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辛桧比试的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开头就被对手的气势唬住,畏首畏尾起来,紧张地直发抖。
他本来想直接弃赛的,但是听到周围的讨论声又有了点底气,好歹上了台。
只换来对手轻蔑一笑。
果然却辰不出所料,比赛刚开始,辛桧一道残影似的掠了出去。短胖的手指直掐对方袒露无遗的颈部。
接着被施加在对方身上的法咒挡下。
这是前期武炼会为了防止双方实力差距过大一不小心用力过猛造成“误杀”,在比试前设在双方身上的。
一旦谁身上的法咒被触发就自动判定输了比试。
现在看台大多数都是灵力不高的观众,看不清过程,只知道辛桧突然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就出现在另一人面前,暴起的手呈爪状定在脆弱的脖子前。
那人这才反应过来,腿一软直接后跌坐在地,双腿止不住颤抖,剑也掉在一边。
他大口大口喘气,眼中的恐惧迟迟无法散去。平时这种攻击他按道理是能躲开的,但是刚才他整个人却被一股强大的威压死死裹挟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攀上脖颈。
那股力量比辛桧本人给他带来的生命威胁还要恐怖,差点就要跪倒在那股压迫和恐惧下。如果不是咒法,自己肯定就死了。
监场员立刻宣布结果:“鬼族辛桧获胜。”
辛桧嫌弃地看着地上被吓傻的人,隔空比划那人的脖子,咧开嘴嘲道:“废物。”
如愿看着那人又剧烈抖动起来,他恶劣地哈哈大笑起来。
监场员皱眉提醒道:“请上一轮比试者尽快离开比试台,请下一轮比试者做好准备。”
辛桧哼笑一声,顶着肥大的肚子转身用刚才的功法瞬移到台下,招摇地扬长而去。
引起小瞧他的人一阵惊呼。
却辰又忍着困意看了几场小打小闹,这才终于轮到贺卢的小打小闹。
少年束着高高的马尾,一张惹人喜爱的脸灵气十足。手臂上绑着护腕,不见紧张,是一股舒服的自信和朝气。
他的对手实力不算弱,但到底比不上贺卢。
对方是个用软鞭的女修,挥手击打时精准迅速,毫不拖泥带水,次次打向贺卢要害。防御方面也做得不错,一直注意拉开距离。
好在贺卢虽然看着细皮嫩肉,但在抗打方面已经很熟练了。几下鞭打完全没什么问题,抓准时机一把拽住甩出残影的鞭子,如同被抓住七寸的蛇,动弹不得。
在对面猝不及防、束手无策时。他直接转动腰部想反将鞭子另一边的人甩出比试台。
女子见无法夺回武器,迅速松手,在这瞬间的停滞中,一记直击面门的拳头来到眼前,丝滑到好像等这一刻很久了。
在咒法的保护下她并未被这劲道极强的一拳伤到,只有几缕额边的碎发随拳风飘起。同样,咒法奏效,比试失败。
以贺卢略胜一筹,二人友好抱拳结束。
贺卢并不知道却辰来了,转身回了训礼院的观席,和几个朋友欢呼击拳。
却辰没再看下去,离开观席向外走。不论散修还是宗门,都是先抽武炼场再抽对手,幻然宗抽的武炼场离训礼院抽的有些距离。
胡念羽果然坐在观席前,她是在场人员最小的,应该还不到可以参赛的年纪,只是来看看。
却辰走了上去。刚靠近,不少人的目光就被吸引过来,察觉动静的胡念羽也随之望向众人视线集中处。
少年身着青绿色竹纹衣,阳光照耀下,薄纱上泛金的竹叶熠熠生辉,动作时竹叶似飘动。
“却辰道友,这里!”小姑娘扎着两个辫子,攥着五个铜币朝他跑来。
他来刷了个脸,耐心着摊开手让胡念羽一枚一枚认真地将钱放到他手里。
“好了,谢谢哥哥!”
“嗯,没关系。”
收完钱,他也没多留,再次转身离开。
却辰拿着五个铜币静静站在武炼场外,沉思了一会自己现在该何去何从。
好像过了许久,又好像没过多久。他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将铜板放进钱袋,还是决定回去睡一觉。
转身时,正巧和一位步履匆匆的人不轻不重地撞上,少年却辰的体型不算高,肩膀撞上那人肉肉的胸膛。
是一个穿着红衣,拿着红扇的人。有些胖,看着很亲切。
二人底盘都极稳,谁都没后倒,牢牢抵着对方站在原地。双方反应也都很快,立刻错开各后退一步。
红衣男子先拱手道歉:“一时失神,请道友见谅。”
那人袖上火红连片的枫叶刺绣晃到却辰的眼睛了,他微微一眨眼:“我无事,道友去忙你的事吧。”
待人离开后,他回头凝眸望着红衣男子的背影,没发觉出有什么不对,便继续迈步回去休息。
这一觉睡到了晚上都还没有要醒的意思……
与此同时,云影将自己的大半张脸蒙得严严实实才敢上街,想去衣铺买件换洗的新衣。
不料来到街上才知道今日恰好是载德宗的一个节日庆典,灯火通明,四处挤满了外出庆贺的人。她不爱与其他人触碰,一直尽力躲避人潮。
周围人群突然欢呼起来,表演的车队缓缓驶来。本就拥堵的人群全数往两边挤开,不少人跃上屋顶避免拥堵。
这时还屋顶上使用轻功不会显得奇怪独特,云影如获大赦,当即跟着跃上瓦顶,准备趁乱穿过闹市。
被人群挤松的发簪却在这时掉了下来。
转瞬间就消失在无数双脚下,也不知会被踢到何处。
云影一头长发突兀地在半空中散开。
“……”
她站在屋上神色冷静地犯了难,那根簪子是她醒来后折了根树枝自己削刻的——因为那时候没钱。
从间隔了三年的昏迷中坐起身时,她先是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腰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掏出来后发现是一支雕刻精细的簪子,符文和图纹完美融合在一起,缠绕在打磨平滑的木簪上。
真好看,她想。
这样的美丽的簪子却被一块绣得歪歪扭扭的帕子包着。绣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两只东西,五彩斑斓的两坨游在水里,将不知道是不是头的部位抵在一起,云影不明白是不是自己的脑子晕坏了,竟然能看得出它们亲密无间。
尽管绣工丑陋,但能从一针一线看出绣它的人的认真,似乎是很珍视地像要将它送给某个人。
她默默拿在手上看了一会,重新用帕子将簪子包好放进前襟。
自己另外砍了节木头削簪子。
……
现在她只犹豫了一下,再次掏出那方帕子,拿出里面的簪子。将帕子放回,用簪子挽起头发。
云影连跃几个房顶,足间下落处几乎没有声响,轻盈地如同一只燕雀,在热闹灯火中转了几道弯,先寻找卖木簪的小摊。
她不喜拥挤,又买不起太贵的,于是一路来到了街巷的边缘。这里要安静得多,为数不多的暖色烛火也被冰凉月色覆盖。
大家都跑到热闹的地方去了,本就冷清的地方更加冷清。
月色也照不到的地方便只剩下黑暗。
这几乎没什么铺子的地方竟正好有一个卖簪子的小贩。
见她走来,穿着简朴的妇人笑着招呼道:“姑娘,要买簪子吗?来看看吧,随便挑,都是很好看的。”
云影含糊应了一声,弯腰看起簪子。
她其实不是在看簪子,每支簪子旁都标了价,她在找最便宜的。
此时,尽头的黑暗里又有两个身影拐进了这条街。
“让你提早来,非要踩着时间,我差点被人挤扁了,我告诉你,再有下次就别怪我…”
江临溪安静听着周庠的抱怨,并不打断,嘴角始终衔着一抹笑。
突然,他眼角瞥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当即愣怔在原地,身体止不住地僵硬起来。
簪着簪子的人偏了下头,多露出一截图纹——与记忆中的愈发重合。
不,不一样,至少不完全一样,这个簪子上还加了别的咒法。他下意识走近了一些观察,有些失神,竟不自觉伸手去触碰。
当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抚上木簪时,刚才一直眯眼看价格的云影也终于察觉到有人出现在自己身后。
一阵轻微的破空声响起,她擒拿偷袭者的动作落了个空,狠决的力道全数劈在空气上。
江临溪反应迅速,在察觉到对方攻击趋势的瞬间,曲臂、侧闪躲开这猝不及防的一击。
撤手时衣袖不慎搭扯到没束牢的木簪,它在两人一攻一守的动作中掉了下来,发出一声空响。
簪子里面是空心的。
云影的头发再次披散下来,只是这一次,她的心情十分不好,唯一露出的眼睛警惕盯着这位冒昧的不速之客。
像一只领地被侵犯的凶兽,冰冷地估量他这位外来者的目的和实力,用威胁的眼神进行威慑逼退。
察觉到自己行为不妥的江临溪立刻举起空空如也的双手,后退三步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二人隔着一段距离对峙。
他急忙先行开口解释:“姑娘…”
卖簪子的妇人与他同时开口,小心翼翼地询问:“二位客人?”
确认眼前人暂时没有危险,云影低身捡起掉落的簪子,仔细用袖袍擦拭干净,放回怀中的帕子里。
江临溪默不作声地看完她的动作,末了继续方才的道歉:“抱歉姑娘,刚才是我冒犯了,觉得姑娘这簪子像一位故人的,一时愣神才…”
他一直盯着面前挡得严实的女子,发觉在自己提到“故人”二字时她的神色有一瞬的凝滞。
“不如这样吧,姑娘在这间摊子上看上的东西由我来买单,就算是一点微不足道的赔礼。”
云影认真地犹豫了一下,还是冷酷摇头:“你认错人了,我们不认识,不是大事,我不计较了。”
她刚刚已经找到了最便宜的簪子,剩下的钱再省省,能撑过这两天,没必要因为钱再和不清不楚的人扯上联系。
在云影伸手去拿那个簪子时,面前店铺的帘子被人掀开一个小角。经历了刚才的事,她现在十分敏锐,锋利的视线立即刮向那个角落。
妇人吓了一跳,疑惑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个满脸通红,嘴唇却干得发白的孩童从帘子后探出半个脑袋,声音软糯虚弱:“娘…阿娘,我好难受。”
妇人马上放下手中的生意跑去用掌心触摸孩子的额头:“里儿乖,等阿娘挣了钱明天再给你买些药,吃了就好了。今天先睡觉,睡着就不难受了。”
孩子似乎哭了,只是哭得没什么力气,让人察觉不出:“我不要吃药,好苦,味道奇怪,讨厌。”
妇女只好抱着低声哄她。
云影伸出的手顿在了簪子上方,似乎思索了一下,接着滞在半空中的手换了个位置,最终停在另一个更精致的簪子上。
她拿起:“买这个。”
说着要把钱交在刚哄完孩子去睡觉回来的妇人手上。
一直站在一边没说话的江临溪看准时机动起来,抢先云影一步将钱放在妇人手上,狡黠地笑出脸一侧的梨涡,“我来代这位姑娘付。”
妇人接过他的银子,“劳烦公子等等,我同别人换些钱找你。”
“不用找了,”他拿起云影一开始准备买的那支簪子,“这支的花纹好看,我也买走,余下的钱就当留给孩子治病。”
母女二人穿着朴素,妇人还有些面黄肌瘦,平日里怕是过得拮据。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妇人感激地朝他鞠了几躬。
江临溪笑着摆手:“不必客气。”
说完转头想把簪子给云影,“姑…”
然后发现人已经没影了,连个背影也不曾留下。
妇人看了看他的脸色,提示道:“那位姑娘刚才从屋顶上飞走了。”
“……”
“多谢,”只静默了片刻,江临溪若无其事地收回簪子,招呼另一人:“走了。”
一直在旁边当空气的周庠幸灾乐祸地凑上来,贱兮兮道:“呀,魔主大人,这是看上人家姑娘了吗,可惜人家不理你,啧啧。”
江临溪迈着步伐,面无表情瞥他一眼:“赔礼而已。”
周庠自然知道,但还是装作可惜地耸耸肩:“差点以为你终于…”
不待他说完,江临溪直接打断:“她簪子上的咒纹和我师姐那个改过的灵木簪很相似,可以算是改进版,里面也是空的,只不过不是灵木簪。”
周庠反应了一会,“祝灵?她的灵木簪不是当初救她的人改刻的吗?难道刚才那人…?”
“不清楚,本想问问那位姑娘,但人家既不想同我们交谈,那也不必追根究底。毕竟也是收钱办事,现在追查一支簪子也没什么意义…走吧。”
别听他说得轻松,周庠知道那支相似的簪子怕是又勾起了自家魔主之前某些痛苦的回忆,心里正难受着呢。
偷瞄一眼对方的神色,发现在可控范围内,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街边摇晃的灯笼印出他们渐远的影子。
……
另一边,胖胖的红衣男子压着两个面相凶狠的男人,一手一个丢到顾涉面前。
“知道魅灰是什么东西吗?魅灰是谁给你们的?谁让你们到这来散布的?来多久了?”
被五花大绑的两人用阴鸷的眼神看他,嘴巴紧闭,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顾涉也不多废话,轻轻一抬手:“带下去审吧。”
“好嘞,”东凄又提溜起两个大汉,转身要离开,末了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看见你说的人了,是叫却辰吧?就穿着你送的那件青竹衣。”
“嗯,”顾涉应下,在烛火下露出一抹温柔笑意,冲淡了刚才的戾气。
东凄眉头皱起又松开,说不上是什么态度,犹疑地带着辛苦抓来人去审问。
……
却辰再次一觉睡到第二天,浑身轻松。
水乡的雨水多,屋外敲打着滴滴答答的雨声,天色昏暗。这种天气容易激起人骨子里安逸的惰性,最适合睡觉。
推开窗,带着凉意潮气的风拂面而来,吹散几分睡眼惺忪时的懈怠。雨丝落在脸上,让人不自觉想要想要与漫天的细丝融在一起,降在任何地方,随风飘起,归宿在天地间。
却辰深深吸了口雨中自由的气息,有了点动起来的念头。
半柱香后,打理好自己的少年腰间别着火红的栖剑石,撑伞出门。
他一路走出载德宗,身边人声少了,多了穿林打叶声。沿着一个方向走进一片树林,脚下土地越发泥泞。到后来收了伞,隔物术挡雨,用轻功悠闲踏叶而行。
小半个时辰,却辰到了地方。是一块巨石,顶部平整,周围散着大小不一的细碎石块。是被人削平的。
只是时间久远,再没有人发现这方小天地,如今切面上攀满了绿生生的青苔,石缝间冒出野草的芽,凹凸不平处有苔痕、泥迹,唯独看不见曾经饮酒舞剑的痕迹。
那些放肆,悠闲,心比天高的日子遥远到像上辈子的事。
被回忆填满的心空落落的。原本一心想着仗剑天涯的两个人,一个偏居栖梨山,还有一个…
却辰不知是苦笑还是自嘲,“哈。”
从栖剑石中抽出一柄剑,玉石明亮透澈,倒映出名剑的剑形。
蒙泽剑无鞘,通体银色,像凌晨山间的浓雾,又透出朝阳折射的暖色,折合而成冷中带暖的银白色。
剑身和剑柄偏窄,更适合女性。
却辰先握着端详许久,剑身印出他专注的双眼。
他终于有所动作,没有上长满台阶的巨石,就站在下面。没灌输任何灵力,袖袍翻飞,身姿舞动,只单纯舞剑。
周围的树在剑气的波及下“沙沙”作响,蓄存在上的水滴不住下落,仿佛在树下又另起一场大雨。
颗颗在空中的雨珠伴着却辰淋湿的发尾甩出的水珠,一起折射出凌厉剑光。
不知过了多久,摆动的树木停住,光芒散去,却辰收剑入石,拭去额上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