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各宗族、势力及参加比试散修相聚,结束仪式开始举行。
先是简单宣布了一下排名,接着请了一些宗主长老上台讲些有的没的。
春神已经离开了,仪式结束后是载德宗宗主带人为西列域使者送别。一直送到宗外停靠飞舟的地方。
到底只是一次象征情谊的到访,西列域没有特意派飞舟来。只有一个类似于木屋的座驾,前面拴着几匹长尖角的马,叫作独角兽,能跨越空间。
金发使者与众人礼貌道别。用发音略显生疏的东洛语对周清德道:“感谢周宗主这几日的款待,今天麻烦你们送到这了。东洛域真是一个很好的地方,期待我们的再次相见。”
周清德很喜欢这个温和有礼、为人谦逊的年轻人,笑呵呵地:“好啊,下次让夏神也派你来。”
洛塔波的笑容如同孩子一般,好看又治愈,金色的眸子里蕴着清晨第一缕阳光,“我会好好请求殿下的。”
转身踏入小屋内,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两名护卫跨上兽背。独角兽扬蹄长鸣,凌空而上直冲云霄。
……
各宗陆续往飞舟停泊处来,却辰等在吟清宗处,一个与他差不多高的女子站在旁边,脸被挡得严严实实。
面纱外还戴了个纱绢的斗笠,一身斑斓彩衣,神秘感十足。
此刻正抓着他的肩膀,躲在身后隔着影影绰绰的纱左顾右盼。
“小卢子怎么还没来,人好多,他不会看不到我们吧?”
“……你鬼鬼祟祟成这样,想不注意到都难。”
“呵,你以为我想啊,本姑娘可是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
“却辰哥!我来了!”不远处一道惊喜的喊声响起。
发出声音的人动作敏捷迅速,几下穿过人群来到二人面前。
“却辰哥!汪姐姐!”
汪辞暮大惊:“你怎么认出我的?!”
“汪姐姐腰上的唤冥,你还向我展示过,”贺卢解释完又好奇地盯着她,“为什么要裹成这样子啊?是要去问诊吗?”
汪辞暮双手在胸前交叉,煞有介事地摇摇头:“那自然是为了遮面,我和师父正在归隐,可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下山了。”
贺卢恍然大悟:“哦!怪不得!”
汪辞暮又勾着他的脖子,神神秘秘的说:“小卢子我可告诉你啊,你可是为数不多看过我样子的人,可千万不要和别人说。你现在进了白染门下,以后要是在外面碰到,也千万不要直接喊我名字,暴露了可就不好了。也别…”
“我看你是怕偷跑出去玩被水柏知道吧?”却辰凑近他们神秘兮兮说悄悄话的脑袋,和她一样压低音量。
“你乱说,胡说八道,我才不会趁师父不在偷偷下山。”
语气坚定,眼神飘忽。
贺卢没忍住笑了,他觉得看却辰哥和汪姐姐斗嘴很有意思。
笑了一会后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包起的布。
打开布块,他有点粗糙的木刻挂坠递到却辰手上,“这是武炼会奖品里的安神木,我在永秋林的时候看却辰哥总是睡得不安稳,就用它雕刻了一个挂坠,刻得不太好,是一片枫叶。”
他接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拿出一枚细腻光泽的圆珠,“那个,前天才知道汪姐姐你来了武炼会,没来得及再刻一个挂坠。所以只有一个单独的鲛珠了,也是我的奖品,师父说用它可以长期在水下活动,可以用来采水下的药材。”
无光自亮,能照浊水。
鲛珠在这批奖品中算较上等的灵物,汪辞暮本想拒绝,但一思索,接了下来。
将其举起放在阳光下,抬头观赏:“很漂亮,回去就让师父帮我串起来!”
看完就马上收好,然后在袖中掏出一个小药瓶给贺卢:“汪姐姐也送你个礼物,疗伤用的,包治百病,关键时候可以用。”
贺卢:“我不…”
“不,你用,收好,”说着不由分说塞进他的布袋里。
却辰垂首将安神木挂上腰间,原本挂着的那枚红玉环被解下,同药瓶放在一处。
“既有了新挂坠,旧的就给你了,在你身上正好能发挥点保命的作用。”
言外之意:你有点弱哦。
贺卢有些无措,“这些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年轻的女子瞥了一眼这边,放大灵力传声:“吟清宗的弟子快点,晚了飞舟可不等人,就等着自己御剑飞回去吧!”
最后在崔燕的催促下,贺卢眼泪汪汪地捧着两样宝物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飞舟,“却辰哥,汪姐姐,我走了呜呜。”
“呜什么呜,还不快跑,宗主亲传弟子等下赶不上飞舟了,”却辰赶他。
两人站在不远处,看着少年轻盈地跃上高大的飞舟。上去后又向他们用力挥手:“后会有期!”
汪辞暮笑着,也跳起来冲他挥手:“再见!”
却辰就沉稳多了,只安静挥了两下。
一直目送到吟清宗的飞舟离开,然后……
汪辞暮靠近一步,用手肘杵杵却辰的胳膊:“你说要是师父知道你把红树根心玉送人了会不会追着你砍?”
“你说水柏要是知道你把蕴古丹也送人了会不会罚你扫一个月台阶。”
“哈哈…应该没事吧,我师父他总共有四颗。”
“嗯,红树根心玉他也还有。”
“可是你那个是给班机阁加工过的,还是花的师父的银子。”
“你的那个还是你师父炼了两个月才炼成的。”
两个人转头对视一眼,同时伸出右手:“拉勾上吊,一万年不许变,谁说谁笨蛋。”
签订完保命协议的却辰正经起来:“你和水柏什么时候走?”
“今天下午就回去,怎么?终于要跟我们一起回去了吗?我可告诉你,不许再烧…”
却辰默默听她说,又打断,“我不跟你们走。”
“什么…?”刚刚还在滔滔不绝的汪辞暮顿住了,“人带完了你还不回去?还有其它事?”
“啊,我这人你知道的,好不容易回来了,还想去游历一下大山名川呢,等我玩累了就回去陪你们隐居,一起品茶采药,怎么样?”
汪辞暮有些失望,倒也接受得很快,“……那好吧,你自己一个人要小心点啊。要是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和师父,我们不会笑你的。”
“放心,我一定小心行事。”
汪辞暮又从袖中掏出和刚才一样的瓶子,“我这里还有一颗蕴古丹,给你。”
“?水柏给了你几颗蕴古丹?”
“两颗,怎么了?”
却辰:“没事,就是突然感觉大家都挺大方(败家)的。”
“…别以为我没听出来你说的什么。”
他推回了汪辞暮递药的手,“你师父已经给了我一颗,况且你更需要这个。”
“你是不是在说完弱?”听见自家师父已经给了,她也不再执着,边收回药边随口问道。
“聪明。”
却辰毫不吝啬地夸她。
“……”快走不送。
…………
申时,一样的地点。只是这次送别的只剩却辰一人。
水柏明显精神不济,眉宇间蕴着疲倦,却辰打趣:“怎么,这是舍不得我,一宿没睡?”
水柏面无表情睨他一眼,“要是你们这些不省心的人省点心也不至于让我如此劳心伤神。”
“们?除了我还有谁?”
“白染,非要死皮赖脸去见江临溪,一见面没说上两句话就打起来,”水柏无语,“可这打架他又不还手,防也不好好防,每次打完身上黑一块白一块好不瘆人。”
“有所耳闻,不是挨完揍就往万医谷跑吗,怎么这次找上你了?”
“次数多了,江魔主似乎怕再这般下去双血长刃的特质就要叫人摸透了,于是这次换了把刃。万医谷的长老带的都是治疗双血长刃的药,现在又抽不出身调新药。”
“啧啧,所以就让你先顶上?我看江临溪也不是喜欢动手的人,这次又是怎么打起来的?”
“听说是江魔主身边突然多了个来历不明的魔族女子,白染怕此人靠近他不怀好意,于是派了人偷偷跟踪。不料那女子身手了得,不动声色地任由那人跟了几天,反将人抓了起来。绑好后往江魔主面前一丢,他一看,发现是白染身边的部下。于是又把人丢到白染面前质问,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反正最后打起来了。”
却辰听得幸灾乐祸:“万医谷长老一看伤口变了,就丢给你了?”
白染也没纠结这“丢来丢去”的话术,疲倦一点头:“是,我看到他的时候浑身都是血,蓝衣红了大半。以往双血长刃伤人是不见血的,我也未想到江魔主下手竟这般重。用了万医谷去疤的药后身上还有大大小小数百道疤,大半是双血长刃留下的。”
双血长刃分别为厌血刃和贪血刃。皆封喉不见血。厌血刃生成具毒性的膜凝住伤处,贪血刃通过伤口吸食血液,传言如果一直不拔出,可以将活生生的人吸成干尸。
传言还说细血刃吸饱了血便会无比厉害,但还从未有人见过它吸饱的样子。
却辰都有些佩服白染了:“难为他今早还能好好站着,怪不得脸色发白。”
“我来了!”
身后响起汪辞暮急哄哄的声音:“师父,东西我都装好了!”
话是对水柏说的,手上的包袱却是丢进却辰怀中的。
面对他疑惑的神色大口大口喘气,水柏边给她拍背顺气边解释:“飞舟快到了,包袱里的东西你好好收着,有药物和银钱。”
却辰嬉皮笑脸道:“放心,我又不是小卢子,会照顾好自己的。”
抓住包袱的手紧了又紧,却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
“好了,飞舟来了,你们快走吧。”
站在船头的汪辞暮和贺卢一样,蹦蹦跳跳地给下面的人招手:“记得早点回来,别玩太久啦——!”
他站在原地,笑着挥手,没回答。
飞舟远去,人潮散尽,却辰又是一个人了。
他腰间挂着木雕挂坠,背上包袱,转身离开了载德宗。
……………
……………
骤雨初降,青石路暗。
归者不慌不忙,收伞倚放在廊下,拍拍身上的雨珠,伸脚迈过门槛进入堂内。
另一阵脚步声自廊上响起,来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却没有进去。
“门主,不慌阁的请帖送来了,”说着递上一本折子。
他并没有告诉顾涉还家门的所在地,想来是专门调查过他们。
却辰对此并不意外,接过红帖,“我不在这些天劳烦你了。”
“门主客气了。”
触及到他的瞬间,原本布施在红帖上方的封固结界自行解开。
正红色的折子,用的是上等绢布,封面金粉写上“却辰启”三字,笔锋凌厉、张弛有度。
有几分凡界婚书的模样。
见到这字迹是他先是一愣,随后若有所思地抚上启字上的那一点。
……
“你写的不太对,来,我抓着你的手再写一遍…”
“‘启’上面这一点应该要这样写,要离下一笔近一些才好看…”
……
打开请帖,里面也是同一人的字迹:下月十五,邀君赴桐州布古茶楼细谈。
右下方是顾涉的名。
屋外是雨打细竹的啪嗒声,却辰对着这些字端详许久,最后才发出一声几不可察的轻笑。
门口的人听见他的这声笑,疑惑抬头:“门主,上面写了什么?需要属下下去安排吗?”
“无事,你按原先说的照常管理事务即可。”
“是,那我先回去了。”
却辰将折子放进袖中,“我和你一起吧,正好看看田里怎么样了。”
来人稍走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这一月雨水不断,秋洛果的花焉了不少。不过祁静隅前几日回来布阵照料了一番,现下已经好多了,地里其它的瓜果树木也没受什么影响。”
“哦,回来?她在我外出期间又去哪了?”
“你刚离开不久,她就听说高湘那边出现一种新的跃灵果品种,当即撂了其它担子赶过去,前几日才回来。”
“咳,门里还是你最靠谱,”却辰假装没听出话中暗戳戳的控诉,对此习以为常并能迅速转移话题,“每次一有什么新品种她就一定要去看看,现在可是又在田里试种新跃灵?”
“没有,她只盯着院里原本的跃灵树看了两天,并没有试种新品种。现在还在萝卜地里。”
这次倒是挺稀奇的,竟然连试都不试一下,那新品种该是有多糟糕…难道是萝卜也出新品种了?
……
与陈载分开后,却辰独自撑着伞往南侧的石板路走去。此处深山老林,最多的植物就是竹,一刮风下雨就是“噼噼啪啪”的爆竹声。
一路走到竹林的尽头,抬眼便是铲平的土地,一望无际。顶上是一个自四面八方凝出大型隔雨咒,使这块土地尤为安宁。
却辰不算这的常客,凭着为数不多的记忆找到了种萝卜的那块。
果然,一个身穿束袖黑衣的人背对着他蹲在地上看萝卜叶。束着精神的高马尾,背影透出几分英气,骨架较一般男子小,是个女子。
察觉到有人走近,那女子转过头来看,没什么表情,一双下垂眼冷淡又疏离,眉峰上挑,乍一看难分男女。
祁静隅站起身来,看向却辰,嗓音也冷,许是带着女子特有的慈,意外地叫人听着觉得亲近安心。
“你回来了?”她例行公事般随意一问。
“是,刚回来,”他发现祁静隅的衣服很干净,“今天没下地?”
“最近没什么要下地的作物。”
“高湘那边的跃灵新品种你不试试?”
她的面色却突然凝重起来,“那个跃灵花,给我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我仔细观察对比过变异前后的跃灵花和所结的跃灵果,不论是雄株还是雌株的都有差异,跃灵果的差异会更明显,很大”,她再次强调一遍,“上面的灵力波动…很不好。”
却辰深知祁静隅的脾气,如果仅仅只是不好的话还不足以阻止她,“只是不好?”
“…不止,我甚至感觉到了一丝危险,再深的东西我就看不出了。在场的有不少植物妖人,估计不久后就能有判断。”
祁静隅想起什么:“你这几个月又一点消息都没有,跑哪去了?”
却辰沿着田埂往里走去,“这个啊,就说来话长了。”
祁静隅跟上去,了然道:“拉帮结派?”
“怎么能这么说呢,这叫寻找同盟。”
“肯蒙拐骗”,她顿一下,举了个例子,“陈载。”
“这可不怪我,我救下他后也没想到他会抱着我的大腿不放,喊神仙、恩人,还叫我不要丢下他”,却辰摊手示意自己的无辜,侧头时瞥见一抹蓝。
“跃灵花开得差不多了?”他停下脚步望向远处,那是种植跃灵花的田地。
澄澈明亮的晴空蓝在暗沉的阴雨天格外夺目,让沉寂的心再度活跃起来,就像雨过天晴。
“是啊,再过几日就要结果了。甩手掌柜怎么突然开始关心门内农事了?”祁静隅半嘲道。
“欸,怎么说话的呢?事关财政,我一直很关注农事的好吧。”
“呵。”
却辰沿着田路往跃灵树林走,跃灵树的花是出了名的好看。花叶一色,花瓣形状姣好,极嫩,花开时仿若入梦。
“为什么不折花去卖?这该卖得多好啊?”他拈低一枝花放在鼻下嗅了嗅。
“跃灵花易得,四季年皆可开,价格极低。但跃灵果难结,价高。”
“啊”,他有些遗憾地松开手,枝条轻轻弹了回去,抖下几片花瓣,“那一棵树能结几个果?”
“这里的树是我改良后的品种,每棵至少结三个。”
“不愧是本门二把手,你办事我放心”,他说着悠悠然抬脚往林中深处晃。
祁静隅以沉默回应。
他也不在意,一边赏景一边开口:“对了,我走之前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见他终于聊起正事,祁静隅认真起来:“和你预料的一样,那群慌不择路的蛇妖误入了附近的大妖群的地界,被围杀。我按你说的计划易容闯入,将他们救出来。”
“只活了一半,十二人,半数为老幼,已经全部加入还家门。年长的按情况分了地和活,小的先在阅敛室学习,过几年可以一起送去训礼院。”
却辰点点头:“办的不错,辛苦你了。”
“你要去看看吗?”祁静隅问。
“总共就那么大点地方,很快就会看到的,不用急,我这次要呆上一个月再走。”
她点头表示知道他又要当甩手掌柜了,对此见怪不怪,“还有一个人我安置在恢阁了,她灵力强盛,但是使用得毫无章法。”
“哦?那我明日去看看。”
阴雨天没有夕阳,只感觉到灰蒙蒙的天一层层沉寂下来,直到周围彻底陷入黑暗。
……
却辰站在窗前看院中的细竹,院中没点灯,只能靠着屋内透出的光看个模糊的轮廓。
窗的正对面就是下午见陈载的大厅,此刻也黑沉一片。不大不小的四方小院因空旷寂寥显得格外偌大。
还家门地处偏远无人之地,从建立到开始运转仅有三年,如今已有二三百人。虽多为些法力低下者,但众人耕种织布,不问世事,颇有隐世的闲趣。
如此其乐融融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
翌日一早却辰便起来了,收拾好自己。
沿着回廊直行,跨过一道圆形拱门,再走一段石板路,跨一道拱门,就来到了另一处更大的院子。
简单地盖了几间房子,有序坐落在树木花卉中。
他刚好和打开房门的祁静隅打了个照面。今天不是祁静隅给恢阁的弟子们上课,她是要去练功的。
没多耽搁,两人打了个招呼继续去干自个儿的事。却辰继续前行,再穿过一道简朴的拱门眼前便不再是院子了。
错落有致的房屋在田和路间向远方延伸,隐在清晨朦胧的山雾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但很有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