恢复了几分清明,他声音虚弱,“这样就好,唔…让我清醒点。” 炙热的光线已经触及肌肤,发出刺耳的“滋滋”声,他浑身被冷汗浸透。 蕃长收回几束灵线,对朱阑道:“我留一部分,剩下你来。” 朱阑闻言立刻将自己的绳索束缚上,同时离祂的灵线远远的,生怕被误伤。 “他这样多久了?” 朱阑看了看脸色苍白的白染,“第四次,每次犯瘾间隔的时间都会变长,分别是一日、七日、一月,我们推断这应该是最后一次。” 待终于熬过去时,白染已然像退了层皮般,近乎虚脱,大口大口喘气。 烂泥似的瘫在床上,眼神空洞,一副失了魂的模样。 ………… 由于中途耽误了好几天,加之刚听到的关于魅灰的消息,却辰需要立刻赶去魔域,最后花钱雇了艘飞舟。 好歹是赶上了,就是钱袋有点空。 此时魔域已进冬年,大片的土地种着能在严寒中生长的灵株——藏收草。 山野上跃灵树的花在霜中愈发亮丽。 这里是一部分跃灵蝶族的居住地。 跃灵蝶,一种纯黑的蝴蝶,十分喜爱跃灵花,依靠其中灵力修行,并对其味道十分敏感。 之前却辰来魔域办事时正巧碰上他们因跃灵树不明原因的枯萎而愁眉苦脸。 跃灵蝶一族找了很多人来看过,只说是被外来的侵蚀气腐蚀了,要用强大的灵力来压制。 可跃灵蝶一族世世代代都不曾离开过他们的故乡,只依靠跃灵果来修行,哪里会有强大的灵力,也不知道该找谁来帮忙。 却辰就顺道帮了个忙,得了个人情。 那侵蚀气已然深入跃灵树的树体,无法根除,只能压制。 尽管跃灵蝶族的人已另寻了一块地重新栽种培育跃灵树,但树木生长所需时间还是太长。 他隔些时间会来再次补上压制。 倒不是只有他能压制,只是他不收银子。这本就是个小族,没什么灵力也没什么野心,如凡间的农家百姓一样靠着一亩三分地生活、修炼。 蝶妖的寿命大多短暂,不管生老病死,都喜欢守在一处。 重新栽种跃灵树已经消耗了他们大量的人力和财力,再没有多余的钱去请人来处理侵蚀气,只好每次都腆着脸找却辰。 却辰也不是白白帮他们的忙,原本是想邀他们加入还家门。这里的水土很可能已经被污染,再种植的跃灵树保不准还会被侵蚀。 可这些人不愿离开他们世代生活的地方。 却辰最后打消了这个念头,每年让他们帮忙制些花蜜,就当报答。 其实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三日,他之所以着急赶来是有原因的。 进入村落,见到的不再是从前热闹的场景。 屋舍寂静,石道上甚至连个玩耍的孩子都没有。 却辰迈步向族里议事的屋子走去,一般族里的大事都是聚在那商议,往年也在那为他设宴答谢。 跃灵蝶一族一向纯朴善良。 他们果真聚集在大屋子中议事。族长坐在中间,其余众人皆是愁容满面,一言不发,连好动的孩子都不哭不闹的依偎在母亲怀里。 却辰推门进来时,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却没有一个人能像往日一样笑出来。 族长微愣,随即走下主位来到他面跟前。在这位年轻人面前叹了口气,“多谢却门主还愿意来帮我们清除侵蚀气,只是恐怕让你白来了。” 说着又是一声长叹。 “听说近来出现了一种叫魅灰的毒物,正是由跃灵花制成,魔主下令整个魔域的跃灵树都要销毁,长时间内禁止再种植。” 老者的语气已经哽咽,“这让我们以后怎么活啊,我们世代都是靠着这个生存啊!” 这一哭,引出更多的抽泣声,孩童们见自己的父母亲哭,也“哇哇”地号了起来。 有人在这时说话:“凭什么为这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魅灰就要断我们的生路?凭什么啊?” “是啊,凭什么他们说毁就毁?那东西又不干我们的事!种了成千上万年的跃灵树,一直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出事了?!” “魅灰害人,那难道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就不管我们的死活了吗?!” 眼看众人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却辰拉起族长衣袖,赶忙安抚:“诸位不要担心,我此次来正是为了这件事,我先出去和族长聊一聊,稍安勿躁。” 说完将人拉了出去。 却辰在吟清宗的集议已经猜到会有销毁跃灵树这一遭,赶来也正是因为这件事。 他站定,单刀直入道:“族长,这段时间是不是有什么人来找你们帮忙去种跃灵树?” 族长一愣,“却门主怎么知道?” 果然如此,却辰面色凝重,“那些人很可能和魅惑有关,能跟我说得详细点吗?越详细越好。” 见他神情严肃,族长也不再多问,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约莫半月前,有几个旅客特意来我们这,说要看看被侵蚀气侵染的跃灵树。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叫人带他们去了。回来后他们很是失望的样子,还问我们能不能培育出果实更大的跃灵树。万物有灵,有其生长规律,跃灵树尤胜,更是难以更改。听完这些,那些人就走了。” 却辰立刻道:“应该还有下一波人。” 族长惊诧地看着他:“的确如此,昨天又来了几个人,他们先是问了几个足人一些关于跃灵树的问题。后来又问我们要不要随他们去一个地方种植更好的跃灵树,还承诺会有很多钱财。但我们是不愿离开这里的,于是断然拒绝了他们,谁知今天就这样了。早知道…” “这些人还会再回来的。”却辰突然道。 “啊?” “没什么。”他继续笑笑,让别人看不明他的态度,“那些人很可能就是暗中生产贩卖魅灰的灰贩,想让你们帮忙种植原料,这是一笔暴利的买卖。” 却辰故意将话说得模糊不清,连同立场一起模糊。 说完这些,他不再看族长的表情,转身回到屋里。对着跃灵蝶众人,他简单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销毁的命令由春神下达,既是为了救命,应当是不会不管各位的。只是可能需要等些时日。” 静默片刻,他补又充道:“他们如此注重魅灰,是因为查出此物能疲弊痛楚,使用者能暂时得到解脱和快感,但代价是蚕食人心和生机。” 人群传来吸气声和叹息,这些话他们早已听说过,一直半信半疑,如今从却辰口中再听了一遍,心里的不信便散得差不多了。 却辰很快就要告辞离开了,“我还有些事要办,需离开几日,猎灰堂派来处理跃灵树的人不多时就能找来这,到时我会再回来,如果有人想同我一起回还家门的,还家门也很愿意给各位一处安生之地。” 说完这番话他就离开了,留下依旧踌躇不定的跃灵蝶族人。 实际上却辰并没有完全离开,找了个不远不近的客栈,晚上休息,白天站在暗处盯着跃灵蝶一族的动静。 他自认为已经将魅灰的特性说得差不多,那么接下来就是看这些人的选择了。 当初他们之所以果断拒绝灰贩去种植跃灵树的邀请,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这里不愁吃穿,外加他们不愿离开世代生活的地方。可是如今要销毁跃灵树,他们没了赖以生存的东西,那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灰贩们显然也能得到这个消息,他们一定会再回来邀请他们,这次的选择可能会有所不同。 他先前说的话并没有透露出自己的立场,是因为他想让跃灵蝶族自行思索衡量。自己如今能费尽口舌劝他们择善,改日灰贩也能巧舌如簧使他们择恶。却辰不会允许自己将这些不定因素带进还家门。 一声青衣的青年静坐在树杈上,眼神无波地看着远处冷清的屋舍。 他要现在就看明白这些人会不会为了利益去助恶。如果会,他会杀了这些注定要害人的跃灵蝶。如果不会,就招入还家门,给他们一处落脚之地。 多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