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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微光与抉择

作者:墨如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灰色面包车在夜色中疾驰,像一头受伤的野兽,逃离猎人的围捕。车厢内弥漫着血腥、汗水和灰尘混合的刺鼻气味。林骁坐在副驾驶,身体随着颠簸的路面摇晃,每一根神经却都绷紧如弓弦。他透过后视镜,死死盯着后座——沈砚舟被随意安置在堆满杂物的座位上,裹着那件脏污的工装,脸色在窗外掠过的昏暗光线下,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唯有额角那道疤痕,依旧狰狞地昭示着存在。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牵动着林骁的心脏也跟着抽搐。


    驾驶座上的枪手一言不发,鸭舌帽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开车极稳,即使在坑洼的土路上,也尽可能减少剧烈颠簸,仿佛知道后座那个奄奄一息的人经不起更多折腾。这份无声的体贴,让林骁心中的疑虑稍减,但警惕并未放松。这个人是谁?受谁所指?目的何在?这些问题像毒蛇一样盘踞在他脑海。但现在,他别无选择,只能将沈砚舟的命,押在这个陌生人和那个神秘的“上面”身上。


    “还有多久?”林骁声音沙哑地问,打破了车厢内令人窒息的沉默。


    枪手从后视镜瞥了他一眼,目光锐利如鹰隼,声音低沉平稳:“看路况。也看他的命。”言简意赅,不带任何情绪,却让林骁的心又沉了几分。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勉强维持着清醒。


    车窗外,景色从荒芜的郊区逐渐过渡到更加偏僻的山丘地带。浓重的夜色包裹着一切,只有车灯劈开的前方一小片区域,是唯一可见的光明。未知的前路,像一张巨口,等待着吞噬他们。林骁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习惯了掌控一切,此刻却连身边人的生死都无法把握。这种失控的感觉,比面对千军万马更让他恐慌。他不由得想起沈砚舟昏迷前那句几不可闻的“地狱……我该去的地方……”,心脏像是被冰锥狠狠刺穿。这个混蛋,难道真的认命了?不,他绝不答应。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林骁每隔几分钟就要探身到后座,手指颤抖地贴上沈砚舟的颈动脉,感受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搏动,才能勉强确认他还活着。他拿出车里找到的半瓶水,用布巾蘸湿,小心翼翼地润湿沈砚舟干裂起皮的嘴唇。水珠滑落,混着额角的冷汗,消失在衣领的阴影里。沈砚舟毫无反应,只有睫毛偶尔极其轻微地颤动一下,像垂死蝴蝶最后的挣扎。


    就在林骁几乎要被绝望淹没时,枪手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快到了。准备好。”


    林骁精神一振,抬头望去。车子正驶入一片更加茂密的山林,道路蜿蜒向上,最终在一处看似废弃的护林站前停下。护林站破败不堪,木屋倾斜,周围杂草丛生。枪手熄了火,车内瞬间被死寂和黑暗吞没。他率先下车,动作敏捷地观察四周,然后对林骁打了个手势。


    林骁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将后座的沈砚舟拖出来,背在自己身上。沈砚舟的身体比之前更轻,也更冷,像一块正在失去最后温度的寒冰。林骁咬紧牙关,跟着枪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间摇摇欲坠的木屋。


    木屋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糟,到处是灰尘和蛛网,空气中弥漫着霉烂木材的气味。但角落一处地面被清理过,露出一个隐蔽的、通往地下的活板门。枪手拉开活板门,一股带着泥土腥气的冷风涌出。下面似乎是一个简陋的地下掩体,隐约有微弱的光线。


    “下去。”枪手命令道,自己则守在门口警戒。


    林骁没有犹豫,背着沈砚舟,沿着狭窄陡峭的木梯,一步步挪了下去。掩体不大,约莫十平米,顶部吊着一盏昏暗的蓄电池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角落里堆着一些罐头食品、瓶装水和简单的医疗用品,还有一张铺着脏污毯子的简陋行军床。这里显然是预先准备好的安全屋。


    林骁小心翼翼地将沈砚舟平放在行军床上,立刻开始检查他的情况。体温低得吓人,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腿上的绷带又被渗出的血水浸透。情况比在废弃车间时更糟。林骁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快速翻找医疗用品,找到新的绷带、消毒水和抗生素。他必须立刻处理伤口,控制感染。


    就在这时,上面的木屋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像是鸟类啼叫的口哨声。是枪手发出的信号。紧接着,活板门被轻轻敲响,然后推开。下来的不是枪手,而是另一个身影——一个穿着深色风衣、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斯文却透着一股精干的中年男人。他手里提着一个专业的医疗箱。


    “林先生?”男人看到林骁,微微颔首,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是陈医生。‘上面’让我来的。”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床上的沈砚舟,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情况不太妙。”


    林骁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让开位置:“快!他失血过多,感染引起高烧,现在体温又过低!”


    陈医生没有多言,放下医疗箱,动作熟练地戴上手套,开始检查沈砚舟的瞳孔、脉搏、伤口。他的手法专业而迅速,眼神专注。检查完毕,他脸色凝重:“伤口感染很严重,已经引发败血症早期症状。必须立刻进行清创、静脉注射强效抗生素和营养液,需要输血,但这里条件有限……O型阴性血,我们暂时没有。”


    林骁的心猛地一紧:“我是O型阳性!能用吗?”


    陈医生摇摇头:“有风险,但……现在是救命,顾不了那么多了。你先准备一下,我需要抽血做交叉配型,如果反应不剧烈,可以少量输注。同时我要立刻给他清创和用药。”他打开医疗箱,里面是齐全的手术器械和药品,远比林骁之前找到的那些要专业得多。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下掩体里,一场与死神的赛跑悄然进行。陈医生专注地进行清创手术,刮除腐肉,冲洗伤口,动作精准而稳定。林骁则按照指示,消毒、递器械、按住因疼痛而偶尔抽搐的沈砚舟。他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看着沈砚舟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心脏像被放在火上炙烤。每一次手术刀的划下,都像是在凌迟他的神经。


    清创结束,陈医生给沈砚舟挂上吊瓶,注入抗生素和营养液。然后,他抽取了林骁的血液,进行简单的交叉配型。幸运的是,没有出现剧烈的排斥反应。暗红色的血液,顺着透明的输液管,一点点流入沈砚舟的血管。林骁看着那属于自己的生命之源流入沈砚舟体内,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他们之间,除了那些纠缠不清的恨与债,又多了一层更深刻、更无法分割的联系。


    陈医生做完一切,擦了擦额头的汗,对林骁说:“暂时稳定住了。但能不能熬过去,要看接下来十二小时。他身体底子太差,这次重伤加上感染,几乎是致命的。我会留在这里观察,但你们也必须尽快转移,这里并不绝对安全。”


    林骁重重松了口气,脱力般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这才感觉到自己早已汗湿重衣,浑身像散了架一样。他看着床上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的沈砚舟,又看了看正在收拾器械的陈医生,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陈医生,你说的‘上面’……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救我们?”


    陈医生动作顿了顿,推了推眼镜,看向林骁,目光深邃:“林先生,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你只需要明白,有人不希望沈砚舟死,至少不是现在。至于原因……或许与‘钥匙’计划有关,或许……有别的考量。我的任务,是保住他的命。”他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讳莫如深的意味。


    钥匙计划……林骁的心头巨震。果然,还是绕不开这个噩梦般的根源。救沈砚舟的人,是敌是友?是想利用他这具“原型”身体继续研究,还是想借他之手对付陆深和“普罗米修斯”?抑或是……两者皆有?他看着沈砚舟,这个被各方势力视为棋子或猎物的人,此刻却脆弱得不堪一击。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愤怒和心疼,在他胸中翻涌。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再将他当作实验品或工具!


    陈医生留下一些口服药和注射剂,交代了注意事项后,便悄然离开,如同他来时一样神秘。掩体里重新只剩下林骁和昏迷的沈砚舟,还有那个不知何时又回到上面警戒的枪手。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林骁不敢合眼,守在床边,一遍遍擦拭沈砚舟额头的冷汗,监测他的体温和呼吸。吊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落下,像生命流逝的倒计时。沈砚舟偶尔会发出模糊的呓语,声音破碎,听不清内容,但眉宇间总是凝聚着化不开的痛苦和挣扎。林骁会握住他冰凉的手,低声在他耳边说话,有时是凶狠的警告:“沈砚舟,你敢死试试!”有时是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笨拙的安抚:“撑过去,我带你回家……”


    家?哪里是家?林骁自己也不知道。他的世界早已因沈砚舟的出现而天翻地覆。仇恨、利益、算计、责任、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扭曲的在意,全都纠缠在一起,理不清,剪不断。


    深夜,沈砚舟的体温再次骤然升高,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被扼住喉咙的声响。林骁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按照陈医生留下的指示,给他注射了镇静剂和退烧针。药效发作需要时间,沈砚舟在病痛的折磨中挣扎,力气大得惊人,林骁几乎按不住他。


    “冷……好冷……妈……别丢下我……”沈砚舟忽然睁开眼,瞳孔涣散,没有焦距,像是透过林骁看到了别的什么,泪水混着冷汗从眼角滑落,“罐子……好多罐子……不是我……我不是……”


    林骁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击中,酸涩疼痛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用力抱住沈砚舟颤抖的身体,将他紧紧箍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将他从那些可怕的梦魇中拽出来。“不是!你不是!”他低吼着,声音嘶哑破碎,“看着我是谁!沈砚舟!看着我!”


    沈砚舟的目光艰难地聚焦,一点点落在林骁焦急而狼狈的脸上,涣散的瞳孔里,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清明。他张了张嘴,发出一个极其微弱的气音:“林……骁……”


    “是我!”林骁立刻回应,手臂收得更紧,“我在这儿!没人能丢下你!听见没有?!”


    沈砚舟怔怔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像是终于确认了眼前人的存在。他眼中的惊恐和混乱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疲惫和……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依赖。他极其缓慢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反手握住了林骁的手臂,指尖冰凉,却带着一丝微弱的力道。然后,他重新闭上眼睛,头一歪,靠在林骁肩头,昏睡过去。这一次,他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奇异地平稳了下来,眉头也舒展开了一些。


    林骁抱着他,感受着他身体逐渐停止颤抖,体温在药物作用下缓缓下降,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瞬。疲惫如同潮水般袭来,他靠着冰冷的墙壁,却不敢睡去,只是维持着这个拥抱的姿势,像两株在暴风雨中相互依偎、汲取微薄暖意的藤蔓。


    昏暗的灯光下,沈砚舟的睡颜安静得像个孩子,只是那份苍白和脆弱,刺痛着林骁的眼睛。他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拂过沈砚舟额角的疤痕,拂过他紧闭的眼睫,动作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和……珍视。


    利益棋局?恩怨纠葛?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剩下的,只有这地下掩体里的方寸之地,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以及那维系着微弱生命之火、不堪一击却又顽强无比的羁绊。


    天,快亮了。掩体缝隙透进一丝微光。林骁知道,短暂的喘息即将结束,更严峻的挑战还在后面。但看着怀中呼吸平稳的沈砚舟,他心中第一次升起一种清晰的、不容置疑的决意——


    无论“上面”是谁,无论前路有多少阴谋陷阱,无论沈砚舟是钥匙、是怪物、还是那个算计他的混蛋,他都要带他走出去。走出这片黑暗,走出这个棋局。哪怕双手沾满血腥,哪怕与世界为敌。


    因为,这是他林骁,认定的路。也是他,欠沈砚舟的,一场堂堂正正的……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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