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益祺局》 第1章 是他 京城的夜晚是流动的星河,也是凝固的琥珀。 晚八点四十七分,霓虹与车灯将长安街浸泡成一条泛着金属光泽的河。商业区的摩天楼群是这座巨大城市的晶体簇,折射着属于金钱、权力与**的冷光。就在这片光华最密集的地带,两辆布加迪黑夜之声一前一后,如两滴沉默的墨,滑入“凌云大厦”地下车库的专属通道。 轮胎摩擦地面的声响被厚重的隔音材料吸收,只剩下引擎关闭后,那令人心悸的寂静。 车门几乎同时开启。 先下来的是沈江严。年近六十,但时间对他格外宽容,只在他鬓角留下少许银丝,反而沉淀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量身剪裁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他脸上带着惯常的、恰到好处的笑意,那笑意浮在表面,并未深入眼底。他的目光扫过迎上来的侍者,略一点头,便转向身后另一辆车。 林志新从另一辆布加迪中走出。与沈江严那种久居上位的从容不同,林志新的姿态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像是精心调试过的仪器,确保每一个角度都符合某种标准。他快步上前,笑容的弧度经过精确计算:“沈总,您先请。” 沈江严笑了笑,并未谦让,率先走向通往顶层的专属电梯。林志新落后半步,侧身时,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自己车后座刚刚下来的年轻人。 林骁关上车门。 深秋夜晚的风已经有了寒意,穿透他身上那件面料精良但显然过于单薄的定制西装。他没觉得冷,或者说,身体的冷感被另一种更抽象的情绪覆盖了。他抬起头,望着眼前这栋高耸入云、灯火通明的建筑。今夜,京城半个金字塔尖的人物或许都汇聚于此,美其名曰“行业交流会”,实则是一场资源与信息,意图与野心的无声置换。 而他,是即将被摆上展台、明码标价的一件货物。 电梯是全透明观光梯,急速上升时,脚下的城市迅速坍缩为一片迷离的光点。轿厢内只有他们三人,空气里弥漫着高级古龙水与一丝属于金属和皮革的冰冷气味。沈江严与林志新低声交谈着最近的汇率波动和某块地皮的竞标,用的是那种圈内人特有的、夹杂着术语和暗示的语言。每一个音节都透着计算。 林骁站在靠后的位置,沉默地看着玻璃外虚幻的流光。电梯壁光洁如镜,映出他年轻而缺乏表情的脸。黑色短发一丝不苟,五官是无可挑剔的俊秀,介于少年的清冽与青年初成的棱角之间。只是那双眼睛,在璀璨的城市灯火背景下,却显得过于安静,甚至有些空茫,像两口封冻的井。 “叮。” 顶层到了。电梯门无声滑开,温暖、喧嚣、混杂着香槟、香水与野心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水晶灯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光,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几乎在他们踏入会场的瞬间,那些看似随意分散的交谈圈子,便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向心力,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射过来。 沈家和林家。 这两家同时出现,本身就是信号。更何况,近几个月来,某些风声早已在这个密不透风的圈子里悄悄流转。此刻,猜测似乎得到了无声的证实。那些目光在林骁身上停留的时间,明显更长一些。审视,评估,好奇,夹杂着些许了然的、甚至略带怜悯的意味。 林骁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像细密的针,落在皮肤上。他挺直了背脊,下颌线微微收紧,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得体的、近乎空白的神情。他跟在两位父亲身后半步的位置,步伐均匀,不疾不徐,是一个完美的影子,一件无言的附属品。 沈江严很快被人围住,笑容可掬地应酬着。林志新也迅速融入另一个小圈子,谈笑风生。林骁被短暂地留在原地,像一件被主人暂时搁置的行李。他并不介意,甚至有些庆幸。他从侍者的托盘里取了一杯苏打水,退到靠窗的角落,将自己半隐在厚重的丝绒窗帘投下的阴影里。 窗外是京城无边的夜景,窗内是浮华浓缩的名利场。他静静看着,仿佛一个抽离的观察者。 “林骁都长这么大了?上次见还是个小孩子呢。”一个略显富态的中年女人端着酒杯走近,笑容满面,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上下扫视。 林骁微微颔首:“王阿姨好。”声音清润,礼貌周全,挑不出错,也毫无温度。 “真是一表人才。听说在京大读金融?真是虎父无犬子。”女人继续寒暄,话锋却悄然转向,“沈家大少爷今晚好像没来?你们年轻人,以后可要多走动走动。” 林骁握着杯壁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他抬起眼,看向女人,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标准化的弧度:“沈少爷事务繁忙。” 女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见林骁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觉无趣,又夸赞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事务繁忙。林骁在心中重复这四个字,舌尖泛起一丝淡淡的涩。沈砚舟。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看似平静的心湖里,激起了只有他自己能感知的、层层扩散的涟漪。 三年了。 从他在那个沉闷的家族宴会上,第一次见到被众人环绕、却神色疏离的沈砚舟开始,某种无法言明的东西就悄然生根。那时的沈砚舟,比起现在,或许少了几分迫人的气场,但那种与生俱来的、仿佛与周遭世界隔着一层玻璃的淡漠,却瞬间击中了同样感到格格不入的林骁。 那不是精心设计的“偶遇”,至少最初不是。只是一次视线交汇,在那个充斥着虚伪寒暄的大厅里,沈砚舟的目光短暂地掠过他,没有任何情绪,像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但林骁却记住了那双眼睛,深寂,漆黑,像是能吸纳所有光,却不反射分毫。 后来,便成了有意为之。 沈砚舟常去的马场,他“恰好”也在学习马术。沈砚舟出席的艺术展,他“碰巧”也对那位画家感兴趣。沈砚舟偶尔会去的那家远离城区的旧书店,他也成了常客。甚至沈砚舟在海外求学时,他申请的交换学校,也“刚好”在同一座城市。 每一次“偶遇”,他都需要耗尽心神。计算时间,打探行程,调整自己的出现方式,不能太刻意,不能太频繁,要像一个自然而然的巧合。他像一个最高明的猎人,布下天罗地网,却要伪装成无意路过的旅人。他研究沈砚舟的喜好,分析他的人际,揣测他的情绪。他知道沈砚舟喜欢黑咖啡,厌恶甜腻的气味;知道他左手手腕内侧有一道浅淡的旧疤;知道他思考时会无意识摩挲拇指指腹;知道他看似对什么都不在意,实则对认定的事有着近乎偏执的掌控欲。 这场漫长而孤独的追逐,耗尽了他少年时代所有未曾言说的炽热与心力。他有时候在深夜醒来,看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会感到一种彻骨的怀疑:值得吗?为了一个甚至可能从未真正“看见”过他的人,将自己活成一张精心描绘的图纸,每一笔都是为了靠近那个模糊的影子。 他得不到答案。就像他无法解释,为什么偏偏是沈砚舟。或许只是因为,在那个所有人都戴着面具、扮演角色的世界里,沈砚舟的“冷漠”显得如此真实,真实到近乎残酷,也真实到……让他感到一种扭曲的亲近感。他们都是被困在各自角色里的囚徒,只不过沈砚舟的姿态更高傲,而他的枷锁更隐形。 “林骁。” 林志新的声音将他从翻涌的思绪中拉回。他转身,看见父亲和沈江严并肩走来,周围的人群自然而然地让开些许空间,却又竖起耳朵,不愿错过任何信息。 “发什么呆?沈总和你说话。”林志新语气温和,眼神却带着提醒。 林骁瞬间收敛所有外泄的情绪,向前半步,微微躬身:“沈叔叔。” 沈江严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长辈打量晚辈的、略显挑剔的审视。那目光并非不悦,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成色。几秒钟后,沈江严脸上露出笑容,那笑容比刚才应酬时真切了一些,他拍了拍林志新的肩膀:“林总,好福气啊。令郎真是出众,模样气度,比那些娇生惯养的Omega可强多了。” 这话声音不高,但足以让附近几个竖起耳朵的人听清。周围响起几声了然的、附和的笑。在Alpha、Beta、Omega的第二性别框架下,沈江严这话,看似夸赞林骁比Omega更出色,实则是一种隐晦的定性——肯定了林骁作为“合适联姻对象”的价值,尤其是在沈家那位特立独行的继承人据说对Omega信息素不敏感、偏好Beta的传闻背景下。 林志新闻言,脸上的笑容加深,皱纹里都堆满了谦逊的愉悦:“沈总过奖了,犬子愚钝,还得您和砚舟多多提点。”他话锋一转,状若自然地环视四周,“咦,今晚怎么没见到砚舟?我还想着让两个孩子先打个照面呢。” 沈江严摆摆手,笑容不变,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无奈或别的什么情绪:“那混小子,说是临时有事,来不了。林总别见怪,他那个性子,被我惯坏了,不懂礼数。” “哪里哪里,年轻人有事业心是好事。”林志新连忙道,语气恳切。 两人又就着“年轻人”、“事业”、“未来”等话题交谈了几句,语气热络,仿佛已是亲家。周围人的笑容更加意味深长,恭喜和奉承的话语开始试探性地飘过来。 林骁垂着眼,站在林志新侧后方半步,依旧是那个完美的背景板。沈江严的夸赞,父亲的迎合,周围的暗涌,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传来的噪音,模糊而遥远。他的心跳在刚才沈江严提到“砚舟”两个字时,漏跳了一拍,随即被更汹涌的麻木覆盖。 直到,林志新笑着说:“……以后林家这边,还得靠砚舟多帮衬这小子。骁骁,还不谢谢沈叔叔?” 林骁依言抬头,准备重复那套练习过无数遍的、无可指摘的客套话。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沈江严,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对方身后不远处,刚刚从另一部直达电梯里走出来的人。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又压缩成尖锐的一瞬。 水晶灯的光华流淌在他笔挺的黑色西装上,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凌厉线条。他独自一人,没有随从,甚至没有刻意放慢脚步等待任何人。他的出现并不张扬,却像一块磁石,瞬间攫取了这一区域所有的注意力和空气。交谈声诡异地低了下去,目光聚焦。 是沈砚舟。 他似乎刚从某个正式场合离开,或是要赶往下一场,眉宇间带着一丝未褪的、惯有的疏淡倦意。他的视线原本平静地掠过人群,却在某个瞬间,与林骁隔空相撞。 没有惊讶,没有探寻,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沈砚舟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不到半秒,那眼神如同掠过一件家具,一片墙壁,一个无关紧要的标识。然后,他便平淡地移开了视线,径直朝着会场另一侧几位显然在等他的年长者走去。 那半秒钟的对视,却让林骁浑身的血液似乎凝固了,随即又轰然冲上头顶。耳边的喧嚣潮水般退去,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父亲和沈江严还在说着什么,周围人的表情微妙变幻,但他什么都听不见,看不清了。 是他。 真的是他。 暗恋三年,步步为营,耗尽心思。无数个深夜的辗转反侧,无数次“偶遇”前的紧张演练,那些酸涩的期待,无望的等待,自我怀疑的煎熬……在这个被明确标价的夜晚,在他以为自己只是一枚被摆上棋盘的棋子时,棋局的另一端,赫然坐着那个他追逐了三年的身影。 荒谬感如同冰水,兜头淋下,却瞬间被心底涌起的、更庞大的灼热情绪蒸发。那情绪复杂难言,有尘埃落定的恍惚,有夙愿得偿的战栗,有被当作货物评估的屈辱,更有一种近乎毁灭性的、破釜沉舟的释然。 原来,他那些精心设计的轨迹,那些小心翼翼的步伐,并非全然徒劳。它们将他带到了这里,带到了沈砚舟的棋盘上,即使是以这样一种他未曾预料的方式——不是作为平等的对手,甚至不是作为值得注意的敌人,而是作为一桩家族交易里,被捆绑赠送的“筹码”。 筹码。 这个词刺痛了他,却也奇异地赋予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如果这就是游戏规则,如果他的价值仅在于此,那么……至少,他落在了沈砚舟手里。落在那个他观察了三年,试图理解了三年的男人手里。 总好过别人。 父亲带着掩饰不住喜色的声音隐约传来,拍着他的肩膀,向沈江严保证着他会如何“懂事”、“听话”。林骁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眼底那口封冻的井,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有某种冰冷而锐利的光,一闪而逝。 他微微侧头,避开父亲的手,目光再次投向沈砚舟消失的方向。那里只剩下晃动的人影和晃动的光。 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个烙印,一个无声的确认。 一切如他所“愿”。 也如他所“料”。 只是,棋局才刚刚开始。他这枚“筹码”,未必甘心只做一枚被动等待兑换的棋子。 窗外的夜风似乎更猛烈了些,撞击着厚重的玻璃幕墙,发出低沉的呜咽。而窗内,浮华盛宴,正渐入**。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年轻人,和他眼中悄然燃起的、与这温文尔雅假面截然不同的冷静火焰。 那火焰的名字,叫做不甘。 也叫做,孤注一掷的清醒。 第2章 失控变量 林骁推开家门时,客厅里的黑暗像某种粘稠的液体,从四面八方包裹过来。 只有沙发角落亮着一盏昏暗的落地灯,在昂贵的大理石地板上投下一小圈昏黄的光晕。光晕里,林志新歪倒在沙发上,领带松垮地扯到一边,西装外套随意丢在地毯上。空气中弥漫着威士忌的醇厚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酸腐气味。 听到开门声,林志新动了一下,醉眼朦胧地望过来。 “回来了?”他的声音因为酒精而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又跑哪儿玩去了?你马上要……要结婚了,沈家……不喜欢不老实的Omega。” 最后那个词,他含糊了一下,但林骁听清了。 Omega。 不是Beta。 那一瞬间,像有一根极细的冰针,顺着林骁的耳道刺入,贯穿大脑,冻住了他所有的反应神经。他站在玄关的阴影里,手指还按在冰冷的门把手上,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几秒钟的死寂。 然后,林骁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诡异:“你刚才说什么?” 林志新似乎没察觉到儿子语气里的危险,或者说,他不在乎。他挣扎着坐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语气带着醉汉特有的、自以为是的推心置腹:“我说,沈家……喜欢乖巧的。你是Beta,也好,省了很多麻烦……但规矩,规矩要懂。结婚前,安分点……” “安分点?”林骁打断他,一步步走进那片昏黄的光晕。他的影子被拉长,扭曲地投在光洁的地板上,像某种择人而噬的怪物。“林志新,”他很少这样直呼父亲的名字,此刻却字字清晰,带着冰碴,“你再说一遍,沈家,有几个孩子?” 林志新终于抬起眼,浑浊的目光对上了林骁的眼睛。他似乎清醒了一瞬,但酒精很快重新占领高地,他挥了挥手,有些不耐烦:“当然是一个!沈砚舟嘛,那小子是难搞了点,但他爹……” “沈砚舟,今年多大?”林骁的声音更轻了,像怕惊扰什么。 “二十五?二十六?谁记得那个……”林志新嘟囔着,又想倒回沙发。 “他今年十七岁零七个月。”林骁准确报出数字,每个音节都像小锤敲在冰面上,“法定结婚年龄是二十二周岁。而你刚才说,沈家只有一个孩子,还是未成年” 林志新僵住了。 酒精带来的混沌被这句话猛地刺穿一个窟窿。他脸上的醉意肉眼可见地褪去一些,眼神闪烁,试图避开林骁的视线:“你……你听错了。我说的是……是沈家看重家世清白,不喜欢那些乱七八糟……” “我没听错。”林骁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给了他生命、也给了他二十年枷锁的男人。灯光从侧面打来,将他一半脸照得清晰,另一半隐在黑暗里。“你喝醉了,林志新。喝醉的人,最容易说实话。沈家难道还有一个孩子?京城谁不知道,沈家只有一个孩子,当年沈夫人生了三次,其中有两个不到5个月死了,就剩沈砚舟一个孩子,就这一个你们打算让我和谁结婚?嗯?” 最后那个上扬的尾音,带着淬了毒的嘲讽。 林志新的酒彻底醒了。冷汗从他额角渗出,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声响。他下意识地去摸茶几上的烟,手指颤抖着,半天没点着。 “说话啊!”林骁猛地提高音量,压抑了整晚、或许压抑了整整二十年的火山,终于找到了裂口。“为了我好?为了林家好?”他嗤笑一声,那笑声短促而尖锐,刮得人耳膜生疼,“林志新,你他妈看着我!从小到大,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做的哪一件事,是真的为了我好?” “我……”林志新试图辩解,脸色在灯光下显得灰败。 “你没有!”林骁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又奇异地控制着节奏,像一把钝刀子,缓缓切割着空气,也切割着两人之间早已千疮百孔的联系。“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想不想学钢琴,想不想参加那些无聊的宴会,想不想读金融,想不想成为一个符合你林家继承人标准的、完美的傀儡!” 他向前一步,阴影彻底笼罩了林志新。 “我妈走了以后,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的公司,为了你的面子,为了你能在这个吃人的圈子里爬得更高!你把我打磨成今天这个样子,不是为了让我有选择,而是为了让我成为一个最趁手的筹码,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在合适的时机,卖出一个最好的价钱!” “现在,时机到了,是不是?”林骁俯身,逼近林志新惊恐的眼睛,“沈家能给你资源,给你人脉,给你想要的一切。你管沈家那个孩子是Alpha、Beta还是Omega?是成年还是未成年?只要沈家点头,只要这笔交易能成,你就能一步登天!而我,林骁,你这个Beta儿子,恰好是沈砚舟目前‘不排斥’的类型,多完美啊,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做的登天梯!”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石头,又冷又硬,砸在林志新脸上,也砸在客厅昂贵的摆设上,发出无声的碎裂回响。 林志新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羞恼、被戳穿的狼狈、以及长久以来习惯性的权威遭受挑战的愤怒,交织在一起,让他的表情变得扭曲。“逆子!”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地低吼,“你懂什么?没有我,没有林家,你能有今天?你以为你那些光鲜亮丽是怎么来的?这个圈子就是这么现实!联姻怎么了?多少Omega和Beta求都求不来这种机会!沈砚舟是什么人?跟了他,你这辈子……” “我这辈子就彻底完了!”林骁直起身,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眼眶因为情绪激荡而发红,但里面没有泪,只有一片燃烧后的冰冷灰烬。“林志新,收起你那套虚伪的说辞。你应该庆幸,庆幸沈砚舟现在对Omega信息素不敏感,暂时对一个还算‘有趣’的Beta有点兴趣。不然,你这枚棋子,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是不是?” 他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也像是斩断了最后那点摇摇欲坠的牵连。 “这二十年,我活得像个提线木偶。线在你手里,你想让我笑,我就得笑,想让我往东,我不能往西。”他环顾这个华丽而冰冷的“家”,每一件摆设都透着精心计算的昂贵,却没有一丝人味。“但现在,这出戏,我不想演了。” “你……你想干什么?”林志新猛地站起身,眩晕让他晃了一下,但他死死盯着林骁,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你别乱来!沈家那边……” “沈家那边,你自己去交代。”林骁转过身,不再看他,声音疲惫而决绝,“告诉他们,你这枚棋子,有自己的想法,不打算按他们的剧本走了。” “林骁!你敢走试试!”林志新在他身后气急败坏地吼,打翻了茶几上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和冰块泼洒出来,浸湿了地毯,留下深色的、难看的污渍。“出了这个门,你就别想再回来!林家的一切,都跟你没关系!” 林骁的脚步在玄关处顿了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很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讽刺。 “林志新,”他说,“这个家,有过我的位置吗?” 说完,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厚重的实木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林志新的怒吼、玻璃碎裂的声音,以及那个华丽坟墓里所有的冰冷和算计,全部隔绝在内。 深秋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来,瞬间穿透了他单薄的衣衫。林骁站在别墅外的台阶上,看着眼前空旷寂静的庭院,远处是京城市区永不熄灭的灯火,像一片虚假的星河。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做了二十年被任意摆布的棋子,每一步都走在预设的轨道上,他早已失去了“想去哪里”的本能。世界很大,但这个灯火辉煌的城市,似乎没有一寸地方,能容下真实的、想要挣脱的他。 他只是漫无目的地走,沿着寂静的别墅区车道,走向更开阔、更嘈杂的马路。灯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像个无家可归的幽灵。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嗡嗡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拿出来,屏幕上的名字是“盛然”。 指尖在接听键上悬停了几秒,夜风吹得他手指冰凉。最终,他还是划开了屏幕,将手机放到耳边。 “喂?”盛然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明朗,但仔细听,能听出底下不易察觉的关切,“这么晚了,在哪儿呢?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只有最直接的担心。 林骁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冷风灌进去,引起一阵细微的呛咳。 “林骁?”盛然的声音立刻绷紧了,“说话。你怎么了?” “……没事。”林骁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它听起来正常些,“就是……出来透透气。” “透气?”盛然显然不信,“你那边风声这么大,在街上?林骁,你骗鬼呢?到底怎么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盛然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直觉的敏锐:“刚才你接电话前,我就在想,要不要打给你。结果真的打了,一听你声音就不对。林骁,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瞒不过我。遇到什么事了?跟我说。” 这句话,平淡,甚至算不上多么煽情。 可就在这一刻,对林骁而言,却像是一个人在暴雨里走了太久,浑身湿透,冷到骨髓,以为自己早已习惯,甚至麻木。突然有人走过来,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把伞举过你头顶。伞不大,挡不住所有的风雨,但那一小片干燥,那一瞬间的、被“看见”的感觉,却像带着滚烫的温度,猛地撞进胸腔最酸软的地方。 不是脆弱。 是长久以来咬牙硬撑的堤坝,终于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压抑的情绪找到了出口,争先恐后地想要涌出。 林骁的呼吸滞了滞,眼眶骤然发热。他猛地停下脚步,仰起头,死死盯着远处模糊的灯光,用力眨眼,把那股酸涩逼回去。他不能哭,至少现在不能。 “……盛然,”他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无法完全控制的、细微的颤抖,仿佛每个字都在破碎的边缘,“我们是家人,对吧?” 电话那头,盛然似乎怔住了。 几秒钟的沉默,电流的杂音和风声填补了空白。然后,林骁听见了一声很轻的、几不可闻的叹息,紧接着,是盛然带着了然、无奈,又无比坚定的声音: “废话。”他说,语气恢复了惯常的那种随意,却又比任何时候都认真,“当然是。林骁,你听好了,不管你是想回家了,还是单纯想找家人了,这两件事,在我这儿,都包括在内。” “你是棋子,身不由己;我是孤岛,与世隔绝。在别人眼里,我们大概都是异类,不合时宜,奇奇怪怪。”盛然的声音很平缓,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可那又怎么样?这操蛋的世界,能有个人懂你的‘奇怪’,能让你不必假装‘正常’,这他妈就是最大的运气。上天让我们遇见,成为朋友,大概就是觉得,咱俩这破德行,得互相拯救一下。所以林骁,你得好好的,明白吗?你得好好的活着,我才能觉着,这日子还有点意思,我也得好好活着。” 林骁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他想说点什么,谢谢,或者别的什么。但所有的话都堵在胸口,被那股汹涌的、陌生的暖流冲得七零八落。那暖流冲刷过冰封的心室,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柔软,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林骁?”盛然在电话那头唤他,语气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你……还在听吗?想哭就哭,又没人笑话你。我这儿隔音好,你嚎破嗓子也没人听见。” “谁要哭了。”林骁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试图维持一丝轻松,“我就是……被风迷了眼睛。” “行行行,风大,我信了。”盛然从善如流,没再追问,只是说,“在哪儿?发个定位给我。我去接你,还是你自己过来?我家冰箱里还有上次你带来的啤酒,虽然我觉得你现在更需要一杯热的。” “……不用。”林骁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叶,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些许,“我……走走就好。一会儿,一会儿就回去。” “真不用?” “嗯。放心,死不了。” “……行吧。那你记得,随时打电话。我今晚不睡,打游戏通宵。” 挂了电话,林骁握着手机,在街边又站了很久。盛然的话像一个小小的火种,暂时驱散了骨髓里的寒意。他知道自己不是真的无处可去,至少还有一个地方,有一个人,不问缘由地为他留着一盏灯,一扇门。 但这不够。 远远不够。 他需要的不是暂时的避风港,而是彻底斩断那根操纵他的线。他需要……夺回自己人生的主动权。哪怕前路未知,哪怕代价惨重。 正当他深吸一口气,准备继续往前走时,一个疏离冷淡,却又异常悦耳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他身侧不远处响起: “在电话里说自己是异类?” 林骁浑身一僵,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了。他猛地转过头。 几步之外,一辆线条流畅凌厉的黑色跑车,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路边。车窗降下,沈砚舟的手臂随意搭在窗沿上,指尖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猩红的光点在昏暗的光线下明灭。他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林骁身上,平静无波,像在看一件偶然落入视线的物品。 他什么时候在这里的?听到了多少? 林骁的大脑有短暂的空白,随即被一种混合着窘迫、警惕和难以言喻的悸动填满。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指尖冰凉。 “你什么时候在这的?”他问,声音因为刚才的情绪波动还有些不稳。 沈砚舟没有立刻回答。他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灰白的烟雾,模糊了他过于出色的五官轮廓,也模糊了他眼神里的情绪。“在你对着电话说,‘我们是彼此唯一的异类’的时候。”他弹了弹烟灰,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一股火气猛地窜上林骁心头,冲散了那点不合时宜的悸动。“你怎么偷听别人打电话?”他拧起眉,语气不善。 “偷听?”沈砚舟似乎觉得这个词很有趣,极淡地扯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几乎算不上是笑。“我路过,恰好看见林少爷深更半夜不回家,在街上表演苦情戏。车停在这里,总不能堵住耳朵。”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扫过林骁还带着未褪尽红晕的眼角,又移开,落到他手中的手机上,状似随意地问,“电话里是谁?声音听着……” 他故意停顿,留下引人遐想的空白。 林骁心头警铃大作,立刻截断他的话头:“关你什么事?你想干嘛?” 沈砚舟将烟蒂按灭在车内的烟灰缸里,动作慢条斯理。然后,他抬起眼,目光重新锁定林骁,那双深寂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玩味的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听声音,”他缓缓开口,声线在夜风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近乎轻佻的笃定,“应该长得挺带劲。” “……” 林骁一口气堵在胸口,噎得他一时失语。他瞪着沈砚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人……这人怎么能用这么一副性冷淡的禁欲脸,说出这么流氓的话? “滚!”憋了半天,林骁只挤出这一个字,带着恼羞成怒的火气。他不想再跟这个危险又莫名其妙的人待在同一空间,转身就走,步子迈得又急又快,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然而,那“野兽”显然不打算放过他。 低沉的引擎轰鸣声在身后响起,不紧不慢,保持着匀速,始终跟在他身后两三米的距离。林骁走快,它也快一点;林骁慢下来,它便也减速。沈砚舟甚至又降下了副驾的车窗,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依旧搭在窗沿,姿态闲适得像在兜风。 “这么晚不回家,林叔叔不担心?”沈砚舟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 林骁不理,埋头疾走。 “刚才哭过了?眼睛有点红。” “……” “需要纸巾吗?我车上有。” “……” “真不用?看来是不需要安慰。脾气还挺大。” “……” “走路多累,上车,我送你。保证安全送到,不额外收费。” 沈砚舟的语气始终是那种平淡的、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调子,问的问题也一个比一个不着调,但每一个字都精准地踩在林骁濒临爆炸的神经上。像是一根羽毛,不停地、有节奏地搔刮着他最后那点理智。 终于,在沈砚舟不知道第几次提议“上车聊聊”时,林骁猛地刹住脚步,转过身。 黑色跑车几乎同时稳稳停下。 林骁大步走过去,带着一股豁出去的怒气,猛地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弯下腰,一把揪住了沈砚舟一丝不苟的西装领子! “沈砚舟!”他咬着牙,声音因为愤怒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而微微发颤,警告道,“你他妈能不能离我远点儿?滚远点儿!听明白了吗?” 两人距离骤然拉近。林骁能清晰地看到沈砚舟根根分明的睫毛,看到他深潭般的瞳孔里映出自己气得发红的倒影,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极淡的烟草味。 沈砚舟似乎对他的突然发难毫无防备,或者说,毫不在意。他被林骁揪着领子,姿态却依旧放松,甚至微微偏了偏头,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目光顺着林骁因为用力而绷紧的小臂线条,慢悠悠地滑到他脸上。 然后,他开口,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恶劣的探究: “这么激动?”他盯着林骁近在咫尺的眼睛,慢条斯理地,一字一顿地问,“搞清楚状况,林骁。现在,是你弯腰拽着我。这个姿势……” 他刻意停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两人此刻的体位,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足以让林骁血液倒流的弧度。 “怎么看,我都是上面那个。” “你——!”林骁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羞愤、恼怒、以及一种被彻底看穿、无力招架的慌乱席卷了他。他气得眼前发黑,另一只手握紧成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挥过去。 然而,就在他怒意勃发、注意力被那句混账话完全吸引的瞬间,沈砚舟动了。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林骁只觉得揪着对方衣领的手腕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扣住,随即腰侧一紧——是沈砚舟的手臂环了上来。下一秒,天旋地转,他整个人被一股巧劲从车门外带了进去,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跌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砰!” 车门被关上,落锁的声音清脆响起。 林骁懵了,呆呆地坐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鼻尖还萦绕着车内清冷的雪松香,混合着沈砚舟身上传来的、极具侵略性的温热气息。刚才发生的一切太快,太超出他的认知范畴。沈砚舟……把他拽上车了?用强的? “系好安全带。” 沈砚舟已经回到了驾驶座,仿佛刚才那番堪称“抢劫”的行径不是他做的一样。他甚至还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被林骁揪皱的衣领,然后侧过脸,看向还在发愣的林骁,语气平淡地提醒。 林骁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羞恼和后知后觉的恐慌瞬间淹没了他。他想去开车门,发现锁死了;他想质问,却对上沈砚舟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鬼使神差地,或者说,是出于某种对眼下失控局面最本能的反应,他手忙脚乱地拉过身侧的安全带,“咔哒”一声扣好。 几乎在他扣好的同时,车子已经平稳地滑入车道,掉了头,朝着与他家、也与盛然家相反的方向驶去。 窗外的街景开始快速倒退,霓虹灯拉出模糊的光带。 “……我不回家。”林骁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地说。 “谁说我要带你回家了?”沈砚舟目视前方,专注地开着车,侧脸在窗外流动的光影里显得轮廓分明,也格外冷漠。 “那你要带我去哪?”林骁的心提了起来。 “到了就知道。” 又是这句话。不容置疑,没有商量余地。 林骁闭上了嘴,知道自己再问也是徒劳。他转过头,看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手肘撑在车窗沿,掌心抵着额头,试图理清这混乱的一切。 冰冷的玻璃抵着发烫的皮肤,稍微降低了他脸颊的热度。心跳依然很快,砰砰撞击着胸腔,不知道是因为愤怒,因为恐慌,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直到此刻,在相对密闭、只有他们两人的空间里,在最初的震惊和恼怒稍稍平复后,某些被刻意忽略的、掩藏在激烈情绪下的感知,才迟来地、汹涌地浮现。 这是沈砚舟。 是他偷偷观察了三年,收集了所有能收集到的、零星信息的那个人。是他手机相册深处某个加密文件夹里,为数不多的、隔着遥远距离偷偷拍下的模糊侧影的主人。是他那些深夜里不可告人的、带着罪恶感和卑微渴望的绮梦对象。 是他暗恋了整整三年的Crush。 而现在,这个人就坐在他旁边,不到一臂的距离。他能闻到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能看见他握着方向盘的、骨节分明的手,能感受到车内狭小空间里,因为他的存在而无处不在的、强烈的压迫感和存在感。 刚才……他都干了些什么? 揪沈砚舟的领子?吼他?骂他滚? 林骁在心里无声地哀嚎了一声,把额头更用力地抵在冰冷的车窗上,恨不得立刻跳车消失。平常不是天天对着那些模糊的照片“舔颜”,幻想各种不切实际的偶遇场景吗?怎么真人到了面前,好不容易有了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他表现出来的全是暴躁、抗拒和口不择言? 完了。 全完了。 沈砚舟会怎么想他?一个没教养、脾气坏、动不动就炸毛的神经病? 而且……他现在要带自己去哪里?这方向越来越偏,已经离开了繁华的市中心。虽然沈砚舟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应该不至于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但……万一呢?这人行事作风根本不能用常理推断。 林骁越想越心慌,偷偷用眼角余光瞥向驾驶座。 沈砚舟开车的姿态很放松,但背脊挺直,是一种融入骨子里的良好仪态。侧脸线条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英俊得有些不真实,也冷漠得让人心底发寒。 “那个……”林骁吞咽了一下,喉咙发干,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犹豫和细微的颤抖,打破了车厢内的沉默,“你……你不是真的想把我……卖了吧?” 话一出口,他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问的是什么蠢问题! 果然,沈砚舟似乎是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短促,几乎淹没在引擎的低鸣里,但林骁捕捉到了。 然后,他听见沈砚舟用那种特有的、带着点懒散,又莫名勾人的语调,慢悠悠地回答: “怎么会?” 车子就在这时,缓缓减速,最终彻底停了下来。 林骁看向车窗外,似乎是一个私密性很好的高级公寓地下车库,灯光柔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环境,沈砚舟已经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微微倾身过来。 清冷的雪松气息骤然逼近,混合着极淡的烟草味,形成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包围圈。林骁身体瞬间绷紧,后背紧紧贴在座椅上,瞪大了眼睛,看着沈砚舟近在咫尺的脸。 沈砚舟并没有靠得太近,停在了一个暧昧又危险的距离。他的目光落在林骁因为紧张而不自觉抿紧的嘴唇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缓缓上移,对上林骁惊慌失措的眼睛。 昏黄的车内灯光下,沈砚舟的眸色显得格外深,像是蕴藏着漩涡的夜海。他压低了声音,气息几乎拂过林骁的耳廓,带着一种恶劣的、毫不掩饰的挑逗: “卖了你?” 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林骁因为刚才一番动作而有些凌乱的衣衫下摆,然后重新看进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腰这么软,当然是带回家,上床。” “轰——!” 林骁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冲上了头顶,脸颊、耳朵、脖子,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变得滚烫。他难以置信地瞪着沈砚舟,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胸腔里的心脏,疯狂地擂动着,几乎要撞碎他的肋骨。 “你……你你……”他你了半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羞愤和震惊而结结巴巴,语无伦次,“你……你个小屁孩怎么回事?!好、好好念你的书!脑子里整天想的都是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 他试图用年龄和斥责来武装自己,找回一点可怜的主动权:“再说,我、我比你大三岁!好歹……好歹你得喊我一声哥哥!就算你不喊,基本的尊重得有吧?!不要每天就想着这些……这些龌龊思想!”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虚张声势的愤怒,回荡在安静的车厢里。 沈砚舟依旧保持着那个逼近的姿势,闻言,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看着林骁涨红的脸、闪烁躲避的眼神,以及那副色厉内荏、强装镇定的样子,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愉悦的笑意。 那笑意稍纵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然后,他慢慢退了回去,重新坐直身体,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 “龌龊思想?”他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语气玩味,目光却依旧锁在林骁脸上,像猎手审视着落入陷阱、还在徒劳挣扎的猎物。 “林骁,”他叫他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带着某种沉甸甸的分量,砸在林骁狂跳的心上。 “你觉得,我们现在这样,”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密闭的车厢,落回林骁强作镇定却泄露慌乱的眼睛,“深更半夜,在我的车上,讨论这些……” 他微微勾唇,那弧度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的兴味。 “是因为我思想龌龊,” “还是因为,你心里有鬼,不敢面对?” 第3章 林骁,你欠我一条命 沈砚舟听着林骁结结巴巴的声音,原本沉郁的心情像被投入一颗石子的深潭,漾开几圈难以察觉的、微妙的涟漪。他看着林骁那副明明紧张得要命、却还要强装镇定的模样,莫名的,心头那点因为家族琐事和漫长会议积攒的烦躁,竟散去了些。他甚至觉得,逗弄眼前这个明明害怕、又偏要竖起浑身尖刺的家伙,或许能成为今晚一个不错的消遣。 “嗤……”他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嘲讽,“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林骁,就你这个样子……”他顿了顿,目光像无形的刷子,缓慢扫过林骁因为羞愤而微微发红的耳尖,和因为紧张而蜷起的手指,“哪天被人拐了,怕是还得乐呵呵地帮人数钱。” “……”林骁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愤愤地扭过头,把视线死死钉在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夜景上,仿佛那一片片掠过的霓虹里藏着他此刻最需要的、逃离这个密闭空间和身边这个危险男人的答案。 车厢内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嗡鸣。窗外的景象越来越陌生,高楼大厦逐渐被稀疏的、设计感极强的独栋建筑取代,最后,车子驶入一片掩映在浓密绿植后的私人区域,通过自动识别的闸口,滑入一个下沉式的、入口极为隐蔽的地下车库。 沈砚舟将车平稳地驶入一个宽敞的独立车位,熄了火。机械的运转声停止,车内瞬间被一种绝对的寂静笼罩。只有车库深处几盏嵌在墙壁上的感应灯,散发出柔和而冷感的白光,勾勒出无数顶级跑车流畅而沉默的轮廓。 他解开安全带,侧过身,正要说什么,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副驾驶座上,林骁不知何时,竟然睡着了。 或许是因为之前情绪的大起大落太过消耗心力,或许是车内适宜的温度和这过于安静的、与世隔绝般的环境让人松懈,也或许,仅仅是脱离了那个令他窒息的家、暂时摆脱了被摆布的命运后,一种疲惫到极点的本能反应——他歪着头,靠在质感冰凉的真皮座椅靠背上,呼吸均匀而绵长,竟然真的睡着了。 沈砚舟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没有动。他就这样维持着侧身的姿势,在昏暗的光线下,静静地看着。 车顶灯并未打开,只有远处感应灯散射过来的、微弱的光晕,勉强勾勒出林骁陷入沉睡的侧脸轮廓。褪去了醒时那些或戒备、或恼怒、或强撑的表情,此刻的他,显露出一种毫无防备的、近乎纯粹的安宁。 沈砚舟的目光,从他的额头开始描摹,滑过那双即使在沉睡中依旧线条漂亮的眉毛,沿着挺直却不过分突兀的鼻梁,最后落在……他的嘴唇上。 车库的光线暧昧不明,反而让某些细节更加清晰。林骁的皮肤在昏暗中呈现出一种细腻的、冷调的白,像上好的瓷器,却又因为温热的呼吸而染上一点点极淡的、健康的血色。他的唇形饱满,唇线清晰,即使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微微抿着,也依旧呈现出一种天然的红润,像是饱满多汁的樱桃,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浸润着一层极其诱人的、水润的光泽。 他的五官,单看每一处,或许都算不上惊心动魄的艳丽,但组合在一起,却奇异地呈现出一种超越了性别界限的、近乎娇媚的精致感。尤其是此刻,毫无防备地沉睡,那份精致便带上了一种不自知的、能轻易撩拨人心弦的脆弱与诱惑。 一种极其陌生、又极其强烈的情绪,毫无预兆地攫住了沈砚舟的心脏。那情绪来得迅猛,带着灼人的热度,又混杂着一丝被冒犯般的烦躁。他猛地移开视线,下颌线瞬间绷紧,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妈的。 他在心里无声地、几乎是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骂眼前这个睡得无知无觉、却偏偏长成这副祸水模样的人,还是在骂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竟会被这样一副皮相攫住注意力。 “狐狸精。”这三个字在他舌尖无声滚过,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的晦暗情绪。 “别装死。”他开口,声音比预想中更加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冷硬,试图打破车厢内这过于暧昧凝滞的空气,也像是在警告自己。 林骁的睫毛颤了颤,眉头无意识地蹙起,像是不满被惊扰的好梦。他含糊地咕哝了一声,慢吞吞地睁开了眼。那双总是带着戒备或怒气的眸子,此刻因为初醒而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显得有些迷茫,少了平日的锐利,多了几分懵懂的孩子气。他眨了眨眼,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以及身边坐着的人是谁。 下一秒,迷茫褪去,熟悉的戒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迅速回归。他几乎是有些粗鲁地、带着点迁怒意味地,朝沈砚舟翻了个毫不掩饰的白眼,然后一言不发地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嘭”的一声,车门被不算温柔地关上,在空旷寂静的车库里激起短暂的回响。 沈砚舟坐在车里,透过前挡风玻璃,看着林骁站在车外,有些茫然地、带着好奇和警惕,打量着这个巨大而陌生的空间。他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身形在庞大的车库和无数沉默的钢铁猛兽映衬下,显得有些单薄,却也奇异地挺直,带着一种不愿服输的倔强。 过了几秒,沈砚舟也推门下车。皮鞋踏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冷硬的“嗒、嗒”声,在过分安静的车库里回荡。 林骁闻声回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转回去,继续打量四周,仿佛这里比沈砚舟本人更有吸引力。 “这是哪儿?”他问,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微哑,语气算不上好,但也谈不上多坏,更像是一种纯粹的疑问。 “我家停车场。”沈砚舟走到他身侧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双手也插进西裤口袋,姿态闲适,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林骁显然被这个答案噎了一下,或者说,被“停车场”的规模和内容震撼了。他忍不住又朝四周看去。这个地下空间大得超乎想象,高度和宽度都极为惊人,设计极具现代感,线条利落,照明系统高级而克制。目光所及之处,停放的车辆并不多,但每一辆都沉默地彰显着它们极其不菲的身价和主人挑剔的品味。从优雅复古的经典款,到线条凌厉充满未来感的超跑,再到几辆看似低调、实则内部改装到极致的硬派越野……这里不像一个停车场,更像一个顶级的私人汽车博物馆,或者一个机械猛兽的巢穴。 林骁的目光扫过那些在冷白灯光下泛着迷人光泽的车身,从限量版的西尔贝(Shelby)到幽灵般的科尼赛克(Koenigsegg),最后,他的视线在不远处两辆造型极为夸张、通体碳纤维、前大灯设计成罕见垂直钻石状的跑车上停住了——那是传说中的狼王(Lykan Hypersport),全球限量不过七台,是财富与极致的象征。 他看得很仔细,眼神里有惊叹,有对机械美学的纯粹欣赏,但沈砚舟注意到,那里面并没有寻常人看到这些顶级奢侈品时会流露出的、难以掩饰的贪婪或艳羡。林骁的目光很干净,甚至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冷静的审视。 这有点意思。沈砚舟想。 看了大概两三分钟,林骁似乎对这片区域失去了兴趣,或者,单纯只是不想和沈砚舟继续待在这个过于安静、又过于强调两人独处事实的空间里。他转过身,看向沈砚舟,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语气里带着点试探,也带着点不想显得太弱势的别扭:“我可以……到这附近转转吗?” 沈砚舟闻言,挑了挑眉,目光从远处那两辆狼王上收回,落在林骁脸上。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漠然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车库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和某种事不关己的冷漠: “可以。”他说,顿了顿,目光锐利地锁住林骁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补充,“但丢了,我可不负责找你。” 这话里的潜台词再明显不过:这里很大,很复杂,是他的地盘。林骁在这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闯入者,一个需要被“负责”才能确保安全的附属品。如果乱跑,后果自负。 林骁的脸色果然因为这句话沉了沉,眼底掠过一丝被冒犯的怒意。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抿紧了嘴唇,然后,像是故意要和沈砚舟唱反调,也像是要证明自己并不需要他的“负责”,他干脆利落地转回身,抬脚就朝着车库更深处、光线似乎更幽暗的方向走去。 脚步很快,带着一种赌气般的、一往无前的姿态。 沈砚舟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开口阻拦。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林骁的背影,看着他略显单薄的身形逐渐融入车库深处那片由无数顶级豪车和钢铁结构组成的、冰冷而庞大的阴影里,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他插在口袋里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冰冷的金属打火机外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车库里安静得可怕,只有远处通风系统发出的、极其低微的嗡鸣,以及林骁的脚步声,从清晰,到隐约,再到几乎微不可闻。 沈砚舟依旧没动。他像一尊冰冷的雕像,矗立在原地,只有深邃的眼眸,一直注视着林骁消失的方向,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难以捉摸。 大概过了五六分钟,或许更久。 就在林骁的身影几乎要被那片幽暗彻底吞没,连脚步声都完全听不见的时候—— “呜——!!!” 一阵低沉、狂暴、极具穿透力的引擎轰鸣声,毫无预兆地,如同沉睡猛兽的咆哮,猛然在寂静的车库深处炸响! 那声音是如此突如其来,如此充满力量感,瞬间撕裂了车库内死水般的寂静,在巨大的空间里激起层层叠叠的回响,震得人耳膜发麻,心脏都跟着那狂暴的声浪一起震动! 紧接着,是轮胎急速摩擦地面发出的、尖锐到极致的啸叫!那声音短促、剧烈,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充满攻击性的意味,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空气冲撞而来! 林骁的脚步,硬生生地僵在了原地,再也无法向前迈出一步。他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咒,背脊猛地绷紧,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头顶。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一点点转过身。 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通道拐角,刺目的、雪亮到几乎要灼伤人眼的前大灯,如同猛兽捕食前骤然睁开的、冰冷的竖瞳,笔直地、毫不留情地,将他整个人完全笼罩、锁定在惨白的光柱之中! 光芒太强烈,以至于林骁在最初的几秒完全无法视物,只能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眼睛,从指缝间,艰难地望过去。 光晕的中心,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正跨坐在一辆通体漆黑、线条狰狞如暗夜鬼魅的重型机车上。机车的前轮微微离地,又被他用绝对的力量和控制感稳稳压回地面,发出沉闷的、充满威胁性的“砰”的一声。 是沈砚舟。 他不知何时换下了一身笔挺的西装,此刻上身只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短袖T恤,勾勒出精悍流畅的肩臂线条。他没有戴头盔,黑色的短发在机车带起的、尚未完全平息的气流中微微拂动。他微微弓着背,一只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腿上,正侧着头,目光穿透刺眼的大灯光晕,精准地落在被强光笼罩、显得无所遁形、甚至有些狼狈的林骁身上。 车库顶上冷白色的灯光自上而下洒落,与机车雪亮的大灯光交错,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的表情很平静,甚至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在强光和阴影的对比下,显得格外幽深,暗沉沉的,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林骁看不懂、却本能感到心悸的某种情绪。 他就在那里,如同暗夜中突然降临的、掌控一切的狩猎者。机车低沉持续的轰鸣,如同他无声的心跳,充满了原始的力量感和不容置疑的压迫力。 他静静地看着林骁,看了足足有三四秒。那目光如有实质,缓慢地扫过林骁因为震惊和强光刺激而微微睁大的眼睛,掠过他因为紧张而抿紧的、失去血色的嘴唇,最后落在他因为僵直而显得格外单薄的肩膀上。 然后,在令人窒息的、只有引擎轰鸣作响的寂静中,沈砚舟微微抬了抬下巴,对着僵在原地的林骁,动了动唇。 他的声音并不大,甚至被机车的轰鸣掩盖得有些模糊,但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冰碴的子弹,精准地穿透喧嚣,钉入林骁的耳膜,直抵心脏: “林骁。” 他叫他的名字,语气平淡,却让林骁浑身汗毛倒竖。 “你最好记住,” 沈砚舟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枷锁,牢牢锁住他。 “从现在开始,你每往前走一步,欠我的,” 他顿了顿,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种宣告,一种烙印。 “就不止是好奇心,或者一次收留。” “……” 林骁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彻底停滞了。 林骁思绪回笼赶紧带上头盔坐上车。林骁刚扣上头盔,沈砚舟已经一脚油门,尼曼·马库斯像被点燃的炮仗,“轰”地蹿了出去。车库纵深极长,惨白灯管被拉成一条笔直的银线,两侧超跑在余光里化成斑斓的色块。林骁下意识去抓沈砚舟的腰,却只摸到衣服冰凉的皮质,指缝间灌满风。 “坐稳。”沈砚舟的声音混在引擎咆哮里,像钝刀划破铁皮,“敢不敢跟我上地面?” “地面?”林骁心头一紧。车库出口处有道陡坡,专为展示车辆设计的玻璃螺旋坡道,坡度近三十度,全长四百米,尽头直接连通滨海大道——此刻正值晚高峰,车流如织。沈砚舟却笑得轻狂,指尖在把手上敲两下,仪表盘的蓝光映得他眼尾飞翘,“怕就闭眼。” 摩托车怒吼着冲上螺旋坡道,离心力把林骁狠狠压向座椅。玻璃墙外,城市灯火像被掀翻的星河,倒灌进瞳孔。出口处的感应栏杆提前抬起——显然沈砚舟早已刷脸备案。下一秒,两人连人带车腾空半米,重重落在滨海大道最内侧的潮汐车道。迎面是红透的晚霞与成排刹车灯,尼曼·马库斯却灵活得像一条黑鳗,贴着护栏缝隙嗖地滑过,留下一串刺耳的喇叭抗议。 林骁心跳如鼓,却听见自己笑声溢出头盔。他忽然明白,沈砚舟带他来不是为了炫富,是给他一场逃亡——从“林家祺子”的标签里,感受自由 摩托车在跨海大桥中段减速,沈砚舟单脚撑地,回头看他。海风把两人衣摆吹得猎猎作响,像两面旗。 “过瘾吗?” 林骁喘口气,摘下头盔,额发被汗水黏在鬓角。他没回答,只抬眼望向桥尽头那排橙色的高压钠灯——灯光尽头,是京区废弃的集装箱码头,再远处,是公海。 “沈砚舟,”他听见自己说,“敢不敢再快点?直接开到没有红绿灯的地方。” 沈砚舟愣了半秒,随即笑得露出虎牙,把另一只头盔扣回他头顶。 “抓牢了,林骁——今天这条命,咱们轮流做主。” 引擎再次爆炸,摩托车像黑色子弹射向大桥末端。夜色被劈成两半,一半是城市灯火,一半是暗得发蓝的未知海面。林骁最后一次回头,看见远处车库的玻璃穹顶缩成一粒钻石——那里面锁着几千万的豪车,也锁着他前十八年的谨小慎微。而此刻,那些都变成了急速缩小的牢笼,被海风吹成灰。 前方引桥尽头,隔离墩突然亮起警示灯——桥面维修,禁止通行。沈砚舟却猛地压下车把,整辆摩托贴着护栏倾斜,轮胎与水泥擦出金色火花。林骁几乎听见自己骨缝在尖叫,可胸腔里却涌起一阵奇异的畅快:原来“失控”不是坠落,而是起飞。 摩托车擦着隔离墩边缘掠过,冲进一段未完工的匝道。再往前,是黑得发亮的引桥断口——像被巨兽咬缺的骨骼,离海面足有十五米。沈砚舟竟松开了油门。 “信我吗?”风把这句话撕得七零八落。 林骁没吭声,只把环在他腰间的双臂收紧一寸。下一秒,沈砚舟重新点火,转速表飙到红区—— 两人连人带车冲出断口。 时间被拉长成粘稠的蜜。林骁看见月亮悬在正上方,像一枚冷白的硬币;看见沈砚舟的睫毛沾着碎星;看见自己映在后视镜里的眼睛——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把被点燃的火。 “砰!” 摩托车重重砸进海面,激起的水墙拍碎月光。冰冷海水瞬间灌进衣领,林骁却笑得呛水——他们没沉。尼曼·马库斯的碳纤维车身提供足够浮力,两人像两片树叶漂在黑色浪涌间。远处,警笛声与车流喧嚣被海平面隔绝,只剩潮汐拍打车架的清脆金属声。 沈砚舟抹了把脸,拨开贴在额前的黑发,伸手去抓林骁的衣领,把他拽到近前。两人鼻尖几乎相抵,呼吸交织成白雾。 “林骁,”沈砚舟的声音第一次收起了嘲讽,低而稳,“你欠我一条命。” 林骁喘着气,海水顺着下巴滴到两人交叠的袖口里。他忽然意识到,从冲出断口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把“以后”押上了赌桌——没有刹车片,没有回头路。 “那就欠着。”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抖得不像话,却带着笑,“利滚利,下辈子还你。” 沈砚舟看了他两秒,忽然低头,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轻笑出声。那笑声散在海风里,像一把碎钻撒进浪涌。 远处,有搜救艇的探照灯扫过水面。两人却都没动,只维持着那个近乎拥抱的姿势,随着摩托残骸一起一伏。林骁闭上眼,听见自己心跳与潮汐同频—— 咚,咚,咚。 像有人在黑暗里敲一扇从未开启的门。 沈砚舟突然开口说:“你是异类的话,那我就是疯子。” 第4章 意外 林骁睁开眼,咸涩的海水顺着睫毛滴进瞳孔,他却顾不上眨,只直直看进沈砚舟的眸底——那里面映着碎掉的月亮,也映着一张被自由烫得发亮的脸。 “疯子配异类,”沈砚舟低声补完,嗓音被海浪揉得沙哑,“算不算天打雷劈的绝配?” 林骁没回,只抬手攥住对方湿透的衣领,猛地往前一拽——海水趁机挤进两人之间,却被下一秒贴上的唇截断。这是一个带着海盐、机油与血腥味的吻,像一场小型撞车:牙齿磕到牙齿,呼吸撕扯呼吸,却谁都不肯先松开。世界只剩下心跳、潮汐与彼此口腔里滚烫的浪声。 直到摩托残骸被浪推得翻转,金属刮擦的刺耳声才把他们撕开。林骁喘得厉害,唇角破了口,血丝在海里晕成淡粉,他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亮:“利息先收这么多,剩下的……下辈子还。” 沈砚舟用拇指抹掉那丝血,随手蹭在自己锁骨上,像给某种隐秘契约盖章。远处搜救艇的探照灯再次扫过,白光掠过两人头顶时,他忽然伸手扣住林骁的后脑,把人压进自己肩窝,低声道:“吸气,潜水。” 下一秒,他们同时翻身下压,摩托残骸被彻底掀翻,碳纤维浮板变成临时掩体。探照灯的白刃在头顶来回切割,螺旋桨搅起的涡流把碎浪打成白雾。黑暗里,林骁只能听见沈砚舟的心跳——比引擎还狂,却比潮汐更稳。 灯光终于移走,两人探出水面。沈砚舟吐出一口咸水,抬眼望向更远的公海方向:“船东的信号弹三分钟后升空,看见红光就往那边游。” 林骁却没动,他漂浮着,伸手去摸沈砚舟的眉骨——那里有一道新鲜血口,是坠海时被后视镜划的。指尖沾血,他轻轻抹在自己耳垂,像给一枚无形的耳钉开光:“标记完成,以后你就是我的了,疯子。” 沈砚舟愣了半秒,低笑出声,笑声被浪推得七零八落:“行,异类说了算。” 两人不再废话,并肩向深海游去。夜色像一块被揉皱的丝绒,把他们的背影裹成一条连月光都剪不开的缝。身后,城市的霓虹、警笛、林家老宅的铜门、所有标签与枷锁,统统被海水稀释成黑色的背景板。 游出大约两百米,远处“咻——啪”一声,猩红的信号弹在夜空绽开,像一颗迟到的流星。沈砚舟伸手,五指穿过林骁的指缝,扣死,声音被浪推得忽远忽近:“抓紧了,淹死了我不负责” 林骁侧头,最后一次看向那座逐渐缩小的城市。灯火在视网膜上烙下最后一道金线,然后他收回目光,把额头贴上沈砚舟的肩:“走吧,疯子。”猩红信号弹的光还没散尽,两人已游到光晕边缘。 一艘漆成暗灰色的快艇熄灯漂在水面,船舷用白漆刷着“Calypso-09”,像条幽灵鲨。 船头站着个Alpha少年,牙齿在暗处闪了一下,抛下一截软梯,举着向着他俩喊:“你俩在不上来就要上新闻,哦,不,己经上新闻了。”手机上播放着他俩下海的画面。 沈砚舟己经习以为常,从12岁开始放火把家烧了之后,几乎每年至少上俩三次新闻,林骁没应声,只是抬手扣住软梯最下一级,掌心被海水泡得发白,指节却稳得像铁。 Alpha少年打量了一下林骁,Alpha少年吹了声口哨,声音像刀片刮过铁皮:“原来你就是我家小舟的未婚夫,今天一看——”他故意顿了顿,Alpha少年弯下腰凑进林骁耳边说,“——也不过如此。”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在场的人听见,林骁皮笑肉不笑,声音满是讥讽:“祁大少爷,你家的长辈没教过你——船头风大,小心闪了舌头,还是说他们不知道该教你怎么做人。”祁寒盯着他,点了点头,去找沈砚舟了,林骁这时经很困了,就让下人带他去了客房。 客房在底舱最里侧,狭窄,无窗,只有通风扇嗡嗡转着,像只累极的飞蛾。林骁没开灯,借着走廊漏进来的那点惨白灯光,客房在底舱最里侧,狭窄,无窗,只有通风扇嗡嗡转着,像只累极的飞蛾。林骁没开灯,借着走廊漏进来的那点惨白灯光,把湿透的T恤剥下来,随手拧出一滩咸涩的海水。隨后躺在床上睡着了 翌日,林骁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当他完全清醒时,发现自己在家,有些不可置信的起身向四周望了望,有点怀疑昨天发生的事,但身上的疼痛告诉他,这是真的。 林骁站在熟悉又陌生的客厅里,阳光透过纱帘,像一层薄雾罩在地板上。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臂——淤青未褪,指节还裂着细小的血口,昨晚海水浸泡过的刺痛仍在一跳一跳地提醒他:那不是梦。 林骁问家里工作人员他是怎么回来的,他们也只是摇了摇头,林骁盯着保姆张阿姨的眼睛,试图从她那双常年眯成缝的眸子里抠出一点线索。 “张姨,我昨晚……到底怎么进门的?” 张阿姨只是摇头,抹布在茶几上画圈,一圈比一圈快,像要把木纹擦穿。 “只听门铃响,出去就见你躺在地毯上,浑身湿透,跟……”她顿了顿,声音压成气音,“跟从海里捞上来似的。” 林骁似乎只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林骁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突然想到自己的好友盛然会担心想打电话报个平安,这才发现手机早在昨天不知道去哪了,于是下楼用家庭电话打,电话接通的哪一刻,盛然的嗓音像被砂纸磨过,急切又沙哑:“林骁,你他妈的还活着!” 林骁愣了愣——盛然几乎从不爆粗口。 “我……在家。”他揉了揉太阳穴,试图把海水味从喉咙里甩出去,“昨天出了点意外,手机掉了。” “意外?”盛然在那头倒抽一口气,“你知不知道昨晚我在新闻上看见你,给你打了二十几通?愣是没有打通,他妈的,你知道有多害怕,你死了吗?” 林骁能清晰的听到盛然声音里的咽硬和颤抖,林骁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酸涩:“我知道。” 第5章 年轻真好,狗粮都带奶油香 盛然那头突然安静,只剩电流沙沙,像雪落在报废的扬声器上。林骁以为信号断了,刚要“喂”,一声短促的抽气却顺着听筒直捅耳膜—— 盛然在哭。 不是嚎啕,是成年男人那种把哽咽死死按在肋骨里的哭:气流被撕成碎片,从鼻腔硬生生挤出来,带着滚烫的湿意,一下一下拍在林骁的耳廓。他几乎能看见好友此刻的模样——肩背弓成一张拉满的弓,指节抵在鼻梁,把泪闸顶住,却徒劳。 “……操。”盛然哑得只剩气音,“你他妈知道个屁。” 林骁喉咙瞬间被海水灌满。他深吸,却吸不进氧,只吸进咸涩的潮味。那味道从昨夜就黏在肺里,此刻反涌,呛得他眼眶生疼。他张了张口,嗓子像被旧遥控器按下暂停,所有安慰都定格成雪花屏。 “我……”一个字刚出口,声带就摩擦出粗粝的砂纸声,连他自己都吓得一颤。于是他不敢再逞强,任由沉默替自己说话——让电流的空白去盛接对方的泪。 足足五秒,或者五年。 盛然先找回呼吸,用鼻音狠狠抽了一口气,像把溃堤的水硬生生吸回眼眶。“我现在立马去你家。”他每个字都咬得极重,却仍在抖,“二十分钟不到,我就过去砸门。” “别——”林骁下意识阻止,尾音却破了,像风筝线在最末端分叉,再也收不回来。他急急换了一口气,太急,呛进喉咙,化作一声短促的、被踩住尾巴的抽气。那声音通过话筒折回自己耳朵,像耳光一样清脆——他终于明白,哽咽是会传染的。 盛然显然听见了。距离被拉得更近,嗓音压成气音,却温柔得可怕:“林骁,你听好了——”他顿了顿,像把情绪硬生生咽下,再开口时,声音被砂纸磨得只剩一层薄薄的血膜,“我没问你去哪儿,也不逼你说。但等你准备好了,得让我进去。……就这一次,别把我关在外面,行么?” 最后一个字轻得像央求,却重得让林骁指节发白。他抵在墙面的手缓缓下滑,指甲在壁纸刮出五道湿痕,像试图抓住一条根本不存在的救生索。眼泪已经抢先一步,滚烫地砸在手背,烫得他本能一缩——被自己的脆弱灼伤。 “……行。” 这一个字是硬生生从齿缝挤出来的,带着咸涩的潮味,却终于落稳。听筒里,盛然长长呼出一口气,像退潮后留在沙滩上的水母,神经质般收缩,又缓缓舒展。 “开门。”盛然恢复沙哑的命令口吻,“老子还带了你爱吃的酒酿圆子,再不开门我就站门口吃完,甜死你。” 林骁被这句不着调的威胁逗得嘴角一颤,眼泪却更凶地涌出来。他抬手捂住眼,让掌心接住所有溃堤,声音闷在指缝里,像隔一层厚厚的海水: “……这么快的吗?” 挂断后,听筒里只剩盲音,嘟——嘟——像遥远船钟。林骁仍把话筒贴在耳边,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盛然,是他亲手挑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 林骁刚走到楼梯拐角,就闻到一股甜酒味混着桂花,像有人把整条长乐路夜市塞进厨房。 “哟,死者复活啦?”盛然端着锅铲,身上套着林骁高中时的蓝白校服——袖子短得能露半截手腕,胸前还印着褪色的“奋斗”两个大字。他一本正经地指挥保姆张阿姨:“阿姨您别忙,这圆子得顺时针搅三圈、逆时针再搅两圈,不然它们会晕车。” 张阿姨一脸“我领工资我忍”,手却诚实地跟着转圈。 林骁靠在门框,红着眼眶却忍不住笑:“你穿旧校服干嘛?” “来得太急,没衣服换。”盛然把锅铲当话筒,采访他,“林先生,听说您昨晚去龙宫考察?能不能透露一下,海皇的WiFi密码多少?” 林骁“噗”地一声,眼泪差点甩进锅里。盛然眼疾手快,把一颗圆子塞进他嘴里:“先堵上,别再掉金豆子,我糖放够了,不需要额外加盐。” 热乎乎的圆子一咬开,米酒“滋”一下溅到舌尖,烫得林骁直跳脚。盛然趁机拿手机连拍三张:“记录一下,林大少爷原地复活后第一口人间烟火。” “……删了。” “不删,我要发群公告:‘本人好兄弟已安全着陆,目前智商 offline,但颜值在线。’” 张阿姨终于忍不住:“盛先生,您围裙忘穿了。”说完递上一条粉色 Kitty 猫围裙。盛然道了声谢,边系边朝林骁抛媚眼:“粉色显我稳重。” 林骁被这一通骚操作彻底治愈,鼻腔里的海水味瞬间被米酒香顶飞。他夹起第二颗圆子,突然坏心:“盛然,你穿这校服特像教导主任抓早恋——就缺个手电筒。” 盛然挑眉,顺手把锅铲当手电筒,光束往林骁脸上一怼:“那位同学,说的就是你!半夜不归、手机关机、让家长掉眼泪,罚你把这锅圆子全吃完,写三千字检讨,题目叫《下次还敢》。” 林骁笑得差点把圆子喷出来,眼角最后那点红被热气蒸成亮晶晶的弧度。盛然瞅准时机,把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巾拍在他手上:“擦擦,鼻涕要过河了。” “……你才鼻涕!” “我鼻涕可没你这么多戏,”盛然耸肩,把火关掉,“行了,情绪急救完毕。下一步——”他拉开冰箱,像变魔术似的捧出一个小蛋糕,上面写着两行歪歪扭扭的巧克力字: 欢迎上岸,别再潜水。 林骁盯着那行字,鼻尖又一酸,却被盛然抢先一步用手指抹了奶油糊他脸上:“再哭就真成盐碱地了,我给你浇点甜中和一下。” 张阿姨在旁边“咔”地偷拍一张,难得咧嘴笑:“年轻人,真会玩。” 林骁用袖子胡乱擦脸,奶油反而越抹越白。他叹了口气,嘴角却翘得老高:“盛然,我宣布,你正式升级为‘限时救生员’,有效期——” “永久,不接受反驳。”盛然把蛋糕刀往桌上一插,发出“当”一声脆响,“下次想潜水可以,但必须带氧气瓶,瓶上贴我照片,缺氧就看我一眼,保准把你笑回水面。” 林骁低头切蛋糕,声音闷在甜腻的巧克力里,却带着上扬的尾巴:“行,那下次……一起潜。” “这才像话。”盛然打了个响指,顺手把 Kitty 猫围裙解下来,往林骁脖子上一挂,“现在,救生员要验收成果——把整块蛋糕吃完,不然罚你穿这围裙去小区门口跑三圈。” “……算你狠。” 厨房里灯火暖黄,酒酿的甜香和桂花的清冽混在一起,像给整个夜晚加了一层柔光滤镜。林骁嘴里塞满圆子,腮帮子鼓成仓鼠,含混不清地控诉:“盛然,你救人就救人,干嘛还附带搞笑套餐?” 盛然单手撑桌,挑眉笑得一脸欠揍:“搞笑是赠品,主菜是‘活着真好’,多吃点,不吃亏。” 窗外,凌晨一点的风偷偷钻进帘子,卷起一点奶油味,又悄悄溜走。 屋里,锅碗瓢盆叮当乱响,像给两个半大的男孩打节拍—— 烟火气蒸干了海水味,笑声把哽咽碾成粉末, 这一刻,世界温柔得不像话。 话说他们的话题转换的也比较快,盛然一脸八卦的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的联姻对象是沈砚舟了,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还有新闻上说你俩接吻了,那可是你crush 给我讲讲,我要听全过程。”盛然语气里全是兴奋林骁一口酒酿圆子没咽下去,差点原地呛成烟花。 “……咳!谁、谁说沈砚舟是我 crush 的?”他瞪圆眼睛,嘴角还挂着一粒白糯米,像被当场抓包的仓鼠。 盛然把围裙往椅子上一搭,秒变八卦台主播:“少装!我给你数数证据——” “第一,高二那年你偷偷把人家名字写在英语课本第 38 页,还画了个小爱心,结果被我借书时当场抓获!” 林骁秒炸:“那是……那是练习连笔字!!” “OK——”盛然拖长音,“第二,去年他生日,你托我代购那瓶限量香水,自己舍不得喷,说‘怕一喷就少一次靠近他的机会’,这话谁说的?” 林骁耳根“腾”地红了,一把去捂盛然的嘴:“麦克风关闭!关闭!” 盛然灵活闪避,举起锅铲当话筒:“观众朋友们,欢迎来到《豪门联姻真相大揭秘》!下面有请当事人林先生亲口讲述——他与沈先生那场‘海难吻’的始末!” 张阿姨路过,顺手把抹布甩到盛然肩上:“小盛,你省点电费吧,厨房灯都快被你八卦闪坏了。” 林骁决定垂死挣扎:“首先,那个吻是人工呼吸!其次,我当时半昏厥,啥都不知道!” 盛然立刻配音:“哦~原来是被亲的‘被动方’!请问林先生,被亲那一刻,小心脏是‘咚’还是‘咚咚咚’?” 林骁把脸埋进 Kitty 猫围裙,声音闷出来:“……是‘咣当’,行了吧!差点原地去世!” “哈哈哈!”盛然拍桌,“我宣布,今日金句诞生:‘我的初吻是咣当式去世型!’” 林骁恼羞成怒,舀了一大勺奶油往盛然脸上糊:“你闭嘴,吃蛋糕!” 盛然被糊成白胡子圣诞老人,还不忘继续采访:“观众想知——联姻消息一出,你有没有连夜搜索‘如何优雅地跟 crush 成为室友’?” 林骁举手投降:“搜了搜了,我还看到‘先婚后爱三十六计’,第一条就是‘假装自己会做饭’,结果第一次下厨就把厨房炸成 Afghanistan,被沈砚舟提着后领扔出厨房——” “哈哈哈!所以你的攻略进度?” “负 100,且永久封号。”林骁瘫在椅子上,生无可恋。 盛然笑到蹲下,突然想到什么,神秘兮兮压低声音:“对了,上次我送你去那家‘龙宫’游轮,他亲自出来接你,还跟我说‘把人交给我,你可以走了’——那气场,A 到爆表!我当时差点脱口而出:‘岳父大人放心,小婿告退!’” 林骁抄起蛋糕刀:“今晚你完了。” “别别别!”盛然边躲边喊,“观众要求加更!快讲——他到底有没有用低音炮在你耳边喊‘坚持住’?有没有扯开你衣领做人工呼吸?有没有——” 话没说完,一整块小蛋糕“啪”地盖在他脸上,草莓顺势滑进他领口。盛然愣两秒,伸出舌头舔了一口:“嗯……草莓味 crush,甜度 120%,我磕到真的了!” 林骁扶额:“我怎么会认识你这种朋友?” 张阿姨在旁边淡定拍照:“年轻真好,狗粮都带奶油香。” 窗外月亮偷偷爬上帘子,厨房里一片狼藉: 锅铲当话筒,Kitty 围裙当战旗,奶油像礼花炸得到处都是。 盛然把脸上的蛋糕刮下来,顺手抹在林骁额头:“来,给你点个美人痣,方便沈先生识别目标。” 林骁哭笑不得,嘴角却疯狂上扬—— “行,那我明天就顶着这颗‘目标痣’去见他,出事你负责。” “没问题!”盛然敬了个军礼,“盛·八卦·护航·然,随时为你播报恋爱实况!” 两个半大男孩笑成一团,锅碗瓢盆继续叮当伴奏, 烟火气混着奶油香,把“暗恋”“联姻”“crush”这些大词, 统统炖成一锅甜到发腻的夜宵。 今夜,世界温柔得不像话, 而明天—— “咣当式去世型”主角,还得继续上线营业。 第6章 沈砚舟专属,欠收拾。 这几个月,林骁和平常一样上下学 ,就是想沈砚舟多了些,盛然好几次看见林骁在手机上和沈江严聊天中句句透露着想要沈砚舟的联系方式,盛然也只能说:“你开心就好。” 在中午吃饭的时候盛突然 :“我要国考。”林骁有些发愣,最后才反应过来也是吃惊的说:“你确定?不争家产了,不当继承人了!” “我总觉得你母亲和你外婆走的有点儿蹊跷。” “这都是两年前的事儿了,提这干嘛?”林骁声音有些失落,和一些惊奇因为他也觉得母亲和外婆走的有点蹊跷 “你猜他们两个为什么在同一天,同一个时间点死去?感觉有人在背后控制着,仿佛预谋了很久,主要是我那一天听到了你父亲的对话。”林骁的筷子悬在半空,一块红烧茄子“啪嗒”掉回餐盘,酱汤溅到他校服袖口,他却没低头。 “……你听见了什么?”他声音发干,像被抽掉水分的叶子。 盛然环顾四周,食堂人声鼎沸,却没人注意他们。他压低嗓音:“你爸在楼梯间接电话,说‘两个老的都解决了,下一步按原计划’。我原本想再听,可保洁阿姨从后面过来,他立刻挂了。” 林骁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机边缘。屏幕还亮着,停在沈砚舟的空白对话框——他今晚原本想问沈砚舟周末要不要一起去看新上映的纪录片,此刻却像隔了一个世纪。 “就凭一句话,说明不了什么。”林骁听见自己说,声音却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本来也这么劝自己。”盛然把筷子放下,发出极轻的“咔”声,“可昨晚我回宿舍,越想越不对劲,就去翻了两面前的旧报纸。你母亲和外婆的车祸现场照片里,有一辆黑色大众,车牌被打了马赛克,但我把图放大、调对比,尾号应该是‘X03’——那辆车去年在你爸公司年报里出现过,登记在‘林氏控股’名下,还有一辆我没有看清。” 林骁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的看着盛然:“这件事需要查,你刚才说你要国考,为什么?” “你斗不过你爸,你一个人斗不过林家,我虽然是盛家的真少年,但是12岁我才被找回来,找回来之后和透明人一样,在这个凭实力,凭资本圈子里,我只能靠我自己,林骁,你永远记住只有祖国能技撑你,最大的背景就是国家,人民,为人民服务,为国家服务只要不触碰法律不叛国,你就永远硬气。” 林骁盯着盛然,不是第一次看清对方似的——但以前高中那个平日里吊儿郎当、考试永远压线及格、对谁都笑得一脸无害的盛然,突然在高二下学期成绩突飞猛进,考进北京大学政治系当博士,从那个时候林骁就知道盛然的野心很大,只要他想要,必须得到。 林骁欣慰的摇摇头,笑了笑:“祝你成功!” “一定” 晚上,林骁被林志新拉出来参加交际会,林骁和个位长辈打完招呼之后,就自己到处转转,电梯到达楼顶时来到天台,林骁发现沈砚舟在天台抽烟,眼睛俯视整个京,风卷着烟味扑了他满脸。 沈砚舟连头都没回,只把烟弹到半空,火星划出一条傲慢的抛物线,落在林骁皮鞋尖前。 风呼啦啦卷过,京城灯火在脚下晃成一片晃眼的霓虹海。 林骁有些尴尬,他还是硬着头皮打招呼:“Hello,你也在呀?“ “……” 林骁干笑两声,模仿着长辈关心他的学习:“你今年高二了吧?学习怎么样?能跟得上吗?明年要高考了” “不用你管”林骁那句“明天要高考了”一出口,自己就后悔了。 夜风像把钝刀,顺着他的嘴一路割到嗓子眼,割得他直想把自己舌头嚼碎咽下去。 沈砚舟终于回头,眼神凉得能把火星子直接冻成冰碴。 “高二?”他嗤地笑一声,声音低却带着钩子,“林骁,你参加交际会之前都不做背调?我今年保送清北的事,满京圈都贴公告了,你瞎?” 林骁被这一句“瞎”钉在原地,皮鞋尖还躺着那根烟,烟灰被风一吹,哗地散成白雾,像给他脚面上了三炷香——现场出殡。 “我……你不才17吗?”他刚张嘴,沈砚舟已经一步逼到跟前。 少年比他高半头,低头时瞳孔里映着满城霓虹,像两口盛满毒酒的高脚杯。 “高材生?”沈砚舟拖着尾音,慢条斯理,“行,那我今晚先给你出道题。” 他伸手替林骁理了理领带,指尖冰凉,动作温柔得吓人—— “听好了:假设你嘴贱速度每秒五米, wind speed 七米每秒,迎面撞见我,求——你几秒之后想跳楼?” 林骁脑子‘嗡’一声,还没来得及回怼,沈砚舟已经偏头,贴着他耳朵补最后一句: “答不出来没关系,我可以帮你算,顺便给你推一把,自由落体公式我熟。” 热气扫过耳廓,却冻得林骁后脊一路结冰。 楼下恰好有车按喇叭,‘滴——’一声长响,像给这场嘴炮比赛敲了丧钟。 林骁心里骂娘:这哪是保送生,这分明是保送阎罗。 可输人不输阵,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冲沈砚舟挑了个极其讨打的笑: “别呀,学弟。我跳了谁陪你熬夜?你保送上清北,我保送你上热搜——标题我都想好了:‘京圈学神深夜天台逼死学长’,劲爆不?” 话音没落,沈砚舟忽然伸手,一把攥住他后颈,把人拎到栏杆前。 半个身子悬空,霓虹在脚下翻成倒灌的星海,风像疯狗一样撕咬耳膜。 “再贫?”沈砚舟声音轻得像情人低语,却带着实打实的杀意,“我松手了。” 林骁心脏骤停,本能地抓住对方手腕。 掌心贴着的脉搏稳得可怕——沈砚舟是真敢。 “孩子……”林骁第一次喊人喊得这么顺口,嗓子发干,“我认输,行不?” 沈砚舟盯了他两秒,忽然笑了,眼尾勾着恶劣的弧。 “孩子?,你就比我大3岁,说什么老成,还有认输多没意思。” 他松了力道,却顺势在林骁唇角抹了一下,像无意又像故意,指腹带着淡淡烟草味。 “留着你的贱嘴,”沈砚舟退后一步,冲他抬了抬下巴,“等我去学校了,我再亲自教教学长——怎么好好说话。” 风重新卷过,烟灰被吹得四散。 林骁愣在原地,嘴角被蹭过的地方烧得发疼,像被火星子烙了个隐形章—— 沈砚舟专属,欠收拾。 第7章 学霸的复利世界 林骁脚下一软,差点给那根烟陪葬。 他捂着胸口,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偏要嘴硬:“学弟,你刚才那一套……是保送清北,还是保送‘清吧’?调酒师都没你会撩。” 沈砚舟“哦”了一声,低头点第二根烟。 火苗“嚓”地窜起,映得他睫毛像两把小黑扇,扇得林骁心里噼啪起火。 “调酒师不会给客人算自由落体。”沈砚舟吐了个烟圈,眯眼看他,“但我会。” “顺便再告诉你——” 他忽然伸手,捏住林骁的下巴,把人往自己面前拽了半步,声音低到只能让两个人听见: “下次再敢在我面前发骚,我就把你嘴里的每一个字,按毫克计价,折成违约金,写进你们家下个月要跟我联姻的那份合同里。” “一句,十万。” “刚那句‘清吧’,二十万。” “贵吗?”沈砚舟笑得温柔,“不贵,你爸刚在楼下求我爹高抬贵手,让三个点的利,我让他再多让零点五,他就差给我磕头了。” 林骁瞳孔地震。 那份合同他听老爸提过,动一动就是几个亿。 原来自己嘴炮一分钟,老爸 upstairs 直接少赚一套三环大平层。 “你……”林骁嗓子发干,“你这是以权谋私,公报私仇。” “纠正一下。”沈砚舟用烟点了点他胸口,“我这是‘以学霸之名,治嘴贱之人’。” “合法,合规,还解气。” 林骁当场闭麦。 闭了不到两秒,又忍不住开闸放水:“那……我要是闭嘴,你能给我点利息吗?” 沈砚舟挑眉,像在等他又作什么妖。 林骁指了指自己嘴角,笑得一脸欠抽样:“刚你抹的那一下,算首付吧?剩下九万九千九百八,我不介意用别的抵。” 他说着,故意把领带往下松了松,露出锁骨,暗示得明目张胆。 沈砚舟盯着那片皮肤,眼神暗了一度,随即很轻地“呵”了一声。 “行。” 他忽然俯身,把燃到一半的烟按灭在林骁手边的铁栏杆上,火星子溅开,像一串微型烟火。 “利息按秒计。” “一秒,脱一件。” “脱到裸.奔,或者——” 沈砚舟抬眼,瞳孔里闪着恶劣的光,“脱到你哭,算我收工。” 林骁:“……” 他怀疑沈砚舟保送的不是清北,是“清华经管+北大表演”双修。 不然怎么把“衣冠禽兽”四个字演得这么活灵活现? “不敢?”沈砚舟作势看表,“给你三秒考虑。” “三。” 林骁一把拽住他手腕,嗓子发紧:“你敢玩,我就敢脱。但先说好——” 他凑近,用几乎亲上去的距离,小声补刀:“我要是真哭了,你得负责哄,哄到笑为止,不然我就去跟沈叔叔告状,说你欺负长辈。” 沈砚舟低笑出声,胸腔震动贴着林骁手臂传过来,像低音炮贴脸开大。 “行,叔叔。” 他反手扣住林骁五指,把人往电梯口带,脚步从容得像去签千亿合同。 “那就下楼。” “去我家顶层套房,二十七层,四面落地窗,视野比这儿好——” 沈砚舟侧头,贴着他耳廓补完最后一句: “方便我看清,你先从哪一件开始脱。” 电梯“叮”一声,门开。 林骁被拽进去的瞬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今夜不是跳楼,是跳火坑。 而且火坑还他妈自带学霸辅导,一秒十万,脱衣付息,哭包免单。 轿厢门合拢,霓虹被关在门外。 数字屏从【32】开始往下跳。 林骁盯着那红色 LED,突然觉得—— 高考算什么? 这才是真正的倒计时。【32】 电梯门合拢的瞬间,林骁被沈砚舟单手按在镜壁上。 金属的冷意透过衬衫往骨头缝里钻,他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冷?”沈砚舟问得绅士,动作却一点也不绅士—— 食指勾住林骁领带结,往下一扯,丝缎“呲啦”一声,像开庭的法槌。 “那就先脱外套,计时——” 沈砚舟垂眼,按下手表侧边键,“开始。” 林骁:“……” 他怀疑这狗比手表是实验室改的,带计时+计价+心跳监测,指不定还连着国家税务总局。 “学长,”林骁一边扒西装,一边嘴硬,“我要是心率过快,你能给打个折?” 沈砚舟扫了眼表盘,语气官方:“可以,猝死一律八折,骨灰盒另算。” 林骁当场把外套甩到他脸上:“沈砚舟,你他妈——” “一秒。” 沈砚舟接住衣服,叠得方方正正,像交叠第一份合同附件,“继续。” 【27】 电梯降到一半,林骁已经只剩衬衫+西裤。 领带被沈砚舟当腰带,反手捆住他手腕,美其名曰“防止你乱动,影响计秒精度”。 林骁背抵镜壁,耳根通红:“你绑我,我怎么脱?” “用嘴。” 沈砚舟抬下巴,示意他咬开衬衫扣,“科学证明,下颌骨受力平均四十公斤,咬个扣子不难。” 林骁:“……” 他真想问一句:你清北保送的是不是“整人科学与工程”系? 【16】 “叮——” 电梯中途停下,门滑开,外头站着酒店夜班经理,端着醒酒器,一脸“我是不是打扰了贵客”的惶恐。 沈砚舟侧身,把几乎半裸的林骁挡在身后,礼貌微笑:“麻烦换一部电梯,我们……有实验要做。” 经理秒懂,连声道歉后退,门合拢前,林骁清楚听见对方对讲机里传来一句: “32 楼那两位公子,记总统套免打扰,送两盒……呃,最大号。” 林骁:“???” 沈砚舟回头,一本正经:“放心,我订的是家庭套,有客厅,方便你待会儿哭着跑圈。” 【8】 电梯终于抵达 27 层。 门一开,走廊感应灯逐盏亮起,像舞台追光,一路铺到 2701 门口。 林骁被推着往前走,腕上领带勒得死紧,只能小声哔哔:“沈砚舟,我鞋子还没脱,算利息吗?” “算。” 沈砚舟刷卡开门,一脚把人轻踹进去,“鞋算赠品,送你的——” “——跳楼专用。” 林骁一个踉跄,扑在客厅落地窗前。 外面是整条东三环,车灯拉出金线,像无数激光笔对着他戳: 看啊,林家小少爷裸.奔倒计时! 他回头,沈砚舟慢条斯理摘手表、卷衬衫袖,露出小臂线条,一路白皙到肘弯,淡青色血管若隐若现。 林骁咽了口唾沫,突然意识到: 再哔哔下去,自己可能真要被“学霸”手把手教做人。 “沈……” “嘘。”沈砚舟竖起一指,打开智能音箱,“播放列表:白噪音,雨夜。” 瞬间,屋顶嵌入式音响倾泻出密集雨声,混着偶尔闷雷,像给客厅罩了层透明水帘。 沈砚舟踩着雨点节奏走近,每一步都踩在林骁心跳鼓点上。 “最后一项利息,” 他伸手,解开林骁腕上领带,换作单手扣住,把人转了个面,正面压向落地窗。 冰凉的玻璃贴上胸口,林骁倒抽一口气。 “别怕。” 沈砚舟的声音落在耳后,混着雨声,低得发沉—— “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 “下面每一盏车灯,都是证人。” “从今往后,你每嘴贱一句,它们都会亮一次。” “亮一次,十万。” “亮到你——” 他指尖顺着林骁脊背下滑,停在裤腰,轻轻一勾,“学会求饶为止。” 林骁指尖发颤,刚要开口,窗外突然“啪”地一声爆响—— 不是雷,是无人机编队。 上百架亮着 LED 的无人机从楼下升起,在空中排成巨大字样: 【清北保送生沈砚舟×林氏小少爷】 【实时利息:??1,250,000】 林骁:“………………” 他脑袋“嗡”的一声,只剩一个念头: ——明天微博热搜第一,怕不是 #林骁裸欠百万# 沈砚舟低笑,贴着他耳廓,用几乎吻上去的距离,轻声宣判: “雨夜、落地窗、百万负债。” “林骁,欢迎来到——” “学霸的复利世界。” 第8章 震惊!百万一句:学霸债主的天台复利游戏,竟被万人观看 【2701 客厅·雨声 00:37:11】 林骁被按在落地窗上,呼出的雾气在玻璃上晕开一朵白菊。 LED 无人机还在外头闪,数字跳到 ??1,260,000——短短十秒,又涨十万。 “沈砚舟……”他嗓子发干,“你再这么利滚利,我明天就得卖身给银行。” “不用那么麻烦。”沈砚舟单手拉开茶几抽屉,取出一份早就打印好的 A4,“签它,债转股权。” 白纸黑字抬头:《林氏集团 0.5% 股权转让协议(附条件生效)》 林骁瞳孔地震——林氏市值两千亿,0.5% 就是十个亿。 “你疯了?我就骂你两句,你收十个亿?” “不是收。”沈砚舟贴心地递给他一支万宝龙钢笔,“是‘抵押’。” “三年内,你每少说一句垃圾话,我按比例返还;多说一句,我就按比例再扣。” “三年后,要么你赎回,要么我成为林氏第一大股东。” “林骁,”他抬眼,笑得温柔,“敢玩吗?” 林骁盯着那份协议,忽然意识到:今晚不是玩笑,是沈砚舟给他爸挖了三个月的坑,自己只是导火索。 “我要是不签呢?” “简单。”沈砚舟抬腕看表,“无人机现在连的是微博直播,热度 4300 万,你猜林董看到没有?” 林骁一把抓过笔,唰唰签字,字迹潦得像在逃命。 沈砚舟满意地收好协议,顺手从冰桶里拎出一瓶酩悦冰镇。 “庆祝合作。”他往两只香槟杯里各倒三分之一,递过去。 林骁刚要接,沈砚舟手腕一偏,酒液全浇在他锁骨窝。 “利息先收一点。”冰酒顺着胸口往下淌,在裤腰积成一小洼。 林骁被冻得直抽气,脏话冲到嘴边,想起那份协议,又硬生生咽回去。 沈砚舟欣赏他的表情,像在验收实验数据。 “从现在开始,实行语言配额制。” “每天限额十句,超出部分,每句一万。” “包括拟声词。” 林骁:“……操。” 沈砚舟晃了晃手机:“一句,一万,已扣。” 林骁当场闭嘴,用嘴型无声骂了整整一串。 【00:51:22】 雨声停了,智能音箱自动切换成心跳监测模式——“咚、咚、咚”,每一下都实时外放。 沈砚舟把领结扯下来,当眼罩蒙住林骁眼睛。 “看不见,就少说。” 失去视觉,林骁其他感官瞬间放大: ——冰酒在皮肤上的蒸发带走热量; ——沈砚舟的呼吸落在他后颈,像恒温 37℃的烙铁; ——自己心跳被音箱放大,响得全世界都能听见。 “林骁。”沈砚舟声音贴得很近,“知道为什么选落地窗吗?” 林骁摇头。 “因为玻璃反射率 92%,我能同时看见你的正面、背面,和——” 他指尖在玻璃上轻敲,“所有表情。” 林骁下意识想转身,被单手摁回去。 “别动,实验进入第二阶段。” “测试项目:羞耻阈值。” “指标:心率 120 持续 60 秒,合格;低于 120,加罚 10 万。” 话音未落,沈砚舟已经用冰桶里的钢夹夹住他腰侧皮带扣,往下一拽。 “叮——”金属碰撞,像收银提示。 心率监测立刻“咚咚咚”飙到 135。 沈砚舟勾唇:“合格,奖励你……免掉刚才那句‘操’。” 林骁在黑暗里翻白眼:我谢谢你全家。 【01:03:45】 眼罩被摘下,林骁瞳孔骤缩—— 客厅中央多了一张移动白板,上面贴满 A4 纸,全是他的“黑历史”: 1. 十三岁把沈砚舟的竞赛准考证涂成小猪佩奇; 2. 十五岁在朋友圈发“沈某某今天尿裤子”,点赞 300 ; 3. 十七岁偷偷给他报名“校园小姐选美”,导致沈砚舟以 92% 得票率荣获“小姐”称号…… 沈砚舟拿了支红色马克笔,在第一页画了个√。 “旧账先清,利息另算。” “每承认一件,减 1 万;否认,加 5 万。” 林骁秒怂,举手:“我认!我都认!” 沈砚舟满意地点头,从茶几底下拖出一个纸箱,里面是一摞空白卡片。 “写道歉信,每封 100 字以上,字迹工整,错别字罚 2 万。” 林骁跪坐在地毯上,咬着笔头写“亲爱的沈砚舟学长,我对不起你……” 写到第五封,他手已经开始抖,沈砚舟却靠在沙发上看《高等量子力学》,偶尔抬头验收:“‘小姐’写成‘小姨’,扣 2 万。” 林骁快哭了,小声嘟囔:“你才是小姨……” “第六句。”沈砚舟头也不抬,“6 万。” 林骁当场把嘴缝上,用意念写信。 【01:29:10】 二十封道歉信写完,林骁手腕失去知觉。 沈砚舟把信按时间顺序排好,压上水晶镇纸,转身进主卧。 再出来时,他换了套深灰丝绸睡衣,领口低开,锁骨下方有一颗很小的黑痣,像签字笔点上去的一个句点。 林骁视线无意中扫到,心跳莫名漏半拍。 沈砚舟把一台轻薄本搁在茶几上,屏幕朝他: “接下来,线上拍卖。” 页面标题闪瞎狗眼—— 【林骁限量版“羞耻直播”】 起拍价:1 万 每次加价:5 千 实时围观:7.8 万人 林骁:“???你卖我???” “准确说,是卖‘你写道歉信的全过程回放’。” “所得款项,冲抵债务。” 屏幕右侧,出价已经飙到 21 万。 林骁伸手要去合上电脑,被沈砚舟握住手腕。 “别打扰客户热情。” “沈砚舟!”林骁嗓子都劈了,“你疯了?这是违法的!” “放心,全程打码,只露锁骨以上。” 沈砚舟侧头,对他微笑,“当然,如果你再吵,我不介意把镜头往下移十公分。” 林骁瞬间安静,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 【02:00:00】 拍卖结束,成交价:47.5 万 弹幕刷屏: 【awsl,学霸×小少爷太好嗑】 【下次能看脱衬衫吗?我出 100 万】 【沈学长看看我,我可以付费点播!】 沈舟合上电脑,看向瘫在地毯的林骁。 “恭喜,债务降至 1182.5 万。” 林骁把脸埋进靠垫,声音发闷:“沈砚舟,你赢了……我认输,你放过我行不行?” 沈砚舟没回答,只起身去了厨房。 半晌,他端回一杯热牛奶,蹲下来,递到林骁嘴边。 “先喝。” 林骁警惕地抿了一口,甜里带姜,刚好驱寒。 “林骁。”沈砚舟声音低下来,像把锋利的刀收回鞘,“知道为什么折腾你吗?” 林骁抬眼,眸子湿漉漉。 “因为你那张嘴,毁过我一次国赛。” “三年前,省队集训,你在我水里放芥末,我过敏急性咽喉炎,保送面试那天差点发不出声。” “我靠笔考硬杀进清北,但国赛名额没了。” 林骁愣住——他以为那只是小事,沈砚舟从没提过。 “我……当时真没想到那么严重。” “现在你知道了。”沈砚舟把杯子放到茶几,站起身,“债务可以慢慢还,嘴贱可以慢慢改。” “林骁,我要你记住——” “每一句话,都有价。” “每一句话,都要负责。” 【02:17:30】 沈砚舟回主卧,扔给林骁一套全新睡衣:“客房在左边,洗澡睡觉,明早七点,陪我去晨跑。” 林骁抱着衣服,像抱着赦令,逃也似的冲进浴室。 热水冲下来,他才发觉自己四肢抖得厉害。 镜子里的少年眼角飞红,唇角却莫名上扬—— 疯了。 居然有点爽。 【02:40:00】 林骁裹着浴袍出来,客厅灯已调暗,只剩无人机在窗外闪着幽蓝。 他轻手轻脚走到阳台,夜风带着雨后青草味。 低头看手机,一条未读短信: 【林董:骁儿,沈家提的条件爸答应了,0.5% 就 0.5%,别再惹事。】 ——原来老爸早就知道直播,却选择割肉止损。 林骁苦笑,抬头望向 2701 主卧。 落地窗透出微光,沈砚舟的剪影映在帘上,低头写字,肩线笔直。 那一刻,林骁忽然生出荒唐的错觉: 自己不是被债主囚禁,而是被灯塔捕获。 光芒太盛,他这只小破船无处可逃。 【03:00:00】 林骁推开客房门,发现床头多了一只电子计数器—— 【今日剩余语言额度:3 句】 他躺下,把计数器抱在怀里,像抱一枚定时炸弹。 黑暗里,他轻轻说了一句: “沈砚舟,晚安。” 计数器红光一闪: 【剩余:2】 林骁弯起眼睛,用气音补上最后一句: “——以及,谢谢你。” 【剩余:1】 他把计数器放回枕边,翻身面朝窗外。 无人机不知何时已排成新图案: 【??0】 【Good Boy】 林骁愣住,心跳在胸腔里炸成一朵无声烟花。 远处,主卧灯光熄灭。 夜沉下来,只剩雨后的风,带着一点点薄荷味,吹过少年滚烫的耳尖。 【03:30:00】 沈砚舟站在黑暗里,手机屏幕照亮他微微上扬的嘴角。 银行短信提示: 【入账 475,000 元,备注:直播分成】 他抬眼,看向隔壁客房,轻声道: “剩下的 1182.5 万,慢慢来。” “林骁,我们来日方长。” 第9章 考场还债:从挂科王到年级前十 【03:31:00】 沈砚舟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随手扔进抽屉,像关掉一场棋局的计时器。 他拉开主卧的遮光帘,27 层的夜灯映在瞳孔里,碎成一片冷金色的棋盘。 “1182.5 万”—— 债务余额在他脑海里被拆成 365 格,每格是一天的利息,也是一天的筹码。 他转身,从衣柜里取出一条灰色运动发带,指腹摩挲过内侧刺绣的“QH”字母。 那是清华招生办送的纪念物,如今成了捆绑猎物的第一根绳索。 【03:45:00】 客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林骁赤脚踩在地暖上,像一只试探温度的小兽。 “沈……”刚出口,他想起语言额度,紧急闭嘴,改用食指敲了敲门板—— 笃、笃、笃。 三下,代表“我能进来吗”。 沈砚舟没回头,只抬手比了个“OK”。 林骁蹭到床边,递过去一张皱巴巴的便利贴: 【我明天要回学校参加月考,九点半进场。】 沈砚舟扫了一眼,把便利贴夹进床头《素数理论》当书签。 “考几科?” 林骁故意的看着他说:“我上的是大学。” 沈砚舟点头,从抽屉里拿出第二份协议—— 《语言配额校外表》 甲方:沈砚舟 乙方:林骁 条款一:校外每说一句废话,按校内十倍计价; 条款二:考试期间,乙方得分低于年级前 50,每落后一名,加罚 1 万; 条款三:若乙方总分进入年级前十,甲方返还当日全部利息。 林骁瞪大眼,在“乙方签字”处画了一只跪地求饶的火柴人。 沈砚舟被逗笑,指尖在火柴人头上弹了一下:“画工不错,扣 5 千。” 林骁:??? 沈砚舟:“拟人表情包也算语言输出。” 林骁当场把嘴抿成拉链。 【04:00:00】 沈砚舟关灯,客房门合上。 黑暗里,林骁靠在门背,心跳声大得仿佛能把胸腔撞出淤青。 他摸索着打开手机,屏幕亮度调到最暗,给盛然发微信: 【林骁:救命!我欠沈砚舟 1182.5 万,按句收费,快帮我众筹!】 对面秒回: 【盛然:……你他妈嘴是镶钻了吗?】 【盛然:等着,我给你出份“嘴贱险”保单,受益人写我。】 林骁刚想回“滚”,想起字数限制,默默删掉,发了个 5 块钱红包,备注:闭嘴。 盛然收款,回了个“OK”手势,外加一句: 【明早九点,我开皮卡到你校门口,免费载你逃债。】 林骁盯着那句“逃债”,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逃? 逃得掉吗? 他抬头望向天花板,仿佛能穿透楼板看见 2701 主卧那盏冷蓝色的夜灯。 那灯光像一枚磁扣,把他所有躁动都牢牢吸住。 【05:30:00】 天刚蒙蒙亮,林骁被生物钟拽醒。 他轻手轻脚洗漱,换上衣服,刚摸出房卡,就听见走廊尽头的跑步机声—— 咚、咚、咚,节奏稳定,像法庭上的法槌。 沈砚舟戴着黑色发带,上身裸着,汗水顺着锁骨滑过胸肌,在晨光里拉出一条亮线。 林骁脚步黏在地上,视线被胶水固定。 沈砚舟侧头,心率表闪绿光:“早,第一句额度已用。” 林骁条件反射捂嘴,结果太用力,门牙磕在指关节,疼得眼泪狂飙。 沈砚舟按下暂停键,抄起毛巾走过去,一把捂住他下巴:“第二句——惨叫,算 1 万。” 林骁:??? 沈砚舟:“拟声词,‘嘶’也算。” 林骁决定从今天起当哑剧演员。 【06:10:00】 27 层电梯下行。 沈砚舟拎着一个黑色纸袋,袋口露出保温盒白色边角。 林骁用眼神询问:给我的? 沈砚舟:“月考早餐,低糖高碳,防困。” 林骁双手合十,做了个“谢谢爸爸”的动作。 沈砚舟眼尾微挑:“叫爸爸,可以免利息。” 林骁立刻放下手,面无表情—— 叫爸爸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06:25:00】 酒店门口,一辆骚粉色皮卡“滴滴”两声,盛然趴在车窗:“surprise!” 林骁眼睛一亮,刚要冲过去,后领被沈砚舟拎住。 “第三方债务担保人?”沈砚舟声音凉飕飕。 盛然秒怂:“哥,我只是司机,纯绿色运力。” 沈砚舟把纸袋塞进林骁手里,顺势拉开车门,把人也塞进去,动作礼貌得像在请贵宾。 “九点半进场,”他抬腕看表,“迟到一分钟,加罚 5 万。” 盛然一脚油门飙出,后视镜里,沈砚舟站在原地,双手插兜,像一枚定海神针。 林骁心脏跟着车速一起狂飙—— 逃? 逃个屁! 那家伙连尾气都算得清! 【07:15:00】 校门口。 盛然刚停车,林骁就冲下去,边跑边撕开封条打开保温盒—— 里头整整齐齐六个寿司,米饭用海苔拼成一行小字: 【好好考,考不好,干死你】 林骁脚下一崴,差点把寿司扣地上。 ——沈砚舟连吃带拿的衣冠禽兽,纯疯孑 他抬头望向马路对面,一辆黑色迈巴赫低调停靠,车窗降下三分之一,露出沈砚舟的侧脸。 那人抬手,在空气里比了个“60”—— 倒计时 60 分钟,考试开始。 林骁把寿司全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朝校门狂奔。 背后,沈砚舟手机“叮”一声—— 【林骁心率 142,已上传云端。】 沈砚舟垂眸,在 Excel 表里输入: 【Day1 07:15 进场心率 142,基础代谢 1680 kcal,预计负债波动±3%】 他阖上电脑,对司机淡声吩咐:“去公司,十点董事会。” 【09:00:00】 林氏集团·顶层会议室。 沈砚舟一身深色西装,坐在长桌末端,推给林父一份新的合作草案: 《债务转股补充协议》 ——乙方林骁,以“未来三年个人公关形象”作价 1.2 亿,注入林氏新媒体子公司; ——甲方沈砚舟,放弃 8% 债务利息,换取子公司 15% 股权; ——若乙方形象出现负面舆情,甲方有权要求乙方以个人股份回购。 林志新看完,手在抖:“砚舟,你这是要把骁骁绑在沈氏战舰?” 沈砚舟微笑:“林叔,我是在教他——说话之前,先学会估值。” “而且……”他压低声音,“贵司现金流,撑不到年底,您比我清楚。” 林志新沉默半晌,提笔签字。 沈砚舟收好文件,抬眼望向窗外—— 那个方向是北京大学 沈砚舟垂眸,在手机上输入: 【Day1 09:45 舆情正面, 50 万流量,负债下调 0.7%】 他合上手机,起身,对林志新礼貌颔首: “合作愉快,林叔。” “接下来三年,我会让林骁——” “一句一句,把林氏,” “说回巅峰。” 【09:30:00】开考铃响 高数大题第一题:三重积分换序——正是凌晨刚讲过的原题。 林骁手速起飞,草稿纸瞬间密集成群蚂蚁。 线代部分:求4阶对称矩阵特征空间,他脑中闪过沈砚舟的口诀“先求重根,再正交补”,下笔如有神。 大物电磁学综合题最后一问,要证坡印廷矢量守恒,他干脆把沈砚舟凌晨写的边值条件默写一遍。 C 压轴:手写vector动态扩容源码,他条件反射般码出memcpy与new T[]。 交卷那一刻,系统弹出: 【答题完成度100% 耗时162分钟预估加权75-82分】 林骁靠在椅背,长长吐了口气—— 及格线有望! 【10:42:00】考场收卷 老师走下讲台,拿起林骁的试卷,随手翻了两页,在角落用铅笔写下一行小字: 【lim(Debt→0) = Future】 然后当着他的面把试卷钉进密封袋,像是把未来也一并封存。 林骁掰手指一算,如果考80,就能回血40万! 他眼睛瞬间亮起狼光。 林骁暗爽道:“这次稳了,我还能被一个小屁孩压一头。” 【11:00:00】金融工程机房考 老师刷卡打开A大金融实验室,一百台Dell工作站风扇齐鸣。 “上机考120分钟,题目:用C 与CUDA写蒙特卡洛期权定价,并行度>1024线程,误差 第10章 节奏错位,心跳同步 实验楼阴影里,沈砚舟的声线被晚风揉得散漫,却精准地敲在林骁耳膜—— “学长,别急着庆祝。” “年下游戏才刚开始。” 林骁一怔,撑着看台栏杆俯身:“年下?我比你大三岁。” 沈砚舟抬手,指骨轻点自己胸口:“可我比你先拿到学位。” “按照成就排序,我是上,你是下。” “年龄——”他尾音勾长,“只是最大的伪命题。” 林骁被这逻辑当场噎住,晚霞覆脸,烫得能煎蛋。 沈砚舟转身,背影被夕阳拉得老长,像一条通往未知棋盘的T台。 林骁心脏莫名漏半拍—— 靠,这小子真有点帅。 北京大学后门·清吧 吧名叫“Planck”,灯光是量子化的—— 每0.1秒闪一次,足够把沈砚舟的侧脸切成静止胶片。 林骁窝在沙发里,用吸管戳柠檬片,把话咽回肚子。 语言额度只剩最后一句,他得留着保命。 沈砚舟却把酒杯推过来,杯底压着一张黑色房卡—— “楼上1701,半小时后过来。” 林骁瞪眼:??? 沈砚舟低笑,用仅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道: “放心,不做违法的事。” “只是让你验算一道‘年下微分方程’。” 说话间,他指尖在桌面写下一个符号: ??/??t (D(t)) = -k · D(t) ——债务D关于时间t的衰减律。 k值,需要林骁亲自测定。 林骁来到7071公寓玄关 门没锁,留一条缝,像在邀请。 林骁推门进去,房间漆黑,只剩落地灯投出一圈暖黄。 沈砚舟坐在地毯中央,面前摆了台小型投影仪—— 幕布上,是一页Excel: 【债务衰减实验·交互版】 左侧纵轴:负债金额 右侧纵轴:林骁心率 横轴:时间 沈砚舟拍了拍身旁空位:“学长,坐。” 林骁警惕地挪过去,屁股刚沾地毯,房间响起提示音: “心率监测已连接,当前95 bpm。” 沈砚舟把一支激光笔递给他:“你来讲解解题思路。” “用年下的方式。” 林骁:??? 年下方式是什么鬼! 沈砚舟好心提醒:“撒娇、卖萌、叫哥哥,都免利息。” 林骁嘴角抽搐—— 让他一个比对方大三岁的男人撒娇? 不可能! 他选择学术硬刚: “从模型看,k值与情绪正相关,越放松衰减越快。” “所以,你应该——” 沈砚舟忽然凑近,鼻尖贴鼻尖,“应该什么?” 呼吸交换,林骁心率瞬间飙升到120。 Excel曲线“噌”地往下掉50万。 沈砚舟弯眼:“原来学长喜欢靠这么近来放松。” 林骁手忙脚乱去抓抱枕,被沈砚舟单手扣住手腕,拉倒在毯上。 投影幕布适时切换新函数: 【D(t) = D??·e^(-k·t)】 光标在k上闪动,沈砚舟低声道: “k值,由你决定。” “叫我名字,k翻倍。” 林骁喉咙发干,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小声: “……砚舟。” “听不见。” “砚舟。” “乖,再加点情绪。” 林骁闭上眼,破罐子破摔: “沈——砚——舟!” Excel柱状图“哗”地塌陷100万! 负债跌破500万大关。 沈砚舟轻笑,嗓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沙—— “学长,原来你撒娇的音色,” “比论文引用还值钱。” 沈砚舟煮咖啡,背影像一棵正在抽枝的白杨。 林骁趴在吧台上,把脸埋进臂弯,只露耳尖——还红着。 “学长,想不想把债务一次清零?” 沈砚舟把拉花推给他,表面用奶泡勾出一个“0”。 林骁抬眼,警惕:“条件?” “陪我参加下周‘高校量化交易大赛’,队伍名——” 沈砚舟顿了顿,“年下不怀好意。” “拿冠军,奖金200万,全归你,冲抵负债。” “如果输,”他指尖轻点林骁鼻尖,“你穿女装去A大毕业典礼跳《爱你》。” 林骁:“……” “跳错一个拍,加10万。” 林骁拍桌:“我跳!……呸,我参赛!” 沈砚舟笑吟吟举杯:“合作愉快,学长。” 沈砚舟把发带套到林骁头上,调整松紧。 “夜跑5公里,每公里配速低于4分30秒,奖励10万。” “高于5分,扣5万。” 林骁咋舌:“你当我是体育生?” 沈砚舟已经俯身替他系好鞋带,指腹扫过脚背,像不经意放电。 “学长,相信我,” “你的上限,由我定义。” 起跑令下,两人并肩冲进夜色。 林骁第一次发现,校园路灯可以这么亮—— 因为沈砚舟就在旁边,呼吸与他同频,脚步替他数拍。 最后一百米,沈砚舟忽然加速,伸手扣住林骁后颈,带着他冲刺。 “冲线!” 配速4分15秒! 沈砚舟抬腕输入: 【跑步奖励 50万负债458.5万】 林骁气喘如牛,弯腰撑膝,汗水顺着下巴滴到地面。 沈砚舟用拇指替他抹掉下颚汗珠,嗓音轻却笃定: “看,学长。” “你拼命的样子,” “比年龄好看。” 晚上洗澡的时候 林骁冲完澡,才发现浴袍忘拿,只围着浴巾。 门开一条缝,沈砚舟倚在门外,手里举着吹风机,表情正直: “服务到家,吹干免感冒,感冒医药费贵。” 林骁:“……” 对方已经插好电源,手指拨弄发梢,风力温柔。 镜子里,一高一矮,一前一后—— 高的那个,是年下。 低的那个,是学长。 角色被岁月错位,心跳却整齐对位。 吹风机关停的瞬间,沈砚舟俯身,在林骁耳后轻声盖章: “债务归零那天,” “我会把年龄也还给你。” “但今晚——” “乖乖做我的,年下学长。” 【23:00:00】主卧·熄灯前】 林骁抱着笔记本,被沈砚舟圈在怀里,屏幕上是量化大赛的策略回测。 Python代码滚动,沈砚舟握着他的手,一起敲下最后一行: `return -k * D(t) affection_rate` affection_rate——好感度,初始值0,范围未知。 林骁侧头,与对方鼻尖相撞。 黑暗里,沈砚舟低声笑: “学长,新的k值,由你心动决定。” 屏幕荧光映在两张年轻面孔上—— 一张是年下,意气风发; 一张是学长,嘴硬心软。 债务曲线在后台悄然更新: 【D(t) = 458.5万 - ∫(affection_rate)dt】 ——数值不再只减于金钱, ——也减于,每一次加速的心跳。 沈砚舟把笔记本合上,房间彻底暗下来,只剩空调出风口的微弱嗡鸣。林骁的眼睛还没适应黑暗,耳侧却先捕捉到对方的呼吸——比空调风更轻,却更烫。他下意识想往后挪,腰却被一条手臂圈住,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占有欲。 “再动,扣十万。”沈砚舟的声音贴在他耳后,像深夜电台里低功率的讯号,电流丝丝缕缕地爬进脊背。林骁瞬间僵直,手指攥紧床单,小声抗议:“黑灯瞎火,你怎么看见我在动?” “感觉。”沈砚舟的指尖在他腰窝点了一下,“这里跳得比心率带还诚实。”那一触即离的温度,让林骁呼吸乱了一拍。他暗骂自己没出息,竟然被年下弟弟拿捏得死死的。 窗外有车经过,尾灯扫进室内,短暂地照亮两人的侧影——沈砚舟的睫毛在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像量化模型里那排细密的分时K线,每一根都精准地戳在林骁的心口。他忽然意识到,所谓“年下”根本不是年龄,是节奏——对方用更快的频率,把他的世界刷新成另一个盘面。 “沈砚舟。”林骁叫了一声,没等回应,就主动把额头抵在对方肩窝,声音闷在棉质睡衣里,“能不能商量一下,把affection_rate的初始值设成1?别再从零割我韭菜。” 年下弟弟低笑,胸腔轻震,像深夜交易所里那声敲钟。他翻身把林骁压进柔软的枕头里,声音带着得逞的沙哑:“成交,设成1。”话音落下,一个吻落在林骁眼角,像给新上市的债券盖下第一枚交割章。 “但学长,别忘了——”沈砚舟的指尖顺着锁骨滑到心口,隔着皮肤敲了敲,“估值可以上调,也可以回撤。”他俯身补完最后一句,气息滚烫:“做好风险提示,别一次性□□。” 林骁被吻得晕头转向,仍忍不住在心底回怼:谁□□了?明明是你把把all in。可这句吐槽没来得及出口,就被新一轮唇齿交换堵住。黑暗里,他只能听见两人错乱的心跳——像两条合并的K线,在深夜无声涨停。被子被掀到一半,夜灯昏黄,沈砚舟的掌心贴着林骁的锁骨,热度一路漫到耳后。林骁下意识想躲,被年下弟弟扣住手腕,指节一带,整个人又跌回枕头。 “跑什么。”沈砚舟声音低哑,像刚开封的冰镇气泡水,晃一下就能炸耳,“债务还没平仓,学长想违约?” 林骁喘了口气,心跳声大得几乎盖过空调:“债可以明天还……”尾音被沈砚舟的指腹按回喉咙——轻轻一抹,像擦掉K线图上那条多余的影线。 “夜盘不开市,但利息照算。”年下弟弟低头,在他颈侧落一个吻,带着湿意,也带着不容分说的占有欲,“一分钟十万,学长自己数。” 林骁被这逻辑气笑,刚想顶嘴,对方忽然伸手捂住他的眼——黑暗骤降,感官放大。他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听见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也听见沈砚舟近在咫尺的心跳——频率比他快半拍,却稳得像量化策略里的基准线。 “别怕。”沈砚舟松开手,鼻尖抵着他的鼻尖,“只是做风险测评。”说话间,指尖顺着睡衣下摆探进去,掌心贴住腰线,温度滚烫,“测试指标:羞耻阈值、心率波动、以及——”他故意停顿,指节轻轻一点,“学长对我的弹性需求。” 林骁被这术语式骚话击中,耳尖瞬间烧红。他伸手去推沈砚舟的肩,指尖却陷入温热的皮肤,像踩空进一片未知的波动区间——卖盘稀少,买盘汹涌,价格一路往上窜。 “沈砚舟……”他声音发颤,带着投降的意味,“别再割了,再割就穿仓了。” 年下弟弟低笑一声,吻落在他耳垂,声音含糊却笃定:“放心,给你留一条命。”话音落下,他伸手把林骁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跳得比任何模型都快,却坚定得令人无法做空。 “听见没?”沈砚舟贴着他的耳廓,声音轻得像深夜交易所里最后一笔撮合,“这条K线,只为你涨停。” 林骁指尖一颤,心底某根弦被倏然拉直——下一秒,他主动抬头,吻住沈砚舟的唇。黑暗里,两条心率曲线终于合并,跳空高开,一路向上,再无回撤。 第11章 「公共时刻」[番外] 首都国际机场 T3 出口,LED 大屏滚动着外交部发言人就“日本高市早苗言论”的回应。林骁把西装外套搭在臂弯,低头给公关部发回执,沈砚舟拖着 20 寸登机箱走在前面,两人刚从东京飞回来——合作路演被高市早苗“台湾有事即日本有事”的论调搅得半途停摆。 出口通道被记者堵死,话筒像一排排上了膛的炮。林骁脚步一顿,沈砚舟回头,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大屏那行字: 「台湾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任何外部势力无权说三道四。」 他侧身让出半步,让林骁与自己并肩。快门声炸成白噪,两人都知道,这是必须表态的公共时刻。 林骁先被拦下。CCTV 驻机场记者把话筒递到他下巴:“林先生,您在日本听到相关言论后,第一反应是什么?” 所有镜头在同一秒聚焦。林骁深吸一口气,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周围安静下来:“第一反应是——荒谬,以及危险。” “荒谬在于,一位日本政客把中国的内政写入她的竞选口号;危险在于,这种口号会误导民众,把东亚来之不易的和平推向悬崖。” 他没有用“个人立场”四个字,而是直接用了“中国内政”。人群里有人鼓掌,也有人举起手机直播。沈砚舟站在半步之外,目光像无形的三脚架,稳稳托住林骁的脊背。 记者把话筒转向沈砚舟:“沈先生,您补充两句?” 沈砚舟抬眼,先对镜头微微颔首,然后用中文、一字一顿:“高市早苗女士援引的所谓‘有事’,是战争话术。战争不该成为任何政客的竞选广告。” “1945 年以后,东亚能享受和平红利,是因为《开罗宣言》和《波茨坦公告》被遵守,日本军国主义没有死灰复燃的空间。今天,任何试图借□□重新武装的借口,都是对 3500 万中国伤亡同胞的二次伤害。” 他声音不高,却像冰刃,人群瞬间鸦雀无声。林骁侧目看他,想起在飞机上,两人对着电脑改 PPT,把日方合作方要求的“台海风险”表述全部删成“中国内政风险”。此刻,那些删改痕迹,在公共语境里被一一兑现。 有日媒记者用英语追问:“两位是否担心影响日企在华投资?” 林骁接过话,先用英语回答,随后切换成中文,让直播收音更清楚:“商业的根基是契约精神,契约的前提是对国家主权的尊重。主权问题不存在讨价还价的空间,投资也一样——谁想赚中国的钱,就得先学会尊重中国的底线。” 沈砚舟补刀,声音冷静:“市场很大,但红线更硬。任何资本,踩一次红线,就会失去整个β。” β,金融术语,意指整个市场敞口。记者们愣了半秒,随即意识到这是用资本语言警告跨国企业——镜头疯狂闪烁。 二 当晚,A 大经济学院报告厅临时加开“两岸经贸与区域安全”公开课。能容纳 500 人的教室挤进 800 人,走廊外都站着学生。林骁是受邀校友,沈砚舟是主讲者之一。PPT 第一页,没有校徽,只有一张黑白照片:1945 年,台湾民众高举“庆祝光复”横幅。 沈砚舟站在讲台上,灯光打在他单薄的肩上,像一把出鞘即收的光剑。他先播放了一段 NHK 新闻截取——高市早苗在靖国神社前鞠躬的画面,随后按下暂停。 “同学们,这就是历史修正主义的现场直播。” 他声音不高,却让整个教室瞬间安静。林骁坐在第一排边缘,手指敲着笔记本,随时准备接话。 “台湾被日本殖民 50 年,14 万同胞在殖民铁蹄下丧生。‘马关条约’是清政府战败的耻辱,不是台湾的归宿。1945 年 10 月 25 日,台湾光复,中国政府恢复对台湾行使主权。这是《开罗宣言》的落地,不是‘赠与’,更不是‘独立’。” 他抬手,切到下一页 PPT:两岸贸易额 2023 年突破 3200 亿美元,台资赴陆投资项目累计 14 万个。 “和平统一,不是口号,是 3200 亿美元写出的现实。任何外部分裂言论,都是在拿 14 万个家庭的饭碗当人质。” 林骁顺势起身,走到讲台旁,接过翻页笔,切到一张新图:台湾科技岛供应链与长三角、珠三角的耦合节点。 “这是我和沈同学上周做的压力测试模型。假设台海通道被外部势力人为切断,苹果、特斯拉、高通的上游库存撑不过 17 天。全球半导体价格将上涨 43%,美股科技板块市值蒸发约 1.2 万亿美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换句话说,‘□□’不是台湾人的护身符,是 1.2 万亿美元的引爆器。” 台下有学生举手:“学长,如果和平统一受阻,我们普通人能做什么?” 林骁看向沈砚舟,两人对视一秒,沈砚舟先开口:“把专业知识变成国家需要的工具。学金融的,设计对冲战争风险的衍生品;学法律的,研究《反分裂国家法》的适用案例;学工程的,去福建参加跨海通道科研。统一不是解放军一家的事,是 14 亿人的系统工程。” 林骁补了一句:“也是 14 亿人的信仰工程。信仰不抽象——买手机选国产芯片,投票反对给‘□□’金主抬轿子的议员,转发真相、抵制谣言,都是在给统一加一块砖。” 三 公开课结束,人群散去。林骁合上电脑,沈砚舟正低头收拾激光笔,教室灯一盏盏熄灭,只剩讲台顶灯。林骁忽然想起什么,从电脑包里抽出一叠打印件——是台南市麻豆区一家食品厂 4 天前发来的求助邮件。工厂因“台湾当局限制对陆销售”,库存奶粉积压 300 吨,资金链断裂,工人放无薪假。 “我联系了厦门一家乳企,他们愿意全部收购,但运输需要‘两岸生鲜绿色通道’批文。”林骁顿了顿,“我想今晚就飞去福建,把手续跑下来。” 沈砚舟把激光笔放进抽屉,声音很低:“我陪你去。” “你不用回北京给董事会交差?” “交差可以视频,”沈砚舟抬眼,眸色在昏黄灯里像深海浮标,“统一的事,现场优先。” 四 第二天清晨,厦门高崎机场海关大楼。沈砚舟一身白衬衫,把电脑包斜挎在肩,像刚走出实验室的大四学生;林骁西装笔挺,却被他塞了同款运动发带——“跑部门流汗也要留帅气影像资料”。两人并肩在窗口递材料,审批科的小姑娘认出他们,小声惊呼:“你、你们不是昨天热搜上……” 林骁竖起食指,做了个“嘘”的手势,却把材料往前推:“姐姐,300 吨奶粉等不起,拜托特事特办。”小姑娘脸一红,立刻转身去找科长。 绿色通道章盖下的那一刻,沈砚舟举起手机,对着公章按下快门——照片同步上传到云盘,命名:2024-统一加速度-001。林骁侧头看他,忽然想起一年前在东京,他们也曾为一份并购案通宵跑批文;那时两人还是势均力敌的甲乙方,如今却站在同一条战壕,把“统一”当成最大的 LP。 五 奶粉车队从台南港发船,当晚抵达厦门。卸货时,码头灯如白昼,记者围拍。面对镜头,林骁把话筒让给工厂领班——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他用闽南语普通话说:“感谢大陆同胞,给我们一条生路。”说完深深鞠了一躬。那一刻,林骁眼眶发热,他想起沈砚舟在公开课说的那句话:统一不是抽象,是饭碗,是生路,是 14 亿之一对 2300 万之一的承诺。 采访结束,沈砚舟把林骁拉到集装箱阴影里,递给他一瓶冰水。远处吊车轰鸣,夜风吹乱两人头发。林骁仰头灌水,喉结滚动,沈砚舟忽然伸手,用拇指替他擦掉下颌的水珠,声音低得几乎被海潮淹没:“学长,你刚才在镜头前,比我更像年下。” 林骁愣住,随即笑出声,一拳锤在他肩窝:“闭嘴,叫哥哥。” 沈砚舟微微挑眉,夜灯映在他瞳仁里,像两簇不肯熄灭的火:“哥哥,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带弟弟去看海峡大桥贯通仪式?” 林骁收起玩笑,望向远处漆黑的海面,声音被潮声托起:“等大桥合龙那天,我们一起去现场,把‘中国统一’四个字,写进剪彩的红绸。” 六 三天后,北京。国新办新闻发布会背景板前,一排排镜头架起。作为青年企业家代表,林骁与沈砚舟被邀请列席记者席。发言人重申对台政策白皮书最新增补:将继续扩大两岸经济融合,完善“应通尽通”机制,坚决反对外部势力干涉。提问环节,一名西方记者用英语发问:“如果和平统一希望渺茫,大陆是否考虑其他选项?” 会场安静,空调嗡鸣。林骁攥着手里的钢笔,指节发白。沈砚舟却先一步按下话筒键,中英双语切换,声音冷静: “统一不是可选项,是必答题。和平方式,我们珍惜;非和平方式,我们准备。任何国家、任何势力,如果继续把台湾当棋子,就是在逼 14 亿中国人提前交卷。” 话音落下,相机快门像暴雨砸在屋顶。林骁侧头,看见沈砚舟睫毛在闪光灯里投下一道细线,笔直、坚定。他忽然想起那个深夜的1701房—— Excel曲线、心跳、债务、年下……所有暧昧参数,在公共聚光灯下,汇成了同一条平直而锋利的主张:中国必须统一,也必然统一。 七 发布会散场,两人并肩走出大厅。初夏阳光炽烈,广场旗杆顶端,五星红旗猎猎作响。记者群追出来,还想补采,被工作人员拦下。林骁深吸一口带着槐花香的空气,转头看沈砚舟:“弟弟,刚才那段双语声明,会上热搜吗?” 沈砚舟把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嘴角扬起:“会。但比热搜更长的是历史,我们刚刚把名字写进注脚。” 林骁眯起眼,望见远处大屏幕正在滚动播放发言人引用他们的那句“提前交卷”。他忽然伸手,勾住沈砚舟的肩,用力一揽,像宣布主权,又像展示软肋:“走吧,年下,去吃炸酱面。吃完回厦门,大桥钢索明天到港,还得监工。” 沈砚舟被他勾得踉跄一步,却笑出声,顺手回搂住他的腰,声音低而珍重:“好,哥哥。吃完面,再去给历史添一行K线——” “名字栏:中国统一。” “成交价:14 亿 2300 万。” “涨停位:永远。” 阳光洒在两人并肩的背影上,像给那条看不见的海峡大桥,提前镀上了贯通时刻的焰火。 台湾是属于中国的,台湾火灾希望所有人都能平平安安[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公共时刻」 第12章 屋顶IPO,情侣代码 沈砚舟被林骁主动撞上的唇堵得微微一滞,随即低笑出声,嗓音闷在两人交缠的呼吸里,像深夜交易所最后一声钟响,带着尘埃落定般的从容。他掌心扣住林骁后颈,把人往怀里压,另一只手顺势探进睡衣下摆,指腹沿着腰线缓缓摩挲——每一下都像在给新上市的债券定价,精准、克制,却又不容反驳。 林骁被这温度烫得发颤,膝盖下意识抵住沈砚舟的腿,却被对方用膝盖分开,整个人陷入更柔软的塌陷。黑暗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被无限放大——咚、咚、咚,像三条并行的K线,在深夜的盘面上疯狂跳空。他伸手去抓沈砚舟的肩,指尖陷入温热的皮肤,指腹触到微微凸起的肩胛骨,像摸到一条隐形的支撑线—— “沈……”他声音发哑,刚出口一个字,就被年下弟弟用指腹按住唇。 “林骁,夜盘规则——”沈砚舟贴着他耳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每叫一次名字,利息翻一倍。” 林骁气得想笑,抬腿去顶他的膝弯,却被沈砚舟单手扣住脚踝,指节一带,整个人被翻了个面,背脊陷入柔软的枕头。下一秒,温热的吻落在他的后颈,沿着脊椎一路往下,像一条隐形的趋势线,每落一点,就带走他一分力气。 “沈砚舟……”林骁把脸埋进枕头,声音闷得发颤,“你他妈到底想干嘛?” 年下弟弟的指尖停在他的腰窝,轻轻一点,像在确认某个关键价位:“干嘛?当然是——”他故意停顿,吻落在林骁的肩胛骨,声音含糊却笃定,“把学长的债务,一条一条,兑现成实物。” 说话间,他伸手去解林骁的睡衣纽扣,指尖灵活得像在拆一份复杂的衍生品合约——每解开一颗,就露出一片新的波动区间。林骁被这节奏逼得喘不过气,伸手去抓他的手腕,却被沈砚舟反手握住,指节交叉,按在头顶。 “别动。”年下弟弟的声音低哑,带着不容分说的占有欲,“再动,我就提前触发交割条款。” 林骁被这术语式骚话击中,耳尖瞬间烧红。他挣扎了一下,却发现自己的力气在沈砚舟面前像被强行平仓的空头,毫无还手之力。他只能把脸埋进枕头,声音发闷:“……你轻点。” 沈砚舟低笑一声,吻落在他的耳后,声音轻得像深夜交易所里最后一笔撮合:“放心,我给你留一条命。” 下一秒,林骁感觉自己的睡衣被彻底剥离,温热的皮肤贴上更炽热的温度——沈砚舟的胸膛紧贴着他的背脊,心跳声沉稳而有力,像一条隐形的基准线,把他的世界硬生生劈成两半:一半是债务,一半是**。 “林骁。”沈砚舟的声音贴在他耳后,带着少年特有的沙哑,“知道为什么选今晚吗?” 林骁摇头,额头抵着枕头,声音发颤:“……为什么?” 年下弟弟的指尖顺着他的腰线缓缓往下,停在最后一道屏障,轻轻一点,像在确认某个关键价位:“因为今晚,是你的债务到期日。” 说话间,他低头吻住林骁的肩窝,声音含糊却笃定:“我要你记住——” “每一条债务,都有价格。” “每一个价格,都要用实物偿还。” 林骁被这逻辑击中,心跳声大得几乎盖过空调。他伸手去抓沈砚舟的肩,指尖陷入温热的皮肤,像抓住一条隐形的支撑线——下一秒,他主动抬头,吻住沈砚舟的唇。 黑暗里,两条心率曲线终于合并,跳空高开,一路向上,再无回撤。 空调风扫过,林骁额角的汗被沈砚舟用指腹轻轻抹掉。年下弟弟的指尖顺着他的锁骨往下,停在胸口,像在给新上市的债券盖下最后一枚交割章。 “还疼吗?”沈砚舟的声音低哑,带着少年特有的温柔。 林骁把脸埋进他的肩窝,声音闷得发闷:“……疼。” 年下弟弟的吻落在他的额角,声音轻得像深夜交易所里最后一笔撮合:“疼就对了,”他贴着林骁的耳廓,声音含糊却笃定,“这是学长欠我的,利息。” 林骁被这逻辑气笑,抬腿去顶他的膝弯,却被沈砚舟单手扣住脚踝,指节一带,整个人被拉进怀里。黑暗里,他听见对方的心跳声沉稳而有力,像一条隐形的基准线,把他的世界硬生生劈成两半:一半是债务,一半是**。 “沈砚舟。”林骁的声音贴在他耳后,带着学长最后的倔强,“债务清零之后,我们算什么?” 年下弟弟的指尖顺着他的腰线缓缓往上,停在最后一道屏障,轻轻一点,像在确认某个关键价位:“算——”他低头吻住林骁的肩窝,声音含糊却笃定,“算我欠你。” “用一生还,利滚利,行不行?” 林骁被这逻辑击中,心跳声大得几乎盖过空调。他伸手去抓沈砚舟的肩,指尖陷入温热的皮肤,像抓住一条隐形的支撑线——下一秒,他主动抬头,吻住沈砚舟的唇。 黑暗里,两条心率曲线终于合并,跳空高开,一路向上,再无回撤。黑暗像一张无缝的幕布,把1701的卧室包成密闭的交易所。空调风过时,帘角微动,仿佛深夜盘面里偶尔闪过的红色tick。林骁的背脊贴着沈砚舟的胸口,汗水将皮肤粘合成一张薄薄的合约,条款是体温,签名是心跳。 “还疼?”沈砚舟低声问,指腹在林骁腰际摩挲,像给刚平仓的合约补一条side letter。 林骁没立即回答。他望着天花板,黑暗里浮现一行行只有自己看得见的浮动盈亏—— - 债务余额:??608.5万 →今晚实物交割后:??588万 - 心率峰值:158 bpm →被某人记进Excel - 尊严折价:...... 他轻吸一口气,侧过身,与年下弟弟四目相对:“疼。但疼得值。” 沈砚舟挑眉,手肘撑起上半身,少年肩背的线条在微光里像一把刚刚出鞘的柳叶刀,“那继续加码?” 林骁失笑,伸指戳他胸口:“再加码,我就穿仓到下辈子。” 年下者握住那根不安分的手指,贴到唇边,轻轻咬了一下,“放心,我会给你设立风控线。” 说着,他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地暖上,从书桌上抽过一张A4,刷刷几行—— 《年下风控补充协议》 1. 甲方沈砚舟,乙方林骁。 2. 实物交割频率:每周≤2次,单次≤2h,超时部分按10万/分钟计费。 3. 任何一方心率>180 bpm,触发熔断,停牌15分钟。 4. 乙方年龄比甲方大→甲方承担额外“年下溢价”,每岁每年送1%股权(上限10%)。 林骁看完,笑到肩颤:“你把我当科创板?” 沈砚舟把笔塞给他,眼神认真:“不,我把你当纳斯达克——终身挂牌,永不退市。” 林骁心里“咚”地一声,像被什么重磅资金撬开涨停板。他接过笔,龙飞凤舞签下名字,又在条款空白处加了一行小字: “若甲方违约,乙方有权要求‘反向并购’——即:年下变年上,权利义务对调。” 沈砚舟盯着那行字,眼尾弯出好看的弧,“学长的野心,终于暴露了。” 林骁耸肩,一脸理所当然:“谁规定只有你能做收购方?” 年下弟弟俯身,与他交换一个漫长的吻,像在进行一场要约收购,直到林骁呼吸紊乱才松开。 “成交。”沈砚舟把协议对折,塞进睡衣口袋,“明天董事会过会。” 窗帘缝隙透进一线灰蓝,沈砚舟已经洗漱完毕,运动发带勒住额前碎发。他站在床边,用脚尖轻碰林骁的小腿:“开盘了,学长。” 林骁把脸埋进枕头,声音闷得发糊:“......我要挂跌停板。” “可以,”沈砚舟低头,在他后颈落一个冰凉的吻,“跌停价=穿女装去A大晨跑五公里,我亲自陪跑。” 林骁瞬间掀被坐起,汗珠沿着锁骨滑到胸骨,像一串刚成交的tick数据:“起!我起还不行吗!” 沈砚舟满意地转身,从衣柜丢给他一套全新的运动装——灰底白边,胸口绣着 tiny 字母“S·Y”,是两人姓氏首字母的合体。 林骁挑眉:“情侣款?” “不,”年下弟弟笑得一脸正经,“是并购后的新股票代码。” 天色半青,风带着夜雨残留的凉。沈砚舟把蓝牙心率带扣到林骁胸口,顺手捏了捏他指尖:“目标配速4''30'''',每超10秒,加罚1万。” 林骁哀嚎:“你是资本家还是阎王爷?” “资本家。”沈砚舟抬手按下计时器,“阎王不付利息。” 起跑令下,两人并肩冲出。第一公里,林骁咬牙稳在4''25'''',汗珠顺着鬓角往后飞。第二公里,呼吸开始紊乱,脚步微飘。沈砚舟伸手,用食指勾住他手腕,借一点力,像给震荡中的K线注入流动性。 “别抬头,看前面。”年下者的声音混在风声里,“把肺当成交易所,呼气是卖盘,吸气是买盘,保持深度,维持价差。” 林骁被这比喻逗笑,气息一乱,脚步慢了两秒。沈砚舟立刻在他腰侧轻推一把:“ 2万,别偷懒。” 最后一公里,林骁几乎靠意志力拖拽,心率带疯狂震动。沈砚舟突然加速,绕到他身后,手掌贴上肩胛,像给予最后一波买盘推力:“冲!” 终点线停在脚下,计时器滴—— 【平均配速4''18''''】 【心率峰值179 bpm】 【熔断未触发】 林骁双手撑膝,汗珠砸地。沈砚舟把毛巾盖到他头上,指尖顺势揉了揉湿发:“奖励20万,负债587.5万。” 林骁抬头,透过毛巾缝隙看他,朝阳落在少年侧脸,像给一条凌厉的K线镀上金边。他忽然伸手,拽住沈砚舟的领口,把人拉得俯下身,与他对视:“年下,你到底是谁的杠杆?” 沈砚舟任由他抓着,眼尾弯出一点晨光:“我是你的——” “专属融资盘,只此一家,不设平仓线。” 量化交易大赛开幕式,沈砚舟作为队长上台介绍策略。PPT首页赫然一行标题: 《年下策略:Long学长,Short波动》 台下哄笑,林骁恨不得钻进地缝。沈砚舟却一脸从容:“核心思想——用情绪对冲市场风险,用好感度做安全垫。” 屏幕切到回测曲线,红绿烛线之间,一条蓝色折线稳步上扬,标注:affection_rate。林骁认出那是昨夜自己心率数据的拟合,耳尖瞬间红透。 演讲结束,沈砚舟回到座位,把一张门禁卡塞给他:“下午闭关写代码,晚上住实验楼宿舍。” 林骁挑眉:“宿舍?两人间?” “嗯。”年下弟弟侧头,唇角勾起,“并购后首次并表,当然得住一起。 狭小寝室,上下铺,铁架床吱吱作响。林骁洗完澡出来,发现沈砚舟已经把上铺床板拆了,两张床垫并排铺在地上,像一张临时大通铺。 “防止上铺塌。”沈砚舟解释得一脸正经,“也防止你半夜逃跑。” 林骁擦头发的动作一顿:“我能往哪跑?” “跑我心里。”年下者接得飞快,顺手把毛巾盖到他头上,轻轻揉,“那里没有跌停板。” 灯熄,两人并肩躺下。月光从百叶窗缝隙切进来,落在枕畔,像一条银色的成交量柱。 林骁侧过身,手指无意识地在床单上画函数曲线:“沈砚舟,债务清零以后,你想做什么?” 旁边的人沉默两秒,声音低而清晰:“做你男朋友,合法那种。” 林骁指尖一抖,曲线断成两截。他抬眼,与对方四目相对——夜色里,沈砚舟的瞳孔像刚开盘的盘面,亮得惊人。 “合法需要条件。”林骁轻声说。 “条件就是——”年下弟弟握住他的手,十指交叉,“明天一起把冠军拿回来,然后,去证监会备案。” 林骁失笑:“证监会管不了谈恋爱。” “那就去上交所。”沈砚舟贴着他耳廓,声音哑得发潮,“敲锣,挂牌,代码——” “SYN·骁砚,终身限售,永不减持。” 月光下,林骁主动抬头,吻住年下者的唇。成交量柱悄然放大,两条心率曲线合并成一条笔直的阳线,冲破黑暗,一路向上,再无回头。 第13章 同居要约收购 这句话像根倒刺,卡在沈砚舟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他站在1701的玄关,看林骁弯腰系鞋带——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动作,却像开盘前最后一秒,盘面突然闪出不可预测的利空。 “我送你。”沈砚舟声音低,钥匙在掌心攥得发响。 林骁没回头,只把连帽衫的帽子拉到头顶,声音闷在布料里:“不用,地铁三站地。”他顿了顿,又补一句,“再送,又要扣语言额度。” 沈砚舟没接茬,一步上前,把门反锁。咔哒——落锁声像熔断机制触发,林骁心里“咚”地跳空。 “沈砚舟!”他终于回头,眼睛在帽檐阴影下亮得惊人,“我没说要过夜。” 年下弟弟背靠门板,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把一串数字投影到墙面—— 【当前负债:??458.5万】 【今日已用额度:9/10句】 【回家单程:30分钟】 【独处情绪折现:-0.3%】 “回家可以。”沈砚舟抬眼,声音轻得像深夜最后一笔撮合,“但我要收路费。” 林骁被这逻辑气笑:“回我自己家,还要路费?” “嗯。”年下者点头,一本正经,“情绪折价补偿,一口价——”他伸出一根手指,“10万,或者——”指尖转向自己唇角,“一个吻,自选。” 林骁盯着那根手指,耳尖慢慢烧红。他扭头去摸门把,小声嘟囔:“财迷。”手指刚碰到金属,背后覆上一片温热——沈砚舟的胸膛贴上来,声音落在他耳后:“选哪个?” 帽檐被掀开,林骁的侧脸完全暴露在玄关灯下。他咬了咬牙,突然转身,揪住沈砚舟的衣领,把人往下一拉——吻落得很急,像恐慌性买盘,成交量瞬间放大。年下弟弟愣了半秒,随即低笑出声,掌心扣住林骁后颈,反客为主,把浅尝变成深度交割。 呼吸交缠间,林骁听见自己的心跳被放大——咚、咚、咚,像三条合并的K线,一路跳空高开。吻毕,他额头抵着沈砚舟的肩,声音哑得发飘:“路费付过了,开门。” 沈砚舟却没动,指尖在他后颈轻轻摩挲:“再收个过路费。”说着,低头又亲了一下,像给刚成交的债券盖下第二枚交割章。林骁被这逻辑气到失语,只能抬手去掐他的腰。沈砚舟任由他掐,唇角弯出一点弧度:“学长,再掐,我要收印花税了。” 林骁彻底没脾气,额头抵着门,小声笑出声:“沈砚舟,你是17岁,不是3岁” “想让我3岁也不是不可以”年下弟弟开门锁,声音低而稳,“但我只要一承认我3岁,你就得养我” 门被拉开,走廊灯倾泻而入。林骁迈出一步,又回头,伸手在沈砚舟胸口画了个小小的“0”—— “明天见,年下资本家。” “明天见,学长负债人。” 电梯门合拢的瞬间,沈砚舟背靠着墙,指尖按在胸口那个“0”上,像按下一个隐秘的涨停键。他抬头望向天花板,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见: “回家可以,但终点必须是我。” 车厢空无一人,林骁靠在门边,耳机里放着白噪音。手机屏幕亮起—— 【沈砚舟:已到家报平安,否则 5万】 林骁失笑,把车窗当镜子,对着倒影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 “已到家,小阎王。” 照片里,玄关灯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毛边,像刚开盘的盘面,亮而温柔。沈砚舟把照片设成锁屏,指尖轻点屏幕: “回家成功,负债-5万。” “新目标:把‘家’搬到一起。” 次日,林骁被门铃声吵醒。开门,沈砚舟站在门外,一身运动装,手里拎着早餐和一份文件夹。 “早,学长。”年下弟弟抬腕看表,“十分钟洗漱,十分钟后签协议。” 林骁揉着眼睛,声音含糊:“什么协议?” 沈砚舟把文件夹展开,封面一行黑体: 《同居要约收购书》 ——甲方:沈砚舟 ——乙方:林骁 ——标的:A大周边某电梯公寓,双钥匙户型,面积89㎡ ——对价:乙方剩余负债458万折成50%房租,租期三年,期满可转股(终身限售) 林骁愣在原地,耳尖慢慢烧红。沈砚舟低头,在他额角亲了一下,声音低而稳: “回家可以,但我要把‘家’搬到你能看见我的地方。” “学长,签字吗?” 林骁望着他,忽然伸手,揪住沈砚舟的衣领,把人往下一拉——吻落在年下弟弟的唇角,像给新挂牌的债券盖下第一枚交割章。 “签。”他声音哑而坚定,“但我要加收一条——” “违约方,终身不得平仓。” 沈砚舟低笑出声,掌心扣住他的后颈,加深这个吻: “成交,终身限售,永不减持。” 阳光从走廊窗洒进来,落在两人脚边,像一条银色的成交量柱,一路向上,再无回头。【上午 8:30】 林骁在餐桌前把最后一口豆浆咽下,顺手在合同末尾添了几个狂草大字—— "终身不得平仓"旁边又加了一行小注: "甲方每日须提供早餐,乙方有权以吻代付。" 沈砚舟挑眉,看着那行新条款,唇角弧度压都压不住。 "学长,"他抬手在签名区落笔,笔锋锋利,"你把合同当情书写?" "不行吗?"林骁把笔盖一合,伸个懒腰,"资本逐利,我逐你。" 年下弟弟低笑出声,掌心覆在他后颈,指腹轻轻摩挲,像在确认新到手的股权证编号。 "行,从今日起,甲方自愿被乙方终身套牢。" --- 【上午 9:15 电梯公寓】 双钥匙户型,89㎡,南北通透。 沈砚舟推开门,客厅中央摆着一只半人高的纸箱—— 外箱喷码:QH-FINLAB-01 内件:四块27寸曲面屏、主机、人体工学椅、升降桌,以及一只黑胶唱片机。 林骁绕着纸箱走一圈,吹了声口哨:"搬家还是搬办公室?" "都要。"沈砚舟拆箱,动作干脆,"客厅当交易室,卧室当..." 他话音顿住,侧头看林骁,眼底笑意若有若无,"...当休息室。" 林骁耳尖一热,转身去开窗,假装没听懂。 初夏的风灌进来,带着校园里梧桐的清香,吹得窗帘猎猎作响,也吹得他心口发痒。 --- 【上午 10:00】 屏幕亮起,行情闪动。 沈砚舟把主机接上光纤,顺手打开远程终端—— 服务器地址:finlab.qh.edu 账户名:SYN骁砚 策略:AffectionRate_hedge 林骁端着两杯冰美式过来,瞥见代码注释,差点呛住—— ``` # 对冲标的:学长的心跳 # 对冲工具:年下的吻 # 触发条件:心率>180 或负债 第14章 上交亲父 【老家·夜 22:17】 林骁正给沈砚舟发第17条报平安表情包,屏幕顶端突然弹出盛然的消息—— 【盛然:骁,伯母和外婆当年的死因,我找到线索了。】 配图是一份泛黄的事故认定书局部,红笔圈出“刹车油管老化”五个字,旁边手写备注:非原厂配件,批次号异常。 林骁指尖一僵,记忆像被闪电劈开—— 十年前,那辆白色旧雅阁冲破护栏,坠入山涧。 官方结论:雨天路滑+机械老化。 但母亲向来谨慎,外婆更是连轮胎花纹都要用卡尺量,怎么会放任“老化”? 他顾不得沈砚舟还在等回复,直接拨语音。 盛然那边秒接,背景嘈杂:“我在旧档案库,发现当年维修单签字人——沈、舟、砚。” 最后三个字,盛然一字一顿,像重锤砸在耳膜。 林骁猛地起身,椅子刮过地板发出刺耳声响。 “哪个沈砚舟?”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你的未婚夫。”盛然压低嗓子,“签名笔迹我比对过,和他现在批文件的字一模一样。” 空气瞬间凝固。 窗外蝉鸣戛然而止,只剩心跳在胸腔里疯狂跳空。 林骁把电脑摊在床上,摄像头对准事故单。 沈砚舟的面孔出现在屏幕里,背景是A大公寓的交易室,四块曲面屏闪着幽蓝。 “这么晚,开视频?”年下弟弟笑着,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 林骁没寒暄,直接把局部截图甩过去:“解释。” 沈砚舟的笑意僵在嘴角。 屏幕蓝光映在他脸上,像一条突然跌停的K线。 足足三秒,他没说话。 林骁听见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十年前,你签的维修单,为什么给我妈换劣质刹车油管?” 沈砚舟喉结滚动,声音低而涩:“那时候我才十三,签的是实习单,不是技师。” “但笔迹是你的!”林骁一拳砸在桌面,摄像头剧烈晃动,“沈砚舟,你别告诉我,这是巧合。” 屏幕那端,年下弟弟垂下眼睫,再抬起时,眸色深得像深夜无灯的交易大厅:“我明天飞过去,当面说。” 林骁冷笑:“当面?我怕我忍不住动手。” 沈砚舟沉默片刻,声音哑得发疼:“动手也行,我欠你的。” 他伸手去点结束通话,指尖却在鼠标上停住,像被熔断机制强行停牌。 最后,他低声补了一句—— “林骁,信我一次,等我。” 视频黑屏。 林骁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像刚从跌停板爬出来,却找不到买盘。 盛然打着手电,掀开一只积灰的木箱。 箱底躺着一只老式U盘,塑料壳裂了,标签却清晰—— 林骁盯着那串字母,眼眶瞬间通红。 那是母亲名字的缩写。 U盘插进电脑,唯一一个视频文件弹出来—— 画面里,年轻的母亲抱着八岁的他,背景是4S店维修区。 镜头外,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说:“刹车油管换原厂的吧,贵点但保险。” 母亲笑着回:“听你的,我全家命都在车上。” 镜头一转,拍到维修工位。 一个瘦削少年穿着蓝色工装,背影挺拔,正低头拧螺丝。 他转身拿工具,侧脸在灯光下一闪—— 少年眉目清隽,眉尾一粒小痣,与十年后沈砚舟的轮廓严丝合缝。 视频戛然而止。 盛然屏住呼吸:“骁……你妈的U盘,拍到了十三岁的沈砚舟。” 林骁指节泛白,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所以,他确实在场。” 手机震动,一条陌生号码短信跃上屏幕—— 【别查了,再查下去,死的不止你母亲。】 发信人:未知 定位:同城基站 林骁盯着那行字,胸口像被强行平仓,血本无归。 他拨回去,对面已关机。 窗外乌云压境,闪电劈过夜空,照亮他惨白的脸。 盛然轻声问:“还查吗?” 林骁握紧U盘,指骨咯吱作响—— “查。” “不仅要查,还要把真相拉到阳光下,一字排开。” 他低头,给沈砚舟发了最后一条微信—— 【沈砚舟,明天飞过来,带上你十三岁的全部记忆。】 【如果敢删一笔,我们就法庭见。】 发送完毕,他把手机关机,抬头望向黑压压的夜空,声音低哑却决绝: “年下,你最好给我一个干净的交割单。” “否则——” “我不介意和你,同归于尽。”沈砚舟的私人飞机在凌晨四点降落,机翼上的“S·Y”徽标被雨水冲得发亮。他一身黑,连帽卫衣兜头扣住,只露出下半张脸——下颌线紧绷,唇色苍白。随行律师被留在机舱,他一个人下机,没带伞,也没带行李,只捏着一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十三岁那年的全部档案:实习工牌、出勤记录、手写维修日志,甚至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少年站在“沈氏汽车连锁”总部门前,眉尾一粒小痣,笑得青涩。 机场外,盛然撑着伞靠在越野车边,看见他,脸色冷得能结冰:“沈少爷,终于肯露面了?” 沈砚舟没接话,雨水顺着睫毛滴到纸袋,洇出深色圆痕。他抬眼,声音哑得发沉:“林骁在哪?” “阁楼。”盛然嗤笑,“怕你想不开,给你留条活路。” 沈砚舟喉结滚了滚,没反驳,弯腰上车。车门关上的瞬间,他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得像在念一份公告:“我不是少爷,我只是嫌疑人。” 盛然一脚油门踩到底,雨水飞溅,像给黑夜撕开一道口子。 阁楼里没有灯,只有电脑屏幕的蓝光。林骁坐在屏幕前,背影瘦削,指间夹着一根没点燃的烟——他从不抽烟,只是需要一点能掐住的东西。听见脚步声,他没回头,声音低而疲惫:“档案带来了?” 沈砚舟把纸袋放在桌面,发出轻响。他站着,没坐,像等待审判的被告。林骁抽出那份维修日志,翻到签名页——稚嫩的笔迹写着“实习生沈砚舟”,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换油管,非原厂,成本-42%】。 林骁的指尖停在“-42%”上,指骨发白。他抬头,眼底血丝纵横:“你签的?” 沈砚舟垂眼,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我签的,但我不知道那是劣质件。”他顿了顿,补一句,“十三岁,我刚学完初中物理,连扭矩单位都写错。” 林骁笑了一下,却比哭还难看:“所以你就成了你爸省成本的工具?” 沈砚舟没回答,只从纸袋底部抽出一张照片——少年站在仓库门口,身后堆满印有“E·Y Auto Parts”标志的纸箱。他指着箱角一行小字:“这批配件,是我爸公司贴牌的‘副厂件’,利润比原厂高300%。维修部被强制使用,签名只是走流程。” 林骁的烟在指间断成两截,碎屑落在键盘上,像无声的跌停。他盯着照片,声音发颤:“那你现在来,是走流程,还是来赎罪?” 沈砚舟忽然单膝蹲下,与林骁平视,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桌面,晕开一片深色。他从口袋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A4—— 《债务转股补充协议》的背面,手写新增条款: 【若甲方直系亲属(含父系)导致乙方家庭人身损害,甲方自愿放弃全部债权,并以个人名下全部资产设立“林骁信托”,用于终身赔偿。】 签名、指印、日期,一应俱全,甚至加盖了私人印章——沈砚舟,十七岁,身份证号清晰可辨。 林骁看着那行字,喉咙发紧:“你以为用钱就能买断我一条命?” “不是钱。”沈砚舟声音低哑,却异常平稳,“是我余生的全部流动性。”他抬眼,瞳孔里映着屏幕的蓝光,像两盏深夜交易所的灯,“林骁,你随时可以强制平仓——包括我。” 林骁的拳头攥得咯咯响,半晌,他忽然伸手揪住沈砚舟的衣领,把人狠狠拽到面前,声音嘶哑:“我要你爸上法庭,不是你了结债权!” 沈砚舟任由他抓着,喉结滚了滚:“已经上交了。”他抬手,从卫衣口袋摸出一只U盘,放在桌面,“这是我爸公司十年内的副厂件出货记录,包括你妈那批刹车油管的批次号、质检报告、利润分成——全部加密备份,原件在我律师那里,明天一早提交经侦。” 林骁愣住,指节一点点松开。U盘在桌面滚了半圈,停在他面前,像一支突然上市的正义债券,发行价:沈氏集团的全部市值。 沈砚舟仍维持着单膝蹲的姿势,声音低而稳:“林骁,你可以恨我,也可以强制平仓我,但别停盘——”他抬眼,眸色深得像深夜无灯的盘面,“我想和你,一起把这条K线拉回到阳光下。” 阁楼外,雷声滚过,雨点砸在窗棂,像无数手在敲锣。林骁盯着面前的U盘,指间残留的水渍在键盘上晕开,像一条尚未收盘的下影线。他忽然伸手,一把拽住沈砚舟的领口,把人狠狠拉进怀里,声音哑得发疼:“沈砚舟,你最好保证——” “这张交割单,没有暗仓。” 沈砚舟的额头抵着他的肩,声音闷在布料里,却异常清晰:“我保证。” “如果有,”林骁的手指收紧,指节发白,“我陪你,一起爆仓。” 第15章 给我保证 雷声滚过去,雨点像无数细密的成交单砸在窗玻璃上,叮当作响。林骁的指节还勒在沈砚舟领口,指缝间是潮湿的布料和少年微凉的体温。两人维持着那个近乎撕扯的拥抱,像一对被强制撮合的多空合约,在爆仓边缘死死僵持。 U盘在桌面闪着幽暗的金属光,像一支刚上市的“正义债”,发行价却写着沈氏集团的全部市值。林骁先松了手,指节发白,声音低哑:“给我根烟。” 沈砚舟没动,从口袋里摸出一盒薄荷糖,倒出一粒塞进他唇间,指尖碰到牙齿,发出极轻的“咔”声。糖片碎裂,凉意直冲鼻腔,林骁被呛得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红血丝褪了几分。 “我不抽烟。”沈砚舟说,声音像深夜最后一笔撮合,“但我需要清醒。” 林骁嗤笑,把糖片咬得咯吱响:“清醒?你爸十年里用副厂件割韭菜,你一句‘上交’就能平仓?” “不能。”沈砚舟垂眼,雨水顺着睫毛滴在地板,晕开深色圆痕,“但能把杠杆加到我身上。”他抬手,从纸袋底部抽出一份折叠整齐的A4—— 《个人无限连带责任担保函》 债权人:林骁 债务人:沈氏汽车连锁(母公司) 担保人:沈砚舟(自然人,身份证号xxxxxxxx) 担保范围:包括但不限于人身损害赔偿、精神损失、诉讼费用、律师费 担保期限:终身 担保方式:无限连带,不可撤销,不可抵销 签名、指印、日期,一应俱全,甚至加盖了私人印章——沈砚舟,十七岁,指纹清晰可辨。 林骁的指尖停在“终身”两个字上,指骨发白。他忽然伸手,揪住沈砚舟的衣领,把人狠狠拽到面前,声音嘶哑:“年下,你疯了?你爸的窟窿,你来兜底?” 沈砚舟任由他抓着,喉结滚了滚:“我兜不住,但我可以兜底。”他抬眼,瞳孔里映着屏幕的蓝光,像两盏深夜交易所的灯,“林骁,你随时可以强制平仓——包括我。” 林骁的拳头攥得咯咯响,半晌,他忽然伸手,一把拽住沈砚舟的领口,把人狠狠拉进怀里,声音哑得发疼:“他妈的,你最好保证——” “这张交割单,没有暗仓。” 沈砚舟的额头抵着他的肩,声音闷在布料里,却异常清晰:“我保证。” “如果有,”林骁的手指收紧,指节发白,“我陪你,一起爆仓。” 雨停了,阁楼外是死一样的黑。盛然被支走去楼下买咖啡,房间里只剩键盘的噼啪声。沈砚舟坐在地毯上,背靠床沿,笔记本屏幕的光打在他脸上,像一盏冷色的交易灯。林骁蹲在旁边,指间转着那支没点燃的烟,眼神落在屏幕—— U盘里的文件夹层层嵌套,最后一个目录需要密码。 提示行写着:【19th birthday present from dad】 沈砚舟输入自己的生日,六位数字。 文件夹打开,里面是三段监控录像,时间戳停在十年前那个雨夜—— 仓库门口,少年沈砚舟穿着蓝色工装,正把一箱“E·Y Auto Parts”搬上货车。他低头看了眼配件标签,眉心微蹙,似乎想说什么,被身后一个中年男人拍肩制止——男人是他父亲沈恪。 维修车间,沈恪把原厂刹车油管扔进废料桶,反手换上副厂件,回头对镜头外的人比了个“嘘”的手势。少年沈砚舟站在角落,手里攥着那张“-42%成本”的维修单,指节发白。 办公室,沈恪对着电话大笑——“一批副厂件,利润翻三倍,出事我兜着。”少年沈砚舟站在门口,背光,看不清表情,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 林骁的烟在指间断成两截,碎屑落在键盘上,像无声的跌停。他盯着屏幕,声音哑得发疼:“你爸早就知道会出事。” 沈砚舟没说话,指尖停在键盘上,指节泛白。半晌,他忽然伸手,把林骁的烟夺过来,扔进垃圾桶,声音低而稳:“我替他了结。” “雨后的空气带着土腥味,像刚拆封的旧档案。林骁靠在阁楼门框,指间那支没点燃的烟终于被他折断,烟丝洒了一地。沈砚舟就站在对面,黑衣湿透,雨水顺着发梢滴在地板上,发出细碎的嗒嗒声,像交易终端里不断跳动的成交提示。 “U盘已经送出去,你爸会被经侦带走。”林骁声音低哑,却带着久违的松快,仿佛把十年来的跌停板一次性撬开。他抬眼,眸色深沉,“你做好准备了吗?沈氏股价今晚就会闪崩。” 沈砚舟点头,神情平静得近乎冷酷:“我来做空自己家。” 林骁愣住,随即笑出声,笑意却不到眼底:“好,我陪你挂隔夜单。” 两人对视,空气里仿佛有无形的电流噼啪作响。沈砚舟忽然伸手,掌心贴上林骁的侧颈,指腹在那片潮湿的皮肤上摩挲:“学长,剩下的债,我不想用钱还。” 林骁挑眉,尾音带着挑衅:“那你想用什么?” “用我。”沈砚舟低头,额头抵住他的额头,声音低得只能两人听见,“用我今后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涨停,也每一次跌停。” 林骁心口一紧,像被突如其来的大单撬开涨停板。他伸手揪住沈砚舟的衣领,把人拉近,嗓音发颤却坚定:“好啊,那我们就做一只永续债——不设到期日,不赎回,不摘牌。” 沈砚舟低笑,掌心覆上他的手背,十指交叉,指节用力到泛白:“成交。” 窗外,乌云散开,第一缕阳光落在两人脚边,像一条金色的成交量柱,一路向上,再无回头。 雨停了,风还在吹。阁楼里,尘埃浮动,像无数细小的tick数据,在光柱里起伏。林骁忽然伸手,按住沈砚舟的胸口,掌心下的心跳沉稳而有力,像一条刚开盘的阳线,一路向上,再无回头。 “沈砚舟,”他声音低哑,却带着笑意,“你最好记住,从今天开始,你的每一次心跳,都归我监管。” 沈砚舟垂眼,掌心覆上他的手背,十指交叉,指节用力到泛白:“乐意之至。” 阳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像一条金色的成交量柱,一路向上,再无回头。 阳光落在交叠的手背,像刚熔化的金,烫得两人指节同时一紧。林骁先松开,低头去捡地上散落的烟丝,动作很慢,仿佛在给大脑按下延迟撮合;沈砚舟却在这短暂的沉默里,把卫衣兜帽扯下,雨水顺着发梢滴进领口,他也顾不上,只盯着林骁的指尖——那上面沾着一点褐色烟末,像一条未被纳入报表的隐性负债。 “下一步?”林骁问,声音沙哑,却带着操盘手惯有的冷静。他把烟丝揉成一团,精准抛进垃圾桶,像是把某个不确定的因子强行剔除。 沈砚舟抬手,掌心贴上他后颈,指腹在那片潮湿的皮肤上摩挲,声音低而稳:“做空沈氏,回补你家的债。”话音落下,他另一只手已掏出手机,解锁,屏幕上是已预加载的空头指令——标的:SY Auto(沈氏汽车),数量:满仓,杠杆:3倍,触发价:市价-5%。 林骁斜睨那串数字,眉梢轻挑:“你确定要一键清仓自己的祖业?” “祖业是债,不是业。”沈砚舟语调平静,像在陈述一条无关痛痒的宏观数据,“我出生那天,它就被写进资产负债表——现在,我要把它划到损益表,一次计提,终身了结。”说话间,他拇指悬在确认键上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像一根即将被拉直的K线。 林骁伸手,覆上他的拇指,掌心温度透过金属壳渗进去:“一起按。” 指尖同时发力,屏幕闪出绿色成交条——空头头寸已建立,数量:满仓,成交均价:19.83元,冻结保证金:2.7亿。几乎同一时间,财经APP弹出快讯:【沈氏汽车闪崩5%,卖一封单超10万手,疑似机构砸盘。】 沈砚舟看着那条消息,眼底没有一丝波动,只侧头对林骁低声道:“第一步,完成。” 林骁却在这短暂的静默里,突然伸手突然伸手揪住他的衣领,把人拉近,嗓音压得很低:“第二步,我要你爸亲自在交割单上签字——承认副厂件,承认人为干预质检,承认所有债务。” 沈砚舟任他抓着,喉结滚了滚:“他正在经侦喝茶,签字只是时间问题。”话音落下,他掌心覆上林骁的手背,十指交叉,指节用力到泛白,“第三步,才是重点。” 林骁挑眉,尾音带着挑衅:“第三步是什么?” “把你家的债,从账面转到我心里。”沈砚舟声音低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用我今后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涨停,也每一次跌停。” 林骁心口一紧,像被突如其来的大单撬开涨停板。他伸手揪住沈砚舟的衣领,把人拉近,嗓音发颤却坚定:“好啊,那我们就做一只永续债——不设到期日,不赎回,不摘牌。” 沈砚舟低笑,掌心覆上他的手背,十指交叉,指节用力到泛白:“成交。” 窗外,乌云散开,第一缕阳光落在两人脚边,像一条金色的成交量柱,一路向上,再无回头。 雨停了,风还在吹。阁楼里,尘埃浮动,像无数细小的tick数据,在光柱里起伏。林骁忽然伸手,按住沈砚舟的胸口,掌心下的心跳沉稳而有力,像一条刚开盘的阳线,一路向上,再无回头。 “疯子,”他声音低哑,却带着笑意,“你最好记住,从今天开始,你的每一次心跳,都归我监管。” 沈砚舟垂眼,掌心覆上他的手背,十指交叉,指节用力到泛白:“乐意之至。” 阳光落在交叠的手上,像一条金色的成交量柱,一路向上,再无回头。 第16章 默认为局 阳光并未如约而至。 窗外的天空是铅灰色的,厚重的云层沉沉压着城市天际线。晨光被切割成细碎的、了无生气的光斑,勉强穿过落地窗,落在林骁缓缓睁开的眼睛里。他平躺着,身下是陌生的床垫,比他自己公寓那张要硬,但承托力极好——像某种不容置疑的掌控。 他花了三秒钟确认现状。 第一秒,身体的记忆先于意识苏醒。肩膀、腰腹、大腿内侧,那些被过度使用的肌肉群发出酸痛信号,但并非难以忍受,更像是经过高强度训练后留下的、带有成就感的疲惫。第二秒,嗅觉接棒。空气里雪松的木质尾调已经淡到几乎捕捉不到,但它与昨夜记忆绑定——沈砚舟衬衫领口的气息,手指穿过他头发时的温度,还有黑暗中那声低沉到骨髓里的: “你是我最关键的筹码。” 第三秒,视觉系统全面启动。 这不是他熟悉的天花板。极简风格,无主灯设计,嵌入式灯带尚未亮起。房间很大,色调是克制的深灰与浅白,家具线条干净利落,没有一件多余的装饰。像沈砚舟这个人——每一寸存在都有明确的功能性指向。 林骁坐起身。 薄被从身上滑落,他低头,看见自己穿着一件明显过大的黑色T恤。棉质柔软,领口松垮,袖长盖过手肘。他抬起手臂,布料贴在皮肤上,没有沈砚舟的气息,只有干净的、不带任何香味的洗衣液味道。像是特意处理过的,抹去了所有个人痕迹,只留下“提供庇护”这一基本功能。 有意思。 林骁掀被下床,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房间连接着独立浴室,玻璃隔断,里面整齐摆放着未拆封的洗漱用品,毛巾叠成标准的酒店式样。一切都是预备好的,像一套精心设计的协议条款,等待他点击“同意”。 他没有立刻使用浴室,而是走出卧室。 这是一套视野开阔的顶层公寓。开放式空间,客厅、书房、餐厅无隔断相连,一整面弧形落地窗将大半个城市收在眼底。此刻云层低垂,高楼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如同悬浮在数据海洋里的K线图,等待开盘信号的刺激。 空气中飘着咖啡香气。 林骁循着味道走去,在厨房中岛台后看见了沈砚舟。 男人背对着他,穿着深灰色家居裤和简单的白色衬衣,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清晰的小臂。他正在操作一台复杂的咖啡机,动作娴熟,水流匀速注入粉碗,蒸汽发出轻微的嘶鸣。晨光从侧面打过来,勾勒出他挺拔的肩背线条,也照亮了中岛台面上摊开的几份文件。 林骁的脚步很轻,但沈砚舟还是察觉了。 “醒了。”他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头疼吗?” “还行。”林骁停在距离中岛三米外,倚着墙,双手环胸,“比预期中好。” 沈砚舟这才转过身,手里端着两杯咖啡。他将其中一杯推过台面,陶瓷杯底与大理石台面碰撞,发出轻微的叩击声。 “冰美式,双份浓缩。”他说,“你昨晚提过。” 林骁挑眉。他不记得自己提过——或者说,他不记得自己在那种情境下还能保持点单的清醒。但沈砚舟的语气太确定,以至于他怀疑是不是自己记忆出现了断层。 他走过去,接过咖啡,指尖与杯壁的冰凉接触。喝了一口,苦味干净利落地撞上舌根,瞬间激活了尚未完全苏醒的神经。 “谢谢。”他说,目光落在那些文件上。 不是普通文件。页面边缘贴着彩色标签,关键字段用荧光笔高亮,空白处是手写的批注,字迹锋利,笔画间带着不容商榷的决断。林骁只瞥了一眼标题,就知道那是什么—— 海源科技的尽调报告。 三个月前,这家主打AI医疗影像诊断的初创公司还是创投圈的热门标的,估值在pre-B轮被抬到令人咋舌的十五亿。但上个月,一份匿名做空报告突然流出,指控其核心算法数据造假,临床试验样本量严重不足。舆论发酵两周,股价腰斩,投资机构紧急启动调查,而最大的潜在接盘方,正是沈砚舟掌舵的“磐石资本”。 “你让我看这个?”林骁问,没有碰文件。 沈砚舟拿起自己那杯咖啡,喝了一口,目光落在窗外的城市。“昨夜之前,我确实在考虑撤出对海源的尽调。做空报告里的几个指控点很难证伪,而医疗AI赛道一旦涉及数据诚信,就是系统性风险。” 他顿了顿,转过头,视线落在林骁脸上。 “但你给了我一个新的评估维度。” 林骁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昨夜。混乱的记忆碎片开始重组:他被按在交易屏幕前,沈砚舟的手掌压在他的后颈,呼吸喷在耳侧,一条条数据和K线在眼前滚动。他记得自己嘶哑的声音,记得沈砚舟步步紧逼的提问,记得那些在极限压力下从潜意识里蹦出来的判断—— “海源的核心团队来自国立医学院附属医院,他们的首席科学家王启明,三年前因为一篇关于早期肺癌筛查的论文被质疑数据重复使用,但最终调查结论是‘统计方法差异’,不算学术不端。”林骁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像在复述别人的记忆,“但做空报告里没提的是,当年质疑王启明的那位审稿人,现在是另一家竞品公司‘深瞳医疗’的技术顾问。” 沈砚舟的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 “接着说。” “海源的算法框架基于开源的Med3D模型,但他们自己声称在肺结节检测的敏感度上提升了12个百分点。”林骁的大脑在飞速运转,那些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行业研报、技术文档、甚至几年前的学术会议纪要,此刻无比清晰,“这个提升幅度在理论上是可能的,但需要至少十万例高质量标注数据做训练。而国内有这种数据储备的机构不超过五家,海源都不在其中。所以要么他们真的找到了某种革命性的优化方法——要么,他们的数据来源有问题。” “你认为哪种可能性更大?” 林骁沉默了几秒。 窗外,第一缕真正的阳光终于撕开云层,斜斜射入室内,在他脚边投下一道锐利的光斑。他低头看着杯中晃动的深色液体,像在凝视一口深不见底的井。 “数据造假是最直接的猜测,但太直接了。”他终于说,“王启明经历过一次调查,如果他还要继续在这个行业混,就不会用同样的方式再犯险。更重要的是,做空报告流出的时间点太巧了——就在海源启动B轮融资,且已经和三家战略投资方进入深度谈判的阶段。报告本身写得非常专业,直击要害,不像是外围的匿名爆料,更像是……” “内部人提供的弹药。”沈砚舟接上他的话。 两人目光相接。 空气中,咖啡的香气与某种无形的张力混合在一起。昨夜那些激烈的、近乎暴力的肢体交锋褪去后,留下的是另一种形态的博弈——更冷静,更危险,也更有趣。 “所以你今天早上就调了这些文件。”林骁说,不是疑问。 “我需要验证你的直觉。”沈砚舟放下咖啡杯,手指点了点那份尽调报告,“磐石的尽调团队在技术层面是顶尖的,但他们太专注于数字和模型本身,容易忽略人性维度的变量。而你——” 他向前一步,越过中岛台,停在林骁面前。距离很近,近到林骁能看清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 “你在昨夜之前,甚至没有专门研究过海源科技。但在极限状态下,你的大脑在三十秒内关联了王启明的学术争议、国内医疗数据的分布格局、竞对公司的背景,以及做空报告的发布时间点。”沈砚舟的声音压低,带着某种审视的意味,“这不是分析,是本能。一种对‘不对劲’的本能嗅觉。” 林骁笑了,笑意未达眼底。 “所以你现在确认了,我是个好用的工具。” “工具可以替换。”沈砚舟说,目光没有移开,“但直觉无法复制。昨夜我施加的压力,普通人会在第三分钟崩溃,第五分钟求饶。你撑了十七分钟,并且在第十一分钟开始反向输出有效信息。” 他抬起手,指尖几乎要碰到林骁的下颌,但在最后一毫米停住。 “林骁,你是一套尚未被完全解码的算法。你的风险模型、决策逻辑、甚至你的情绪反应,都与常规样本有显著偏差。在别人眼里,这是不可控的异类。但在我这里——” 他的指尖终于落下,很轻,像一次确认。 “这是α。” 阿尔法。超额收益。在绝对有效的市场里,那一点点因信息差、认知差、或者纯粹的运气而获得的,超越基准的回报。 林骁屏住呼吸。 他该感到被冒犯吗?被当成一套算法、一个异常样本、一个可以挖掘α的工具?但奇怪的是,他没有。胸腔里涌起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战栗的兴奋——就像第一次看懂K线背后的情绪,第一次在混沌的市场里抓住那条若隐若现的主线。 沈砚舟看透了他。看透了他对“混乱”的渴望,对“解谜”的成瘾,对那些隐藏在光鲜报表下的肮脏秘密的病态好奇。这个男人没有试图安抚他、规训他、把他变成另一个面目模糊的金融民工。相反,沈砚舟在为他提供一片更复杂、更危险、也更刺激的狩猎场。 “你要我做什么?”林骁听见自己问。 沈砚舟收回手,转身从文件堆里抽出一份薄薄的文件夹,递过来。 “海源科技的创始人兼CEO,陈海,明天晚上在‘云顶’俱乐部有一场私人牌局。受邀的都是潜在投资方和行业内有影响力的人。”沈砚舟说,“我会以个人名义带你入场。你的任务很简单:观察,交谈,验证你的直觉。” 林骁接过文件夹,打开。 里面是陈海的详细资料,从教育背景、职业履历,到公开场合的所有发言、社交媒体动态,甚至包括他常去的餐厅、喜欢的酒、高尔夫差点。资料详尽到令人不适,像一份**的人格解剖报告。 “如果我的直觉错了呢?”林骁抬头。 “那我们就止损离场。”沈砚舟说得轻松,但眼神里没有玩笑的成分,“但如果你对了——” 他没有说完,但林骁懂。 如果林骁对了,那意味着海源科技的价值需要重新评估,意味着那份做空报告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猎杀,意味着有人想在海源估值最低时进场收割。而提前看到这一层的他们,将有机会在牌局开始前,就看穿所有人的底牌。 “筹码呢?”林骁问。 沈砚舟走向落地窗,背对着他,望向窗外逐渐苏醒的城市。 “昨晚我说,你是我最关键的筹码。那不是比喻。”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林骁,我要你以我‘私人顾问’的身份进入那个牌局。这意味着,从你踏进云顶的那一刻起,你所有的言行都会被视作我的意志延伸。你会被审视,被试探,被挑衅,甚至被设局。” 他转过身,逆光中,面部轮廓被镀上一层锐利的金边。 “而你要做的,就是让他们相信——你值得这份信任。”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林骁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件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他想起昨夜沈砚舟按在他胸口的手掌,想起那句“从今天开始,你的每一次心跳,都归我监管”。当时他以为那是情话,是占有欲的浪漫化表达。 现在他明白了。 那不是情话,是契约。一份以心跳为抵押,以直觉为赌注,以真相为奖赏的契约。 “如果我输了?”他最后问。 沈砚舟笑了。那是林骁第一次看到他真正意义上的笑容——不是嘲讽,不是算计,而是一种近乎愉悦的、猎人看见理想猎物时的神情。 “你不会输。”他说,“因为从昨夜开始,你的每一次心跳,都归我监管。而我,不允许我的筹码贬值。” 阳光彻底冲破了云层。 整座城市在晨光中苏醒,高楼玻璃幕墙反射出万千金光,像一场盛大的开盘仪式。林骁站在光影交界处,一半在明,一半在暗。他低头喝掉最后一口冰美式,苦味在舌尖久久不散。 然后他抬起头,对上沈砚舟的视线。 “牌局几点开始?” “明晚八点。”沈砚舟说,“你有三十六个小时准备。这间公寓你可以随意使用,书房里有你需要的一切资料。衣柜里有合身的衣服,尺码应该合适。” 林骁挑眉:“你连我穿什么尺码都知道?” “昨夜你靠在我身上的时候,我估算的。”沈砚舟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仓位,“误差不超过一公分。” 疯子。 林骁在心里重复这个词,但这次,带着某种认命般的笑意。 他转身走向书房,在推开玻璃门的前一刻,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沈砚舟。” “嗯?” “昨夜最后,在我失去意识之前,你说了什么?”林骁问,“我不确定是不是幻觉。” 身后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听见沈砚舟的声音,低沉,清晰,穿过客厅空旷的距离,准确抵达他耳膜: “我说,‘睡吧,明天开始,才是真正的棋局。’” 林骁握紧了门把手。 金属的凉意透过皮肤,直抵神经末梢。他没有再说话,推开书房门,走了进去。 门在身后轻轻合拢。 书房很大,两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另一面是整块的白板,上面已经写满了与海源科技相关的信息节点,并用不同颜色的线条连接,构成一张复杂的关系网。书桌上是三台并排的显示器,其中一台已经亮起,屏幕上打开着几十个标签页——学术论文数据库、企业工商信息查询平台、医疗监管机构的公开文件、甚至还有几个需要特殊权限才能访问的行业内部论坛。 林骁在书桌前坐下,手指拂过键盘。 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交错。他点开一个文件夹,里面是沈砚舟准备好的、关于明晚牌局可能出席的所有人的资料。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张需要解读的脸,一套需要破解的行为模式,一组需要权衡的利益动机。 窗外的城市在运转。早高峰的车流如血液般在街道血管里奔涌,写字楼里的人们开始一天的工作,交易所的大屏上数字开始跳动。一切都在既定的轨道上,按照可见的规则运行。 而在这间顶层公寓里,另一场游戏已经开局。 没有规则可见。 只有心跳为凭。 林骁移动鼠标,点开第一份档案。屏幕的光照亮他专注的侧脸,也照亮了他眼中那簇冷静燃烧的火焰。 三十六个小时。 足够他看完这些资料,记住这些面孔,理清这些关系。 也足够他准备好,踏入那个名为“云顶”的牌局。 在那里,每个人都是棋手,每个人也都是筹码。 而他要做的,是在所有人意识到之前,看清整个棋盘。 包括,他自己所在的位置。 第17章 筹码与棋手 晨光刺破都市的天际线,如同冰冷的资金流注入市场,唤醒了沉睡的数字。林骁是在一阵尖锐的头痛中醒来的。身体的疲惫如同宿醉般沉重,但大脑却在意识回笼的瞬间异常清醒。 他发现自己躺在书房宽大的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羊绒毯。空气中已经没有了沈砚舟那带有侵略性的气息,只剩下若有若无的雪松尾调,昭示着昨夜并非幻觉。 昨夜。 那个被按在屏幕前的“确认”键,那场以身体为战场的极限施压,以及最终意识沉入黑暗前,沈砚舟那句如同魔咒的低语——“你是我最关键的筹码”。 林骁坐起身,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那块巨大的液晶屏。屏幕已经熄灭,像一块黑色的墓碑,埋葬了昨夜惊心动魄的波动。他起身走到窗前,俯瞰着下方如蚂蚁般蠕动的车流。这座城市依旧繁华喧嚣,但他的内心却一片冰凉。他的人生K线,确实已经彻底偏离轨道,而掌控方向的,似乎已不再是他自己。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管家端着一杯黑咖啡和一份简单的早餐走了进来。“先生,您醒了。沈先生一早离开了,他嘱咐您用完早餐后,看一下邮箱。” 林骁接过咖啡,浓郁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让他精神一振。“他有没有说别的?” “没有,先生。”管家恭敬地回答,放下餐盘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邮箱里,静静地躺着一封来自未知地址的加密邮件。点开,没有称谓,没有落款,只有言简意赅的两行字: “九点三十分,开盘买入‘星辉科技’。动用你能动用的所有流动资金。第一目标位,涨停板。” 命令式的口吻,不容置疑。林骁盯着这行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星辉科技?这只股票基本面平平,近期更是有利空传闻,沈砚舟为什么要他全仓杀入?这像是一场豪赌,而他的全部身家,甚至可能更多,就是赌注。 这是一种更高级的控制。沈砚舟没有禁锢他的身体,却用无形的线,捆绑了他的意志和行动。他不再是那个在市场中自由搏杀的独狼,而是成了一枚被放置在预定坐标的棋子。 九点二十五分,集合竞价开始。 林骁坐在电脑前,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微微颤抖。屏幕上,星辉科技的竞价图低开两个百分点,成交稀疏,显示出市场的冷淡和犹豫。理智在疯狂地叫嚣着危险,但沈砚舟昨夜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和那句“筹码”的断言,如同紧箍咒般勒着他的神经。 他想起父亲林国栋失踪前,也曾流露出这种被无形之手操控的无力感。难道,沈砚舟和父亲当年的困境有关?他接近自己,真的只是为了所谓的“交易”和“筹码”吗? 九点二十九分五十秒。 离正式开盘只剩十秒。林骁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从,意味着他将彻底沦为沈砚舟的提线木偶,未来的每一步都将身不由己。反抗?他又拿什么去反抗一个能轻易看穿他底牌、甚至可能掌握着他未知秘密的人? 九点三十分,准时开盘! 星辉科技的股价如同断线的风筝,瞬间下坠三个点。恐慌盘开始涌出。林骁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脑海中闪过沈砚舟昨夜最后那句话——“夜,还很长”。这不仅仅是指昨夜,更是指未来。这是一盘棋,而他,似乎还没有被将死。 他猛地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手指落下,却不是买入,而是快速地敲击键盘,调出了星辉科技更深层次的股权结构和近期所有的公开交易记录。他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当一枚棋子。他要弄清楚,沈砚舟到底在下怎样一盘棋,而自己在这棋局中,除了作为“筹码”,是否还有机会成为……棋手?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顶层公寓里。 沈砚舟站在一整面墙的屏幕前,屏幕上分割着数十只股票的实时走势,中心最大的那块,正是星辉科技。看着那根急速下探的绿色K线,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反而端起手边的咖啡,轻轻啜了一口。 站在他身后的助理低声汇报:“沈总,林骁那边……没有动作。他没有按照指令买入。” “我知道。”沈砚舟语气平淡,仿佛早已预料,“如果他真的这么听话,反而无趣了。”他的目光锐利,如同鹰隼锁定猎物,“告诉那边,可以开始第一步了,把水搅浑。” “是。”助理应声,立刻拿起电话传达指令。 几分钟后,一篇关于星辉科技“疑似财务造假”、“大股东质押面临平仓风险”的负面分析报告,突然出现在几个知名的财经论坛上,迅速发酵、传播。星辉科技的股价应声加速下跌,跌幅迅速扩大至百分之八,恐慌情绪蔓延。 林骁紧盯着屏幕,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利空和股价的崩溃。是巧合?还是沈砚舟的“惩罚”?如果他刚才听从指令全仓买入,此刻已经损失惨重。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沈砚舟的手段,比他想象的更凌厉,也更莫测。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仔细分析那篇负面报告。报告写得很有煽动性,但仔细推敲,很多地方都缺乏确凿证据,更像是一种有目的的舆论打压。结合沈砚舟让他买入的指令,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在林骁脑中:这会不会是……洗盘? 沈砚舟先让他这个“明牌”的关联方按兵不动,制造出无人护盘的假象,同时利用利空消息打压股价,吓出恐慌盘和止损盘,从而以更低的价格吸收筹码?如果真是这样,那沈砚舟所图甚大,绝不仅仅是赚取一点短线差价。 想通了这一层,林骁的心跳加速了。他不再是被动地等待指令或恐惧惩罚,而是开始尝试理解对手的思路。这就像在看一场牌局,他原本只看到自己的牌,现在,他试图去窥探庄家的底牌。 他立刻行动起来,动用自己这些年积累的人脉和资源,开始从侧面调查星辉科技。他联系了在券商和会计师事务所的朋友,询问星辉科技的审计情况;他甚至想办法接触了星辉科技的一个中层管理人员,旁敲侧击地打听公司的真实运营状况。 调查需要时间,而市场的波动不会停止。整个上午,星辉科技的股价都在低位震荡,成交量异常放大,显示有大量的筹码在交换。林骁耐心等待着,像一个潜伏的猎手。 下午一点,开盘后不久。 星辉科技突然出现几笔万手大单,股价被迅速拉起,跌幅收窄至三个点。林骁精神一振,来了!这很可能是沈砚舟开始吸筹的信号。他不再犹豫,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输入买入指令。但他没有全仓杀入,而是动用了三分之一的资金,分批、小单、多价位地悄悄买入。 他不能完全违背沈砚舟的意图,那会立刻招致难以预料的后果。但他也不能完全听从,那将万劫不复。他选择了一种折中的方式:跟进,但保留大部分资金和自主权。他要让沈砚舟看到他的“服从”,同时也要为自己留下后手和观察的空间。他要在这夹缝中,寻找破局的机会。 他的买入操作很快就被沈砚舟那边监测到。助理看着屏幕上林骁的账户动态,有些疑惑:“沈总,他动了,但是……买入量很小,而且很分散,像是在试探。” 沈砚舟看着星辉科技的分时图,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比我想象的聪明一点。知道恐惧,但也知道思考。很好,这样游戏才有趣。”他顿了顿,下令,“不用管他,按原计划进行,下午两点前,把股价拉到平盘价以上。” 下午两点,星辉科技股价果然翻红,并且在大资金的推动下,强势上扬,最终在收盘前封死了涨停板。 一天之内,上演了从暴跌到地天板的极端行情。市场一片哗然,无数分析师和股民目瞪口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惊心动魄的V型反转背后,是一场怎样无声的较量。 收盘后,林骁看着自己账户里浮盈不小的持仓,却没有丝毫喜悦。他成功地跟上了节奏,甚至赚了钱,但他清楚地知道,这盈利的本质,是沈砚舟对他的“赏赐”,或者说,是对他“初步服从”的奖励。他依然没有摆脱被控制的命运。 而且,他通过下午的暗中调查,得到了一个更令人不安的消息:星辉科技的大股东,那个传闻中质押面临平仓的老板,上周曾秘密会见过来自海外某知名私募基金的代表。而那家基金,传闻与沈砚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puzzle的碎片正在慢慢拼凑。沈砚舟的目标,恐怕不仅仅是操控股价获利那么简单。他可能是在下一盘更大的棋,涉及公司控制权、资本运作,甚至更复杂的利益交换。而自己,无论是作为“筹码”还是暂时的“合作者”,都被深深地卷入其中。 夜幕再次降临。 林骁的手机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但林骁直觉那是沈砚舟。他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沈砚舟平静无波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今天的收盘价,还满意吗?” 林骁握紧了手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很精彩的操作。但我更想知道,明天的‘行情’,会怎么走?” 沈砚舟低低地笑了声,那笑声透过电波,带着一种冰冷的磁性:“明天的行情,取决于你今晚的选择。” “什么选择?” “来我这里。”沈砚舟报出一个地址,是城市最顶级的酒店式公寓。“我们需要谈谈,关于你母亲,苏晚清,以及她留下的……那个真正的‘利益棋局’。” 说完,不等林骁回应,电话便被挂断。 林骁站在原地,耳边回荡着忙音,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母亲!沈砚舟终于主动提到了母亲!这意味着,他之前的猜测没有错,沈砚舟的出现,和母亲的死亡乃至当年的旧事,绝对脱不了干系! 去,还是不去? 这不再是简单的市场博弈,而是直接指向了事件的核心,指向了他多年来追寻的真相。危险显而易见,但真相的诱惑更大。 林骁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璀璨的灯火,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他回拨了那个号码。 “一小时后见。” 他倒要看看,这场以他为筹码的棋局,最终的目的地,究竟在哪里。他不再甘心只做一枚被动的棋子,他要深入虎穴,去了解对手,去挖掘真相,哪怕前路遍布荆棘。 夜,确实还很长。而明天的“开盘价”,已不仅仅是市场的悬念,更是他命运走向的转折点。 沈砚舟给出的地址,是位于城市之巅的云端酒店顶层套房。电梯无声且迅疾地上升,林骁看着跳动的数字,感觉自己正被快速带离熟悉的地面,驶向一个充满未知和风险的高度。 “叮”的一声,电梯门滑开。铺着柔软地毯的走廊寂静无声,只有尽头那扇厚重的双开门虚掩着,透出温暖的灯光。 林骁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套房极其宽敞,视野开阔,整面墙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宛如铺开了一张巨大的、由灯火绘制的星图。沈砚舟背对着他,站在窗前,身形挺拔,仿佛与窗外的夜色融为一体。他手中端着一杯琥珀色的酒液,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开口。 “比我想象的要准时。” 林骁关上门,环顾四周。极简主义的装修风格,冷色调为主,除了必要的家具,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显得冷静而克制,一如它的主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雪松与威士忌的气息。 “我人已经来了,沈总。不如开门见山。”林骁走到客厅中央,在一张看起来价值不菲的意大利沙发前站定,没有坐下,保持着一种警惕的姿态。 沈砚舟终于转过身,目光落在林骁脸上,带着审视的意味。他走到酒柜旁,又取了一个杯子,倒入少许威士忌,推向林骁。“坐。不用这么紧张,至少在真相大白之前,我们是合作关系。” 林骁没有碰那杯酒,但也依言坐了下来。“合作关系?沈总所谓的合作,就是单方面的操控和威胁吗?” 沈砚舟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长腿交叠,姿态闲适,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操控,是为了让你留在牌桌上。威胁,是为了让你看清楚筹码的价值。”他晃动着杯中的酒液,“如果我不这么做,以你之前的打法,早就被真正的对手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真正的对手?”林骁捕捉到关键词,“除了你,还有谁?” 沈砚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身旁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物件,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你先看看这个。” 林骁的视线凝固在那个牛皮纸包上。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和心悸涌上心头。他伸出手,指尖甚至有些微颤,缓缓拆开了包裹。 里面是一本深蓝色封皮、边缘已经磨损的笔记本。封面上,是用钢笔书写的、他无比熟悉的、母亲苏清晚那娟秀却暗含风骨的字迹——“观潮笔记”。 “这是我母亲的……”林骁的声音有些干涩。母亲曾是他金融知识的启蒙者,也是他心中最坚韧聪慧的女性,这本“观潮笔记”记录了她多年的市场观察与思考。在她意外离世后,这本笔记也随之不见了踪影。 “看看最后一页。”沈砚舟示意道,眼神深邃。 林骁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母亲对宏观经济、行业趋势、各家上市公司的分析和判断,有些地方还画着复杂的关联图。他快速翻到最后,只见最后一页的日期,恰好是母亲去世前三天。 上面的内容,却让林骁的血液几乎凝固。 那不是通常的商业分析,而是一幅用红蓝两色笔绘制的、极其复杂的关系网络图。图的中心,赫然写着“寰宇系”三个字,周围辐射出数十条线,连接着各种各样的公司、人名(其中一些是林骁在新闻上见过的显赫人物)、甚至还有海外离岸公司的代号。 在关系图的下方,母亲用加粗的笔迹写着一行触目惊心的话: “寰宇之局,盘根错节,已成吞噬巨兽。吾如螳臂当车,然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若有不测,后来者当循‘基石’之线索,慎之,慎之!” “寰宇系……基石……”林骁喃喃自语,抬头看向沈砚舟,眼中充满了震惊和困惑,“这到底是什么?我母亲她……她的死不是意外?” 沈砚舟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轮廓。“‘寰宇系’,一个庞大而隐秘的资本派系,触角遍布金融、地产、能源多个领域,通过复杂的交叉持股和关联交易,编织成一张巨大的利益网络。他们行事诡秘,擅长利用规则漏洞和资金优势,进行恶意收购、操纵市场、掏空上市公司,是寄生在这个经济体上的真正毒瘤。” 他的语气平静,却字字千钧。 “而你母亲苏清晚女士,在一次深入的市场调研中,敏锐地察觉到了‘寰宇系’正在运作一个旨在掏空国有优质资产‘海川集团’的惊天阴谋。她试图通过合法渠道发出警示并收集证据。这本笔记,就是她留下的关键调查记录。” 林骁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多年来对母亲突然离世的悲痛和隐约的怀疑在此刻找到了出口。“所以,我母亲的死……” “不是意外,是灭口。”沈砚舟的声音冰冷而肯定,“‘寰宇系’察觉到了她的调查,那场看似偶然的交通事故,是他们精心策划的清除行动。事后散布的关于你母亲因投资压力过大导致精神恍惚的谣言,不过是为了掩盖真相的烟幕弹。” 尽管早有隐约的预感,但真相以如此残酷的方式被证实,林骁还是感到心脏一阵剧烈的抽痛,愤怒与悲伤交织翻涌。他一直视为人生灯塔的母亲,竟然是因为坚守正义而被害! “那你呢?”林骁死死盯着沈砚舟,声音因压抑情绪而沙哑,“你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你为什么会有我母亲的笔记?你为什么要找上我?” 沈砚舟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我母亲,周韵,曾是海川集团的副总裁,也是你母亲苏清晚最信任的学姐和战友。当年,她们一起调查‘寰宇系’。” 林骁猛地一震。周韵阿姨!他记得那位温柔而干练的女士,小时候常来家里做客,母亲去世后不久,她也因“抑郁症”不幸离世。 “就在你母亲去世后不到一个月,我母亲也‘意外’从自家阳台坠落。”沈砚舟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但语气依旧克制,“官方结论是自杀。但我知道,那同样是‘寰宇系’的杀人灭口。她们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秘密。” “所以,你接近我,是为了……复仇?”林骁明白了那股同仇敌忾的根源。 “复仇是目的之一,但不仅仅是复仇。”沈砚舟站起身,再次走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片被“寰宇系”阴影笼罩的土地,“我要完成她们未竟的事业,揭开这个毒瘤,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让该受到惩罚的人,付出代价。这不仅是为了私仇,也是为了公义。”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林骁:“而你,林骁,你是苏清晚的儿子,你继承了她的智慧和勇气。更重要的是,你现在的身份——一个看似陷入困境、急需翻盘的年轻投资人——是打入‘寰宇系’外围,获取他们信任的绝佳掩护。你就是我母亲笔记中提到的,‘基石’计划最关键的‘后来者’,也是我们埋入敌人内部最意想不到的那颗棋子。” 林骁彻底明白了。从他按下那个“确认”键开始,他就已经不再是局外人。他继承的,不仅是母亲的遗志和未解的冤屈,更是一场必须继续的战斗。沈砚舟不是来摧毁他的,而是来引领他进入一个更危险、更宏大,却也关乎正义和真相的战局。 “星辉科技……”林骁联想到白天的操作。 “星辉科技是‘寰宇系’目前正在试图操控的一枚小棋子,也是我们切入他们网络的一个突破口。”沈砚舟解释道,“让你买入,既是为了积累资金,也是为了让你进入他们的视线。今天的洗盘和拉升,是我们的一次协同试探,既测试了市场的反应,也向‘寰宇系’释放了一个信号——有新的、不明来历的资金在关注这只股票。” “接下来,我们需要演一场戏。”沈砚舟走回茶几旁,手指点着那本“观潮笔记”,“一场你我反目成仇,你为了自救不惜铤而走险,而我则对你步步紧逼的好戏。只有这样,你才有可能被‘寰宇系’的人‘招募’过去。” 林骁沉默着,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量。他从一个自以为的棋手(尽管是失败的),骤然发现自己身负血海深仇,并被赋予了一项艰巨的使命。 他看着母亲留下的笔记,仿佛能看到母亲当年伏案疾书、忧心忡忡的身影。想起母亲从小教导他的“有所为,有所不为”,想起她那句“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 良久,他端起桌上那杯一直未动的威士忌,一饮而尽。浓烈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镇定和源自血脉的力量。 “告诉我,下一步,我该怎么做?” 窗外的夜色依旧深沉,但城市的光亮从未熄灭。一场真正的、隐藏在资本浪潮之下的“利益棋局”,刚刚拉开序幕。而林骁知道,他的人生K线,从这一刻起,才真正被赋予了超越个人盈亏的意义——为母亲正名,讨回公道。 第18章 象牙塔与修罗场 林骁是在一阵宿醉般的头痛和身体被禁锢的沉重感中醒来的。意识回笼的瞬间,昨夜破碎的记忆汹涌而至——冰冷的屏幕、跳动的数字、沈砚舟灼热的气息、那句“你是我最关键的筹码”,以及最后彻底将他淹没的黑暗。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极其陌生的环境。房间宽敞奢华,设计是现代极简风,色调以黑白灰为主,冷硬得没有一丝烟火气。这不是他的学校宿舍,更不是他那间租来的小公寓。 而最让他心脏骤停的是,他正被一个人紧紧圈在怀里。沈砚舟沉睡的侧脸近在咫尺,呼吸平稳地拂过他的额发。男人的手臂有力地横在他的腰间,是一种绝对占有、不容挣脱的姿态。 林骁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昨晚最后的意识是沈砚舟抱住了他,可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同床共枕。他想挣脱,却又怕惊醒对方,引发更难以预料的局面。这种无力感和羞耻感几乎将他淹没。他一个名牌大学金融系的“高材生”,竟然在真实的资本博弈中如此不堪一击,甚至沦落到需要靠……这种难以言喻的关系来暂缓危机? 就在这时,枕边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着“导师-陈教授”的字样。林骁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今天是周一,上午有陈教授最重要的《高级金融工程》课,而且他约好了课后要讨论他的毕业论文开题报告! 他小心翼翼地试图挪开沈砚舟的手臂,动作轻微得像是在拆弹。就在他快要成功抽身时,头顶传来一声带着刚睡醒时沙哑的轻笑。 “醒了?”沈砚舟的手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将试图逃离的他更深地按进怀里。他的下巴抵着林骁的头顶,语气带着一种餍足后的慵懒,“林学长,早八的课,来得及吗?” 林骁有些发懵,猛地抬头,撞进沈砚舟深邃含笑的眼眸里。“你……你怎么知道?” “今天星期一,而且我想知道的事,自然都会知道。”沈砚舟伸手,拿过那只还在震动的手机,看了一眼,随意地划掉了通话,然后将手机丢到一边,“比如,你是北京大学金融系大二的学生,绩点3.8,是陈明宇教授的得意门生,目前正在为一篇关于‘高频交易对市场波动性影响’的论文搜集数据。还有你刚才动用了你父亲……哦不,是动用了你母亲留下的那笔为数不多的遗产,冒险进入了实盘交易。” 他每说一句,林骁的脸色就白一分。在沈砚舟面前,他仿佛一个透明人,没有任何秘密可言。这种被彻底看穿、被拿捏住软肋的感觉,比任何直接的威胁都更让人恐惧。 “你到底想怎么样?”林骁的声音干涩。 “不怎么样。”沈砚舟终于松开了他,坐起身,丝绸睡衣的领口微敞,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他拿起自己放在床头柜上的平板,随手点开一个界面,递给林骁。“看看这个,算是我送未婚夫‘迟到’的见面礼。” 屏幕上,是林骁那个爆仓账户的交易记录。但诡异的是,昨晚那笔导致他巨亏的做空交易记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笔在更低点位买入、并且已经产生浮盈的多单。账户权益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多出了一大截。 “这……这是怎么回事?”林骁彻底懵了。 “行情总在绝望中诞生。”沈砚舟下床,走向浴室,声音平淡无波,“我帮你把那笔错误交易‘修正’了。这笔盈利,足够你支付接下来的学费,并且让你有更充足的‘弹药’继续我们的……游戏。” 林骁看着屏幕上那串令人眼红的数字,却没有丝毫喜悦。这钱像是烫手的山芋,更像是一条更牢固的锁链。沈砚舟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我能让你坠入地狱,也能随手把你拉回天堂。你的命运,在我一念之间。 “快去洗漱吧,林学长。”沈砚舟的声音从浴室传来,伴随着水声,“我让司机送你回学校。记住,你现在的时间很宝贵,既要应付学校的功课,也要完成我给你的‘课外作业’。” 半小时后,林骁坐上了沈砚舟那辆低调但奢华的座驾,驶向北京大学。 坐在车里,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林骁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短短一夜之间,他的世界天翻地覆。他从一个为学费发愁、试图在金融市场证明自己的普通大学生,变成了一个神秘危险男人的“筹码”,卷入了一场可能远超他想象的利益棋局。 回到熟悉的校园,熙熙攘攘的学生,青春洋溢的面孔,让林骁恍如隔世。他快步走向教学楼,脑子里却乱成一团。沈砚舟的话、母亲的笔记、“寰宇系”的阴影、还有账户里那笔来路不明的巨额盈利……这一切都像巨大的石头压在他心上。 “林骁!这边!”盛然在教室门口朝他挥手,“你怎么才来?陈教授都快到了!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昨晚通宵做数据了?” 林骁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嗯,有点事,没太睡好。” 坐在灯火通明的阶梯教室里,听着陈教授在讲台上深入浅出地讲解布莱克-舒尔斯模型、希腊字母风险,林骁却第一次感到这些曾经让他痴迷的知识如此苍白无力。书本上的模型和理论,在沈砚舟那种翻云覆雨、视规则如无物的实战派面前,显得像小孩的积木。 课间,他打开笔记本电脑,下意识地登录了交易软件。看着那只被沈砚舟“修正”后盈利的股票,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犹豫。是立刻平仓,把这笔烫手的钱还回去,划清界限?还是按照沈砚舟无形的指示,继续持有,甚至进行下一步操作? “林骁,你的论文开题报告准备得怎么样了?”陈教授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关切地问道,“看你气色不太好,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做研究要循序渐进,不要急于求成。” 看着导师温和而充满期许的目光,林骁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愧疚和矛盾。他无法告诉导师,他可能已经无法心无旁骛地做学术了,他已经被拖入了一个真实而残酷的金融修罗场。 “我……我还在修改,教授。”林骁低下头,避开了导师的视线。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跳了出来: “下午两点,图书馆三楼经济阅览区,靠窗第二个位置。有‘资料’给你。——沈” 林骁的心猛地一跳。沈砚舟的触手,竟然已经如此无孔不入,连他在学校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下午两点,林骁如约来到了图书馆三楼。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进来,空气中弥漫着书卷的香气和静谧。靠窗的第二个位置空着,桌面上只放着一个普通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文件袋。 他坐下,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文件袋。 里面没有信,只有一叠厚厚的资料。最上面是几张有些年头的旧报纸复印件,报道的是一起多年前的“海归女企业家苏清晚女士意外车祸身亡”的新闻。下面的资料,则涉及一家名为“星辉科技”的上市公司的详细尽调报告,报告上用红笔圈出了多处疑点,包括关联交易、可疑的资金流向等。而在这些疑点旁边,都手写着一个淡淡的铅笔字:“寰”。 林骁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沈砚舟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一切都不是空穴来风。母亲的死,与这个神秘的“寰宇系”和眼下这只叫“星辉科技”的股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将资料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阳光照在他年轻却已背负沉重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晦暗。 他知道,他的大学时光,从此刻起,将不再只有课堂、书本和纯真的理想。象牙塔之外那个风云诡谲的成人世界,已经粗暴地闯入了他的生活。他既是京大的一名普通学生,也是沈砚舟布下的一枚暗棋。 接下来的路,他必须步步为营。为了查明母亲的真相,也为了……活下去。好的,我们接续上一章的内容,并将新的设定——沈砚舟是林骁的学弟、17岁保送清北的天才,以及两人是联姻关系,林骁暗恋沈砚舟——融入故事中。这段续写将聚焦于林骁回到学校后的心理挣扎,以及他与“学弟”沈砚舟在校园背景下的特殊互动。 林骁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学校。 沈砚舟的司机将车停在离北京大学还有一条街的路口,低调地离开。林骁独自走在回宿舍的林荫道上,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却驱不散他心头的寒意。他怀里揣着那个装有母亲旧报纸和“星辉科技”资料的牛皮纸袋,感觉有千斤重。 “林骁!你可算回来了!”好友盛然顶着一头乱毛从电脑前抬起头,“昨晚去哪儿浪了?一宿未归!陈教授早上还问起你呢,说你答应今天交的开题报告初稿还没发他邮箱。” 林骁这才猛地想起这茬。母亲的真相、沈砚舟的胁迫、那笔烫手的盈利……巨大的信息冲击让他把学业暂时抛在了脑后。 “我……我马上弄。”他含糊地应着,放下东西,打开电脑。面对空白的文档和需要大量文献支撑的论文框架,他却一个字也敲不下去。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沈砚舟的话,还有那张年轻却过分冷静的脸。 17岁,保送清北。这个头衔在京大如雷贯耳。林骁记得,就在这学期,学校公告栏还贴过喜报,祝贺高二的沈砚舟以惊人的成绩和竞赛表现被顶尖学府提前锁定。当时他还在感叹,真是人外有人。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的“学神”,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如此粗暴地闯入他的生活,并且……还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夫”。 这桩婚事,是早年祖父辈定下的,带着浓厚的家族联姻色彩。在林骁的印象里,这原本只是个遥远甚至有些可笑的约定。他对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或“未婚夫”毫无概念,甚至有些排斥。直到三个月前,家里正式告知他,联姻对象是沈家那位天才少年,沈砚舟。而沈家,似乎对他们林家目前的困境了如指掌,并暗示这桩婚姻或许能带来一些“实际的支持”。 林骁当时只觉得荒谬。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一套?他林骁就算再难,也没想过要靠婚姻来解决问题。他当时就明确表示了反对,但母亲离世的阴影和家族的压力让他无法彻底挣脱。他原本打算拖着,等自己毕业工作后有了底气再彻底解决这个麻烦。 可他没想到,沈砚舟会主动找上门来,而且是以这样一种完全颠覆他认知的方式。这个17岁的少年,根本不是他想象中不谙世事的书呆子,而是一个老练、危险、掌控欲极强的操盘手。 更让林骁心烦意乱的是,在昨晚那场充满胁迫意味的“交易”中,在沈砚舟气息的包围和那双深邃眼眸的注视下,他竟然……可耻地心跳加速了。那种面对绝对强势时产生的微妙悸动,混杂着恐惧、愤怒和一丝难以启齿的吸引,让他感到无比恐慌。 他暗恋沈砚舟,在没和他过多接触,以前是这样认为的,不,那不可能。那只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只是人在极端压力下的错觉。他不断告诫自己。 “喂,林骁,发什么呆呢?脸还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盛然凑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 “没……没事。”林骁躲开他的手,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在论文上。“我这就写。” 下午,林骁硬着头皮将粗糙的开题报告发给了陈教授,然后带着那个牛皮纸袋,去了图书馆。他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仔细研究沈砚舟给他的“资料”。 在三楼经济阅览区,他刚找到位置坐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对面。 沈砚舟。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卡其裤,看起来和校园里任何一个清爽帅气的低年级学弟没什么不同。但他身上那种超越年龄的沉稳气度,以及看向林骁时那种洞悉一切的眼神,立刻让林骁绷紧了神经。 “学长,好巧。”沈砚舟自然地在他对面坐下,将一个U盘推到林骁面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林骁耳中,“这是‘星辉科技’更详细的资金流向分析,还有一些你可能需要的数学模型。对你完善论文应该有帮助。” 林骁看着那个U盘,没有立刻去接。“你这是什么意思?” “互利共赢。”沈砚舟微微前倾身体,压低声音,目光扫过林骁手边的牛皮纸袋,“你帮我接近‘寰宇系’,我帮你……毕业,并且查明苏阿姨当年的真相。这些资料,既是线索,也是工具。你的论文题目不是和高频交易、市场操纵有关吗?还有比这更鲜活的一手案例吗?” 林骁的心猛地一沉。沈砚舟连他的论文题目都一清二楚,并且如此自然地将其纳入了他的计划之中。他感觉自己就像一颗棋子,每一步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林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砚舟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像是在敲打林骁紧绷的神经。“首先,你需要一个合理的、能引起‘寰宇系’兴趣的身份。一个才华横溢但急需资金和机会证明自己的北京大学金融系才子,这个角色很适合你。” “其次,”沈砚舟的目光落在林骁脸上,带着一种审视和评估的意味,“我们需要让一些人相信,你对这桩联姻非常不满,并且……对我这个‘仗着家世对你纠缠不休的学弟’,充满了厌恶和抗拒。” 林骁愣住了。 沈砚舟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残酷的笑意:“演戏要演全套,林骁。从今天起,在任何人面前,尤其是可能被‘寰宇系’注意到的场合,你都要表现出对我的极度排斥。最好能制造几次公开的冲突。这样,当你‘走投无路’时,‘偶然’得到的机会,才会显得更真实。” 公开冲突?表现出厌恶?林骁看着眼前这张年轻俊美、却说着冰冷算计话语的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拧了一下。这明明是他最初的想法,可现在由沈砚舟如此冷静地提出来,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刺痛。 “为什么……”林骁下意识地问,“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为了复仇,值得把自己也变成阴谋的一部分吗? 沈砚舟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深深地看着林骁,眼神复杂难辨,有与他年龄不符的深沉,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还有一种林骁看不懂的情绪。 “因为时间不多了。”沈砚舟站起身,准备离开,“记住我的话,林骁。你的‘厌恶’,是你目前最好的保护色。” 他走到阅览室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林骁一眼,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声说: “还有,昨晚……谢谢你最终选择了信任。虽然方式不太愉快。”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背影清瘦却挺拔,很快消失在图书馆的走廊尽头。 林骁独自坐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U盘和牛皮纸袋,心乱如麻。 谢谢他的信任?用那种胁迫的方式? 而那句“未婚夫”,此刻更像一个冰冷的标签,贴在他和这个心思深沉的17岁学弟之间,提醒着他,他们的关系从最初就建立在利益与算计之上,夹杂着家族的期望、未解的仇恨,以及他自己都理不清的、悄然滋生的危险情愫。 这场“利益棋局”,他已被迫入局。而对手,既是他的“学弟”,也是他的“未婚夫”,更是一个他完全看不透的、执棋的猎人。 第19章 入局 林骁独自坐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U盘和牛皮纸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图书馆里静谧无声,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以及他自己胸腔里那颗躁动不安的心跳声。那句“谢谢他的信任”像一根冰冷的针,反复刺穿着他的理智。 信任?用那份关乎他父亲公司存亡的“黑料”来胁迫他接受这荒唐的“未婚夫”身份,这算什么信任?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绑架,将他牢牢捆在这艘即将驶向未知风暴的破船上。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那个毫不起眼的黑色U盘上。这里面装着什么?是足以让林家身败名裂的证据,还是另一个引他深入的诱饵?那个年仅十七岁的学弟——沈砚舟,他的“未婚夫”,究竟想做什么?那张年轻、甚至略带青涩的脸庞下,怎么会隐藏着如此深沉的心机和近乎冷酷的决绝? “未婚夫”……这个词汇此刻咀嚼起来,充满了讽刺的意味。它不像一个温暖的承诺,反而像一道冰冷的枷锁,一个贴在两人关系上的标签,明确地划分出界限:这不是爱情,甚至不是合作,而是一场交易,一场博弈。家族的利益、上一代纠缠不清的恩怨、还有顾衍口中那语焉不详的“仇恨”,共同编织成了这张巨大的网,而他林骁,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了网中的猎物。 不,或许不完全是猎物。沈砚舟说得对,他提供了选择。选择合作,或者选择毁灭。这看似是选择,实则毫无退路。林骁感到一阵无力,他从小接受精英教育,自认聪慧,在同龄人中游刃有余,可在顾衍面前,他却像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童,每一步都被对方算得清清楚楚。 他想起第一次在家族安排的订婚宴上见到沈砚舟的情景。少年安静地跟在顾家长辈身后,穿着合体的西装,眉眼低垂,显得异常乖顺。当时林骁还曾心生怜悯,觉得对方和自己一样,是家族联姻的牺牲品。现在想来,那份“乖顺”之下,恐怕全是冰冷的算计。顾衍从一开始就在观察他,评估他,然后选择了最致命的方式,将他拖入这场棋局。 “棋局……”林骁无声地重复着这个词。他是棋子,还是对弈者?沈砚舟是执棋的猎人,那他自己呢?难道就甘心做一只待宰的羔羊? 一种混杂着屈辱、愤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的情绪,在他心底悄然滋生。危险,太危险了。沈砚舟这个人,以及他所代表的一切,都充满了不可控的危险。但正是这种危险,像磁石一样吸引着林骁。他想要看清楚,这个自称是他未婚夫的少年,心底到底藏着怎样的深渊。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林骁照常上课、去图书馆、处理学生会的事务,仿佛那个下午在图书馆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荒诞的梦。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那个U盘被他锁在了宿舍抽屉的最深处,像一颗定时炸弹。他没有打开它,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他,一旦开启,可能就真的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他暗中留意着沈砚舟的动向。少年依旧和往常一样,上课时坐在前排认真记笔记,下课后要么去实验室,要么就泡在图书馆的角落,安静得几乎让人忽略他的存在。偶尔在走廊或食堂遇见,顾衍会抬起眼,用一种介于学弟对学长和某种更深层意味之间的、难以捉摸的眼神看他一眼,然后轻轻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从不主动攀谈。 这种若无其事的态度,反而让林骁更加心烦意乱。沈砚舟就像个经验丰富的渔夫,抛下了鱼饵后,便耐心地等待着鱼儿自己上钩。 转折发生在一周后。 林骁父亲的公司突然遭遇了一次严重的公关危机,一个合作多年的供应商反水,曝出产品质量存在瑕疵,虽然问题最终被压了下去,但公司股价小幅波动,声誉也受到了一定影响。林骁在家里打电话时,听到父亲语气中难以掩饰的疲惫,心中猛地一沉。 是巧合吗?还是沈砚舟的“警告”已经开始了? 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当晚,他拨通了顾衍留给他的那个从未打过的私人号码。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仿佛对方一直在等着。 “林骁?”沈砚舟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清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见一面。”林骁言简意赅,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好。图书馆,老地方。半小时后。”沈砚舟没有丝毫犹豫,报出地点时间,然后利落地挂了电话。 半小时后,林骁再次坐在了那个靠窗的位置。窗外华灯初上,图书馆内灯火通明,依旧安静。沈砚舟准时出现,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卡其色长裤,怀里抱着几本厚厚的专业书,看起来和任何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没什么两样。 他在林骁对面坐下,将书轻轻放在桌上,然后抬眼看他,目光沉静:“学长找我有事?” 林骁盯着他,试图从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找出一点破绽:“我爸公司的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沈砚舟微微偏头,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像是在笑,又不像:“你认为,我有那么大的能量,能轻易撼动林氏集团这棵大树?” “回答我。”林骁的语气带着压迫感。 沈砚舟与他对视,毫不退缩:“如果我说有,你打算怎么办?报警?还是解除婚约?”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嘲弄,“林骁,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利益共同体’。林家的麻烦,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我的麻烦。我不会做自毁长城的事。”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没承认,也没完全否认,反而再次强调了两人捆绑的关系。林骁感到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力又憋闷。 “那个U盘,”林骁换了个问题,“里面到底是什么?” “一些能让你更了解当前局势的‘参考资料’。”沈砚舟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林骁的耳畔,“包括,那个供应商为什么会突然反水的一些背后线索。学长,与其怀疑我,不如看看真正的对手是谁。林家这些年顺风顺水,暗地里眼红的人,可不少。” 他的话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林骁眼前的迷雾。难道父亲公司这次危机,背后另有其人?而沈砚舟,似乎知道些什么?他是在提醒,还是在展示自己的情报能力,进一步证明他的“价值”和“必要性”?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林骁警惕地问。 “因为,”沈砚舟的目光落在林骁紧握的拳头上,语气忽然带上了一丝难以形容的缥缈,“我希望学长能真正‘入局’,而不是永远被动地待在棋盘上。对手很强大,我们需要彼此。” “我们?”林骁咀嚼着这个词。 “对,我们。”沈砚舟的视线重新回到林骁脸上,那双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漆黑,仿佛能将人的灵魂吸进去,“林骁,这场棋局已经开始。你可以选择继续把我当成敌人,也可以选择……试着相信我一次。毕竟,”他轻轻吐出几个字,带着致命的诱惑,“我是你的‘未婚夫’啊。” 那一刻,林骁清晰地听到自己心里某道防线崩塌的声音。明知道眼前是陷阱,是深渊,但沈砚舟的话,却像带着一种魔力,点燃了他骨子里不甘被掌控、想要反击的火焰。他厌恶被威胁,但更厌恶无能为力的感觉。如果这是一盘棋,他凭什么不能成为下棋的人? 从那天起,林骁和沈砚舟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而诡异的“合作”关系。 林骁回到宿舍,第一次打开了那个U盘。里面的内容让他触目惊心,不仅有关于林家一些隐秘商业操作的资料,更有指向几个竞争对手的致命证据,其中一些信息的详尽程度,连林骁都感到震惊。沈砚舟的能量和情报网络,远比他想象的更可怕。 同时,沈砚舟开始以“未婚夫”的身份,更自然地出现在林骁身边。不再是之前那种刻意的疏离,而是会一起在食堂吃饭,偶尔并肩在校园里散步,甚至会在林骁处理学生会棘手事务时,轻描淡写地给出几个精准的建议,帮他化解难题。 沈砚舟的聪慧和敏锐让林骁一次次感到惊讶。这个少年仿佛天生就擅长洞察人心和掌控局面,他的存在,像一把锋利的刀,用得不好会伤己,但若运用得当,无疑是一股强大的助力。 他们之间的交流依然充斥着试探与博弈,但某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也在悄然滋生。有时只是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未说出口的计划。林骁发现自己开始习惯沈砚舟的存在,甚至在某些时刻,沈砚舟会忘记两人之间最初的胁迫与算计。当他看到在实验室里专注侧脸,或者因为某个学术问题与人争辩时眼中闪烁的光彩,他会恍惚觉得,这也不过是个天赋过人的普通少年。 但下一刻,沈砚舟或许就会抬起眼,用那种洞悉一切的目光看向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瞬间将他拉回现实,提醒他两人关系的本质。 这种清醒与沉沦的交替,让林骁备受煎熬。他一边利用顾衍提供的信息和帮助,暗中协助父亲稳定公司局势,反击对手的阴谋,另一边,他又无时无刻不在警惕着沈砚舟,试图摸清他的最终目的。 一次,为了一场重要的商业谈判,林骁需要一份关键数据。沈砚舟轻飘飘地说了一句:“给我一晚时间。”第二天清晨,林骁的邮箱里就收到了那份几乎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获取的机密报告。他忍不住打电话给。 “你怎么做到的?” 电话那头传来沈砚舟刚睡醒时略带沙哑的慵懒声音,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林骁,过程不重要,结果满意就好。” 那一刻,林骁的心脏不合时宜地漏跳了一拍。他发现自己竟然可耻地觉得,这样的顾衍,有点……迷人。 危险的情愫如同藤蔓,在利益的土壤上疯狂滋长。林骁清楚地知道这是毒药,却无法抑制地被吸引。 随着时间的推移,林氏集团的危机在林骁(或者说,沈砚舟在暗中的帮助下)的斡旋下,逐渐平息。林骁的父亲对儿子在此次事件中展现出的“成熟和手腕”赞赏有加,却不知背后另有高人。 风波过后,沈砚舟提议“庆祝”一下。地点选在了一家隐秘的私人会所。 包间里灯光暧昧,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薰气息。沈砚舟褪去了平日里的学生气,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衬衫,袖口挽起,露出清瘦的手腕。他亲自给林骁倒了一杯红酒,然后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下,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林骁,这段时间,合作愉快。”沈砚舟举起酒杯,眼波流转,带着与年龄不符的风情和深意。 林骁接过酒杯,指尖与顾衍的轻轻相触,一股微小的电流窜过。“合作愉快。”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几杯酒下肚,气氛变得更加微妙。连日来的精神紧绷、压力、以及面对沈砚舟时那种复杂的情绪,在此刻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林骁看着顾衍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总是藏着秘密的眼睛,此刻在酒精和灯光下,显得格外勾人。 “沈砚舟,”林骁的声音低沉沙哑,“你到底想要什么?林家的财产?还是报复?” 沈砚舟轻轻晃动着酒杯,红色的液体在杯壁上留下蜿蜒的痕迹。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侧过身,靠近林骁,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颈侧:“宝贝觉得,我想要什么?” 他的靠近像是一种无声的邀请,也是一种挑衅。林骁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绷断了。他猛地伸手,扣住沈砚舟的后颈,将他拉向自己,狠狠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充满了掠夺、惩罚和长期压抑的**的味道。不像恋人间的亲吻,更像是一场搏斗,是棋局上将对方一军的激烈交锋。 沈砚舟在一瞬间的僵硬后,竟然主动回应起来,他的回应同样激烈而充满占有欲,毫不示弱。 一吻结束,两人气息都不稳,额头相抵,在极近的距离里对视着,眼中是未褪的**,更是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对抗。 “这就是你想要的?”林骁喘息着问,声音暗哑。 沈砚舟的唇瓣因为亲吻而显得红润诱人,他伸出舌尖轻轻舔过唇角,这个动作带着极致的诱惑和危险。他看着林骁,眼中闪烁着猎人终于看到猎物踏入陷阱的光芒,轻声笑道: “林骁,棋局才刚刚开始。这,只是第一步。” 林骁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心中恍然。他或许迈出了主动的一步,但似乎,依旧没有跳出沈砚舟的棋盘。这个十七岁的少年,不仅是执棋的猎人,更是一个以自身为饵,引诱他一步步深陷的、最高明的玩家。 这场利益与情感交织的棋局,谁才是最终的赢家?林骁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已经无法,也不想抽身了。 图书馆的对话余音未散,林骁独自坐在原地,指尖用力到泛白,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U盘和略显陈旧的牛皮纸袋。心绪如麻,纷乱不堪。 “谢谢他的信任?” 用那份足以撼动林氏根基的“黑料”来胁迫,这算哪门子的信任?这分明是一场**裸的绑架,将他牢牢捆在了一条危机四伏的贼船上。而那个年仅十七岁的学弟——沈砚舟,他名义上的“未婚夫”,竟能用最平静无波的语气,说出最诛心的话。 “未婚夫”这三个字,此刻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身份上,提醒他这段关系从最初就浸染着利益、算计、家族的压力、上一代纠缠的恩怨,以及……他自己心底那份理不清、却危险地悄然滋生的悸动。 这场“利益棋局”,他已被强行拖入。而对手,既是低他一级的“学弟”,也是他法律意义上的“未婚夫”,更是一个他完全看不透、心思深沉如海的执棋者。 数日后,一场不得不共同出席的商业晚宴。 衣香鬓影,流光溢彩。林骁端着香槟,应付着周遭的寒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搜寻着那个清瘦的身影。沈砚舟穿着合体的定制西装,安静地待在角落,与他的年龄格格不入的沉稳,让他仿佛置身事外,却又无形中吸引着某些探究的视线。 林骁正想走过去,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调侃在身后响起:“哟,林大少爷,不去陪你的‘小未婚夫’,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 是盛然。他穿着骚包的暗红色丝绒西装,桃花眼里满是戏谑,手臂却亲密地挽着一个人——祁寒。 祁寒,法学院的风云人物,气质清冷如高山雪松,是沈砚舟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因为沈砚舟的关系,祁寒与林骁这个圈子也有了交集。而盛然和祁寒之间,则有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往,导致两人每次见面都针锋相对,却又透着一种诡异的默契,是典型的“又爱又恨”。 “盛然,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林骁没好气地瞪了发小一眼,然后朝祁寒点头致意,“祁寒。” 祁寒淡淡回应:“林学长。”他的目光掠过林骁,精准地投向了角落里的沈砚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随即又扫回林骁身上,冷静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盛然顺着祁寒的目光看过去,啧了一声:“说起来,你家这位沈学弟,可真不是省油的灯。祁寒,你跟他那么熟,知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把我们林大少逼得都快神经衰弱了。” 祁寒面无表情地喝了口苏打水,声音清冷:“砚舟做事有他的理由。林学长如果真心想了解,不如直接问他。” “问他?他那个锯嘴葫芦,能问出什么?”盛然嗤笑,随即像是想到什么,凑近林骁,压低声音,“不过说真的,我听说……上次你家公司那事儿,背后好像有祁家对头的手笔,祁寒是不是私下提醒过你?”他说着,眼神瞟向祁寒,带着试探。 林骁心中一凛。父亲公司的危机,难道还牵扯到了祁家?祁寒知道?那沈砚舟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巧合,还是……他看向祁寒,对方却已移开视线,显然不欲多言。 盛然和祁寒之间的气氛也瞬间变得微妙起来,似乎那句“祁家对头”触动了某根敏感的神经。盛然脸上玩笑的神色褪去,眼神复杂地看了祁寒一眼,而祁寒则绷紧了下颌线,侧脸冷硬。 正在这时,沈砚舟走了过来。他先是看了一眼祁寒,交换了一个只有他们才懂的眼神,然后才看向林骁和盛然,语气平淡地打招呼:“学长,盛然哥。” 他的到来,让原本就微妙的气氛更加复杂。盛然挑了挑眉,扯出一个假笑:“沈学弟,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他故意将手臂从祁寒臂弯里抽出来,插进西装裤兜,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眼神却在沈砚舟和祁寒之间来回扫视。 祁寒似乎对盛然的举动习以为常,只是对沈砚舟微微颔首:“聊完了?” “嗯。”沈砚舟应道,然后目光落在林骁身上,“学长,方便借一步说话吗?有位先生想见见你。” 林骁心头一动,预感这不会是简单的引荐。他看了一眼盛然和祁寒,盛然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而祁寒则依旧是那副冰山表情。 “好。”林骁放下酒杯,对盛然和祁寒示意了一下,便跟着沈砚舟走向宴会厅一侧的露台。 露台相对安静,晚风带着凉意。沈砚舟没有立刻引荐什么人,而是靠在栏杆上,看着楼下城市的璀璨灯火。 “学长最近似乎很困扰。”沈砚舟开口,声音融在夜风里,听不出情绪。 林骁站在他身侧,看着他被光影勾勒出的侧脸轮廓,心底那股被算计、被掌控的烦躁感又升腾起来:“拜你所赐。” 沈砚舟轻轻笑了一下,转过头,那双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睛看向林骁:“我只是给了学长一个选择。是选择继续被动承受,还是选择主动入局,与我一起……搅动这盘棋。” 他的话语带着蛊惑,也带着挑衅。林骁想起祁寒那清冷的身影,想起盛然话语中透露的关于祁家对头的信息,再结合父亲公司的危机,一个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沈砚舟的目的,恐怕远不止林家那么简单。他所谓的“棋局”,盘面可能大到超乎想象。 “搅动棋局?”林骁逼近一步,将沈砚舟困在自己和栏杆之间,气息带着压迫感,“沈砚舟,你究竟想得到什么?拉拢祁寒?利用盛然和祁寒的矛盾?还是想把所有人都变成你的棋子?” 两人距离极近,呼吸可闻。沈砚舟没有后退,反而仰起脸,平静地迎视着林骁带着怒意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虚幻的弧度:“学长觉得呢?或许,我只是想找一个……能跟上我脚步的共犯。” 共犯。这个词再次击中林骁。与之前在图书馆那种被迫的感觉不同,此刻,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人的露台上,在经历了公司风波和晚宴上的人际暗流后,这个词带上了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危险,但充满力量。 林骁低头,看着沈砚舟近在咫尺的唇,那个包厢里的吻的记忆瞬间复苏,带着酒意和对抗的温度。他猛地扣住沈砚舟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沈砚舟微微蹙眉。 “沈砚舟,别太自信。”林骁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警告,也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被点燃的征服欲,“想做我的共犯,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和诚意。” 沈砚舟手腕被制,却并不挣扎,只是那双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像潜伏的猎豹:“我的诚意,U盘里给了一部分。剩下的……学长敢要么?” 他的挑衅恰到好处。林骁清楚地知道,眼前是深渊,是沈砚舟精心编织的网。但祁寒的冷静,盛然透露的讯息,都指向一个更庞大的谜团。而解开谜团的钥匙,似乎就在这个危险的“未婚夫”手中。 是继续做被动承受的棋子,还是冒险一跃,成为真正的对弈者,甚至……掀翻棋盘? 林骁盯着沈砚舟,良久,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丝兴味:“好啊。那我就看看,你沈砚舟,到底藏了多少‘诚意’。” 他松开手,却没有后退,反而就着极近的距离,低声在沈砚舟耳边说:“不过,记住,如果让我发现你耍我,或者伤害我在意的人,我会让你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猎人。” 说完,他转身,率先走回灯火通明的宴会厅。身后,沈砚舟看着他的背影,轻轻活动了一下被捏痛的手腕,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笑意和……期待。 露台的风吹动他的发梢,这场以利益为名的棋局,因为林骁的这次“回应”,正式进入了新的阶段。而宴会厅内,盛然正和祁寒进行着一场无声的眼神交锋,另一段“又爱又恨”的故事,也悄然与主线的棋局交织在一起。 第20章 信息素陷阱 露台上的对峙,像一道分水岭。 林骁那句带着警告和狩猎意味的“我会让你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猎人”,并未让沈砚舟露出丝毫怯意。相反,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堪称愉悦的光,仿佛终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回应。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姿态优雅依旧,随即与林骁一前一后回到了喧嚣的宴会厅。仿佛刚才露台上那剑拔弩张、气息交缠的一幕,从未发生。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同了。 晚宴结束后,林骁婉拒了盛然“再去喝一杯”的提议。他需要独处,需要冷静地重新评估一切。盛然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林骁,沈砚舟那个人……你小心点。祁寒虽然是他朋友,但连祁寒有时候都看不透他。” 提到祁寒,盛然的表情有些复杂,那是一种混合着不甘、恼怒和一丝残余悸动的神情。林骁看在眼里,心中了然,盛然和祁寒那段“又爱又恨”的过往,恐怕比他知道的还要纠葛更深。而祁寒作为沈砚舟的挚友,他的态度和所知的内情,无疑是这盘棋局中的一个关键变量。 “我知道。”林骁点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不远处正在与祁寒低声交谈的沈砚舟。祁寒依旧是那副冰山模样,但倾听沈砚舟说话时,神态间有着难得的专注与信任。沈砚舟似乎感应到他的视线,抬眼望来,隔着人流,对他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动作从容,带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笃定。 林骁心头无名火起,又强行压下。他转身上了自己的车,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沈砚舟没有主动联系他,仿佛那晚的“共犯”邀请只是随口一提。林骁也按兵不动,照常处理学业和家族事务,但暗地里,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资源,开始深入调查两样东西:一是父亲公司危机背后,是否真的如盛然隐约透露的那样,牵扯到了祁家的对头,甚至更复杂的势力;二是关于沈砚舟本人——这个以Beta身份被沈家认回,却能在短时间内得到祁寒这种人物毫无保留的支持,并且手段如此老辣狠厉的“学弟”,他的过去到底隐藏着什么。 调查进展缓慢,沈砚舟的过去被抹得很干净,而祁家对头那条线更是盘根错节。林骁第一次感到一种无力,他在明,对手在暗,信息的不对等让他处于绝对的劣势。 这种被动感,在三天后的一个深夜被打破。 林骁在公司处理一个紧急项目,直到凌晨才驱车回自己的公寓。夜雨淅沥,将城市的霓虹晕染成模糊的光斑。他将车停在地下车库,刚推门下车,一股极其霸道、充满侵略性的Alpha信息素如同无形的浪潮,猛地向他袭来! 那信息素带着浓烈的雪松与冷铁的气息,强大、冰冷,充满了压迫感和攻击性,几乎瞬间就让林骁这个Beta感到一阵生理性的窒息和心悸!他扶着车门,脸色骤变。这是顶级Alpha的信息素,而且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敌意! 车库灯光昏暗,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承重柱后缓缓走出。那是一个陌生的Alpha,穿着昂贵的西装,但眼神阴鸷,嘴角挂着残忍的笑意,显然来者不善。 “林骁?”Alpha的声音沙哑,带着信息素的威压,“听说你最近,很出风头啊。” 林骁迅速冷静下来,他是Beta,对信息素的感受虽不如Omega敏锐,但顶级Alpha的恶意压迫依旧让他肌肉紧绷。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和周围环境,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脱身之法以及对方的来历。是商业对手?还是……与沈砚舟有关? “你是谁?”林骁站直身体,强顶着信息素的压力,冷声问道。Beta的优势在此刻显现,他不会像Omega那样被信息素轻易压制甚至诱发结合热,他保持着清醒的理智。 “我是谁不重要。”Alpha一步步逼近,信息素的压迫感越来越强,如同实质的山峦,“重要的是,有人让我给你带句话——离沈砚舟远点。他不是你这种Beta能碰的人。” 果然是因为沈砚舟!林骁心下一沉。是沈砚舟的敌人?还是……沈家的考验?或者,这根本就是沈砚舟自导自演的另一场戏? 就在那Alpha即将走到林骁面前,伸手欲抓向他衣领的瞬间—— “碰我的人?”一个清冷、平静,却带着刺骨寒意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响起,清晰地压过了雨声。 林骁和那个陌生Alpha同时转头。 车库入口处,沈砚舟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他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伞面滴着水,身上还穿着校服外套,像是匆匆赶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冷得像是淬了冰。 他的出现,让整个车库的气氛陡然一变。 更让林骁震惊的是,几乎在沈砚舟话音落下的同时,一股更加强大、更加精纯、也更加冰冷的雪松与冷铁的气息,如同出鞘的利剑,悍然撞上了那个陌生Alpha的信息素! “嗡——”空气中仿佛响起无形的爆鸣。 那个陌生Alpha脸色猛地一白,闷哼一声,不受控制地后退了半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的信息素在沈砚舟的信息素面前,如同溪流遇上了海啸,瞬间被冲击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林骁站在风暴的边缘,感受最为直观。他虽然闻不到具体的信息素味道,但能清晰地感觉到两股强大的力量在对撞,而沈砚舟的力量,以绝对的优势碾压了对方!那股力量冰冷、霸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毁灭气息,与他平日里那个清冷、漂亮的“学弟”形象判若两人! 沈砚舟……他的信息素竟然如此强大?!他根本不是外界所以为的、因为分化结果不够理想而被家族边缘化的Beta!他是一个顶级的、极具攻击性和统治力的Alpha!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林骁脑海中炸开。他一直以来的困惑似乎有了解答——为何沈砚舟能以如此年纪拥有这般心机和手段,为何祁寒那样的人物会对他言听计从……一切都源于他隐藏的、真正的第二性别:Alpha! 沈砚舟缓缓收起伞,一步步走来。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那个陌生的Alpha身上,语气平淡却令人胆寒:“谁让你来的?” 那个Alpha在沈砚舟的信息素压制下,额头渗出冷汗,勉强支撑着,嘴硬道:“沈砚舟!你别太嚣张!你一个被沈家……” 他话未说完,沈砚舟眼神一厉,信息素的压力骤然倍增! “呃啊!”那Alpha惨叫一声,单膝跪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沈砚舟走到林骁身边,停下脚步。他没有看林骁,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跪地的Alpha,声音冷得掉冰渣:“回去告诉让你来的人,林骁是我沈砚舟的未婚夫。动他,就是与我为敌。” 说完,他不再理会那个狼狈不堪的Alpha,转而看向林骁。在对上林骁视线的那一刻,他眼中那骇人的冰冷戾气如同潮水般褪去,恢复了一贯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类似于安抚的意味? “你没事吧?”他问,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润。 林骁看着眼前这张年轻俊美、却隐藏着如此惊人秘密和力量的脸,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不是因为劫后余生,而是因为一种更复杂的情绪——被欺骗的愤怒?被保护的屈辱?还是……发现猎物远比想象中更强大、更危险时,那种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战栗? 沈砚舟是Alpha。这个事实,彻底颠覆了林骁对这段关系、对这盘棋局的所有认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锐利地看向沈砚舟,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沈砚舟,这就是你所谓的‘诚意’?先派人来试探,再亲自上演一出英雄救美?” 沈砚舟与他对视,眼神坦荡,甚至带着一丝无辜:“如果我说,这个人不是我安排的,学长信吗?” 信?林骁现在一个字都不敢轻易相信。但他知道,从沈砚舟在他面前彻底暴露Alpha身份这一刻起,他们之间的棋局,已经进入了全新的、更加危险的阶段。 信息素的陷阱已经布下,而他,这个看似处于劣势的Beta,该如何在这Alpha主导的丛林法则中,守住自己的阵地,甚至……反客为主? 车库外,雨声渐沥。车库内,一场无声的、关乎信任、力量与征服的新博弈,刚刚拉开序幕。 车库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雨水顺着沈砚舟的伞尖滴落在地面,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嗒嗒声,像是在为这场无声的对峙计时。 那个被沈砚舟信息素彻底压制的陌生Alpha,已经瘫软在地,失去了所有反抗能力,眼神里只剩下恐惧。沈砚舟甚至没再多看他一眼,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林骁身上。 林骁站在原地,身体依旧因刚才的冲击和信息素的余威而微微紧绷。他是Beta,对信息素不如AO敏感,但顶级Alpha力量全开时那种近乎实质的压迫感,依旧让他心有余悸。更让他心潮翻涌的,是沈砚舟身份的颠覆。 Alpha。 一个强大到令人战栗的Alpha。 一直以来,沈砚舟都以Beta的身份示人。外界传闻,他是因为分化结果不够“理想”(非Alpha),才在家族中处境微妙。林骁也曾基于此,对沈砚舟的某些行为有过误判,甚至潜意识里带着一丝属于Alpha和Beta的、上位者对“弱者”的审视。此刻,这层伪装被彻底撕碎。 沈砚舟不是需要他庇护或忍让的“Beta学弟”,而是一头收敛了爪牙、潜伏在暗处的猛兽。这解释了为何他心思深沉如海,手段老辣狠厉,连祁寒那样的人物都甘愿追随。一切都源于他强大的本源力量。 “林骁,”沈砚舟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冷,但仔细听,似乎比往常低沉了一丝,带着Alpha信息素尚未完全平息的余韵,“你没事吧?” 林骁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强迫自己冷静分析。沈砚舟在他面前暴露身份,是意外,还是刻意?如果是刻意,目的何在?震慑?展示实力以求更“平等”的合作?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引诱? 他想起露台上自己那句“谁才是真正的猎人”的宣言,此刻看来,更像是一个无知者的笑话。在绝对的力量差异面前,Beta的身份让他先天就处于劣势。这盘棋,他还怎么下? 屈辱、愤怒、以及一丝被欺骗的痛楚交织在一起,但最终,都被一股更强烈的、不肯服输的倔强压了下去。他是林骁,林家悉心培养的继承人,就算对手是顶级Alpha,他也绝不会轻易认输。 林骁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射向沈砚舟,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讽刺的弧度:“沈砚舟,真是好大一个惊喜。伪装成Beta,玩弄所有人于股掌之间,很有趣?” 沈砚舟与他对视,眼神坦荡,甚至带着一丝探究,仿佛想从林骁脸上找出除了愤怒以外的情绪。他没有直接回答关于伪装的问题,而是迈步,朝林骁走近。 随着他的靠近,那股属于顶级Alpha的、混合着雪松与冷铁的气息再次变得清晰,虽然不再具有攻击性,却依旧带着强烈的存在感和侵略性,无声地昭示着主导权。 他在林骁面前一步之遥站定。这个距离,已经突破了正常的社交安全界限,属于AO之间才会出现的暧昧又危险的领域。尽管林骁是Beta,依旧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迫。 “有趣与否,取决于视角。”沈砚舟缓缓开口,目光落在林骁微微抿紧的唇上,语气平淡却意有所指,“但我认为,坦诚是合作的基础。现在,你看到了更真实的我。” “坦诚?”林骁几乎要气笑了,这算哪门子坦诚?被迫暴露和主动坦白,根本是两回事!“这就是你想要的?让我看清我们之间的差距,好让我更识时务地配合你?” “差距?”沈砚舟轻轻重复这个词,忽然也笑了一下,那笑容极淡,却瞬间冲散了他眉眼间的冷意,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妖异的美感,“林骁,你到现在还认为,决定胜负的,仅仅是信息素的等级吗?” 他微微倾身,靠得更近,声音压低,带着蛊惑人心的气息,拂过林骁的耳廓:“如果我只是想靠信息素压制你,那天在包厢,我就有无数种方法让你屈服,而不是……等你来吻我。” 林骁瞳孔微缩,包厢里那个充满对抗意味的吻的记忆再次鲜活起来。当时他觉得是自己在主导,在挑衅,现在回想,沈砚舟的回应那般激烈,是否早已是一种暗示?一个顶级Alpha,为何会容忍甚至回应一个Beta的“冒犯”? “那你想要什么?”林骁逼问,身体因为沈砚舟的靠近而僵硬,却倔强地没有后退。 沈砚舟的目光深邃如夜,仿佛要将林骁的灵魂吸进去:“我说过,我想要一个共犯。一个即使知道我是Alpha,知道前路危险,也依然敢站在我身边,与我一起搅动风云的人。” 他的手指,轻轻抬起,似乎想触碰林骁的脸颊,但在即将碰到的瞬间,又克制地停住了。这个欲碰未碰的动作,比直接触碰更带着一种磨人的暧昧和试探。 “林骁,你是Beta,这很好。”沈砚舟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赞赏的意味,“你不会被信息素本能支配,你的冷静、你的理智、你的谋略,才是这盘棋局里,我最看重的东西。我需要的是一个平等的对手和伙伴,而不是一个被本能驱使的附属品。” 这番话,像是一道惊雷,又在林骁心中炸开。沈砚舟看重的,竟然是他作为Beta的特质?这完全颠覆了ABO世界里惯常的价值观。在顶级Alpha眼中,Beta通常是“平庸”、“缺乏魅力”的代名词,而沈砚舟却将其视为优点? 这是更高明的心理战术,还是他真实的想法的? 林骁发现,即使撕开了Beta的伪装,沈砚舟这个人,反而变得更加迷雾重重,更加深不可测。他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捞出什么。 看着林骁眼中翻涌的疑虑和挣扎,沈砚舟终于退后了一步,拉开了些许距离,给了他喘息的空间。 “这个人,”沈砚舟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地上瘫软的Alpha,“我会处理。今晚的事,会有人给你一个交代。至于我们之间……” 他顿了顿,看着林骁,眼神恢复了平日里那种清冷疏离,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棋局继续。林骁,让我看看,作为Beta的你,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重新撑开伞,步入了车库外的雨幕之中。背影挺拔孤绝,仿佛刚才那个流露出些许异常情绪的人只是幻觉。 车库内,只剩下林骁,和一个昏迷的Alpha。 雨声依旧。林骁站在原地,良久,缓缓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沈砚舟是Alpha。这个事实没有让他退缩,反而激起了他更强烈的斗志和……征服欲。 顶级Alpha又如何?伪装成猎物潜伏的猎人,才最危险。而现在,猎人已经露出了獠牙。 那么,游戏规则也该变一变了。 林骁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冷静而锐利的光芒。这盘利益棋局,因为沈砚舟Alpha身份的暴露,进入了更加凶险、也更加刺激的新回合。 一个Beta,对一个顶级Alpha。 强强对抗,现在才真正开始。 第21章 裂痕与联盟 车库事件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林骁的心里。沈砚舟是Alpha——这个认知彻底颠覆了他对这段关系所有的预设。愤怒、被欺骗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日夜灼烧着他。但比情绪更先一步行动的,是林骁浸淫商场多年练就的冷静和权衡。 沈砚舟隐瞒性别,所图必然极大。这不再仅仅是一场被迫的婚约游戏,而是牵扯到两个家族、甚至更多势力的生死博弈。他林骁,绝不能做那个被蒙在鼓里、最后怎么死都不知道的棋子。 一周后,一家隐秘的高级私人俱乐部包厢。 林骁到的时候,祁寒已经在了。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正垂眸看着手机屏幕,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清俊冷冽。空气中弥漫着极淡的、被抑制剂刻意压制过的冷冽雪松气息,属于顶级Alpha的压迫感若有似无,但远比沈砚舟那日收敛得多。 “祁寒。”林骁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我时间不多,长话短说。” 祁寒抬眸,目光平静无波,似乎对他的到来毫不意外:“林学长请讲。” “沈砚舟是Alpha。”林骁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你早就知道。” 这不是疑问,是陈述。 祁寒放下手机,与林骁对视,眼神坦荡:“是,我知道。” 他的直接承认,让林骁心头火起,但更多的是冰冷的寒意。连祁寒都帮着隐瞒,这意味着沈砚舟背后的布局,远比他想得更深。 “为什么?”林骁的声音压抑着怒意,“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耍得团团转,很有趣?” “砚舟有他的苦衷。”祁寒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但提到沈砚舟时,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复杂,那是一种混合着忠诚、怜悯或许还有一丝无奈的情绪,“他的处境,比外人看到的要危险得多。Beta的身份是一种保护。” “保护?”林骁嗤笑,“保护他到可以随意用信息素压制对手,保护他到能让你祁大律师心甘情愿为他打掩护?祁寒,我不是三岁小孩。” 祁寒沉默了片刻,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玻璃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林学长,你对沈家了解多少?对砚舟在回到沈家之前经历的一切,又知道多少?” 林骁蹙眉。沈家是盘根错节的豪门望族,内部斗争激烈,他有所耳闻。但关于沈砚舟的过去,确实被掩盖得极好,他动用关系也只查到一些模糊的碎片——母亲早逝,幼年流落在外,直到分化前后才被沈家认回。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祁寒的目光锐利起来,“砚舟选择你,并非全然因为林家的势力或者那纸可笑的婚约。他看中的,是你这个人。你的能力,你的冷静,以及……你作为Beta,不会被信息素轻易动摇的特质。” 又是这套说辞。林骁几乎要厌倦了。“所以他欺骗我,试探我,甚至可能利用我,我还应该感激他的‘看重’?” “欺骗并非他的本意,是不得已的生存策略。”祁寒的语气难得地带上一丝强调,“至于试探……林学长,扪心自问,如果一开始你就知道他是顶级Alpha,你还会用之前的态度对待他吗?你们之间,还能有后来那些……互动吗?” 林骁一时语塞。的确,如果早知道沈砚舟是Alpha,他必然会更加警惕,更加疏离,绝不会允许自己产生那些混乱而危险的情绪波动。Alpha和Beta之间,天生横亘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尤其是在他们这种利益至上的圈子里。 “那天车库的人,是谁派来的?”林骁换了个问题。 “还在查。”祁寒没有隐瞒,“线索指向沈家内部,但对方很谨慎。砚舟暴露身份,虽然是为了救你,但也打草惊蛇了。” “救我?”林骁冷笑,“难道不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就为了在我面前揭开底牌?” 祁寒看着林骁,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些许……类似于怜悯的情绪?“林学长,如果砚舟真想用信息素控制你,他有无数次机会,根本不需要用这种拙劣的方式。那天,他是真的担心你。” “担心?”这个词从祁寒嘴里说出来,显得格外荒谬。沈砚舟那样的人,也会有“担心”这种情绪? “信不信由你。”祁寒似乎不打算再多做解释,他拿起桌上的一个薄薄的文件袋,推到林骁面前,“这是砚舟让我转交给你的。算是他……表达歉意和诚意的方式。” 林骁没有立刻去接,警惕地看着那个文件袋。“里面是什么?” “一些关于近期暗中针对林家,以及可能与你父亲公司之前危机有关的公司和个人的资料。”祁寒平静地说,“比U盘里的更详细,也更有针对性。他说,你可以选择看,也可以选择不看。但如果你决定继续这盘棋,这些或许能帮你更快看清局面。” 又是选择。沈砚舟永远在给他选择,但每一个选择背后,都是更深沉的陷阱。 林骁盯着那个文件袋,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扔掉,彻底与沈砚舟划清界限。但内心深处那股不甘和强烈的好奇心,却又驱使着他去触碰。 他想知道,沈砚舟到底想干什么。他想知道,这盘棋的终局究竟是什么。 最终,林骁伸出手,拿起了那个文件袋。指尖触碰到牛皮纸的粗糙质感,他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一旦打开,就真的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告诉他,”林骁站起身,将文件袋紧紧攥在手里,目光冰冷地看向祁寒,“这笔账,我记下了。” 祁寒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言。 林骁转身离开包厢。在他关上门的那一刻,似乎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 俱乐部外,夜色深沉。林骁坐进车里,没有立刻发动引擎。他看着副驾驶座上那个沉默的文件袋,感觉它重若千钧。 沈砚舟用这种方式,再次将他拉回了棋局中心。这一次,他手里有了更多的牌,但也意味着,他即将踏入更深的漩涡。 而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 沈砚舟站在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万家灯火。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是祁寒发来的简短信息:「东西已给,他很生气。」 沈砚舟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摩挲,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生气是必然的。但他要的,从来不是林骁的温顺服从。 他要的,是一个即使知道前方是万丈深渊,也敢与他并肩同行的人。 一个能真正理解他、甚至……征服他的人。 他收起手机,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无边的夜色,低声自语,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林骁,别让我失望。” 几天后,林骁大致看完了文件袋里的内容,触目惊心。沈砚舟提供的资料不仅证实了父亲公司危机背后确有黑手,还牵扯出了几个盘踞已久的势力,甚至隐隐指向了某些位高权重的人物。这些信息,确实价值连城。 但他心中的疑虑并未减少,反而更深了。沈砚舟给他这些,等于是在自断臂膀,削弱那些可能与他结盟的势力?还是想借他的手,除掉共同的敌人? 心烦意乱之下,他约了盛然出来喝酒。 酒吧角落里,盛然听完林骁压抑着怒气的简述,猛地放下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差点溅出来。 “我就知道!沈砚舟那小子不是好东西!顶级Alpha?!他居然瞒得这么深!”盛然气得咬牙切齿,随即又担忧地看着林骁,“林骁,这太危险了!顶级Alpha没一个简单的,他们的控制欲和占有欲强到变态!你看看祁寒那家伙就知道了!” 林骁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信息:“祁寒?他怎么了?” 盛然表情一僵,眼神闪烁,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才闷闷地说:“没什么。反正你离沈砚舟远点就对了!他现在给你这些东西,谁知道是不是糖衣炮弹?等你放松警惕,说不定就把你啃得骨头都不剩!” 林骁看着好友明显口是心非的样子,心中了然。盛然和祁寒之间,肯定发生过什么,而且与Alpha的本性有关。这让他对沈砚舟的警惕又加深了一层。 “我心里有数。”林骁晃着酒杯,眼神晦暗不明,“但现在已经不是我想退就能退的了。” 他已经拿了沈砚舟的“诚意”,就等于默认了继续合作。更何况,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也不会因为他退出就放过林家。这盘棋,他必须下下去。 “你……”盛然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算了,我说什么你估计也听不进去。总之,万事小心。需要帮忙的时候,随时找我。” 林骁心中一暖,点了点头。 与盛然分别后,林骁独自走在深夜的街道上。凉风拂面,却吹不散他心头的迷雾。沈砚舟的目的,祁寒的隐瞒,盛然的警告,还有文件里那些错综复杂的线索……一切都像一团乱麻。 他需要理清头绪。而突破口,或许就在那份文件提及的、最近异常活跃的一家境外投资公司上。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和果决: “是我。帮我查一下‘凯恩资本’,越详细越好,特别是他们最近与沈家旁支的接触情况。” 挂断电话,林骁抬起头,望向夜空。星子稀疏,月色朦胧。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悄然打响。而他,即将主动走入暴风的中心。 (场景:初次联手) 机会很快到来。一场由商会举办的高规格晚宴,几乎汇集了本市所有顶尖的权贵名流。林骁收到消息,凯恩资本亚洲区的负责人以及沈家那位与文件中所提之事关联颇深的旁支人物都会出席。 同样收到请柬的,还有沈砚舟。 晚宴当晚,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林骁一身高级定制黑色西装,身姿挺拔,作为林家继承人,他游刃有余地周旋在各色人等之间,目光却始终留意着入口处。 当沈砚舟出现时,现场有瞬间微妙的寂静。他依旧穿着剪裁合体的校服正装,与周遭奢华格格不入,却丝毫掩盖不住他周身那股清冷矜贵的气质。灯光下,他俊美的面容显得有些不真实,只有林骁知道,这副漂亮的皮囊下,隐藏着怎样一个强大而危险的灵魂。 沈砚舟径直朝林骁走来。所过之处,人们下意识地让开一条路,仿佛被某种无形的气场隔开。 “林骁。”他在林骁面前站定,声音平静。 “沈学弟。”林骁举了举杯,语气疏离,扮演着表面和谐的“未婚夫”角色。 两人并肩站在一起,一个沉稳内敛,一个清冷精致,吸引了无数或明或暗的视线。尤其是几个知道内情的人,目光更是充满了探究。 “目标在九点钟方向,白色西装,和凯恩的负责人在一起。”林骁借着碰杯的机会,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沈砚舟目光微转,不着痕迹地扫过那个方向,轻轻“嗯”了一声。“按计划进行?” “见机行事。”林骁抿了一口酒,眼神锐利。 这是他们在那次不欢而散的“坦诚”后,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联手。没有排练,甚至没有多余的交流,却有一种诡异的默契在流淌。他们都清楚,今晚,他们是彼此唯一的“盟友”。 林骁主动走向那位沈家旁支,笑容得体地寒暄,巧妙地引导着话题。沈砚舟则在不远处,与另一位商界大佬交谈,目光偶尔掠过,看似无意,却总能精准地接上林骁的话茬,或是不动声色地替林骁挡掉某些敏感的问题。 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天衣无缝。林骁负责正面牵制和试探,而沈砚舟则利用他看似“不谙世事”的学生身份和超强的洞察力,捕捉着对方言语间的漏洞和细微的情绪变化。 那位沈家旁支起初还应对自如,但在林骁步步紧逼的问话和沈砚舟偶尔看似天真、实则犀利无比的“疑问”下,渐渐有些招架不住,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尤其是在沈砚舟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注视下,他显得愈发不自在。 林骁心中暗惊。沈砚舟对人心的把握和局势的操控能力,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他几乎不需要说什么,只是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表情,就能给对手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 就在林骁觉得火候差不多,准备抛出关键问题时,异变陡生! 宴会厅的灯光突然猛地闪烁了几下,然后骤然熄灭!整个大厅陷入一片黑暗和混乱! “啊!” “怎么回事?” “停电了?” 惊呼声、杯盘碰撞声、脚步声瞬间响起。 黑暗中,林骁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就要朝着记忆中沈砚舟的方向靠近。然而,一只微凉的手更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是沈砚舟。 “别动,跟我来。”沈砚舟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异常冷静。 林骁能感觉到他靠近的身体,以及那即使在抑制剂作用下也依旧无法完全掩盖的、属于顶级Alpha的、带着强烈保护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的信息素气息。 沈砚舟紧紧握着林骁的手腕,在黑暗中精准而迅速地移动,巧妙地避开混乱的人群,朝着某个侧门方向走去。 林骁任由他拉着,在绝对的黑暗和混乱中,奇异般地感到了一丝……安心?他甩甩头,摒弃掉这荒谬的念头,集中精神警惕着四周。 突然,他感觉到一股微弱的、带着恶意的风声从侧面袭来!有人趁乱动手! 林骁眼神一凛,正要动作,身边的沈砚舟却比他更快!只听一声闷哼,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在周围的嘈杂声中几乎微不可闻。 “走!”沈砚舟的声音依旧冷静,拉着林骁更快地穿过侧门,进入了相对安静昏暗的走廊。 灯光在几秒后重新亮起,宴会厅里逐渐恢复秩序,仿佛刚才的黑暗和混乱只是一场短暂的意外。 走廊里,林骁甩开沈砚舟的手,靠在墙上,微微喘息。他看向沈砚舟,对方也正看着他,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 “刚才……”林骁开口。 “小角色,解决了。”沈砚舟打断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拍掉了一只苍蝇。他整理了一下微微有些凌乱的衣领,动作优雅。 林骁看着他,心中波澜起伏。刚才那一刻,沈砚舟展现出的不仅是超强的反应和格斗能力,更是一种在危机时刻近乎本能的……保护。 这和他认知中那个冷酷、算计的沈砚舟,似乎有些不同。 “你的手……”林骁注意到沈砚舟垂在身侧的手,骨节处有细微的红痕。 沈砚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不在意地蜷了蜷手指:“没事。” 两人一时无话。走廊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一种微妙而紧绷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 经过今晚,他们的关系似乎又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合作初现雏形,信任依旧脆弱,但某种超越纯粹利益的、难以言喻的联结,似乎在黑暗中悄然滋生。 棋局,变得更加复杂了。 第22章 共犯的枷锁 晚宴走廊里的短暂独处,像按下了一个隐秘的开关。那之后,林骁和沈砚舟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微妙的“合作”模式。 表面上看,一切如常。林骁依旧是林氏集团的年轻总裁,沈砚舟也还是那个偶尔会以“沈家特别顾问”身份出现的天才学生。但在公众视线之外,一种基于“共犯”身份的联结悄然建立。 林骁仔细研究了沈砚舟通过祁寒转交的、以及后来在休息室直接给他的加密U盘里的所有资料。内容之详尽、涉及层面之深,让他脊背发凉。沈砚舟没有撒谎,确实有一股庞大的暗流在针对林家,甚至也隐隐将沈家某些派系卷入其中。而“凯恩资本”,仅仅是这个庞大网络露出水面的冰山一角。 基于这些信息,林骁开始不动声色地调整林家的商业策略,加固防线,并针对性地进行了一些反击。效果立竿见影,几个原本暗中使绊子的项目阻力明显减小。 沈砚舟则如同一个隐藏在阴影中的情报中枢,不时会通过加密渠道,向林骁传递一些关键的、有时甚至是预警性质的信息。这些信息精准得可怕,往往能帮助林骁在关键时刻做出最有利的决策。 他们之间的交流仅限于此,冰冷、高效、目的明确。没有多余的寒暄,更没有提及那晚车库或走廊里的任何情绪波动。仿佛那短暂的失控和靠近,从未发生。 然而,这种纯粹利益交换的合作,却像最细的丝线,将两人越捆越紧。林骁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地在做重大决定前,会思考“如果是沈砚舟,他会怎么做”。这种依赖感让他警惕,却又无法摆脱,因为沈砚舟提供的“价值”是实实在在的。 同时,按照沈砚舟“引蛇出洞”的计划,林骁开始在外界面前,刻意表现出与沈砚舟的“疏远”和“矛盾”。 一次高端酒会上,当有人开玩笑地提起两人的婚约时,林骁当着众人的面,冷淡地回应:“商业联姻而已,当不得真。沈学弟年纪尚小,还是以学业为重。”语气中的疏离和不以为然,表现得淋漓尽致。 不远处的沈砚舟,端着一杯果汁,闻言只是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嘴角似乎抿紧了一瞬,流露出恰到好处的“难堪”和“隐忍”。他那张过分年轻俊美的脸,配上这副神情,轻易地博取了不少人的同情,看向林骁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不赞同。 林骁将那些目光尽收眼底,心中冷笑。沈砚舟的演技,真是炉火纯青。他几乎要相信,自己真是个欺负“年幼未婚妻”的混蛋了。 这场戏,他们演得很成功。很快,圈内便开始流传“林沈联姻恐生变数”、“林骁对沈家安排的未婚妻不满”之类的风声。 “他妈的,林骁你到底在搞什么鬼?”盛然怒气冲冲地闯进林骁的办公室,连门都没敲,“外面现在都在传你是个玩弄别人感情的渣A!虽然沈砚舟那小子是Alpha活该,但你也没必要把事情做这么绝吧?” 林骁从文件中抬起头,看着为自己打抱不平的好友,心中微暖,但计划不能透露,只能含糊其辞:“商业需要,有些事表面功夫得做足。” “狗屁的表面功夫!”盛然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烦躁地扒了扒头发,“我听说祁寒最近脸色黑得跟锅底一样,肯定是因为你‘欺负’了他家宝贝沈砚舟!你小心点,祁寒那家伙护短得很!” 提到祁寒,盛然的表情又变得有些不自然。 林骁放下笔,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和祁寒,到底怎么回事?上次你就没说完。” 盛然眼神一暗,沉默了半晌,才自嘲地笑了笑:“没什么,就是年少无知,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罢了。”他显然不愿多谈,转而严肃地看着林骁,“林骁,听我一句,离沈砚舟远点。顶级Alpha的偏执和占有欲,不是你一个Beta能想象的。他现在对你有所图,可能还收敛着,一旦他觉得掌控了你,或者你触犯到他的领地,后果不堪设想。” 盛然的话像一根刺,扎在林骁心上。他何尝不知道与虎谋皮的危险?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经深陷局中。 “我有分寸。”林骁只能再次重复这句话。 盛然看着他,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希望你真有分寸。我可不想哪天去监狱里捞你,或者去医院看你。” 盛然离开后,林骁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好友的担忧他明白,但他选择的这条路,注定孤独。 几天后,林骁收到一条来自沈砚舟的加密信息,内容极其简短:「今晚八点,城南废弃七号码头,有‘惊喜’。」 林骁的心猛地一跳。七号码头,正是资料中提及的、与“凯恩资本”有隐秘交易的地点之一。沈砚舟所谓的“惊喜”,定然与此有关。 他没有犹豫,当晚准时驱车前往。 七号码头远离市区,夜晚显得格外荒凉僻静。咸湿的海风带着寒意,吹拂着废弃的集装箱和锈蚀的起重机。林骁将车停在隐蔽处,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码头上空无一人,只有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林骁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手悄悄按在了腰间藏着的电击器上。 突然,一阵压抑的争执声从某个集装箱后面传来。林骁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靠近。 “……东西到底在哪?沈砚舟那小子把东西藏哪儿了?”一个粗哑的男声低吼道。 “我……我不知道……他只是让我来这里等……”另一个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听起来很年轻。 林骁瞳孔微缩。第二个声音,他有点印象,好像是沈家一个不起眼的旁支子弟,曾经在一次家族聚会上见过。 “不知道?哼,看来不给你点苦头吃吃,你是不会说了!”粗哑男声充满了戾气。 接着,传来拳脚相加的声音和少年的痛呼声。 林骁不再犹豫,猛地从集装箱后闪身而出,厉声喝道:“住手!” 昏暗的光线下,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对一个蜷缩在地上的少年施暴。听到林骁的声音,那男人猛地回头,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眼神凶狠。 “你是什么人?少多管闲事!”刀疤男恶狠狠地盯着林骁。 林骁冷静地看着他,目光扫过地上瑟瑟发抖的少年,心中已然明了。这恐怕就是沈砚舟说的“惊喜”——一个引出对方人赃并获的局。只是没想到,对方如此肆无忌惮,直接对沈家的人动用私刑。 “我是林骁。”林骁报上名字,试图震慑对方,“放开他。” “林骁?”刀疤男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呵,原来是林大少爷。怎么,想来替你那个小未婚夫出头?可惜,晚了!” 他话音未落,突然从阴影处又窜出两个手持棍棒的同伙,呈三角之势将林骁围住。 林骁心道不好,中计了!沈砚舟的信息可能是个诱饵,目的是把他引来这里一网打尽!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个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一丝嘲讽: “以多欺少,还真是你们的风格。”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沈砚舟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一个高高的集装箱顶上。月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影,他手里把玩着一个微型的银色U盘,神情淡漠地俯视着下方。 “不过,你们要找的东西,在我这儿。”沈砚舟晃了晃手中的U盘,目光落在刀疤男脸上,“想要?自己来拿。” 刀疤男看到沈砚舟手中的U盘,眼中瞬间爆发出贪婪和凶光:“小子,把东西交出来!” 沈砚舟却轻笑一声,目光转向林骁,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和……依赖? “林骁哥,”他忽然换了个称呼,声音软了几分,“他们欺负我。” 这一声“林骁哥”,叫得林骁头皮发麻,同时也瞬间明白了沈砚舟的意图——把水搅浑,把林骁彻底拉下水,让对面的人认为他们是同伙,没有转圜余地。 刀疤男果然上当,凶狠的目光立刻锁定了林骁:“原来是一伙的!给我上!把U盘抢过来!” 那三个打手立刻朝林骁和沈砚舟扑了过来! 混乱中,沈砚舟从集装箱上一跃而下,动作轻盈如猫,精准地落在林骁身边,与他背靠背迎敌。 “左边两个归你,右边这个和头目交给我。”沈砚舟语速极快地低语,声音里没有丝毫慌乱,只有冷静的部署。 这一刻,没有时间犹豫和质疑。林骁几乎是本能地选择了相信沈砚舟的判断,迎上了左侧冲来的两个敌人。 格斗、闪避、反击……码头上瞬间上演了一场激烈的混战。林骁的身手经过专业训练,对付两个打手虽不轻松,但也能勉强支撑。而沈砚舟那边,则展现出了远超年龄的狠辣和高效,他利用灵活的身法和精准的击打,很快将那个打手和试图偷袭的刀疤男逼得节节败退。 林骁在搏斗的间隙,瞥见沈砚舟侧脸上那冰冷而专注的神情,以及他出手时那种毫不留情的果决,心中再次震撼。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少年应有的样子。 最终,在两人默契的配合下,三个打手和刀疤男全被放倒在地,失去了行动能力。沈砚舟甚至冷静地用电击器给每个试图爬起来的补了一下,确保他们暂时无法构成威胁。 战斗结束,码头上只剩下海浪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林骁靠着集装箱,平复着呼吸,看着正在用绳索熟练捆绑刀疤男的沈砚舟,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今晚,他们不仅联手对敌,沈砚舟更是当着敌人的面,用一声“林骁哥”将他彻底绑上了战车。 “这就是你说的‘惊喜’?”林骁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嘲弄。 沈砚舟绑好最后一个人,站起身,走到林骁面前。他的额发有些凌乱,呼吸也略显急促,但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 “惊喜是,”他举起那个银色U盘,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弧度,“这里面,有他们背后主子最想掩盖的交易记录和贿赂证据。现在,它是我们的了。” 他看着林骁,眼神深邃:“林骁哥,现在,我们是真的‘共犯’了。” 海风吹过,带着血腥和铁锈的味道。林骁看着沈砚舟递过来的U盘,又看看地上昏迷不醒的敌人,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无法将自己从沈砚舟的这盘棋中剥离出去。 共犯的枷锁,已然牢牢锁紧。好的,我们继续。 七号码头事件像一道深刻的烙印,将“共犯”二字刻进了林骁和沈砚舟的关系里。那晚之后,林骁动用了林家的关系,悄无声息地处理了码头上的痕迹和那几个被打晕的人,将他们交给了绝对信任的私人法务团队,以“非法拘禁和故意伤害”的名义控制起来,作为潜在的筹码。 沈砚舟提供的那个银色U盘,里面的内容果然如他所说,是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关键证据,直指凯恩资本与沈家内部某些人以及几位政界要员之间的非法利益输送。这份证据,成了悬在对手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们的合作进入了更深的层面。林骁开始更主动地参与到沈砚舟的计划中,不再仅仅是被动接收信息。他们通过加密频道频繁联系,讨论策略,交换情报,甚至开始共同布局,针对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进行反击。林骁的商业手腕和沈砚舟的情报谋略结合,产生了惊人的效果,几次精准的狙击让对方损失惨重,也让林氏集团的压力骤减。 在这个过程中,林骁对沈砚舟的观感变得极其复杂。他惊叹于对方算无遗策的智谋和关键时刻的狠厉果决,却也愈发警惕其深不可测的心机。沈砚舟像一本晦涩难懂的书,每翻开一页,都可能看到更黑暗的内容。 同时,他们在外人面前扮演的“关系破裂”戏码也仍在继续,并且愈演愈烈。在一次公开的财经峰会上,林骁和沈砚舟甚至因为一个投资项目的意见不合,发生了“激烈争执”,林骁当场离席,留下沈砚舟一人面对众多媒体和与会者探究的目光,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这场戏成功地迷惑了对手。对方似乎相信林沈联盟确实出现了难以弥补的裂痕,开始更加大胆地行动,甚至尝试分别接触林骁和沈砚舟,意图分化拉拢。 这天,林骁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邀约,来自沈家的实权人物之一,沈砚舟的三叔沈宏远。地点约在了一家极其私密的高尔夫俱乐部。 沈宏远是沈家内部对沈砚舟回归持强烈反对意见的代表人物,也与凯恩资本过往甚密。他的邀约,意图不言而喻。 林骁赴约了。绿草如茵的高尔夫球场上,沈宏远表现得十分热情,言语间对林骁赞赏有加,对林氏集团近期的“困境”表示同情,并暗示如果林骁愿意“弃暗投明”,与沈砚舟划清界限,沈家(或者说他这一派系)很愿意与林家展开更深度的合作,共同应对“某些不安定因素”。 “林贤侄,你是聪明人。”沈宏远挥杆击球,动作优雅,语气却带着深意,“砚舟那孩子,心思太重,来历不明,终究不是良配。我们沈家,还是更看好与你这样的青年才俊长期合作。” 林骁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扮演着一个对婚约不满、对沈砚舟心存芥蒂的“盟友”角色,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犹豫和兴趣,与沈宏远虚与委蛇。 会谈结束后,林骁立刻通过加密渠道将情况告知了沈砚舟。 沈砚舟的回复很快,只有一句话:「将计就计,答应他部分条件,获取信任,摸清他们下一步计划。」 林骁看着这条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指令,心中泛起一丝寒意。沈砚舟这是要让他去做双面间谍,深入虎穴。风险极高,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但这也是最快摸清对方底牌的方法。 “我需要更多关于沈宏远和凯恩资本核心计划的细节,否则我无法取信于他。”林骁回复道,这是在索要更多的筹码和保障。 沈砚舟那边沉默了片刻,然后发过来一个加密文件包。「这是沈宏远海外几个秘密账户的信息和部分通话录音摘要,足以让你获取他的初步信任。注意安全,必要时,以自保为先。」 最后那句“以自保为先”,让林骁微微一怔。这不像沈砚舟一贯的风格。是真心提醒,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操控? 没有时间细想,林骁按照计划,开始与沈宏远进行更深入的“接触”。他谨慎地抛出沈砚舟提供的一部分无关紧要的信息,并“勉强”同意了沈宏远提出的一個小型合作项目作为试探。 沈宏远果然上钩,对林骁的“投诚”信了大半,接触愈发频繁。 然而,就在林骁逐渐取得沈宏远信任,即将接触到更核心机密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林骁安插在沈宏远身边的一个眼线突然失去了联系。紧接着,他收到一条匿名发来的彩信,照片上,是那个眼线被捆绑着、明显受过折磨的照片,背景昏暗,看不清具体地点。附言只有一句话:「林大少爷,游戏该结束了。明天下午三点,城西烂尾楼,一个人来。否则,下次寄给你的,就不会是照片了。」 林骁的心瞬间沉到谷底。眼线暴露,意味着他的行动很可能已经败露!这是一个**裸的威胁和陷阱! 他第一时间联系沈砚舟,但加密频道那头却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打电话给沈砚舟的私人手机,也提示已关机。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林骁。沈砚舟从未在这种关键时刻失联过。是他也出事了?还是……这根本就是沈砚舟和沈宏远联手做的一个局,目的就是引他入瓮,彻底除掉他这个不听话的“合作者”? 盛然的警告言犹在耳。顶级Alpha的掌控欲和背叛的可能性,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林骁的心头。 信任的基石,在这一刻动摇了。 去,还是不去? 去,可能是万丈深渊。不去,那个眼线必死无疑,而且会打草惊蛇,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甚至可能激怒对方,对林家采取更激烈的报复。 林骁站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内心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挣扎和煎熬。他对沈砚舟的信任本就脆弱,此刻更是濒临崩溃。 他回想起与沈砚舟相识以来的一切:最初的胁迫,车库的救援,晚宴的联手,码头的并肩作战,以及那些冰冷却精准的信息共享……沈砚舟的眼神,有时冰冷如霜,有时又带着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 那句“以自保为先”再次浮现脑海。 最终,林骁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不能拿别人的性命去赌沈砚舟的“可信度”。这个陷阱,他必须去。但他也不会坐以待毙。 他快速做了几手安排:首先,将沈砚舟之前给他的所有关键证据的备份,连同今晚发生的事和自己的推断,加密发送给了绝对信任的私人律师和盛然,设定了定时发送,如果自己明天下午五点前没有取消,邮件将自动发出。其次,他调动了林家最精锐的安保力量,暗中部署在烂尾楼周围,见机行事。 做完这一切,已是深夜。林骁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明天,将是一场生死未卜的硬仗。而他与沈砚舟之间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共犯”关系,也将在明天迎来最残酷的试炼。 他拿出手机,最后尝试拨打沈砚舟的号码,依旧是关机提示音。 “沈砚舟……”林骁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充满了疲惫、怀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 期待这一切,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第23章 背叛的烙印 第二天下午,天色阴沉。林骁按照匿名短信的要求,独自驾车前往城西的烂尾楼区。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具体地点,只给安保队长发了一个实时定位共享和紧急预案的启动信号。 废弃的工地死一般寂静,只有风声穿过钢筋水泥骨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铁锈的味道。林骁握紧口袋里的微型电击器和追踪器,一步步走向约定的那栋最高的烂尾楼。 一楼空旷的大厅里,他一眼就看到了被绑在水泥柱上的眼线阿杰。阿杰垂着头,脸上有明显的伤痕,气息微弱,但胸口还有起伏。而在阿杰旁边,站着两个人——沈宏远,以及一个林骁从未见过的、眼神阴鸷的中年男人,看气质绝非善类。他们身后,还站着四五个手持棍棒、神色不善的打手。 “林贤侄,果然守时,也果然……有胆量。”沈宏远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拍了拍手。 “人呢,我看到了。放了他,有什么条件,提。”林骁站定,与对方保持距离,声音冷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环境。 “条件?”沈宏远旁边的阴鸷男人嗤笑一声,操着一口生硬的普通话,“林少爷,你觉得你现在还有资格谈条件?把你手里关于凯恩资本的所有东西交出来,还有……沈砚舟那个小杂种给你的所有资料。” 果然是为了那些证据而来。林骁心下一沉,脸上却不动声色:“沈砚舟给我的东西?沈三叔,你不是一直想让我和他划清界限吗?我怎么可能有他的东西?” “少装蒜!”沈宏远脸色一沉,“林骁,我原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也被那小杂种迷了心窍,敢跟我玩无间道?阿杰什么都招了!你假意投靠我,实际上一直在和沈砚舟暗中联系,给他传递消息!” 林骁心脏猛缩,但依然强作镇定:“空口无凭。沈三叔,做生意要讲证据,栽赃陷害可不行。” “证据?”阴鸷男人使了个眼色,一个打手上前,从阿杰身上摸出一个微型的、已经被破坏的通讯器,扔在林骁脚下。“这是沈砚舟特制的加密通讯器,单向联系,只有你能接收他的消息。阿杰从你办公室偷出来的。还需要更多证据吗?” 林骁看着地上那个熟悉的通讯器残骸,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这个通讯器他一直贴身携带,只有极少数绝对私密的时间才会取下……阿杰怎么可能拿到?除非……他身边还有沈宏远的人,或者,是沈砚舟那边出了问题? 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林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方既然已经图穷匕见,今天恐怕难以善了。 “东西不在我身上。”林骁拖延着时间,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脱身和救人的方案,“那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可能随身带着?” “那就带我们去拿!”阴鸷男人不耐烦了,一挥手,“抓住他!小心点,别弄死了,留口气问出东西在哪!” 几个打手立刻围了上来。 林骁不再犹豫,猛地向旁边一闪,躲过最先扑来的一棍,同时掏出电击器,狠狠戳在另一人的肋下!那人惨叫一声倒地抽搐。 “妈的!还敢反抗!”其他打手见状,更加凶狠地扑上来。 林骁虽然身手不错,但双拳难敌四手,又要躲避棍棒,很快便落了下风,手臂和后背挨了几下,火辣辣地疼。他且战且退,试图向门口移动。 “想跑?”阴鸷男人冷笑,掏出了一把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林骁,“再动一下,我就打断你的腿!” 林骁动作一僵。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烂尾楼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刹车声和纷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几个穿着黑色作战服、训练有素的人影迅猛地冲了进来,手中武器精良,动作干净利落,瞬间就控制了门口和制高点! “警察!放下武器!”为首一人厉声喝道,声音有些熟悉。 不是林骁安排的安保!林骁愕然望去,只见冲进来的“警察”中,赫然有祁寒的身影!他穿着便装,但眼神凌厉,手中的枪稳稳指着阴鸷男人。 沈宏远和阴鸷男人脸色大变,显然没料到会有警方介入,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祁寒?!你怎么会……”沈宏远又惊又怒。 祁寒没有理会他,目光快速扫过现场,看到受伤的林骁和被绑的阿杰,眼神一沉:“全部带走!” 场面一时混乱。阴鸷男人见势不妙,竟狗急跳墙,调转枪口,不是对准祁寒,而是对准了被绑着的阿杰!“都别动!不然我杀了他!” “住手!”林骁心头一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瘦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二楼没有护栏的缺口处一跃而下,精准地扑向阴鸷男人持枪的手腕! 是沈砚舟! 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显然很久没有休息,但动作却快如闪电,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狠劲! “砰!”一声闷响,枪口偏移,子弹打在了水泥地上,溅起火星。 沈砚舟死死扣住阴鸷男人的手腕,两人扭打在一起。阴鸷男人又惊又怒,另一只手狠狠肘击沈砚舟的腹部。沈砚舟闷哼一声,却没有松手,反而张嘴,狠狠咬在了对方的手腕动脉处!如同受伤的幼兽,爆发出了最原始凶悍的攻击力! “啊——!”阴鸷男人发出凄厉的惨叫,手枪脱手。 祁寒和冲进来的警方人员立刻上前,迅速将阴鸷男人和沈宏远等人制服。 混乱中,林骁冲过去,扶起倒在地上的沈砚舟。沈砚舟蜷缩着身体,捂着腹部,额头上冷汗涔涔,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眼神却急切地看向林骁,声音嘶哑:“你……没事吧?” 林骁看着他这副狼狈虚弱的模样,想起之前的怀疑和恐惧,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愤怒,是后怕,也有一种失而复得的荒谬感。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时失声。 祁寒走过来,看了一眼沈砚舟的状况,对林骁快速说道:“先送他去医院。这里交给我。” 他看向林骁的眼神,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歉意和复杂。 林骁点点头,扶起沈砚舟。沈砚舟的身体很轻,靠在他身上时,带着细微的颤抖。林骁能感觉到他抑制剂的效力似乎很不稳定,信息素紊乱地波动着,雪松与冷铁的气息中混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虚弱和……依赖。 去医院的路上,沈砚舟靠在车后座,闭着眼,眉头紧蹙,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一直没再说话。 林骁看着他苍白的侧脸,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语气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和质问:“通讯器是怎么回事?阿杰怎么会拿到?你又为什么关机失联?” 沈砚舟缓缓睁开眼,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眼底是深深的疲惫和一丝几不可察的……痛楚。 “通讯器……是我故意让阿杰拿到的。”他的声音很低,有些发颤,“他是个双面间谍,早就被沈宏远收买了。我利用他……传递了一些半真半假的信息,让沈宏远相信你已经和我离心,也相信你手里有完整的证据,才会冒险直接对你下手,逼你交出东西……这是最快引他露出致命破绽的方法。” 林骁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冰冷的怒意开始蔓延:“所以,你早就知道阿杰是叛徒?你早就知道我会遇到危险?你把我当作诱饵?” 沈砚舟闭上了眼睛,嘴唇抿得发白:“这是……计划的一部分。我安排了人一直暗中保护你,祁寒那边也提前布置了……只是没想到,他们动手这么快,还抓了阿杰……是我的失误。” “保护我?”林骁几乎要气笑了,一把揪住沈砚舟的衣领,逼他看向自己,眼中燃烧着被背叛的怒火,“沈砚舟!你把我当成什么?你棋盘上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吗?!你知不知道我刚才……” 我刚才,真的以为你背叛了我。这句话,林骁没有说出口,但那瞬间的心寒和绝望,此刻化作了更尖锐的愤怒。 沈砚舟被迫仰头看着他,因为疼痛和虚弱,呼吸有些急促,但他没有挣扎,只是用那双漆黑的眼睛望着林骁,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歉疚,有隐忍,还有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 “你不是棋子。”沈砚舟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林骁心上,“林骁,你是我选中的共犯,是我计划里……唯一的变数和必须确保安全的底线。我知道这很自私,很残酷……但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快结束这一切、保护我想保护的人的方法。” “包括用我的命去冒险?”林骁咬牙切齿。 “我计算过风险,也做了最坏的打算。”沈砚舟垂下眼帘,声音更低,“如果我的人来不及,如果祁寒没赶到……我会用我自己,换你安全。” 林骁愣住了,揪着他衣领的手,力道不自觉地松了。 沈砚舟抬起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极淡、近乎虚幻的笑,带着自嘲和疲惫:“看,林骁哥,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可以算计一切,包括算计你,也算计我自己。这样的我……是不是很可怕,也很可恨?” 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脆弱和近乎绝望的坦诚,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林骁愤怒的壁垒。 车厢里陷入死寂,只有引擎的嗡鸣。林骁松开了手,坐回原位,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中一片混乱。 愤怒未消,被算计、被置于险境的屈辱感仍在。但沈砚舟那句“用我自己,换你安全”,以及他此刻苍白虚弱、却坦然承认自己卑劣的模样,又让林骁的心揪成了一团。 他恨沈砚舟的算计和隐瞒,却又无法否认,沈砚舟确实在关键时刻出现了,甚至用那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去夺枪。 这到底算什么? 是Alpha对属于自己“所有物”的偏执保护?还是……别的什么? 信任的试炼,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给出了答案。信任并未完全建立,反而布满了裂痕,但裂痕之下,似乎又有些别的、更加危险和难以定义的东西,在悄然滋生。 背叛的烙印,和某种扭曲的、生死与共的联结,同时刻在了两人之间。 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林骁看着医护人员将沈砚舟接走,那个清瘦的背影消失在急诊楼的门内,他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祁寒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他身边,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砚舟的抑制剂副作用最近很大,加上长期精神高度紧张和睡眠不足,身体其实一直在透支。今天的事……抱歉,是我们行动晚了一步,让你涉险了。” 林骁没有看他,只是望着急诊楼亮起的灯光,声音有些沙哑:“他经常这样?” 祁寒顿了顿,才说:“从他决定回来复仇开始,就没有一刻轻松过。林骁,他选择你,或许方式极端,但他对你……是认真的。” 认真?哪种认真?是对“共犯”能力的认可,还是对“未婚夫”这个身份的某种扭曲的执着? 林骁不知道。他只觉得疲惫,以及一种深切的无力感。 他好像真的,招惹了一个甩不掉、也看不懂的疯子。 而这场以利益为名的棋局,在掺杂了欺骗、算计、危险、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生死纠葛后,正朝着他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向,狂奔而去。 急诊室的灯亮了很久。 林骁坐在走廊冰凉的塑料椅上,指间夹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刺鼻,不断有医护人员匆忙经过,脚步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祁寒在跟赶来的警方负责人低声交谈,处理后续事宜,盛然接到消息也匆匆赶来,看到林骁手臂和衣服上的擦伤,倒吸一口凉气,立刻要拉他去处理伤口。 “我没事。”林骁拂开他的手,目光依然定在急诊室紧闭的门上。阿杰已经被送去另一间急诊室,情况未明。沈砚舟这边,更是生死未卜。 “什么叫没事?你脸色比鬼还难看!”盛然又急又气,但也知道林骁此刻心里乱,只好压着火气在旁边坐下,陪着等。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无比漫长。林骁脑中反复回放着烂尾楼里的一切——沈宏远虚伪的笑,阴鸷男人黑洞洞的枪口,沈砚舟从高处跃下时决绝的身影,他苍白脸上痛苦的表情,那句“用我自己,换你安全”,以及最后那个近乎破碎的、自嘲的笑容。 愤怒、后怕、疑虑、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抽痛,在他胸腔里反复冲撞。他气沈砚舟的算计和隐瞒,将他置于如此险境。可当看到沈砚舟捂着腹部蜷缩在地,冷汗涔涔却第一时间确认他是否安好时,那股怒火又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闷闷地堵在心口,无处发泄。 沈砚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为了复仇可以不择手段、连自己都能算计进去的疯子?还是一个在疯狂表象下,藏着某种近乎自毁式执念的……可怜人? “林骁。”祁寒结束了谈话,走过来,神情是惯有的冷肃,但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砚舟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林骁和盛然同时抬头看向他。 “腹部受到重击,有内脏轻微出血,肋骨骨裂,需要住院观察治疗。”祁寒的语速平稳,但每个字都带着分量,“另外,他体内的Alpha信息素水平极度紊乱,抑制剂副作用积累爆发,伴有轻微的信息素应激症。医生说他长期处于高压、过劳状态,身体透支严重,这次是诱因。” 林骁的心沉了沉。内脏出血,骨裂,信息素紊乱……那个在他面前总是显得游刃有余、甚至深不可测的沈砚舟,内里早已是强弩之末。 “沈宏远和那个境外男人呢?”林骁问,声音有些干涩。 “人赃并获,证据确凿,已经被正式拘捕。凯恩资本这条线,算是被我们撕开了一个大口子。”祁寒看着林骁,“这次能这么快收网,你和砚舟之前布下的局,功不可没。尤其是你冒险获取的信任,拿到了关键性的录音证据。” 这算是肯定,但林骁听着,只觉得讽刺。功不可没?是用差点赔上性命和被彻底摧毁的信任换来的。 “我能进去看他吗?”林骁问。 祁寒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他刚用了药,稳定下来,但人还昏睡着。别待太久。” 单人病房里,光线柔和。沈砚舟躺在病床上,脸色是失血后的苍白,几乎与白色的床单融为一体。他闭着眼,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褪去了清醒时的所有凌厉和算计,看起来竟有几分属于他真实年龄的脆弱。只是那微微蹙起的眉心,显示他即使在昏睡中也不安稳。手背上打着点滴,露出的手腕纤细,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 林骁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愤怒似乎在此刻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点燃了那根捏了许久的烟,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 “算计我,把自己也算计进医院,沈砚舟,这就是你想要的?”林骁对着窗户,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身后昏睡的人。 没有回应,只有医疗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盛然轻轻推门进来,走到林骁身边,也看着病床上的沈砚舟,神色复杂。他低声对林骁说:“我刚问过祁寒了,沈砚舟那小子……啧,也是个狠人。他回沈家之前,和他妈妈在外面吃了很多苦。据说他分化成顶级Alpha的过程很……惨烈,差点没挺过来。后来虽然被认回,但在沈家那种地方,一个流落在外多年、还可能是‘隐患’的顶级Alpha,处境可想而知。他必须伪装,必须算计,必须比别人狠十倍,才能活下去,才能……拿回属于他妈妈的东西,报复那些伤害过他们的人。” 林骁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盛然说的这些,他之前调查沈砚舟时,只窥见模糊的轮廓,如今从祁寒那里得到证实,那模糊的轮廓骤然变得清晰而沉重。 “祁寒那家伙,虽然是个冰块脸,但对他这个朋友,是真的没话说。”盛然叹了口气,“他说,沈砚舟选择你,可能一开始是出于利益和布局,但后来……情况变了。具体怎么变的,祁寒没说,但他说,沈砚舟对你,是特别的。” 特别?林骁想起沈砚舟说“你是我选中的共犯,是我计划里……唯一的变数和必须确保安全的底线”,想起他在车库暴露身份后的那句“你是Beta,这很好”,想起他偶尔流露出复杂眼神……这些“特别”,是建立在怎样的危险和痛苦根基之上? “他这次,是玩脱了,也伤到你了。”盛然看着林骁紧绷的侧脸,拍了拍他的肩膀,“林骁,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好受。但……给他个解释的机会吧。至少,等他醒来。” 解释?解释就能抹去被当作诱饵的愤怒和恐惧吗?解释就能让那裂痕消失吗? 林骁掐灭了烟,没有回答。 他在病房里又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的人。 沈砚舟似乎动了一下,嘴唇翕张,发出一点模糊的音节,眉头蹙得更紧,像是在忍受痛苦,又像是陷入了什么噩梦。 林骁最终什么也没说,轻轻带上了门。 接下来的几天,林骁异常忙碌。烂尾楼事件虽然以沈宏远等人被捕告一段落,但引发的连锁反应才刚刚开始。林家、沈家,乃至整个相关利益圈子都受到了震动。林骁需要稳定林家内部,处理因此事带来的各种商业影响,还要配合祁寒那边提供必要的证据和证词。 他没再去医院,但每天都会从祁寒或盛然那里得知沈砚舟的恢复情况。出血止住了,骨裂需要静养,信息素紊乱的情况在药物控制下逐渐平稳,但人大部分时间还是昏睡,清醒时也异常沉默。 祁寒告诉林骁,沈砚舟清醒后问的第一句话是“林骁怎么样”,得知林骁无碍后,便不再多问,只是看着天花板发呆,或者闭目养神,拒绝谈论任何关于烂尾楼计划的事。 “他在回避。”祁寒在电话里对林骁说,声音里有一丝罕见的无奈,“也或许,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林骁挂了电话,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外面车水马龙。沈砚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那个算无遗策的沈砚舟,也会有不知所措的时候? 又过了两天,林骁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是沈砚舟的主治医生,语气有些为难:“林先生,沈先生的身体状况还不稳定,但他坚持要出院,我们劝不住。他说……如果您不同意,他就不配合治疗了。您看这……” 林骁心头无名火起。刚捡回半条命,就又来这一套?他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是在逼他露面吗? “告诉他,随便他。他的身体是他自己的,与我无关。”林骁冷硬地回道,直接挂了电话。 然而,坐在办公室里,他却再也无法集中精神处理文件。眼前总是晃过沈砚舟苍白脆弱的睡颜,还有医生那句“不配合治疗”。 烦躁地将文件推开,林骁拿起车钥匙,最终还是驱车去了医院。 病房里,沈砚舟已经换下了病号服,穿着一身简单的家居服,正试图自己弯腰去拿床下的拖鞋。他的动作很慢,每动一下,眉头就紧蹙一分,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血色淡得几乎看不见。 听到开门声,他动作一顿,缓缓直起身,朝门口看来。 四目相对。 几天不见,沈砚舟似乎又清瘦了些,宽大的衣服显得空荡荡的。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在看到林骁的瞬间,亮了一下,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恢复了平静无波,只是那平静之下,翻涌着林骁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林骁哥。”他先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你来了。” 林骁关上门,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落在他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和微微发颤的手指上。胸口的怒火和那些复杂的情绪交织着,最终化作一句冰冷的质问:“沈砚舟,你到底想干什么?用不配合治疗来威胁我?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 沈砚舟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我没有威胁你。我只是……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你的身体允许你出院吗?”林骁的声音更冷。 沈砚舟抬起头,看着林骁,漆黑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碎裂,又有什么在固执地凝聚。“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留在这里,也不会好得更快。”他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带着一种执拗,“外面还有很多事没做完。我不能一直躺着。” “所以你就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林骁逼近一步,几乎能感受到沈砚舟身上传来的、因虚弱和信息素不稳而无法完全收敛的、带着病气的雪松气息,“沈砚舟,你算计我,我认了。但你连你自己都算计进去,现在还要糟蹋自己,你到底有没有心?” 沈砚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他扶住了床沿,指节用力到发白。他看着林骁眼中清晰的愤怒和……或许连林骁自己都没察觉的一丝痛心,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那些早已准备好的、冷静的、带着算计的解释,在此刻林骁真实的怒火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最终,他只是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不是为他的计划道歉,不是为他的算计开脱,只是一句简单的、沉重的“对不起”。 林骁所有的话,都被这句“对不起”堵了回去。他看着沈砚舟微微发红的眼眶和强作镇定的表情,胸口那股郁结的怒气,忽然就泄了大半,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无力。 他转过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沈砚舟,声音有些沙哑:“把病号服换回去。在医生允许之前,你哪儿也不准去。” 沈砚舟看着林骁挺直却略显僵硬的背影,指尖微微蜷缩。良久,他才低声应道:“……好。” 林骁没有回头,也没有离开。他就那么站在窗边,看着窗外。 病房里再次陷入寂静。但这一次的寂静,不再充斥着冰冷的对峙和猜疑,而是弥漫着一种沉重、疲惫,却又微妙地缓和下来的气氛。 荆棘之路,他们才刚刚走过最险峻的一段。前方依然迷雾重重,遍布尖刺。信任的裂痕需要时间修补,彼此心中的芥蒂和伤痛也不会轻易消失。 但至少,他们没有在悬崖边彻底分道扬镳。 至少,他还站在这里。 而沈砚舟,也终于收起了那身冰冷的刺,露出了内里的虚弱和一丝……或许可以称之为“悔意”的柔软。 这只是一个开始。漫长而艰难的,修补与重新建立的开端。 第24章 病房的黎明 林骁那句“哪儿也不准去”之后,沈砚舟出奇地安静顺从。他没有再试图下床,也没有再提出院的事,只是靠在床头,静静看着窗外一点点亮起的天色。那是一种近乎死寂的沉默,与他在烂尾楼里夺枪时的狠厉判若两人。 护士进来换了药,测量了生命体征,低声对林骁说病人需要休息,最好能睡一会儿。沈砚舟听到了,却依旧睁着眼,视线虚虚地落在空气中的某一点,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隔离了外界的一切。 林骁站在病房中央,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棘手。面对沈砚舟的算计、挑衅甚至攻击,他都有办法应对。可面对这样沉默的、仿佛卸下所有盔甲的沈砚舟,他竟不知该如何是好。愤怒消散后,留下的是一片空白,以及一种无处着力的焦躁。 “你需要休息。”林骁最终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声音干巴巴的。 沈砚舟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将视线移向他,那双总是盛着算计或冰冷的眼眸,此刻显得有些空茫。“睡不着。”他简单地说,声音低哑。 是伤口疼,还是别的什么?林骁想问,却终究没问出口。他走到墙边,拿起热水壶,倒了杯温水,递到沈砚舟手边。 沈砚舟的目光落在水杯上,停留了几秒,才伸手接过。他的手指很凉,碰到林骁的手时,几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谢谢。”他低声说,捧着水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像一个乖巧又别扭的孩子。 喝完水,他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重新靠回枕头,目光又投向窗外。天色渐明,熹微的晨光透进来,勾勒出他苍白瘦削的侧脸轮廓,带着一种易碎感。 “林骁哥,”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恶心?” 林骁握着水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他。沈砚舟并没有看他,依然望着窗外,晨光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连自己都可以利用,连关心自己的人都敢算计……”沈砚舟的声音很平稳,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这样的人,是不是很让人厌恶?” 林骁沉默。他想说是,沈砚舟的行为,确实令人不齿,令人愤怒。可那句“用我自己,换你安全”,还有此刻他脸上近乎透明的脆弱,又堵住了林骁的喉咙。 “祁寒一直说,我是在自毁。”沈砚舟继续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他说我不给自己留退路,也不给别人留余地。他说得对。从我决定回来的那天起,就没想过要什么退路。我妈躺在病床上,拉着我的手,说她对不起我,让我别回去,让我走得远远的,好好活着。可是,不回去,不把那些人欠我们的讨回来,我怎么活?” 他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苦涩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怨恨,只有深不见底的疲倦。 “Beta的身份,是最好的伪装。没人会真的把一个‘柔弱、可怜、分化结果不理想、被家族接回来施舍’的Beta放在眼里。我可以躲在阴影里,看他们互相撕咬,看他们得意忘形,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他们致命一击。我算好了每一步,算好了每一个人,包括我自己。”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可我好像……没算好你。” 林骁的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闷闷地疼。 “我算好了怎么接近你,怎么让你不得不跟我绑在一起,怎么利用林家的势力和你的能力。但我没算到……”沈砚舟终于转过头,看向林骁,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林骁的倒影,里面翻涌着迷茫、痛苦,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切的渴望,“没算到你会生气,会害怕,会受伤。没算到,看到你身处险境,我会控制不住地冲出来。没算到,让你怀疑我、恨我,会这么……” 他停住了,后面的话消失在唇边,像是被巨大的酸楚堵住。他重新低下头,浓密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医疗器械发出的轻微声响。窗外的天光越来越亮,新的一天开始了,阳光终于穿透云层,暖洋洋地洒进房间,落在洁白的床单上,也落在沈砚舟低垂的发顶。 林骁站在光影交界处,看着床上那个将自己蜷缩起来的少年。所有的愤怒、猜忌、不甘,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破碎的坦诚冲散了。他看到的,不再是一个精于算计、冷酷无情的棋手,而是一个背负着沉重过往、在黑暗里独行太久、几乎忘了如何正常表达、也忘了如何善待自己和善待他人的……伤痕累累的灵魂。 他想起盛然说的“差点没挺过来的分化”,想起祁寒说的“没有一刻轻松过”,想起沈砚舟在昏迷中痛苦蹙眉的样子。 他一直以为沈砚舟是执棋的猎人,是潜伏的猛兽。现在他才明白,沈砚舟更像是把自己也当成了一枚棋子,一枚可以随时为达成目标而牺牲的、淬了毒的棋子。他对他自己,比对任何人都狠。 “沈砚舟,”林骁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涩然,“你今年多大?” 沈砚舟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才低声回答:“……十七。” 十七岁。本该是肆意张扬的年纪。可眼前这个人,已经在阴谋和仇恨的泥沼里挣扎沉浮了多久? “你妈妈……希望你好好的。”林骁说,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个。 沈砚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林骁看着他,良久,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有无奈,有释然,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明了的、浅浅的心疼。 他走过去,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距离不远不近。 “把病养好。”林骁的声音平静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其他的事,等你好了再说。” 沈砚舟没有抬头,只是放在身侧的手,慢慢、慢慢地蜷缩起来,指节用力到发白。 阳光爬满了半个病房,温暖明亮,驱散了夜晚残留的寒意和阴霾。 这是一个普通的清晨。但对于病房里的两个人来说,有些东西,在沉默和破碎的坦诚中,悄然改变了。 林骁没有说原谅,沈砚舟也没有乞求原谅。 但那条横亘在两人之间、由欺骗和算计筑成的冰冷裂谷,似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一丝微弱的、带着痛楚和不确定的暖流,在裂缝深处,艰难地开始流淌。 这或许不是和解的开始,但至少,是停战的信号。 漫长而艰难的、相互试探与重新定义彼此关系的博弈,在这一刻,揭开了新的篇章。 病房的沉默被一阵礼貌的敲门声打破。护士推着药车进来,例行查房、换药。专业的流程打破了先前那份微妙的气氛。沈砚舟重新戴上了面具,苍白平静地配合着,偶尔低声回答护士的提问。林骁则退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思绪却并未远离。 沈砚舟那些近乎自白的话,仍在他耳边回响。“没算好你”……林骁咀嚼着这几个字,心头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烦躁。沈砚舟的“没算好”,究竟是指什么?是没算到自己会被他的愤怒刺伤,还是没算到那所谓的、失控的、不惜代价的保护欲? 护士离开后,病房重新安静下来。但先前的坦诚氛围已悄然溜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尴尬的、不知如何继续的沉默。 沈砚舟似乎耗尽了力气,重新阖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呼吸渐渐平稳绵长。林骁以为他睡着了,正打算悄悄离开处理积压的工作,却听到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刚睡醒般的沙哑: “烂尾楼的事,还没完。” 林骁顿住脚步,转身看他:“你想说什么?” 沈砚舟没有睁眼,只是眉头微微蹙起,像是被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困扰着。“阿杰暴露了,说明我这边……或者说,我身边,清理得不够干净。他们这么快锁定阿杰,又精准地截获了假信息,还知道用他来威胁你,动作太快了。” 林骁神色一凛。这几天他忙于处理烂尾楼的直接后续和林氏的危机公关,确实还没来得及深入思考这个问题。“你是说,你身边有内鬼?” “不确定。也可能是对方比我们想象得更敏锐,或者,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盯上我了。”沈砚舟缓缓睁开眼睛,眼底是熟悉的、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分析光芒,与刚才那个流露脆弱的少年判若两人。“我让祁寒在查,但需要时间。这段时间,你自己也要小心。沈宏远进去了,不等于事情结束,凯恩资本背后的人不会善罢甘休,可能会反扑,也可能会断尾求生。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林骁点了点头,这正是他最担心的。沈宏远和那个阴鸷男人被捕,只是拔掉了两颗明面上的钉子,真正的毒瘤依然潜藏在水下。 “你有什么想法?”林骁下意识地问。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开始习惯在应对危机时,将沈砚舟的考量纳入其中。这种“习惯”让他心头警铃微响,却又无可奈何。 沈砚舟的目光在虚空中停顿了几秒,像是在快速计算着什么,然后看向林骁:“暂时收缩防线。林氏那边,之前我们反击的几个点,可以暂时停下来,甚至让出一些不重要的利益,做出被吓退或者妥协的姿态。让他们以为我们怕了,或者内部产生了分歧。引他们放松警惕,或者……更进一步暴露。” “以退为进?”林骁迅速理解了他的意图,眉头却皱了起来,“但这样林氏会有损失,而且董事会那边恐怕不好交代。” “舍小利,钓大鱼。至于董事会……”沈砚舟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没什么温度的弧度,“你可以告诉他们,是沈家内部斗争波及,你为了保全林氏,不得不暂时隐忍。这也能解释我们之前‘闹翻’的传言。一举两得。” 他考虑得很周全,甚至将林骁需要面对的内部压力也计算在内,给出了看似合理的说辞。但林骁听着,心里却有些发凉。这又是沈砚舟式的算计,冷静,高效,将人心和利益都放在天平上衡量。刚刚病房里那点微弱的、近乎真实的破碎感,似乎只是昙花一现。 “好,我会考虑。”林骁的声音重新变得疏离。他知道这是眼下最理智的策略,但他无法不联想到烂尾楼事件——是否也早在沈砚舟的“计算”之中,包括他林骁的愤怒和心软? 沈砚舟似乎察觉到他语气的变化,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最终只是“嗯”了一声,重新闭上了眼睛,没再说话。 林骁在原地站了几秒,终究还是转身离开了病房。门轻轻合上,将一室寂静和那个苍白沉默的少年隔绝在身后。 走出医院大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林骁坐进车里,却没有立刻发动引擎。他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试图驱散心头的烦躁和那丝莫名的、让他不舒服的感觉。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盛然的电话。 “喂?林骁,怎么样?沈砚舟那小子还好吧?没作死吧?”盛然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关切。 “没死。”林骁言简意赅,“你上次说,祁寒和沈砚舟……关系很好?” “岂止是好。”盛然的声音变得有些复杂,似乎带着点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祁寒那家伙,看着冷冰冰的,但对沈砚舟,那简直是……啧,说句不好听的,跟护崽的老母鸡似的。也不知道沈砚舟给他灌了什么**汤。不过也难怪,祁寒小时候……啧,算了,不说这个。反正你小心点,沈砚舟那人,邪性得很,连祁寒都被他吃得死死的,你……” “知道了。”林骁打断他,不想再听那些关于沈砚舟如何危险、如何会蛊惑人心的言论。“帮我查点东西,要绝对保密。” “你说。” “查查沈砚舟回到沈家之前,以及分化前后的详细情况。越详细越好。还有,他和祁寒是怎么认识的,关系到底有多深。”林骁顿了顿,补充道,“特别是……关于他母亲的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盛然的声音严肃起来:“林骁,你确定要查这个?沈砚舟的过去,恐怕是沈家最大的禁忌之一。而且,祁寒如果知道……” “我不需要告诉祁寒。”林骁的声音很冷,“我只是需要知道,我到底在跟一个什么样的人合作。” 挂断电话,林骁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沈砚舟,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背负仇恨、不择手段的复仇者,是孤独脆弱、渴望救赎的少年,还是两者皆是,或者是更复杂的、他尚未看透的存在? 接下来的几天,林骁按照沈砚舟的建议,开始着手处理林氏集团的“收缩”工作。这并不容易,需要安抚内部,也需要在外部释放恰到好处的、示弱的信号。他忙得脚不沾地,但每晚睡前,都会下意识地看一眼手机,没有新信息,也没有来自医院的任何消息。 沈砚舟似乎真的“安分”地在医院养病,没再闹出什么幺蛾子。祁寒偶尔会打电话来,公事公办地告知沈砚舟的恢复情况,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盛然那边,调查还没有实质性的进展,显然沈砚舟的过去被保护得很好。 这种刻意的、疏离的平静,反而让林骁心里有些不安。以沈砚舟的性格,他不可能只是被动地等待。他一定在暗中谋划着什么,只是这次,他没有让林骁知道。 他们之间那扇刚刚打开一条缝隙的门,似乎又缓缓合上了。合作仍在继续,甚至因为烂尾楼事件的“胜利”而变得效率更高,但某种看不见的隔阂,正在悄然生长。是林骁无法彻底消除的信任危机,也是沈砚舟那深不见底的心机和随时可能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算计进去的疯狂所带来的、挥之不去的寒意。 这天下午,林骁正在处理一份棘手的文件,秘书内线电话响了。 “林总,前台有一位姓顾的女士想要见您,说是沈砚舟先生的姑姑,沈顾女士。没有预约,但坚持要见您一面。” 沈砚舟的姑姑?林骁握着话筒的手指紧了紧。沈家内部派系复杂,这位突然来访的“姑姑”,是敌是友? “请她到会客室,我马上过来。”林骁沉声吩咐,心中警铃大作。他有一种预感,新的风暴,或许正随着这位不速之客,悄然逼近。 暗流,从未停止涌动。而他们之间刚刚建立起的、脆弱如蛛丝般的联系,能经得起下一轮的冲击吗? 第25章 不速之客 林骁整理了一下西装,压下心头的疑虑,走向会客室。推开门,一位穿着素雅但剪裁考究的深色套装、气质雍容的中年女士正端坐在沙发上,姿态优雅地品着茶。她看起来约莫五十岁上下,眉眼间与沈砚舟有几分依稀的相似,但眼神更为温和沉稳,透着一股历经世事的从容。 “林总,冒昧打扰了。”见到林骁,沈顾女士放下茶杯,站起身,露出一个得体而疏离的微笑,“我是沈顾,砚舟的姑姑。” “沈女士,您好。”林骁与她轻轻握了握手,在她对面坐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不知您今日前来,有何指教?” 沈顾女士的目光在林骁脸上停留片刻,那目光带着审视,却并不让人感到冒犯,反而有种长辈般的温和关切。“指教不敢当。主要是为了砚舟那孩子的事。”她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染上一抹忧色,“我听说他前些天出了点意外,住院了。这孩子,从小就命苦,性子又倔强,有什么事都习惯自己扛着。我跟他父亲……唉,家里情况复杂,有些事也顾不上他。听说这次多亏了林总你帮忙,他才化险为夷。” 她的语气真诚,带着毫不掩饰的对沈砚舟的关心,与沈宏远那种虚伪的热情截然不同。林骁心中的警惕稍减,但并未完全放松。沈家的人,个个都是演戏的高手。 “沈女士言重了,我只是恰逢其会。”林骁语气平淡,将功劳轻描淡写地带过,“沈学弟吉人天相,会没事的。” 沈顾女士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似乎在斟酌词句。片刻后,她放下茶杯,目光变得严肃起来:“林总,我今天来,除了感谢,其实还有一事相求,或者说……是提醒。” “请讲。” “砚舟这次出事,恐怕不是意外那么简单。”沈顾女士压低了声音,“沈家内部的情况,想必林总也有所耳闻。树大招风,有些人,见不得砚舟好,更见不得他和林家走得太近。这次是意外,下次呢?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林骁心中一动,看来这位姑姑是站在沈砚舟这边的,至少表面上是。“沈女士的意思是?” “我知道,砚舟那孩子,可能用了些不太光彩的手段,才促成了和林家的……这段关系。”沈顾女士的语气带着些许无奈和歉意,“他从小在外面受了太多苦,心里憋着一股劲,做事难免偏激。但他本性不坏,只是被逼得太紧了。林总,我希望你看在他年纪小、经历坎坷的份上,能多担待一些。当然,如果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也请你务必告诉我,我会尽力约束他。”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既表达了歉意,又点明了沈砚舟的处境不易,还表明了约束的态度,可谓滴水不漏。林骁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她是真心为沈砚舟着想,还是另一种更高明的、替沈砚舟博取同情和谅解的说客。 “沈女士放心,我和沈学弟之间的事,我们自己会处理。”林骁的回答模棱两可,既没答应担待,也没拒绝沟通。 沈顾女士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反应,微微一笑:“那就好。另外,还有一件事……”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关于凯恩资本,还有他们背后的人,林总最好也多加小心。那些人,手段狠辣,毫无底线。砚舟年轻气盛,一心想着报仇,我怕他会引火烧身,甚至牵连到林家。如果可以……我希望林总能劝劝他,有些事,不必急于一时,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这番话,信息量很大。她不仅知道凯恩资本,似乎还知道沈砚舟的复仇计划,并且明确表达了担忧。这更印证了她与沈砚舟关系匪浅,且信息灵通。 “我会转达沈女士的关心。”林骁谨慎地回应。 沈顾女士似乎达到了目的,不再多言,起身告辞:“那我就不多打扰林总了。医院那边,我会抽空去看望砚舟。还请林总……多费心了。” 送走沈顾女士,林骁回到办公室,眉头紧锁。这位沈顾女士的出现,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再次搅动了本就浑浊的水。她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她是真心为沈砚舟好,还是另有所图?她提到的“凯恩资本背后的人”,又知道多少内情? 更重要的是,她似乎有意无意地在暗示,沈砚舟的复仇计划极其危险,甚至可能将林家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这是在提醒,还是在……离间? 林骁感到一阵头痛。沈砚舟就像一颗被层层迷雾包裹的炸弹,你永远不知道扯开哪一根线,会引发致命的爆炸。而他现在,已经被牢牢绑在了这颗炸弹旁边。 他拿起手机,想给沈砚舟打个电话,问问这位“姑姑”的情况,但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最终还是放下了。 信任的裂痕一旦产生,修补起来远比重建更难。他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可能被沈砚舟解读为试探、算计,或者不信任。 而沈砚舟那边,自从上次病房谈话后,也再没有任何主动联系。两人之间,仿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冷战状态。合作仍在继续,通过祁寒或者加密信息传递着必要的指令和信息,但那种微妙的、短暂出现过的、超越纯粹利益的联结,似乎又消失了。 就在这时,林骁的电脑弹出了一条加密邮件提醒,发件人是沈砚舟那个不常用的加密地址。邮件内容极其简短,只有一句话: 「小心我姑姑。她的话,一半真,一半假。别信任何人。」 林骁盯着屏幕上的字,心脏猛地一沉。 沈砚舟知道他姑姑来找过他了!而且,他直接发出了警告! “一半真,一半假”?哪一半是真?哪一半是假?“别信任何人”,包括他沈砚舟自己吗? 这封邮件,非但没有打消林骁的疑虑,反而让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让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信任鸿沟,似乎又加深了一道。 沈砚舟,你究竟在下一盘多大的棋?而我又被你放在了棋盘的哪个位置? 林骁关掉邮件,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边缘,四周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无数双窥探的眼睛。而唯一可能与他并肩的人,却本身就是这个漩涡的中心,神秘、危险,且……不可信任。 前路,愈发艰难了。 沈砚舟那封语焉不详的警告邮件,像一根细小的毒刺,扎进了林骁本就疑窦丛生的心里。信任的裂谷非但没有弥合,反而悄然扩大。沈顾女士来访时那番情真意切的言语,与这封警告形成了诡异的呼应,真假难辨,扑朔迷离。 接下来的几天,林骁表面按兵不动,暗中却加大了对沈家内部,特别是沈砚舟及其母系一脉的调查力度。他不得不承认,在情报获取和人脉渗透方面,沈砚舟过去呈现给他的网络,远超林家。他需要自己看得更清楚。 然而,调查进展缓慢,沈家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倒是沈砚舟那边,似乎真的沉寂了下来。除了偶尔通过加密渠道传递一些关于凯恩资本及相关势力动向的情报(这些情报被林家验证,准确无误),再无其他音讯。林骁也克制着不去联系。一种冰冷的、基于利益交换的默契,在两人之间重新建立,比之前更疏离,也更令人窒息。 这期间,盛然那边倒是有了一些关于祁寒的模糊信息传来。原来,祁寒与沈砚舟的母亲,竟算是旧识。沈砚舟母亲在世时,似乎曾对年幼的祁寒有恩,具体缘由被掩盖得极好,难以详查。这也解释了为何祁寒会对沈砚舟如此维护,甚至不惜动用祁家的力量。 这消息并未让林骁感到轻松,反而心头更沉。沈砚舟身上背负的,远不止一个“沈家私生子、复仇者”的标签。那些被时光掩埋的过往,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更多人卷入其中。 就在林骁试图理清这团乱麻时,暗箭终于射来。 林氏集团旗下一个正在推进的重大海外并购项目,突然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合作方临阵毁约,核心团队被竞争对手高薪挖走,更致命的是,几份关于林氏在前期谈判中涉嫌不当竞争、利益输送的“匿名证据”被同时送到了数家国际权威财经媒体和监管机构手中。消息一经披露,林氏股价应声暴跌,信誉严重受损,项目岌岌可危。 事发突然,手段狠辣,直击要害。这绝不是普通商业竞争能做到的,更像是一场蓄谋已久、内外勾结的精准狙击。 林骁第一时间召开紧急会议,启动所有危机公关程序,同时动用一切人脉追查消息来源。线索断断续续,最终隐隐指向了一个与凯恩资本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海外空壳公司,但再往下查,便如石沉大海。 焦头烂额之际,林骁接到了沈砚舟的加密通讯请求。犹豫片刻,他还是接通了。没有画面,只有声音。 “林骁哥。”沈砚舟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之前更加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语调是平缓的。 “沈砚舟,”林骁声音里压抑着火气,“你最好别告诉我,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尽管内心有个声音在说,这种自断臂膀、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不像沈砚舟的风格,但此刻的危机和连日积压的猜疑,让他无法冷静。 通讯那头沉默了几秒,沈砚舟再开口时,语气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自嘲:“如果我说,这件事我也刚刚收到消息,而且,我怀疑是冲着我来的,你信吗?” “冲着你来?”林骁冷笑,“打击林家,对你有什么好处?” “打击林家,或许没有直接好处。但如果能借此离间你我的‘联盟’,或者逼你做出某些选择,甚至……把你彻底拖下水,让你不得不更紧密地与我捆绑,或者……干脆放弃我,”沈砚舟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石多鸟。” 林骁心头一震。这个推测,并非全无道理。如果对方的目标是沈砚舟,那么打击与他“关系密切”的林家,确实能起到敲山震虎、甚至斩断其外援的作用。而如果自己因为此次危机对沈砚舟产生更大的怀疑和怨恨,正中对方下怀。 “你有证据?”林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正在查。对方很狡猾,用了多层掩护。但有几笔资金的最终流向,和我最近在查的另一条线有重叠。”沈砚舟顿了顿,“给我24小时,我给你一个初步的答案,以及……一个可能止损的方案。” “我凭什么相信你?”林骁的声音很冷。信任已经脆弱如纸。 “你可以选择不信。”沈砚舟的回答同样冰冷,“但林骁,现在能最快、最有效帮你解决这个麻烦的人,大概率只有我。对方这次出手,既是攻击,也是试探。试探你的反应,试探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果你现在自乱阵脚,或者彻底切断与我的联系,就等于告诉他们,他们的离间计成功了。接下来,他们会更加肆无忌惮。” 林骁捏紧了拳头。沈砚舟的分析,句句在理,直指核心。他痛恨这种被拿捏、被算计、进退两难的感觉,但更痛恨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什么方案?”最终,林骁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句话。 沈砚舟似乎轻轻吁了口气,声音略微放软了些:“我需要你手里那份关于凯恩资本与南美矿场交易的原始文件影印本,以及你父亲在三个月前与‘宏远资本’(沈宏远控制)最后一次会面的详细纪要。另外,放出消息,就说因为这次危机,林氏内部对与我的‘联姻’极为不满,你压力巨大,正在考虑单方面解除婚约。” 林骁瞳孔骤缩。沈砚舟要的前两样,都是极其敏感的资料,甚至涉及林家的核心商业机密。而最后一条…… “你要我演戏,演得更逼真?”林骁语气讥讽。 “没错。既然他们想看我们内讧,那就演给他们看。把水搅得更浑,他们才会放松警惕,露出马脚。”沈砚舟的声音重新变得冷硬,“至于你要的资料,作为交换,我会把我掌握的、关于这次针对林氏行动的所有线索,以及对方可能存在的几个致命弱点,同步给你。同时,我会通过我的渠道,帮你暂时稳住海外那两个最重要的合作伙伴。相信我,这份交易,你不亏。” 相信他?林骁只觉得这个词无比讽刺。但他不得不承认,沈砚舟提出的方案,是目前看来最具操作性、也最能迷惑对手的。而且,他给出的筹码,确实诱人。 “沈砚舟,”林骁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你知不知道,和你合作,就像在刀尖上跳舞?” 通讯那头,沈砚舟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久到林骁以为他已经断了线,才听到一声极轻的、仿佛叹息般的低语: “我知道。但林骁,这舞,我们已经停不下来了。要么一起跳下去,直到曲终人散;要么……现在就一起摔下去,粉身碎骨。” 电话被挂断,忙音传来。 林骁缓缓放下通讯器,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华灯初上,璀璨流光,却照不进他心底的阴霾。 沈砚舟又一次将他推到了选择的悬崖边。不同的是,这一次,他连愤怒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浸入骨髓的无力感和……认命。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助理的电话,声音平静得可怕: “把我保险柜里,编号A-7和C-3的文件影印,用最高加密等级,送到老地方。另外,联系几家相熟的媒体,放点风声出去……” 命令一条条下达,冷静,高效,如同最精密的机器。但只有林骁自己知道,内心那根名为“信任”的弦,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即将崩断。 而城市的另一端,病房里,沈砚舟靠坐在床头,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冰冷的加密通讯器。苍白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寂寥。 他面前的平板电脑上,正显示着几份刚破解出来的加密文件,其中一份的标题赫然是——《关于诱导林氏集团陷入并购危机以测试其与沈砚舟(代号“孤星”)联盟稳固性的可行性报告》。 报告的末尾,有一个清晰的徽记——那不属于凯恩资本,也不属于沈宏远,而是一个更古老、更隐秘的家族纹章。 沈砚舟的眼中,冰雪弥漫。 “果然……是你们。”他低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暗箭已发,猜疑丛生。这场以彼此为盾、亦以彼此为刃的共舞,在越来越急促的鼓点中,滑向了更深的黑暗。 第26章 暴风雨前夕(上) 林骁按照沈砚舟的建议,开始操作。 他将沈砚舟点名要的那两份绝密文件的影印本,通过多层加密信道传送到了约定的死信箱。文件交出的瞬间,他感到一阵冰冷的麻木感。他明知道这是赌博,赌沈砚舟的最终目标与林氏并不完全冲突,甚至赌沈砚舟对他还存有那一丝微乎其微的、并非纯粹利用的“特殊对待”。但这感觉糟糕透顶,像亲手将一把刀递给了那个他既需要又防备的人。 与此同时,关于“林沈联姻生变,林氏内部压力巨大,林骁考虑悔婚”的消息,开始在特定的圈层内悄然流传。消息源头被巧妙伪装成几个对林氏不满的小股东,传播渠道也经过了精心设计,显得真实可信。很快,林骁就收到了来自家族内部、董事会元老、甚至母亲委婉打来的询问电话,他都以沉默、疲惫或含糊其辞应对,坐实了传闻。 压力,真实不虚地降临了。林氏内部反对与沈家(尤其是与沈砚舟这个“定时炸弹”)捆绑的声音陡增,几个本就在观望的项目合作方也发来了措辞谨慎的询问函。林骁独自扛下了所有质疑和压力,将自己扮演成一个在家族利益和危险婚约之间挣扎的年轻继承人,表演得天衣无缝。只有夜深人静时,看着窗外阑珊的灯火,他才能感觉到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孤立。 沈砚舟那边,在收到文件的二十四小时内,如约发来了反馈。一份是经过匿名渠道处理的、指向“凯恩资本”及其关联方恶意操纵、构陷林氏的部分证据链,虽然不足以彻底翻盘,但为林氏的危机公关和反诉提供了关键的突破口。另一份,则是一份评估报告,详细分析了海外那两个关键合作伙伴的核心诉求、当前顾虑以及可操作的斡旋方案。沈砚舟甚至提供了几条可以立即执行的、能暂时稳住局面的“缓兵之计”。 林骁立刻召集核心团队,连夜部署。利用沈砚舟提供的证据,他们迅速向相关监管机构提交了申诉,并主动出击,联系媒体,有选择性地释放信息,扭转舆论风向。同时,针对海外合作伙伴,林骁亲自出马,按照沈砚舟方案中的要点,进行了一场艰难的谈判。对方在证据和林骁展示出的、对危机根源(指向外部恶意竞争)的清晰洞察面前,态度终于有所松动,同意暂时搁置争议,给林氏一个月的时间“自证清白”。 风暴暂缓,但远未平息。林骁知道,这仅仅是赢得了喘息之机。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 这期间,他和沈砚舟没有再直接联系。所有信息的传递,都通过那个加密信道,冰冷、高效、不留痕迹。仿佛他们之间,只剩下了纯粹的利益交换和危机应对。 直到三天后的深夜,林骁的私人手机收到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内容只有一串看似乱码的字符。林骁眼神一凝,这是他和沈砚舟约定的、最高级别的紧急联络暗号,意味着有极其重要的、无法通过常规加密渠道传递的信息。 他立刻进入书房暗室,启动最高级别的反侦测设备,然后按照约定的密码本,开始破译那串字符。解码后的信息,让他血液几乎凝固: 「源点:沈顾(疑)。目标:你。方式:生物信息窃取(近期医疗记录/□□样本)。目的:未知(或与‘钥匙’计划有关)。警惕你身边所有人,包括医疗系统。勿回信。」 信息极其简短,但蕴含的爆炸性内容让林骁遍体生寒。沈顾?沈砚舟的姑姑?目标是……自己?生物信息窃取?医疗记录?□□样本?他猛地想起,一周前他因为一次轻微的食物过敏去过家族投资的私立医院做过检查,难道…… “钥匙”计划?那又是什么? 沈砚舟是在警告他,他的亲姑姑可能有问题,而且正在针对他本人,进行某种极其隐秘、目的不明的生物信息窃取行动!甚至,这可能牵扯到一个更大的、连沈砚舟都讳莫如深的秘密计划! “勿回信”,意味着沈砚舟此刻的处境可能也极其危险,通讯被严密监控。 林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迅速回想最近接触过的所有医疗相关人员,以及任何可能获取他生物样本的场合。越想,心底的寒意越重。如果沈砚舟的警告是真的,那对方的渗透和布局,已经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甚至可能就在他身边! 他立刻销毁了破译后的信息痕迹,然后开始不动声色地自查。首先,他联系了绝对信任的、与家族无关的私人医疗顾问,秘密安排了一次全面的、在完全可控环境下的身体检查,重点检测是否有未知的生物标记物植入或异常。其次,他开始秘密梳理近期能接触到他医疗记录和可能获取他生物样本(如毛发、唾液杯等)的人员名单。最后,他加强了自身和住所的安保等级,所有入口物品都需经过严格检测。 做这一切的时候,林骁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沈砚舟的这则警告,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过惊悚。如果是真的,那意味着沈砚舟在自身可能也陷入危险的情况下,仍然选择冒险向他示警。这与他之前“算计一切”的形象产生了巨大的割裂。可如果是假的……目的是什么?进一步扰乱他的心神?消耗他的资源?还是为了别的? 理智告诉他,必须对这条信息的真实性保持最大程度的怀疑。但直觉,那种在商海沉浮中锻炼出来的、对危险的敏锐直觉,却在疯狂地敲响警钟——这条警告,很可能是真的。 就在林骁暗中调查的同时,沈砚舟那边的“沉寂”也被打破。不过,不是通过任何加密信道,而是以一种极其高调、甚至可以说是挑衅的方式。 沈家老爷子,沈砚舟的祖父,七十大寿在即,广发请柬。这种场合,本就是各方势力角力、展示肌肉的舞台。而沈砚舟,这位近期处于风暴眼、与林家“关系破裂”的沈家私生子兼“前”未婚夫,将会以何种姿态出席,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寿宴前夜,林骁收到了沈家正式发来的请柬,烫金的帖子,措辞礼貌而疏离。几乎在同一时间,他安插在沈家外围的眼线传来消息:沈砚舟将会出席寿宴,并且,不是以以往那种低调、边缘化的“Beta私生子”身份,而是将以沈家“正式承认的Alpha继承人候选”之一的身份,首次在沈家内部重大场合公开亮相! 消息像一颗炸弹,在暗流涌动的湖面轰然炸开。沈砚舟是顶级Alpha!他隐藏了这么多年,为何选在此时公开?是为了在寿宴上争夺话语权?是为了应对沈宏远倒台后的权力真空?还是……另有图谋? 林骁捏着请柬,指节微微发白。沈砚舟这步棋,走得太过突然,也太过凶险。公开Alpha身份,意味着他将从阴影走到台前,将承受沈家内部所有明枪暗箭,也将彻底暴露在那些隐藏在更深处的敌人目光之下。他到底想干什么?破釜沉舟?还是……引蛇出洞? 寿宴当天,林骁如期而至。沈家庄园灯火辉煌,宾客云集,政商名流荟萃,空气中弥漫着奢华与虚伪交织的气息。林骁一出现,就感受到了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探究的、同情的、幸灾乐祸的、算计的……应有尽有。他维持着得体的微笑,与相熟的人寒暄,内心却紧绷如弦。 他在人群中看到了沈顾。她依旧雍容华贵,与几位贵妇谈笑风生,目光与林骁相遇时,还遥遥举杯,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带着歉意的微笑,仿佛在为他“遭遇悔婚”表示同情。林骁回以礼貌的颔首,心中却警铃大作。沈砚舟的警告,像一根刺,扎在他的脑海里。 然后,他看到了沈砚舟。 沈砚舟是和沈家老爷子,以及沈家几位实权人物一起出现的。他换下了常穿的学生气装扮,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墨蓝色高定西装,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清瘦。他没有刻意收敛信息素,那股混合着雪松与冷冽金属气息的、属于顶级Alpha的强大气场,在他踏入宴会厅的瞬间,就如水银泻地般铺陈开来,让原本喧闹的大厅出现了瞬间的寂静。 无数道目光,惊愕、震撼、审视、忌惮……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沈砚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苍白的面容在璀璨的水晶灯下,近乎剔透,也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目不斜视,步履平稳地跟在沈老爷子身后半步的位置,对周围的窃窃私语和各式目光恍若未闻。那份从容与镇定,与他年轻得过分的面孔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也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疏离与威严。 林骁站在人群外围,静静地看着。这是褪去“Beta”伪装的、真实的沈砚舟。强大,冰冷,莫测,像一柄终于出鞘的、染着寒霜的利剑,光芒刺目,却也危险至极。他不再是那个需要伪装、需要算计才能生存的“私生子”,而是以绝对强势的姿态,宣告了自己的归来。 沈老爷子简单致辞后,寿宴进入自由社交环节。沈砚舟立刻被各色人等包围。有沈家内部试图攀附或试探的旁支,有外界想要结交或评估的势力代表。沈砚舟游刃有余地周旋其间,言辞简洁犀利,态度不卑不亢,将顶级Alpha的气场和远超年龄的城府展现得淋漓尽致。 林骁没有上前。他只是隔着人群,远远地看着。他看到沈砚舟在与人交谈时,偶尔会微微蹙眉,指尖无意识地按向肋下——那是他骨裂受伤的位置。看到他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飞快地吞下一片药(可能是止痛药或抑制剂)。也看到,当沈顾端着酒杯,笑盈盈地走向沈砚舟,似乎想以姑姑的身份说些什么时,沈砚舟抬起眼,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极快,极冷。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或者……一件物品。 沈顾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说了句什么,便转身离开了。 那一刻,林骁几乎可以肯定,沈砚舟发给他的那条警告,真实性极高。沈砚舟和沈顾之间,绝不是简单的姑侄关系,甚至可能……是敌对。 就在林骁思索之际,沈砚舟似乎感应到了他的目光,忽然转过头,穿越重重人影,精准地对上了林骁的视线。 四目相对。 沈砚舟的眼神深邃如古井,没有任何波澜,也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只是看了林骁一眼,极其短暂的一眼,然后便若无其事地移开,继续与身旁的人交谈。 但那一眼,却让林骁的心脏莫名地紧了一下。那里面没有算计,没有挑衅,没有他熟悉的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仿佛在说:看,这就是我。这就是我必须面对的世界。而你,还在局外。 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和……隐隐的刺痛,攥住了林骁。他忽然意识到,在这场越来越凶险的棋局里,沈砚舟已经孤身走到了一个他几乎无法触及的位置。而他,林骁,似乎真的成了一个“局外人”,一个被警告、被保护(或许)、也被隔绝在沈砚舟真实世界之外的人。 寿宴进行到一半,林骁觉得胸闷气短,借故走到了相对安静的露台透气。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些许厅内的浊气。他刚点燃一支烟,就听到身后传来轻微而熟悉的脚步声。 他没有回头。 沈砚舟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同样望着远处沉沉的夜色。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不远不近。 “小心沈顾。”沈砚舟的声音很低,几乎湮没在夜风里,开门见山,没有称呼,没有寒暄,“她和我父亲不是一路人,但目标可能一致——都不希望我活着拿到沈家的继承权,或者,活着说出某些秘密。” 林骁夹着烟的手指微微一顿,没有看他:“你的警告,我收到了。‘钥匙’计划是什么?” 沈砚舟沉默了片刻,夜风吹起他额前细碎的黑发。“一个很久以前,关于‘完美适配’和‘基因优化’的疯狂计划。我是失败品,但也是……关键的‘钥匙’之一。他们想从我这里,找到打开某些大门的‘密码’。你的生物信息,可能是备用‘钥匙’,或者……测试品。” 他的解释依旧含糊,但信息量巨大,且令人毛骨悚然。林骁猛地转头看他:“所以,从一开始,我就在你们的计划里?不仅是林家的势力,还有我这个人本身?” 沈砚舟终于侧过脸,看向林骁。月光下,他的眼眸深不见底,里面翻滚着林骁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挣扎,有痛楚,或许还有一丝……愧疚? “最初不是。”沈砚舟的声音干涩,“最初选择林家,选择你,确实是因为林家的势力和你的能力。但后来……我发现了一些关于你母亲的旧事,以及……你和那个计划之间可能存在的、极其微弱的关联。我无法确定,也不能冒险。所以……” “所以你就将计就计,把我牢牢绑在身边,既可以利用,也可以监视,必要时还能作为筹码或者……实验品?”林骁的声音冷得像冰,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原来如此!原来一切的开始,就不是偶然!原来他林骁,从头到尾,都只是沈砚舟庞大棋局中一颗特别的、有着特殊“用途”的棋子! 沈砚舟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辩解什么,但最终,他只是移开了视线,望向无尽的夜空,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对不起,林骁。有些事,我知道得太晚。有些选择,我没得选。” 这句“对不起”,比任何解释都更让林骁感到愤怒和绝望。它坐实了沈砚舟的利用和欺骗,也揭示了他身不由己的处境。这是一场从一开始就建立在谎言和算计之上的关系,而他,直到此刻,才窥见了冰山一角。 “沈砚舟,”林骁掐灭了烟,声音平静得可怕,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我们之间,到此为止。婚约,合作,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从今以后,你是你,我是我。你们沈家的破事,还有那个见鬼的‘钥匙’计划,都与我无关。” 说完,他不再看沈砚舟一眼,转身,决绝地离开了露台。 沈砚舟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回头。夜风吹拂着他单薄的衣衫,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孤寂得仿佛要与这无边的黑暗融为一体。 他缓缓抬起手,捂住了肋下的伤口,那里传来的疼痛,此刻却远不及心脏处传来的、那仿佛被生生剜去一块的空洞和冰冷。 结束了。 他亲手推动的棋局,终于走到了他预想中最坏的一步——他失去了他唯一想要留在身边,却不得不一次次推开、伤害的人。 风暴,终于要来了。而他,将独自面对。 第27章 暴风雨前夕(下) 林骁的转身离去,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那背影决绝如刀,斩断了露台上最后的温度,也斩断了沈砚舟眼中最后一缕微弱的光。 夜风灌入露台,冰冷刺骨。沈砚舟站在原地,许久,才缓缓放下捂着肋下的手。那晚在烂尾楼强行出手,伤口终究是留下了后遗症,这几日一直隐隐作痛,此刻更是如同钝刀子搅动,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仿佛这疼痛与他无关。 “到此为止……” 林骁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话语,在耳边反复回响。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细密的刺痛,比伤口的钝痛更难以忍受。他早该料到的,从他选择走上这条不归路,从他决定将林骁也拖入这场深渊开始,就该料到会有这一天。只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当“结束”两个字从林骁口中说出时,那份铺天盖地而来的空洞和冰冷,依旧超出了他的承受预期。 他缓缓抬起手,月光下,指骨泛着青白。他试图握紧,却感觉指尖冰凉,使不上半分力气。顶级Alpha的信息素,在这冰冷的夜晚,仿佛也失去了往日的霸道,只余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孤寂。 “砚舟。”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祁寒不知何时走了出来,站到他身侧。他看着沈砚舟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和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仿佛空无一物的眼眸,眉头紧锁,眼底是无法掩饰的担忧。 “何必呢?”祁寒低叹一声,语气复杂,“你明明不想走到这一步。” 沈砚舟没有看他,目光依然落在林骁消失的方向,声音轻得仿佛要被风吹散:“祁寒哥,这盘棋,走到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他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是最好的选择,还是你替他做的选择?”祁寒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少见的锐利,“你以为把他推开,把他隔绝在你的世界之外,就是保护他?你低估了他,也高估了你自己。他林骁,从来就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他有能力面对风雨,也有资格知道真相!” 沈砚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只是那冷静深处,是冰封的荒原。 “他不必知道那些肮脏的过去,也不必卷入这场注定两败俱伤的战争。他应该拥有干净的未来,而不是被我的黑暗吞噬。”沈砚舟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现在这样,很好。他恨我,总好过……将来为我陪葬。” 祁寒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知道沈砚舟的固执,也清楚那些背负在他身上的、过于沉重的枷锁。劝说,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林骁这边……” “他会查的。”沈砚舟打断他,目光转向灯火通明、觥筹交错的主宴会厅,那里上演着繁华盛景,也暗藏着无尽杀机。“以他的性格和能力,不会因为我的几句警告就放弃。他会顺着沈顾这条线,查到‘钥匙’计划,查到更多……但这需要时间。而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沈顾已经开始动作了,我父亲那边也不会善罢甘休。我需要在他们彻底反应过来之前,把水搅得更浑,把藏在最深处的‘老鼠’,全部逼出来。” 祁寒神色一凛:“你想干什么?” 沈砚舟没有回答,只是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银色U盘,递给祁寒。 “这是备份,真正的‘钥匙’计划,启动指令的其中一部分关键数据,被我截下来了。还有沈宏远之前与境外势力勾结的部分铁证,以及……我父亲当年对我母亲做的一些事的证据。” 祁寒接过U盘,指尖冰凉。他太清楚这个东西的分量了,也太清楚,一旦这些东西公之于众,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这不仅仅是沈家的内斗,更会牵连到盘根错节的各方势力,甚至动摇整个上层的某些利益格局。沈砚舟这是要同归于尽,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你真的决定了?”祁寒的声音有些发紧。 沈砚舟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点温度,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决定了。这盘棋,下了太久了。是时候,掀翻棋盘了。” 他望向远处深沉的夜空,眼中倒映着城市的万家灯火,却寻不到一丝属于他的光亮。 “至于林骁……”他低语,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祁寒哥,帮我最后一次。如果……如果最终我不能全身而退,如果沈家、还有那些觊觎‘钥匙’的人,想要迁怒于他,或者林家……用这个U盘,换他平安。” 祁寒握紧了手中的U盘,金属冰冷的触感深入骨髓。他看着眼前这个清瘦、苍白、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吹散的少年,胸腔里涌起一阵酸涩。这哪里是那个智计百出、算无遗策的沈砚舟,这分明是一个在黑暗里挣扎太久、已经快要熄灭的孤魂。 “好。”祁寒重重点头,将U盘小心翼翼地收好,“我答应你。但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活下去。活着,才有希望。” 沈砚舟没有回应,只是重新望向露台外无边的黑暗。活下去?这个目标,对现在的他来说,太过奢侈了。 林骁的“到此为止”,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另一边,林骁离开沈家庄园,驱车疾驰在夜色中。车窗外的霓虹飞速倒退,映在他紧绷的侧脸上,明明灭灭。 愤怒过后,是无边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他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却发现这块浮木早已被蛀空,随时可能碎裂,将他带入更深的海底。沈砚舟的坦白,非但没有让他释然,反而将他推入了更深的迷雾和绝望。 “钥匙”计划,母亲的旧事,可能的关联……沈砚舟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通往更黑暗、更未知世界的门。门后是什么,他不敢想象。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了。沈砚舟以为一句“到此为止”就能把他摘出去,简直是痴人说梦。 从他踏入这盘棋局,从他成为沈砚舟选中的“共犯”(或者说棋子)开始,他就已经被牢牢绑死在这条船上了。沈砚舟的敌人,现在就是他的敌人。沈砚舟的秘密,他必须挖出来,不是为了沈砚舟,而是为了自保,为了林家。 回到公寓,林骁没有开灯。他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灼热的液体顺着喉咙烧下去,却驱不散心口的寒意。 他打开电脑,调出所有关于沈顾、关于母亲过往、关于沈家早年隐秘、以及关于“生物基因”相关领域的绝密资料。线索零碎,晦涩难懂,但并非无迹可循。他母亲生前是基因工程领域的顶尖学者,后来因意外早逝,留下的研究资料大部分被销毁或封存。而沈家,在十几年前,似乎秘密资助过一些极为前沿、甚至带有争议性的基因研究项目。 “钥匙”计划……完美适配……基因优化……失败品……钥匙之一…… 这些零碎的信息,像一块块冰冷的拼图,在他脑海中碰撞。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想,逐渐成形。 难道,自己和沈砚舟之间,不仅仅是利益联姻,还牵扯到某种……非人的、实验性的关系? 这个猜想让他胃部一阵翻搅,几欲作呕。他想起沈砚舟那双冰冷、深邃、仿佛藏着无尽秘密的眼睛,想起他超乎常人的智谋和心机,想起他对自己那种复杂难辨的态度……如果这一切,从一开始就建立在某种非自愿的、被设计的基础上…… 不,不可能。林骁猛地摇头,试图将这个疯狂的念头甩出去。这太荒谬了。可沈砚舟的话,那些警告,他过往的种种异常,又让他不得不正视这个可能性。 他需要证据。更多的证据。 他再次拨通了盛然的加密线路,声音沙哑而疲惫:“盛然,是我。之前的调查,有结果吗?” 盛然那边沉默了几秒,声音有些凝重:“林骁,你让我查的关于沈砚舟母亲和分化前后的资料……有点棘手。沈家把那段往事捂得死死的,尤其是他母亲的事情。不过,我查到一些零碎的消息,关于他母亲的身份背景,可能……和当年一个被叫停的、代号‘伊甸’的高度机密基因研究项目有点关系。还有,关于沈砚舟的分化,据说当时动静很大,而且……似乎不是自然分化成功的。具体的,我还在想办法。” “伊甸”……“钥匙”……母亲的基因研究背景……沈砚舟的异常分化…… 越来越多的碎片,指向了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向。 “还有,”盛然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我查到沈砚舟最近,在通过一些极为隐秘的渠道,变卖他母亲留下的、以及他自己这些年积累的所有动产和不动产,甚至是……他手里沈家的部分暗股。虽然做得非常隐蔽,但我感觉……他像是在安排后事。林骁,你们之间……到底出什么事了?” 安排后事?林骁的心猛地一沉。沈砚舟到底想干什么?他那种人,会轻易认输,安排后事?除非…… 除非他要做的事,是破釜沉舟,是九死一生!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林骁几乎可以肯定,沈砚舟要做什么疯狂的事情!而那件事情的后果,可能会波及到他自己,甚至整个林家! “盛然,帮我盯紧沈砚舟,还有沈顾。任何异常,立刻通知我!”林骁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急促。 挂了电话,林骁在空旷的客厅里来回踱步,心乱如麻。理智告诉他,沈砚舟的事情与他无关了,他已经说了“到此为止”,就应该抽身离开。可情感和直觉,却像两只无形的手,紧紧攫住他的心脏,让他无法呼吸。 那个在车库里用信息素震慑对手、在包厢里主动吻上他、在烂尾楼里护在他身前、在病房里苍白虚弱的少年……那个算计他、利用他、又会在关键时刻提醒他、甚至为他安排“后路”的疯子…… 他到底是谁?到底想干什么?自己在他心里,究竟算什么?一枚特殊的棋子?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实验品?还是……别的什么? 林骁痛苦地闭上眼。他发现,无论他如何告诫自己,如何愤怒,如何失望,他都无法真正将沈砚舟从脑海中抹去,无法真的做到“到此为止”。 他恨沈砚舟的欺骗和利用,却也……无法忽视沈砚舟眼中偶尔流露出的、那些近乎真实的痛苦、挣扎和孤注一掷。他更无法忽视,当沈砚舟说出“有些事,我没得选”时,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悲哀。 手机震动了一下,收到一条新的加密信息。发信人是未知号码,但林骁认出了编码规律——是沈砚舟的另一条紧急信道。 信息内容极其简短,只有一串坐标和一个时间。 「明晚 20:00,城南废弃化工厂,3号仓。一个人来,带上‘钥匙’。最后的交易。」 “钥匙”?林骁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沈砚舟果然知道!他知道沈顾想要的是什么!而且,他要去和沈顾,或者“钥匙”计划的相关人,做交易?他疯了吗?! 这明显是一个陷阱!沈砚舟不可能不知道!可他为什么要去?为什么还要自己带上“钥匙”?他到底想用“钥匙”换什么? 无数个疑问在林骁脑中炸开,他几乎能想象到,那废弃的化工厂仓库里,会是怎样一个龙潭虎穴。沈砚舟孤身赴约,结局会是什么? 林骁猛地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黑夜。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却照不进他此刻阴霾密布的心。 去,还是不去? 去了,可能再次被卷入沈砚舟的旋涡,万劫不复。 不去……沈砚舟可能会死。而他,将永远无法知道真相,也将永远无法解开那个关于“钥匙”、关于母亲、关于沈砚舟和他自己之间隐秘联系的谜团。 更重要的是……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呐喊: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沈砚舟去死!哪怕那个混蛋骗了他,利用了他,伤害了他,他也无法接受沈砚舟就这样消失! 林骁紧紧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想起露台上沈砚舟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的眼眸,想起那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对不起”。 “沈砚舟……”林骁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充满了挣扎、愤怒、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最终,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另一个号码,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果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是我。立刻准备一支最精锐的小队,明天晚上7点前,秘密部署到城南废弃化工厂外围。注意,是秘密部署,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轻举妄动。另外,调取沈砚舟和沈顾过去72小时内所有的行踪记录,找出任何可能与‘钥匙’计划相关的线索。还有……”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准备一份假的‘钥匙’样本,以假乱真,我要用它,钓一条大鱼。” 风暴,即将在城南废弃的化工厂,以最惨烈的方式,拉开序幕。 而林骁,终究还是选择了踏入这最后的、也是最危险的棋局。 第28章 终局序章 城南,废弃化工厂,代号“蜂巢”的3号仓库。 夜色如墨,无月,只有远处城市零星的灯火,在浓重的雾霭中晕开模糊的光晕,更衬得这片废弃工业区死一般的寂静。巨大的厂房、生锈的管道、坍塌的水泥构件,在黑暗中如同蛰伏的巨兽残骸,散发着铁锈、尘埃和化学残留物混合的、令人不适的气味。风穿过空旷的建筑骨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是此地唯一的背景音。 林骁的黑色越野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一个隐蔽的、早已勘测好的观察点。他独自下车,身上穿着便于行动的黑色战术服,腰间藏着电击器和一把特制的、发射高浓度抑制剂弹丸的防身手枪——对顶级Alpha有出其不意的效果。他手里提着一个银色的金属手提箱,里面是精心伪造的、足以以假乱真的“钥匙”样本。 按照沈砚舟的约定,他必须独自一人进入仓库。但他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在他周围,一支由盛然亲自挑选、完全信赖的精锐安保小队,已经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对仓库外围的布控。他们携带着最先进的探测和通讯设备,远程实时监控着仓库内外的动静,只要林骁发出信号,或者情况失控,他们就会立刻行动。 耳机里传来盛然压低的声音:“林骁,外围已就位。热成像显示,仓库里至少有六个独立热源,分布不均。沈砚舟的信号……在中心区域,状态……很稳定,但似乎被什么东西限制了移动。另外,仓库东北角、西南角各有一个高能热源,疑似□□或强干扰装置。你确定要进去?” “确定。”林骁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有眼底深处闪烁着锐利的光,“没有我的信号,所有人原地待命。如果我三十分钟内没有出来,或者信号中断超过一分钟,立刻执行B计划,强攻进去,优先确保……沈砚舟的安全。” “……明白。”盛然的声音带着一丝忧虑,但没有多问,“小心。” 林骁深吸一口混合着铁锈和霉味的空气,迈步走向仓库那扇半开的、锈迹斑斑的巨大铁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他踏入黑暗。 仓库内部比想象中更加空旷,高度惊人,顶部许多地方已经破损,露出阴沉的天空。几盏应急灯在角落里发出惨白的光,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大部分空间都笼罩在浓重的阴影中。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更浓的化学试剂气味。 林骁的脚步声在空旷的仓库中回响,异常清晰。他握紧了手中的金属箱,全身肌肉紧绷,感官提升到极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 “林骁哥,你很准时。”沈砚舟的声音从仓库中央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依旧平稳。 林骁循声望去。在几盏应急灯聚拢的光圈下,沈砚舟正站在那里。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衣裤,身形在惨白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单薄。他看起来比寿宴时更加苍白,嘴唇几乎没有血色,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像淬了寒冰的星子。 在他身前不远处,站着沈顾。她不再是那副雍容贵妇的模样,此刻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便服,手里把玩着一把小巧的银色女士手枪,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冰冷锐利,与平日里判若两人。在她身后,分散站着四个穿着黑色作战服、全副武装的男人,呈扇形将沈砚舟隐隐包围在中间。其中一个,赫然是那天在烂尾楼被沈砚舟制服的刀疤脸男人,此刻他正用一双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沈砚舟。 “姑姑,你要的东西,带来了。”沈砚舟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目光甚至没有看林骁,只是平静地注视着沈顾,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沈顾的目光掠过林骁,最终落在他手中的银色箱子上,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很好。砚舟,你果然比你父亲识时务。把东西拿过来,我可以考虑,留你一命。毕竟,你也是沈家的血脉。” “东西给你可以,”沈砚舟缓缓地说,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但你要告诉我,当年,我母亲的事,你到底参与了多少?‘钥匙’计划,你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沈顾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眼中闪过一丝阴霾:“砚舟,有些事,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你母亲是个可怜人,但她的死,是她自己选择的。至于‘钥匙’……那是沈家的未来,也是我们所有人的未来。你母亲,还有你,都是为这个未来做出贡献的基石,应该感到荣幸。” “基石?”沈砚舟低低地笑了,那笑声里充满了冰冷的嘲讽和压抑到极致的恨意,“用活生生的人去做实验,去研究什么狗屁的‘完美适配基因’,这就是沈家的未来?用谎言、欺骗、谋杀,去铺就的锦绣前程?”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沈顾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你母亲太软弱,也太不切实际。她试图毁掉整个研究,所以她必须消失。而你,你本该是完美的‘钥匙’,是开启新时代的希望。可惜,你也是个失败品,一个不受控制的、充满变数的失败品!” “所以,你们就迫不及待地想回收我,甚至不惜用林骁来做诱饵,想抓住我的软肋,逼我就范?”沈砚舟的目光终于转向了林骁,那一眼,复杂至极,有愧疚,有痛苦,有挣扎,还有一丝深藏的、无法言说的情绪。 林骁的心脏骤然一紧。软肋?他? 沈顾轻笑一声:“林骁?呵,他不过是一个不错的测试样本罢了。原本只是想看看,一个优秀的Beta,能否对你这个‘失败的钥匙’产生稳定剂的作用,或者……成为另一把备用的‘钥匙’。可惜,他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警觉。不过没关系,有了你手里的原始数据和样本,我们很快就能找到更合适的替代品。而你……”她的眼神陡然变得狠厉,“交出‘钥匙’,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否则,我不介意让你尝尝,什么叫做真正的‘失败品’的下场!” “你想要钥匙?”沈砚舟微微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近乎天真的神情,但这神情在他苍白的脸上,却显得格外诡异,“可以啊。但,得用你的命来换。” 话音未落,沈砚舟动了!他的动作快如鬼魅,几乎在瞬间,人已经消失在原地!不是冲向沈顾,而是直扑那个刀疤脸男人! 刀疤脸显然也没想到沈砚舟会突然暴起,而且目标是他!仓促之下,他怒吼一声,抬手就要射击。但沈砚舟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他根本来不及扣动扳机!只见沈砚舟身形一矮,避开枪口,手指如电,精准地扣住了刀疤脸持枪的手腕,狠狠一拧!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伴随着刀疤脸凄厉的惨叫,手枪脱手飞出!与此同时,沈砚舟另一只手已经摸到了刀疤脸腰后,闪电般抽出一把锋利的□□,反手一划! 动作干净利落,狠辣果决!顶级Alpha的爆发力、速度、力量,在此刻展露无遗!与他平日里那副清瘦、苍白、甚至带着几分脆弱的模样判若两人! “开枪!杀了他!”沈顾脸色剧变,厉声尖叫! 其余三个黑衣人的反应也极快,立刻抬枪对准沈砚舟!但沈砚舟在解决刀疤脸的同时,已经借助其身体作为掩护,猛地将他推向其中一个枪手,同时自己向侧方翻滚! “砰!砰!砰!” 枪声在空旷的仓库中炸响,震耳欲聋!子弹打在水泥地上,溅起刺目的火花!沈砚舟翻滚中,手臂被一枚跳弹擦过,鲜血瞬间涌出,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借着翻滚的势头,一脚踢飞了脚边一个锈蚀的铁桶,砸向另一个枪手! “动手!”几乎在枪响的同一时间,林骁就对着隐藏的通讯器低吼一声,同时将手中的银色金属箱猛地朝沈顾的方向扔去!箱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沈顾下意识地侧身躲避,注意力被瞬间分散! 仓库外围,早已准备就绪的安保小队如猎豹般扑出!他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瞬间从几个方向突入仓库,枪口喷出火舌,精准地压制住了沈顾手下的枪手! “有埋伏!”沈顾惊怒交加,抬手就向林骁射击! 林骁在林家自幼受过严苛的防身训练,反应极快,在沈顾抬手的瞬间就向旁边扑倒,同时拔出了腰间的特制手枪!他没有直接射击沈顾,而是对着她脚边的地面开了一枪!高浓度的、特制的强力抑制剂弹丸爆开,瞬间形成一小片淡蓝色的烟雾! 沈顾是Beta,不受信息素影响,但她手下的枪手全是Alpha!这突如其来的、高浓度的强力抑制剂烟雾,虽然不能像对Omega那样瞬间起效,却足以让Alpha产生瞬间的眩晕、恶心和反应迟钝! “呃!”离得最近的两个Alpha枪手闷哼一声,动作明显迟滞!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沈砚舟动了!他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不顾手臂流血,径直冲向其中一人,手中的匕首划过一道寒光,精准地割断了对方的喉管!鲜血喷溅! 另一个被干扰的Alpha刚想举枪,林骁已经从侧面冲了上来,一记凶狠的肘击砸在他的太阳穴上!那人哼都没哼一声,软软倒下! “小心!”沈砚舟的厉喝声传来!林骁眼角余光瞥见,最后一名未被抑制剂影响的Alpha枪手,正狞笑着将枪口对准了沈砚舟的后心!而他,因为刚刚解决一个敌人,身体正处于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尴尬位置,来不及救援! “砰!” 枪声再响!但倒下的,却是那名枪手!他的眉心,多了一个血洞,脸上还残留着难以置信的狰狞。开枪的,是从侧面冲进来的盛然!他端着突击步枪,枪口还冒着青烟,脸色冷峻。 “林骁!没事吧?”盛然大吼。 “没事!”林骁应了一声,目光立刻扫向沈砚舟的方向。只见沈砚舟已经解决了他的目标,正靠着墙壁,捂着受伤的手臂微微喘息,脸色比刚才更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正死死盯着沈顾。 沈顾此刻已经退到了仓库深处的一个高台附近,那里似乎是她预设的退路。她手里的枪指向沈砚舟,脸上再无从容,只剩下歇斯底里的疯狂和怨毒:“沈砚舟!你这个孽种!你毁了一切!” “毁了一切的,是你们!”沈砚舟的声音冰冷刺骨,他向前走了一步,丝毫不顾指向自己的枪口,“是你们扭曲的野心,是你们把人命当成草芥的疯狂!” “野心?疯狂?”沈顾大笑,笑声在仓库中回荡,凄厉无比,“沈砚舟,你懂什么?你母亲当年研究的,是足以改变人类未来的东西!是超越Alpha、Beta、Omega界限,创造完美基因的钥匙!只要成功,沈家将掌控未来!可惜,她太懦弱,只看到了牺牲,看不到荣耀!而你们这些‘钥匙’,不过是必要的代价!你的血,你的基因,你的一切,生来就是为了这个伟大的计划!” “所以,你就杀了她。”沈砚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平静,“在我分化成Alpha,展现出‘钥匙’潜质,却又因为信息素过于狂暴而被判定为‘失败品’,可能威胁到你们时,你又想杀了我,或者控制我。沈顾,我的好姑姑,这么多年,你午夜梦回,会不会梦见我母亲,梦见那些被你们当成实验品、无声无息消失的人?” “闭嘴!”沈顾尖声厉喝,枪口颤抖着,“把真正的钥匙交出来!不然,我杀了你,再杀了林骁!让你们一起去地下陪你那个愚蠢的母亲!” “真正的钥匙?”沈砚舟忽然笑了,那笑容无比苍凉,也无比疯狂,“从来就没有什么钥匙。或者说,我就是钥匙本身。母亲留下的,不是打开什么门的钥匙,而是……摧毁你们的钥匙。” 他缓缓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手里捏着一个黑色的、类似遥控器的小装置,拇指轻轻按在红色的按钮上。 “这个仓库底下,埋着我母亲留下的最后一份研究资料,和足以证明你们所有罪行的证据原件。只要我按下这个按钮,埋在这里的炸药就会引爆,把一切罪恶,都埋葬在这里。”沈砚舟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看着沈顾瞬间煞白的脸,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你不是想要吗?跟我一起,下地狱去拿吧。” “你疯了!!”沈顾惊恐地尖叫,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你不想活了?!” “活着?”沈砚舟的笑容扩大,却比哭还难看,“从我知道真相那天起,我就没打算活着走出这场噩梦。只是,在那之前,我要把你们这些制造噩梦的人,一起拖下去。” “不!等等!砚舟!我们可以谈!”沈顾彻底慌了,她不怕死,但她怕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怕沈家的“伟大计划”就此毁于一旦!“你把证据给我,我可以放你走!我还可以让你拥有沈家的一切!你不想为你母亲报仇吗?我们可以一起……” “和你一起?”沈砚舟打断她,眼神冰冷而轻蔑,“你不配提我母亲。而且,你以为,我今天来,是为了和你谈判?”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沈顾,看向了远处的林骁。那一眼,极其复杂,饱含着歉疚、不舍、释然,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 “林骁哥,”他轻声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仓库,“对不起。又骗了你一次。快走吧,带上你的人,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不!沈砚舟!你敢!!”沈顾厉声尖叫,抬枪就要射击! “砰!” 枪声响起!但倒下的,却是沈顾!她持枪的手臂被一枚高速旋转的子弹击中,手枪脱手飞出!开枪的是潜伏在高处制高点的狙击手! 沈顾惨叫一声,捂住血流如注的手臂,怨毒地瞪向沈砚舟,又看向远处的林骁,脸上露出绝望的狞笑:“好!好!好!沈砚舟,你够狠!我死,你也别想活!我们一起……”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沈砚舟的手指,已经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那个红色按钮。 “不——!!!” 林骁的嘶吼,与沈顾绝望的尖叫,同时响起!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地底深处传来!整个仓库剧烈地摇晃起来!顶棚的碎石和灰尘簌簌落下!地面开裂,炽热的气浪从裂缝中喷涌而出! “走!”盛然扑过来,一把抓住林骁,想要将他往外拖! 但林骁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爆炸中心——沈砚舟所在的方向!在按下按钮的瞬间,沈砚舟似乎朝他露出了一个极淡、极轻的笑容,那笑容里,是彻底解脱的释然,和一丝无法言说的眷恋。然后,他的身影,就被冲天而起的烈焰和浓烟吞噬了。 “沈砚舟——!!!” 林骁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想要冲过去,却被盛然和几个安保死死抱住! “林骁!冷静!来不及了!走啊!!”盛然的声音在耳边咆哮。 更多的爆炸接二连三地响起,火舌冲天,浓烟滚滚,整个仓库在火光中分崩离析,化作一片火海地狱。 林骁最后看到的,是沈砚舟被火焰吞没前,那双望着他的、亮得惊人的眼睛,和微微开合的嘴唇,仿佛在无声地说: “再见。” 第29章 灰烬与余烬 爆炸的冲击波像一头无形巨兽,裹挟着碎石、烈焰和毁灭性的力量,席卷了整个废弃的3号仓库。灼热的气浪狠狠撞在脸上,刺鼻的硝烟味混合着烧焦物的恶臭,呛得人无法呼吸。耳边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和建筑结构不堪重负的呻吟,整个世界仿佛都在崩塌、碎裂、燃烧。 “走!快走!!”盛然嘶吼着,额头上青筋暴起,和另外两名训练有素的安保人员,几乎是连拖带拽地将林骁向仓库外猛拉。他们必须赶在二次爆炸或者结构彻底坍塌之前,逃离这个已经变成人间炼狱的地方。 但林骁的双腿仿佛灌了铅,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爆炸的中心——那个沈砚舟刚刚站立、此刻被熊熊烈焰和浓烟吞噬的地方。视野里的一切都在扭曲、晃动,只有那片火海是如此清晰,如此灼人,仿佛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沈砚舟最后的那个笑容,那双亮得惊人、仿佛燃尽了所有星火、带着解脱与眷恋的眼睛,那无声的、如同叹息的“再见”口型……不断在他眼前回放,与冲天的火光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残酷至极的画面。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捏得粉碎。剧痛不是来自爆炸的冲击,而是从灵魂深处炸开的、冰冷到极致的恐慌和……灭顶的绝望。 不!不可能!沈砚舟…… 那个永远冷静、永远算计、永远一副天塌下来也无动于衷的疯子!他怎么会……他怎么敢?!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头顶一根巨大的、燃烧着的钢梁轰然坠落,砸在他们刚刚离开的地方,激起漫天火星和尘土。热浪灼痛了裸露的皮肤,也瞬间唤醒了林骁被巨大冲击震得近乎麻木的神经。 “快!”盛然的声音因为吸入浓烟而嘶哑破裂,他死死抓住林骁的胳膊,几乎是用蛮力将他向外拖去。另外两名队员殿后,掩护着他们撤离。 爆炸还在继续,整个仓库区地动山摇。火焰像贪婪的巨兽,吞噬着一切。当林骁终于被拖出仓库,冲到相对安全的空旷地带时,他猛地回头。 火光染红了半边天空,浓烟滚滚升起,遮蔽了星光。那座巨大的、象征着阴谋、交易、牺牲和终结的仓库,正在烈焰中发出最后的咆哮,然后缓缓向内坍塌。巨响轰鸣,大地震颤,灼热的风夹杂着灰烬和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砚舟——!!!” 林骁甩开盛然的手,踉跄着向前冲了几步,却被两名安保死死拦住。他双目赤红,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挣扎着想要冲回那片火海,但全身的力气仿佛都在刚才被抽干了,只剩下灵魂深处不断撕裂的痛楚。 盛然冲上来,一拳狠狠砸在林骁的肩膀上,厉声喝道:“林骁!你清醒一点!他已经死了!死了!冲进去就是送死!!” 死了…… 这两个字像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林骁的心脏。他停止了挣扎,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周围的喧嚣、爆炸的余响、救火车的警笛声、远处人群的呼喊声……一切声音都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眼前这片熊熊燃烧的地狱,和内心那个不断扩大的、冰冷死寂的黑洞,如此清晰。 沈砚舟死了。 那个算计他、利用他、却也救过他、在绝望中对他袒露过一丝脆弱的沈砚舟。 那个有着深不见底的心机、却也背负着不为人知痛苦的沈砚舟。 那个对他说“我们是共犯”,又最终选择将他推开、独自踏入毁灭的沈砚舟。 死了。 被他亲手按下的按钮,葬送在了他自己选择的火海和坟墓里。 “为什么……”林骁嘶哑的声音几乎不成调,他死死地盯着那冲天的火光,仿佛想要从中找到那个清瘦决绝的身影,“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不等他?为什么……要把他一个人留在这个充满谎言和算计、冰冷而残酷的世界里? 没有人能回答他。只有烈焰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曲悲怆的挽歌。 现场一片混乱。后续赶来的救援队伍正在全力扑救大火,防止火势蔓延。警戒线外,闻讯赶来的各方人员,有消防、警察、媒体,以及更多闻风而至、身份不明的势力,在夜色中探头探脑,试图窥探这场惊天爆炸背后的真相。 盛然迅速接手了现场的指挥调度,他脸色铁青,一边用通讯器联系各方,封锁消息,控制现场,一边用凌厉的眼神扫视着那些试图靠近的可疑人员。林骁带来的人,包括那名远程狙击手,都已被盛然以最快的速度安排转移,抹去痕迹。但爆炸的动静太大,根本不可能完全掩盖。 “林骁!这里不能久留!”盛然处理完紧急事务,快步回到林骁身边,压低声音急促道,“消息马上就会传出去,我们必须马上走!沈家,还有那些盯着‘钥匙’计划的人,都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过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林骁依旧死死地盯着火场,对盛然的话置若罔闻。他站在那里,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塑,任由灼热的风和冰冷的绝望将他反复冲刷。 盛然看着林骁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心软。他一咬牙,挥手示意两个队员:“带他上车!立刻撤离!” 两名队员上前,一左一右架起林骁。林骁没有反抗,任由他们将自己塞进停在不远处的防弹越野车后座。车门关上的瞬间,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仿佛要将他灵魂也一并烧成灰烬的热浪。 车子发动,驶离这片混乱与死亡之地。后座上,林骁蜷缩在阴影里,一动不动。脸上沾满了灰尘和泪痕(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何时流了泪),西装凌乱,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那冲天的火光,在后视镜中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城市的轮廓线后,但那片刺目的红,却仿佛永远烙印在了他的瞳孔深处。 一路沉默,只有引擎的嗡鸣。盛然坐在副驾驶,通过加密频道不断下达着指令,处理着爆炸引发的后续麻烦。他必须确保今天发生的一切,不会立刻、直接地烧到林骁和林家身上。 车子最终驶入林家旗下最隐秘、安保级别最高的一处私人医疗中心地下停车场。这里是林家的核心据点之一,拥有最先进的医疗设备和防御系统。林骁被带下车,送入一间无菌隔离观察室。名义上是检查有无内伤,实际上是进行彻底的消毒、检查和隔离,防止任何可能携带的追踪器、窃听器,以及……生物信息残留。 整个过程中,林骁像个提线木偶,任由医护人员摆布。冰冷的仪器在身上移动,消毒水的气味刺鼻,但他毫无感觉。他的灵魂仿佛还停留在那片火海,停留在沈砚舟被火焰吞噬前,望向他的那一眼。 “林总身体没有大碍,只有一些擦伤和轻微的吸入性损伤,静养几天就好。只是……”负责检查的医生,也是林家最信任的私人医疗顾问之一,看着林骁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睛,犹豫了一下,对盛然低声补充道,“精神状态……受冲击很大,需要密切关注,最好有心理介入。” 盛然沉重地点点头,示意医生和护士都退出去。病房里只剩下他和林骁两个人。 “林骁……”盛然走到床边,想说什么,却在对上林骁那双死寂的眼睛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林骁,仿佛一夜之间,那个冷静、自持、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的林骁,被那场爆炸彻底摧毁了。 “他给我留了东西,对吗?”林骁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干涩,没有起伏。 盛然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林骁指的是沈砚舟。他沉默地点点头,从随身的加密箱里,取出一个用特殊材料密封的小型移动硬盘,以及一份纸质文件袋。 “祁寒在爆炸前大约一小时,通过特殊渠道交给我的。说如果沈砚舟……出了事,就把这个交给你。他还说,密码是你生日倒序加上……” “我母亲去世的日期。”林骁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伸出手。 盛然将东西递给他,看着他颤抖着手指,输入密码,连接上特制的、与外部网络物理隔绝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弹出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只有两个文件,一个是以日期命名的视频文件,另一个是名为“遗赠”的文本文档。 林骁的手停在触摸板上,指尖冰凉。过了几秒,他才点开了那个视频文件。 屏幕上出现了沈砚舟的脸。背景是他公寓的书房,光线有些暗,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家居服,脸色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黑,神情是难得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温和。他对着镜头,微微笑了笑,那个笑容很浅,很淡,却比林骁记忆中任何一次都真实,也……更遥远。 “林骁哥,”屏幕里的沈砚舟开口,声音是他惯常的清冷,但语速很慢,像是每一个字都在斟酌,“当你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你身边了。” 林骁的呼吸猛地一窒。 “很抱歉,最终还是用这种方式告别。我是个骗子,从头到尾,都在骗你。接近你,利用你,把你拖进这场漩涡,让你承受本不该属于你的危险和痛苦……对不起。”沈砚舟垂下眼帘,长而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绪,但他的声音,却几不可查地带上了一丝颤抖。 “但有些事,我必须去做。‘钥匙’计划,不是阴谋,是罪恶。是建立在无数人鲜血和痛苦之上的,一个关于‘神’的,狂妄而残酷的妄想。我母亲,只是其中一个受害者。而我,是那个失败的‘钥匙’,也是……他们想要重启这个妄想的关键。” 他抬起头,直视着镜头,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冰冷而决绝。 “沈顾,我的姑姑,只是这个庞大计划中的一个执行者,一个被权力和**蒙蔽了双眼的可怜虫。真正的幕后黑手,隐藏在更深的地方,与沈家、与凯恩资本,甚至与更高层的某些势力,盘根错节。我一个人的力量,无法撼动他们,也无法彻底摧毁这个罪恶的源头。所以,我选择了最笨,也最直接的办法——带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我母亲留下的,不是打开计划的钥匙,而是毁灭它的引爆器。那些数据,那些证据,我藏起来了。一部分在我给你的硬盘里,另一部分,在祁寒那里。引爆器的启动指令,就是我的生命体征信号消失。当我死了,或者信号被强制中断超过预设时间,那些证据和数据,就会自动发送到预设的、包括国际刑警组织、最高检察院、以及几家最具影响力的媒体在内的数百个接收终端。谁也拦不住。” “我算好了时间,地点,以及……最可能出现的所有变量。我死了,沈顾和她的爪牙会死,那些证据会曝光,这个肮脏的计划,至少短期内会被重创,甚至彻底埋葬。这是我能想到的,为我母亲,为那些无辜的受害者,也为……可能被他们盯上的你,所能做的,最后的、也是最彻底的清算。” 沈砚舟说到这里,停顿了很长时间。他微微侧过头,看向镜头外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眼神有些放空,像是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在积蓄最后的力量。 “林骁哥,”他再次开口,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要听不见,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哀求的脆弱,“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请求你的原谅。我骗了你,利用了你,甚至在最后,还自私地把你牵扯进来,想利用你来牵制沈顾,逼她现身……我真是个……糟糕透顶的人。” “但是,”他深吸一口气,转回头,重新看向镜头,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无比复杂的情感,有愧疚,有痛苦,有挣扎,最后,化为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和……深不见底的温柔,“有一件事,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从我第一次在订婚宴上见到你,我就知道,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冷静,聪明,骄傲,即使面对困境,眼睛里也永远有光。你是我在黑暗中,唯一能看到的……真实的色彩。我说你是我的‘共犯’,是真心话。不是因为林家,也不是因为你的身份,只是因为你。因为你是林骁。” “靠近你,最初或许有利用,有算计。但后来……不一样了。林骁哥,对不起,我真的……动心了。在车库那次,不是为了演戏。在烂尾楼那次,也不是为了算计。我控制不住自己,控制不住去靠近你,保护你,即使知道这会让我变得更软弱,会让我的计划出现更多变数。我告诉自己,这是不对的,是危险的,是奢望。但我……控制不住。” “所以,我推开你,用最残忍的方式。我以为,恨会比爱更容易让你忘记,也更能……保护你。对不起,我又错了。我伤害了你,用我最不想用的方式。” 眼泪,毫无征兆地从林骁眼中滑落。一颗,两颗,砸在键盘上,晕开深色的水渍。他死死地盯着屏幕,身体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微微发抖。他想起那些冰冷的算计,想起那些尖锐的试探,想起那句“到此为止”,也想起在危险来临时,沈砚舟总会挡在他身前的样子,想起他昏迷中苍白的脸,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转瞬即逝的脆弱和挣扎……原来,那些都是真的。那些他以为是算计的靠近,那些他以为是演戏的保护,那些被他反复质疑、反复推翻的、微不足道的真心…… “林骁哥,”视频里的沈砚舟,眼眶似乎也微微泛红,但他努力扬起一个笑容,那笑容苍白,却温柔得令人心碎,“忘了我吧。就当我是一场噩梦,醒了,就忘了。好好活下去,带着林家,走得更远。不要再卷入这些是是非非。你值得拥有干净、光明的一切。” “这个硬盘里的东西,是我能留给你的,最后一点……还算干净的东西。是关于林家可能存在的隐患,以及未来几年几个关键领域的投资方向预测。希望对你有用。还有,小心沈家,也小心……所有试图接近你的、打着‘钥匙’计划幌子的人。保护好你自己。” “最后……”沈砚舟的笑容渐渐淡去,眼中只剩下最深沉的眷恋和诀别,“林骁哥,能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也最不幸的事。对不起,还有……谢谢。” “再见。” 视频到此结束,屏幕暗了下去,映出林骁泪流满面、却空洞得可怕的脸。 病房里死一般寂静,只有林骁压抑的、破碎的呼吸声。 盛然站在一旁,拳头紧握,眼眶也红了。他虽然不完全清楚沈砚舟和林骁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通过这个视频,他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沈砚舟——一个被仇恨和痛苦扭曲,却又在黑暗深处固执地守护着一丝微光,最终选择与黑暗同归于尽的、令人痛惜的灵魂。 林骁一动不动地坐着,过了很久,久到盛然以为他石化了。他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点开了那个名为“遗赠”的文本文档。 文档里,没有任何煽情的话语,只有一行行冰冷的数据,一个个精确的坐标,一份份详尽的名单,以及……关于“钥匙”计划最核心、最触目惊心的实验记录和证据链。最后,是一行小字: 「所有证据备份及引爆程序,已于X年X月X日XX时XX分启动。自毁倒计时:72小时。若我未能在倒计时结束前手动终止,或生命体征消失,证据将按预设路径发送。此为我一人所为,与林骁、与林家,无任何关联。沈砚舟,绝笔。」 X年X月X日XX时XX分——正是爆炸发生前大约三小时。 他早就计划好了一切。用他自己的死,作为最终极的筹码,点燃埋葬罪恶的导火索。他甚至算好了时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将林骁和林家,干干净净地摘了出去。 “呵呵……哈哈哈……”林骁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绝望。笑着笑着,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沈砚舟。你这个彻头彻尾的、自以为是的、混账!疯子!傻子! 谁要你的牺牲!谁要你的保护!谁要你……用这种方式说再见! 你凭什么!凭什么擅自决定一切!凭什么把我推开!又凭什么……用你的死,在我心里刻下永远无法磨灭的烙印! 林骁猛地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狠狠扫落在地!屏幕碎裂,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弯下腰,双手死死抱住头,肩膀剧烈地耸动,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从喉咙深处溢了出来。 盛然上前一步,想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知过了多久,林骁的哭声渐渐止息,只剩下细微的、压抑的抽噎。他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但那双眼睛,却不再空洞,而是燃烧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毁灭的火焰。 他擦掉脸上的泪痕,坐直身体,声音因为哭泣而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平静和决绝: “盛然,通知所有人,启动最高级别应急预案。林氏集团,进入全面战时状态。” “联系祁寒,我要见他。现在,立刻,马上。” “还有,”林骁的目光落在那个摔碎的电脑上,里面的视频已经随着硬盘的物理损坏而消失,但沈砚舟最后的面容,那声“再见”,却已深深烙入他的骨髓。 “查。动用一切资源,查清楚‘钥匙’计划所有相关的参与者和幕后主使。一个都不要放过。” “沈砚舟用命换来的证据,不能白费。他没能亲手完成的清算……” 林骁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黎明将至,但黑暗依旧浓重。 “我来替他完成。”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 灰烬尚未冷却,余烬中,新的风暴,正在悄然凝聚。而这一次,执棋的人,换了。 第30章 余烬与新生(上) 爆炸的烈焰灼伤了视网膜,沈砚舟消失在火海前最后那一瞬间的目光,像一枚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林骁的灵魂深处,日夜不息地灼烧着。视频里那句“对不起,还有……谢谢”,成了循环播放的梦魇,在他每一次试图入睡时,都会清晰地响起,然后将他拖入无边的黑暗和窒息。 林骁变了。以一种所有人都能清晰感知到的方式。 他依旧处理着林氏集团繁重的事务,甚至比以往更加雷厉风行。启动战时状态后的林家,在他的操控下,如同一部被注入狂暴动力的精密机器,以远超以往的速度和效率运转着。他利用沈砚舟留下的、那份以“遗赠”为名的文件,开始不动声色地布局,清理与“钥匙”计划相关的各方势力,动作又快又狠。那些名单上的人,无论是商界巨鳄还是隐形掮客,都遭到了精准打击,损失惨重。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林骁在外的名声,也从年轻有为的继承人,变成了冷酷无情、不择手段的“铁腕阎王”。 但在盛然看来,这根本不是正常的林骁。这是一种近乎自毁式的疯狂。林骁像是把自己也当成了燃料,投入到复仇的烈焰中,不眠不休,不知疲倦,用无休止的工作和算计,来麻痹内心那个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巨大空洞。 他不再提起沈砚舟的名字,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但盛然知道,沈砚舟从未离开。他活在林骁每一个深夜惊醒的冷汗里,活在每一个走神的恍惚中,活在林骁偶尔望向窗外时,那深不见底、没有一丝光亮的眼神里。他像一缕无法驱散的幽灵,盘踞在林骁的心脏深处,日夜啃噬。 林骁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盯着天花板,直到晨光微熹。偶尔浅眠,也总是被噩梦惊醒,梦中是冲天的火光,是沈砚舟破碎的笑容,是他自己声嘶力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的呼喊。他吃得极少,身体迅速消瘦下去,原本合体的西装变得空荡,颧骨突出,眼下是浓重的、任何昂贵眼霜也遮掩不住的青黑。 他拒绝看心理医生,拒绝任何形式的关怀。他把自己关在一座用工作和仇恨筑起的高墙里,与世隔绝。盛然尝试过沟通,尝试过开解,但每一次,都被林骁用冰冷的外壳和更繁重的工作挡了回去。他甚至不允许盛然在面前提及“沈砚舟”三个字,仿佛那是不可触碰的禁忌。 只有一次,在连续工作了四十八小时后,林骁因为低血糖和过度疲劳晕倒在办公室里。被紧急送到医院,醒来后,他看着雪白的天花板,眼神空洞,许久,才沙哑地、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 “他是不是……很疼?” 那一瞬间,盛然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被狠狠地揪紧了。他猛地转身,冲进洗手间,一拳砸在冰冷的瓷砖上,指骨瞬间破裂,鲜血淋漓,却抵不过心头的剧痛。他恨!恨沈砚舟那个王八蛋!恨他不负责任地一死了之,把所有的烂摊子和蚀骨的痛苦都留给了林骁!但他更怕,怕林骁会这样把自己活活熬干,怕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理智清醒的林骁,真的就再也回不来了。 盛然知道,常规的安慰和陪伴,对现在的林骁已经失去了作用。创伤太深,林骁自己筑起的壁垒也太高。他需要更强有力的干预,需要有人用锤子敲碎他坚硬的外壳,把他从那个自我惩罚的牢笼里拖出来。而这个“锤子”,必须是盛然自己。 于是,在一个林骁再次企图用通宵工作来逃避睡眠的深夜,盛然闯进了他的办公室,没有敲门。他手里拎着一个冰桶,里面是两瓶烈酒。 “啪!” 冰桶被重重放在林骁的办公桌上,打断了他正在审阅的文件。林骁抬起头,眼底布满血丝,眼神疲惫而锐利,带着被打扰的不悦:“盛然,出去。我很忙。” “忙个屁!”盛然毫不客气地回呛,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文件,扔到一边,自己拉开对面的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拧开一瓶酒,倒了两杯,一杯推到林骁面前,“今晚,不聊工作,不聊沈家,不聊他妈的什么狗屁‘钥匙’计划。就你,我,喝酒。要么你自己喝,要么我灌你喝,选一个。” 林骁皱眉看着他,眼神冰冷:“我没心情陪你胡闹。” “你没心情?你有过心情吗?!”盛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和心疼,“林骁,你看看你自己!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一具会喘气的行尸走肉!你以为你这样,沈砚舟那个王八蛋就能活过来吗?你以为你这样,就能赎罪吗?你他妈清醒一点!” “闭嘴!”林骁猛地站起,双手撑在桌上,身体因为愤怒和虚弱而微微颤抖,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盛然,“你没资格提他!你什么都不懂!” “我不懂?!”盛然也站了起来,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声音更大,更嘶哑,“是!我他妈是不懂你们之间那些弯弯绕绕!我不懂他沈砚舟到底有什么好,让你像丢了魂一样!但我懂什么是兄弟!我看着你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他妈心里难受!我难受你知道吗?!林骁!” 盛然的声音哽了一下,眼眶瞬间红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你聪明,你骄傲,你他妈就算天塌下来也能顶着!可现在呢?你看看你现在,除了这副硬邦邦的壳子,里面还剩什么?就剩一堆灰了!一堆被沈砚舟烧成灰的灰!” “林骁,是,沈砚舟死了!他死了!死得透透的!连灰都没剩下!”盛然吼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扎在林骁心上,也扎在自己心上,“可你还活着!你还得喘气!还得吃饭!还得往前走!林家怎么办?那么多跟着你吃饭的人怎么办?你爹妈怎么办?我怎么办?!你就打算这样把自己耗死,去陪那个没良心的王八蛋吗?!” “我说了让你闭嘴!”林骁嘶吼着,一把抓起桌上的酒杯,狠狠砸在地上!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琥珀色的液体和碎片四处飞溅。 盛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得后退一步,但他看着林骁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胸膛,看着他眼中终于不再是死水一潭,而是燃起了熊熊怒火和痛苦,心里反而松了口气。有情绪就好,哪怕是愤怒,是痛苦,也比那该死的、空洞的死寂要好! “我偏要说!”盛然也豁出去了,他上前一步,逼近林骁,指着他的鼻子,一字一句,像重锤砸下,“林骁,你给我听清楚了!沈砚舟他选那条路,是他自己的事!他骗你,利用你,最后还他妈玩自我牺牲那一套,把你一个人扔下!他就是个自私自利的混蛋!他不值得你为他这样!不值得!” “你懂什么?!”林骁猛地揪住盛然的衣领,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声音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调,“你懂什么?!他……他……”他说不下去了,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呼吸困难,只能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我不懂?好,我不懂。”盛然任由他揪着,声音却放低了,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那你说,你说给我听。他到底哪里好?好到让你连命都不想要了?” 林骁的手颤抖着,松开了盛然的衣领,踉跄着后退一步,跌坐回椅子上,双手抱住头,将脸深深埋进掌心。宽阔的肩膀因为压抑的抽泣而剧烈地耸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液体,从指缝间汹涌而出,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盛然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被痛苦击垮的男人,心如刀割。他走过去,蹲下身,用力抱住了林骁颤抖的肩膀。这个拥抱,不像往常那样玩闹,而是充满了力量和不言而喻的支撑。 “哭吧,林骁。”盛然的声音也沙哑了,眼眶湿润,“哭出来就好了。别他妈什么都自己憋着。沈砚舟那个混蛋欠你的,我帮你记着。但你的命,是你自己的,是林叔叔林阿姨的,是我的!你不能就这么糟蹋了。” 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终于冲垮了林骁用理智和仇恨筑起的高墙。他反手死死抓住盛然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像个走投无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倚靠的浮木,将所有的痛苦、委屈、愤怒、绝望、还有那深入骨髓的爱与恨,统统倾泻而出。 办公室里,只剩下男人压抑的、破碎的哭声,和盛然笨拙却坚定的拍抚。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止息,只剩下细微的抽噎。林骁抬起头,眼睛肿得厉害,脸上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里,死寂的灰烬似乎被泪水冲刷掉了一些,露出底下深藏的、属于“林骁”本身的、疲惫但依旧顽强的光芒。 盛然松开他,起身去倒了杯温水,塞进他冰凉的手里,然后自己也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着办公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好点了?”盛然问,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 林骁没说话,只是捧着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水流似乎稍稍熨帖了干涸疼痛的喉咙,也让他混乱的思绪慢慢沉淀。 “其实,”盛然看着天花板,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飘,“我大概能猜到一点。沈砚舟那小子,虽然是个混蛋,但……他对你,可能跟对别人不一样。” 林骁喝水的动作顿住了。 “我不是替他说话。”盛然赶紧补充,语气有些烦躁,“他算计你是真,利用你是真,最后那出……也是真他妈操蛋。但有些事,可能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祁寒后来找我喝过一次酒,那冰块脸喝多了,说了些有的没的。” 林骁猛地看向他。 盛然叹了口气:“他说,沈砚舟回沈家之前,和他妈妈在外面,过得很不好。具体怎么不好,祁寒没说,但大概能猜到。沈砚舟那身本事,还有他那股子狠劲儿,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他妈妈……好像是为了保护他,才死的。死得挺惨。所以他恨沈家,恨那些把他妈妈逼死的人,恨那个什么狗屁‘钥匙’计划。他回沈家,就是冲着报仇去的。他算计你,可能一开始真是为了林家的势力和你的能力。但后来……” 盛然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祁寒说,沈砚舟很少真的信任谁。但他对你……不一样。具体怎么不一样,祁寒也说不清。但他暗示,沈砚舟最后选择用那种方式……可能不全是算计,也有……不想拖累你的意思。他觉得他那条路是黑的,走到底就是死,他不想你跟他一起掉下去。” 林骁握着水杯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想起沈砚舟在视频里说的话——“我以为,恨会比爱更容易让你忘记,也更能……保护你。” 保护?用死亡来保护?这算什么保护?! “放屁!”林骁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压抑的怒火,“自以为是的保护!谁要他保护!” “是,是自以为是,是混蛋逻辑。”盛然附和道,语气却缓和下来,“但林骁,你得承认,沈砚舟他就是个在烂泥潭里长大的怪物,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正常地去爱一个人,怎么去信任,怎么去依靠。他只会算计,只会交易,只会用他那种扭曲的方式去……在意。他最后那么做,可能已经是他能想到的,对你最好的方式了。虽然这方式,操蛋到了极点。” 林骁沉默了。盛然的话,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割开他心头的痂,露出底下血淋淋的、从未愈合的伤口。他恨沈砚舟的欺骗和算计,更恨他最后那该死的、自以为是的“牺牲”和“保护”。可内心深处,他又何尝不明白,沈砚舟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悲剧。他扭曲,偏执,疯狂,可他也是被命运逼到绝境、在黑暗中挣扎求生的人。他的爱,包裹着算计和伤害;他的保护,伴随着欺骗和离别。可那或许,已经是他能给出的全部了。 “我不是要你原谅他。”盛然看着林骁变幻的脸色,认真地说,“那种混蛋,死了活该。但林骁,你不能用他的错误来惩罚你自己。你不能因为他走了,就把你自己也活埋了。你得活过来,你得往前走。不是为了他,是为了你自己,为了所有还活着、还关心你的人。” 盛然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到林骁面前,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林骁,看着我。沈砚舟死了,这是事实。但你还活着。你的日子还得过。恨他,可以,但别恨你自己。想他,也可以,但别只想他怎么死的,想想……你们之间,是不是也有过那么一点,真心的东西?哪怕就那么一点点?” 林骁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抬起眼,对上盛然真诚而担忧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怜悯,没有评判,只有纯粹的、属于兄弟的关怀和支持。 真心吗?有的吧。车库里的相护,病房里的坦白,危险来临时下意识的靠近,还有最后视频里,那深不见底的眷恋和那句轻飘飘的“再见”……那些被他刻意忽略、反复质疑的瞬间,此刻在盛然的话语里,渐渐清晰起来,带着血淋淋的、真实的温度。 “我……”林骁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我不知道……该怎么……往前走。” “不知道就慢慢想,慢慢试。”盛然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但第一步,先他妈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你看看你这鬼样子,再熬下去,不用等沈砚舟从地底下爬出来找你,你自己就先下去找他了!” 这句粗俗的调侃,却奇异地冲淡了空气中凝重的悲伤。林骁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只是眼圈又红了。 “盛然,”他低声说,带着浓重的鼻音,“谢谢。” “谢个屁!”盛然松开他,转身去拿另一瓶没开的酒,用牙咬开瓶盖,递给林骁,“是兄弟就别说这些。来,喝!今晚不醉不归!把那些糟心事都他妈忘了!明天太阳照常升起,你还是林氏那个牛逼哄哄的林总,我还是你那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兄弟盛然!” 林骁接过酒瓶,没有犹豫,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烧喉,却带来一种灼热的、活着的实感。 那一晚,两个男人在满地狼藉的办公室里,喝光了所有的酒,说了很多话,也流了很多泪。大部分时间是盛然在说,说他小时候的糗事,说他们一起闯的祸,说未来的规划,说明天要去哪里吃顿好的……林骁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应和一声,但紧绷的脊背,似乎一点点放松了下来。 喝到后来,两人都醉了,东倒西歪地躺在地毯上。盛然打着酒嗝,含糊不清地说:“林骁……你得……你得好好活着……活出个人样来……气死沈砚舟那个……王八蛋……” 林骁闭着眼,没说话,只有一滴泪,从眼角悄然滑落,没入鬓发。 第二天,林骁在宿醉的头痛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身上盖着毛毯。盛然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毯上,睡得正香,嘴角还流着口水。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世界依旧喧嚣,麻烦依旧存在,痛苦也并未消失。 但有些东西,似乎不一样了。 高墙并未倒塌,但有人从外面,凿开了一道缝隙,让光透了进来。 第31章 余烬与新生(下) 自那个醉倒在办公室的地毯上、狼狈痛哭的夜晚后,林骁的生活似乎被强行按下了某种重置键。改变的节奏并非一蹴而就,而是被盛然以一种近乎蛮横不讲理的坚持,一寸寸地渗透、推动。 宿醉醒来的林骁,头痛欲裂,胃里翻江倒海,是盛然端来温水,骂骂咧咧地给他灌下解酒药,又强压着他吃了小半碗清粥。林骁反抗无力,最终在盛然的喋喋不休和监视下,完成了这顿食不知味的早餐。 “瞧瞧你这鬼样子,”盛然坐在沙发扶手上,翘着二郎腿,看着林骁勉强吞咽,嫌弃地啧了一声,“再这么下去,不用等沈砚舟的鬼魂来找你,你自己就先把自己饿死了。林伯母昨天还打电话问我,你最近是不是又瘦了,吓得我赶紧说你在健身塑形,结果一照镜子,好嘛,塑成骷髅架子了。” 林骁捏着勺子的手顿了顿,没说话,但终究是把剩下的粥喝完了。 “这就对了。”盛然满意地点头,像个监督孩子吃饭的大家长,“从今天起,你的作息时间,我说了算。什么狗屁战时状态,天塌下来也得按时吃饭睡觉!工作狂也要有人道主义精神!” 接下来的日子,盛然简直像个阴魂不散的影子。早上雷打不动地拽着林骁起床,哪怕他前一晚只睡了两个小时。中午准时出现在林氏,拉着脸把人拖去吃饭,不管林骁有多少个紧急会议等着开。晚上更是严防死守,一到点就夺走林骁手里的文件,关掉电脑,把人从办公室里“绑架”走,美其名曰“劳逸结合”。 起初几天,林骁极其不习惯,甚至感到烦躁。他习惯了用工作麻痹自己,用疲惫对抗失眠。盛然的强行介入,像是硬生生撕开了他用来包裹伤口的麻木外壳,将血肉模糊的内里暴露出来,让他不得不直面那种无时无刻不在的空虚和尖锐的疼痛。他沉默,抗拒,甚至用更冰冷的眼神和加倍的沉默来武装自己。 但盛然像一块滚刀肉,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无论林骁甩脸色还是直接无视,他都照样嬉皮笑脸地贴上来,用各种拙劣的玩笑、夸张的吐槽、甚至故意犯蠢来打破办公室压抑的气氛。他会强行拉着林骁去看他根本看不懂的艺术展,去人声鼎沸的夜市吃路边摊,甚至有一次,还生拉硬拽地带他去飙车,在山路上把跑车开到引擎轰鸣,冷风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似乎想把所有阴霾都吹走。 “林骁,你看!”盛然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大喊,指向山下璀璨的、如星河倾泻的城市灯火,“这世界多大!人活着,就不能总盯着脚底下那点烂泥坑!往前看!天大地大,好日子在后头呢!” 林骁靠在副驾上,任凭狂风吹乱头发,没有说话。但不可否认,那极致的速度和喧嚣,的确短暂地驱散了盘踞在心头的死寂。有那么一瞬间,他忘记了那些算计、背叛、死亡和刻骨的疼痛,只是单纯地感受着风的存在,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有力的搏动。 盛然还开始自作主张地“清理”林骁的生活空间。他让人把林骁办公室里所有沈砚舟可能留下的痕迹——一本他看过的书,一张他随手画的草图,甚至一个他可能用过的杯子——都悄无声息地替换掉。他把林骁公寓里那些冷色调的、死气沉沉的装饰,换成了暖色调的、充满生机感的植物和摆件。他甚至把林骁的衣柜翻了一遍,把那些深色、沉闷的正装暂时束之高阁,塞进去一堆颜色鲜艳、款式休闲的衣服,逼着林骁穿。 “你才多大?别整天穿得跟个老学究似的!年轻人就要有年轻人的样子!”盛然一边把一件印着夸张涂鸦的卫衣往林骁身上套,一边振振有词。 林骁皱着眉头,浑身僵硬,像个人偶一样任由盛然摆布。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亮黄色卫衣、显得格外突兀的自己,第一次觉得有些恍惚。这个人,这个被盛然强行从灰暗角落拖到阳光下的、带着点陌生和不情愿的影子,真的是他林骁吗? 改变的不仅仅是外在。盛然开始有意无意地,将林骁拉回正常的社会交往圈。他会硬拖着林骁去参加一些无关紧要的聚会,逼着他和以前的朋友打招呼,哪怕林骁全程冷着脸,像个没有感情的应答机器。他会在林骁处理完那些关于“钥匙”计划余孽的、令人窒息的文件后,立刻拉着他打游戏,用最幼稚的方式发泄情绪。 “输了!林骁你行不行啊!”盛然在游戏机前大呼小叫,故意挑衅。 林骁面无表情地操纵着角色,下手却一次比一次狠。虚拟世界的厮杀,短暂地转移了注意力,也将那些无处发泄的愤怒和暴戾,消耗在了一场场无关紧要的胜负里。 更多的时候,盛然只是安静地陪着。当林骁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地坐在床上,盛然会默不作声地递过一杯温水,然后打开一盏昏黄的小夜灯,陪他坐到天亮,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或者干脆不说话,只是用沉默的陪伴驱散那无边的黑暗。 “盛然,”有一次,凌晨三点,林骁又一次失眠,他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什么?”正打着哈欠看球赛重播的盛然一愣,转过头看他。 “为了一个……骗我、利用我、最后还丢下我的人,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林骁的声音很平静,但盛然听出了那平静之下,深不见底的自我厌弃。 盛然放下遥控器,走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也在冰凉的地板上坐下,肩膀靠着林骁的肩膀。夜晚的凉意透过薄薄的睡衣渗进来。 “放屁。”盛然说,语气是少见的认真,“林骁,喜欢一个人,不是你的错。被一个人渣骗了,也不是你的错。你只是……运气不好,遇到了一个比你更疯、更惨、也更王八蛋的家伙。” 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沈砚舟那小子,他的人生就是一团烂账。他接近你,可能一开始就没安好心。但后来……我觉得,他可能自己也没搞明白。他那种在泥潭里打滚长大的人,根本不知道正常的感情是什么样。他可能觉得,把你推开,自己一个人下地狱,就是对你好了。蠢透了,也混蛋透了。但你不能因为他蠢,他混蛋,就觉得自己没用。你他妈是林骁!林家未来的掌舵人!多少人指着你吃饭呢!你在这儿为了个死鬼要死要活,你对得起谁?” 林骁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城市的灯光在夜色中闪烁,像破碎的星光。 “我不是要你忘了他。”盛然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心疼,“忘不掉就不忘。但日子总得过。你得把他从你的心尖尖上挪开,挪到别的地方去。疼,我知道。可再疼,也得挪。你不能让一个死人,把你活人的生活都给占了。那多亏啊。” 林骁的喉咙动了动,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久到盛然以为他又要沉默一整晚,他才极轻、极低地说了一句:“……我知道。” 知道归知道,做到却很难。心上的伤口,不是几句话就能愈合的。但盛然的陪伴,像一场连绵不绝的细雨,无声地浸润着林骁干涸龟裂的心田。它冲不走痛苦,却可以带走一些尘埃;它填不平深渊,却可以带来一丝生机。 林骁开始不那么抗拒吃饭了,虽然依旧吃得不多。他开始允许自己每天睡够五个小时,哪怕还是噩梦连连。他开始在盛然拉着他去打球、游泳、甚至去福利院做义工(盛然美其名曰“积德转运”)时,不再完全像个提线木偶。虽然笑容依旧很少,沉默的时间依旧很长,但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慢慢有了一点光,不再是纯粹的、死寂的灰暗。 他开始重新审视那些复仇计划。不再是以一种自毁式的、同归于尽的心态去执行,而是更加冷静、更有策略地进行布局。他利用沈砚舟留下的证据,以及祁寒暗中提供的帮助,有条不紊地清理着“钥匙”计划的余党,斩断其触手,同时也在不动声色地整顿林家内部可能存在隐患的地方。他开始学着将沈砚舟留下的那份“遗赠”——那些商业布局建议——真正消化吸收,融入林氏的发展战略中。 有一次,在处理一份与“钥匙”计划关联不大的并购案时,林骁遇到了一个棘手的谈判对手,对方极其难缠。他习惯性地想要寻找一个更高效、更冷酷(甚至不择手段)的解决方案,但念头刚起,脑海中却忽然闪过沈砚舟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在某个深夜的书房里,他们讨论一个类似案例时,沈砚舟用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分析后,却说:“不过,林骁哥,有时候最快的路,未必是最好的路。留一线,或许未来是生机。” 当时的林骁不置可否,现在想来,却别有一番滋味。他最终放弃了那个更激进、风险也更高的方案,选择了更为稳妥、也更费时的策略。虽然过程曲折了些,但结果却出人意料地圆满,甚至为林氏带来了额外的长期利益。 站在签完字的会议室落地窗前,林骁看着窗外繁华的街景,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沈砚舟的存在,不仅仅是痛苦、欺骗和伤痕,那些潜移默化的影响,那些被强行灌输的理念和视角,也成了他的一部分,如同跗骨之蛆,又如融于血肉的养分,无法剥离。 这个认知,让他在一瞬间,感到一种更深的疲惫和……释然。恨一个人,和承认被他深刻地改变过,或许并不矛盾。 日子一天天过去。爆炸的风波逐渐平息,在沈砚舟留下的、定时启动的“证据链”全面曝光,以及林骁、祁寒等人不遗余力的后续推动下,“钥匙”计划的幕后主使和相关利益链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沈家也元气大伤,沈顾一系更是被彻底清洗。虽然真正的、更深层的阴影或许还未完全消散,但至少表面上,威胁暂时解除了。 林氏集团在林骁的带领下,平稳渡过了危机,甚至因为处理得当,声望和实力都更上一层楼。他依然是那个冷静、果决、手腕强硬的林总,是商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只有最亲近的几个人知道,他眼底深处,那抹被烈火焚烧过的荒芜,从未真正褪去,只是被时间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坚硬的冰壳。 而盛然,依旧是他身边那个最聒噪、也最忠诚的影子。插科打诨,强行拽着他“享受生活”,在他偶尔走神、露出疲态时,恰到好处地递上一杯咖啡,或者一个蹩脚的笑话。 “喂,林骁,周末出海钓鱼去不去?我刚搞了艘新游艇,特带劲!”盛然推开他办公室的门,大咧咧地宣布。 林骁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揉了揉眉心,看着盛然那副“不去就是不给面子”的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周末有个……” “推了推了!”盛然大手一挥,“工作永远做不完!你看你这黑眼圈,都快赶上国宝了!出去吹吹海风,晒晒太阳,补补钙,省得未老先衰!” 最终,林骁还是被盛然半绑架地拖上了那艘崭新的游艇。碧海蓝天,阳光正好。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吹散了连日来的疲惫。盛然在甲板上大呼小叫地摆弄着钓竿,林骁则靠在栏杆上,看着远处海天一色的风景,久违地感到一丝宁静。 “我说,你也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吧?”盛然一边挂鱼饵,一边状似无意地开口,“伯母上次还问我,你有没有什么……嗯,发展对象。” 林骁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 盛然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应,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知道,沈砚舟那事儿……对你打击很大。但人总得往前看不是?这世界上好男人好女人多了去了,何必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还是棵已经……”他及时刹住车,没把“死了”两个字说出口,转而道,“……总之,你得给自己一个机会。慢慢来,不着急。” 林骁依旧沉默。盛然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泛起了一圈涟漪,但很快就消失了。他的心,似乎已经荒芜了,再也泛不起任何波澜。或者说,所有的波澜,都已经在那一场大火中,燃烧殆尽,只剩下冰冷的余烬。 就在这时,林骁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加密信息,来自祁寒。 「有进展。关于他母亲的旧事,查到一些线索,可能和‘钥匙’计划的真正起源有关。另,沈家老宅,他以前住过的房间,有东西。你要不要……去看看?」 林骁盯着手机屏幕,指尖在冰凉的金属外壳上轻轻摩挲。海风依旧温柔,阳光依旧明媚,盛然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但他已经听不真切了。 沈砚舟的母亲……真正的起源……他住过的房间…… 那些被强行压制的、关于沈砚舟的一切,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冰冷而汹涌。他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他以为盛然的陪伴可以填补空缺,他以为只要往前走,就可以把过去远远抛在身后。 但现在看来,似乎还远远不够。 那场大火烧掉了很多东西,但也留下了一些无法磨灭的灰烬。而有些灰烬深处,或许还埋藏着未曾熄灭的火星,只等一阵风,便可重新燃起,灼痛心肺。 林骁缓缓收起手机,看向远方海天相接之处,那里,夕阳正缓缓沉入海平线,将天空和大海染成一片壮丽的、燃烧般的金红。 “盛然,”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回去后,帮我安排一下。我要去一趟沈家老宅。” 第32章 荆棘与光 盛然对林骁要去沈家老宅的决定,反应激烈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你疯了林骁?!”盛然一把抢过林骁刚拿到的、关于沈家老宅目前安全状况的简报,拍在桌上,脸都气红了,“那地方就是个活棺材!沈家现在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内斗得乌烟瘴气,外头多少人盯着那块肥肉,恨不得扑上去咬一口!你这时候去,不是自投罗网是什么?你想查沈砚舟的事,非得亲自去?我让祁寒去不行吗?或者我派人去!” 林骁坐在办公桌后,目光平静地看着盛然。盛然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但他已经决定了。那封来自祁寒的信息,像一块投入冰河的石头,虽然未能激起滔天巨浪,却让沉寂的冰面裂开了细微的缝隙,让他无法再假装无事发生。 “祁寒是外人,有些地方进不去,有些事情也问不到。”林骁的声音很稳,听不出情绪,“至于你派人去,信不过。沈家老宅,我得自己走一趟。” “你自己去?!”盛然简直要抓狂,“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把你扒皮拆骨?沈砚舟死了,那些人只会更想从你身上榨出油水!你现在是林家的话事人,不是能单枪匹马闯龙潭虎穴的孤胆英雄!” “我知道。”林骁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上冰凉的木质纹路,“所以才要去。有些事,必须亲眼看到,才能相信。有些答案,必须自己去问,才能找到。” “问谁?问鬼吗?!”盛然口不择言,说完自己又立刻后悔,烦躁地扒了扒头发,语气软了下来,“林骁,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过不去那道坎。可人死不能复生,你老纠结他那些破事,有意思吗?除了让你自己难受,还能怎么样?沈砚舟要是真有良心,就该保佑你平平安安,而不是让你再去闯他家的狼窝虎穴!” “他没良心。”林骁忽然说,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下,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盛然一时哑然。林骁抬起眼,看向盛然,眼神是盛然从未见过的复杂,有痛楚,有迷茫,更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所以,我更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我不能让他……就那么算了。” 盛然愣住了。他看着林骁,看着那双曾经明亮锐利、如今却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某种深沉情绪的眼睛,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可能想错了。林骁执意要去沈家老宅,并不仅仅是为了“查清真相”,更像是一种……仪式。一种告别,或者,是一种确认。确认那个把他生活搅得天翻地覆、让他爱恨交织、最终又化为灰烬的人,到底是谁。确认那些甜蜜的、痛苦的、疯狂的、算计的记忆,到底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确认那个名为沈砚舟的存在,在他生命里留下的,除了伤害,是否还真的有别的、他无法定义的东西。 “行吧行吧!”盛然败下阵来,烦躁地挥挥手,“你要去送死,我拦不住!但我告诉你,林骁,要去可以,我必须跟着!不然你别想出这个门!” 林骁微微蹙眉:“你去目标太大,而且……” “而且个屁!”盛然打断他,梗着脖子,“我他妈是你兄弟!你出事了我能坐视不管?你想都别想!要么一起去,要么都别去!你自己选!” 看着盛然那副“你不答应我就跟你没完”的倔强样子,林骁紧绷的唇角几不可查地松了一下,最终轻轻叹了口气:“……好。但你要听我安排,不能冲动。” “知道知道!”盛然见林骁松口,立刻又恢复了点精神,摩拳擦掌,“老子当年在国外玩生存游戏的时候,你还在学校啃书本呢!放心,保证不拖你后腿!” 准备工作在极其隐秘的情况下进行。沈家老宅如今被严密监控,内里又鱼龙混杂,想悄无声息地潜入,难度极大。林骁和盛然制定了几套方案,动用了林、盛两家最精锐、最隐蔽的力量,并再次联系了祁寒。祁寒在沈家内部并非全无线索,他提供了一个极为关键的内部信息——沈砚舟以前居住的小楼,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据说闹鬼),加上位置偏僻,反而在沈家如今的混乱中,成了被人遗忘的角落,看守相对松懈,而且有一条废弃的、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密道可以通往外界。 三天后,深夜。无月,有风。沈家老宅所在的半山区域笼罩在浓重的黑暗中,只有零星几盏灯光,像漂浮在墨海中的孤岛,透着死寂和阴森。 林骁和盛然一身黑色夜行衣,脸上涂抹着伪装油彩,在几名最擅长潜行的精锐队员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摸到了祁寒提供的密道入口——一个隐藏在废弃花园假山后的、被藤蔓覆盖的狭窄入口。入口处有密码锁,祁寒提前给出了密码。 “小心点,里面可能有机关,年代太久远了,祁寒也没把握。”盛然压低声音,递过一个强光手电筒。 林骁点点头,率先弯腰钻了进去。密道很窄,仅容一人通过,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尘土的气息。手电光柱划破黑暗,照亮布满蛛网的墙壁和脚下湿滑的苔藓。两人一前一后,屏息凝神,缓慢前行。密道蜿蜒曲折,似乎深入山腹,走了约莫二十分钟,前方出现向上的石阶,尽头是一扇沉重的木门。 木门被岁月侵蚀得斑驳不堪,但门锁显然被精心维护过。林骁按照祁寒给的指示,在门板上几个不起眼的位置依次按压,木门内部传来轻微的“咔哒”声,随后悄然滑开一条缝隙。 一股更加陈旧的、混合着淡淡书卷气和某种若有若无的、清冷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那是林骁熟悉的、属于沈砚舟信息素的味道——雪松与冷铁。尽管已经非常非常淡,淡到几乎被灰尘覆盖,但林骁的呼吸还是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 他推开门,踏入了那个属于沈砚舟的、尘封的过去。 这是一间很小的起居室,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简陋。一张硬板床,一张书桌,一个书架,一个衣柜,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家具都是老旧的款式,漆面斑驳,与沈家老宅其他地方的奢华格格不入。但一切都被收拾得异常整齐,一尘不染,仿佛主人只是刚刚离开。 手电光扫过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书,大多是与生物学、基因工程、信息学、甚至一些深奥的哲学、历史著作相关的,其中不少是晦涩难懂的专业文献。书脊上都有翻阅过的痕迹。桌上摊开放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旁边搁着一支用秃了的铅笔。林骁走过去,用手电光仔细照了照。笔记上是密密麻麻的字迹,清隽有力,记录着复杂的公式、图表和思考,还有一些凌乱的、仿佛被反复涂改的句子,依稀可见“……适配性……不可控变量……代价……”等字眼。这是沈砚舟的笔迹,记录着他曾经深入研究的、与“钥匙”计划相关的思考,冰冷,客观,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理性。 林骁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传来细微的刺痛。他仿佛能看见那个清瘦的少年,坐在这张简陋的书桌前,在昏黄的灯光下,埋头于这些枯燥而危险的知识中,试图用理智去解析命运加诸于身的残酷,寻找一条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生路。 盛然在另一边,小心翼翼地检查着衣柜和床底,寻找可能藏匿的线索。林骁则继续查看书架和书桌的抽屉。在书桌最下面的抽屉深处,他摸到了一个冰凉的、金属质感的物体。拿出来一看,是一个巴掌大的、样式古朴的紫檀木盒,没有上锁。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机密文件。只有几样看似不起眼的小物件:一枚边缘已经磨损的幼儿园毕业纪念章,一个手工制作的、有些粗糙的木头小兔子(大概是童年时母亲做的礼物),几张边角卷曲的老照片,以及……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边缘已经发毛的糖纸。照片上,是一个温柔美丽的年轻女人,抱着一个瘦小、眼神却异常明亮安静的小男孩,对着镜头腼腆地笑着。那是沈砚舟和他的母亲,照片背景是一个简陋但整洁的小院,与沈家的富丽堂皇天差地别。另一张照片,是少年时期的沈砚舟,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站在领奖台上,手里捧着奖状,表情依旧是那副超越年龄的平静,但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得到认可的微光。糖纸是最普通的、廉价的水果糖,依稀还能闻到一丝甜腻的香气,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一行小字:「妈妈今天笑了,真好。」 没有日记,没有血泪控诉,没有惊天秘密。只有这些承载着最普通、也最珍贵记忆的零碎物件,被主人如此珍而重之地收藏在一个不起眼的木盒里。这些东西,与这间冰冷、简陋、充满算计和压抑的房间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成为了这里唯一有温度的存在。它们无声地诉说着,在成为那个冷酷、深沉、步步为营的沈砚舟之前,他也曾是一个会珍藏母亲笑容、会因为一颗糖而开心的孩子。 林骁的指尖抚过那张发毛的糖纸,仿佛能触碰到那个瘦小男孩小心翼翼保存这份微小幸福时的心情。他忽然想起沈砚舟在视频里说的那句话——“我母亲是个可怜人,但她的死,是她自己选择的。” 选择?在那样的绝境里,一个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除了“选择”死亡,还能有什么选择?而沈砚舟,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母亲死后,带着这些微不足道的念想,回到这个吃人的地方,开始他那复仇的棋局? “林骁,你看这个。”盛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带着一丝惊疑。 盛然在床板的夹层里,发现了一个隐藏得很好的暗格。暗格里只有一个薄薄的、防水的文件袋。林骁接过,打开。里面是几张照片,和一份手写的、字迹凌乱潦草的信。 照片拍摄的是一间类似实验室的地方,背景是冰冷的仪器和闪烁的数据屏。照片主角,是几个穿着无菌服、被束缚在特制椅子上的少年少女,他们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表情惊恐、麻木,眼神空洞,身上连接着各种仪器和管线。其中一张照片的角落,林骁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更年幼一些的沈砚舟!他穿着同样的衣服,面无表情地坐在角落里,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但紧握的拳头和绷直的脊背,泄露了他内心的抗拒和……绝望。 林骁的血液瞬间冰凉。这就是“钥匙”计划?!这就是沈砚舟口中“失败的钥匙”们经历过的人间地狱?! 他颤抖着手,拿起那封信。信纸已经泛黄,字迹因为激动而颤抖变形,但能辨认出,是沈砚舟母亲的笔迹,写给某个她信任的、但显然最终未能帮上忙的人的求助信: 「……求您救救孩子们!砚舟也在里面!他们根本不是在做研究,是在制造怪物!是在用活生生的人做实验!砚舟的血样显示异常,他们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对了!我偷听到他们说,要把他作为‘最终样本’进行‘极端适配’……他们会毁了他的!求求您,救救他,救救那些孩子!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您,地址是……」 信在这里戛然而止,后面被撕掉了,只留下参差不齐的边缘。显然,这封信并未寄出,或者寄出了,但收信人没能(或不愿)伸出援手。而沈砚舟的母亲,也因此遭遇了不测。 “操他妈的!”盛然低低地骂了一句,脸色铁青,拳头攥得咯咯响,“这帮畜生!简直是禽兽不如!” 林骁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盯着那些照片和那封残缺的信,仿佛要将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道折痕都刻进灵魂深处。原来如此。原来沈砚舟那深入骨髓的冰冷、那近乎偏执的警惕、那不惜一切也要摧毁“钥匙”计划的决心,根源在此。那不是简单的复仇,那是从地狱爬回来的人,对制造地狱者的、不死不休的清算。而他林骁,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卷入了这场清算,成为了沈砚舟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一枚……或许在沈砚舟扭曲的认知里,能够稍微带来一丝温暖和慰藉,却又不得不被他亲手推开的棋子。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疼痛。不是愤怒,不是被欺骗的屈辱,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悲悯、理解和……无法言说的剧痛。他仿佛看到了那个瘦小的男孩,是如何在黑暗和恐惧中挣扎求生,是如何眼睁睁看着母亲为了救他而赴死,是如何带着血海深仇和满身伤痕,回到这个吃人的家族,戴上假面,步步为营。他也终于明白了,沈砚舟那句“我没得选”背后,是怎样的绝望和沉重。 “林骁……”盛然担忧地看着他瞬间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手。 林骁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将照片和信小心翼翼地收好,放回文件袋,连同那个紫檀木盒一起,紧紧攥在手里。这些东西,比任何冰冷的证据都更有力地击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对沈砚舟“冷酷算计”的怨恨。剩下的,只有无边的心痛和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明悟。 “这里不能久留,我们走。”林骁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两人迅速清理了痕迹,原路退出小楼,沿着密道返回。整个过程顺利得超乎想象,仿佛真的有什么在冥冥中庇佑。当他们重新呼吸到山间清冷的空气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坐在返回的车里,林骁紧紧抱着那个文件袋和木盒,仿佛抱着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他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逐渐亮起的天光,眼前却不断闪过那间简陋的房间,那些冰冷的书籍,那张泛黄的照片,那双绝望的眼睛,还有那封戛然而止的求助信…… “盛然,”林骁忽然开口,声音干涩,“你说得对,人死不能复生。” 盛然转头看他,有些意外他突然这么说。 “但有些事,死了,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林骁缓缓转过头,看向盛然,一夜未眠的眼睛布满血丝,但深处却燃起两簇冰冷的、决绝的火焰,“沈砚舟没能做完的事,我来做。他没能讨回的公道,我来讨。” 不是沉溺于悲伤,不是困囿于过去。而是背负着逝者的血泪与不甘,连同自己那份未能说出口、也永无机会再诉说的复杂情感,继续向前走。走到阳光之下,走到那些藏在阴影里的魑魅魍魉无所遁形的地方,然后,将他们连根拔起,挫骨扬灰。 这或许,是他能为那个在黑暗中独自走了太久、最终消失在火光里的少年,所做的,唯一的事了。 也是他,对自己那份无处安放、也永无回应的情感,一个最终的交代。 车子驶入逐渐苏醒的城市。新的一天开始了,但有些人,有些事,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荆棘之路或许漫长,但心中既然有了必须前往的方向,便不再畏惧黑暗。而那束微弱的光,或许就藏在前方,等待着拂晓的来临。 第33章 余烬与新生 返回市区的路上,车窗外是逐渐亮起的城市天际线,但林骁的世界,却依然笼罩在沈家老宅那间简陋小屋的黑暗和死寂之中。他怀里紧抱着那个冰冷的文件袋和古朴的木盒,指尖用力到泛白,仿佛要将那冰凉的触感,连同里面承载的沉重过往,一并刻进骨血。 照片上那些少年空洞麻木的眼神,信纸上母亲颤抖无助的笔迹,以及那张褪色照片里,沈砚舟母亲温柔而悲伤的笑容,还有那个在角落中、被阴影笼罩的小男孩……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反复切割、重叠,最后定格在沈砚舟最后消失于火海前,那平静到近乎麻木、却又带着一丝眷恋的目光。 原来,那不是算计,是解脱。不是残忍,是献祭。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反复揉捏,闷痛到无法呼吸。那种痛,不再是单纯的愤怒或被背叛的屈辱,而是一种更深、更沉、带着浓重血腥气和绝望味道的悲悯,以及一种几乎将他吞没的愧疚——为自己曾用最大的恶意揣测沈砚舟,为那些曾对他燃起的怒火和怨恨,为那句未能说出口的、或许也永远无法再说的…… “盛然,”林骁的声音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掉头,去城西公墓。” 盛然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但什么都没问,干脆利落地打了方向盘。车子在清晨空旷的街道上划出一道弧线,驶向城市边缘的寂静山岗。 天光微曦,薄雾弥漫。城西公墓笼罩在一片清冷的寂静中。这里并非沈家的家族墓园,而是一处普通的、甚至可以说有些偏僻的公共墓地。林骁按照祁寒之前给过的、极其含糊的暗示,找到了那个位置。 那是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墓碑也是最普通的青石,上面只刻着简单的两行字——「慈母林婉之墓」,下方是生卒年月。没有多余的称谓,没有沈家的标记,甚至没有沈砚舟的名字。墓碑被打扫得很干净,周围甚至还有一束已经有些蔫了、但依然能看出是精心摆放的白色雏菊。 林骁站在墓碑前,看着那冰冷的石头,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文件里沈砚舟母亲的求救信,回想着沈砚舟在视频里那句轻飘飘的“她是个可怜人,但她的死,是她自己选择的”。选择?在那样的绝境里,面对那些披着人皮的恶魔,一个柔弱的母亲,除了用自己的生命为儿子争取一线渺茫的生机,还能有什么“选择”? 他缓缓蹲下身,将怀里那个紫檀木盒,轻轻放在了墓碑前。里面装着沈砚舟母亲留下的、或许是她仅存于世的、能证明她曾真实而温暖地存在过的痕迹——那些照片,那些零碎的小物件。它们不属于沈家,只属于这里,属于这个长眠地下的可怜女人。 “对不起……”林骁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对着墓碑,也仿佛对着那个早已化为灰烬的少年,“我……明白得太晚了。” 他没有哭,只是觉得眼眶干涩得发疼。所有的泪水,似乎都在那一晚的办公室,随着烈酒和嘶吼,流干了。剩下的,只有一片被真相灼烧后的、荒芜的焦土。 盛然站在不远处,背对着这边,给他留出独处的空间。山风穿过松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林骁在墓前站了很久,直到晨雾散去,阳光穿过云层,洒在冰冷的墓碑上。他弯腰,从怀里拿出一枚他从不离身的、林家祖传的、刻有古老平安符文的银质袖扣,轻轻放在了那个木盒旁边。这是他身上,唯一不带林家商业标记、只属于他个人的东西。 “阿姨,”他低声说,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您没能做完的事,没能讨回的公道,没能保护好的孩子……我来。”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朝着等在远处的盛然走去。每一步,都踏碎了清晨的露水,也踏碎了最后一丝软弱和犹豫。阳光落在他挺直的脊背上,将那身影拉得很长,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回家。”上车后,林骁只说了两个字。 回到公寓,林骁将自己反锁在书房。他没有去看那些堆积如山的待处理文件,也没有联系任何人。他只是静静地坐在窗前,看着城市在晨光中彻底苏醒,车水马龙,人声渐沸,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然而这一切,都与他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厚障壁。 他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已经很久没有打开、甚至被他一度想要删除的加密相册。里面只有寥寥几张照片,是沈砚舟的。一张是他穿着校服,在图书馆窗边低头看书的侧影,阳光透过玻璃,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安静得不像真人。一张是那次宴会露台上,他举着酒杯,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嘲讽意味的笑,眼神却清冷疏离。还有一张,是偷拍的,在车库事件后的某天清晨,沈砚舟在他家客房熟睡的样子,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他苍白的脸上,长睫低垂,卸下了所有防备和伪装,脆弱得像个孩子。 林骁的指尖,隔着冰冷的屏幕,轻轻拂过那张熟睡的脸。他记得那个清晨,他站在门边,看了很久。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大概是疑惑,是警惕,或许……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悸动。 “骗子……”他低声说,声音嘶哑,“彻头彻尾的骗子。” 可是,这个骗子,却用最残忍的方式,骗走了他从未打算交付的东西,又用最决绝的方式,将他自己和他的一切,都付之一炬。 接下来的几天,林骁将自己投入了近乎疯狂的工作中。但与之前那种自毁式的、发泄般的疯狂不同,这一次,他的目标极其明确,手段也异常冷静高效。他不再仅仅满足于清理“钥匙”计划暴露在外的爪牙,而是开始调集林家最核心、最隐秘的力量,动用所有能动用的资源和人脉,顺着沈砚舟留下的那份名单,以及从沈家老宅带回的新线索,开始向上追溯,向更深处挖掘。 他要查的,不仅是“钥匙”计划本身,还有那些隐藏在更深处的、资助、推动、甚至可能从这项灭绝人性的研究中获利的所有势力。沈砚舟留下的资料,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通往更深黑暗的门。门后,不仅有沈家内部某些早已腐化的支系,有凯恩资本这样的白手套,还隐隐约约牵扯到了一些盘踞多年、树大根深的世家,甚至某些早已退居幕后、影响力却依旧庞大的“老人”。 这是一场硬仗,一场远比之前想象中更凶险、牵扯更广的战争。每一步都可能踩到地雷,每一次出手都可能引来更猛烈的反扑。但林骁无所畏惧。或者说,他已经失去了“畏惧”这种情绪。沈砚舟的死,像一把淬火的利刃,剔除了他心中所有的犹豫和软弱,只留下冰冷的、燃烧着的决心。 盛然看着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眼底的乌青越来越重,但眼神却越来越亮,亮得像两簇幽冷的火焰,燃烧着某种近乎偏执的疯狂。他不再提起沈砚舟,不再提起那场爆炸,甚至不再流露出任何悲伤或脆弱的情绪。他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冷静,更沉默,也更……可怕。 “林骁,你这样不行。”盛然终于在某天深夜,强行闯入林骁的书房,抢过他手中的文件,“你已经连续四十八小时没合眼了!铁打的人也受不了!你想把自己熬死吗?!” 林骁抬起头,看向盛然。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目光却锐利如刀。“我不累。”他说,声音平静无波,“还有很多事没做完。” “有什么事比你的命还重要?!”盛然又气又急,“沈砚舟那王八蛋是死了!可你还活着!你就不能为自己活一次吗?!” “我在为他活。”林骁淡淡道,从盛然手里抽回文件,继续低头翻阅,“也在为我自己活。盛然,你不用劝我。这条路,我走定了。” 盛然看着他,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颓然地松开手,一屁股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行,你牛,你厉害。我不管你了!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他嘴上说着不管,眼神却充满了担忧。 林骁没再理他,专注地处理着手头的事务。他知道盛然的好意,但他停不下来。一旦停下来,那些被他强行压制的画面就会疯狂涌上来——火光,爆炸,沈砚舟最后的目光,还有那冰冷墓碑上的名字……他需要用工作,用谋划,用复仇,来填满每一分每一秒,来麻痹那蚀骨的疼痛和空洞。 与此同时,他也没有忘记沈砚舟留下的关于林氏集团未来发展的那些建议。他开始以一种更冷酷、更精准的方式,对林家内部进行整顿。他清除了几个与“钥匙”计划有间接关联、或立场暧昧的元老,提拔了一批有能力、有野心、且背景相对干净的年轻人。他将沈砚舟留下的、关于几个新兴领域的分析和预测,结合林家的实际情况,制定了一套极具侵略性的扩张计划。他的手段雷厉风行,甚至有些专断独行,引起了内部一些不满,但成效斐然。林氏集团在他的铁腕掌控下,非但没有因为之前的危机而受损,反而展现出一种破而后立的强大活力。 在外人看来,林骁彻底变了。他变得更加冷酷,更加难以接近,也更加深不可测。他不再是那个带着点书卷气的、沉稳内敛的继承人,而是一个真正的、手腕强硬、不怒自威的掌权者。只有盛然知道,在这副冰冷坚硬的外壳下,藏着怎样一个支离破碎、日夜被烈火灼烤的灵魂。 祁寒在这期间,又秘密来过一次。他带来了更详细的、关于沈砚舟母亲林婉当年如何被卷入“钥匙”计划,又如何被灭口的调查进展,以及沈家内部更深的权力斗争和内幕。证据链更加完整,指向也愈发清晰。 “沈砚舟最后的计划,不仅仅是同归于尽。”祁寒将一份新的加密文件推到林骁面前,声音清冷,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敬意,“他留下了后手。爆炸启动的,不仅仅是销毁证据的程序,也同时启动了一个深植于沈家核心系统的‘自毁’病毒。这个病毒会缓慢侵蚀沈家内部那些见不得光的账目、交易记录和通讯网络,最终在特定时间点,将所有数据打包发送到全球十几个主要金融监管机构和反**机构的公开邮箱。届时,沈家将彻底崩盘。” 林骁看着那份文件,瞳孔微缩。沈砚舟……他竟算计到了这一步。不仅要那些参与者的命,还要毁掉他们赖以生存的根基,让他们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日。这份狠辣和决绝,令人心惊。 “但他也给自己留了退路,或者说……给你留了退路。”祁寒补充道,看向林骁的眼神有些复杂,“病毒的核心触发机制,与沈家某些核心成员的生物信息绑定。一旦这些人被控制或死亡,病毒会提前启动。但……他设置了一个最高级别的后门权限。这个权限,关联的是你的生物信息——准确说,是你和他最后一次在医院接触时,他通过特殊手段留下的、你的唾液样本中提取的DNA片段。只有你的DNA,可以在病毒完全爆发前,启动一个延迟程序,将部分关键证据……有选择地,发送给指定的人或机构。” 林骁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祁寒:“你说什么?” “他给你的那份‘遗赠’里,有一个隐藏的加密程序,需要你的DNA才能解锁。里面是他整理好的、足以将沈家、凯恩资本以及部分幕后黑手钉死,但又不会过度牵连林家、不会引发不可控的金融海啸和社会动荡的……关键证据。他早就计算好了一切,包括……你会在他‘死’后,选择走上这条路。” 书房里死一般寂静。林骁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然后狠狠拧转。沈砚舟……沈砚舟!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在算计我,利用我,保护我,又在最后,将这样一把可以决定无数人生死、甚至可以影响局势走向的刀,交到了我的手上?! 是信任?是托付?还是……又一次更深、更残忍的算计?算计我会心软,算计我会权衡,算计我最终不会让一切彻底毁灭? “他……凭什么……”林骁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他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微微发抖,“凭什么!他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把这种东西留给我!凭什么……” 凭什么在搅乱了他的人生,摧毁了他的一切之后,又留下这样一个沉重的、无法挣脱的枷锁?! 祁寒沉默地看着他,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或许,因为他相信,你是那个在废墟上,还能重建秩序的人。也是他……唯一愿意托付身后事的人。” “我不需要!”林骁低吼,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他不稀罕这种信任,不想要这种托付!他只想……只想…… 只想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想抓住那个混蛋,狠狠地揍他一顿,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然后……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只留下一地狼藉,和一个无法挣脱的、名为“责任”和“真相”的牢笼。 林骁颓然坐回椅子上,双手捂住脸。良久,他放下手,脸上已是一片漠然,只有眼底深处,燃烧着冰冷刺骨的火焰。 “证据在哪里?怎么解锁?”他问,声音恢复了平板的冷静。 祁寒报出了一个地址和一个复杂的生物信息提取、验证流程。那是一个极其隐秘的、由沈砚舟和祁寒共同建立的、物理隔绝的离线服务器所在地。解锁程序需要林骁本人亲自到场,进行**DNA验证。 “他……还留下了什么话吗?”林骁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句话。 祁寒沉默了片刻,摇摇头:“没有。只有这个。他说,如果你选择去,你会知道该怎么做。如果你不去……病毒会在预定时间自动爆发,一切……都会按照他设定的轨迹运行。” 没有解释,没有道歉,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温情。只有冰冷的程序,和残酷的、不容置疑的选择。 林骁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没有任何波澜。“地址给我。我去。” 三天后,林骁在祁寒的暗中安排和盛然的严密保护下,秘密前往那个位于边境小镇、伪装成废弃气象站的服务器所在地。过程出奇的顺利,验证程序复杂但精准。当冰冷的针头刺破指尖,鲜血滴入检测仪的瞬间,林骁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验证通过。庞大的数据流开始解压,传输。屏幕上跳出一个极其简洁的界面,里面分门别类地存放着海量的文件、录音、视频、转账记录……触目惊心,足以将许多人送入地狱。 而在所有文件的最顶层,有一个单独的、命名为“给林骁”的加密文件夹。需要再次输入密码。密码提示是:「棋盘的第一颗子,落在哪里?」 林骁盯着那行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紧。棋盘的第一颗子……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的地方?是那场可笑的订婚宴?是图书馆的窗边?还是……更早? 他尝试了所有可能的日期、地点代号,甚至沈砚舟的生日,都提示错误。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一个模糊的画面闯入脑海——是那次在沈家老宅,沈砚舟带他去的地下室,那个布满灰尘的旧棋盘。沈砚舟当时指着棋盘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说:“一切,都从这里开始。” 他鬼使神差地,输入了那个棋盘的坐标代码——一个沈砚舟随口提过、他当时并未在意的、古老棋谱中的术语。 “滴”的一声轻响,文件夹解锁了。 里面没有文件,只有一段音频。林骁点开,沈砚舟那清冷、平静,仿佛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在空旷的服务器机房中响起: 「林骁哥,如果你听到这段录音,说明你已经做出了选择。谢谢。」 「对不起。又骗了你一次。但这次,是最后一次了。」 「硬盘里的东西,怎么用,用多少,由你决定。我相信你的判断。」 「我的母亲,叫林婉。她是一个很温柔,也很傻的女人。她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能平安、普通地长大。可惜,我没能做到。如果……如果你以后有机会,路过城西公墓,替我……看看她。不用说什么,放一束白雏菊就好,她喜欢那个。」 录音里沉默了很久,久到林骁以为已经结束了,才又响起沈砚舟的声音,比之前更低,更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叹息的疲惫: 「林骁哥,棋下完了。我输了,也赢了。抱歉,把你拖进了这盘棋里。如果……有来生,希望我们能在更简单的时候相遇。只是……陌生人,就好。」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 空旷的机房里,只剩下服务器运行的嗡鸣声,单调而冰冷。 林骁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塑。指尖的刺痛早已消失,但那几句话,却像烧红的烙铁,一字一句,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陌生人……就好……”他低声重复着最后几个字,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带着浓浓的鼻音,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厉。 原来,这就是结局。一场精心策划的死亡,一堆冰冷的证据,一段最后的、带着歉意的录音,和一句“陌生人就好”的祝愿。 沈砚舟,你何其残忍。你给了我真相,给了我武器,给了我选择,却独独不肯给我一个……恨你、或者不恨你的理由。你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没有你的、荒诞的棋盘上,告诉我,棋下完了。 可我的棋,才刚刚开始。 林骁缓缓抬手,关掉了音频播放器。他转过身,面对着那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服务器阵列,眼中最后一丝波澜也彻底平息,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沈砚舟,”他对着虚空,轻声说,仿佛那个人就站在面前,“你的棋下完了。但我的,还没有。” “那些欠你的,欠你母亲的,欠那些孩子的……我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讨回来。” “至于我们之间……”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陌生人?不,沈砚舟,我们之间,没完。” “你欠我的,这辈子还不清。那就……下辈子,下下辈子,慢慢还。”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机房。阳光从门外涌入,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抬手挡了一下。 门外,盛然和祁寒等在那里,看到他出来,都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被他脸上那种平静到极致的、仿佛戴上了一张完美面具的神情所震慑。 “拿到了?”盛然问。 “嗯。”林骁点点头,声音平稳无波,“回去吧。该收网了。” 车子驶离边境小镇,返回那座繁华而冷漠的城市。林骁坐在后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眼神幽深。 他知道,从今天起,那个会痛、会恨、会迷茫的林骁,已经和沈砚舟一起,死在了那场大火里。活下来的,是一个背负着血债、誓言和未了之局的“复仇者”。 余烬尚未冷,新生的,是更冷、更硬的钢铁。 而这场以“利益”为名的棋局,因为一个人的死亡,和另一个人的新生,被彻底搅乱,进入了谁也无法预料的终章。 第34章 风暴之眼(上) 自边境小镇的服务器机房归来,林骁仿佛彻底换了个人。他收起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无论是悲伤、愤怒还是疲惫,都深锁在眼底,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他像一台精密上紧发条、被重新编程的机器,不知疲倦地高速运转着,精准、高效、冷酷。 沈砚舟留下的、那些足以掀翻整个上流社会半壁江山的证据,成了他手中最锋利的刀。他没有急于将所有材料一股脑抛出,引发不可控的毁灭性海啸——那不符合他的性格,也无法实现真正的清算。他选择了更残酷、也更彻底的方式:分批次、有选择、有时差地,将那些证据,通过精心设计的匿名渠道,精准地投送到特定的人和机构手中。 第一波,是送给那些与“钥匙”计划有直接关联,但在沈砚舟设计的爆炸陷阱中幸存,此刻正在惊恐万状、四处扑火的核心人员。不是让他们伏法的铁证,而是让他们竞争对手的致命把柄,或者足以让他们身败名裂的丑闻片段。看着他们从内部开始互相猜忌、撕咬、攀咬,如同被投入热油锅的老鼠。恐惧,是最好的催化剂。 第二波,送给那些道貌岸然、看似与计划无关,实则通过隐秘渠道提供资金、技术或庇护的“保护伞”们。同样是经过筛选的,能让他们寝食难安、又暂时无法确认来源的证据。让他们在恐惧中煎熬,在黑暗中互相提防,联盟从内部开始分崩离析。 第三波,才是送给国际刑警、最高检察院、有良知的独立媒体……那些能真正推动司法程序、给予最终一击的渠道。但时间点卡得极其微妙,恰好是前两拨人马内讧达到顶峰、防线最为脆弱的时候。 整个过程,林骁做得极其隐秘,如同一个在阴影中织网的蜘蛛。他利用沈砚舟留下的渠道和人脉(祁寒是其中最关键的一环),结合林家自身的力量,构建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每一份证据的流出,都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涟漪扩散,精准地搅动着水下的暗流。 效果是毁灭性的。短短半个月,上流圈子便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几家与沈家、凯恩资本关联密切的上市公司股价暴跌,创始人连夜“出国考察”。几位在政商两界颇有声望的人物,突然“因病”淡出公众视野。几家背景深厚的投资机构,遭到秘密调查。沈家内部更是乱成一锅粥,沈顾一系的势力在爆炸和后续的清算中已元气大伤,剩下的各派系为了自保,开始疯狂地切割、甩锅、甚至反目成仇。沈家老爷子在巨大的压力下急火攻心,一病不起,沈家这艘看似庞大的巨轮,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从内部腐朽、倾覆。 而林骁,则完美地隐身于这场风暴之外。他依旧是那个冷静、理智、手腕强硬的林氏继承人,甚至因为处理好了之前“并购危机”的后续,声誉更上一层楼。他出席必要的社交活动,参与重要的商业谈判,与各方势力周旋,游刃有余,滴水不漏。只有在最深的夜里,当他独自一人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时,眼底才会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人能察觉的疲惫和……空洞。 盛然成了他最紧密的、也是唯一的战友和见证者。他看着林骁如何一步步将那些庞大的、充满血泪的证据,化作精确制导的武器,如何将沈砚舟留下的遗产,变成摧毁敌人的天罚。他惊叹于林骁蜕变后的冷酷和高效,也心疼他日渐消瘦的身体和眼中难以掩饰的、被仇恨和使命感支撑起的、不健康的亢奋。 “林骁,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盛然又一次在林骁连续工作了三十六个小时后,强行关掉他的电脑,将一份营养餐拍在他面前,“复仇不是这么复的!你要把自己熬死,然后让沈砚舟那混蛋在下面看笑话吗?” 林骁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盛然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盛然心里一揪。他沉默地拿起餐具,机械地开始进食,动作标准,但食不知味。 “我不是为了他。”林骁咽下一口食物,声音有些沙哑,“我是为了那些被‘钥匙’计划毁掉的人,为了……那些本不该发生的悲剧。” 也包括沈砚舟。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盛然听懂了。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在林骁对面坐下:“我知道。但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瘦脱了相,眼窝深陷,再这么下去,没等把那些混蛋送进去,你自己先垮了!沈砚舟把东西留给你,是让你好好用的,不是让你拿命去拼的!” 提到沈砚舟,林骁用餐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我心里有数。” “你有数个屁!”盛然气得想骂人,但看着林骁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放软了语气,“林骁,听我一句,事情要一步步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真的。那些证据流出去,该乱的人已经乱了,该怕的人已经怕了。剩下的事,交给法律,交给时间。你得……给自己喘口气的机会。沈砚舟他……” “别说了。”林骁打断他,放下餐具,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盛然。他的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和紧绷。 盛然看着他的背影,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没再说什么。他知道,林骁心里憋着一股劲,一股不把所有仇人送下地狱、不把所有黑暗都翻到阳光下就绝不罢休的劲。这股劲支撑着他走到现在,也可能会最终摧毁他。 就在这时,林骁的私人加密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显示是祁寒的号码。林骁眼神一凝,立刻接起。 “林骁,”祁寒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依旧清冷,但语速比平时快了一丝,带着罕见的急促和凝重,“有情况。沈家那边,有人想跑。而且,他们可能狗急跳墙,目标……是你。” 林骁的瞳孔骤然收缩:“谁?什么时候?” “沈家三房的那个老狐狸,沈宏远的大哥,沈宏志。他当年是‘钥匙’计划在沈家内部的主要推动者之一,隐藏得极深。沈砚舟留下的证据里,关于他的部分不多,但也足够致命。他嗅觉很灵,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正在秘密转移资产,准备跑路。时间,可能就是今晚。至于对你……”祁寒顿了顿,“我截获了一段加密通讯的碎片,他们提到了‘斩首’,‘必须解决林骁,否则我们都得完’。具体计划不明,但你的安保等级必须立刻提到最高。还有,他们可能会动你在乎的人,逼你现身或妥协。” “我在乎的人?”林骁冷笑一声,眼中寒光闪烁,“林家上下,我已经安排了最高级别的防护。他们敢动,就是自寻死路。”但他心里,却隐隐闪过一丝不安。他在乎的人……除了父母和盛然,还能有谁?沈砚舟已经…… 不,不对。林骁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一个他几乎要遗忘的细节。沈砚舟的……母亲!林婉的墓地!那是沈砚舟唯一的软肋,也是他林骁……曾经去过的、唯一与沈砚舟有明确关联的、公开的、又相对不设防的地点! “城西公墓!”林骁和电话那头的祁寒几乎同时开口。 “你也想到了?”祁寒的声音沉了下去,“那里很可能是目标。沈宏志那个老狐狸,阴险狡诈,不按常理出牌。他知道动林家其他人风险太大,成功率低。但林婉的墓……对他而言,或许是一个能打击你、同时泄愤的绝佳目标。而且,那里一旦出事,很容易把你引过去。” “我现在过去。”林骁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不能容忍任何人,去惊扰那个可怜女人的安息之地,更不能容忍沈砚舟用生命保护的、唯一的念想,被再次践踏。 “不行!太危险了!”盛然在旁边听得真切,立刻反对,“这明显是调虎离山,或者就是针对你的陷阱!你不能去!” “我必须去。”林骁看向盛然,眼神冷静得可怕,“沈砚舟把他母亲托付给我,我不能让她死后还不得安宁。而且,这也是一个机会,一个把沈宏志这条老狗钓出来的机会。” “你疯了?!那万一……” “没有万一。”林骁打断他,转向电话,“祁寒,我需要你配合。立刻调集你手里最可靠、最精锐的人手,秘密包围城西公墓,但不要打草惊蛇。同时,放出假消息,就说我因为之前遇袭的事情,加强了安保,今晚会在林氏总部大楼主持一个重要会议,不会离开。另外,查清楚沈宏志准备从哪里跑,用什么渠道,我要他插翅难飞!”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祁寒干脆利落的回应:“明白。人手三十分钟内到位。沈宏志的逃跑路线,已经有眉目了,是今晚十一点,从南郊私人码头,坐快艇出海,转道公海。我会设法在他上船前截住他。你……自己小心。” “你也是。”林骁挂了电话,看向一脸焦急的盛然,“盛然,你留在这里,坐镇指挥。如果总部这边有任何异动,或者收到我被困的消息,立刻启动最高应急预案,联系警方和媒体,把事情闹大。记住,你的安全同样重要。” “我跟你一起去!”盛然急了。 “不行。”林骁的语气不容置疑,“你需要留在这里,确保后方不乱。而且,你的目标太大,容易暴露。我一个人,目标小,反而安全。相信我,盛然。” 盛然看着林骁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决心,知道自己再劝也无用。他深吸一口气,重重拍了拍林骁的肩膀:“好!我信你!但你给我记住,活着回来!你要是敢出什么事,我他妈刨了沈砚舟的坟!” 林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放心,我还不想死。” 夜色如墨,无星无月。城西公墓笼罩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只有远处城市零星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墓碑林立的轮廓。夜风穿过松柏,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添几分阴森。 林骁将车停在公墓外围一个隐蔽的角落,熄了火。他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衣物,检查了一遍身上携带的装备:一把高精度□□,一把装有特制麻醉弹的微型手枪,几个微型烟雾弹和闪光弹,以及一个紧急求援信号发射器。祁寒派来的人已经就位,通过加密频道汇报,公墓周围暂时没有发现大规模异常人员,但有几个可疑的、似乎也在等待什么信号的热源,分散在墓园深处。 “目标可能已经潜入,或者埋伏在内部。林先生,请务必小心。我们的人已经封锁了所有出口,一旦有变,我们会立刻强攻进去。”耳麦里传来行动队长的声音。 “收到。保持静默,等我信号。”林骁低声回应,悄然推开车门,如同黑夜中的幽灵,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墓园的阴影中。 他对这里的地形并不陌生,上次来祭拜时,已经将路线牢牢刻在脑海中。他避开主路,沿着偏僻的小径,借着墓碑和树木的掩护,快速而安静地向林婉墓地的方向移动。夜风带着寒意,吹拂着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但他浑身肌肉紧绷,注意力高度集中,感官提升到极致,捕捉着黑暗中的每一丝异动。 离林婉的墓地越来越近,前方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林骁放缓脚步,蹲在一座高大的墓碑后,屏息凝神,仔细观察。林婉的墓碑静静矗立在月光(从云层缝隙中透出的微弱月光)下,周围空无一人,只有他上次摆放的那束早已枯萎的白色雏菊,还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反常。 林骁的心提了起来。他相信祁寒的情报,沈宏志既然动了这个念头,就不会轻易放弃。要么是人还没到,要么……就是已经埋伏好了,在等自己上钩。 他没有贸然出去,而是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微型热成像仪,小心翼翼地探出墓碑边缘,扫描着前方区域。屏幕上显示,除了几个可能是小动物的微弱热源,在墓碑后方大约五十米外的一处茂密灌木丛中,有两个明显的人类热源,正潜伏在那里,一动不动。 果然有埋伏!而且只有两个人?是诱饵,还是沈宏志低估了自己? 林骁皱起眉头,迅速思考。沈宏志是老狐狸,不可能只派两个人来。要么周围还有他没发现的埋伏,要么这两个人只是哨兵,大部队在后面。他不能打草惊蛇。 他对着耳麦,用极低的声音说:“两点钟方向,灌木丛,两个目标。暂时不要动,观察是否有其他伏兵。” “收到。已锁定。未发现其他明显热源。但注意,风向有变,西南方有微弱引擎声,距离约一公里,正在靠近。”耳机里传来回应。 引擎声?是沈宏志?还是别的什么人? 林骁心头一紧,看来情况比他预想的更复杂。他必须尽快做出决定。是等?还是主动出击?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砰!” 一声沉闷的、经过消音器处理的枪声,骤然划破了墓园的寂静!子弹打在林骁藏身的墓碑上,溅起一串火花! “有狙击手!”林骁心中警铃大作,猛地向旁边一滚!几乎是同时,他刚才藏身的地方,被第二发子弹击中,石屑飞溅! 对方不止两个人!而且有狙击手!这是要置他于死地! “开火!掩护林先生!”耳麦里传来行动队长的怒吼!瞬间,枪声四起!祁寒安排的人手从暗处冲出,与埋伏在灌木丛中的枪手交上了火!火光在黑暗中闪烁,枪声、呼喊声、脚步声瞬间打破了墓园的宁静! 林骁伏低身体,借着墓碑的掩护,迅速向侧面移动。狙击手在暗处,必须找出他的位置!他一边移动,一边用热成像仪快速扫视周围的高点。很快,他在斜后方大约一百五十米外的一座钟楼顶部,锁定了一个微弱的热源!就是那里! “钟楼顶,狙击手!”林骁低吼。 “收到!火力压制!”行动队长立刻下令,几发子弹精准地射向钟楼方向,压制住狙击手的火力。 林骁抓住这个机会,迅速向林婉墓碑的方向冲去!他必须确认墓碑的安全,同时,那里或许有沈宏志留下的线索,或者……陷阱! 子弹在身侧呼啸而过,碎石和泥土飞溅。林骁心跳如擂鼓,肾上腺素飙升,但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以之字形路线快速突进。就在他即将接近墓碑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从另一个方向的墓碑后,猛地窜出两道黑影,手持利刃,悄无声息地向他扑来!是近战杀手!他们想活捉,或者近距离格杀! 林骁眼神一厉,不退反进,矮身躲过第一人劈来的匕首,手中的□□狠狠戳在对方肋下!那人闷哼一声,浑身抽搐着倒下。第二人的刀已经到了眼前!林骁侧身避过刀锋,左手格开对方手腕,右手麻醉枪顶住对方腹部,扣动扳机!特制麻醉弹瞬间注入,对方连哼都没哼一声,软倒在地。 解决掉两个近身的敌人,林骁脚步不停,一个箭步冲到林婉的墓碑前。墓碑完好无损,他上次留下的银质袖扣和木盒也还在。但就在他蹲下查看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危机感骤然袭来!他想也不想,就地一滚! “轰——!!!” 一声巨响!他刚才站立的地方,竟然发生了剧烈的爆炸!泥土、碎石和破碎的白色雏菊花瓣被气浪掀飞!巨大的冲击波将林骁狠狠掀了出去,撞在几米外的另一块墓碑上,后背传来剧痛,耳朵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是陷阱!墓碑下埋了炸药!沈宏志那个疯子,竟然想用这种方式杀他,甚至不惜毁掉林婉的墓! “林先生!”耳机里传来队员焦急的呼喊。 林骁晃了晃晕眩的头,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感觉左臂一阵剧痛,使不上力气,应该是撞伤了。他强忍着疼痛,抬起头,看向爆炸的中心。烟尘弥漫,林婉的墓碑已经被炸得粉碎,连同那个装着沈砚舟母亲遗物的紫檀木盒,也化为齑粉。只有那枚银质的袖扣,在爆炸的冲击下飞到了一边,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冰冷的光。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和悲凉,瞬间席卷了林骁的全身。沈宏志!他竟然连一个死人都不放过! “咳咳……”烟尘中,一个略带戏谑的、苍老的声音响起,“林骁贤侄,果然来了。真是……重情重义啊。可惜,情深不寿。” 烟尘渐渐散去,一个穿着黑色风衣、拄着手杖、头发花白、面容阴鸷的老者,在几名全副武装的保镖护卫下,从另一侧的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正是沈宏志!他脸上带着得意的、残忍的笑容,目光扫过被炸毁的墓碑,又落在地上一时无法爬起的林骁身上,如同在看一只落入陷阱的猎物。 “为了一个死鬼的妈,搭上自己的命,值得吗?”沈宏志慢条斯理地说,声音沙哑难听,“哦,不对,不只是为了他妈,还为了那个小杂种吧?啧啧,没想到啊,林大少爷,口味这么重,连那种怪物都喜欢?” 林骁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如冰:“沈宏志,你跑不掉的。” “跑?”沈宏志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我为什么要跑?只要解决了你,拿到你手里沈砚舟留下的最后那点东西,再把这里伪装成你和那个小杂种的妈一起被仇家炸死,谁能想到我头上?到时候,沈家是我的,林家……说不定也能分一杯羹。至于‘钥匙’计划?哼,死无对证,谁还查得下去?” 他举起手杖,指向林骁,笑容变得狰狞:“抓住他!要活的!我要让他亲眼看着,他和他心心念念的沈砚舟,是怎么一起下地狱的!” 几名保镖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砰!砰!砰!” 连续的枪声响起!不是来自沈宏志的保镖,也不是来自祁寒的救援队!子弹精准地打在冲在最前面的两名保镖腿上,两人惨叫着倒地! “谁?!”沈宏志脸色大变,猛地转头看向枪声来源的方向。 只见不远处的黑暗中,一个人影缓缓走了出来。他穿着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作战服,身形高挑清瘦,脸上戴着覆盖半张脸的黑色战术面罩,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他手里端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带有消音器的狙击步枪,枪口还冒着淡淡的青烟。 “沈宏志,”来人开口,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冰冷、沙哑,不带一丝感情,“你的游戏,该结束了。” 这个声音……这个身形…… 林骁的瞳孔,骤然缩紧!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尽管隔着面罩,尽管声音被处理过,但那熟悉的身形轮廓,那双在无数个夜晚出现在他梦魇中的、亮得惊人的眼睛……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沈宏志也认出了这双眼睛,他脸上的得意和狰狞瞬间凝固,变成了极致的震惊和恐惧,声音都变了调:“是……是你?!你怎么可能还活着?!你不是已经……” “已经死了?”来人轻笑一声,那笑声经过变声器处理,显得格外诡异和森冷,“让你失望了,沈三叔。地狱,不收我。” 他缓缓抬起枪口,对准了沈宏志:“至于‘钥匙’计划剩下的东西,就不劳你费心了。林骁手里的,是最后一份。而你,”他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杀意,“该下去,给我母亲,给那些被你害死的孩子们,磕头谢罪了。” “不!你不能杀我!我是你三叔!是沈家的人!”沈宏志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躲到保镖身后,“开枪!杀了他!快开枪!” 剩下的保镖如梦初醒,纷纷举枪射击!但那道黑影速度更快,如同鬼魅般在墓碑间穿梭,精准地规避着子弹,同时手中的狙击步枪不断喷吐火舌!每一枪,都精准地命中一名保镖的手腕或腿脚,让他们瞬间失去战斗力,却又不致命。枪法之准,身法之快,简直如同鬼魅! 是了!是了!这枪法,这身手,这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战斗风格……除了他,还能有谁?! 林骁躺在地上,左臂剧痛,耳鸣不止,视线也有些模糊。但他死死地盯着那道在枪林弹雨中穿梭的黑影,心脏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血液在耳边轰鸣!巨大的冲击让他几乎无法思考,只能凭借本能,死死地盯着那个身影,仿佛一眨眼,他就会再次消失。 是幻觉吗?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吗?还是……他真的回来了? 沈宏志趁着保镖拖住来人的瞬间,连滚带爬地向着墓园深处逃去,那里停着他的车! “想跑?”来人冷笑一声,不再理会那些失去战斗力的保镖,身形一闪,如同黑夜中的猎豹,朝着沈宏志逃跑的方向追去!速度之快,几乎拉出了一道残影! “林先生!你怎么样?”祁寒派来的行动队员终于冲了过来,扶起林骁。 “我没事!别管我!去帮他!抓住沈宏志!要活的!”林骁挣扎着站起来,不顾左臂的剧痛,嘶声喊道。他的目光,却死死追随着那道消失在墓园深处的黑影,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没有死!他真的没有死!他还活着!沈砚舟……还活着!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冰封已久的世界,也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心上。巨大的震惊、狂喜、愤怒、委屈、以及被欺骗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几乎将他吞没。 “是!”队员们立刻分出一部分人,向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另一部分人留下照顾林骁,并清理现场。 林骁靠在冰冷的墓碑上,大口喘息着,左臂的疼痛和耳鸣让他阵阵眩晕,但都比不上此刻心中翻江倒海的冲击。他抬起头,望着黑影消失的方向,夜风吹过他冷汗涔涔的额发,带来远处零星的枪声和汽车引擎的咆哮。 沈砚舟……你骗我!你竟然敢骗我!!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混合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更深沉的恐惧和后怕,在他胸腔里猛烈地冲撞着,几乎要将他撕裂。 而这场以生命为筹码的棋局,似乎刚刚进入最**的、也是最危险的篇章。 第35章 风暴之眼(下) 引擎的咆哮声和零星的枪声迅速远去,最终消失在墓园外蜿蜒的山道尽头,被风声和林叶的呜咽吞没。留下的人迅速清理着现场,伤员被简单处理,死亡的沈家保镖尸体被盖上防雨布。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尘土的味道,混合着墓园特有的、冰冷的泥土气息。 林骁拒绝了立刻撤离的提议,执意留在原地。他背靠着一块冰冷的墓碑,左臂传来阵阵钝痛,可能是撞伤或者轻微骨裂,但他无心理会。祁寒派来的行动队长快速检查了他的伤势,做了简单的固定处理,然后指挥手下扩大警戒范围,同时通过加密频道与追击沈宏志的队伍联系。 “目标车辆被逼停在山道拐弯处,发生侧翻,沈宏志受伤昏迷,已被控制。但……刚才出现的神秘人,消失了。”耳机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汇报,声音在风中不甚清晰,“他动作太快,我们的人跟丢了。重复,神秘人消失,去向不明。” 消失了……林骁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被一股更强烈的、近乎荒谬的愤怒和酸楚填满。他果然来了,又走了。像一阵风,像一道幽灵,在搅乱了所有局面,也搅乱了他的心之后,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沈砚舟。一定是他。那身影,那眼睛,那枪法,那冰冷到骨子里的气息……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人。 他没有死。那场爆炸,那场葬礼,那些遗言,那些冰冷的骨灰盒……全都是假的!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而他林骁,像个傻子一样,为他的“死”痛不欲生,为他的“遗愿”奔走复仇,甚至…… “林先生,您的伤需要立刻处理,这里也不安全,我们先护送你离开。”行动队长低声催促。 林骁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些剧烈的情绪波动已经被强行压制下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他缓缓站起身,无视左臂的疼痛,走到那被炸毁的、只剩下一地碎石和木屑的墓碑前。月光下,那枚银质的、刻有林家祖传平安符文的袖扣,孤零零地躺在泥土和碎片中,反射着微弱而冰冷的光芒。 他弯腰,用没受伤的右手,极其缓慢、极其珍重地,将那枚袖扣捡了起来。冰凉的金属触感沾染了泥土的湿意,沉甸甸地压在他掌心。这是他上次来时,放在这里的。象征着告慰,象征着承诺,也象征着……某种他当时不愿深究的、隐秘的牵绊。如今,墓碑被毁,木盒成灰,只有这枚袖扣,还残留着一点温度,嘲讽着他的自以为是和一厢情愿。 骗子。 他在心里无声地重复这两个字,指尖收紧,金属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胸腔里翻涌的情绪,有惊涛骇浪般的狂怒,有劫后余生的狂喜,有被愚弄的屈辱,有难以置信的荒谬,更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疲惫和悲凉。 “走。”他直起身,将袖扣紧紧攥在手心,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返回市区的路上,车里一片死寂。林骁靠在后座,闭着眼,脸色苍白,额角有细密的冷汗渗出,不知是因为伤口疼痛,还是因为心绪的剧烈起伏。盛然的电话在车队驶入市区时打了进来,焦急的声音几乎要冲破听筒:“林骁!你怎么样?!我靠!祁寒那家伙才告诉我墓园的事!你他妈疯了!一个人去?!你没事吧?!” “没事,受了点小伤。沈宏志抓到了,受了伤,在押送途中。”林骁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盛然心里发毛。 “抓到就好,抓到就好……”盛然松了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埋伏?谁干的?是不是沈宏志那个老匹夫?妈的,等老子……” “盛然,”林骁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让盛然瞬间安静下来的力量,“沈砚舟没死。” “什么?!”盛然的尖叫几乎刺破耳膜,“你再说一遍?!谁没死?!” “沈砚舟。他没死。今晚在墓园,是他救了我。”林骁睁开眼睛,看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灯,城市的浮光掠影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却没有留下任何温度。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有盛然粗重的呼吸声。过了足足半分钟,他才像是消化了这个惊天消息,声音艰涩地开口:“你确定?你亲眼看见了?会不会是易容?或者……” “我确定。”林骁斩钉截铁,脑海里又闪过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那熟悉的身形,那精准到可怕的枪法,以及最后那句冰冷的话——“让你失望了,沈三叔。地狱,不收我。”那样刻骨的恨意,那样熟悉的语调……除了沈砚舟,还能是谁? “操!”盛然终于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怒火,“他他妈玩什么金蝉脱壳?!诈死?!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林骁,他……” “我不知道。”林骁闭上眼,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我什么都不知道。盛然,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说。让我静一静。” 电话那头,盛然似乎有千言万语,但最终,所有的愤怒、疑惑、担忧,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好。你先回来,去医院处理伤口。剩下的事,等你回来再说。记住,林骁,不管那王八蛋是死是活,你都不能再有事了。” 挂断电话,车厢内重新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林骁靠在椅背上,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不是身体的累,是那种从灵魂深处涌上来的、被彻底掏空的累。几个月来,支撑着他、鞭策着他、甚至折磨着他的那根名为“复仇”和“责任”的弦,在得知沈砚舟还活着的那一刻,骤然崩断了。随之而来的,不是轻松,而是巨大的空虚和茫然,以及……一股更深的、更难以言喻的愤怒和……委屈。 他把他当成了什么?一颗可以随意丢弃、又可以在关键时刻捡起来的棋子?一个可以肆意欺骗、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傻瓜?一场戏里,配合他演出的、入戏太深的小丑? 掌心那枚袖扣的棱角,深深嵌入皮肉,带来尖锐的痛感。这痛感,反而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沈砚舟还活着。这个事实,像一把烧红的钥匙,强行插入了林骁冰封已久的心门,试图打开那些被他刻意尘封、压抑的情感。但随之而来的,不是温暖,而是更猛烈的灼痛。他骗了他,用最惨烈的方式,在他心上划下最深的一刀,然后消失了。现在,他又回来了,用另一种方式,再次闯入他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为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那场爆炸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要诈死?这几个月,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今晚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是巧合,还是他一直就在暗处看着?看着自己为他痛苦,为他疯狂,为他一步一步踏入他早已布好的局? 无数的疑问,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林骁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沈宏志被捕,但“钥匙”计划余孽未清,沈家内部暗流涌动,那些隐藏在更深处的大鱼,随时可能反扑。他不能倒下,更不能乱。 车子停在林氏旗下最隐秘的私人医院。林骁被迅速送进检查室。左臂桡骨轻微骨裂,多处软组织挫伤,轻微脑震荡。医生给他打了石膏,做了固定,开了一大堆药,叮嘱他必须静养。 林骁面无表情地听着,心思却早已飘远。直到医生和护士都离开,盛然风风火火地冲进病房,他才略微回神。 “我靠!你真他妈是……”盛然看着林骁打着石膏的手臂和苍白的脸,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烦躁地在病房里踱步,“沈砚舟那混蛋!他最好别让我逮到!不然我非……” “不然你能怎么样?”林骁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让盛然猛地停住脚步。 盛然看着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说不出任何狠话。是啊,他能怎么样?杀了沈砚舟?他下得去手吗?林骁又会允许吗? “他……他肯定有苦衷。”盛然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苦衷?”林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极其疲惫、也极其冰冷的笑意,“谁没有苦衷?他的苦衷,就可以成为他一次次欺骗、利用、甚至……把别人的心挖出来踩在脚下的理由吗?” 盛然哑口无言。他知道林骁这几个月是怎么过来的,那份痛彻心扉,那份行尸走肉般的绝望,他都看在眼里。沈砚舟的“死而复生”,对林骁而言,或许比死亡本身,更残酷。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盛然小心翼翼地问。 “等。”林骁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幽深,“等他来找我。或者,等我找到他。” “他既然现身了,还救了你,就说明他没打算一直躲下去。”盛然分析道,“他肯定有他的目的。或许……是觉得时机成熟了,要出来收拾残局了?毕竟沈宏志落网,沈家现在乱成一锅粥,正是他……” “他的目的,从来都不只是沈家,或者‘钥匙’计划。”林骁打断他,声音低沉,“盛然,你不觉得奇怪吗?他既然没死,为什么这几个月一点消息都没有?以他的能力,想要隐藏行踪很容易,但想要完全抹去所有痕迹,甚至骗过祁寒那样的情报高手,骗过我们所有人,需要多大的能量和布局?他背后,到底还有谁?或者说,他到底在谋划什么?” 盛然眉头紧锁:“你的意思是……他诈死,不仅仅是为了脱身,为了麻痹敌人,还为了……去做一件更危险、更不能让我们知道的事?” “我不知道。”林骁揉了揉眉心,头痛欲裂,“但我有种感觉,今晚的出现,只是开始。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沈宏志被秘密关押,审讯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沈家内部因为沈宏志的落网和沈砚舟“死而复生”的传闻(虽然被严格封锁,但小道消息已经悄悄流传),彻底炸开了锅,人人自危,互相攻讦,分崩离析的速度远超预期。林骁趁此机会,利用手中的证据和祁寒的配合,加快了收网步伐,将“钥匙”计划残存的网络一点点撕开,更多隐藏在幕后的名字浮出水面,其中不乏一些平日里道貌岸然、地位显赫的人物。 林骁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一切,像一个精密而无情的机器。他手臂的伤势恢复得很快,但人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眼下的乌青愈发浓重,整个人笼罩在一层冰冷而疲惫的气场中。他不再提起沈砚舟,仿佛那晚墓园的相遇只是一场幻梦。但盛然知道,他越是平静,内心的风暴就越是汹涌。他只是在等,等一个爆发的临界点,或者,等那个该来的人。 一周后的深夜,林骁在书房处理最后一份文件。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在玻璃上,发出单调的声响。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正准备关灯休息,书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这部电话,是直通他私人休息区的,号码只有寥寥数人知道。这个时间…… 林骁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他盯着那部黑色的电话,足足过了三秒,才缓缓伸出手,拿起了听筒。 “喂。”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有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电流声,和窗外雨滴敲打玻璃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林骁没有催促,也没有挂断,只是静静等待着,握着听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低沉的、熟悉的、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沙哑和疲惫的声音,透过听筒,清晰地传入了林骁的耳中: “林骁哥。” 三个字。简单的称呼。没有任何前缀,没有任何解释。 林骁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止了。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听筒里传来的、那细微的、带着湿意的呼吸声,和他自己胸腔里,那沉重如擂鼓的心跳。 是他。真的是他。 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去,只留下冰冷的、尖锐的麻木感。林骁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却只化作一句冰冷到极致、也平静到极致的话语: “沈砚舟,你还活着。” 不是疑问,是陈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压抑到极致的平静。 电话那头,沈砚舟似乎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疲惫:“嗯。我还活着。” “为什么?”林骁问,声音依旧平静,但握着听筒的手指,骨节已经因为用力而发白。 “……”沈砚舟沉默着,只有细微的呼吸声传来,仿佛隔着电话线,都能感受到他此刻内心的挣扎和……痛苦? “为什么骗我?”林骁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是被强行压抑的、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和痛楚,“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为你痛苦,为你发疯,为你做那些事……沈砚舟,你觉得很好玩,是吗?” “不是!”沈砚舟急促地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慌乱,但很快又低沉下去,带着浓重的、化不开的疲惫和……某种林骁无法理解的、近乎绝望的东西,“林骁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没得选。” “没得选?”林骁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冰冷的嘲讽和悲凉,“沈砚舟,你永远都有得选。你可以选择告诉我真相,可以选择和我一起面对,而不是用一场该死的爆炸,用一场虚假的葬礼,用一堆冰冷的遗言,把我推开,把我一个人扔在黑暗里!你看着我为你痛苦,看着我为你的‘遗愿’拼命,看着我像个笑话一样活在自责和仇恨里……沈砚舟,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对不起……”沈砚舟的声音很轻,带着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林骁哥,对不起……我知道,一句对不起,什么都弥补不了。我骗了你,利用了你的……你的感情,把你卷进来,又抛下你……我罪该万死。” “你当然罪该万死。”林骁的声音冷得像冰,“但死太便宜你了。沈砚舟,告诉我,为什么?那场爆炸是怎么回事?这几个月,你在哪里?你在干什么?今晚为什么出现?你到底……是谁?” 一连串的问题,像冰冷的子弹,射向电话那头的人。林骁屏住呼吸,等待着答案。他需要答案,需要一个能让他理解这一切疯狂、接受这一切背叛的答案。哪怕这个答案,会让他更加痛苦。 电话那头又是长久的沉默。久到林骁以为他会挂断电话,再次消失。 “那场爆炸……是真的。”沈砚舟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我确实启动了引爆程序,也确实想和沈宏远、和那些知道核心秘密的人,同归于尽。那不是演戏。但是……在爆炸前几秒,祁寒安排的人,用另一套我预先准备好的、几乎一模一样的假尸体,把我换了出来。我受了重伤,昏迷了很久,在几个秘密地点辗转治疗,直到最近才……勉强恢复行动能力。” “假死,是为了彻底脱离‘钥匙’计划的视线,让他们放松警惕,也为了……去做一些,我必须以‘沈砚舟’死亡为代价,才能去做的事。”沈砚舟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有些线,埋得太深。沈家,凯恩资本,都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源头,更高,更隐秘。我活着的消息一旦泄露,他们不会给我任何机会。只有我‘死’了,他们才会露出马脚,我才能像幽灵一样,在暗处,把那些藏在最深处的老鼠,一只一只,揪出来。” “所以,你把我,把你的母亲,把所有人,都当成了你棋盘上的棋子?”林骁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心寒,“用你的‘死’来布局,用我的痛苦来做饵,沈砚舟,你真是……好大一盘棋啊!” “不!不是的!”沈砚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痛苦的急切,“林骁哥,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棋子!我……” “那你把我当成了什么?!”林骁终于失控,压抑了几个月的愤怒、委屈、痛苦、恐惧,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他对着听筒低吼,声音嘶哑破碎,“沈砚舟!你告诉我!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一个可以利用的盟友?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玩具?还是一个……被你耍得团团转的、彻头彻尾的傻瓜?!” “我……”沈砚舟的声音哽住了,仿佛被林骁的愤怒和痛苦扼住了喉咙。过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雨声都仿佛变得清晰,他才用一种近乎破碎的、低不可闻的声音,缓缓说道: “林骁哥,你是光。” 林骁猛地怔住,所有汹涌的情绪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冻住。 “是我在黑暗里,挣扎了太久,太冷,太累的时候……唯一能看到的光。”沈砚舟的声音很轻,很慢,带着一种自嘲的、近乎绝望的温柔,“我知道我不配。我满身污泥,双手沾血,心里装着最黑暗的算计和最恶毒的念头。我不该靠近你,不该把你拖进这滩浑水。可是林骁哥……我控制不住。” “从第一次在订婚宴上见到你,我就知道,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干净,明亮,骄傲,像太阳一样。我忍不住想靠近,想汲取一点温暖,哪怕知道那会灼伤我自己,会让我变得更加贪婪,更加……丑陋。” “我利用你,是真的。我想把你拖下水,让你和我绑在一起,也是真的。因为我害怕,怕你知道真相后,会嫌我脏,会离我而去。我更怕……怕我保护不了你。‘钥匙’计划背后的人,远比沈家,比凯恩资本,可怕得多。他们无孔不入,他们毫无底线。我活着,就是一个活靶子,会把你置于最危险的境地。我死了,至少在明面上,你就安全了。他们不会再花大力气去对付一个‘无关紧要’的林家继承人。” 沈砚舟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近乎呜咽的颤抖:“那场爆炸,是我能想到的,最彻底、也最安全的……保护你的方式。切断所有联系,让你恨我,忘了我,离我越远越好。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去,才能有干干净净的未来。林骁哥,对不起……我知道我自私,我混蛋,我用最残忍的方式伤害了你……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压抑的、极其轻微的、仿佛小兽受伤般的抽泣声,很轻,很快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但林骁还是听见了。 像是一把烧红的钝刀子,狠狠捅进了林骁的心脏,然后反复搅动。愤怒、委屈、怨恨,在这近乎卑微的、绝望的剖白面前,忽然变得苍白无力。他想象着沈砚舟这几个月是如何在重伤中挣扎,如何在黑暗中独自潜行,如何像幽灵一样追踪着那些隐藏至深的敌人,又是如何……在暗处,看着他为他的“死”而痛苦,而疯狂。那种感觉,该是多么的……煎熬。 “那为什么又要回来?”林骁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为什么要在墓园出现?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你还活着?”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林骁以为他不会再回答。就在他几乎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沈砚舟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解脱的平静: “因为沈宏志要动阿姨的墓。因为……我控制不住。我看到你有危险,我没办法再躲在暗处。林骁哥,我试过了,我真的试过了。这几个月,我像鬼一样活着,告诉自己你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你已经……把我忘了。可是,当我看到你站在墓碑前,当我看到沈宏志那个杂碎要伤害你……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你受伤,哪怕你知道我还活着,会恨我入骨,会再次陷入危险……我也做不到。” “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卑劣的、无可救药的混蛋。我骗了你,伤了你,又想回来找你。林骁哥,你恨我吧,杀了我吧,怎么都好。但求你……别再说,我们到此为止,别再当陌生人……”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重地砸在林骁的心上,砸得他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手中的听筒紧紧贴在耳边,仿佛那是连接着另一个世界、那个他以为早已失去的世界的唯一通道。 恨他吗?恨。恨不得掐死他,恨不得将他加诸于自己身上的一切痛苦,百倍千倍地还给他。 可是…… 可是当他听到沈砚舟用那样破碎的声音,承认自己的卑劣,承认自己的自私,承认他“控制不住”,承认他“做不到”时,那滔天的恨意之下,却有一丝可耻的、无法抑制的、名为“心疼”的东西,悄然滋生。 这个疯子。这个骗子。这个……在黑暗里独自走了太久,连爱一个人,都只会用伤害和欺骗来表达的、可怜又可恨的混蛋。 “沈砚舟,”林骁闭上眼睛,声音疲惫到了极点,也冰冷到了极点,“你在哪?” 电话那头,沈砚舟的呼吸骤然一窒。他似乎没料到林骁会问这个,沉默了几秒,才报出了一个地址。那是城市边缘,一个极其偏僻、几乎废弃的旧码头仓库区。 “等我。”林骁说完这两个字,不等沈砚舟回应,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听着窗外的雨声,许久没有动。掌心那枚袖扣,已经被他的体温焐热,棱角却依旧硌人。 恨也好,怨也罢,心疼也好,愤怒也罢。有些账,必须当面算清。有些人,必须亲眼见到,才能确定,这到底是不是另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雨夜的城市,灯火阑珊,像一片模糊的、流动的光海。 风暴的中心,或许从来不是那些你死我活的争斗,不是那些惊心动魄的阴谋。而是人心深处,那片无法预测、也无法掌控的,情感的漩涡。 而他,已经身在其中,无法自拔。 第36章 破晓之前 挂断电话,林骁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又坐了很久。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只剩下零星的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单调的、令人心慌的声响。他掌心那枚袖扣的棱角,硌得他生疼,也让他混乱不堪的思绪,勉强维持着一丝清明。 沈砚舟还活着。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冰封数月、用以维持“复仇者”外壳的坚冰,露出底下早已被绝望和愤怒侵蚀得干疮百孔、却又在听到那个声音时不受控制地重新开始搏动的心脏。恨与怨毒交织,被欺骗的屈辱和被抛下的痛苦如同毒藤缠绕。可那毒藤之下,又盘踞着另一种更深的、让他自己都感到恐慌的东西——一种失而复得的、灭顶般的颤栗,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想要亲眼确认的渴望。 他想立刻冲过去,揪住沈砚舟的衣领,质问他所有的谎言,给他一拳,或者干脆杀了他。又想把他按在墙上,堵住他那张只会说“对不起”和“我没得选”的嘴,让他用身体,用灵魂,来偿还这几个月的每一分每一秒的煎熬。 可他最终,只是缓缓地站起身。动作因为左臂的伤和久坐的僵硬而有些迟缓,但眼神却一点点沉淀下来,重新凝结成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下,是沸腾的岩浆。 他走进浴室,用冷水洗了把脸。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紧抿,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也冷得惊人。他换下沾了血污和尘土的衣服,穿上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衣物,从抽屉深处取出一把上了膛的、经过改造的、射程极短但威力惊人的□□,又拿出一把锋利的军用匕首,仔细检查后,别在腰间。最后,他戴上那个与祁寒、盛然紧急联系用的微型通讯器,调整到待命状态。 “盛然,”他打开与盛然的加密频道,声音平稳无波,“定位我的车,实时追踪。如果我在凌晨五点前没有给你发安全信号,或者信号中断超过十分钟,立刻通知祁寒,启动最高级别应急预案,包围我发你的地址。另外,准备好接应,可能有人受伤。” 频道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盛然压抑着怒火和担忧的声音:“林骁,你他妈疯了?!你要自己去见他?那是个疯子!是个骗子!谁知道他又在玩什么把戏!你等我,我马上到!” “这是命令,盛然。”林骁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我一个人去。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守在外面,别让任何人靠近。包括祁寒。明白吗?” “……操!”盛然在那边低吼了一声,但终究是妥协了,“好!我听你的!但林骁,你他妈给我记住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打不过就跑,不丢人!别他妈犯傻!” “我知道。”林骁低声应道,关闭了通讯。 他知道盛然的担心,也清楚此行的危险。沈砚舟既然能策划那样一场天衣无缝的“死亡”,能在重重监视下消失数月,能在今晚以那种方式出现又消失,其手段、心机和身后的力量,都远超他之前的想象。这很可能又是一个陷阱,一个更深的、足以将他彻底吞噬的局。 但他必须去。不是因为信任,而是因为,他需要一个了结。一个亲手斩断这团乱麻,或者……将这乱麻彻底烧毁的了结。 凌晨两点,城市已陷入沉睡。雨后的街道湿漉漉的,反射着路灯昏黄的光晕,空旷而寂静。林骁驾车穿过寂静的城区,向着沈砚舟给的那个地址——城西废弃的旧码头仓库区驶去。那个地方他知道,是城市扩张中被遗忘的角落,早已荒废多年,地形复杂,是藏匿和伏击的绝佳地点。 越是靠近目的地,林骁的心跳越是平稳。恐惧、愤怒、委屈,这些情绪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冰冷的决绝取代。他像一台精密的机器,计算着路线,评估着风险,预设着可能发生的每一种情况。他甚至开始思考,见到沈砚舟后,第一句话该说什么,第一个动作该做什么。 车子在距离仓库区还有一公里左右的地方熄火,悄无声息地滑入一条黑暗的小巷。林骁下车,如同融入夜色的阴影,快速而谨慎地向着目标区域靠近。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和铁锈的腐朽气味,废弃的集装箱和破败的仓库如同巨大的、沉默的怪兽,蛰伏在黑暗里。 沈砚舟给出的坐标,是其中一个靠海的、半坍塌的仓库。林骁在距离仓库百米外的一处高耸的废弃吊车架上停下,借着夜视望远镜观察。仓库里一片漆黑,没有任何灯光,也看不到人影。但直觉告诉他,沈砚舟就在里面。也许正躲在某个阴影里,用狙击镜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没有犹豫,收起望远镜,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潜下吊车架,借着集装箱和建筑残骸的掩护,迅速接近仓库。他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侧面,找到一处破损的墙壁缺口,侧身闪了进去。 仓库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空旷和破败。高高的穹顶残破不堪,露出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地面上散落着生锈的机器零件和垃圾,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息。月光透过破损的屋顶,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柱,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其余地方都笼罩在深沉的黑暗里。 林骁背靠着一根冰冷的承重柱,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紧绷,感官提升到极致。他没有出声呼唤,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像潜伏的猎手,也像落入陷阱的猎物。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只有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海浪声,和自己胸腔里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在寂静中回响。 “你来了。”一个平静的、带着一丝疲惫沙哑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仓库最深处的阴影中响起。 林骁的心脏猛地一跳,但身体没有动,目光锐利如刀,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油桶和杂物,月光照不到,一片浓墨般的黑暗。 “出来。”林骁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格外冷硬。 黑暗中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急不缓。一个人影,缓缓从阴影中走出,踏入一道惨白的月光之中。 是沈砚舟。 他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深灰色连帽卫衣和黑色长裤,身形比记忆中的更加清瘦,几乎可以说是形销骨立。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他站在那里,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周身上下,却散发着一种极度危险的气息,像一柄收入鞘中、却依然散发着凛冽寒气的绝世凶刃。 林骁的目光死死锁在他身上,从他被帽子阴影覆盖的眉眼,到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再到那只垂在身侧、似乎有些不自然地微微蜷缩的右手。几个月不见,他身上的那种冰冷疏离感更重了,还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仿佛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和……死气。 “林骁哥。”沈砚舟又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试探。 这一声“哥”,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进林骁心里最柔软、也最疼痛的地方。他猛地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刺痛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沈砚舟,”林骁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刀子,“解释。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沈砚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他缓缓抬起手,摘下了头上的帽子。月光终于毫无阻碍地落在他脸上。林骁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张脸,依旧是他记忆中熟悉的轮廓,俊美得近乎凌厉,但此刻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下是浓重的、化不开的乌青,嘴唇干裂起皮。最触目惊心的是,他右侧额角靠近太阳穴的位置,有一道狰狞的、尚未完全愈合的、暗红色的疤痕,一直延伸到眉骨上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那是爆炸留下的痕迹。 “对不起。”沈砚舟看着他,那双曾经盛满算计、清冷、或偶尔流露出复杂情绪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仿佛燃尽了一切希望的疲惫和灰烬。他没有辩解,没有开脱,只是重复着在电话里说过的话,声音干涩,“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对不起,林骁哥。” “我要的不是对不起!”林骁终于压抑不住,低吼出声,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激起回响,带着被撕裂的痛苦和滔天的怒火,“我要真相!全部的真相!那场爆炸到底怎么回事?这几个月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你背后到底还有谁?你今晚出现,到底想干什么?!” 他一连串的问题砸过去,胸膛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左臂的伤口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今晚遭遇的凶险,也提醒着眼前这个人,是如何再一次将他拖入险境。 沈砚舟静静地听着,等林骁的质问声落下,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爆炸是真的。我引爆了仓库地下的炸药,想和沈宏远、还有那几个知道核心秘密的研究员同归于尽。祁寒的人,是在引爆前三十秒,用一具经过特殊处理、体型与我相似的尸体替换了我。我受了重伤,脑震荡,内脏出血,肋骨断了三根,左腿骨折,还有这个,”他抬手,轻轻碰了碰额角的疤痕,“差点伤到眼睛。昏迷了大概两周,之后在几个安全屋之间转移,治疗,躲藏。直到一个月前,才能勉强下地。” 他的叙述简洁、冰冷,没有一丝情绪起伏,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这几个月,我一直在追查‘钥匙’计划的真正源头,和最终受益人。沈家、凯恩资本,都只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真正的黑手,藏在更深的水下,与某些跨国医药巨头、甚至与境外的某些势力有染。他们需要的,不是沈砚舟这个人,而是我体内被改造过的、不稳定的基因序列,那是他们所谓‘完美进化’的关键钥匙之一。我活着,对他们来说是最大的威胁,也是……最后的样本。所以我必须‘死’,才能从明处转到暗处,才能有机会,接触到更核心的东西。”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神空洞:“我联系上了一些……和我母亲有旧交,也一直在暗中调查这件事的人。他们提供了一些帮助。这几个月,我像老鼠一样活在阴暗的下水道里,追踪线索,搜集证据,也……清理了一些障碍。”他说“清理”两个字时,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吃饭喝水”,但林骁却从中听出了浓重的血腥味。 “今晚去墓园,是因为我收到消息,沈宏志狗急跳墙,可能会对阿姨的墓不利。我没想到你会去。”沈砚舟的目光终于转回林骁脸上,那深潭般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微弱的、类似于痛苦的情绪,“我更没想到,你会一个人去。林骁哥,你不该去的。那很危险。” “危险?”林骁嗤笑一声,向前逼近一步,月光将他冷峻的侧脸勾勒得如同刀削,“沈砚舟,你告诉我,什么不危险?被你骗不危险?为你发疯不危险?还是看着你‘死’在我面前不危险?!” 沈砚舟被他逼得后退了半步,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避无可避。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 “我知道。”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都是我的错。你怎么恨我,都是我应得的。” “恨你?”林骁死死盯着他,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他剖开,“沈砚舟,你太高看自己了。恨也需要力气。我这几个月,没力气恨你。我只有力气做一件事——把你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干净,把那些该下地狱的人,一个一个送下去!” 沈砚舟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仿佛被这句话击中了要害。他抬起眼,看向林骁,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终于翻涌起激烈的情绪,是痛苦,是愧疚,是绝望,还有一丝林骁看不懂的、近乎哀求的东西。 “林骁哥……”他伸出手,似乎想碰触林骁,但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林骁衣角的瞬间,又猛地蜷缩了回去,像是被烫到一般。他的手在微微颤抖,那道狰狞的疤痕在月光下显得更加刺眼。“对不起……我真的……没想伤害你。我……” “你没想到?”林骁打断他,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微微发抖,“你没想到我会因为你痛苦?没想到我会因为你发疯?沈砚舟,你那么聪明,算无遗策,你怎么会想不到?你只是不在乎!在你眼里,所有人都是棋子,包括我!你的计划最重要,你的复仇最重要,你的……你他妈那该死的自我牺牲最重要!我林骁算什么?啊?算什么?!” 积压了数月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愤怒,委屈,被欺骗的耻辱,被抛下的恐惧,还有那深不见底的、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思念和痛楚,混合在一起,化为最尖锐的利刃,狠狠刺向眼前这个苍白虚弱、却依旧让他痛彻心扉的人。 沈砚舟的脸色在月光下白得近乎透明,他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总是盛满算计和冰冷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破碎的、近乎绝望的光。他像是被林骁的话彻底击垮了,所有的防御,所有的伪装,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对……我是骗子……我是混蛋……”他喃喃着,声音支离破碎,身体沿着冰冷的墙壁缓缓下滑,最终无力地坐倒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抱住了自己的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我不该靠近你……我不该把你拖进来……我早就该离你远远的……可是……可是我控制不住……林骁哥……我看到你站在那里……看到你有危险……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他哭了。没有声音,只有肩膀无声的耸动,和那压抑到极致的、仿佛灵魂都在抽搐的颤抖。月光落在他蜷缩的身影上,显得那么单薄,那么无助,像一只被全世界遗弃的、伤痕累累的幼兽。 林骁所有的怒火,所有的质问,所有的尖锐,在这一刻,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轰然溃散。他看着眼前这个蜷缩在地上、哭得浑身发抖的沈砚舟,看着这个曾经高傲、冷漠、算无遗策、仿佛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少年,此刻脆弱得像个一碰就碎的琉璃娃娃,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恨他,怨他,气他,可此刻看着他这副模样,那些恨意和怨气,却化作了更深、更沉、更无力的痛楚。他宁愿沈砚舟还是那个冷静的、算计的、甚至冷酷无情的对手,那样他至少可以毫无负担地恨他,报复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着一个破碎的、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消散的幻影,束手无策。 “别哭了。”林骁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走上前,在沈砚舟面前蹲下,想要伸手去碰他,指尖却在半空中僵硬地停住。他该怎么做?揍他一顿?还是抱住他? 沈砚舟似乎被他的声音惊醒,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在月光下闪着湿漉漉的光。他看向林骁,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恳求,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混乱:“林骁哥……你杀了我吧……或者……你走吧……离我远远的……再也不要见我……我是个怪物……我会害死你的……就像……就像我妈妈一样……” “闭嘴!”林骁低吼一声,终于伸手,不是拥抱,而是一把狠狠抓住了沈砚舟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按在冰冷的墙壁上。动作粗暴,但力道却下意识地放轻,避开了他可能受伤的肋骨。 两人近在咫尺,呼吸可闻。林骁能清晰地看到沈砚舟眼中倒映出的、自己扭曲而痛苦的脸,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消毒水味和血腥气混合的气息,能感觉到他单薄身体下传来的、细微而不受控制的颤抖。 “沈砚舟,你听好了。”林骁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声音嘶哑却坚定,“你的命,是我的。是生是死,由我说了算。你欠我的,还没还清,想死?没那么容易!” 沈砚舟怔怔地看着他,泪水无声地滑落,沿着苍白的脸颊,滴落在林骁的手背上,滚烫。 “还有,”林骁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塞,语气冰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从今天起,你没有资格再替我做任何决定,也没有资格再推开我。你的仇,你的债,你的‘钥匙’计划,你的所有破烂事,我管定了。你要死,也得先把欠我的还清了,把该做的事做完了,再去死!听明白没有?!” 沈砚舟看着他,泪水流得更凶,但那双灰暗的眼眸里,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重新凝聚,点燃。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地、拼命地点头。 林骁松开手,退后一步,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他转过身,背对着沈砚舟,胸膛剧烈起伏,努力平复着翻腾的情绪。不能再看了。再看下去,他怕自己会心软,会失控,会做出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情。 “把你知道的,关于‘钥匙’计划背后的人,所有的线索,证据,还有你这几个月的调查结果,全部交给我。”林骁的声音恢复了冷静,甚至比之前更加冰冷,“还有,你身上的伤,到底怎么样了?说实话。” 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是沈砚舟在慢慢站直身体。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低哑的、却清晰了许多的声音: “证据……在我身上。一个加密的移动硬盘。伤……肋骨和腿骨基本愈合了,内伤也调养得差不多了。只是……脑震荡的后遗症,偶尔会头痛。还有……”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信息素……不太稳定。那场爆炸,伤到了腺体附近。抑制剂……效果不太好。” 林骁的心脏又是一紧。腺体受伤,信息素不稳定……对于一个顶级Alpha来说,几乎是致命的打击。这意味着他随时可能失控,可能陷入狂暴,也可能……彻底失去Alpha的能力。沈砚舟到底经历了什么? “跟我走。”林骁没有回头,声音硬邦邦的,“去医院,做全面检查。然后,把你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我。别耍花样,沈砚舟,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说完,他迈步向仓库外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沈砚舟站在原地,看着林骁挺直却略显僵硬的背影,月光将他修长的身影拉得很长。泪水还在不受控制地流淌,但心底那片冰冷死寂的荒原,却仿佛有一丝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的暖流,悄然淌过。 他抬起手,擦掉脸上的泪痕,又摸了摸额角那道狰狞的疤。疼,但还有一种更陌生的、近乎灼热的情绪,在胸腔里蔓延开来。 他知道,从林骁说出“你的命是我的”那一刻起,有些事情,就再也回不去了。他或许依旧身处地狱,但地狱的入口,似乎有一束光,固执地照了进来。 他抬起脚,跟上了那个背影。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 仓库外,天色依旧漆黑,但东方遥远的地平线上,已经隐约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的光。漫长而寒冷的长夜,似乎终于快要走到尽头。 但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为深沉。而他们将要面对的,是比黑夜更加诡谲莫测的、真正的风暴。 第37章 囚徒与光 从废弃码头仓库回到林骁的私人医疗中心,全程无话。车内的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来。林骁坐在驾驶位,面色冰冷,直视前方,下颌线绷得死紧,仿佛一尊没有情感的雕塑。沈砚舟蜷缩在后座角落,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点苍白瘦削的下颌,和额角那道在昏黄路灯下一闪而过的狰狞疤痕。他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车子驶入地下车库,林骁摔门下车,动作带着压抑的怒火。他没看后座的人,径直走向电梯。沈砚舟默默下车,跟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他身上那件灰色卫衣有些宽大,更衬得身形伶仃,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电梯无声上行,密闭的空间里只有两人细微的呼吸声。林骁能闻到身后飘来的、极淡的、被抑制剂强行压制的雪松与冷铁气息,其中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于金属锈蚀后的腥甜味。那是信息素紊乱、甚至腺体受损才会散发的异常气味。林骁的眉头拧得更紧,心口那团无名火夹杂着细密的刺痛,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电梯门开,早已接到通知的医疗团队已在门口等候。为首的是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者,姓陈,是林家最信任的私人医疗顾问,也是知道部分内情的核心人员之一。他看到林骁身后的沈砚舟,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但很快被专业素养压了下去,微微颔首:“林先生,沈少爷,请跟我来。” 沈砚舟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似乎对“沈少爷”这个称呼感到极度的不适和讽刺。他沉默地跟在林骁身后,被带进一间设备齐全的、完全私密的检查室。 “陈老,给他做最全面的检查。特别是脑部、内脏、腺体,以及……爆炸残留物的代谢和影响。我要知道全部情况,任何细节都不能遗漏。”林骁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像在吩咐一件物品的检验程序。 陈老点头应是,挥手示意助手们准备。沈砚舟垂着眼,任由护士引导他躺上检查床,动作温顺得近乎木然。只是当冰冷的仪器贴上皮肤,当强光射入眼睛,他长而密的睫毛会剧烈地颤抖,像受惊的蝶翼,手指也会无意识地蜷缩,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林骁就站在观察窗外,隔着单向玻璃,冷冷地看着。他看着沈砚舟苍白的脸在仪器幽蓝的光线下更显透明,看着他额角那道疤痕在无影灯下愈发刺眼,看着他被要求脱去上衣时,那遍布脊背和肋侧的新旧交错的伤痕——有爆炸冲击留下的擦伤和淤青,也有手术缝合后淡化的疤痕,还有几道深色的、像是旧年留下的、陈旧的烙印。其中一道,蜿蜒狰狞,从肩胛骨一直延伸到侧腰,像是某种鞭痕或灼伤,触目惊心。 林骁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用力拧转。疼,闷闷的疼,带着血腥气的疼。他移开视线,强迫自己看向屏幕上跳动的数据,那些冰冷的线条和数字,比那些伤痕更容易让他保持表面的平静。 检查进行了很久。抽血、CT、核磁、腺体功能深度扫描、神经反射测试、心理评估量表……一项接一项,繁琐而细致。沈砚舟全程异常配合,问什么答什么,让做什么做什么,不喊疼,不抱怨,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眸,越来越空洞,像两口枯井,映不出任何光亮。 林骁始终没有进去,也没有离开。他就那样站在那里,像一尊冰冷的门神,用目光凌迟着里面那个破碎的人,也凌迟着自己。 最终,所有检查结束。陈老拿着厚厚一叠报告走出来,神色凝重。“林先生,情况……不太乐观。” “说。”林骁的声音很稳。 “外伤方面,肋骨和腿骨愈合尚可,但内腑的暗伤,尤其是肺部,有陈旧性出血点,需要长期调理,不能劳累,不能受伤。脑部CT显示,有轻微脑震荡后遗症,可能导致间歇性头痛、眩晕、记忆力或情绪控制方面的问题。最严重的是腺体,”陈老翻到最后一页报告,指着上面的扫描图,“受到爆炸冲击和可能存在的某种化学物质侵蚀,有器质性损伤的迹象。信息素合成和分泌系统严重紊乱,等级评估……从之前的预估S级,大幅波动下滑,不稳定期峰值可能只有A-,谷值甚至可能跌破B级阈值。而且,常规抑制剂对他的效果正在减弱,有失控风险。另外,在他体内检测到多种违禁药剂和镇静剂的残留,代谢紊乱,免疫系统也受到一定影响。他这几个月……”陈老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眼神里充满了不赞同和怜悯。 林骁听着,脸色越来越沉,最后几乎能滴出水来。S级跌落到B级边缘,甚至可能跌破阈值?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沈砚舟引以为傲、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隐藏的Alpha顶级力量,正在流失,甚至可能走向崩溃。信息素失控,对任何一个Alpha来说,都是灭顶之灾。更别提那些违禁药物……他这几个月,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 “能治吗?”林骁问,声音干涩。 陈老沉吟片刻:“器质性损伤很难逆转,但可以尝试用最先进的腺体修复技术和靶向药物进行维持和部分修复,尽量稳定信息素水平,延缓衰退。内伤和外伤需要静养。脑部后遗症……需要心理干预和神经修复治疗。最重要的是,他不能再受任何刺激,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他现在……就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弦,再受一点力,可能就断了。” 林骁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封的湖面,深不见底。“治疗方案你负责制定,用最好的药,最好的设备。另外,给他安排最严密的隔离病房,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视,包括他自己,不得离开病房半步。所有通讯设备收缴。安排可靠的人24小时看护,记录他的一切生理和心理数据。” “林先生,这……”陈老有些迟疑,这听起来更像是监禁,而不是治疗。 “照我说的做。”林骁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另外,他体内残留的药物成分,分析出来,我要知道具体是什么,以及来源。” “……是。”陈老不再多言,转身去安排。 林骁推开检查室的门,走了进去。沈砚舟已经穿好了那件宽大的卫衣,安静地坐在检查床的边缘,低垂着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指,仿佛那是什么值得研究的东西。听到脚步声,他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但没有抬头。 “都听到了?”林骁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沈砚舟沉默地点了点头。 “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吗?”林骁的声音冰冷。 沈砚舟又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知道。” “很好。”林骁俯身,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沈砚舟被迫与他对视,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映出林骁冰冷而愤怒的脸。“沈砚舟,你给我听清楚。你的命,现在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从今天起,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里,配合治疗,把你脑子里、肚子里的所有东西,一点不剩地吐出来。别想着再耍花样,也别想着再跑。否则,”林骁凑近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残忍的寒意,“我不介意用更直接的方式,让你记住,谁才是主人。” 沈砚舟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脆弱的阴影,低声应道:“……是。” 那副顺从的、任人宰割的模样,非但没有让林骁的怒火平息,反而像浇了一桶油,烧得他心口发疼。他猛地松开手,仿佛被什么烫到一般,转过身,不再看他。 “带他去病房。”林骁对门口的保镖吩咐,声音冷硬。 两个身材高大、面无表情的保镖走了进来,一左一右站在沈砚舟身边,姿态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沈砚舟默默地站起身,没有再看林骁一眼,顺从地跟着他们走了出去。那单薄的身影,在空旷的走廊灯光下,被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寂,也格外刺眼。 林骁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才缓缓松开一直紧握的拳头,掌心早已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血痕。他走到观察窗前,看着沈砚舟被带进那间早已准备好的、如同无菌囚笼般的特殊病房。病房是纯白色的,只有一张床,一套桌椅,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窗户是特制的防弹玻璃,从外面能看到里面,但从里面看不到外面。门是厚重的合金门,需要双重密码和指纹才能开启。这里与其说是病房,不如说是一座精心打造的牢笼。 沈砚舟被安置在床上,护士进来给他输液,他顺从地伸出手臂,目光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保镖守在外面,如同两尊门神。 林骁看着这一幕,心脏像是被泡在冰水里,又冷又痛。他知道自己做得有多绝,有多残忍。他将沈砚舟像囚犯一样锁起来,切断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用最严厉的手段剥夺他的自由和尊严。可他没办法。他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不能再看着沈砚舟在他面前消失,用那种决绝的方式。哪怕是用锁链,他也要把人锁在身边。恨也好,怨也罢,他都要沈砚舟活着,留在他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 手机震动,是盛然发来的消息:「人接到了?情况怎么样?祁寒那边有消息,关于沈宏志的审讯有突破了,咬出来几个大鱼,跟你之前怀疑的那几个老家伙对上了。另外,沈家那边彻底乱套了,沈老爷子估计撑不了几天了。」 林骁快速浏览完信息,回复:「人已控制,在治疗。沈家的事,先按兵不动。审讯结果发我,我亲自处理。」 收起手机,林骁最后看了一眼病房里那个了无生气的身影,转身离开了观察区。他还有太多事要做。沈砚舟留下的烂摊子,他捅出来的马蜂窝,都需要他去收拾,去善后。他没有时间悲伤,也没有时间软弱。 接下来的几天,林骁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不眠不休地处理着堆积如山的麻烦。他利用沈砚舟留下的证据和沈宏志的供词,结合祁寒提供的线报,以雷霆手段清理着“钥匙”计划的余孽,同时也在沈家内部搅动风云,扶持亲近的派系,打压敌对势力,一步步巩固着自己的地位和影响力。他变得比以前更加冷酷,更加铁腕,也更加深不可测。商场上,他出手狠辣,不留余地;处理“钥匙”计划的关联方时,他更是毫不手软,斩草除根。一时间,林骁的名字成了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只有盛然和祁寒等少数几个人知道,在这副冰冷坚硬的外壳下,林骁的内心正在经历怎样的煎熬。他每天都会抽时间去医疗中心,但从不进病房,只是站在单向玻璃外,静静地看着。看着沈砚舟日复一日地躺在那里,看着护士给他输液、换药、做检查,看着心理医生进出,看着他一言不发,看着他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眼睛,一天比一天暗淡,一天比一天空洞。 沈砚舟很安静,安静得可怕。他配合所有治疗,按时吃饭吃药,不吵不闹,就像一个精致的、没有灵魂的人偶。只有陈老私下告诉林骁,沈砚舟的睡眠极差,每晚都需要依靠强效镇静剂才能勉强入睡,而且噩梦不断,经常在睡梦中惊悸、挣扎,冷汗涔涔。他的信息素水平极不稳定,有时会毫无征兆地飙升,引发腺体剧痛和轻微失控,需要紧急注射强效抑制剂才能压制;有时又会骤然跌落,让他陷入虚脱和低烧。他的身体,就像一件布满裂痕的瓷器,随时可能彻底破碎。 林骁每次听完陈老的汇报,脸色都会阴沉几分,但他从不说什么,只是让陈老用最好的药,不计代价。他依旧每天去看,隔着那层冰冷的玻璃,像一个沉默的守望者,也像一个冷酷的狱卒。 直到第五天晚上。 林骁结束了一场极其艰难的跨国视频会议,身心俱疲。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鬼使神差地,又驱车来到了医疗中心。已经是深夜,走廊里寂静无声,只有仪器运行时发出的微弱嗡鸣。 他像往常一样,走到观察窗外。病房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夜灯,沈砚舟侧躺着,背对着玻璃,似乎睡着了。但林骁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呼吸的频率也不太对。 林骁皱眉,调高了观察窗的亮度,并打开了内置的麦克风。细微的、压抑的、仿佛小兽受伤般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不是哭声,更像是极度痛苦时,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破碎的喘息。 “怎么回事?”林骁立刻接通了内线,声音冷厉。 值班医生很快回复:“林先生,沈少爷的信息素水平在半小时前开始异常波动,伴有腺体区域剧痛和痉挛。我们已经注射了镇定剂和止痛剂,但效果不明显。陈老正在赶来的路上。可能是……戒断反应,或者腺体损伤引发的神经性疼痛,比较棘手。” 戒断反应?林骁的心猛地一沉。沈砚舟体内那些违禁药物的残留……他这几个月,到底用了多少药来压制伤痛和信息素紊乱?又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就在这时,病房里的沈砚舟似乎再也忍受不住,身体猛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头,手指深深插入发间,喉咙里发出破碎的、近乎绝望的呻吟。他整个人缩在床角,颤抖得像个风中的落叶,那件宽大的病号服被冷汗浸湿,紧紧贴在瘦削的脊背上,勾勒出凸起的肩胛骨和脊椎的轮廓,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林骁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冻结。他再也无法维持那冰冷的面具,猛地转身,冲向病房门,输入密码,推开厚重的合金门,冲了进去。 浓烈的、混乱的、带着血腥气和锈蚀金属味道的信息素瞬间扑面而来,呛得林骁呼吸一窒。那是顶级Alpha信息素失控时才会有的、极具压迫感和攻击性的气息,虽然因为等级下跌而削弱了许多,但对于Beta的林骁来说,依然能感到强烈的生理不适和窒息感。 沈砚舟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他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身体蜷缩得更紧,牙齿死死咬着下唇,已经渗出了血丝,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浸湿了黑发,一缕缕贴在苍白的皮肤上。他看起来痛极了,也绝望极了。 “沈砚舟!”林骁几步跨到床边,伸手想去碰他,又在中途僵住。他不知道该碰哪里,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减轻他的痛苦。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胸口闷得发慌。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沈砚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看向林骁。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此刻被剧烈的痛苦和一种近乎涣散的迷茫占据,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混合着冷汗,狼狈不堪。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疼……好疼……妈……我疼……” 那一声含糊的“妈”,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林骁的心脏。他猛地想起,沈砚舟的母亲,就是在他幼年时,为了保护他,惨死在他面前的。在这样极致的痛苦和意识模糊的时刻,他下意识喊出的,不是任何人的名字,而是早已不在人世的母亲。 林骁的心脏狠狠一缩,所有的愤怒、怨恨、冰冷,在这一刻,被巨大的心疼和恐慌击得粉碎。他不再犹豫,俯身,不顾那混乱而具有攻击性的信息素带来的不适,伸手,有些僵硬地、却坚定地将那个颤抖不止的身体揽进了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林骁笨拙地拍着他的背,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慌乱,“忍一忍,医生马上就来,马上就不疼了……” 沈砚舟的身体在他怀里猛地一僵,随即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用尽全身力气反手死死抱住了林骁的腰,将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林骁的衬衫,灼热的温度烫得林骁一阵心悸。沈砚舟的力气大得惊人,仿佛要将他勒进骨血里,身体依旧在剧烈地颤抖,破碎的呜咽和压抑的痛吟断断续续地传入林骁的耳中。 “对……不起……林骁哥……对不起……我好疼……我好难受……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吧……”沈砚舟语无伦次地哭喊着,神志显然已经不清醒了,被剧痛和药物戒断反应折磨得濒临崩溃。 “别胡说!”林骁低吼,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他几乎窒息。他紧紧回抱住怀里颤抖的人,下巴抵在他汗湿的发顶,一遍遍重复着,“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沈砚舟,你给我撑住!听到没有!” 混乱而充满攻击性的信息素,因为林骁的靠近和拥抱,似乎变得更加躁动不安,却又奇异地被某种更强大的、属于林骁自身的、Beta所特有的、平和稳定的气息所中和、所压制。沈砚舟在他怀里挣扎的幅度渐渐变小,呜咽声也渐渐低了下去,只是身体依旧紧绷,手指死死揪着林骁背后的衣服,指节泛白。 陈老带着医疗团队匆匆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们那位永远冷静自持、杀伐果断的林总,正以一种极其笨拙却又无比强势的姿态,将一个失控的Alpha紧紧抱在怀里,低声安抚着。而那个平日里安静得像个瓷娃娃的沈少爷,此刻正像只受伤的小兽,蜷缩在林骁怀里,依赖地、绝望地汲取着那一点点温暖和慰藉。 陈老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复杂,但什么也没说,只是示意助手准备更强效的镇静剂和止痛针。在药物和林骁信息素(虽然微弱,但对此刻的沈砚舟而言,却是一种奇异的安抚)的双重作用下,沈砚舟终于渐渐停止了颤抖,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陷入了一种半昏迷的沉睡。只是他的手,依旧死死抓着林骁的衣服,仿佛那是他在无边苦海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林骁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任由沈砚舟靠在他怀里沉睡。他低着头,看着沈砚舟苍白憔悴、泪痕未干的睡颜,看着他额角那道狰狞的疤痕,看着他因为痛苦而紧蹙的眉头,心脏像是被浸泡在酸涩的苦水里,又疼又胀。 他恨沈砚舟的欺骗,恨他的自以为是,恨他把他拖入这无边的黑暗和痛苦。可当看到沈砚舟如此脆弱、如此痛苦、如此绝望地在他怀里崩溃时,所有的恨意,都化作了更深的、撕心裂肺的疼。 这个骗子,这个混蛋,这个把他耍得团团转、又擅自决定生死的王八蛋……原来,也只是一个会痛、会怕、会哭、会在意识模糊时喊妈妈的、遍体鳞伤的人。 林骁缓缓闭上眼,将眼底翻涌的酸涩和潮意逼了回去。再睁开时,已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只是那冷硬之下,多了一层不容置疑的、沉甸甸的东西。 “陈老,”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不惜一切代价,治好他。我要他活着,完完整整、健健康康地活着。” “是,林先生。”陈老郑重地点头。 林骁轻轻掰开沈砚舟紧抓着他衣服的手指,将他放平在床上,盖好被子。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沈砚舟冰凉的手腕,那过于纤细的腕骨,让他心头又是一紧。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人,转身离开了病房。步伐依旧沉稳,背影依旧挺拔,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那堵冰封的墙,已经裂开了一道缝隙,有炙热的、名为心疼和在乎的熔岩,正汹涌地流淌进来,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囚徒与光。到底,谁囚禁了谁?谁,又是谁的光? 自那晚之后,林骁去医疗中心的频率更高了,停留的时间也更长了。他不再仅仅站在玻璃窗外,而是会走进病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处理公务,或者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沈砚舟沉睡或发呆的侧脸。 沈砚舟的身体状况在顶尖医疗资源的调理下,开始缓慢地好转。内伤在愈合,脸色不再那么苍白得透明,偶尔也能在护士的搀扶下,在病房里走几步。但他的精神状况,却似乎并没有太大起色。他依旧沉默,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或者盯着天花板发呆,眼神空茫,没有焦点。对林骁的到来,他也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偶尔,会在林骁靠近时,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僵硬,长睫轻颤,像受惊的小动物。 林骁也不跟他说话,只是沉默地陪伴。有时会带一本书来看,有时只是安静地坐着。病房里静得只有仪器运行的细微声响,和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一种诡异的、紧绷的平静,在两人之间弥漫。 直到一周后的一个下午。 林骁正在病房里处理一份紧急文件,沈砚舟靠坐在床上,看着窗外渐渐西沉的夕阳。夕阳的余晖透过特制的玻璃窗,给他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温暖的金色,让他看起来有种不真实的美好。 “林骁哥。”沈砚舟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久未说话的沙哑。 林骁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住,抬起头,看向他。这是沈砚舟清醒状态下,第一次主动开口叫他。 沈砚舟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窗外,夕阳的光落在他漆黑的眼眸里,却映不出一丝暖意。“外面……怎么样了?” 林骁合上电脑,看着他:“你想问什么?” 沈砚舟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沈家,还有……‘钥匙’计划。” 林骁没有隐瞒,言简意赅地将最近的情况告诉了他。沈宏志吐出了不少东西,沈家内部分崩离析,几个核心人物被控制,沈老爷子病危,沈家这艘大船正在沉没。“钥匙”计划背后的几个关键人物浮出水面,国际刑警已经介入,联合调查组正在组建。大局已定,剩下的只是收尾和清算。 沈砚舟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直到林骁说完,他才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你留下的证据,很有用。”林骁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 沈砚舟的睫毛颤了颤,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放在被子上的手,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有用就好。”他低声说,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恨我吗?”沈砚舟忽然问,声音轻得像是叹息。 林骁的心猛地一跳。他盯着沈砚舟被夕阳勾勒出的、精致却脆弱的侧脸轮廓,没有立刻回答。恨吗?当然恨。恨他欺骗,恨他抛下,恨他让他承受了那样剜心蚀骨的痛。可是,在经历了那晚的崩溃,在看到他满身伤痕,在感受到他那深入骨髓的痛苦和绝望之后,那份恨意,似乎掺杂了太多别的东西,变得不再纯粹,也不再那么理直气壮。 “恨过。”良久,林骁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现在,不知道。” 沈砚舟的身体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又似乎绷得更紧。他依旧看着窗外,夕阳已经沉下去大半,天空染上了瑰丽的紫红色。“应该恨的。”他喃喃道,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做了那么多……不可原谅的事。” “你的确不可原谅。”林骁接口,语气冷硬,“所以,好好活着,用你的余生来还。” 沈砚舟终于转过头,看向林骁。夕阳的最后一缕光映在他的眼底,折射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易碎的琥珀色光泽。“如果……我还不起呢?”他问,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哀。 “那就不还。”林骁站起身,走到床边,阴影笼罩下来,挡住了窗外最后的光。他俯视着沈砚舟,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剖开,“用你自己来抵。沈砚舟,你欠我的,这辈子,下辈子,都还不清。所以,你的命,你的人,你的所有,从你骗我的那一刻起,就都是我的了。没有我的允许,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明白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蛮横的占有和宣示。这不是情话,是判决。冰冷的,残酷的,却又带着一种扭曲的、深入骨髓的执念。 沈砚舟怔怔地看着他,看着林骁眼中那翻涌的、复杂到令他心悸的情绪——愤怒、痛楚、恨意,还有一丝他不敢深究的、更浓重的东西。他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所有汹涌的波澜。 “明白了。”他说,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林骁直起身,不再看他,转身拿起自己的外套和电脑。“好好休息。明天我会让陈老安排心理医生过来。有什么需要,跟护士说。” 说完,他不再停留,大步离开了病房。合金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闭,将一室寂静和那个苍白脆弱的人,重新锁在冰冷的白色囚笼里。 沈砚舟靠在床头,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夕阳已经完全落下,病房里陷入昏暗。他缓缓抬起手,抚上自己依旧隐隐作痛的腺体位置,那里贴着一块信息素抑制贴。林骁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冰冷,霸道,却像一道滚烫的烙印,深深烙在了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我的命,是你给的……”他低声自语,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极苦涩的弧度,眼中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了那深不见底的、死寂的平静。 他知道,从林骁将他从那个废弃仓库带回来的那一刻起,从他看到林骁眼中那无法掩饰的痛楚和愤怒的那一刻起,从他被林骁强行锁进这座“病房”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就再也回不去了。 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更加痛苦、更加扭曲、也更加……无法挣脱的开始。 他是林骁的囚徒。而林骁,是他黑暗世界里,唯一能看见的,却也可能是最终将他焚烧殆尽的光。 第38章 囚笼微光 自那次夕阳下的对话后,林骁与沈砚舟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林骁依旧每日出现,处理公务,沉默陪伴,只是那冰冷的姿态下,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探究。沈砚舟则像一株在暗室中缓慢恢复生机的植物,身体在精心的治疗下逐渐好转,但精神依旧封闭,眼神深处是化不开的沉寂。 陈老安排的心理医生定期来访,沈砚舟配合,却像完成程序般回答问题,心门紧锁,拒绝任何深入的触碰。他大部分时间仍是望着窗外,看云卷云舒,看飞鸟掠过,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他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这天下午,林骁带来了一叠厚厚的文件,不是公司事务,而是经过筛选、与“钥匙”计划最终清算相关的部分非核心报告。他将文件放在床头柜上,语气平淡无波:“看看。这是你‘死’后,发生的事情。” 沈砚舟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那些文件上,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去拿,只是沉默地看着。 “怎么?不敢看?”林骁挑眉,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还是觉得,这些都与你无关了?” 沈砚舟抬起眼,看向林骁。几日调养,他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血色,但那双眼睛依旧深不见底,像两口幽深的古井。“我看与不看,结果都已注定。”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 “但过程值得了解。”林骁在床边椅子上坐下,双腿交叠,姿态放松,眼神却锐利,“看看那些因为你提供的证据而落网的人,看看沈家是如何从内部坍塌的。这是你想要的,不是吗?” 沈砚舟的睫毛颤了颤,终于伸出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文件。指尖触及纸张的冰凉,他微微顿了顿,才缓缓翻开。报告上冷冰冰的文字和数据,记录着一条条生命的陨落,一个个家族的覆灭,其中不乏他曾熟悉的名字,甚至有一些是沈家旁系中,与他母亲有过些许善缘的远亲。 他看得极慢,一页一页,神色平静,只有偶尔微微收缩的瞳孔,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当翻到一份关于沈家老爷子在病榻上得知家族倾覆、儿孙尽数卷入丑闻、最终呕血昏迷的简报时,他的手指停在纸页上,久久未动。 林骁静静地看着他,没有错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他看到沈砚舟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不是快意,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虚无的疲惫和解脱。 “觉得痛快吗?”林骁问,声音低沉。 沈砚舟合上文件,将它轻轻放回床头柜上,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他重新望向窗外,夕阳的余晖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暖色,却驱不散那由内而外的冷意。“谈不上痛快。”他轻声说,“只是……终于结束了。” “结束?”林骁冷笑一声,“沈砚舟,你太天真了。‘钥匙’计划的源头还未彻底斩断,那些藏在最深处的黑手依然逍遥法外。沈家的倒台只是开始,真正的风暴,还没来。” 沈砚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当然知道林骁说的是事实。他这几个月在暗处的调查,也只是触及了冰山一角。那个隐藏在“钥匙”计划背后的庞大网络,盘根错节,渗透极深,其触角甚至可能伸向了更高的层面。这也是他当初选择“死遁”的原因之一——只有彻底消失在明处,才能有机会去触碰那些更核心的秘密。 “你打算怎么做?”沈砚舟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怎么做?”林骁站起身,走到窗边,与沈砚舟并肩看着窗外沉落的夕阳,背影挺拔而冷硬,“自然是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连根拔起。你留下的线索,祁寒找到的新证据,还有沈宏志吐出来的东西,足够我们顺藤摸瓜,找到最终的目标。”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沈砚舟苍白的脸上,眼神深邃:“不过,这需要时间,也需要……更精准的刀。一把他们意想不到的刀。” 沈砚舟的心猛地一跳,他听出了林骁的言外之意。林骁是想让他……继续参与进去?以什么样的身份?一个藏在暗处的幽灵?还是…… “我的情况,你应该很清楚。”沈砚舟垂下眼睫,声音干涩,“我现在……帮不了你什么。” “帮不帮得了,不是你说了算。”林骁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你的脑子还没坏,你对那些人的了解,远超于我。而且,”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砚舟额角的疤痕和瘦削的身形,“你欠我的,还没还清。想躲在病房里当缩头乌龟?没那么容易。” 沈砚舟猛地抬起头,看向林骁,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情绪波动,是震惊,是抗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林骁哥!你……” “我叫林骁。”林骁冷冷地打断他,“别再叫我哥。我们之间,没那么熟。” 沈砚舟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低下了头,双手在被子下紧紧攥成了拳。 林骁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头那股无名火又窜了起来,夹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他厌恶沈砚舟这副逆来顺受、仿佛认命般的模样,更厌恶自己看到他这样时,心里那挥之不去的刺痛。 “好好养着。”林骁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病房,合金门在他身后发出沉重的闭合声。 接下来的几天,林骁没有再出现。但他派人送来了更多的东西——不是文件,而是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物件:几本沈砚舟以前常看的、艰涩难懂的学术期刊;一套他母亲生前最喜欢的白瓷茶具的仿制品(真品早已在当年的变故中损毁);甚至还有一盆小小的、生命力顽强的绿萝,翠绿的叶片在纯白的病房里,显得格外醒目。 沈砚舟对着这些东西,沉默了许久。他明白林骁的用意。这些物品,像一把把钥匙,试图撬开他紧闭的心门,唤醒那些被他刻意尘封的记忆和情感。有痛苦的,也有……温暖的。 他拿起那本期刊,指尖拂过熟悉的封面,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在图书馆角落、在实验室通宵达旦的日夜。那些纯粹追求知识、暂时忘却仇恨的时光,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他轻轻触碰那白瓷茶杯冰凉的边缘,仿佛能感受到母亲温柔的笑容和掌心残留的温度。而那盆绿萝,生机勃勃,与这间死气沉沉的病房格格不入,却又像一道微光,固执地照进了他灰暗的世界。 林骁在用他的方式,告诉他:你的过去,不只有黑暗和仇恨。你的生命,也不该就此枯萎。 沈砚舟的心湖,被投下了一颗石子,荡开了一圈圈细微的涟漪。他依旧沉默,但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空洞,偶尔会对着那盆绿萝出神,或者摩挲着那套仿制的茶具,一坐就是很久。 一周后,林骁再次出现。这次,他带来了一台经过特殊加密处理、与外界网络物理隔绝的笔记本电脑。 “看看这个。”林骁将电脑放在他面前,打开了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不是文字报告,而是一些模糊的监控截图、经过处理的通讯记录片段,以及几个身份不明人物的侧写分析。这些资料指向了一个位于海外、背景极其神秘的基金会,这个基金会与“钥匙”计划早期的几笔巨额资金流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其真正的掌控者和目的,依旧成谜。 “这是我们目前能查到的,最接近源头的一条线。”林骁站在床边,看着沈砚舟专注地盯着屏幕的侧脸,“但线索到这里就断了。对方非常谨慎,所有痕迹都被抹得很干净。” 沈砚舟的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张图片,每一行数据。那个在商场上运筹帷幄、在暗处搅动风云的沈砚舟,似乎在这一刻,短暂地回来了。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将零碎的信息拼凑、分析、推理。 “这个基金会……我好像有点印象。”沈砚舟微微蹙眉,努力在记忆深处搜寻,“很多年前,我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似乎提起过……一个叫‘普罗米修斯’的慈善基金?她当时的表情……很复杂,像是忌惮,又像是……惋惜?” 林骁眼神一凝:“普罗米修斯?盗火者?名字倒是起得狂妄。能想起更多细节吗?” 沈砚舟摇了摇头,额角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时间太久了,记不清了。而且,我母亲很少跟我讲外面的事。”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如果这个基金会真的和‘钥匙’计划有关,那它的历史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久远。‘钥匙’计划的核心,不仅仅是基因编辑,更涉及一些……更前沿、也更禁忌的领域。” “比如?”林骁追问。 沈砚舟抬起眼,看向林骁,眼神深邃而凝重:“比如,意识上传,意识转移,甚至是……某种形式的‘永生’。” 林骁的瞳孔骤然收缩。永生?这已经超出了普通商业阴谋或家族仇杀的范畴,触及了人类伦理和科技的禁区! “你是说……‘钥匙’计划,最终的目的可能是……” “我不知道。”沈砚舟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厌恶,“这只是我根据一些零碎线索和早期研究方向的猜测。但如果是真的,那我们将要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几个贪婪的家族或财团,而是一群……妄图成为‘神’的疯子。”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弥漫在空气中。 林骁看着沈砚舟,看着他又渐渐蹙起的眉头和略显苍白的脸色,知道刚才的思考消耗了他不少精力,也触动了他不愿回想的记忆。他合上电脑,语气放缓了些:“这些事不急,你先养好身体。线索我会让祁寒继续追查。” 沈砚舟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疲惫地靠回床头,闭上了眼睛。 林骁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床边,看着沈砚舟安静脆弱的睡颜(或许是假寐),看着他额角那道依旧明显的疤痕,看着他因为消瘦而愈发清晰的锁骨轮廓。心中的情绪复杂难言。恨意未消,戒备仍在,但一种更强烈的、名为“责任”和“牵扯”的东西,已经将他们牢牢捆绑在一起。 他不仅是他的囚徒,也是他揭开最终谜团的钥匙,更是他……无法轻易割舍的、混乱情感的源头。 林骁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停顿了片刻,最终只是轻轻拂过那盆绿萝翠绿的叶片,然后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病房。 在他身后,沈砚舟缓缓睁开了眼睛,望着天花板,眼神复杂。林骁带来的信息,像一块巨石投入他死水般的心湖,激起了巨大的波澜。那个隐藏在幕后的“普罗米修斯”基金会,母亲当年讳莫如深的态度,还有“钥匙”计划可能涉及的恐怖真相……一切都指向一个更加黑暗和危险的未来。 他知道,林骁不会放过这条线索。而自己,似乎也无法再真正置身事外。林骁说得对,他欠他的,还没还清。而且,有些真相,他也必须亲自去揭开,为了母亲,也为了那些无辜死去的亡魂。 囚笼依旧冰冷,但似乎有了一丝微光,照进了深处,也照出了前路的重重迷雾。 沈砚舟的猜测,像一块巨石投入林骁心湖,激起千层浪。他离开病房,驱车驶入沉沉的夜幕,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流淌成模糊的光带,却无法驱散他心中的寒意。“永生”?这个词太过沉重,也太疯狂。如果“钥匙”计划的终极目标并非简单的基因优化或制造生物武器,而是触及了这禁忌的领域,那它所牵扯的势力、所要面对的阻力,将远超想象。 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林氏集团大厦顶层的秘密办公室。祁寒已经等在那里,冷峻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查了,”祁寒将一个加密平板推过来,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关系图谱,“‘普罗米修斯慈善基金会’,注册在开曼群岛,成立时间超过三十年,资金来源极其复杂,层层嵌套,难以追溯。表面上的运作是资助前沿生物科技和医学研究,但经过交叉比对,它早期资助的多个项目,研究方向都指向了神经生物学、意识科学和极端生命延续领域,与沈砚舟的猜测方向吻合。” 林骁快速浏览着资料,眉头越皱越紧:“能查到实际控制人吗?” 祁寒摇头:“隐藏得非常深。我们追踪了几个可疑的关联账户,最终都指向一些早已注销的离岸空壳公司。对方极其谨慎,反侦察能力极强。而且,”他顿了顿,语气凝重,“根据我截获的一些碎片化信息,这个基金会与全球几个顶级、背景神秘的私人实验室有联系,这些实验室……或多或少,都与‘钥匙’计划早期的一些失踪研究员,或‘意外死亡’的知情者,在时间线上有重叠。” “看来,我们挖到的,不只是冰山一角,而是撞上了一座隐藏在海面下的冰山。”林骁放下平板,揉了揉眉心,沈砚舟苍白脆弱的模样和那句“妄图成神的疯子”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他沉默片刻,问:“沈砚舟的身体和心理评估,最新结果如何?” “陈老刚发来。”祁寒调出另一份报告,“外伤和内伤恢复良好,但腺体损伤是不可逆的,信息素水平永久性跌至B级中段,且波动剧烈,需要长期依赖特制抑制剂。脑震荡后遗症和创伤应激障碍(PTSD)的症状依然明显,噩梦、闪回、情绪麻木、对外界刺激反应迟钝……心理医生说,他把自己封闭得很深,治疗进展缓慢。而且,他似乎有很强烈的自毁倾向,只是被强大的意志力压制着。” 自毁倾向……林骁的心沉了沉。他想起沈砚舟在墓园时那句“用我自己,换你安全”,想起他在病房崩溃时那句“杀了我吧”。那不是气话,是发自肺腑的绝望。复仇的执念支撑他走到现在,如今大仇将报,支撑他的柱子轰然倒塌,他就像失去了目标的箭矢,不知该飞向何方,或者,干脆折断。 “加大心理干预的力度,用最好的医生,最稳妥的方案。”林骁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还有,他需要的任何资料,只要不涉及核心机密,可以适当给他看。保持他的大脑活跃,但注意分寸,别刺激到他。” 祁寒有些意外地看了林骁一眼,点了点头:“明白。” 这时,林骁的私人手机震动,是盛然发来的加密信息,只有短短一行字和一个坐标:「沈家老宅,地下密室,有发现。速来。」 林骁眼神一凛,立刻起身:“沈家老宅那边有动静,我过去一趟。这里你盯着,有任何关于‘普罗米修斯’的新线索,立刻通知我。” “小心。”祁寒沉声道。沈家现在就是一团乱麻,各方势力都在盯着,谁也不知道那片废墟下还藏着什么。 林骁赶到沈家老宅时,夜色已深。这座曾经煊赫一时的豪门大宅,如今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阴森破败,警戒线在风中飘摇。盛然带着几个绝对信得过的心腹,正在一堵被炸塌的假山石后面忙碌,一个隐蔽的、被碎石半掩的入口露了出来,里面黑黢黢的,透着寒气。 “怎么发现的?”林骁问。 “清理废墟时,探测器发现这下面有异常的空间回波,”盛然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兴奋和凝重,“撬开一看,是个密室,藏得极深,入口还有自毁装置,不过已经失效了。里面……你自己看吧。” 林骁戴上头灯,弯腰钻了进去。密室不大,约莫二十平米,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排排沉重的金属档案柜,上面落满了灰尘。空气中有股陈腐的纸张和电子元件老化的味道。几个手下正在小心翼翼地翻阅和搬运文件。 “大部分是沈家几十年的内部账目、隐秘交易记录,还有……‘钥匙’计划更早期的实验数据和人员名单。”盛然将一份刚刚抽出来的、用特殊防水防火材料密封的文件袋递给林骁,面色古怪,“但最重要的,可能是这个。在一个带指纹和虹膜锁的独立保险箱里找到的,沈砚舟母亲的遗物。” 林骁接过文件袋,手感沉甸甸的。他走到一旁相对干净的空地,戴上手套,小心地拆开封口。里面不是文件,而是一本厚厚的、皮革封面的旧日记本,以及几张老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林婉,温柔美丽,笑容恬静,其中一张是她抱着一个看起来不过两三岁、眉眼精致如画的小男孩,背景是一个简陋但整洁的小院。小男孩依偎在母亲怀里,笑得无忧无虑。那是沈砚舟。照片背后,有一行娟秀的字迹:「我的小舟,三岁生日。愿他一生平安喜乐。」 平安喜乐……林骁心头一涩。那位母亲朴素而遥远的愿望,最终被现实击得粉碎。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日记本。前面的字迹工整清秀,记录着琐碎的日常生活、对儿子的疼爱、对未来的憧憬,偶尔有几页提到丈夫(沈砚舟的父亲)的冷漠和沈家内部的压抑,但总体是平和而充满希望的。直到中间部分,笔迹开始变得凌乱,语气也变得焦虑、恐惧。 「……他们又来了,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他们看小舟的眼神,不像看一个孩子,像看一件物品,一个……实验品。我偷听到他们谈话,什么‘基因显性’,‘适配性测试’,‘完美容器’……不,我的小舟不是容器!他是个活生生的孩子!」 「……丈夫默认了。他说这是为了沈家的未来,为了伟大的科学。他疯了!他们全都疯了!我要带小舟离开这里,远远地离开!」 「……逃不掉了。他们监视着我们。小舟最近总是发烧,身上出现奇怪的淤青,问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我……我的心都要碎了。老天,我该怎么办?谁能救救我的孩子?」 日记在这里中断了很多页,再次出现时,字迹已经颤抖得几乎难以辨认,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绝望。 「……他们成功了。小舟分化了,顶级的Alpha。但他们说,还不够‘完美’,不够‘稳定’,需要进一步的‘引导’和‘驯化’……魔鬼!他们是一群魔鬼!我要毁了这里,毁了这一切!哪怕同归于尽!」 最后一页,只有一行用尽全身力气写下的、几乎划破纸背的血红大字: 「记住,‘普罗米修斯’的火种,藏在‘初始之地’。不要相信眼睛看到的真实。小舟,妈妈对不起你,活下去。」 日记本从林骁手中滑落,重重砸在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普罗米修斯”的火种?藏在“初始之地”?不要相信眼睛看到的真实? 林婉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究竟发现了什么?她试图用这种隐晦的方式,给儿子留下什么线索?“初始之地”又是指哪里? 林骁僵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沈砚舟母亲看到的、经历过的黑暗,恐怕远比他们目前所知的,还要深邃、还要恐怖。而她留下的这条扑朔迷离的遗言,像一把钥匙,又像一道更加狰狞的深渊入口,横亘在眼前。 沈砚舟知道这本日记的存在吗?如果他看到母亲这些绝望的文字,会怎么样? 林骁缓缓弯腰,捡起日记本,紧紧攥在手中,仿佛能感受到那位母亲临终前无边的痛苦和深沉的母爱。他必须立刻回去,必须让沈砚舟看到这个。这不是刺激,这是他母亲用生命换来的、可能指向最终真相的碎片。 但同时,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沈砚舟那颗已经在崩溃边缘徘徊的心,能承受得住这最后的、来自至亲的残酷真相吗? 第39章 裂痕与微光 林骁站在沈家老宅地下密室的入口,手中那本皮革日记本沉甸甸的,仿佛有千钧之重。陈旧纸张混合着霉变和灰尘的气味,以及那行力透纸背的血红字迹带来的冲击,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冰冷,带着陈年的血腥和绝望。 盛然处理完现场,凑过来,瞥见他手中的日记本和惨白的脸色,压低声音问:“怎么了?发现什么了?” 林骁没说话,只是将日记本递过去,指了指最后一页。盛然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那行字,脸色瞬间也变得异常难看。“操……”他低声骂了一句,看向林骁的眼神充满担忧,“这……你要给他看吗?他现在那样子,能受得了这个?” “不知道。”林骁声音沙哑,攥着日记本的指节泛白。理智告诉他,这本日记是极其重要的线索,甚至可能是揭开“普罗米修斯”和“钥匙”计划核心秘密的关键钥匙,沈砚舟有权知道,也必须知道。但情感上,一想到要把这本承载着至亲绝望、揭露了最残酷真相的遗物,递到那个已经破碎不堪的人面前,他就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抗拒。 沈砚舟的母亲,那位温柔美丽的女子,是怀着怎样痛彻心扉的恐惧和绝望,写下这些文字,又留下这样谜一般的遗言?而沈砚舟,当年那个被当作“实验品”、“容器”的孩子,又是如何在这样的阴影下,一步步走到今天? “先把东西都运走,严密保护。这个地方彻底封锁,消息不得外泄。”林骁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恢复了决策者的冷静,“日记我带回去。至于什么时候、怎么告诉他……我需要再想想。” 返回医疗中心的路上,林骁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夜景,仿佛幻化成林婉日记中那些惊恐的文字,和她最后那行血红色的诅咒。沈砚舟那双时而沉静、时而疯狂、时而又脆弱不堪的眼睛,不断在他脑海中闪现。 他想起沈砚舟说起母亲时,那瞬间空洞的眼神;想起他在爆炸前那句“我母亲是个可怜人,但她的死,是她自己选择的”;想起他那隐藏在冷漠算计之下,对“母亲”这个词汇近乎偏执的执念和保护欲。这一切,是否都源自于这本日记所揭示的、地狱般的童年? 回到医疗中心顶层的专属套房,林骁没有立刻去看沈砚舟。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整理思绪。他坐在书桌前,反复翻看着那本日记,试图从那些凌乱、绝望的字句中,拼凑出更完整的图景,找出“初始之地”可能的含义。然而,线索太少,谜团太多。“普罗米修斯”的火种,指的究竟是什么?是某种技术核心?是某种原始样本?还是……别的什么?“不要相信眼睛看到的真实”,又意味着什么? 时间在焦虑和沉思中流逝,天边泛起鱼肚白。林骁揉了揉眉心,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无论沈砚舟能否承受,他都必须面对这本日记。这不仅关乎真相,更关乎他能否真正从过去的梦魇中走出来,哪怕那意味着要再次撕裂尚未愈合的伤口。 他拿起日记本,走向沈砚舟的病房。清晨的微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清冷的光斑。守在病房外的保镖见他过来,无声地行礼退开。林骁在门口站了片刻,才缓缓推开门。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发出规律的、轻微的嗡鸣。沈砚舟已经醒了,或者说,他可能根本没怎么睡。他靠坐在床头,侧脸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瓷娃娃。晨光勾勒出他过于清晰的轮廓,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在空气中。 听到开门声,他眼睫微微动了一下,但没有回头,依旧望着窗外,仿佛那里有什么吸引了他全部心神的东西。 林骁走到床边,将日记本轻轻放在雪白的被单上,就放在沈砚舟的手边。皮革的封面,在晨光中泛着暗淡的光泽。 沈砚舟的目光,终于从窗外收了回来,落在了那本日记本上。他的瞳孔,在触及那熟悉的、有些磨损的皮革封面时,猛地收缩了一下。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住了,呼吸似乎也停滞了一瞬。他认得这个封面。这是他母亲生前最珍爱的东西,总是锁在床头的小抽屉里,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会拿出来,对着它发呆,流泪,或者写些什么。他曾经偷偷看过一眼,只看到母亲温柔抚摸封面的侧脸,和眼角滑落的泪珠。那是他童年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关于母亲“软弱”的画面。 “在你母亲以前住过的地方,一个密室里找到的。”林骁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尽管内心波涛汹涌。 沈砚舟的指尖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悬在日记本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他仿佛在触碰一个滚烫的烙铁,或者一个一触即碎的梦境。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痛苦,有眷恋,有恐惧,还有一丝近乎崩溃的脆弱。 最终,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终于将手按在了日记本上。冰凉的皮革触感传来,让他轻轻打了个寒颤。他没有立刻翻开,只是用指尖一遍遍描摹着封面的纹路,仿佛在确认它的真实。 “你……看了吗?”沈砚舟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气声的颤抖。 “看了。”林骁没有隐瞒,“最后一页,有你母亲……留给你的话。” 沈砚舟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比身下的床单还要苍白。他猛地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在抵御着什么可怕的冲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睁开眼,那双眼睛此刻空洞得可怕,没有焦距,只有一片死寂的灰暗。 他不再犹豫,动作有些僵硬地翻开日记本。前面的内容,他看得很快,几乎是扫过,那些记录着平凡温暖的文字,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带来迟到的、却更猛烈的痛楚。直到翻到中后段,字迹开始凌乱,内容变得惊惶恐惧,他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翻页的手指也开始发抖。 当他看到母亲记录的那些关于“实验品”、“容器”、“发烧”、“淤青”的字眼时,他的手指猛地攥紧了纸张,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他没有哭,但整个身体都在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终于,他翻到了最后一页。那行用尽生命最后力气写下的、触目惊心的血红字迹,撞入了他的眼帘。 「记住,‘普罗米修斯’的火种,藏在‘初始之地’。不要相信眼睛看到的真实。小舟,妈妈对不起你,活下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沈砚舟死死地盯着那行字,像是要将它们刻进灵魂里。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连带着他身下的病床都发出了轻微的咯吱声。他额角的疤痕,在晨光下显得愈发狰狞。 “嗬……嗬……”一种极度压抑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漏气般的声音,从他胸腔里发出。那不是哭泣,是一种濒临崩溃的、近乎野兽哀鸣的悲恸。他猛地抬手,死死捂住嘴,将所有的呜咽和嘶吼都堵了回去,只有大颗大颗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地从他空洞的眼睛里滚落,迅速浸湿了苍白的脸颊,滴落在日记本上,晕开了那行血红的字迹。 林骁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想上前,想阻止,想合上那本日记,想把他拥入怀中……可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他知道,此刻的任何安慰和碰触,都可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是沈砚舟必须自己面对的痛苦,是他与母亲之间最后的、也是最残酷的连接。 沈砚舟就那样僵坐着,无声地流泪,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微微痉挛。他死死盯着那行字,仿佛要通过这血色遗言,看到母亲写下它们时,那绝望而悲愤的脸,看到她为了保护他,所经历的地狱,所承受的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沈砚舟的颤抖终于渐渐平息,泪水也不再汹涌,只是顺着脸颊无声滑落。他缓缓松开捂着嘴的手,露出被咬出深深齿痕、渗出血丝的嘴唇。他抬起手,用指尖,极轻、极珍惜地,拂过日记本上那行被泪水晕开的字迹,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然后,他合上了日记本,紧紧抱在胸前,像溺水的人抱住最后的浮木。他将脸深深埋进日记本的皮革封面里,肩膀再次剧烈地耸动起来,但这一次,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微微颤抖的单薄脊背,泄露了他内心正在经历着怎样的山崩海啸。 林骁终于动了。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到床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他没有试图去触碰沈砚舟,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一个无言的见证人。他知道,此刻的语言是苍白的,任何触碰都可能带来反效果。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这里,陪他一起,沉入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痛苦之中。 窗外的天光越来越亮,金色的阳光终于突破了云层,透过玻璃窗,洒在洁白的病床上,洒在沈砚舟微微颤抖的肩头和那本紧紧抱在怀中的旧日记上。光与影交错,一半明亮,一半沉寂,恰如床上这个人,被撕扯、被灼烧、被浸泡在冰与火两重天的灵魂。 那本日记,仿佛抽走了沈砚舟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在之后的两天里,他陷入了更深沉的、几乎与世隔绝的沉默。他不再看窗外,不再对任何事物有反应,只是抱着那本日记,蜷缩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灵魂已经随着那行血字,飘向了某个未知的、黑暗的所在。 他不再配合治疗,拒绝进食,连水都喝得很少。陈老和护士想尽了办法,但他只是机械地、被动地接受着一切,像一个失去提线的木偶。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本就苍白的皮肤近乎透明,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吓人,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行将就木的死气。 林骁每天都会来,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他不说话,只是沉默地处理公务,或者就那样静静地坐着,看着沈砚舟。病房里的空气凝固得让人窒息。盛然和祁寒来过几次,看到沈砚舟的样子,都只能摇头叹息,束手无策。 “再这样下去,他撑不了多久。”陈老私下里忧心忡忡地对林骁说,“身体机能衰退得很快,心理防线彻底崩溃,这样自我封闭的状态,是创伤后应激障碍最危险的表现之一。林先生,必须想办法让他走出来,否则……” 否则什么,陈老没说,但林骁明白。否则,沈砚舟可能真的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间冰冷的病房里,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死在自我放逐的黑暗之中。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刀子,反复凌迟着林骁的心脏。他看着沈砚舟一天天枯萎下去,看着那双曾经盛满算计、野心、或偶尔流露出复杂情绪的眼睛,如今只剩下死寂的灰败,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无力感攫住了他。他恨沈砚舟的欺骗,恨他的算计,恨他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可当看到沈砚舟真的要在自己眼前熄灭时,他感受到的,只有灭顶的恐惧和……蚀骨的痛。 他不能让他死。绝不。 第三天傍晚,夕阳如血。林骁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再次来到病房。沈砚舟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怀里紧紧抱着那本日记,仿佛那是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脸上,给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色,却更衬得他形销骨立,了无生气。 林骁在他床边坐下,没有像往常一样拿出电脑,也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了沈砚舟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去。然后,他做了一个决定。一个可能会将沈砚舟彻底推入深渊,也可能会成为唯一生路的、危险的决定。 “沈砚舟。”林骁开口,声音低沉,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砚舟眼睫动了动,但没有反应。 “看着那本日记,抱着你母亲的遗言,把自己关在这里,就能改变什么吗?”林骁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近乎冷酷,“你母亲拼死留下线索,是为了让你活下去,不是为了让你现在躺在这里等死。” 沈砚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真相吗?不是一直想报仇吗?”林骁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凿进沈砚舟封闭的心防,“‘普罗米修斯’的火种,‘初始之地’……你母亲用命换来的线索,你就打算让它烂在这里,烂在你怀里?让那些把你和你母亲当成实验品、当成容器的畜生,继续逍遥法外,甚至可能正在酝酿更大的阴谋?沈砚舟,这就是你想要的?这就是你对你母亲,对你自己的交代?” “闭嘴……”一个极其微弱、嘶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沈砚舟喉咙里挤出来。他依旧没有抬头,但抱着日记的手臂,收紧了。 “我为什么要闭嘴?”林骁非但没停,反而向前倾身,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住沈砚舟,“你母亲在日记里写,‘不要相信眼睛看到的真实’。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在暗示什么?‘初始之地’又在哪里?是沈家老宅的某个地方?是你母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还是……别的什么地方?你就一点都不想知道?你就甘心被蒙在鼓里,像你母亲一样,到死都不知道全部的真相?” “我让你闭嘴!”沈砚舟猛地抬起头,嘶声喊道。他眼眶通红,布满了血丝,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但他死死咬着下唇,不让呜咽声泄出。那眼神,不再是一片死寂,而是燃烧着熊熊的、近乎疯狂的火焰,混合着极致的痛苦、愤怒,和一种濒临崩溃的挣扎。“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凭什么对我说这些!” “对,我是不懂!”林骁也猛地提高了声音,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沈砚舟,眼中是同样燃烧的火焰,混合着怒火、痛心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执着,“我不懂你母亲承受了什么!我不懂你小时候经历过什么!我也不懂你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但我知道一点,沈砚舟——” 他弯下腰,双手撑在床沿,逼近沈砚舟,两人鼻尖几乎相触,呼吸可闻。林骁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知道,如果你现在死了,你母亲就白死了!你受的那些苦,就白受了!那些把你害成这样的人,就赢了!他们会笑,会庆祝,会继续用他们的脏手,去祸害更多的人!而你,沈砚舟,你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一个连自己母亲最后遗愿都完成不了的懦夫!你会像垃圾一样,烂在这里,被所有人遗忘,包括我!” 最后三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沈砚舟的心上。他浑身剧震,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瞪着林骁,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屈辱、愤怒、绝望,还有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 “你不是想死吗?好啊!”林骁直起身,指着病房门口,眼神冷得像冰,“门在那里,没人拦你!你想怎么死?跳楼?割腕?还是像你现在这样,不吃不喝,把自己活活耗死?选一个!我保证不拦着,还会帮你收尸!” 他的话像淬毒的鞭子,一下下抽打在沈砚舟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上。沈砚舟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林骁,看着这个用最残忍的方式,将他血淋淋的伤口彻底撕开,将最不堪的真相摔在他面前的男人,眼中翻涌着激烈的情绪风暴。 恨吗?恨。怨吗?怨。可在那滔天的恨意和怨怼之下,还有一种更深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东西,在疯狂滋长。是林骁把他从绝望的深渊里捞出来,又是林骁,用最尖锐的刀子,剜开他最深的脓疮。这个人,打碎了他所有的伪装,看透了他所有的狼狈,用最残酷的方式,逼着他面对血淋淋的现实。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最终冲破喉咙的嘶吼,从沈砚舟口中爆发出来。那不是哭泣,不是哀嚎,是灵魂被撕裂时发出的、最原始、最痛苦的悲鸣。他猛地挥出手臂,将床头柜上的水杯、药瓶、连同那本日记,一起扫落在地!玻璃碎裂的刺耳声响,在寂静的病房里回荡。 “滚!你滚!滚出去!”他声嘶力竭地喊着,身体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剧烈颤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狼狈不堪,再也没有了往日里那副冷静自持、高深莫测的模样。他像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绝望的咆哮。 林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那些碎裂的玻璃渣溅到他的裤脚。他看着沈砚舟崩溃的样子,心脏痛得几乎要裂开,但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神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坚定。 “我偏不滚。”林骁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冷酷的嘲弄,“沈砚舟,你的命是我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没有我的允许,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想死?可以。先把你母亲留下的谜解开,先把那些该下地狱的人送下去,先把你欠我的,还清了再说!” 说完,他不再看沈砚舟,转身走到门口,对闻声赶来的陈老和保镖冷声道:“看着他,别让他做傻事。把这里收拾干净。”然后,他拉开病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合金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里面压抑的、破碎的哭泣声。林骁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闭上眼睛,抬手遮住了脸。掌心一片湿冷,不知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刚才那番话,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也耗尽了他所有的狠心。他知道自己在赌博,赌沈砚舟骨子里那股不肯服输的狠劲,赌他对他母亲未竟之愿的执念,赌他……心底深处,或许还残留着一丝,不甘就此湮灭的、微弱的光芒。 他赌赢了,沈砚舟会被激怒,会崩溃,但更可能会从那种自我放弃的麻木中挣脱出来,哪怕是以仇恨和愤怒的方式。但他也怕,怕自己赌输了,怕那最后的一根弦,真的会彻底崩断。 那一晚,对沈砚舟而言,是地狱。对林骁而言,亦是煎熬。 病房里一片狼藉,沈砚舟的嘶吼和哭泣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力气,最终在药物和极度的精神崩溃下,昏睡过去。但即使在睡梦中,他也在不安地挣扎,冷汗浸湿了病号服,嘴里发出模糊的、痛苦的呓语,大多是“妈妈”和“不要”。 林骁没有离开医疗中心,他就在隔壁的休息室里,守了一夜。听着监控里传来的、沈砚舟压抑的啜泣和梦魇中的惊悸,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直到喉咙发苦,指尖麻木。天亮时,他眼中布满了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黑的胡茬,整个人看起来疲惫而颓唐,但眼神深处,却有一簇火焰,在无声地燃烧。 清晨,护士进去给沈砚舟换药、检查。出乎意料地,沈砚舟没有再抗拒。他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任由护士摆布,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昨晚那场激烈的崩溃从未发生。但细心的人会发现,他那双死水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了一些极其细微的、不一样的东西。不再是纯粹的绝望和麻木,而是多了一丝冰冷的、近乎死寂的……执拗。 他没有再提那本日记,也没有再看林骁一眼。但当护士端来流食时,他沉默地、机械地,一口一口,全部吃了下去。尽管吞咽得很困难,尽管每一口都仿佛带着血腥味,但他吃了。 陈老将这个细微的变化告诉了林骁。林骁站在观察窗外,看着沈砚舟如同精密仪器般完成进食、服药、配合检查等一系列动作,心中那块沉甸甸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丝。他赌对了。沈砚舟骨子里的倔强和复仇的执念,被那番残酷的话重新点燃了。哪怕点燃它的,是恨,是愤怒,是不甘,也好过让他沉溺在绝望中,无声无息地死去。 又过了两天,沈砚舟的身体状况稳定了一些,虽然依旧瘦弱苍白,但至少不再继续恶化。他不再整天蜷缩,偶尔会靠在床头,望着窗外,眼神依旧空洞,但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这天下午,林骁再次走进病房。他没有带电脑,也没有带任何文件。他只是拖了把椅子,在沈砚舟床对面坐下,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沈砚舟看了他一眼,很快移开视线,继续望着窗外,仿佛他是空气。 “你母亲日记里提到的‘初始之地’,你有什么想法?”林骁开门见山,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讨论一个与己无关的课题。 沈砚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但没有回答。 “沈家老宅我们已经翻遍了,没有线索。你母亲嫁入沈家前生活过的地方,祁寒也派人去查了,没有发现异常。”林骁自顾自地说下去,“‘不要相信眼睛看到的真实’……这句话,你怎么理解?” 沈砚舟依旧沉默,只是搭在被子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我猜,”林骁的目光锐利地落在沈砚舟脸上,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你母亲指的,可能不是一个具体的地点。或者说,不完全是。” 沈砚舟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普罗米修斯’的火种,藏在‘初始之地’。”林骁缓缓重复着那句话,“火种,可以指代很多东西——核心技术,原始样本,关键数据,甚至是……最初的实验体。而‘初始之地’,会不会是隐喻?比如,计划开始的地方?或者,对于你母亲,对于你而言,最具象征意义、也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沈砚舟猛地转过头,看向林骁。他的眼神不再是空洞,而是充满了冰冷的锐利和……一丝被触及核心的震动。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你母亲是‘钥匙’计划早期的核心研究员之一,对吗?”林骁步步紧逼,“她是在什么情况下被迫参与的?又是如何发现计划的真相,并试图阻止的?她留下的这句话,是不是在暗示,那个‘火种’,或者说计划最核心的秘密,就藏在……她最初开始研究的地方?或者,与你有关的地方?” “别说了……”沈砚舟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他移开视线,胸口微微起伏。 “为什么不说?”林骁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沈砚舟,声音低沉而有力,“沈砚舟,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母亲用生命留下的线索,不是让你抱着它一起腐烂的。是让你去解开它,去找到真相,去让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彻底暴露在阳光下!你难道不想知道,他们到底在你身上做了什么?你难道不想知道,‘钥匙’计划的终极目的到底是什么?你难道不想亲手,为你母亲,为你自己,讨回一个公道吗?!” “我想!”沈砚舟终于吼了出来,他猛地坐直身体,因为动作太猛而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燃烧着熊熊的、压抑了太久的火焰,“我无时无刻不想!我做梦都想把他们撕碎!可是……”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颤抖和深切的痛苦,“我试过……我查了这么多年,我甚至……我甚至把自己都变成了他们想要的样子,可我……我还是找不到!找不到那个该死的‘初始之地’!找不到能彻底钉死他们的证据!” 他捂住脸,身体因为激动和咳嗽而颤抖。“妈妈……她到最后,都没告诉我……她到底发现了什么……她只是让我……活下去……”泪水再次从他指缝中溢出,但这一次,不再是无声的绝望,而是混杂了痛苦、不甘和强烈恨意的宣泄。 林骁转过身,看着他,眼神复杂。他知道,沈砚舟的防线,已经开始松动了。那层坚硬冰冷的外壳下,是滚烫的岩浆,是足以焚毁一切、也焚毁他自己的仇恨之火。他要做的,不是扑灭这火,而是引导它,让它烧向该烧的地方。 “所以,你更需要冷静下来,更需要理智。”林骁走回床边,声音放缓了一些,但依旧坚定,“你母亲不告诉你,或许是怕你知道得太多,反而更危险。也或许,她留下的线索,需要你自己去悟。沈砚舟,你不是一个人。你有我,有祁寒,甚至……有盛然那个傻子。我们都在查。但我们需要你的脑子,需要你对你母亲、对‘钥匙’计划、对你自己的了解。一起想,一起找。总比你一个人,在这里自怨自艾,把自己熬死要强。” 沈砚舟放下手,露出一张布满泪痕、却不再死气沉沉的脸。他怔怔地看着林骁,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坚定、愤怒,还有一丝……他不敢深究的、复杂的东西。这个曾经被他算计、欺骗、伤害,又在他最绝望时将他强行拉回人世的男人,此刻正站在他面前,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闯入他封闭的世界,撕开他的伤口,却又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 这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混乱,矛盾,痛苦,却又带着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暖意。 “我……”沈砚舟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我需要时间……想一想。” “可以。”林骁没有逼迫,他重新坐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解锁,调出一份加密文件,“在你‘想’的时候,不妨看看这个。这是祁寒最新截获的、关于‘普罗米修斯’基金会的一些资金流向分析,有几个可疑的账户,最终指向了几个海外的、与尖端生物科技和神经科学研究相关的机构。其中一家,名为‘伊甸之匙’的研究所,背景极其神秘,成立时间与‘钥匙’计划初期高度吻合。它的创始人……是一个在学术界早已‘被死亡’的、神经生物学领域的鬼才,叫陆深。” 林骁将平板电脑递到沈砚舟面前,屏幕上显示着一个中年男人的照片,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面容儒雅,眼神却深邃得令人不安。“这个人,你母亲当年的研究笔记里,有没有提到过?” 沈砚舟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瞳孔骤然收缩!他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一把夺过平板,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死死盯着那张照片,眼中翻涌着惊骇、恍然,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的恨意。 “陆深……”他喃喃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刻骨的寒意,“是他……原来是他……” “你认识他?”林骁的心提了起来。 沈砚舟抬起头,看向林骁,眼神锐利如刀,仿佛重新变回了那个在棋盘上运筹帷幄的执棋者,尽管脸色依旧苍白,身体依旧虚弱,但某种东西,已经在他眼底重新点燃了。 “何止认识。”沈砚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到极致的、近乎残酷的笑意,“他是我母亲在研究所时的导师,也是……‘钥匙’计划最早、最核心的发起人和推动者之一。我母亲后来发现计划偏离了初衷,变得危险而邪恶,想要退出并举报,就是被他……威胁,封锁,最后……” 他没有说下去,但林骁已经明白了。是这个人,将沈砚舟的母亲逼上了绝路,也是这个人,或许就是“钥匙”计划背后,真正的恶魔之一。 “伊甸之匙……‘初始之地’……”沈砚舟的目光重新落回平板屏幕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屏幕边缘,眼中光芒闪烁,仿佛在飞速地思考、串联着某些信息碎片,“妈妈留下的日记,祁寒查到的线索,陆深……‘不要相信眼睛看到的真实’……” 忽然,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林骁,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那光芒锐利、冰冷,又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近乎战栗的激动。 “林骁哥,”他再次用了这个称呼,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我想……我可能知道,‘初始之地’在哪里了。” 第40章 京大旧事 “你知道‘初始之地’在哪?” 林骁的声音骤然一紧,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地锁在沈砚舟脸上。窗外天色已彻底暗下,病房内只开着一盏床头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沈砚舟苍白的侧脸和眼中那骤然亮起、又瞬间沉淀下去的复杂光芒。那光芒里,有明悟,有痛苦,更有一种近乎悲凉的决绝。 沈砚舟没有立刻回答,他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翻涌的情绪。他握着平板电脑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指尖冰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虚空,落在某个不知名的点上,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梦呓般的飘忽: “京大……医学院旧校区,第三实验楼,地下一层B-107室。” 林骁眉峰一拧:“京大医学院?你确定?” 那是他们共同的母校,沈砚舟在“死”前,还曾以“学弟”的身份,在那里短暂出现过。林骁对那里并不陌生,但一个废弃多年的校区旧实验楼地下,怎么会是所谓的“初始之地”? 沈砚舟的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深入骨髓的讽刺和痛楚:“我母亲林婉,当年是京大医学院最年轻的副教授,主攻神经生物学与基因工程交叉领域。她就是在那里,遇到了陆深,她的导师,也是她学术生涯的引领者,以及……后来将她拖入地狱的罪魁祸首。” 他的语速很慢,仿佛每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才能吐出:“陆深当时主持一个名为‘基因潜能与意识映射’的前沿交叉研究课题,得到了一个神秘基金会,也就是‘普罗米修斯’的巨额资助。我母亲是他的得意门生,也是核心团队成员之一。B-107室,是那个课题最早、也是最核心的专用实验室。我小时候……去过那里几次。那时候,那里对我来说,只是妈妈工作的地方,充满了奇怪的仪器和好闻的消毒水味道。”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压抑着什么汹涌的情绪:“后来,课题因为伦理争议和几次实验事故,被校方和官方叫停,项目组解散,实验室也废弃封存了。陆深离开了京大,销声匿迹。我母亲也离开了那里,回归正常的教学和科研,直到……她被迫再次卷入‘钥匙’计划,直到她出事。” “所以,‘初始之地’,指的是那个废弃的实验室?” 林骁追问,他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一个废弃的实验室,即便藏着什么秘密,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剩下什么? “是,但也不全是。” 沈砚舟的目光重新聚焦,看向林骁,眼神锐利如刀,“我母亲留下的那句话——‘不要相信眼睛看到的真实’。如果她指的是那个实验室的物理位置,那这句话毫无意义。因为‘眼睛看到的’实验室,就是真实的实验室。除非……” “除非,‘眼睛看到的’实验室,只是表象。真正的‘火种’,或者说秘密,藏在更深的地方,藏在眼睛‘看不到’的地方。” 林骁接上了他的话,心脏莫名地加速跳动起来。他想起沈砚舟母亲日记里那些惊恐的描述,想起沈砚舟幼年时身上莫名的淤青和发热,想起“钥匙”计划那些耸人听闻的实验目标。 沈砚舟点了点头,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但眼神却异常清明冷静,仿佛那个在商界和暗战中搅动风云的、心思缜密的沈砚舟,又回来了。“实验室废弃后,我私下调查过。当年项目组解散得很突然,很多资料去向不明,设备也被秘密转移。但根据我后来从‘钥匙’计划内部零碎得到的信息,以及陆深后续的研究轨迹推断,那个实验室很可能只是一个‘入口’,或者一个‘伪装’。真正的研究核心,或者说,某些最原始、最关键的‘样本’、‘数据’甚至……‘**’,可能被转移到了更深、更隐蔽的地方,就在实验室下方,或者通过某种方式,与实验室相连。” “你的意思是,地下还有空间?” 林骁立刻明白了。很多老式建筑,尤其是这种涉及机密研究的实验楼,往往会有不为人知的地下结构。 “可能性很大。” 沈砚舟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而且,我怀疑,我母亲之所以留下那个谜语般的线索,不仅是为了指引地点,更是为了……验证。验证找到它的人,是否真的理解了其中的含义,是否真的有能力,揭开那层‘眼睛看到的真实’之下的东西。陆深那个人,心思缜密,疑心病极重。他留下的东西,绝不会轻易让人找到。‘火种’……如果指的是‘钥匙’计划最核心的原始基因序列、意识映射数据,或者更可怕的东西,那它一定被藏在一个需要特殊‘钥匙’才能打开的地方。” “特殊‘钥匙’……” 林骁喃喃重复,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沈砚舟身上。沈砚舟是“钥匙”计划的关键“样本”,甚至可能是不成功的“成品”或“半成品”,他本身,会不会就是那把“钥匙”? 沈砚舟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但眼神却更加坚定。“我需要亲自去一趟。只有去到那里,我才能确认。我母亲……她或许在那里,留下了只有我能看懂的东西。” “不行!” 林骁想也不想就断然拒绝,语气严厉,“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经不起折腾!而且,那里如果真如你所说,是陆深隐藏核心秘密的地方,必定危机四伏,陷阱重重。你去,等于是自投罗网!” “我必须去。” 沈砚舟迎上林骁的目光,没有丝毫退让,那眼神深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林骁哥,这是我母亲用命换来的线索,是唯一可能找到彻底摧毁‘钥匙’计划、扳倒陆深及其背后势力的机会。也是我……必须去了结的过去。我等了太久,也逃避了太久。现在,我不能再等了。” “你……” 林骁被他眼中那种孤注一掷的光芒堵得说不出话。他知道沈砚舟说得对,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但他更知道,以沈砚舟现在的状态,去那个龙潭虎穴,无异于送死。 两人在昏暗的灯光中对峙着,空气仿佛凝固了。最终,林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语气强硬:“要去可以。但不是现在,也不是你一个人去。等你身体恢复到能下地走动,不靠药物也能维持基本状态。我会安排最周密计划,调集最精锐的人手,我和你一起去。” 沈砚舟看着他,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抗拒,最终化为一丝难以言喻的妥协和……依赖?他垂下眼,低声道:“那里很危险,陆深可能还留有后手。你不该……” “不该什么?” 林骁打断他,声音低沉而有力,“沈砚舟,你听清楚。你的命,是我捡回来的。在你还清欠我的之前,你没有资格决定自己的生死。你要去送死,也得先问过我同不同意!” 沈砚舟沉默了很久,久到林骁以为他又要像之前那样封闭自己。最终,他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许。 接下来的日子,沈砚舟仿佛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抗拒治疗和进食,虽然依旧吃得很少,但至少不再需要强迫。他积极配合陈老安排的所有康复训练,哪怕一个简单的坐起动作都会让他冷汗涔涔,他也咬着牙完成。他沉默地接受着各种检查和药物注射,眼神里重新有了焦距,虽然那焦距深处,是沉甸甸的、近乎燃烧生命的执着。 他开始主动索要关于“普罗米修斯”基金会、陆深、以及京大旧校区第三实验楼的所有资料,包括建筑图纸、历史档案、乃至周边环境监测报告。他利用林骁提供的加密终端,不知疲倦地分析、比对、推演,常常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直到身体支撑不住,被陈老强制要求休息。 林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情复杂。他既欣慰于沈砚舟重新振作,又心疼他近乎自虐般的拼命,更担忧他执意前往京大旧实验室的决定。他暗中加紧了筹备工作,不仅动用了林家和祁寒的全部资源,甚至还通过盛然,联系上了一些在特殊领域有门路的人,为这次行动做最万全的准备。同时,他加大了对“普罗米修斯”和陆深的追查力度,试图在行动前,尽可能摸清对方的底牌和可能设下的陷阱。 一周后,沈砚舟的身体状况在药物的维持和强制休养下,有了些许起色。虽然依旧瘦弱,脸色苍白,但至少不再动不动就昏睡,信息素的波动也相对稳定了一些。这天下午,林骁带着一份刚收到的加密情报,来到了病房。 沈砚舟正靠坐在床上,面前摊着平板电脑,上面是第三实验楼的3D结构图,他正用电子笔在上面标注着什么,神情专注。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看到是林骁,眼神微微动了一下,很快又垂下,继续看向屏幕。 “有进展?”林骁走到床边,将一份薄薄的文件夹递过去。 沈砚舟接过,快速浏览。文件是关于陆深近期的动向——他最后一次公开露面是在三个月前,于瑞士参加一个私人学术沙龙,之后便行踪成谜。但有未经证实的消息显示,他名下几个离岸账户近期有异常的资金流动,似乎是在为某个“大项目”筹措资金。同时,祁寒那边监听到一些加密通讯的碎片,指向“普罗米修斯”基金会近期可能会有一个“重要货物”转移,转移地点疑似在东亚某地,时间未知。 “重要货物……” 沈砚舟放下文件,眉头紧锁,“会不会是……‘火种’?或者,是新的‘样本’?” “不排除这个可能。” 林骁沉声道,“如果‘火种’真的藏在京大旧实验室,那陆深近期频繁调动资金,甚至可能转移‘货物’,会不会是察觉到了什么,想要提前转移或销毁证据?” “有可能。” 沈砚舟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平板边缘,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我们得加快速度。必须在他们有所行动之前,找到那里。” “你的身体……” “我撑得住。” 沈砚舟打断他,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而且,时间不等人。如果‘火种’被转移,或者被销毁,那我们可能永远失去扳倒他们的机会。” 林骁看着他眼中不容动摇的决心,知道再劝也无用。他沉吟片刻,道:“行动计划已经初步拟定。三天后,京大旧校区有一场校方组织的、面向已毕业校友的怀旧参观活动,这是个混进去的好机会。那天校区会对部分已毕业生开放,人流相对复杂,便于我们的人潜入和接应。我会安排你以‘病愈返校、怀念母亲’的校友身份进入,我陪同。祁寒和盛然会在外围策应,我们的人会提前潜入,控制关键节点,排查危险。” 沈砚舟仔细听着,点了点头,补充道:“第三实验楼虽然废弃,但因为是历史保护建筑,并未完全拆除,只是封锁了主要入口。我们要进去,需要避开常规监控和校方巡查。我记得,实验楼西侧有一个废弃的货运通道,直通地下仓库,那里可能没有被完全封死。我们可以从那里试试。” “好,我会让人去核实。” 林骁记下,看着沈砚舟略显疲惫但眼神清明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确定,到了那里,你能……找到入口?如果‘火种’真的被藏在某个需要特殊‘钥匙’才能开启的地方……” 沈砚舟沉默了一下,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左侧太阳穴附近,那里,狰狞的疤痕隐藏在发丝下。“我不确定。但……我母亲留下的,不仅仅是那句话。她在我很小的时候,教过我一套很特殊的、类似密码的记忆方法。她说,那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游戏’。有些记忆,被我刻意封存了,因为……太痛苦。但到了那里,在特定的环境下,或许……我能想起来。”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不确定的茫然,但眼神却异常坚定。那是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也要追寻真相的孤勇。 林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有些闷痛。他移开视线,沉声道:“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三天后,我等你。”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这三天里,林骁几乎不眠不休,反复推敲行动方案的每一个细节,确保万无一失。盛然和祁寒也调动了全部力量,在明暗两条线上为他们扫清障碍,制造掩护。沈砚舟则积极配合最后的身体调理,尽量将状态调整到最佳,虽然距离“最佳”还差得很远。 行动当天,天空阴沉,飘着蒙蒙细雨。京大校园里绿树成荫,带着岁月沉淀的静谧。参加怀旧活动的校友们三三两两,撑着伞,在熟悉的建筑前拍照留念,笑语晏晏。林骁和沈砚舟混在其中,并不起眼。沈砚舟穿着一身宽松的休闲装,戴着帽子和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眸。他靠在林骁身侧,脚步有些虚浮,但被他强行稳住。林骁一手撑伞,一手看似随意地揽着他的肩膀,实则暗中给予支撑。 两人随着人流,慢慢向医学院旧校区走去。一路上,沈砚舟都很沉默,只是目光缓缓扫过那些熟悉的建筑、林荫道、公告栏……眼神复杂难辨。这里承载了他童年为数不多的、与母亲相关的、相对平静的时光,也埋藏着他后来所有噩梦的源头。 旧校区比主校区更加安静,甚至有些荒凉。第三实验楼是一栋老式的苏式建筑,红砖墙面爬满了爬山虎,在细雨中显得格外肃穆阴森。大楼的正门被锈迹斑斑的铁链锁着,挂着“危楼,禁止入内”的牌子。 他们按照计划,绕到实验楼西侧。这里杂草丛生,堆放了不少废弃的建筑材料,确实有一个半塌的、被木板和杂物堵住的货运通道入口。祁寒安排的人已经提前清理出了一条勉强可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就是这里。” 沈砚舟低声说,呼吸因为紧张和体力消耗而有些急促。 林骁点点头,对隐藏在暗处的队员打了个手势。两名队员迅速上前,无声地移开最后的障碍,露出一个黑黢黢的、向下延伸的斜坡通道。一股陈腐的、混合着霉味和铁锈味的阴冷空气,扑面而来。 “跟紧我。” 林骁低声对沈砚舟说,率先弯腰钻了进去。沈砚舟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通道很窄,坡度很陡,脚下是湿滑的苔藓和碎石。林骁打开强光手电,小心地照亮前路,另一只手始终向后,虚扶着沈砚舟。 通道不长,大约走了几十米,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空旷的地下仓库。堆满了废弃的桌椅、实验器材和破损的箱子,积了厚厚的灰尘。空气不流通,味道更加难闻。 “B-107室在哪个方向?” 林骁用手电扫视四周,压低声音问。 沈砚舟靠在一根柱子上,微微喘息,他闭了闭眼,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感知着什么。片刻,他指向仓库深处一个角落:“那边。我记得……穿过这个仓库,有一道暗门,后面是通往各实验室的走廊。” 两人小心翼翼地穿过废弃物的丛林,果然在角落的墙壁上,发现了一扇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厚重的金属门。门上有老式的机械密码锁,但似乎已经锈死了。 “我来。” 沈砚舟上前,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工具包里(林骁为他准备的)拿出几样小巧的工具,凑到锁眼前仔细观察。他的手指很稳,眼神专注,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动作却透着一股行云流水般的熟练。几分钟后,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林骁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没说什么,只是用力推开了沉重的金属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在寂静的地下格外瘆人。门后是一条更加阴暗的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标着不同编号的实验室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更浓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化学试剂残留气味,混合着灰尘和腐朽的气息。 B-107室在走廊的尽头。门牌已经锈蚀脱落了大半,但还能勉强辨认。沈砚舟站在门前,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起来。就是这里了。他母亲曾经工作过、欢笑过、也最终陷入绝望的地方,也是他童年噩梦开始的地方。 林骁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伸手按住了他微微颤抖的肩膀,沉声道:“冷静。我们已经进来了。” 沈砚舟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伸出手,轻轻推了推门。门是锁着的。他再次拿出工具,开始开锁。这一次,花费的时间更长,他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手指也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这里的锁,显然比仓库门的要复杂精密得多。 终于,“咔”一声轻响,锁开了。沈砚舟推开门,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混合着福尔马林、尘埃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肉类腐烂又经年沉淀的古怪气味,猛地涌了出来,呛得两人都皱紧了眉头。 手电光柱射入室内,照亮了一片狼藉。实验室内比想象中要大,但此刻里面堆满了各种废弃的实验台、仪器残骸、散落的文件纸张,上面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一些玻璃器皿破碎在地,折射出诡异的光。正对门的一面墙边,立着几个巨大的、布满污渍的培养罐,罐体模糊不清,里面似乎还有什么东西的阴影,在手电光下若隐若现,令人不寒而栗。 这里不像是一个单纯的废弃实验室,更像是一个被匆忙遗弃的、发生过可怕事情的现场。 沈砚舟的脚步有些踉跄,他扶住门框,手电光缓缓扫过室内每一个角落。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眼神开始涣散,额角的疤痕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一些破碎的、带着剧烈情绪色彩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他的脑海——冰冷的仪器贴在皮肤上的触感,刺眼的无影灯光,穿着白大褂的模糊人影,母亲哭泣的脸,还有深入骨髓的、无法言说的恐惧和疼痛…… “沈砚舟!” 林骁察觉到他状态不对,一把扶住他,低喝道,“稳住!回想你母亲的话!‘不要相信眼睛看到的真实’!想想她教你的‘秘密游戏’!” 沈砚舟浑身一震,猛地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剧痛让他涣散的神智有了一瞬间的清醒。他闭上眼,强迫自己排除杂念,脑海中回响着母亲温柔的声音,那些看似无意义的儿歌、数字游戏、图形密码……碎片化的记忆开始翻涌、重组。 “眼睛看到的……不是真实……” 他喃喃自语,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再次扫视整个实验室。这一次,他不再看那些表面的狼藉,而是试图寻找不和谐之处,寻找“眼睛看不到”的线索。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实验室最里面,靠墙放置的一个老式、厚重的金属档案柜上。那个柜子看起来与其他废弃家具无异,布满了灰尘。但沈砚舟注意到,柜子周围的地面灰尘分布,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均匀,靠近柜脚的地方,灰尘似乎更薄一些,像是……经常被移动? “那里……” 沈砚舟指向那个档案柜,声音沙哑。 林骁会意,示意身后跟进来的两名队员上前检查。队员小心地挪开柜子前堆积的杂物,仔细检查柜体和地面。果然,在柜子后面与墙壁的缝隙处,发现了一丝极不自然的、几乎与墙面融为一体的接缝。用手敲击,声音空洞。 “有暗门或夹层。” 队员低声道。 沈砚舟的心脏狂跳起来。他走上前,不顾满手灰尘,在柜子侧面摸索着。指尖触碰到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与锈迹融为一体的凸起。他用力按下去。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响起。紧接着,那个看似笨重的档案柜,竟然无声地向侧面滑开了一小段距离,露出了后面墙壁上一个黑漆漆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一股更阴冷、更陈腐、带着浓重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甜腥气味的空气,从洞口中涌出。 洞口下方,是向下的、狭窄的金属楼梯,深不见底。 找到了!“眼睛看不到”的入口! 沈砚舟和林骁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和决绝。下面,就是母亲口中的“初始之地”,隐藏着“普罗米修斯火种”的秘密,也可能……是他所有噩梦开始的地方。 “我走前面。” 林骁将沈砚舟拉到身后,不容置疑地说,同时打开了枪套的卡扣。身后的队员也立刻进入警戒状态。 沈砚舟没有争辩,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走在前面只能是拖累。他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强光手电,另一只手悄悄按住了后腰——那里,别着一把林骁给他防身的、特制的高压电击器。 林骁率先踏上了向下的金属楼梯,脚步放得极轻。楼梯很陡,盘旋向下,仿佛通往地狱的深处。手电光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四周是无边的黑暗和死寂,只有他们几人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呼吸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响,更添几分诡异。 越往下,那股甜腥混杂着消毒水的古怪气味就越发浓烈,几乎让人作呕。温度也明显降低,阴冷的气息透过衣物,直往骨头缝里钻。 不知下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并非手电光,而是某种……幽蓝色的、冷冰冰的光源。楼梯到了尽头,连接着一条更加低矮、仅容一人弯腰通行的甬道。甬道的墙壁是粗糙的水泥,上面布满了斑驳的痕迹,像是水渍,又像是别的什么。 林骁停下脚步,示意身后的人噤声。他侧耳倾听,甬道深处一片死寂,只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极其轻微的、仿佛机器低鸣的“嗡嗡”声。 他朝沈砚舟做了个“跟紧”的手势,然后率先弯腰钻进了甬道。沈砚舟紧随其后,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这条甬道给他的感觉极其不好,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冰冷的东西,正蛰伏在前方的黑暗里,等待着猎物的自投罗网。 甬道不长,大约十几米后,前方豁然开朗。手电光和那幽蓝的冷光混合在一起,照亮了他们眼前的景象。 饶是林骁见多识广,心理素质极强,在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浑身汗毛倒竖! 而沈砚舟,则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不是一个简单的密室,而是一个……小型的地下实验室! 实验室的面积不大,但设备齐全得令人心惊。正中央是一个类似手术台的操作平台,上面还残留着暗褐色的、可疑的污渍。四周是各种他们从未见过的、造型奇特的仪器,有些还在发出轻微的、规律性的“嗡嗡”声,屏幕闪烁着幽蓝或惨绿的光芒。靠墙是一排排冰冷的金属冷藏柜,柜门上凝结着白霜。而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实验室两侧墙壁上,镶嵌着的……一个个巨大的、圆柱形的玻璃培养舱! 那些培养舱里,灌满了淡绿色的、浑浊的液体。而在液体中,悬浮着……东西。 那是一个个人形的轮廓!大小不一,有的像初生的婴儿,蜷缩着;有的像几岁的孩童;还有的,已经具备了少年乃至青年的体态!它们全都闭着眼睛,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死寂的灰白色,身上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管线,像是沉睡,又像是……标本。 而在最靠近入口的一个培养舱里,悬浮着的那个“人形”,让沈砚舟的呼吸彻底停滞,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那张脸……那张浸泡在浑浊液体中、苍白浮肿、却依旧能清晰辨认出五官轮廓的脸……竟然,与他有着七八分的相似!尤其是眉眼和鼻梁的弧度,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更稚嫩,更……诡异。 “这是……” 林骁的声音干涩无比,他下意识地挡在了沈砚舟身前,握枪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眼前的景象,已经超出了正常人能理解的范畴,散发着浓烈的不祥和邪恶气息。 沈砚舟猛地推开林骁,踉跄着扑到那个与他面容相似的培养舱前,双手死死扒在冰冷的玻璃上,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死死盯着舱内那个“人”,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布满了血丝,是极致的惊恐、愤怒,以及……一种近乎毁灭的、深不见底的绝望和疯狂!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嘶声低语,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子,“妈妈……妈妈她从来没说过……还有……还有……”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旁边另一个较小的培养舱,里面悬浮着一个更幼小的、几乎看不清面目的胚胎状物体。再旁边,还有一个,体型稍大,面容是另一种陌生的稚嫩……整整两排,至少十几个培养舱!像陈列架上的货物,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罪恶。 “克隆体……还是……失败的实验体?” 林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分析。他想起沈砚舟母亲日记里提到的“实验品”、“容器”,想起沈砚舟幼年时身上的异常,想起“钥匙”计划那疯狂的目标……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脑中成形。 沈砚舟没有回答,他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他的世界,在看清舱内那张脸的瞬间,彻底崩塌了。所有的记忆碎片,所有的痛苦根源,所有的困惑和谜团,在这一刻,找到了最残酷、最直白、也最令人作呕的答案! 他不是“钥匙”计划唯一的“样本”,他甚至可能不是“原版”!这些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与他有着相似面容的“东西”,才是“钥匙”计划最早、最原始、也最失败的“作品”!而他,沈砚舟,或许只是其中……相对“成功”的那一个?或者,是别的什么? “眼睛看到的真实……” 他喃喃着,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破碎的惨笑,笑声在寂静的地下实验室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原来……这就是‘眼睛看到的真实’……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浑身发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却又在瞬间凝固在脸上,化作极致的冰冷和死寂。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林骁,那双曾经深邃迷人的眼眸,此刻空洞得仿佛两个黑洞,吞噬了所有的光和希望。 “林骁哥,” 他开口,声音平静得诡异,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你猜,我妈说的‘火种’,指的是什么?是这些……失败的‘作品’?还是……制造这些‘作品’的技术和数据?或者……”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冰冷的仪器,最后落在一个镶嵌在墙壁上的、需要多重验证的合金保险柜上。保险柜的指示灯,正在微弱地、有规律地闪烁着红光。 “……是藏在那后面的,真正的地狱?” 第41章 炼狱与微光 沈砚舟那声破碎的惨笑,像是一把淬了冰的钝刀,狠狠剐在林骁心上。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沈砚舟——绝望到极致,疯狂到极致,却又平静到令人心悸。那双空洞的眼眸,仿佛燃烧着地狱的业火,要将所见的一切,连同他自己,焚为灰烬。 “沈砚舟!看着我!”林骁一个箭步上前,双手用力抓住他剧烈颤抖的肩膀,强迫他转过来面对自己。沈砚舟的身体冰冷得吓人,透过薄薄的衣物,能清晰感受到他肌肉的僵硬和骨头的嶙峋。“冷静下来!听我说!” “冷静?”沈砚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扯了扯嘴角,那弧度比哭还难看,“你让我……怎么冷静?看看这些……林骁哥,你看清楚了吗?那些……是什么?!” 他猛地挣脱林骁的手,指向那些浸泡在淡绿色液体中的、与他面容相似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扭曲嘶哑:“是‘我’!是无数个失败的‘我’!是垃圾!是残次品!是……是怪物!!”最后两个字,他是嘶吼出来的,眼眶通红,泪水终于决堤,混合着惨笑,在苍白的脸上肆虐。 “我不是人……我从来就不是人!我只是个实验品!是个容器!是他们制造出来的怪物!”沈砚舟崩溃了,长久以来压抑的、被精心掩饰的、对自己存在本身的质疑和憎恶,在这一刻被血淋淋的真相彻底引爆。他踉跄着后退,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软软地滑坐下去,双手死死抱住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指甲深深陷入头皮,渗出血丝。 “我不是林骁!我是……我是从这些瓶子里爬出来的东西!是沈砚舟……是沈砚舟这个怪物!!”他语无伦次,逻辑混乱,精神显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眼前的景象,摧毁了他对自我认知的最后防线。 “沈砚舟!”林骁心脏抽痛,毫不犹豫地蹲下身,不顾沈砚舟的挣扎,强硬地将他抱进怀里。手臂收紧,将他冰冷颤抖的身体死死禁锢在自己胸前,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不是怪物!听着!你不是!” 沈砚舟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更剧烈地挣扎起来,手脚并用,想要推开他,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幼兽,发出破碎的呜咽:“放开我!别碰我!脏……我脏!” “不放!”林骁的声音比他更大,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强势,手臂箍得更紧,仿佛要将他揉进骨血里,“我管你是什么实验品还是什么容器!我只知道,你是沈砚舟!是那个在棋盘上算计我、在车库里救我、在烂尾楼里跟我并肩作战、在病房里求我不要走的沈砚舟!是那个敢爱敢恨、聪明绝顶、也混蛋透顶的沈砚舟!” 他一口气吼完,胸膛剧烈起伏,感受着怀中人绝望的颤抖和无声的哭泣,心口像被钝器反复锤砸,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但他不能松手,一旦松手,他怕这个人真的会碎掉,会消失。 “那些东西是什么,不重要!”林骁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痛楚和坚定,“重要的是你是谁!是你自己选择成为谁!沈砚舟,你不是你母亲的遗愿,不是那些混蛋的实验数据,更不是这些罐子里的失败品!你是活生生的人!是沈砚舟!” “可我……可我……”沈砚舟的挣扎渐渐微弱,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将脸深深埋进林骁的颈窝,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衣领,声音闷闷的,充满了自我厌弃和迷茫,“我身上流着他们的血……我的基因是改造过的……我是个残次品……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个完整的人……” “闭嘴!”林骁打断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却又带着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温度,“你的基因是什么,你的过去是什么,我他妈不在乎!我在乎的是现在站在我面前、会哭会笑、会痛会恨、把我耍得团团转又让我恨得牙痒痒的这个沈砚舟!”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声音依旧带着细微的颤抖,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听着,沈砚舟。我不管你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管你是什么做的。我只认你这个人。你骗我,我恨你。你算计我,我气你。你一声不响地‘死’了,我恨不得……恨不得把你从地狱里拖出来,亲手掐死你!” 他顿了顿,感觉到怀中人更紧的瑟缩,心口又是一阵刺痛,但话已出口,便再无退路:“可是,沈砚舟,你听好了。恨你也好,气你也罢,想掐死你也行……那都是我的事。你的命,是我从火场里、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没有我的允许,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更没资格在这里自暴自弃,说什么怪物、残次品!” “你是人。是我林骁认定的人。是那个把我生活搅得天翻地覆,又让我放不下、忘不掉、恨不得也爱不得的……混蛋。”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沈砚舟的心上,也砸在他自己的心上。 沈砚舟的身体彻底僵住了,连哭泣都停止了。他伏在林骁怀里,一动不动,只有肩膀在微微耸动,泄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林骁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混沌绝望的世界,也像一盆冰水,浇醒了他自毁的疯狂。那粗暴的、不讲理的、近乎宣誓主权般的宣告,带着一种滚烫的、蛮横的、不容拒绝的力量,强行将他从自我厌弃的深渊边缘,拽了回来。 他不是怪物?他是人?是林骁……认定的人? 这个认知,比看到那些培养舱里的“自己”,更让他感到震撼和……无所适从。恨他,气他,想掐死他……却放不下,忘不掉,恨不得也爱不得?林骁他……到底在说什么?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强行带离实验室后,沈砚舟因巨大的精神冲击和身体虚弱,发起高烧,噩梦连连,不断呓语,陷入半昏迷状态。林骁摒弃所有事务,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亲自给他物理降温、喂药、擦身。在沈砚舟意识模糊、紧紧抓着他手不放、含糊喊着“妈妈……疼……别丢下我”时,林骁的心被狠狠攥紧,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看似强大冷酷的Alpha,内里早已破碎不堪,急需修补。他握紧那只冰凉的手,低声道:“我在。没人能再丢下你。” 这是林骁“追妻”行为的第一步——无微不至的照顾和陪伴,打破沈砚舟“独自承受”的壁垒。 沈砚舟清醒后,陷入更深的自闭和抗拒,拒绝交流,拒绝治疗,甚至试图绝食。林骁没有说教,只是每天准时出现,强行给他灌下营养剂,替他处理伤口,甚至在他试图自残时,直接用束缚带将他捆住,然后坐在床边,用那种冰冷又执着的眼神看着他,直到沈砚舟妥协。林骁用行动宣告:你的身体,你的命,现在归我管。你的痛苦,我陪你熬。你想死,先问过我同不同意。这种强势的、不容拒绝的“侵入”,逐渐打破了沈砚舟的心理防线。 一次激烈的争吵中,沈砚舟情绪失控,嘶吼着:“你根本不懂!我是怪物!我连信息素都是紊乱的!我随时可能失控!可能伤害你!离我远点!” 林骁却一把将他按在墙上,抵着他的额头,信息素(尽管是Beta,但顶级Alpha的压迫感依旧存在)全开,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沈砚舟,你给我听好了。你是怪物,我就是驯兽师。你信息素紊乱,我就是你的抑制剂。你想伤害我?试试看。看我能不能把你治得服服帖帖!” 说完,不顾沈砚舟的挣扎,狠狠吻了上去。这个吻不带**,只有霸道的占有和宣示主权的意味。沈砚舟从最初的震惊、抗拒,到后来的无力挣扎,最终在这个充满血腥味和窒息感的吻中,彻底瘫软,无声流泪。这是林骁“追妻”的第二步——用最直接的方式,打破沈砚舟“我会伤害你”的自我预设,强行建立物理和心理上的联结。 与此同时,祁寒和盛然的调查有了突破。他们在那个合金保险柜中,不仅找到了“钥匙”计划最核心的实验数据和部分“火种”(一种特殊的基因催化酶样本),还发现了一份绝密档案。档案显示,沈砚舟并非简单的“实验体”或“克隆体”,而是“普罗米修斯”计划中,利用林婉(其母)的卵细胞和经过特殊筛选、改造的基因片段,结合某种前沿技术培育出的“原始样本Alpha-0”。他是所有“失败品”的“原型”,也是唯一一个“相对成功”、存活并自然成长到成年的个体。但他体内的基因序列极其不稳定,存在未知缺陷和潜在风险,这也是“钥匙”计划后期陷入瓶颈的原因之一。而“普罗米修斯”基金会从未放弃他,一直在暗中监控,并试图“回收”或“重启”他。沈砚舟的“死亡”,可能暂时迷惑了他们,但实验室的暴露,势必会惊动背后的黑手。 消息传来时,林骁正在给抗拒吃药的沈砚舟灌粥。听完祁寒的汇报,他面沉如水,但手上的动作丝毫未停,强硬地将一勺粥喂进沈砚舟嘴里,然后拿过纸巾,粗暴却仔细地擦掉他嘴角的痕迹。沈砚舟被迫吞咽,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不知是呛的还是气的,但他听到了只言片语,眼神锐利地看向林骁。 林骁挥退旁人,坐在床边,平静地、毫无隐瞒地将祁寒的调查结果告诉了沈砚舟。包括他的“原型”身份,基因缺陷,以及“普罗米修斯”可能的追击。 沈砚舟听完,沉默了许久,脸上血色尽褪,但眼神却奇异地平静下来,甚至带着一丝嘲弄的解脱:“看,我说了,我就是个失败的实验品,还是个有瑕疵的、被追杀的残次品。” “那又怎样?”林骁挑眉,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有瑕疵,就治。被追杀,就解决掉追杀的人。你是原型,说明你才是正品,那些罐子里的才是残次品。‘普罗米修斯’想要你?可以,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沈砚舟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眉宇间带着疲惫,却眼神坚定、语气狂妄到不可一世的男人。心脏某处冰封的角落,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裂开了一道细缝,有微弱却滚烫的光,渗了进来。 “林骁,”他声音沙哑地开口,第一次主动叫了他的全名,而不是带着疏离的“林骁哥”,“为什么?我骗你,利用你,差点害死你,现在还成了个大麻烦,随时可能爆炸。你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林骁打断他,伸手,有些粗鲁地揉了揉他汗湿的头发,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我乐意。我林骁看上的人,是怪物我也认了。是麻烦,我解决。想爆炸,也得在我眼皮子底下炸。”他顿了顿,看着沈砚舟震惊又无措的眼神,缓缓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沈砚舟,你欠我的,还没还清。在你把欠我的都还清之前,你哪儿也去不了,什么也别想。乖乖待在我身边,把伤养好,把该治的病治好。然后,我们一起,去把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老鼠,一个个揪出来,碾死。” 这不是情话,比情话更霸道。这不是承诺,比承诺更沉重。这是一个宣告,一个枷锁,也是一道……不容拒绝的救赎。 沈砚舟看着林骁,看着他眼中不容错辨的执着、占有,以及那深埋其下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疼惜。长久以来筑起的心防,在那霸道到不讲理的宣言中,终于出现了裂痕。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脸埋进了林骁的掌心。那是一个依赖的、脆弱的,也是默许的姿态。 林骁感觉到掌心传来的冰凉触感和细微的颤抖,心脏像是被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又痒又疼。他收紧手掌,将那只冰凉的手完全包裹住,用自己掌心的温度,一点点暖热它。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两人身上。一个强势而笨拙地守护,一个破碎而缓慢地愈合。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们彼此依靠,在绝望的废墟上,抓住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彼此”的光。 沈砚舟将脸埋进林骁掌心,那是一个极轻、极缓慢的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虔诚的交付。他整个人僵硬着,像一尊被抽离了灵魂的琉璃雕塑,唯有那微不可查的、传递到林骁掌心的、冰冷而细微的颤抖,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林骁的手掌温热、干燥,带着常年握笔和锻炼留下的薄茧,此刻却像滚烫的烙铁,烫得他几乎想要瑟缩。可那温暖,又是如此真实,如此……令人贪恋。仿佛在无边无际的冰冷虚空中,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哪怕这浮木本身,也曾是撞沉他航船的冰山。 他没有哭。泪腺似乎已经在墓园的崩溃和这几日的绝望中干涸。他只是静静地靠着,汲取着那一点可怜的暖意,仿佛这能驱散骨髓深处渗出的、来自那些培养罐的彻骨寒意。 林骁没有动,任由他靠着。他清晰地感觉到掌心的湿意,那不是汗水,是沈砚舟皮肤上冰冷的潮气,混杂着绝望挣扎后的疲惫。他拇指的指腹,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沈砚舟额角那道狰狞的疤痕边缘。那道疤,是爆炸留下的,是沈砚舟“死亡”的烙印,也是他所有疯狂和痛苦的见证。此刻,它就在他指下,带着微微的凸起和粗糙的触感,提醒着林骁,这个人经历了什么,正在承受什么。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沈砚舟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电流击中。他几乎要弹开,但最终,只是将脸埋得更深了些,仿佛想将自己整个藏进这片并不宽阔、却异常灼热的港湾。 良久,久到窗外的日影偏移了几分,久到林骁的手臂都有些发麻,沈砚舟才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抬起了头。他没有看林骁,视线垂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低得几乎听不见: “……粥,凉了。” 林骁怔了一下,低头看了看床头柜上那碗早已冷透的、只动了一两口的白粥。然后,他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的力道,抽回了手。掌心的湿冷瞬间被空气带走,留下一点凉意。 他没有说话,只是端起碗,转身走出病房。片刻后回来,手里端着一碗新盛好的、冒着热气的粥。他重新在床边坐下,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然后,递到沈砚舟嘴边。 这个动作过于自然,自然到让沈砚舟有一瞬间的恍惚。记忆中,上一次被人这样喂食,还是在他很小很小、生病发烧、母亲还健在的时候。后来,就再也没有了。他习惯了独自吞咽苦药,习惯了在无人问津的角落舔舐伤口,习惯了用冰冷和算计包裹自己。 他看着递到唇边的瓷勺,看着里面晶莹的、散发着温润米香的粥,又抬眸,看向林骁。林骁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仿佛在说:要么自己吃,要么我灌下去。 沈砚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他微微张开嘴,就着林骁的手,将那一勺温热的粥,咽了下去。粥煮得很烂,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咸味,熨帖着空乏冰冷的胃,也带来一丝陌生的、令人鼻尖发酸的暖意。 林骁没说话,一勺接一勺,动作谈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笨拙,但很稳,很耐心。沈砚舟也就那样沉默地、顺从地吃着,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 一碗粥见了底。林骁放下碗,拿起旁边的水杯,递过去。沈砚舟接过,小口小口地喝了几口温水。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细微的吞咽声,和窗外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的喧嚣。 喝完水,沈砚舟将杯子递还。林骁接过,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他忽然伸手,用指腹擦掉了沈砚舟嘴角沾到的一点点水渍。动作很快,很轻,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亲昵,却又在触碰的瞬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沈砚舟的身体再次僵住,指尖蜷缩了一下。他看着林骁收回手,神色如常地拿起刚才看了一半的文件,重新坐回椅子,仿佛刚才那个细微的动作从未发生。 但有些东西,就是发生了。像冰封的河面裂开了一道细缝,有温润的水流,悄无声息地渗了进来。 沈砚舟重新靠回床头,目光转向窗外。阳光很好,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那些光斑跳跃着,带着一种虚幻的、不真实的美好。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那片光,指尖在阳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 “林骁。”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平静了许多。 “嗯?”林骁从文件中抬起头。 “祁寒查到的关于‘普罗米修斯’和陆深的线索,能给我看看吗?”沈砚舟问,视线依旧落在窗外,侧脸的线条在光线下,有种脆弱的精致感,眼神却已沉淀下来,恢复了那种惯有的、带着冷意的锐利,尽管底色是挥之不去的疲惫。 林骁看着他,沉默了几秒,从随身的文件袋里抽出另一份更薄的、印有“绝密”字样的文件,递了过去。 沈砚舟接过,低头翻看起来。他的速度很快,神情专注,苍白的指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的轻响。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扇形的阴影,也照亮了他毫无血色的、紧抿的唇。 林骁没有再看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手中的文件上,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靠在床头、专注看文件的身影。他知道,沈砚舟正在用他特有的方式,重新将自己武装起来。用理智,用信息,用对敌人的恨意,和对真相的执着,来对抗内心的崩坏和绝望。 这很好。只要他还有想做的事,还有要对付的人,还有……放不下的执念,他就不会轻易倒下去。 至于自己……林骁翻过一页文件,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条款上,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他清楚自己正在做什么。他在用最笨拙、最强势、也最不讲理的方式,强行介入沈砚舟破碎的世界,用责任、用恨意、用占有,甚至是用“欠债还钱”这样可笑的理由,将这个人牢牢绑在身边,不给他任何自我放逐和毁灭的机会。 这不是爱。至少,不完全是。这里面有太多复杂的东西,有被欺骗的愤怒,有目睹背叛的痛苦,有看到对方崩溃时的心疼,有不甘,有胜负欲,有责任,有同病相怜的孤寂,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扭曲的在意。 但无论如何,他做了选择。在沈砚舟推开他的手,独自走进火海的那一刻;在看到他像破碎的玩偶一样躺在病床上,了无生气的时刻;在听到他崩溃嘶吼,说自己是个“怪物”的时刻……林骁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放不开手了。 哪怕前路是更深的黑暗,哪怕这个人满身是刺,心里藏着无尽的算计和痛苦,哪怕他们之间隔着欺骗、背叛和血淋淋的过往。 他也放不开手了。 沈砚舟是他的劫,是他的债,是他棋盘上最不可控的变数,也是他冰封世界里,唯一灼人的、无法忽视的光与热。哪怕那光与热,曾将他灼伤,曾让他坠入深渊。 那就一起沉沦吧。在地狱里,也要绑在一起。 林骁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纸张的边缘,力道有些大,几乎要将其揉碎。他抬起眼,再次看向沈砚舟。 阳光中,沈砚舟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却又隐隐透出一种百折不挠的、冰冷的内核。他翻动文件的手指稳定,眼神专注,仿佛刚才那个在他掌心颤抖崩溃的人,只是一个幻觉。 但林骁知道,那不是幻觉。裂痕已经存在,深渊就在脚下。他只是用尽全力,用最笨拙的方式,试图将那块即将坠落的琉璃,重新拼凑起来,哪怕上面布满了裂痕,哪怕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 沈砚舟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翻页的动作微微一顿,但没有抬头,只是轻轻说了一句: “粥……还有吗?” 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性的依赖。 林骁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一个极淡、极快,快得仿佛从未出现过的弧度。他放下文件,站起身。 “等着。” 他转身,拿起空碗,再次走向门口。脚步沉稳,背影挺直。 病房里,只剩下翻动纸页的沙沙声,和窗外明媚却遥远的光。 第42章 荆棘鸟的试飞 自那个沉默的午后,阳光穿透病房,落在交叠的碗勺与沙沙翻动的文件上,某种看似脆弱、实则坚韧的平衡,开始在林骁与沈砚舟之间建立。那是一种极其微妙、难以定义的关系,既非和解,也非从属,更像是一种在废墟之上、被强行划定的、不容逾越的“领地”。 林骁的“圈养”是全面而霸道的。他接管了沈砚舟生活的一切,大到治疗方案的制定,小到一日三餐的营养配比,甚至包括每天必须晒多久的太阳,看多久的文件,都由陈老呈报,林骁最终拍板。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用激烈的言语去刺破沈砚舟的保护壳,而是用一种更沉默、更强硬、也更细致入微的掌控,无声地宣告着他的存在和不容拒绝。 沈砚舟起初是沉默的。他像一个精致而顺从的人偶,不反抗,不质疑,林骁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按时吃饭,按时服药,配合所有检查和治疗,甚至开始进行缓慢的、旨在恢复肌肉力量的基础康复训练。但他的沉默,与之前那种心死如灰的封闭不同,更像是一种蛰伏,一种在暗中积蓄力量、重新校准方向的静默。那双曾经空洞的眼睛,重新聚起了光,但那光不再是算计或冰冷,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燃烧着某种决心的火焰。他翻阅着林骁提供的关于“普罗米修斯”和陆深的加密情报,一遍又一遍,试图从字里行间寻找更多的线索。他不再逃避自己的“原型”身份,而是开始冷静地、甚至是冷酷地分析自己体内可能存在的基因缺陷,以及那些“失败品”所揭示的、关于“钥匙”计划最黑暗的侧面。 他不再和林骁有眼神交流之外的、更多的言语接触。林骁来时,他便放下文件,沉默地接受安排;林骁走时,他便重新拾起,仿佛他只是一个被妥善保管的、等待启用的工具。只有在深夜,当止痛药和镇静剂的药效过去,那些关于培养罐、关于冰冷手术台、关于母亲绝望泪水的噩梦再次袭来,他才会在冷汗淋漓中惊醒,咬着被角,压抑着颤抖,直到晨曦微露。而林骁,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会在那之后不久,出现在病房,带着一身晨露的微凉,和一份温度刚好的早餐,沉默地坐在一旁,直到沈砚舟吃完,又沉默地离开。 打破这种沉寂平衡的,是沈砚舟身体恢复到一个相对稳定节点时,发生的一件事。 那天,林骁因为一个重要的跨国并购案视频会议,比平时晚到了半小时。他推门进入病房时,没有看到那个靠在床头安静看文件的身影。病房里空无一人,被子叠得整齐,连床单都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只有窗台上那盆绿萝,在午后的阳光下,舒展着翠绿的叶子。 林骁的心跳,漏了一拍。一股冰冷的、混合着怒气和恐慌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立刻转身,冲出了病房,声音冷得能结冰,对着守在外面的保镖:“人呢?” 保镖被他周身骤然爆发的气场震慑,慌忙汇报:“沈、沈少爷在楼顶的阳光花房,他说想透透气,我们……” 林骁没等他说完,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向了通往顶楼的专属电梯。电梯门开,他快步穿过走廊,一把推开了阳光花房的玻璃门。 午后温暖的阳光倾泻而下,将整个花房笼罩在一片明媚的光晕中。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沈砚舟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背对着门,站在一片盛开的白色蝴蝶兰前,微微仰着头,似乎在感受阳光的温度。金色的光线勾勒出他清瘦的侧影,和额角那道在阳光下也依旧显眼的疤痕。他看起来比之前精神了些,虽然依旧单薄,但至少不再像随时会破碎的琉璃。 林骁紧绷的心弦,并没有因为眼前的宁静画面而放松。他大步走过去,脚步声在寂静的花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沈砚舟闻声,缓缓转过身来。他的脸色在阳光下有了些微的血色,但那双看向林骁的眼睛,却平静得近乎疏离,甚至带着一丝林骁熟悉的、曾经属于那个算计人心的沈砚舟的锐利。 “谁允许你擅自离开病房?”林骁的声音很冷,带着压制不住的怒意。他发现自己无法忍受沈砚舟脱离他掌控范围哪怕一秒,尤其是在他身体状况依旧堪忧的情况下。 沈砚舟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解释,也没有道歉,只是很平淡地陈述:“病房里太闷了。我想看看太阳。” “想看太阳,可以让人把窗帘拉开。”林骁逼近一步,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他,仿佛要透过他平静的表象,看穿他内心的盘算,“还是说,你有别的打算?” 沈砚舟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他移开视线,重新看向那片蝴蝶兰,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林骁,我不是你的囚犯。”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林骁最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焦虑。他脸色一沉,语气更冷:“你现在这副样子,离了人一步都走不稳,不是囚犯是什么?别忘了是谁把你从鬼门关拖回来的!” 沈砚舟终于转过头,正视着林骁。阳光落在他眼中,却没有丝毫暖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我记得。是你把我拖回来的。用你的方式,把我关在这里,像对待一件易碎品,或者……一个需要严密看管的犯人。”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自嘲,“林骁哥,你救我,到底是怕我死了,还是怕……我跑了?”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阳光依旧明媚,花香依旧馥郁,但两人之间的温度却骤然降至冰点。 林骁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盯着沈砚舟,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挑衅或怨怼,但只看到一片令人心悸的平静。这种平静,比之前的崩溃和沉默,更让他感到不安和……愤怒。愤怒于沈砚舟的不知好歹,愤怒于他试图挣脱掌控的意图,更愤怒于……自己内心深处,那被他精准戳穿的、阴暗的占有欲。 “你以为,你现在有资格跟我谈条件?”林骁的声音压抑着风暴,他上前一步,几乎要贴上沈砚舟,属于Alpha的、即使是Beta也极具压迫感的气场全开,“沈砚舟,你的命是我捡回来的。在你把欠我的还清,在你体内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搞清楚,在你不再是那些疯子眼里的目标之前,你哪儿也别想去!这就是现实!” 他伸手,想要扣住沈砚舟的手腕,像之前无数次那样,用不容置疑的力量将他带回那个“安全”的牢笼。但这一次,沈砚舟没有顺从。 在即将碰到沈砚舟手腕的瞬间,沈砚舟手腕一翻,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扣住了林骁的手腕!他的手指冰凉,力道却极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甚至掐进了林骁的皮肉里。 林骁瞳孔骤缩!他猛地抬头,撞进沈砚舟那双骤然变得凌厉、甚至带着一丝狠戾的眼眸中。那眼神,陌生而危险,像一头受伤濒死、却被激怒的孤狼,褪去了所有伪装,露出了最原始的、攻击性的獠牙。 “现实?”沈砚舟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林骁的心里,“林骁,你告诉我,什么是现实?现实是我躺在那些仪器下,像一个物件一样被检查、被评估,等着你决定我的生死?现实是我像个废物一样,被你圈养在这里,连看一眼太阳都需要你的恩准?现实是,我连自己是谁、是什么东西都搞不清楚,却要像你养的宠物一样,对你感恩戴德?” 他猛地甩开林骁的手,力道之大,让林骁都后退了半步。沈砚舟自己也因为用力过猛而微微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的花架才稳住身形。他胸膛起伏,苍白的脸上涌起不正常的潮红,额角那道疤痕在阳光下显得更加狰狞。他死死盯着林骁,眼中翻涌着压抑了太久的痛苦、屈辱、不甘,以及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是,你救了我。我欠你的,我还。”沈砚舟一字一句,声音嘶哑却清晰,“但这不代表,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所有物,随意摆布。我沈砚舟,就算是怪物,是残次品,是实验失败的产物,我也还是个人!一个有思想、有选择、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你的附庸!” 这番话,像惊雷一样在林骁耳边炸响。他站在原地,看着沈砚舟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的身体,看着那双燃烧着怒火和不屈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闷痛到无法呼吸。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沈砚舟,即使是在他最崩溃、最绝望的时候,也没有。此刻的沈砚舟,像一把终于出鞘的剑,尽管剑身布满裂痕,却依旧散发着凛冽的寒光,誓要斩断一切束缚。 “你……”林骁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沈砚舟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心上,将他那些自以为是的“保护”和“占有”,鞭挞得血肉模糊,无所遁形。是啊,他把沈砚舟当成了什么?一个需要严密看管的危险物品?一个偿还债务的抵押品?还是一个……他放不开手的、特殊的私有物? 他一直在强调沈砚舟欠他的,强调沈砚舟的“不听话”和“危险”,强调自己“拥有”的资格。可他却忘了,或者说刻意忽略了,沈砚舟首先是一个人,一个有着独立意志、被命运蹂躏却依旧不屈的灵魂。他想要的,不是被拯救后的圈养,而是被当作一个平等的人来对待,哪怕这个人满身疮痍,前途未卜。 花房里一片死寂,只有两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阳光依旧明媚,蝴蝶兰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除了这对峙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兵戎相见的两人。 良久,林骁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因为紧握而泛白的拳头。他移开视线,看向窗外刺目的阳光,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妥协:“你想怎么样?” 沈砚舟紧绷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松懈了一瞬,但眼神依旧警惕而锐利。他扶着花架,稳住有些发软的身体,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刚才那番爆发,几乎耗尽了他积攒起来的全部力气。 “我要知道所有事情的进展,不是经过你筛选的。”沈砚舟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份平静下,是坚硬如铁的意志,“关于‘普罗米修斯’,关于陆深,关于我母亲……关于我。我要参与,不是作为被保护的对象,而是作为……合作伙伴。” 他顿了顿,看向林骁,眼神复杂:“林骁,你救了我,我认。但这笔债,不是用我的自由和尊严来还的。你想报仇,我也想。我们的目标一致。既然如此,我们合作。我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告诉你,帮你找到‘钥匙’计划的根,扳倒陆深和他背后的势力。作为交换,你提供资源、信息和必要的保护,并且……尊重我的选择和决定。” “合作伙伴?”林骁咀嚼着这个词,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沈砚舟,你现在连站着说话都费劲,拿什么跟我谈合作?拿你那一碰就碎的身体?还是拿你脑子里那些随时可能让你失控的‘记忆’?” “我会好起来的。”沈砚舟直视着他,语气斩钉截铁,“给我时间,给我机会。我不会再成为你的累赘。至于我脑子里的东西……”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那里疤痕狰狞,“那些不是负担,是武器。是只有我才能使用的,对付陆深和他背后那些人的,最锋利的武器。你知道的,不是吗?否则,你不会让我看那些文件。” 林骁沉默地看着他。沈砚舟说得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沈砚舟的价值,绝不仅仅在于他那条被自己救回来的命,更在于他那颗被残酷命运和黑暗知识武装过的、无比清醒也无比危险的头脑。他需要一个能解析“钥匙”计划核心秘密的钥匙,而沈砚舟,就是那把钥匙本身。强行禁锢,只会让钥匙生锈,甚至反噬。只有合作,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用。 只是……合作。这个词,将两人之间那层微妙而扭曲的、带着强烈占有和救赎色彩的关系,重新拉回到了冰冷而现实的利益层面。这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尖锐的失落和烦躁。 “如果你又擅自行动,像上次在墓园那样,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呢?”林骁冷冷地问。 “我会提前告知你计划,并在行动中接受你的安排和监督。”沈砚舟回答得很快,显然是早就想好了说辞,“但最终的决定权,涉及我自身安全和核心信息的部分,我需要有发言权。这是底线。” “底线?”林骁嗤笑一声,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再次弥漫开来,“沈砚舟,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底线?你的命是我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没有我,你早就化成灰了!” “那你就杀了我。”沈砚舟抬起下巴,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平静得可怕,“林骁,如果你觉得我的存在,只是你的负担,是你必须掌控的所有物,那不如现在就动手。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你要拿回去,我绝无怨言。但如果你想让我活着,那就把我当成一个‘人’,而不是一件‘东西’。”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砸在地上,铿锵有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他在赌,赌林骁不会杀他,赌林骁内心深处,对他不止是占有和利用,还有那么一丝……连林骁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的、不愿失去的情感。 林骁死死盯着他,胸腔剧烈起伏,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他想掐死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混蛋,想把他重新关回那个无菌的病房,想让他明白谁才是掌控一切的人。可当他看到沈砚舟眼中那抹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看到他因为强撑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到他额角那道狰狞的、昭示着过往所有苦难的疤痕时,那股暴戾的怒火,却像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挫败。 他败了。败给了沈砚舟骨子里那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倔强,败给了自己内心深处,那不愿承认的、对沈砚舟的在意。 “好。”良久,林骁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沈砚舟,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合作伙伴。我答应你。但你也给我记住,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如果你再敢瞒着我,再敢把自己置于险境,再敢……消失在我面前,”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保证,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我说到做到。” 这不是情话,是最**的警告,却也变相地,承认了沈砚舟的“合作伙伴”地位。 沈砚舟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放松下来,甚至晃了一下,差点站立不稳。他扶着花架,微微喘息,脸上那抹不正常的潮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的苍白。但他眼中,却亮起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芒,那是重新燃起的、对命运抗争的火苗。 “成交。”他低声说,声音带着一丝脱力后的沙哑。 林骁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愤怒,有不甘,有警告,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如释重负。然后,他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阳光花房,背影僵硬,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意。 沈砚舟看着他消失在门后,才缓缓地、顺着花架滑坐在地。阳光透过玻璃顶棚,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却驱不散他心底的寒意和身体深处泛起的虚弱。他抱着膝盖,将脸埋进臂弯,肩膀微微颤抖。 他知道,他赢了这一局。用近乎自毁的方式,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线生机和……尊严。但他也清楚,这只是开始。林骁的妥协,是建立在“合作”这个冰冷的前提下的。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过去那种扭曲的共生,也尚未建立起新的、健康的联结。前方是未知的荆棘,是更深的黑暗,是陆深和“普罗米修斯”的阴影。而他,必须尽快好起来,必须重新变得强大,必须……让自己有资格,站在林骁身边,而不是躲在他身后,或者被他锁在牢笼里。 “妈妈……”他无声地呢喃,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带来清晰的刺痛,“我会活下去。用我自己的方式,活下去。然后,找到他们,毁了这一切。” 阳光花房的门外,林骁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闭上眼睛。花房里那番激烈的对峙,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那个曾经算计他、如今虚弱不堪的沈砚舟,逼到如此狼狈的境地。合作?多么可笑又现实的关系。可这,似乎是目前唯一能维系他们之间那脆弱联系的方式了。 他抬起手,看着手腕上被沈砚舟掐出的、已经泛出淤青的指印,眼神晦暗不明。沈砚舟……你究竟,是想要自由,还是……想要一个,能与你并肩站在阳光下的位置? 无论答案是什么,这场名为“合作”的棋局,已经由沈砚舟,落下了第一步棋子。而他林骁,除了奉陪到底,似乎也别无选择。 “合作”的关系,以一种极其微妙的方式确立下来。表面上的平静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紧绷、却也更加清晰的边界感。 林骁不再事无巨细地“圈养”沈砚舟,而是将他的治疗和康复计划,以正式文件的形式,与一份初步的、关于“钥匙”计划与“普罗米修斯”基金会的情报分析报告一起,送到了沈砚舟面前。文件的封面上,冷冰冰地打印着“合作备忘录(草案)”几个字。 沈砚舟看着那份文件,沉默了很久,然后拿起笔,在最后一页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字迹有些虚浮,但力透纸背。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份文件,更是一份卖身契,将他与林骁,以一种更平等、也更危险的方式,重新绑定在一起。 治疗和康复计划被严格执行,甚至比以前更加严苛。沈砚舟不再是被动接受,而是主动配合,甚至主动要求增加训练强度。他知道,虚弱的身体是他最大的短板,他必须尽快恢复,才能拥有谈判和行动的资本。陈老私下对林骁说,沈砚舟的恢复速度惊人,但那种近乎自虐的拼命劲头,也让人心惊。 林骁没有阻止,只是让陈老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尽量满足沈砚舟的要求。他每天依旧会来,但不再长时间停留,只是例行公事般询问恢复进度,交换情报进展,布置下一步的调查方向。他的态度公事公办,语气冷淡疏离,仿佛真的只是对待一个“合作伙伴”。 沈砚舟也以同样的态度回应。他迅速消化着林骁和祁寒提供的海量信息,运用他那超越常人的洞察力和对“钥匙”计划内部逻辑的深刻理解,从浩如烟海的线索中,抽丝剥茧,找出了一条条隐藏极深的脉络。他开始参与视频会议,与祁寒、甚至盛然远程沟通,提出自己的分析和建议。他的思路清晰,逻辑缜密,一针见血,常常能指出被忽略的关键点,让祁寒这样的情报高手都为之侧目。 只是,每次会议结束,视频切断,病房里重新恢复寂静时,沈砚舟脸上那种属于“合作伙伴”的冷静和专业面具,便会迅速褪去,露出底下难以掩饰的疲惫和苍白。高强度的脑力消耗,对他尚未完全恢复的身体是巨大的负担。但他从不抱怨,只是默默吞下加倍剂量的止痛药和营养剂,然后强迫自己休息,为下一次“战斗”储备精力。 他们很少交谈工作以外的事情。林骁不再过问他吃了什么,睡了多久,做了什么梦。沈砚舟也不再提起那些不堪的过往,或者流露出任何脆弱。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冰墙,能看到彼此,却触不可及,冰冷而坚硬。 只有一次例外。 那是在沈砚舟第一次尝试下地行走超过半小时后。他的腿伤并未完全愈合,长时间的站立和行走带来了难以忍受的剧痛和眩晕。他扶着墙,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回病房,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嘴唇咬得发白。林骁正好推门进来,看到他摇摇欲坠的样子,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谁允许你下床走这么久的?”林骁的声音冷得像冰,几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架起他的胳膊,将他半拖半抱地弄回床上。 沈砚舟被他近乎粗鲁的动作弄得闷哼一声,腿上的伤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阵发黑。他挣扎了一下,想甩开林骁的手,却被更用力地按住。 “放开……我自己能行。”沈砚舟咬牙道,声音因为疼痛而发颤。 “能行?”林骁冷笑,手上力道却丝毫不松,将他按在床上,掀开他的裤腿。膝盖和小腿上的手术疤痕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红,有些地方甚至渗出了细小的血珠。林骁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抬起头,盯着沈砚舟苍白的脸,眼中翻涌着怒意,“这就是你能行的结果?沈砚舟,你想死,可以直说,不用这么折腾自己!” 沈砚舟被他眼中的怒火灼了一下,别开脸,低声反驳:“我只是想尽快恢复。拖着这副身体,怎么和你‘合作’?” “合作?”林骁像是被这个词刺痛了,语气更加尖锐,“就凭你现在这副鬼样子,能合作什么?拖后腿吗?沈砚舟,收起你那套自以为是的拼命!我要的是一个能用的合作伙伴,不是一个随时会倒下的累赘!” 话一出口,林骁就后悔了。他看到沈砚舟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清晰的、被刺痛的神色。但很快,那神色就被更深的漠然覆盖。沈砚舟垂下眼睫,遮住了所有情绪,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那副逆来顺受、仿佛认命般的模样,比刚才的针锋相对更让林骁心头火起,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和……恐慌。他宁愿沈砚舟像在阳光花房那样,跟他吵,跟他闹,甚至跟他动手,也不愿看到他这样,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他猛地松开手,站起身,在病房里烦躁地踱了两步,最终停在窗边,背对着沈砚舟,声音压抑着怒火和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懊恼:“陈老说了,你的恢复要循序渐进!欲速则不达!你想报仇,想查清真相,我理解。但前提是,你得活着!你死了,一切都毫无意义!你明不明白?!” 身后一片寂静。过了很久,才听到沈砚舟极轻、极低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林骁,我比任何人都想活着。但我更怕……怕我活下来,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像个废物一样,等着别人替我报仇,替我……了结。” 林骁的背影僵住了。他缓缓转过身,看着床上那个蜷缩着、仿佛脆弱得一碰就碎的身影。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他苍白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微微颤抖着。那一刻,林骁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墓园崩溃的、在病房里无声流泪的沈砚舟,那个被巨大的痛苦和无力感淹没的、孤独的灵魂。 所有的怒火,所有的烦躁,所有的冰冷,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声的叹息。他走回床边,沉默地拿起药箱,动作略显笨拙,却异常仔细地开始给沈砚舟腿上的伤口消毒、上药、包扎。他的指尖很凉,触碰到皮肤时,沈砚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报仇的事,急不来。”林骁一边包扎,一边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少了刚才的尖锐,“‘普罗米修斯’和陆深隐藏了这么多年,不是一朝一夕能挖出来的。你现在要做的,是养好身体,是积蓄力量。而不是在这里逞强,把自己搞得更糟。” 沈砚舟没有反驳,只是安静地躺着,任由他动作。直到林骁包扎完毕,准备起身时,他才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林骁。” “嗯?”林骁动作一顿。 “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变得和那些培养罐里的‘东西’一样,失控了,或者……不再是我了,”沈砚舟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声音平静得可怕,“你会怎么做?” 林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住,瞬间停止了跳动。他猛地看向沈砚舟,眼中闪过震惊、愤怒,还有一丝猝不及防的……恐惧。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砚舟却仿佛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嘴角甚至勾起一个极淡的、自嘲的弧度:“你会杀了我,对吧?像处理一个失败的实验品一样,干净利落。这才是最理智的选择。” “闭嘴!”林骁低吼出声,一把抓住沈砚舟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他死死盯着沈砚舟,眼睛因为愤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而泛红,“沈砚舟,你给我听清楚!没有如果!你不会变成那样!我不允许!听到了吗?我不允许!”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狠厉。沈砚舟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因为愤怒而显得格外锐利的眼眸深处,那一闪而过的、近乎恐慌的神色,心底某个冰冷的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林骁……”他低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茫然。 林骁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手,后退一步,别开脸,胸膛因为急促的呼吸而起伏。他平复了一下情绪,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只是那冰冷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隐隐流动:“没有如果。这种事,想都不要想。好好养你的伤,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 说完,他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大步离开了病房。门被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沈砚舟躺在床上,看着紧闭的房门,手腕上还残留着林骁方才用力握过的、火辣辣的痛感。他抬起手,看着那圈迅速浮现的红痕,眼神复杂难辨。林骁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他以为会得到冰冷的斥责,或者理性的分析,甚至可能是默认。唯独没想到,会是那样激烈的、近乎失态的反驳。 “我不允许……”沈砚舟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红痕。一种陌生的、细密的、带着微微刺痛感的暖流,顺着那红痕,悄然流入了心底那片荒芜的冻土。 也许……也许林骁,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只把他当成一个“合作伙伴”,或者一件“所有物”。也许在那冰冷的、强势的外表下,也藏着一些……连林骁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东西。 这个认知,让沈砚舟的心跳,漏跳了一拍。他缓缓闭上眼睛,将脸埋进枕头里,遮住了眼中翻涌的、复杂难明的情绪。 而门外,林骁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仰头看着天花板,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沈砚舟那个假设性问题,像一根毒刺,猝不及防地扎进了他心里最深处,那个连他自己都不敢轻易触碰的角落。如果沈砚舟真的失控了,不再是他了……他会怎么做? 杀了他?不,他做不到。哪怕理智告诉他,那可能是最正确的选择,他也绝对做不到。 那该怎么办?把他关起来?锁一辈子?像对待一个危险的野兽? 林骁烦躁地扒了扒头发,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和无力感。他发现自己对沈砚舟的“在乎”,早已超出了“合作伙伴”或者“责任”的范畴,变成了一种更复杂、更纠缠、也更不受控制的东西。他想要掌控他,保护他,却又害怕他真的变成一个需要被“处理”的“怪物”。这种矛盾,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躁。 “妈的……”他低咒一声,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指骨传来剧痛,却远不及心头那股憋闷的万分之一。 那次关于“失控”的对话,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在两人之间激起了久久不散的涟漪。表面上,他们依旧维持着“合作伙伴”的冷静与疏离,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 林骁来病房的次数,似乎多了一些。停留的时间,也长了一些。他不再只是公事公办地交代任务,偶尔会带来一些外面新出的、沈砚舟以前可能会感兴趣的财经期刊或学术报告,或者是一些口味清淡但制作精良的点心,随手放在桌上,也不多说,仿佛只是顺路。 沈砚舟起初只是沉默地接受,不置一词。但渐渐地,他会翻看那些期刊,会在林骁离开后,慢慢吃掉那些点心。他依旧话不多,但眼神里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疏离,似乎淡去了一些,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和……茫然。 他开始更主动地参与计划的制定。不仅提供情报分析,还会提出一些大胆甚至冒险的行动构想。比如,利用“钥匙”计划内部可能存在的派系矛盾和利益冲突,设局引蛇出洞;比如,主动泄露一些经过筛选的、关于沈砚舟“未死”且“记忆可能恢复”的假消息,试探“普罗米修斯”和陆深的反应。他的思路奇诡而精准,带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劲,让祁寒都感到心惊,却也无可否认其有效性。 林骁对他的提议,大多会沉默良久,然后提出各种质疑和风险评估,两人甚至会因此发生激烈的争论。但最终,林骁往往会选择性地采纳一部分,并制定出更周密的执行方案。这种争吵和磨合,反而让他们的“合作”关系,在冰冷的利益交换之外,多了一丝奇异的、棋逢对手的张力。 沈砚舟的身体,在严苛的训练和精心的调养下,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虽然距离全盛时期还差得远,但至少不再虚弱得风一吹就倒,已经可以独立处理大部分日常事务,甚至可以在保镖的陪同下,进行短时间的户外活动。他脸上的苍白逐渐褪去,有了些许血色,眼神也重新变得锐利清明,只是那眼底深处,始终沉淀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和疲惫。 这天下午,林骁处理完公司事务,来到医疗中心。他手里拿着一份刚收到的、关于“伊甸之匙”研究所最新动向的加密简报。推开病房门时,看到沈砚舟正站在窗前,背对着他。他换下了病号服,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身形依旧清瘦,但脊背挺得笔直,阳光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竟有几分昔日那个清冷矜贵少年的影子。 听到开门声,沈砚舟转过身来。看到是林骁,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神情平静无波。 林骁将简报递给他,自己走到沙发边坐下,揉了揉眉心,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最近的各方压力都不小,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沈砚舟快速浏览着简报,眉头微微蹙起。“伊甸之匙”最近在几个离岸账户上有异常的大额资金流动,方向指向东南亚某国的一个私人生物实验室。同时,有迹象表明,他们似乎在暗中搜集与“信息素定向诱导与基因表达调控”相关的最新研究成果,动作隐秘而急促。 “他们在找东西,或者……在准备进行某项新的实验。”沈砚舟放下简报,走到林骁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动作间已不见之前的虚浮,“而且很急。资金流向和情报搜集的方向,都指向了……我。” 林骁抬眼看他:“你?” “嗯。”沈砚舟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沙发扶手,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钥匙’计划的核心,是利用基因编辑和外部诱导,试图定向‘优化’甚至‘创造’顶级的Alpha或Omega,并探索信息素与基因表达的深层关联,最终目标可能是实现某种意义上的‘可控进化’或‘意识映射’。我是目前已知的、唯一一个相对‘成功’且存活的成年体原型。对他们而言,我身上的数据,以及我可能产生的‘后代’或‘衍生体’,具有不可估量的研究价值。我之前‘死亡’,打乱了他们的计划。现在,我‘可能还活着’的消息,哪怕只是捕风捉影,也足以让他们重新动起来。” 他的分析冷静而客观,仿佛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但林骁却听出了他话语深处那一丝极淡的寒意和自嘲。 “你想用自己做饵?”林骁立刻猜到了他的意图,脸色沉了下来。 “这是最快的方法。”沈砚舟迎上他的目光,眼神锐利,“被动防守,只会让他们隐藏在更深的水下。只有主动露出破绽,让他们觉得有机可乘,才有可能引蛇出洞,抓住他们的尾巴。祁寒那边监控到的几个可疑信号,最近在东南亚很活跃,与‘伊甸之匙’的资金流向有重合。我认为,可以适当释放一些关于我‘行踪’的烟雾,把他们引到我们预设的战场。” “太危险了。”林骁想也不想就否决,“你现在的情况,经不起任何闪失。‘普罗米修斯’和陆深不是沈宏志那种级别的对手,他们行事更加隐秘,手段也更加莫测。一旦你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危险。”沈砚舟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坚定,“但这是目前最有效的策略。林骁,我们等不起。时间拖得越久,他们准备得越充分,我们的胜算就越小。而且,”他顿了顿,看向林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你不可能保护我一辈子。我也不想,一辈子活在你的保护伞下。” 最后那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林骁一下。他盯着沈砚舟,试图从他眼中找出逞强或冲动的痕迹,但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的决绝。他知道,沈砚舟说的是事实。雏鹰总要学会飞翔,困兽终究要回归山林。把沈砚舟永远锁在温室里,既不现实,也非他所愿。他只是……无法接受任何可能失去他的风险。 “你有几成把握?”林骁沉默良久,才缓缓问道,声音干涩。 “五成。”沈砚舟回答得干脆,“如果计划周密,配合到位,可以提高到七成。剩下的三成,是变数。但我有应对突发状况的预案。” 五成,甚至七成。在生死博弈中,这已经是不低的胜率。但林骁的心,却沉了下去。那剩下的三成变数,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 “我需要详细的计划,每一个环节,每一种可能,都必须考虑到。”林骁最终松了口,但语气异常严肃,“而且,你必须全程在我的监控之下,绝对服从指挥。一旦出现计划外的情况,立刻终止,以你的安全为第一优先。这一点,没有商量余地。” “可以。”沈砚舟答应得很爽快,甚至微微松了口气。他知道,这已经是林骁能做出的最大让步。“我会尽快拿出完整的方案。” 话题似乎告一段落。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声。阳光透过玻璃,在两人之间的地毯上投下一块明亮的光斑。 林骁看着坐在光影交界处的沈砚舟。他侧着脸,鼻梁挺直,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嘴唇因为认真思考而微微抿着。褪去了病态和阴郁,此刻的他,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沉静而锋利的美感。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名剑,寒光内敛,却锋芒暗藏。 心脏某处,像是被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痒痒的,带着一丝陌生的悸动。林骁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端起桌上已经冷掉的茶,喝了一口,苦涩的滋味在口中蔓延。 “你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他忽然问道,语气有些不自然。 沈砚舟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才答道:“还好。陈老说,再观察一周,如果没有反复,可以考虑出院,进行一些低强度的适应性训练。” “嗯。”林骁应了一声,又没了下文。他其实并不擅长这种日常的、带着关怀性质的对话。以往,他要么是下达命令,要么是谈论公事,要么就是争吵。像这样平静地、近乎闲聊地询问对方身体,还是头一遭。他感到一丝莫名的尴尬。 沈砚舟似乎也察觉到了这微妙的气氛,他低下头,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犹豫:“林骁……” “嗯?”林骁抬眼看他。 沈砚舟抬起头,目光与林骁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眸里,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又在瞬间归于沉寂。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说:“……谢谢。” 谢谢?谢什么?谢他救了他?谢他提供了庇护和资源?还是谢他……答应了这个危险的计划? 林骁不明白。他只觉得沈砚舟这句没头没尾的“谢谢”,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他心湖,激起了一圈圈细小的涟漪,扰乱了他平静(或者说故作平静)的心绪。 “不用。”他生硬地回了一句,放下茶杯,站起身,“我还有会,先走了。计划书尽快给我。” 说完,他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走向门口。手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他听到身后传来沈砚舟的声音,依旧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林骁,小心点。” 林骁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便拉开门,走了出去。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病房内的一切。 他靠在门外的墙壁上,闭了闭眼。沈砚舟最后那句话,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他坚硬的心防。小心点……他在关心他?还是只是出于“合作伙伴”的例行提醒? 林骁不知道。他也不想去深究。他只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像冰层下的暗流,表面平静,内里却已波涛汹涌。 而病房内,沈砚舟依旧坐在沙发上,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久久没有动弹。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温暖而明亮。他缓缓抬起手,捂住胸口的位置。那里,心脏正在有力地、平稳地跳动着。一种陌生的、带着暖意的、却又让他隐隐不安的情绪,正在那里悄然滋生。 他想起林骁刚才那一闪而过的、不自然的神情,想起他生硬的关心,想起他最终妥协时,眼中那一抹难以掩饰的担忧。还有……那句“小心点”。 他是在担心他吗?像担心一个重要的“合作伙伴”那样?还是……有别的什么? 沈砚舟不敢细想。他怕那是自己的错觉,是濒死之人抓住的浮木产生的幻觉。他更怕,那如果是真的,他该如何承受,又该如何回应。 他欠林骁的太多,多到几辈子都还不清。他背负的罪孽也太重,重到不配拥有任何光明。林骁是他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也是他不敢触碰的、最深的奢望。 合作,是他唯一能站在林骁身边的、最“安全”的方式。除此之外,他不敢,也不能,再奢求更多。 沈砚舟缓缓闭上眼,将眼底翻涌的、复杂的情绪,尽数压下。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沉静的、带着锐利光芒的坚定。 前路荆棘密布,黑暗未散。但他已不再孤独,也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等待救赎的囚徒。他要飞,哪怕折翼,也要飞向那片有光的天空。而林骁……是他必须跨越,也想要并肩的,那道最耀眼、也最危险的光芒。 第43章 试探与暗涌 日子不紧不慢地滑过,像窗外那盆绿萝悄然抽出的新芽,无声,却带着一股执拗的、想要抓住些什么的生命力。 沈砚舟的恢复计划,在陈老的严密监控和某种心照不宣的、来自林骁的默许下,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效率推进。物理治疗、信息素稳定剂注射、营养支持、心理疏导……日程表排得密不透风。他像一台被上了发条的精密仪器,严格遵循指令,一丝不苟。脸色从惨白转向带着病气的浅淡,清减下去的体重缓慢回升,虽然依旧单薄,但那股萦绕不散的、仿佛随时会碎裂的脆弱感,正被一种内敛的、沉淀下来的力量感所取代。只是眉宇间的阴郁和眼底深处化不开的疲惫,像冬日湖面下顽固的冰层,从未真正消融。 林骁出现的频率,稳定在一个微妙的区间。每日一次,时间不定,停留时长也全凭心情。有时是清晨,带着一身晨露的寒气,扔下几份需要他“参谋”的、与“普罗米修斯”或陆深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商业文件,便靠在窗边,对着手机处理邮件,一言不发,只偶尔抬眼,目光扫过沈砚舟伏案的侧影,停留片刻,又漠然移开。空气里只有纸张翻动和指尖敲击屏幕的细微声响。 有时是深夜,裹挟着外头的冷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不问他睡了没有,也不开大灯,只拧亮床头一盏光线柔和的阅读灯。他或许会带来一碗尚有余温的、某个老字号私厨熬的汤,或是一碟精致到过分的、明显不是医院出品的夜宵,随手搁在床头柜上,丢下一句“陈老说你晚上又没吃多少”,便不再多言。自己则拖过椅子,在离床不远不近的距离坐下,就着那点昏黄的光,看一会儿不知从哪里带来的、晦涩难懂的专业报告。沈砚舟若醒着,会沉默地、小口小口吃掉那些东西,味道往往寡淡,但能暖到胃里。林骁若发现他没动,会冷冷瞥过来一眼,那眼神像带着冰碴,能冻僵空气。沈砚舟便垂下眼,拿起勺子。然后,病房重归寂静,只有两人清浅的、几乎同步的呼吸声,在灯光晕染的小小空间里,微妙地交织。偶有纸张翻动的哗啦声,或是一声几不可闻的、满足的轻叹,来自沈砚舟。林骁翻页的手指,会几不可查地顿一顿。 他们很少交谈。交谈的主题,也仅限于“公事”。关于“伊甸之匙”基金会的资金流向追踪,关于陆深可能的藏身地分析,关于东南亚那个私人实验室的渗透计划。沈砚舟思路清晰,言辞犀利,往往能一针见血,指出林骁和祁寒团队忽略的盲点。林骁会听,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扶手,偶尔打断,提出更刁钻的质疑。争论在所难免,言辞偶尔会变得尖刻。沈砚舟会抿紧唇,眼底闪过一丝被冒犯的冷光,但很快又被更深的、近乎漠然的平静覆盖。林骁则会移开视线,下颌线条绷紧,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味。但最终,总有一方会退让,或是沈砚舟抛出更详实的数据支撑,或是林骁用一句冷硬的“按你说的试”终结话题。默契在冰冷的交锋中,悄然滋生。 盛然偶尔会来,带着咋咋呼呼的活力,试图搅动一池死水。他会讲些圈子里的八卦,抱怨生意上的麻烦,或者强行拉着沈砚舟点评最新的财经新闻。沈砚舟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点点头,或简短地回应一两句,疏离而有礼。盛然也不在意,兀自说得起劲,目光却总在林骁和沈砚舟之间来回逡巡,带着点探究,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担忧。有一次,他带来一盆开得正盛的蝴蝶兰,纯白的花瓣,亭亭玉立。沈砚舟的目光在那花上停留了片刻,很轻地说了声“谢谢”。盛然走后,林骁盯着那盆花看了很久,久到沈砚舟以为他要说什么。但他最终只是起身,走到窗边,将那盆花摆在了阳光最好的位置。 最出人意料的访客,是祁寒。他总在深夜出现,像一道没有温度的影子,带来最新、也最血腥的情报碎片。关于“伊甸之匙”某个海外账户的异常调动,关于陆深某个化名在黑市购买违禁生物材料的记录,关于东南亚实验室附近近期增加的、不明身份的武装巡逻。他的声音平直,不带感情,仿佛在宣读一份天气报告。但沈砚舟总能从他最简洁的陈述里,捕捉到最关键的危险信号。他会问出几个精准到可怕的问题,祁寒则会用更简洁的方式回答。两人的对话高效得像机器对接代码,冰冷,却透着一种诡异的、属于同类的默契。林骁通常沉默地听着,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在指间缓慢转动,眼神幽深,看不出情绪。只有一次,祁寒提到截获的一段加密通讯,疑似指向陆深正在寻找一种能“稳定高契合度基因样本”的稀有催化剂,据说与沈砚舟幼年时期接受过的某种“引导性治疗”有关。沈砚舟当时正在喝水,闻言,手腕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水面漾开细微的涟漪。林骁转着烟的手指停了,目光如炬,射向祁寒。祁寒迎上他的视线,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那晚,林骁在病房里待到天快亮,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尽管他一支也没点。沈砚舟背对着他侧卧,一整夜,呼吸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试探,在无声处进行。 沈砚舟开始尝试走出病房。最初只是在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前站一会儿,看着楼下花园里病患蹒跚的身影,目光空茫。后来,他会下楼,在保镖不远不近的跟随下,在医疗中心后面的小花园里慢慢走一圈。脚步很慢,带着伤愈后的虚浮,但他走得很稳,背脊挺直。林骁第一次“偶遇”他散步,是个阴天的午后。他刚从车上下来,手里拿着一份刚收到的加急文件,抬眼就看见沈砚舟穿着单薄的病号服,站在一丛凋谢的月季旁,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风吹起他额前细碎的黑发,露出那道狰狞的疤,侧脸在铅灰色天光下,白得几乎透明,像一尊易碎的瓷像。林骁的脚步顿住了,文件边缘被他捏得微微变形。沈砚舟似有所觉,转过头,视线与他撞上。很平静的一眼,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看见一个陌生人。然后,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转身,沿着石子小路,慢慢地、一步步地走回了大楼。林骁站在原地,看着那抹清瘦倔强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许久,才抬步跟了上去,脚步比来时重了几分。 他开始让人每天送一束新鲜的白雏菊到病房,不署名,没有卡片,只是每日一换,插在窗台那个素净的玻璃瓶里。沈砚舟从不过问,只是每日清晨,会对着那束沾着露珠的花,静静看上一会儿,然后伸手,指尖极轻地拂过洁白的花瓣。某个清晨,林骁推门进来,正撞见他这个动作。沈砚舟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拿起床头的平板,开始处理信息。林骁也没说话,走到窗边,拿起喷壶,给那束雏菊喷了点水。水珠滚落,在花瓣上折射出细碎的光。两人之间,隔着一束花的距离,无人言语。 试探的触角,也伸向更深处。沈砚舟的身体检查报告,林骁要求陈老事无巨细,每日呈报。腺体恢复指数,信息素波动曲线,神经反应阈值,甚至睡眠质量评估。他看得极其仔细,用审视一份上亿合同的目光,分析那些冰冷的数据曲线。陈老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将一份加了密的、关于沈砚舟心理评估摘要的报告,单独放在了林骁桌上。那上面用专业的、克制的语言,描述着“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症状显著”、“存在自毁倾向风险(低)”、“情感隔离明显”、“对特定对象(指代林骁)存在矛盾依赖与回避”等字眼。林骁盯着那份报告,看了整整一夜,指尖的烟燃尽,烫到了皮肤,才恍然惊醒。第二天,他照常出现,神色如常,只是眼底的血丝更重了些。他不再只是扔下文件就走,有时会坐在那里,处理自己的公务,一坐就是半天。沈砚舟起初有些不自在,后来也渐渐习惯,只当他是空气。但空气中那种无形的、紧绷的张力,却挥之不去。 一次,沈砚舟的康复训练强度加大,结束后脸色煞白,冷汗浸透了后背的病号服,被保镖扶回病房时,几乎虚脱。林骁那天来得晚,推门看见他蜷在沙发上,裹着毯子,闭着眼,呼吸急促,脆弱得像下一秒就会碎掉。陈老正在给他做紧急检查,低声说着“过度训练”、“信息素轻微紊乱”之类的术语。林骁没说话,只是走过去,在沙发另一头坐下,拿起沈砚舟搁在茶几上的、写到一半的行动风险评估报告,看了起来。他的存在感太强,沈砚舟无法忽视,缓缓睁开眼,眸光涣散,带着未褪尽的痛楚和疲惫,望向林骁。林骁没抬头,只是用红笔在报告某处划了一道,声音冷硬:“这里,风险预估不足。对方在马来西亚的据点,可能有重型火力,你的人渗透方案太理想化。” 沈砚舟的呼吸滞了滞,没反驳,只是重新闭上眼,额角渗出更多冷汗。陈老检查完毕,开了针剂,示意护士注射。细长的针头刺入苍白皮肤下的青色血管时,沈砚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林骁翻页的手,停了下来。直到注射完成,沈砚舟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呼吸渐匀,他才重新拿起笔,在报告的空白处,快速写下一行字,字迹凌厉:“休整三日,计划调整后再议。”然后将报告轻轻放回茶几,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房间,点了支烟。这次,他点燃了。青白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冷硬的侧脸线条。沈砚舟在药物作用下昏昏沉沉,视线模糊中,只看到那个挺拔却莫名透着一丝孤寂的背影,和窗外沉沉压下的暮色。 有些东西,在冰冷的“合作”框架下,悄然变质。像深埋地底的种子,在无人察觉的黑暗里,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 转折发生在一个雨夜。闷雷滚过天际,暴雨如注,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噼啪的脆响。林骁因一个跨国并购案的紧急视讯会议,耽搁到深夜才来。推开病房门时,里面一片漆黑,只有应急灯散发着幽微的光。沈砚舟已经睡了,侧卧着,背对门口,薄被下的身体轮廓清瘦得惊人。 林骁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借着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光亮,看了他一眼。沈砚舟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蹙,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额发被冷汗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他在做噩梦。林骁几乎能肯定。那狰狞的疤痕在闪电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目。 他本想放下东西就走,脚步却像被钉住了。雷声再次炸响,沈砚舟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极轻的呜咽,像受伤的小兽。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手指死死揪着胸口的衣料,指节泛白。 林骁的心脏,像被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闷痛传来。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俯下身,伸手,想要碰触他,将他从梦魇中拉出。指尖在即将触碰到他颤抖的肩膀时,猛地顿住。 他在做什么?安慰他?以什么身份?合作伙伴?债主?还是一个……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可笑的守望者?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沈砚舟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猛地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眼眸在闪电的映照下,空洞、惊惶,还残留着未散的恐惧,直直撞进林骁的眼底。那一瞬间,林骁看到他眼中清晰的、不设防的脆弱,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进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做噩梦了?”林骁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话。他直起身,退后一步,拉开了距离,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靠近,只是错觉。 沈砚舟显然还没完全清醒,眼神涣散了几秒,才渐渐聚焦。他看清是林骁,眼底的惊惶迅速褪去,被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冷漠覆盖。他撑着手臂,想要坐起来,动作却因为梦魇后的脱力而显得有些笨拙。 “没事。”他哑声说,别开脸,避开了林骁的视线,也避开了那个未出口的问题。他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手指却在微微发抖。 林骁先他一步,拿起了水杯,递过去。动作很自然,仿佛演练过千百遍。指尖不经意间相触,沈砚舟的手指冰凉,林骁的指尖温热。两人都像被烫到一般,迅速分开。水杯晃了一下,几滴水溅出来,落在沈砚舟的手背上。 “谢谢。”沈砚舟接过杯子,小口啜饮,垂下眼睫,遮住了所有情绪。只有那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林骁没接话,只是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暴雨冲刷得模糊的城市灯火。雨声嘈杂,更衬得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那沉默像有实质的重量,压在两人心头,沉甸甸的。 “那个计划,”沈砚舟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关于释放我在东南亚出现的假消息,引蛇出洞的部分,我重新计算了风险系数和撤离路线。这是修订版。”他从枕头下摸出一个薄薄的平板,解锁,调出一份文件,递给林骁。动作流畅,仿佛刚才那个在梦魇中颤抖的人,只是林骁的幻觉。 林骁转身,接过平板,就着窗外微弱的光,快速浏览。修订后的计划更加周密,几乎考虑了所有可能出现的变数,撤离路线也增加了冗余备份,甚至考虑到了当地复杂的政治势力和武装冲突风险。堪称完美。但也……更加冒险。他将自己暴露的风险,计算得精确到毫厘,却又将自身安全,置于一个微妙的、依赖于快速反应和外部接应的平衡点上。 “你把自己当成了最大的诱饵。”林骁放下平板,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有目光锐利如刀,切割着昏暗的光线,落在沈砚舟脸上。 “这是效率最高的方式。”沈砚舟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让,“只有我出现,陆深才有可能亲自露面,或者派出足够分量的人。东南亚的实验室,是他近期活动的核心,他不会轻易放弃。风险与收益成正比。” “你的命,也是收益的一部分?”林骁的声音冷了下去。 沈砚舟沉默了一下,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滂沱的雨幕,侧脸线条在闪电的光影中,显得格外冷硬。“我的命,早就标好了价码。现在,是兑现的时候。” “谁给你标的价?我吗?”林骁逼近一步,气息陡然变得极具压迫感,即使他是个Beta,此刻散发出的气场也足以让任何Alpha感到窒息,“沈砚舟,我再说最后一次,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拿它去当什么狗屁诱饵!”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寂静的雨夜里,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沈砚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更复杂的、被触动的震动。他猛地转回头,看向林骁,眼底翻涌着激烈的情绪,有愤怒,有不甘,有嘲讽,还有一丝深藏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楚。 “那你告诉我,林骁,”他嘶声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的命,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是一件需要妥善保管、不容有失的昂贵物品?还是一个……可以用来讨价还价的筹码?或者,只是你林大少爷一时兴起,捡回来的、需要负责到底的麻烦?” 林骁被他问得一窒。他死死盯着沈砚舟,胸膛微微起伏。窗外又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他骤然阴沉下去的脸,和沈砚舟苍白倔强的面容。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电光火石在噼啪作响。 “都不是。”良久,林骁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戾,“沈砚舟,你给我听清楚了。你的命,是我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它属于我。怎么用,什么时候用,用在哪里,由我说了算。你想拿去冒险?可以。但必须在我的棋盘上,按照我的规则来!明白吗?” 这不是情话,是宣示主权,是最**的占有,也是最扭曲的保护。 沈砚舟看着他,看着这个在电闪雷鸣中,眼神凶狠如困兽,却又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不容置疑的坚定的男人。心底那堵冰封的高墙,仿佛被这狂暴的雨夜和更狂暴的宣言,撼动了一丝裂缝。冰冷的雨水似乎顺着那裂缝渗了进来,化作滚烫的、混乱的洪流,冲撞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防。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凄凉,又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疯狂。“林骁,你真是个混蛋。”他笑着,眼泪却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混着脸上未干的冷汗,狼狈不堪,“你把我当什么?你的所有物?你的禁脔?还是你证明自己无所不能的战利品?” 林骁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痛得他呼吸一滞。他猛地伸出手,捏住沈砚舟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与自己对视。指尖的力道很大,几乎要捏碎那纤细的骨骼。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吓人,里面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一种更深沉、更混乱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我当你是沈砚舟!”他低吼,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是那个把我耍得团团转、又差点死在我面前的混蛋!是那个满身是刺、心里藏着一座冰山的疯子!是我他妈这辈子都甩不掉的麻烦!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话音落下,两人都愣住了。只有窗外哗哗的雨声,和彼此剧烈的心跳声,在死寂的病房里回荡。 沈砚舟怔怔地看着他,眼泪忘了流,只是睁大了眼睛,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人。林骁也像是被自己的话惊到了,捏着沈砚舟下巴的手指,力道不自觉地松了松,眼底闪过一丝罕见的、近乎狼狈的慌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只有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冲刷着玻璃,也冲刷着两人之间那层摇摇欲坠的、名为“合作”与“恨意”的薄冰。 最终,是沈砚舟先动了。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脆弱的阴影。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那样安静地、任由林骁捏着他的下巴,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林骁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的暴怒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深沉的、近乎绝望的无力感。他松开了手,指尖残留着沈砚舟皮肤微凉的触感。 “计划,按修订版执行。”林骁转过身,背对着沈砚舟,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我会亲自带队。你的一切行动,必须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擅自行动。这是底线。” 说完,他不等沈砚舟回答,大步走向门口,拉开门,消失在走廊昏暗的光线里。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发出一声轻响,隔绝了室内室外两个世界。 沈砚舟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坐在床上,下巴上还残留着被用力捏过的、火辣辣的痛感。他缓缓睁开眼,望着紧闭的房门,眼神空洞。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流下,像一道道泪痕。 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被捏痛的下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林骁指尖的温度和力道。很疼。但奇怪的,心底那片冰封的荒原,却仿佛被这疼痛,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有冰冷刺骨的风灌进来,却也带来了一丝……陌生的、滚烫的、让他无所适从的暖意。 混蛋。 他在心里无声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却不知是在骂林骁,还是在骂……依旧会对这样的“混蛋”产生波动的、不争气的自己。 雨,下得更大了。仿佛要洗净这世间所有的污秽,所有的挣扎,所有的……不甘与纠缠。 第44章 裂缝里的微光 雨夜对峙,像一道无形的裂痕,撕开了两人之间那层名为“合作”的、薄而脆的冰壳。裂缝之下,暗流奔涌,灼热而冰冷,浑浊而清晰。谁都没有再提那晚的失控,但有些东西,回不去了。像打碎的琉璃盏,勉强拼凑,裂痕宛然,触手生凉。 林骁出现的频率,骤然降低。不再每日报到,有时隔两天,有时三天。来去匆匆,停留时间短得可怜。公事公办的交代,冰冷简短的指令,放下文件或补给就走。目光不再在沈砚舟身上多停留一秒,仿佛他只是房间里一件不起眼的摆设。那份被修订完善的东南亚行动预案,他收了,没点头,也没摇头,只丢下一句“等消息”,便再无下文。 沈砚舟的日子,重归一种表面上的平静。他依旧按时吃饭,按时服药,配合康复。陈老说,他恢复得比预期好,信息素波动趋于平稳,体能也逐步回升。他沉默地翻阅着林骁留下的、越来越多的加密资料,关于“伊甸之匙”在东南亚的势力渗透,关于陆深可能藏匿的蛛丝马迹,关于那个神秘实验室的卫星影像和地形分析。他看得极快,标记精准,偶尔用加密信道发回几条修改意见或风险提示,措辞严谨,不带任何个人情绪,仿佛那晚声嘶力竭的质问和无声滑落的泪,只是一场幻觉。 只是,他更沉默了。沉默得像一座深海下的冰山,只露出冷硬的一角,底下是无人能窥的汹涌与寒流。他不再去小花园散步,终日待在病房,要么对着电脑屏幕,要么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一看就是很久。盛然带来的那盆蝴蝶兰,在他窗台上开得正好,洁白的花瓣舒展着,他却很少再看。林骁后来让人每日更换的白雏菊,依旧准时出现在花瓶里,花瓣上带着清晨的露水,他也会伸手拂过,指尖停留的时间,却一次比一次短暂,眼神空茫,仿佛透过那纯白,看向某个遥不可及的虚空。 他开始长时间地失眠。夜深人静时,保镖能听见病房里极轻的、来回踱步的声音,像困兽在牢笼中焦灼地徘徊。有时是压抑的咳嗽,闷闷的,碾碎在寂静里。陈老加大了安神药物的剂量,效果甚微。他眼底的乌青,用再好的遮瑕也盖不住,那是从灵魂深处透出的疲惫。 祁寒来过一次,深夜,带着一份刚截获的、高度加密的碎片化情报。显示“伊甸之匙”近期在东南亚某国与当地一股势力频繁接触,疑似在筹备一次“重要货物”的转移或交接,时间、地点不明,但行动等级极高。沈砚舟看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说了句“知道了”,便将平板递还。祁寒看着他苍白消瘦的侧脸和眼下浓重的阴影,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有些伤,在骨子里,外人治不了。 林骁当然知道沈砚舟的状况。陈老的每日简报,事无巨细。失眠,食欲不振,沉默,日益加深的眼底郁色。每一个字都像细针,扎在他心口某个隐秘的角落,不致命,却绵密的疼。他坐在顶层办公室的黑暗里,指尖的烟明明灭灭,映亮他紧绷的下颌线。窗外城市灯火璀璨,他却只觉得一片冰冷的荒芜。那晚的话,太重了。像淬了毒的匕首,不仅扎穿了沈砚舟本就千疮百孔的心防,也反噬回来,割得他自己血肉模糊。 “你的命,是我的。” “是那个把我耍得团团转、又差点死在我面前的混蛋!是那个满身是刺、心里藏着一座冰山的疯子!是我他妈这辈子都甩不掉的麻烦!” 每一个字,如今回想,都带着血腥气。是占有,是控诉,是连自己都理不清的、暴戾的疼惜。他把他逼到角落,撕开他所有伪装,用最残忍的方式宣告主权,却也亲手,将两人之间那点可怜的、赖以维系的“合作”假象,撕得粉碎。 后悔吗?林骁问自己。指尖的烟燃到尽头,烫了一下,他浑然未觉。不后悔。若重来一次,他大概还是会说。有些脓疮,不戳破,永远好不了。有些界限,不划清,永远纠缠不清。他只是……没料到沈砚舟的反应会那样烈。那无声滑落的泪,那空洞死寂的眼神,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了他记忆里。 可他给不出别的答案。他不知道除了占有,除了这扭曲的、带着恨意与不甘的捆绑,他还能以何种姿态,站在沈砚舟面前。爱?太奢侈,也太可笑。在他们之间,横亘着欺骗、算计、生死、还有那些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触目惊心的“失败品”。原谅?他做不到。沈砚舟欠他的,何止一条命。放手?更不可能。光是想到沈砚舟可能再次消失,可能倒在某个他看不见的角落,可能被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吞噬,他就觉得呼吸困难,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 所以,只能这样。用冰冷隔绝滚烫,用距离压制靠近的冲动。像两只伤痕累累的刺猬,想要取暖,却只能竖起全身的刺,保持一个不至于互相伤害、却也感受不到彼此温度的距离。 直到那天下午,陈老一个紧急通讯,打断了他冗长而沉闷的跨国会议。 “林先生,您最好来一趟。”陈老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罕见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沈少爷他……不太好。” “什么叫不太好?”林骁的心猛地一沉,霍然起身,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噪音。会议室里一众高管愕然抬头。 “高烧,昏迷,信息素水平异常飙升,腺体区域有剧烈反应迹象,我们初步判断是……是强制发情期前兆。”陈老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惊雷,炸响在林骁耳边。 强制发情期?! 林骁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沈砚舟是Alpha,虽然腺体受损,信息素水平大跌且极不稳定,但Alpha的生理周期理论上依然存在,只是会被紊乱的信息素和药物严重抑制甚至打乱。强制发情期……那是腺体功能严重紊乱、濒临崩溃时,身体机能的一种极端、危险的自救式反扑!通常会伴随信息素彻底失控、剧烈痛楚、神志不清,甚至器官衰竭! “我马上到!”林骁掐断通讯,脸色铁青,顾不上解释,抓起外套就冲了出去。留下满会议室面面相觑的高管。 一路风驰电掣,闯了无数红灯。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带来钝痛。强制发情期……沈砚舟那破败的身体,怎么经得起这种折腾?他会死吗?这个念头像毒蛇,瞬间攫住了他的呼吸。 冲进医疗中心顶层,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一种极其淡的、却异常霸道的、冰冷中夹杂着腥甜铁锈气的信息素味道,扑面而来。是沈砚舟的信息素!雪松与冷铁,但此刻,那冷冽中透着狂暴,铁锈味浓得令人作呕,充满了攻击性和……毁灭的气息。 走廊里气氛凝重,保镖和医护人员远远守着,脸上戴着特制的过滤面罩,神色紧张。陈老迎上来,语速极快:“信息素浓度在半小时内飙升了三百个百分点,已经触发了三级警戒。用了强效抑制剂和镇静剂,效果不明显。他体温烧到四十度,意识模糊,有自残倾向,我们不得已用了束缚带……林先生,他的腺体状况非常糟糕,这次强制发情,可能会彻底引发腺体崩溃,甚至……” “带我去看他!”林骁打断他,声音嘶哑,眼睛赤红。 陈老迟疑了一下:“林先生,里面信息素浓度太高,您是Beta,虽然不受直接影响,但那种级别的信息素风暴会产生强烈的精神压迫和生理不适,而且沈少爷现在意识不清,可能会无差别攻击……” “我说,带路!”林骁一把推开他,径直朝着那扇紧闭的、闪烁着红色警示灯的特制隔离病房门冲去。 门开的一瞬间,浓郁到几乎凝成实质的、狂暴的信息素如同海啸般扑面而来!冰冷,腥甜,充满了绝望的暴戾和毁灭欲,狠狠撞在林骁的感官上。即使他是Beta,对信息素相对不敏感,此刻也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窒息感,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血液流速都仿佛变慢了。 病房里光线调得很暗,只有仪器屏幕发出幽幽的蓝绿光芒。沈砚舟被安置在房间中央的病床上,双手和脚踝都被特制的柔性束缚带固定在床栏上。他整个人陷在雪白的床单里,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苍白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额发被汗水浸透,一缕缕贴在光洁的额角和狰狞的疤痕上。他双眼紧闭,睫毛剧烈颤动着,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齿缝间溢出破碎的、痛苦的呻吟。病号服的前襟被扯开,露出锁骨和一片胸膛,皮肤上浮现出不正常的、蛛网般的暗红色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蔓延——那是信息素暴走,冲击腺体和血管的征兆! “呃……啊……”沈砚舟无意识地挣扎着,束缚带深深勒进他纤细的手腕和脚踝,磨破了皮肤,渗出细小的血珠。他像是被困在噩梦最深处,承受着无法言说的酷刑,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青筋在脖颈和额角暴起,显得狰狞而脆弱。 林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站立不稳。他见过沈砚舟算计人时的冷静,见过他崩溃时的绝望,见过他沉默时的死寂,却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而暴烈。仿佛一尊即将从内部碎裂的琉璃,每一道裂痕都散发着毁灭的光芒。 “砚舟……”他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话。他一步步走过去,无视陈老在身后的低声劝阻,无视那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狂暴信息素。他走到床边,俯下身,想去碰触他,却又在指尖即将触及时僵住。他怕,怕自己的碰触会加剧他的痛苦,怕这脆弱的琉璃,真的在自己手中碎掉。 似乎是感觉到了陌生气息的靠近,沈砚舟挣扎得更厉害了,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猛地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瞳孔涣散,没有焦距,眼白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眼底翻涌着猩红的光,混乱,狂暴,痛苦,还有深不见底的、毁天灭地的绝望。他死死瞪着近在咫尺的林骁,却仿佛根本没有认出他,只是本能地对闯入领地的“威胁”做出反应。 “滚……开……”他嘶哑地咆哮,声音破碎不堪,带着血腥气。束缚带被他挣得咯咯作响,手腕脚踝的血痕更深了。 “沈砚舟!看着我!是我!林骁!”林骁一把抓住他一只被束缚的手腕,触手滚烫,那温度烫得他指尖一颤。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力握紧,试图将一丝稳定传递过去。 手腕被抓住的触感,似乎刺激了沈砚舟。他猛地一挣,没能挣脱,反而激起了更凶戾的反抗。他另一只被束缚的手胡乱挥舞着,指甲划过林骁的手臂,留下几道血痕。他像是彻底失去了理智,只剩下野兽般的本能,疯狂地想要攻击,想要挣脱,想要毁灭一切,包括他自己。 “按住他!注射三号强效镇定剂!剂量加倍!”陈老急促地下令。护士颤抖着手,想要上前。 “别过来!”林骁低吼,喝退了护士。他死死攥着沈砚舟的手腕,任由他的指甲嵌入自己的皮肉,鲜血顺着小臂流淌下来。他俯身,逼近沈砚舟,几乎与他鼻尖相触,强迫那双涣散狂暴的眼睛看向自己,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那混乱的信息素风暴,砸进沈砚舟混沌的识海: “沈砚舟!你给我听清楚!看着我!我是林骁!” 沈砚舟挣扎的动作猛地一滞,猩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致的茫然和挣扎,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试图冲破那层狂暴的迷雾。 “你不是怪物!不是实验品!你是沈砚舟!”林骁继续吼着,每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你母亲用命换你活着,不是让你死在这里!你欠我的还没还清!你想死?没那么容易!” “妈妈……”沈砚舟的嘴唇颤抖着,溢出破碎的音节,眼中的猩红似乎褪去了一丝,被更深沉的、孩童般的无助和痛苦取代,“疼……好疼……冷……” “我知道,我知道你疼。”林骁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嘶哑的温柔,他空着的那只手,极其缓慢地、带着试探性地,抚上沈砚舟滚烫的、汗湿的额头,将他额前凌乱的发丝拨开,露出那道狰狞的疤痕,“忍一忍,沈砚舟,看着我,看着我就不疼了。” 这个动作,这个声音,似乎触动了沈砚舟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开关。他挣扎的力度小了些,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一点点,一点点,落在林骁的脸上。那猩红的暴戾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痛苦和迷茫。 “林……骁?”他喃喃地,不确定地吐出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像羽毛,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是我。”林骁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揉了一把,酸胀疼痛。他保持着那个姿势,掌心贴着他滚烫的额头,目光坚定地回视着他,“我在这儿。没事了,忍过去,就没事了。” 沈砚舟怔怔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林骁以为他又要陷入混沌。忽然,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从他猩红的眼眶中滚落,混合着汗水,滑过苍白的脸颊,滴落在雪白的床单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那样安静地、汹涌地流着泪,像决堤的江河,冲刷着所有的痛苦、恐惧、委屈和绝望。 “疼……”他再次开口,声音哽咽,破碎得不成调子,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林骁……我好疼……全身都疼……像要裂开了……救救我……我不想……变成那样……不想……” 最后几个字,低不可闻,却像重锤砸在林骁心上。他知道沈砚舟在怕什么。怕变成那些培养罐里的“东西”,怕失去自我,怕彻底沦为怪物。 “你不会。”林骁的声音低哑,却异常坚定,他擦去他脸上的泪,动作有些笨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有我在,你不会。我发誓。” 或许是强效药剂开始起效,或许是林骁的话起到了某种安抚作用,沈砚舟紧绷到极致的身体,终于一点点松弛下来。他不再挣扎,只是无力地瘫软在床榻上,眼泪依旧不停地流,身体因为高烧和余痛而细细地颤抖着。他反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抓住了林骁那只被他抓伤的手臂,指尖冰凉,却攥得死紧,仿佛那是汪洋中唯一的浮木。 “别走……”他闭着眼,泪水从睫毛缝隙不断渗出,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求你……别丢下我……” 林骁的身体僵住了。他看着沈砚舟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脸,看着他紧紧抓着自己的、沾着血污的手指,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滚烫而绝望的温度。心底那堵冰封的高墙,在这一刻,轰然倒塌。什么恨,什么怨,什么算计,什么不甘,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眼前这个人,不是那个精于算计的棋手,不是那个背负血仇的复仇者,他只是一个在痛苦深渊里挣扎的、怕被丢弃的、遍体鳞伤的孩子。 “我不走。”林骁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近乎温柔的坚定。他回握住沈砚舟冰凉的手,将他汗湿的手指,一根根,仔细地、用力地拢进自己掌心。血迹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我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他抬起头,看向旁边屏息凝神的陈老,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冷厉,但深处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用最好的药,不计代价。我要他活着,完完整整地活着。” 陈老重重松了口气,连忙点头,指挥护士上前,进行新一轮的检查和药物调整。强效镇定剂和专门针对信息素暴乱的复合抑制剂通过静脉缓缓推入,沈砚舟的颤抖渐渐平息,呼吸也变得绵长,只是眉头依旧紧蹙,仿佛在睡梦中,依旧被痛苦纠缠。他抓着林骁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甚至在无意识中,抓得更紧了些。 林骁就那样坐在床边,任由他抓着,一动不动。手臂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混合着沈砚舟信息素残留的冰冷腥甜气息,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但他感觉不到,或者说,那疼痛与他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相比,微不足道。 他看着沈砚舟沉睡中依旧苍白的脸,看着他额角那道狰狞的疤,看着他被泪水濡湿的、纤长的睫毛。心底某个坚硬的角落,彻底坍塌了,化作一片柔软的、酸涩的沼泽。他终于不得不承认,承认那个他一直逃避、一直抗拒的事实—— 他放不下这个人。 不是因为责任,不是因为亏欠,不是因为那扭曲的占有欲。 只是因为,他是沈砚舟。是那个会算计他、会骗他、会把他气得发疯,却也会在生死关头推开他、会在绝望崩溃时抓住他、会流着泪说“别丢下我”的沈砚舟。 是那个,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在他心里刻下深深烙印,拔不掉,忘不了,舍不得,也……放不下的沈砚舟。 夜,深了。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成了病房里唯一的背景音。沈砚舟的烧渐渐退了,呼吸平稳下来,只是睡得极不安稳,时不时会惊悸一下,下意识地收紧手指。林骁便用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动作僵硬而生疏,却带着一种笨拙的、小心翼翼的安抚。 陈老低声汇报,最危险的阶段算是熬过去了,但腺体损伤加剧,需要更精密的调理和至少一周的绝对静养。后续的信息素稳定治疗,也会更加漫长和艰难。 林骁只是沉默地听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床上那人。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沈砚舟的呼吸彻底平稳,陷入深眠,抓着他的手也微微松了些力道,林骁才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手臂早已麻木,伤口结了暗红色的痂。 他站起身,因为久坐而有些眩晕。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光。城市在晨曦中苏醒,充满了生机。而他身后,那个人在沉睡,脆弱得不堪一击,却又顽强得令人心悸。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祁寒的加密线路。 “东南亚的行动,暂停。”他的声音因彻夜未眠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所有前期投入,转为潜伏和情报深度挖掘。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轻举妄动。” 电话那头,祁寒沉默了几秒,问:“因为沈砚舟?” “是。”林骁没有否认,目光落在窗外渐渐明亮的天空,“他需要时间。我也需要时间。”需要时间,让他恢复。需要时间,让他理清这团乱麻。需要时间,找到一条……既能护他周全,又能遂他心愿的路。 “明白了。”祁寒没有多问,“我会调整方案。” 挂了电话,林骁回到床边。沈砚舟睡得很沉,眉心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梦里也不得安宁。林骁伸出手,指尖悬在他眉心上方,犹豫了片刻,最终,极轻、极快地,拂过那点褶皱。 动作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 然后,他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病房。背影在晨光中,拉得很长,带着一丝疲惫,却也多了一抹,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名为“决意”的坚定。 裂缝已然存在,微光却从裂缝中透入。黑夜终将过去,而黎明之后,是更漫长的跋涉,还是……崭新的开始? 无人知晓。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第45章 破冰与暗流 强制发情期的惊涛骇浪,在强效药物和林骁那近乎蛮横的、以身为锚的镇压下,终于缓缓平息。余波未散,却不再致命,只留下满目疮痍。沈砚舟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再醒来时,人像是从一场漫长而酷烈的刑罚中熬过来,脱了形,褪了色,只剩下一把清瘦的骨,和一对深陷的、了无生气的眼。 他安静地躺着,望着天花板,眼神空茫,仿佛灵魂仍未完全归位。身体像是被拆散重组过,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腺体位置传来火烧火燎的钝痛,混合着高烧后虚脱的绵软。口腔里全是铁锈味,嘴唇干裂出血痂。但他没动,也没出声,只是那样望着,像一尊失了魂的、易碎的瓷器。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测仪器规律的低鸣。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尚未散尽的、属于他自己的、冰冷腥甜的信息素残留。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缓慢移动,仿佛光阴拖着沉重的脚步。 门被无声地推开。林骁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只瓷碗,冒着袅袅热气。他穿着简单的深色衬衫,袖子挽到小臂,露出昨晚被沈砚舟抓伤的、已经简单处理过、贴着纱布的手臂。他脸色也不好看,眼下是明显的青黑,下颌有新冒出的胡茬,整个人透着一种疲惫的紧绷感,但眼神却异常沉静,深不见底。 他走到床边,将碗放在床头柜上,目光落在沈砚舟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确认他醒了,然后移开,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很自然,没有询问,没有寒暄,仿佛早已如此。 “醒了就吃点东西。”林骁开口,声音带着熬过夜的沙哑,却异常平稳。他端起碗,用勺子搅了搅,是熬得极烂的、撒了点肉糜的白粥,温度刚好。 沈砚舟眼珠动了动,缓缓转向他,视线没有焦距,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又像是穿透了他,看向更远的地方。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动,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林骁舀起一勺粥,递到他唇边,动作有些生硬,但很稳。勺子停在离他嘴唇几厘米处,不动,也不催促,就那么静静地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病房里静得能听见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声音。阳光的条纹爬上了床单,映亮沈砚舟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手背,上面布满了细小的针孔和未散的淤青。他依然没有反应,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林骁的耐心仿佛用不完。勺子就那么悬着,他的手很稳,眼神也稳,只是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沉淀,像冰封的湖面下,无声涌动的暗流。半晌,他收回勺子,放回碗里,轻轻搅动,又舀起一勺,再次递过去。仿佛在做一个必须完成、且必须重复的动作。 这一次,勺子触碰到了沈砚舟干裂的嘴唇。微凉的触感,带着米粥的温热气息。沈砚舟的睫毛,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极其轻微,像蝶翼扇动空气的涟漪。他眼珠终于动了动,视线缓缓聚焦,落在眼前那勺粥上,又慢慢上移,对上林骁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不耐,没有责备,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深沉的、近乎死寂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强行压下的疲倦。 沈砚舟的嘴唇,极其细微地,翕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气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他张开嘴,就着林骁的手,很慢地,喝下了那口粥。吞咽的动作有些艰难,喉结滚动,牵扯到脖颈的肌肉,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抖。 林骁没说话,只是又舀起一勺,继续喂。一勺,一勺,沉默而专注。沈砚舟机械地吞咽着,目光低垂,看着白色的粥,看着那只骨节分明、握着勺子的手,看着手腕上隐约可见的抓痕。记忆的碎片开始回笼,混乱,尖锐,带着烧灼般的痛楚和耻辱。他记得那灭顶的灼热和撕裂感,记得冰与火的煎熬,记得自己像野兽般挣扎嘶吼,也记得那双紧紧攥住他的手,记得那个沙哑却斩钉截铁的声音,一遍遍砸进他混沌的意识:“看着我!我是林骁!” 不是幻觉。 他吞咽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勺子碰到嘴唇,发出细微的轻响。林骁抬眼看他。沈砚舟也抬起了眼,四目相对。一个深如寒潭,一个空洞如井。然后,沈砚舟又垂下了眼,张开嘴,继续吞咽。只是这一次,他的手指,在被单下,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一碗粥,吃了很久。久到阳光的条纹爬过了大半个病床。久到林骁的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微微发僵。但他没有催促,没有换手,只是沉默地、近乎固执地,喂完了最后一口。然后,他放下碗,拿起旁边的水杯,递到沈砚舟唇边。 沈砚舟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温水润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短暂的舒缓。然后,他重新躺回去,闭上了眼睛。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像两把小扇子,轻轻颤动。 林骁也没再说话。他收拾了碗勺,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病床,望着窗外。晨光落在他宽阔的肩背上,勾勒出硬朗的线条,也投下一片沉默的影子。病房里重新陷入寂静,但这次,不是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而是一种……微妙的、凝滞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缓慢融化、又缓慢冻结的沉默。 接下来的几天,重复着相似的模式。林骁会来,带着清淡的饮食或温好的汤水,沉默地喂食。沈砚舟会吃,机械地,缓慢地,不多,不少。偶尔,林骁会低声询问他是否难受,或者让陈老来检查。沈砚舟大多时候只是摇头,或点头,极少开口。只有在夜里,被噩梦魇住,发出压抑的呜咽或惊悸时,林骁会起身,走到床边,用手背试他额头的温度,或者只是站在那里,直到他重新安静下来。没有安抚的动作,没有温柔的言语,只有沉默的、不容忽视的、带着体温的陪伴。 这种沉默的、带着强制性的、近乎机械的照料,像一种无声的仪式,在两人之间建立起一种新的、脆弱的平衡。没有解释,没有道歉,没有温情脉脉,只有日复一日的、重复的动作,和那碗温度刚好的粥。 沈砚舟的身体,在这种沉默的、不容拒绝的照料下,以缓慢但稳定的速度恢复着。高烧退去,腺体的剧痛平息,转为持续的隐痛和虚弱。他能下床了,扶着墙,走几步,便气喘吁吁,冷汗涔涔。林骁就在旁边,不远不近地跟着,不伸手搀扶,也不说话,只是看着,目光沉静,像一道沉默的、移动的阴影。 偶尔,陈老会在换药或检查时,试图缓和气氛,说些外界的趣闻,或者询问沈砚舟的感受。沈砚舟大多只是摇头或点头,偶尔简短地吐出几个字。林骁则站在一旁,或坐回窗边的椅子上,处理他的工作,仿佛与这一切无关。但陈老能感觉到,那沉默的表象下,有什么东西在涌动,是紧绷的弦,是压抑的暗流,是无声的角力,也是……某种笨拙的、小心翼翼的靠近。 直到一周后,一个雨后的黄昏。沈砚舟的精神好些了,靠坐在床头,望着窗外被雨水洗刷得格外明净的天空,和天边那抹瑰丽的晚霞。林骁推门进来,没有带食物,只拿着一份薄薄的文件。 他在床边站定,将文件递给沈砚舟。“祁寒截获的最新消息,”他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情绪,“陆深在东南亚的那个私人实验室,近期有异常的能量波动和物资调动,怀疑在进行某种高耗能、高风险的**实验。地点,基本确认了。” 沈砚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他接过文件,指尖冰凉。文件很薄,只有几页,上面是加密解析后的情报摘要,卫星照片,以及祁寒标注的风险评估。目标地点是一个废弃的、伪装成橡胶加工厂的私人庄园,位于某国边境的雨林深处,戒备森严,地形复杂。 他看得很快,目光在那些冰冷的文字和数据上快速扫过,眼神重新凝聚起那种熟悉的、锐利而专注的光。看完,他将文件递还,抬眼看林骁,声音因为许久未开口而有些沙哑:“你想怎么做?” 这是自那晚之后,他第一次主动、清晰地询问。 林骁接过文件,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在沈砚舟脸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评估他的状态。然后,他才开口,语气依旧平稳,但多了一丝公事公办的冷硬:“强攻不可取。目标在境外,当地势力盘根错节,我们的人手有限。而且,打草惊蛇,可能什么都拿不到。” “声东击西,渗透获取核心数据,或者……内部爆破,物理摧毁。”沈砚舟接话,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静,仿佛在讨论明天的天气,“祁寒应该有渗透渠道。内部爆破,需要精确的布局和时间差,风险极高,但能一劳永逸,毁掉所有证据和样本。” 林骁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光芒。沈砚舟的反应速度和对局势的判断,依旧精准得可怕,完全不像一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他点点头:“祁寒在尝试渗透,但对方防火墙等级很高,且有物理隔离,短时间内难以突破。内部爆破……需要内应,或者,创造一个能让爆破小组潜入的机会。” “内应很难,陆深疑心极重,核心实验室人员都是他一手培养的死士。”沈砚舟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单的纹理,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创造机会……可以利用他们的补给线,或者,制造一场‘意外’事故,调虎离山。” “比如?”林骁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这是一个专注倾听的姿态。 “他们近期大量采购高纯度稀有惰性气体和液氮,用于某种低温存储或反应装置。”沈砚舟指向文件上一行不起眼的物资清单,“这类物资运输和储存要求极高,一旦发生‘泄漏’,会引发大面积恐慌和紧急疏散,是最好的浑水摸鱼时机。但需要精确的引爆点和时间控制,误差不能超过三十秒。” “你有具体的切入点?”林骁问,目光锐利。 沈砚舟沉默了几秒,抬眼看着林骁,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闪过一丝决绝的、近乎残忍的亮光:“陆深有一个习惯,或者说,一个弱点。他极度自负,也极度迷恋‘完美’和‘可控’。他对实验室的每一处细节,包括安保系统的漏洞,都了如指掌,并且以此为傲。他喜欢在系统中留下‘后门’,美其名曰‘绝对掌控’,实际上,是他的控制欲在作祟。祁寒如果能反向追踪到他最近一次的系统维护记录,或许能找到那个‘后门’的蛛丝马迹。那个后门,可能就是进入核心区域,安放爆破装置的关键。” 林骁的眉头微微蹙起:“这很冒险。如果这是陷阱……” “是冒险,”沈砚舟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但也是唯一的机会。陆深太谨慎,常规手段几乎不可能成功。只有利用他的‘自负’,才能撕开一道口子。”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窗外渐沉的暮色,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自嘲的疲惫:“而且,林骁,我们没时间了。他们在进行**实验,说明他们的研究进入了新阶段,或者……有了新的‘样本’。每拖一天,就可能多一个人受害。我必须……在事情变得更糟之前,阻止他。”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却重如千钧。那不是请求,不是建议,而是一个陈述,一个决定。是他背负着母亲的血仇,背负着那些培养罐中无声的亡魂,背负着自己这具被改造过的、充满不确定性的身体,所必须做出的、不容退缩的选择。 林骁看着他苍白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那抹孤注一掷的、仿佛燃烧着幽暗火焰的光芒,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闷地疼。他知道,沈砚舟说的是事实。他也知道,沈砚舟决定要做的事,没有人能阻止。以前不能,现在更不能。 “你需要什么?”良久,林骁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沈砚舟转回头,看向他,眼神清澈而坚定:“我需要实验室最详细的建筑结构图,包括所有隐蔽通道、通风系统和能源管线。我需要知道陆深最近一次系统维护的具体时间和操作日志。我需要一支最顶尖的、擅长潜入和爆破的小队,以及一个能在境外提供全方位支援的据点。还有,”他顿了顿,直视着林骁的眼睛,“我需要你,在我进入核心区域后,切断实验室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包括备用电源和紧急通讯,至少维持十五分钟。然后,制造一场足够大、能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外围事故’,为我们撤离创造窗口。” 要求清晰,逻辑严密,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绝。林骁静静听着,手指在文件边缘无意识地敲击着。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透过窗户,落在沈砚舟的脸上,给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淡淡的、近乎悲壮的金色。 “你会死在里面。”林骁说,语气陈述,没有疑问。 “我知道。”沈砚舟答,同样平静,“但这是成功率最高的方案。而且,”他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弧度,“我不是一个人去,不是吗?” 林骁盯着他,目光如刀,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剖开,看清他灵魂最深处的每一丝颤抖和恐惧。但沈砚舟只是平静地回视着,眼底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黑暗尽头,那一点孤注一掷的、微弱却顽强的光。 “好。”最终,林骁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字,干涩而沉重。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沈砚舟,望着窗外彻底沉入黑暗的天际线,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和决绝,“你要的,我都会给你。但沈砚舟,你给我听清楚。” 他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攫住沈砚舟,一字一句,带着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是我最后一次,允许你拿自己的命去赌。这次之后,你的命,你的债,你所有的一切,都彻底归我。是生是死,是走是留,都由我说了算。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这不是商量,是最终通牒。是林骁在退无可退之后,划下的、最后的、也是最坚固的底线。 沈砚舟静静地与他对视,没有反驳,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良久,他极轻、极缓地点了点头,声音平静无波:“成交。”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敲定了合作,也敲定了……未来。 林骁没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复杂难辨,有痛,有怒,有无奈,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藏的疼惜。然后,他转身,大步离开了病房。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寂静的尽头。 沈砚舟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望着门口,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然后,他才缓缓地、脱力般向后靠去,闭上眼睛,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手指在身侧,微微颤抖。 他怕吗?怕的。怕死,怕失败,怕功亏一篑,怕辜负了母亲的遗愿,也怕……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但他更怕,就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活在林骁的羽翼下,活在自己是个“残次品”、“怪物”的阴影里,活在无尽的梦魇和愧疚中。他必须去做。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只是为了……了结。了结这纠缠了他二十多年的噩梦,了结这具身体背负的罪孽,也了结……他与林骁之间,这笔永远也还不清的糊涂账。 合作,开始了。以最危险、最惨烈的方式。而他们之间那层薄冰,也在这次对话中,被悄然凿开了一道缝隙。冰冷的湖水下,是汹涌的暗流,是未尽的言语,是注定要一起沉浮、一起面对生死未知的、纠缠不清的命运。 窗外的天,彻底黑了。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在黑丝绒上的碎钻,冰冷,遥远。病房里没有开灯,沈砚舟坐在黑暗中,只有监测仪器的指示灯,发出幽微的红绿光芒,映亮他苍白沉静的侧脸。他缓缓抬起手,抚上自己颈后腺体的位置,那里依旧传来隐隐的钝痛,像一道永不会愈合的伤疤,时刻提醒着他,他是谁,他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 而走廊尽头的阴影里,林骁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点燃了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映亮他紧锁的眉头和眼底深沉的忧虑。烟雾缭绕,模糊了他冷硬的轮廓。他拿出手机,拨通了祁寒的号码。 “计划有变。”他对着听筒,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启动‘归巢’方案最高优先级。不计代价,我要目标地点的一切,包括一只蚂蚁爬过的痕迹。另外,联系我们在东南亚的所有暗桩,启动最高警戒。还有,给我准备一份……遗嘱公证。” 电话那头,祁寒沉默了足足三秒,才沉声回应:“明白。林总,你……” “照做。”林骁打断他,掐灭了烟,转身,看向走廊另一端,那扇紧闭的病房门。门缝下,透出微弱的光。他看了很久,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不见底的黑。“这一次,要么一起回来,要么……”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只是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冰封的锐利。 “没有‘或者’。” 第46章 黎明前的暗涌 雨夜之后,对峙之后,高烧之后,谈判之后。时间像被无形的胶水黏住,流淌得缓慢而滞涩。空气里,总漂浮着一种紧绷的、欲言又止的颗粒感,像暴风雨前闷热的低气压,压得人透不过气。 沈砚舟的身体,在药物和强制性静养下,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效率,缓慢而稳定地恢复着。苍白褪去,染上一点点人色,不再是那种一触即碎的透明。眼神也不再全然空洞,重新凝聚起那种沉静的、近乎冷酷的锐利,只是底色依旧是化不开的疲惫,像磨损过度的刀刃,依旧锋锐,却透着一股随时会折断的脆意。他不再终日躺在床上,会在天气晴好时,裹着厚厚的外套,在保镖沉默的护送下,去楼顶的露天平台站一会儿。不做什么,只是看天,看云,看远处林立的高楼,目光放得很远,又像什么都没看。风鼓起他宽大的衣摆,勾勒出过分清瘦的骨架,像一根随时会被吹走的芦苇。 林骁出现的频率恢复了,但停留的时间短了。他来,大多带着文件,有时是新的情报分析,有时是“归巢”方案的细化推演。两人面对面,隔着一张桌子,或是在病房沙发两端,讨论,争执,沉默。言辞精炼,不带多余情绪,像两个经验丰富的棋手,在推演一局凶险的残局。林骁的语调平直,沈砚舟的回应冷静。但空气里总像绷着一根看不见的弦,轻微一触,便会发出危险的嗡鸣。 有一次,为了一条潜入路线的风险系数,两人几乎吵起来。沈砚舟坚持一条更隐蔽也更险峻的路径,理由是出其不意,能最大可能避开主警戒区。林骁则主张更稳妥、耗时更长的迂回渗透,理由是沈砚舟的身体状况,承受不起任何意外。 “时间窗口只有四十七分钟,迂回方案会超时至少九分钟。九分钟,足够他们启动自毁程序,或者转移关键样本。”沈砚舟指着平板上的三维建模图,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声音却像淬了冰的玻璃。 “那条路线要横穿未加固的通风井,距离地表三十米,垂直落差超过十五米。你的体能和平衡感,现在不行。”林骁的视线扫过他依旧缠着绷带的手腕和略显单薄的肩膀,语气斩钉截铁。 “我可以。”沈砚舟抬眼看他,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执拗的狠劲。 “我说不行。”林骁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你的命,现在不单是你自己的。计划可以调整,时间可以压缩,唯独你的安全,没有商榷余地。” 沈砚舟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他垂下眼,看着平板屏幕上幽蓝的光,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半晌,他松开手,身体向后靠进沙发,声音轻得像叹息:“好,听你的。” 那是一种妥协,却更像一种无声的对抗。林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闷闷的,有些烦躁。他宁愿沈砚舟据理力争,跟他吵,跟他拍桌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平静地接受,然后筑起一道更高、更冷的墙。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沈砚舟,点燃了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指间明灭,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冷硬的侧脸轮廓。他知道沈砚舟是对的,那条路线风险更低,效率更高。但他赌不起。一丝一毫的闪失,他都赌不起。他宁愿把计划做得更周详,把时间压缩到极限,甚至不惜动用更昂贵、更隐秘的资源,也不愿让沈砚舟去冒那个险。 可这种“不愿”,他无法宣之于口。那晚失控的宣言,像一根刺,横亘在他们之间。他无法再说出“你的命是我的”这种话,那会撕裂刚刚勉强粘合的裂痕。他只能以“合作者”的身份,以“计划成功率”为借口,行保护之实。这种迂回的、别扭的、带着强权意味的“关心”,让两人之间的空气,更加凝滞。 沈砚舟不再看他,重新拿起平板,指尖在屏幕上滑动,调出新的数据模型,开始计算迂回路线的极限压缩时间。他的侧脸在屏幕冷光的映照下,显得专注而疏离,仿佛刚才的争执从未发生。只有那微微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林骁掐灭了烟,转身。目光落在沈砚舟低垂的、被屏幕光映得有些发蓝的侧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他什么也没说,拿起自己的外套,离开了病房。关门声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死寂的潭水,漾开无声的涟漪。 沈砚舟滑动屏幕的手指,停顿了一瞬。他抬起眼,望向那扇紧闭的门,眼神空茫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深潭般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有暗流无声涌动。 祁寒的到来,是这潭死水中投入的另一颗石子。他总是在深夜,像一道没有温度的影子,带来最新、也最血腥的消息。关于“伊甸之匙”在东南亚的异动,关于陆深可能的行踪线索,关于那个私人实验室最新的安保升级。他的叙述简洁、冰冷,不带任何个人情绪,却让听者脊背生寒。 这次,他带来的是一段经过处理、只有几秒钟的卫星监控视频片段。画面模糊,抖动着,隐约能分辨出是在雨林边缘,一个伪装成橡胶加工厂的庄园外。几辆不起眼的厢式货车在深夜驶入,卸下一些蒙着防水布的、长方形的货箱。搬运的人动作训练有素,警惕性极高。视频的最后一帧,定格在一个从主建筑侧门匆匆走出、被保镖簇拥着的身影上。那人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帽子,看不清面容,但走路的姿态,侧脸的轮廓,让沈砚舟的瞳孔骤然收缩。 “是他。”沈砚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笃定的寒意。即使隔着屏幕,即使看不清脸,那种深入骨髓的、混合着厌恶与恐惧的熟悉感,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陆深。那个他母亲曾经的导师,也是将她拖入地狱、一手缔造了他噩梦的元凶之一。 林骁站在他身侧,同样盯着那模糊的画面,眼神锐利如鹰。“能确定具体位置吗?内部结构图有没有进展?” “坐标已锁定,误差不超过五十米。”祁寒调出另一份文件,是经过复杂算法处理后的热成像和地形扫描图叠加,“内部结构比预想的复杂,地下至少有三层,核心区域疑似有独立能源和空气循环系统。渗透难度,S级。另外,”他顿了顿,看向沈砚舟,“根据截获的零碎通讯分析,他们近期可能有一次大规模的‘样本转移’或‘数据上传’行动,时间就在七十二小时内。这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窗口。” 机会,也是最大的危机。一旦行动,必须一击必中,否则打草惊蛇,后患无穷。 沈砚舟的指尖在平板边缘轻轻敲击,这是他深度思考时的习惯。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燃着两簇幽暗的、冰冷的火焰。“样本转移……他们会走哪条路?陆路,空运,还是海运?” “都有可能。但结合地形和他们的隐蔽性要求,走地下暗河或秘密通道的可能性最大。庄园背靠雨林,有一条地下河支流经过,早年曾有探险队提及,后被私人买断,信息封锁。”祁寒调出雨林的水文地质图,一条蜿蜒的蓝色线条,在密集的等高线中若隐若现。 “地下河……”沈砚舟喃喃,脑海中飞速掠过母亲笔记中一些零碎的、关于早期“伊甸之匙”研究所选址的记载,那些记载语焉不详,却反复提及“水”、“隐蔽”、“天然屏障”等词汇。一个模糊的猜想,逐渐成形。“如果……他们的核心实验室,部分建在地下河附近,甚至利用地下河进行冷却或排污……那么,转移样本,很可能通过这条河。” 林骁和祁寒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如果猜测成立,那么行动将更加复杂。水下渗透,变数极大。 “需要水下装备,和熟悉当地水文的向导。”林骁沉声道,“时间太紧。” “向导我可以解决。”祁寒接口,“当地有我们的人,熟悉那片雨林。装备也不是问题。关键是,如何确定样本转移的具体时间和路线,以及,如何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潜入并安置爆破装置。” 三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病房里只有仪器低微的嗡鸣,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夜晚的喧嚣。压力像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最终,打破沉默的是沈砚舟。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林骁和祁寒,声音平静得可怕:“我有一个想法。需要冒险,但如果成功,可以一举两得。” 林骁的心猛地一沉。每次沈砚舟说“冒险”,都意味着他将自己置于最危险的境地。但他没有打断,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陆深认得我。”沈砚舟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或者说,他认得我这张脸,这具身体。在他眼里,我是他最‘成功’也最‘失败’的作品,是活着的耻辱,也是未完成的‘钥匙’。如果……让他以为,我落单了,受伤了,走投无路了,正试图通过那条地下河逃跑……你们说,他会怎么做?” “你会成为最诱人的诱饵。”林骁的声音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抓住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然后,把你带回实验室,或者……就地‘处理’。” “对。”沈砚舟点头,眼神锐利如刀,“他会派人追捕,甚至会亲自出面。而这,会最大程度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为你们的潜入和爆破装置安置,创造绝佳的机会和时间窗口。同时,也能验证地下河通道的可行性,甚至……可能直接接触到转移中的样本。” “你疯了?!”林骁终于控制不住,低吼出声,他一把抓住沈砚舟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你知道那有多危险吗?陆深如果抓住你,你会生不如死!他有一万种方法让你开口,让你变成他想要的任何样子!” 沈砚舟没有挣扎,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眼神深不见底:“我知道。所以,我需要一个完美的‘落单’和‘受伤’剧本,需要一套足以以假乱真的‘追踪’与‘反追踪’戏码,还需要一个……在我被抓住前,或者在被抓住后短时间内,能确保我安全,或者至少能让我痛快死去的‘保险’。” 他说“死”这个字时,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林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窒息。他死死盯着沈砚舟,想从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看出一丝恐惧,一丝犹豫,哪怕是一丝伪装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一片沉寂的、冰冷的决绝。那是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甚至将自身也作为筹码押上赌桌的疯狂。 “我不同意。”林骁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声音嘶哑,“绝对不行。计划可以再想,风险可以再评估,但用你做饵,不行。” “这是最优解,林骁。”沈砚舟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时间,成功率,一击致命的可能性。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案。我的命,是筹码,也是武器。用好了,价值最大化。” “你的命不是筹码!”林骁猛地甩开他的手,胸膛剧烈起伏,眼底翻涌着骇人的风暴,“沈砚舟,我警告你,别再打这种主意!你的命,轮不到你自己来做主!” 沈砚舟看着他暴怒的样子,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淡淡的嘲讽:“那由谁做主?你吗,林骁哥?” 一声“哥”,叫得林骁浑身一僵。那晚在病房,沈砚舟意识模糊时,也曾这样叫过他,带着全然的依赖和脆弱。此刻再听,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进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带来尖锐的疼痛和冰冷的嘲讽。 “是。”林骁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让,眼底是赤红的血丝和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你的命,是我的。我说了算。你想死,也得先问过我同不同意!” 空气瞬间凝固。祁寒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自己不存在。病房里的温度骤降,仿佛有冰霜在蔓延。 沈砚舟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林骁几乎要以为他会再次爆发,或者,再次用那种死寂的沉默来对抗。但最终,沈砚舟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移开了视线,重新看向平板屏幕上那蜿蜒的蓝色线条。他的侧脸在屏幕冷光下,显得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头发慌。 “好。”他轻声说,声音低得像叹息,“听你的。你是老板。” 他不再争辩,不再坚持,甚至不再看林骁一眼。只是那平静之下,是一种更深的、令人不安的认命和疏离。仿佛刚才那番激烈的争执,从未发生过。仿佛他刚才提出的那个疯狂的计划,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提议。 林骁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头那股无名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烧得更旺,夹杂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恐慌。他宁可沈砚舟跟他吵,跟他闹,甚至跟他动手,也好过现在这样,用一层坚冰将自己重新包裹起来,隔绝了所有情绪,也隔绝了他。 祁寒适时地轻咳一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关于地下河通道,我这边有更详细的早年勘探资料,虽然年代久远,但地形变化应该不大。另外,关于样本转移的具体时间,我们截获了一段加密通讯的碎片,正在全力破解,二十四小时内可能会有结果。” 林骁闭了闭眼,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再睁开时,已恢复了惯常的冷硬:“继续破解。装备和人员,按最高规格准备。祁寒,你负责制定三套以上的潜入和爆破方案,要考虑到所有突发情况。沈砚舟,”他转向那个重新变得沉默的身影,声音绷得很紧,“你负责分析所有已知的、关于陆深行为模式和心理侧写的资料,找出他可能出现的漏洞和习惯。另外,把你的身体数据最新报告给陈老,我要知道你的极限在哪里,能承受多大的运动量和心理压力。” “是。”沈砚舟应了一声,没有多余的字眼,拿起平板,开始调取资料。仿佛刚才那场几乎要撕裂平静的争执,只是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涟漪过后,了无痕迹。 林骁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怒,有痛,有担忧,还有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离开了病房。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沉重而急促。 祁寒对沈砚舟微微颔首,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平板屏幕幽幽的蓝光,映照着沈砚舟苍白的脸。他盯着屏幕上那条代表地下河的蓝色线条,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伸出手指,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沿着那条曲折的蓝线,缓缓地、虚虚地划过。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描摹一条通往地狱,或者……通往救赎的不归路。 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决绝。 “最优解……”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耳语,消散在寂静的空气里,“林骁,你拦不住我的。有些路,必须我自己去走。有些债,必须我自己去还。”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最深,最沉。而暗涌,已在无声处汇聚,只等那根导火索,被点燃。 第47章 暗夜潜行(上) 争执,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沉下去,没了声息,只在幽暗的水底,搅起一层无人能见的、冰冷的暗流。那之后,病房里的空气变得更加滞重,粘稠得能拧出水来。沈砚舟不再提“诱饵计划”,林骁也不再追问。两人之间,只剩下公事公办的交流,精确,冰冷,高效,像两条平行线,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偶尔交汇,也只在数据和方案的节点,擦出短暂而理性的火花。默契得诡异,也疏离得可怕。 但准备工作,却在一种近乎偏执的、令人窒息的效率下,疯狂推进。林骁调动了所有能动用的资源,资金、渠道、人力,以远超之前任何一次行动的规格,砸向“归巢”计划。东南亚的暗桩被全面激活,像一张无形的蛛网,悄无声息地笼罩向那个隐藏在雨林深处的、代号“蛇窟”的目标庄园。祁寒昼夜不休,情报像雪片般飞来,又被逐一筛选、分析、整合,化作一条条精确到米的路线图,一个个精密的潜入方案。他甚至设法搞到了庄园十年前废弃前的部分地下管网施工蓝图,虽然年代久远,误差不可避免,但聊胜于无。 陈老被赋予了最高权限,对沈砚舟进行最后的、极限的身体机能和药物耐受测试。结果并不乐观。沈砚舟的身体,像一个被反复修补、勉强维持运转的精密仪器,表面数据在药物支撑下勉强达标,内里却已千疮百孔,随时可能崩溃。腺体损伤带来的信息素紊乱并未根除,只是被强效抑制剂暂时压制,剧烈运动或高强度精神压力下,随时可能反扑。陈老拿着报告,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在林骁冰冷如铁的目光下,将所有警告吞回肚子里,只是默默将急救药品的剂量和种类,增加了三倍。 沈砚舟本人,则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沉默地接受一切安排。测试,注射,推演,模拟。他不再提出异议,对林骁的任何调整,都只是点头,执行。眼神平静无波,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再大的石头投进去,也激不起一丝涟漪。只有在夜深人静,独自面对那份被加密保存、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关于地下河水文和庄园内部结构分析的绝密文件时,那死水般的眼底,才会闪过一丝极快、极锐利的光芒,像黑暗中潜伏的野兽,嗅到了猎物的气息。 出发前夜,暴雨如注。城市被笼罩在水幕之中,霓虹灯的光晕模糊成一片迷离的幻影。病房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落地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在冰冷的墙壁上。 林骁推门进来,带来一身湿冷的水汽。他没穿西装,一身利落的黑色作战服,衬得他身形挺拔,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寒意和肃杀。他手里提着一个银色的合金密封箱,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装备。”他言简意赅,打开箱子。里面是两套特制的黑色紧身潜水服,轻薄如蝉翼,却能抵抗水下高压和低温;配套的、集成呼吸、通讯、定位和水下推进功能的头盔;两把经过消音处理、能在水下有效射击的特制手枪;几枚微型□□和粘性触发装置,以及一些沈砚舟叫不出名字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微型仪器。 “你的。”林骁从箱子里拿出其中一套稍小码的,连同配套的头盔和武器,推到沈砚舟面前,“穿上试试,不合身立刻改。陈老会给你注射最后一针长效抑制剂和肾上腺素缓释剂,能让你在水下保持至少四十分钟的巅峰状态。但记住,只有四十分钟。超时,药效一过,你会比普通人更虚弱。” 沈砚舟伸手,指尖拂过潜水服冰凉的表面,触感细腻而坚韧。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拿起那套衣服,走向浴室。很快,水声响起,隔绝了内外。 林骁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磨砂玻璃门,里面人影晃动,模糊不清。他点了支烟,狠狠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入肺腑,却压不住心头那股沉甸甸的、冰冷的烦躁。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瓢泼的大雨,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玻璃,发出急促的鼓点声,仿佛敲在他的心上。明天,就是行动日。所有棋子就位,所有通路打通,所有变数推演了无数遍。成功率,在祁寒的计算模型里,被优化到了百分之六十七点三。一个不高不低的数字,赌的是命。 水声停了。门开,沈砚舟走了出来。黑色的紧身潜水服完美贴合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瘦却流畅的肌肉线条,苍白的皮肤在黑色面料的映衬下,几乎有种透明的质感,仿佛一尊易碎的琉璃雕塑。他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额前,水珠顺着脖颈滑入衣领。额角那道疤痕,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走到镜子前,拿起头盔,动作熟练地检查着接口和功能,眼神专注而冰冷,像在擦拭一件即将饮血的兵器。 林骁掐灭了烟,走过去,站在他身后。镜子里映出两人一高一矮的身影,穿着同样的黑色,同样面无表情,同样……带着一种即将赴死的、冰冷的决绝。 “最后确认一遍。”林骁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响起,低沉,平稳,不带一丝情绪,“你的任务,是潜伏在目标区域下游三公里的预定接应点,利用水下推进器,保持静默,随时准备接应爆破小组撤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暴露,不准擅自行动。明白?” 沈砚舟戴好头盔,扣上最后一个卡扣,透过面罩,看向镜中的林骁,点了点头,没说话。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水下通讯是加密的,但距离有限,且可能受到干扰。如果通讯中断,或者超过预定时间三十分钟没有接到我的信号,立刻启动备用方案B,自行撤离到二号安全屋,祁寒会接应你。”林骁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记住,你的命,现在不属于你自己。活着回来,是第一要务。任何情况下,保全自己,优先于任何目标。这是命令。” 沈砚舟依旧沉默,只是抬起手,调整了一下头盔侧面的一个旋钮,动作精准,一丝不苟。仿佛林骁的话,只是背景噪音。 林骁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头那股无名火又窜了起来,夹杂着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他猛地伸手,抓住了沈砚舟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沈砚舟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沈砚舟,看着我!” 沈砚舟缓缓转过身,面罩后的眼睛,隔着透明的护目镜,平静地回视着他。那眼神太静了,静得让林骁心悸。 “回答我。”林骁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狠戾,“刚才我说的话,你听进去了没有?记住了没有?” 沈砚舟与他对视了几秒,然后,极轻、极慢地,点了点头。还是不说话。 林骁盯着他,仿佛要从他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恐惧,紧张,犹豫,哪怕是一点点不甘也好。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的寒潭。 “你最好记住。”林骁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压抑的火药味,混合着消毒水和林骁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令人窒息。 “林骁。”沈砚舟终于开口,声音透过面罩传来,有些闷,有些失真,但依旧平稳无波,“如果,我是说如果,计划出现最坏的情况,我被迫与目标……陆深,正面遭遇。”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也似乎在观察林骁的反应。林骁的瞳孔骤然收缩,下颌线绷紧。 “不要管我。”沈砚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力量,“优先完成任务。摧毁实验室,拿到核心数据。我……自有办法脱身。” “自有办法?”林骁嗤笑一声,眼底却是一片冰寒,“你有什么办法?用你这具破身体,去跟陆深和他手下那些疯子硬拼?还是指望你那点可怜的信息素,在抑制剂失效后,能制造混乱?” 沈砚舟沉默了一下,隔着面罩,林骁看不清他确切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那目光,穿透护目镜,直直地、平静地落在他脸上。 “我有我的底牌。”沈砚舟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不会连累你,也不会影响计划。你只需要,按原计划行事。” “底牌?”林骁上前一步,逼近他,两人的鼻尖几乎要撞上面罩,“沈砚舟,你还有什么底牌是我不知道的?你拿什么跟我保证?用你那条随时会崩溃的小命吗?” “我保证。”沈砚舟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安抚般的意味,“林骁,信我一次。就像……我信你会安排好一切,让我活着离开那里一样。” 林骁的呼吸一窒。信他?他怎么敢?他怎么配?可看着沈砚舟那双平静得近乎诡异的眼睛,听着他那句轻飘飘的“信我一次”,林骁胸口那团暴怒的火焰,却像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了大半,只剩下冰冷的、尖锐的刺痛和无力感。他发现自己拿沈砚舟毫无办法。打不得,骂不得,逼不得。这个人的心,像一块被冰封了千年的寒铁,捂不热,敲不碎,也撬不开。 最终,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沈砚舟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愤怒,有担忧,有不甘,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绝望的恳求。然后,他猛地转身,走到桌边,拿起另一套潜水服,开始沉默地穿戴。 沈砚舟站在原地,看着林骁背对着他,动作利落地套上那身黑色的作战服,宽肩窄腰,线条硬朗,充满力量感。他默默地移开视线,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幕。雨点打在玻璃上,蜿蜒流下,像一道道泪痕。明天,他们就要潜入那片未知的、危机四伏的雨林,潜入那个可能埋葬着无数罪恶、也埋葬着他所有噩梦源头的“蛇窟”。前途未卜,生死难料。 但他心里,却奇异地平静。甚至有一种……解脱般的轻松。终于,要走到最后一步了。无论是生是死,是成是败,至少,不用再这样日复一日地,在绝望和希望之间,在爱与恨之间,在生与死之间,反复煎熬,反复拉扯了。 “林骁。”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雨声淹没。 林骁扣上最后一个卡扣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如果……我回不来,”沈砚舟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我母亲留在城西公墓的东西,在我公寓书房左手边第二个抽屉的暗格里。密码是你生日倒序。里面有一些……她早年研究的手稿,或许,对你有用。” 林骁的身体猛地僵住。他缓缓转过身,看向沈砚舟的背影。那个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如此单薄,如此脆弱,却又挺得笔直,像一根即将被狂风暴雨折断的、却依旧不肯弯曲的芦苇。 “你什么意思?”林骁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交代后事?” 沈砚舟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依旧望着窗外。“只是……以防万一。”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疲惫,“还有,盛然那边……别告诉他太多。他性子直,藏不住事。” 林骁死死盯着他的背影,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带着浓浓的、化不开的血腥气:“沈砚舟,你给我听好了。你母亲那些废话,我一句也不想听。你,必须给我活着回来。否则,我掘地三尺,也要把你从阎王殿里拖出来,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沈砚舟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抖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要站成一座永恒的雕塑。 窗外,雨下得更大了。电闪雷鸣,将天地映照得一片惨白。仿佛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是一场更加猛烈、更加残酷的暴风雨。 第48章 暗夜潜行(下) 凌晨三点,雨林的夜,黑得像化不开的浓墨,只有偶尔划过天际的闪电,将狰狞的树影和嶙峋的岩石瞬间照亮,又旋即吞没。空气潮湿粘稠,混杂着腐殖质、泥土和某种未知植被的辛辣气息,沉重地压在每一个潜入者的胸口。 林骁、沈砚舟,以及祁寒从东南亚分部紧急调集的、最精锐的六人渗透小组,像一群沉默的夜行动物,悄无声息地潜伏在一处废弃的、长满藤蔓的橡胶加工厂边缘。这里距离目标庄园“蛇窟”还有两公里,是地下河一个隐蔽的、早已被人遗忘的泄洪口入口,也是祁寒从故纸堆中翻出的、唯一可能避开水面上密集红外扫描和水下声呐阵列的通道。 耳机里传来祁寒冷静的汇报,从卫星监控到声纹分析,一切正常,庄园外围的巡逻频率符合预定模型。“风向东北,风速二级,能见度极低,有利于潜入。水下声呐阵在东南侧有三十七秒的扫描间隙,是我们唯一的窗口。重复,三十七秒。通讯静默倒计时,十、九……” 林骁侧过头,看向身旁的沈砚舟。他穿着一身黑色潜水服,紧贴的材质勾勒出清瘦的身形,脸上涂着迷彩油,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在夜视仪幽绿的光芒下,沉静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映不出丝毫波澜。出发前陈老注射的肾上腺素缓释剂和强力抑制剂正在他体内起作用,让他暂时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但林骁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是透支未来的代价。 “记住你的位置,你的任务。”林骁压低声音,最后一遍确认,更像是对自己说。声音透过骨传导耳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沈砚舟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没有看他,目光紧盯着前方幽暗的水面。那眼神,专注,冷静,带着一种近乎非人的、抽离了所有情绪的决绝。林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闷闷地疼。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屏幕上。 “三、二、一。行动!” 指令下达,如同水滴落入深潭,无声无息,却激起行动的涟漪。六人小队如鬼魅般分作两组,一组三人,由林骁亲自带领,负责潜入庄园主体建筑,安置□□,摧毁核心实验室并获取数据。另一组三人,由副队长代号“夜枭”的资深特工带领,负责外围接应和信号干扰,并在爆破后掩护撤离。而沈砚舟,他的任务看似最简单,也最安全——潜入地下河下游三公里处的预定汇合点,启动水下推进器,保持静默,等待接应。 没有任何告别,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林骁最后深深看了沈砚舟一眼,那人影已如游鱼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漆黑的水中,连水花都微不可闻。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不安,对夜枭打了个手势。夜枭会意,带着两名队员,同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茂密的植被中,朝着庄园外围的警戒薄弱点潜去。 林骁带着另外两名队员,检查了一遍装备,深吸一口混合着□□和橡胶气味的潮湿空气,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刺骨的地下河。水很浑,能见度不足半米,夜视仪在浑浊的水下效果大打折扣。水流比预想的要湍急,带着一种阴冷的、令人不安的吸力。他们依靠着水下推进器微弱的动力和手腕上防水导航仪的光标指引,在黑暗的水道中穿行。四周是滑腻的岩石和盘根错节的水生植物根系,偶尔有冰冷的、不知名的生物擦着身体滑过,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耳机里只有水流冲刷岩石的沉闷声响和自己的心跳声。时间在黑暗中流逝得异常缓慢。距离庄园主体建筑下方的水闸入口,大约需要七分钟。这七分钟,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林骁的神经紧绷到极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两名队员一前一后,将他护在中间,动作精准而干练。 就在他们接近水闸入口,已经能隐约看到前方金属栅栏的轮廓时,异变陡生! “吱嘎——轰隆——!” 一阵沉闷的、绝非自然产生的机械轰鸣声,隔着厚厚的水体和岩石,隐隐传来!紧接着,原本还算平稳的水流骤然变得狂暴!一股强大的、来自前方的吸力猛地传来,将三人的身体狠狠往前扯去!浑浊的水流中,无数泥沙、碎叶和不明碎屑被卷起,视线瞬间降至为零! “小心!水流异常!是排水口打开了!!”耳机里传来后方夜枭急促的警告,夹杂着刺耳的电流干扰声。 林骁的心猛地一沉!庄园的紧急排水系统被启动了!这不在计划内!他们的潜入路线,正好位于一条备用的紧急泄洪水道附近!巨大的水流会将他们像垃圾一样冲向下游,甚至可能直接卷入庄园深处不知名的水处理系统,粉身碎骨! “抓稳!找固定点!”林骁在通讯频道里低吼,同时死死抓住身旁一块凸起的岩石。狂暴的水流冲击着他的身体,像有无数只手在撕扯,潜水服与岩石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一名队员反应稍慢,被水流带得一个趔趄,险些脱手,被林骁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推进器在激流中发出不堪重荷的嗡鸣,导航仪的信号也变得断断续续。 “林总!前方五十米,左侧石壁有裂缝,可容人通过,通往一条废弃的维修管道,可能通向庄园内部备用电力室!但水流太急,强行进入风险极大!”一名队员在混乱中快速汇报,声音在激流和通讯干扰中有些失真。 是冒险进入未知管道,还是被水流冲向下游未知的深渊? 林骁的大脑飞速运转。被冲走,九死一生,而且会彻底暴露。进入管道,前路未知,但或许有一线生机,能接近目标。他猛地想起沈砚舟出发前那句平静的、关于“自有办法脱身”的话,心脏像是被冰锥狠狠刺了一下。不,不能赌!他必须尽快确认沈砚舟的情况!那家伙身体本来就……万一被水流卷走…… “尝试进入管道!”林骁当机立断,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夜枭,报告外围情况!目标B(沈砚舟的代号)位置!” “外围警戒加强!有巡逻队朝泄洪口方向移动!疑似触发次级警报!目标B……信号消失!最后位置在下游两公里处,随后失去联系!干扰严重,无法定位!”夜枭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灼。 信号消失!林骁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沈砚舟出事了!是遇到了巡逻队?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激流卷走了?他那破身体,怎么可能在如此狂暴的水流中幸存?! “林总!裂缝!”队员的呼喊将他从瞬间的恐慌中拉回。前方浑浊的水流中,隐约可见一道狭窄的、被水草半掩的岩缝。水流在这里形成了一个诡异的旋涡,吸力惊人。 “进!”林骁咬牙,不再犹豫,关闭推进器,依靠手臂力量,对抗着水流,朝着那道裂缝奋力游去。另外两名队员紧随其后。狭窄的裂缝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粗糙的岩石刮擦着潜水服,留下道道白痕。更深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不知通往何方的未知。 就在林骁即将钻入裂缝的瞬间,耳机里,在一片嘈杂的电流干扰和激流轰鸣声中,极其微弱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声响。那声音很轻,很短暂,像是金属刮擦岩石,又像是……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短促的闷哼。 声音来源的方向,似乎……是下游?沈砚舟最后消失信号的方向! 林骁的身体猛地一僵,动作停滞了半秒。是他吗?他还活着?遇到了什么?那一瞬间,理智和情感在他脑中激烈交战。进去,可能找到生路,完成计划。回头,可能前功尽弃,甚至把自己也搭进去。 “林总!”队员在身后催促,水流冲击得他几乎稳不住身形。 电光石火间,林骁做出了决定。他猛地转身,对队员打了个“继续前进,按备用计划执行”的手势,然后,在两名队员惊愕的目光中,他猛地关闭了推进器,借助水流的冲力,以及反手在岩壁上狠狠一蹬,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竟逆着狂暴的水流,朝着下游、沈砚舟信号消失的方向,猛地冲去! “林总!!”队员的惊呼被水流和通讯干扰吞没。 林骁什么也听不见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肾上腺素飙升到极限,压榨着身体每一分潜力。他像一条暴怒的鲨鱼,在浑浊的激流中奋力划水,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无尽的黑暗,心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找到他!必须找到他!那个混蛋!那个骗子!那个……该死的、不要命的沈砚舟! 水流越来越急,能见度几乎为零。导航仪完全失效,只能凭借模糊的方向感和对水流的感知,艰难地判断着大概位置。林骁不知道自己游了多远,也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肺部火辣辣地疼,手臂酸软得几乎抬不起来,冰冷的河水带走体温,让他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但他不能停,不敢停。 突然,前方幽暗的水底,似乎有微弱的光亮一闪而过!不是自然光,是……某种电子设备发出的、幽蓝色的冷光!林骁精神一振,奋力朝着光亮的方向游去。近了,更近了!那光亮来自水底一处凹陷的岩缝,被茂密的水草遮挡着,时隐时现。 林骁潜下去,拨开厚厚的水草。眼前的一幕,让他的呼吸瞬间停滞! 沈砚舟!他蜷缩在狭窄的岩缝底部,半个身体被卡在嶙峋的岩石之间,潜水头盔的面罩裂开了一道缝隙,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密的气泡。他的一只手死死扣着岩壁,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他背上的水下推进器不见了,可能是被水流冲走或者撞掉了。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小腿被一根断裂的、锈蚀的金属水管刺穿,暗红色的血迹正从伤口处丝丝缕缕地渗出,在浑浊的水中晕开,像一朵妖异而绝望的花。 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脸色在头盔幽蓝的内部灯光映照下,惨白得如同死人。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沈砚舟!”林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他猛地扑过去,顾不得水流的冲击,奋力将卡住沈砚舟的岩石撬开一点缝隙,伸手去探他的颈动脉。脉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体温低得吓人。 “醒醒!沈砚舟!看着我!”林骁的声音在面罩后嘶哑地咆哮,他用力拍打着沈砚舟冰冷的脸颊,试图唤醒他。没有反应。只有那微弱的心跳,证明这具身体里,还残存着一丝生机。 必须立刻止血,必须带他离开这里!林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颤抖着手,从腿侧的急救包里抽出止血带和凝血剂。水下操作极其困难,水流不断冲刷,视线模糊,手指也因为冰冷和紧张而不听使唤。他咬紧牙关,摸索着找到沈砚舟小腿的伤口,将止血带死死扎在大腿根部,然后挤入大剂量的水下用凝血泡沫。暗红色的血涌出速度减缓了一些,但并未完全止住。 做完这些,林骁已经气喘吁吁。他查看沈砚舟头盔的裂口,幸好裂痕不大,暂时没有进水的危险,但氧气供应显然出了问题,面罩内部有积水。他必须尽快带沈砚舟浮出水面,或者找到一个有空气的空间。 他环顾四周,岩缝狭窄,上方是厚重的岩层,显然无法上浮。唯一的出路,是顺着水流继续向下,或者……林骁的目光落在沈砚舟身后岩壁上一个不起眼的、被水草掩盖的缺口。那缺口很窄,仅容一人勉强侧身通过,里面黑漆漆的,不知通向何处。 没有时间犹豫了!沈砚舟的情况撑不了多久!林骁一咬牙,用匕首割断连接着沈砚舟和破损推进器的安全绳,然后将他小心翼翼地拖出岩缝。沈砚舟的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像个破败的玩偶。林骁将他背在背上,用应急绑带将他牢牢固定在自己身上。沈砚舟的头无力地垂在他肩侧,冰冷的面罩贴着他的颈侧,带来刺骨的寒意。 “坚持住,混蛋……你给我坚持住……”林骁低声嘶吼着,不知是在对沈砚舟说,还是在对自己说。他拔出腿侧的□□,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个岩壁缺口挖去。岩石很硬,匕首砍上去火星四溅,虎口震得发麻。但他不管不顾,一下,又一下,像一头被困的野兽,疯狂地开拓着生路。 不知道挖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缺口终于被扩大到一个可以勉强通过的大小。林骁背着沈砚舟,侧着身,一点一点地挤了进去。里面是一条更加狭窄、低矮的天然水道,水流平缓了许多,但空气浑浊,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和霉味。更重要的是,前方似乎隐约有微弱的气流流动,还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人工光源的折射? 有出口!或者至少,有通气口! 林骁精神一振,背着沈砚舟,艰难地在水道中前行。水道蜿蜒曲折,时宽时窄,有时需要完全匍匐才能通过。沈砚舟的重量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伤口传来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但他不敢停,也不能停。沈砚舟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贴在他背上的身体,温度也在一点点流失。 终于,在爬过一段极其狭窄、几乎将两人卡住的缝隙后,前方豁然开朗!是一个不大的、天然形成的溶洞空间,洞顶有裂缝,隐约透下天光,虽然依旧昏暗,但比水下好了太多。更重要的是,溶洞的一角,竟然堆放着一些废弃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管道和工具箱,旁边还有一个早已干涸的、积满灰尘的小水洼。这里似乎是庄园早年施工时留下的、一个被遗忘的维修通道节点。 林骁几乎脱力,踉跄着将沈砚舟放下,让他平躺在相对干燥的地面上。他颤抖着手,先检查沈砚舟的呼吸和心跳。呼吸微弱,心跳几乎摸不到。面罩里的积水更多了,必须立刻处理! 他小心翼翼地取下沈砚舟破裂的头盔,一张惨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露了出来,额发被汗水和血水浸湿,紧贴在额角和狰狞的疤痕上,嘴唇呈现出缺氧的绀紫色。林骁的心狠狠一揪,来不及多想,捏开他的下颌,低头,覆上他冰冷的嘴唇,将所剩不多的空气渡过去。一次,两次,三次……直到沈砚舟的胸腔开始有了微弱的起伏。 接着,他快速检查沈砚舟腿上的伤口。止血带起了作用,出血基本止住了,但伤口很深,边缘被锈蚀的金属污染,情况不容乐观。林骁用匕首割开沈砚舟的潜水裤,露出狰狞的伤口,皮肉外翻,隐约可见白骨。他深吸一口气,用消毒喷雾简单冲洗,然后洒上强效的抗生素粉末和凝血剂,再用急救绷带紧紧包扎。动作迅速而专业,但手指的颤抖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做完这一切,林骁几乎虚脱,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大口喘着气。汗水混合着泥水,从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刺得生疼。他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沈砚舟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失血过多,低温,加上可能的内伤和旧疾复发,必须立刻得到救治。而他们现在,被困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溶洞里,外面是未知的追兵,里面是奄奄一息的沈砚舟。 他查看了一下随身装备。通讯器在激流中损坏,只剩下一部备用的、功率有限的紧急信标,但在这个地下深处,信号能否发出去还是未知数。武器只剩一把手枪和两个弹夹,匕首,以及一些基本的急救品和照明工具。食物和水……几乎没有。 “咳咳……”一阵微弱的呛咳声响起。林骁猛地转头,只见沈砚舟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一条缝。眼神涣散,没有焦距,茫然地看着头顶昏暗的岩壁。 “沈砚舟!”林骁立刻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能听到我说话吗?看着我!” 沈砚舟的瞳孔缓慢地转动,一点点聚焦,落在林骁焦急而狼狈的脸上。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阵气音,伴随着剧烈的咳嗽,苍白的脸上涌起不正常的潮红。 “别说话,省点力气。”林骁阻止他,小心地扶起他的头,从水囊里倒出最后一点干净的饮用水,凑到他唇边。沈砚舟下意识地抿了一小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清凉。他的眼神清明了一些,艰难地转动眼珠,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最后落在自己包扎好的腿上,又看了看林骁身上多处擦伤和破损的潜水服。 “你……”他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闭嘴。”林骁打断他,语气恶劣,但手上的动作却异常轻柔,将他重新放平,“腿被锈管子扎穿了,失血不少,但暂时死不了。我们被困在一个废弃的维修通道里,外面情况不明,通讯中断。” 沈砚舟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倒映着林骁狼狈不堪却强作镇定的脸。没有惊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的平静,和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为什么……回来?”他问,声音轻得像叹息,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林骁身体一僵,别开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翻涌的、几乎要压制不住的后怕和暴怒。“我他妈怎么知道!”他低吼,声音沙哑,“可能是疯了!可能是被你传染了!看见你信号消失,脑子一热就冲过来了!满意了?!” 沈砚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太浅,浅得像是错觉,随即被更深的疲惫覆盖。他重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林骁看着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心头那股无名火又窜了上来,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他真想揪着这混蛋的领子,把他摇醒,问他到底在想什么!问他是不是故意弄丢推进器!问他是不是又他妈在算计什么!可所有的质问,在看到沈砚舟惨白的脸、紧闭的眼和腿上刺目的绷带时,都化作了一声沉重的、无力的叹息。 他脱下自己湿透的、相对完好的外套,小心翼翼地盖在沈砚舟身上,然后站起身,强忍着身上的酸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开始仔细检查这个溶洞。必须找到出路,或者至少,找到一个相对安全、可以暂时藏身的地方。沈砚舟撑不了多久。 溶洞不大,呈不规则的椭圆形,大约二三十平米。除了他们进来的那个狭窄水道,另一侧似乎还有一条更窄的、被坍塌的碎石半掩的通道,不知通向何方。洞顶的裂缝透下的天光极其微弱,勉强能视物。空气虽然污浊,但至少能呼吸。角落里堆着的废弃工具和管道,锈蚀严重,看来废弃已久。 林骁走到那条被碎石半掩的通道前,试着搬开几块石头。石头很重,他费力地挪开一块,后面露出黑洞洞的、仅容一人爬行的狭窄缝隙,一股更浓的霉味和铁锈味扑面而来。他打开微型手电,朝里照了照。通道很深,蜿蜒向下,看不到尽头。但隐约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气流,从深处传来。 有风,就可能有出口! 林骁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他回到沈砚舟身边,蹲下身,检查他的情况。沈砚舟似乎又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呼吸微弱但平稳,体温依旧很低。林骁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发烧,但失血和低温正在迅速消耗他所剩无几的体力。 “沈砚舟,醒醒,我们得离开这里。”林骁拍了拍他的脸颊,力道不轻。 沈砚舟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神依旧涣散,但似乎恢复了一点神智。他看了一眼林骁,又看了一眼那条幽深的通道,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地吐出一个字:“……冷。” 林骁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不再犹豫,将自己里面那件相对干燥的贴身衣物也脱了下来,裹在沈砚舟身上,然后将他小心地扶起,靠在自己怀里。“忍一忍,我背你出去。找到出口,我们就安全了。” 沈砚舟没有拒绝,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力气拒绝。他顺从地靠在林骁怀里,身体冰冷而僵硬,像一块没有生命的寒冰。林骁咬紧牙关,将他重新背到背上,用应急绑带再次固定好。沈砚舟很轻,比之前更轻,背在身上几乎没有多少重量,但那重量,却沉沉地压在了林骁的心上。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将手枪上膛,咬在嘴里,然后俯下身,朝着那条狭窄的、黑暗的、不知通向何方的通道,爬了进去。 黑暗,潮湿,逼仄。碎石和尖锐的岩石边缘不断刮擦着身体,带来火辣辣的疼痛。每前进一寸,都异常艰难。沈砚舟微弱的呼吸喷在他的后颈,冰冷而急促,像羽毛一样,搔刮着他紧绷的神经。林骁不敢停,也不能停。他只能咬紧牙关,凭着感觉和那一丝微弱的气流指引,在无尽的黑暗中,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前爬行。 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是出口,还是绝路?他不知道沈砚舟还能撑多久,不知道外面的追兵是否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他只知道,他不能停下,不能倒下。他背上背着的,不仅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同伴,是他用尽手段抢回来、又差点失去的……债主,仇人,合作伙伴,或许……还是别的什么,他不敢想,也不愿去想的东西。 汗水模糊了视线,混合着泥土和血水,滴落在身下的碎石上。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肺像是要炸开一样疼痛。但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爬出去,带他爬出去!活着爬出去! 不知爬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就在林骁几乎要脱力,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前方突然出现了一点微弱的、不同于手电筒的、稳定的光亮!那光亮很暗,昏黄,像是从缝隙中透出的灯光。 是人工光源!有出口!或者……有人! 林骁精神一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朝着光亮的方向加速爬去。通道终于到了尽头,前方是一个用锈蚀铁栅栏封住的、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风口。光亮,就是从栅栏缝隙外透进来的。林骁凑近缝隙,向外看去—— 外面似乎是一个……堆放杂物的地下室?空间很大,堆满了蒙尘的木箱和废弃的机器,光线来自墙角一盏昏暗的、摇摇欲坠的壁灯。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灰尘的味道。没有人。 林骁心中稍定。他小心翼翼地将沈砚舟放下,让他靠坐在墙边,然后拔出嘴里的手枪,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确定暂时安全后,他回到通风口前,试着推了推铁栅栏。栅栏锈蚀严重,但焊接得很牢固。他抽出匕首,插入缝隙,用力撬动。锈蚀的铁条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在寂静的地下室里格外刺耳。 “谁在那里?!”一个警惕的、压低了的声音突然从斜刺里传来,带着浓重的当地口音! 林骁浑身一僵,动作瞬间停滞。他猛地转头,循声望去。只见杂物堆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人影。那人穿着庄园警卫的制服,手里端着一把老式的□□,枪口正对着他,脸上充满了惊疑和戒备。 被发现了! 第49章 囚笼与光 枪口。冰冷,黝黑,在昏暗摇曳的壁灯光晕下,泛着死亡的光泽。空气凝滞,灰尘在光束中无声悬浮。林骁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血液冲向头顶,又在心脏被攥紧的窒息感中骤然冷却。他背靠潮湿的岩壁,一只手还握着卡在栅栏缝隙里的匕首,另一只手垂在身侧,距离腰间的枪套不过咫尺,却不敢妄动。身后,是重伤昏迷、生死不知的沈砚舟,面前,是黑洞洞的枪口和一个充满敌意的不明警卫。绝境。 “谁?说话!”警卫又靠近一步,□□的枪管抬高,对准了林骁的胸口。他看起来年纪不大,皮肤黝黑,眼神里混杂着紧张、狐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显然也被这从废弃通风口突然钻出的人吓得不轻。他扫了一眼林骁狼狈的样子——湿透破损的潜水服,沾满泥泞血污的脸,还有身后地上那个蜷缩着、生死不明的人影,喉结滚动了一下。“你们……怎么进来的?偷东西的?还是……从河里逃出来的?” “河”?林骁心头一震。这个警卫的用词……难道他知道庄园地下暗河的事?还是说,这里经常有“不速之客”? 电光石火间,林骁的大脑飞速运转。硬拼?以他现在的体力,加上一个奄奄一息的沈砚舟,成功几率几乎为零。解释?怎么说?误入的探险者?被河水冲进来的遇难者?太牵强。对方不会信,反而可能引来更多守卫。 他需要时间,需要信息,需要……一个机会。 “别开枪!”林骁缓缓举起双手,动作尽量放缓,以示无害。他的声音因为脱水和紧张而沙哑,但尽量保持平稳,带着一丝疲惫和惊魂未定,“我们不是贼……是……是地质勘探队的,在……在上面雨林勘探时遇到山洪,被冲进暗河了……我兄弟受了重伤,求求你,救救他……”他刻意模仿了当地口音,语速很快,充满恳求,身体微微侧移,试图挡住身后沈砚舟的身影,也挡住了对方可能看清沈砚舟面容的视线。 “地质勘探队?”警卫皱起眉,显然不信,枪口并未放下,反而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胡说!这附近根本没有勘探队!而且,这通风口早就封死了,你们怎么可能……” “是山洪冲开的!”林骁抢白,语气急促,带着劫后余生的慌乱,“水太大了!我们被卷进一个地下洞窟,好不容易才爬到这里……我兄弟的腿被石头砸断了,流了很多血,再不救就来不及了!”他边说,边用眼角的余光瞥向沈砚舟,心脏揪紧。沈砚舟依旧无声无息,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起伏。 警卫的视线也落到了沈砚舟身上,看到他腿上的绷带和身下暗红的血渍,又看了看林骁同样狼狈不堪、多处擦伤的样子,眼中的怀疑稍微退去了一丝,但戒备丝毫未减。“这里……是私人庄园的禁区,你们不能待在这。我……我得报告队长。”他说着,一只手摸向腰间的对讲机。 报告?不行!一旦惊动更多人,他和沈砚舟就彻底完了! “等等!”林骁急忙开口,声音因为焦急而微微拔高,“求求你,别报告!我兄弟真的快不行了!你们……你们庄园这么大,一定有医生吧?或者有急救包?能不能先救救他?我们……我们保证不乱走,等天亮了,我们就离开,绝不会给你们添麻烦!”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警卫的表情和动作,寻找着破绽。这个警卫看起来很年轻,经验似乎并不丰富,眼神里有犹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警卫按在对讲机上的手停住了,他看了看沈砚舟惨白的脸,又看了看林骁布满血丝、写满哀求的眼睛,脸上闪过一丝挣扎。“这里……没有医生。而且,队长要是知道有外人闯进来,麻烦就大了……” “那……那至少给点止血的药,绷带也行!我们自己处理,绝不乱跑!天亮我们就从原路返回,保证不打扰你们!”林骁步步紧逼,语气更加恳切,甚至带上了哭腔,“兄弟,行行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我给你钱!我身上还有点现金,都给你!”他说着,作势要去摸口袋——一个潜水服里根本不存在的口袋。 “别动!”警卫立刻紧张地低喝,枪口又抬高了几分。 林骁立刻僵住,双手举得更高。“好好好,我不动!兄弟,你看,我们这样,还能有什么威胁?我兄弟都快死了,我只想救他……”他声音哽咽,眼圈泛红,演技逼真到了极点。生死关头,每一分潜能都被压榨出来。 警卫的枪口微微下垂了几分,显然被林骁的“真情流露”打动了一些。他再次打量两人,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林骁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暴起发难,虽然他知道那可能是最坏的选择。 “你们……真的只是被水冲进来的?”警卫最终迟疑地问道,枪口又放低了一点。 “千真万确!”林骁斩钉截铁,眼神“真诚”得能滴出水来,“我们对天发誓!只要我兄弟能挺过去,我们立刻就走,绝不多留一分钟!” 警卫沉默了几秒,终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但枪口依旧没有完全放下。“你们……就待在这里,不许乱动!我去……我去看看能不能找点药和绷带来。记住,别耍花样,否则……”他晃了晃枪口,威胁意味十足。 “谢谢!谢谢兄弟!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林骁连连点头,感激涕零。 警卫又警惕地看了他们几眼,尤其是地上的沈砚舟,确认他没有威胁,这才慢慢后退,退到杂物堆的阴影里,但枪口依然若有若无地指向这边。他并没有立刻离开,似乎在犹豫,又像是在观察。 林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缓兵之计。这个警卫一旦离开,很可能会立刻报告,或者带更多人回来。他必须在警卫离开的瞬间,或者回来之前,找到出路,或者……解决掉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林骁的余光始终锁定着警卫,大脑飞速思考着各种可能性。硬拼?成功率太低。挟持?人质在手或许能周旋,但沈砚舟的状况经不起任何折腾。等警卫拿药回来?那无异于坐以待毙。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沈砚舟,身体忽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痛苦的闷哼。这声音在死寂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警卫立刻警觉地看过来:“他怎么了?” “没事!他……他就是疼!”林骁急忙解释,同时俯身,装作查看沈砚舟的情况,实则用身体挡住了警卫大半视线。他的手看似在安抚沈砚舟,实则迅速摸向他腰间的□□——那是他仅剩的、最隐蔽的武器。 然而,就在林骁的手指触碰到冰冷刀柄的瞬间,沈砚舟紧闭的眼睛,倏地睁开了! 那双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幽深得像两口枯井,空洞,没有焦点,但下一瞬,仿佛有幽暗的火星在深处一闪而逝。他的嘴唇几不可查地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但林骁读懂了他的唇形——“拖住他……三十秒……” 林骁的心脏猛地一缩。沈砚舟醒了?在这种时候?他哪来的力气?还有,三十秒?他想干什么? 没有时间思考。林骁几乎是本能地,立刻抬头,脸上堆起更焦急、更慌乱的表情,对着警卫语无伦次地喊道:“兄弟!他……他好像不太对劲!呼吸更弱了!求求你,快点拿药来!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他一边喊,一边用手“不经意”地碰倒了身边一个空铁桶,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在地下室里回荡。这声响动成功地吸引了警卫的全部注意力,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枪口也跟着偏移了零点几秒。 就是现在! 躺在地上的沈砚舟,动了!快得不可思议,仿佛回光返照,又像是濒死野兽的最后挣扎。他没有试图起身,只是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极其微弱地、却又精准地,弹出了一直被他死死攥在手心里的一小块、边缘锋利的、不知何时从潜水服破损处扯下的、沾染了他自己血渍的金属片! 金属片在昏暗的光线中划过一道微不可见的弧线,悄无声息地,击中了远处墙角的、那盏唯一的、摇摇欲坠的壁灯的开关! “啪嗒!” 一声轻响。昏黄的灯光,瞬间熄灭!整个地下室,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的黑暗! “谁?!”警卫惊恐的叫声响起,夹杂着枪械慌乱移动的声响。 黑暗降临的瞬间,林骁动了!他像一头蓄势已久的猎豹,朝着记忆中警卫最后的位置猛扑过去!没有视觉,全靠听觉和刚才的记忆!他扑倒了警卫,两人重重摔倒在地,扭打在一起。□□在摔倒时脱手,滑向黑暗深处,发出一连串刺耳的撞击声。 “放开我!混蛋!”警卫惊怒交加,奋力挣扎,拳头胡乱地砸向林骁。林骁闷哼一声,脸颊挨了一下,火辣辣地疼。但他死死压住对方,一只手钳住对方挥舞的手臂,另一只手摸向腰间——匕首在刚才的扭打中掉了!他立刻改变策略,用额头狠狠撞向对方的面门! “砰!”沉闷的撞击声。警卫发出一声痛呼,挣扎的力道一松。林骁抓住机会,屈起膝盖,狠狠顶在对方柔软的腹部!警卫惨叫一声,身体弓成了虾米。林骁趁机翻身,骑在对方身上,双手死死扼住对方的喉咙!黑暗中,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徒劳的挣扎声。 “别动!再动就掐死你!”林骁压低声音,在对方耳边嘶吼,声音因为用力而扭曲。他能感觉到手下的喉咙在剧烈滚动,对方的身体因为缺氧而开始痉挛。但他不能松手,一丝一毫的松懈,都可能让他们万劫不复。 “嗬……嗬……”警卫的挣扎越来越弱,踢蹬的腿也渐渐无力。 就在林骁以为即将得手时,身下的警卫突然用尽最后力气,猛地屈膝,狠狠撞向林骁的后腰!剧痛传来,林骁闷哼一声,手上的力道不由得一松。警卫趁机挣脱,连滚带爬地向后躲去,一边咳嗽一边嘶声大喊:“来——!” “人”字还没出口,一道微弱但迅疾的风声掠过!紧接着是“噗”的一声轻响,像是利刃刺入皮革。警卫的喊叫戛然而止,变成了一声短促的、被掐断的呜咽,然后是身体重重倒地的声音。 黑暗重新归于死寂,只有林骁自己粗重如牛的喘息,和远处沈砚舟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林骁僵在原地,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他慢慢转头,望向沈砚舟倒下的方向。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刚才那致命的一击,来自那里。 是沈砚舟。他用什么做的?他哪来的力气? “沈砚舟?”林骁哑着嗓子,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黑暗的地下室里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没有回应。只有远处传来极其微弱的、压抑的咳嗽声,和布料摩擦地面的窸窣声。 林骁摸索着,找到掉在不远处的手电筒——幸好刚才扭打时没摔坏。他按亮开关,微弱的光束刺破黑暗,首先照见了不远处地上那个警卫。他仰面躺着,眼睛瞪得极大,充满了惊恐和不甘,喉咙上插着一片染血的、边缘锋利的金属片——正是刚才沈砚舟弹出去打灭灯的那片!金属片深深没入咽喉,鲜血正汩汩涌出,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已经死了。 林骁移开视线,强压下胃部的不适和心头的寒意。他转动光束,照向沈砚舟的方向。 沈砚舟半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脸色在灯光下白得像纸,嘴唇更是没有一点血色。他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边,指尖还在微微颤抖。刚才那一下,显然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力气,甚至可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的眼睛半睁着,目光涣散,没有焦点,只是茫然地对着前方,仿佛刚才那精准致命的一击,只是身体残留的本能。 “你……”林骁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责备?后怕?还是……一丝莫名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悸动?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迅速爬过去,检查沈砚舟的情况。脉搏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呼吸浅促,体温低得吓人。腿上的绷带再次被鲜血浸透,显然刚才的动作撕裂了伤口。 “别乱动。”林骁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撕下自己潜水服相对干净的内衬,试图给沈砚舟重新包扎止血,但手抖得厉害,几次都没成功。 沈砚舟似乎感觉到了他的靠近,涣散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又无力地闭上。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别说话,省点力气。”林骁低吼,不知是在对沈砚舟说,还是在对自己说。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牙齿配合着手,将布条撕成条,颤抖着,却尽可能稳妥地,重新勒紧沈砚舟腿上的伤口。鲜血很快浸透了布条,但他别无他法。 处理完伤口,林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现状。警卫死了,但尸体在这里,迟早会被发现。他们必须立刻离开。这个地下室看起来是堆放杂物的,可能有别的出口。他用手电筒扫视四周。果然,在堆放木箱的另一侧,发现了一扇厚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门,门上挂着一把老式的大锁。 林骁走过去,试着拉了拉,纹丝不动。锁很结实。他回身,在警卫的尸体上摸索,希望能找到钥匙。没有。倒是在他腰间摸到了一个对讲机,还有一串钥匙,但看起来像是仓库或者工具房的。 “妈的!”林骁低骂一声,心头一沉。没有钥匙,强行破门动静太大,可能引来更多守卫。 他拿着对讲机,回到沈砚舟身边,打开开关。里面传来沙沙的电流声,偶尔夹杂着几句听不懂的本地语言,似乎是其他巡逻队员在例行报告,暂时没有异常。看来这个警卫还没来得及发出警报。 暂时安全,但时间不多了。天快亮了,换班时间一到,警卫失踪的事就会暴露。 “沈砚舟,听着,”林骁蹲下身,扶住沈砚舟冰冷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那道铁门锁着,我找不到钥匙。你知道……这里还有没有其他出口?或者,这附近有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能撑一段时间就行。” 沈砚舟的眼睫颤了颤,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将目光聚焦在林骁脸上。他的眼神依旧空洞,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凝聚。他极慢、极慢地转动眼珠,扫视着这个昏暗的地下室。目光在堆满杂物的角落、生锈的管道、斑驳的墙壁上缓缓移动,最后,停在了天花板某个角落,一个被蛛网和灰尘覆盖的、不起眼的通风管道口上。 他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动了动。 林骁立刻将耳朵凑近。 “……上……面……”沈砚舟的声音气若游丝,几乎听不见,“管道……通……储藏室……或者……厨房……” 上面?通风管道?林骁抬头看向那个黑黢黢的管道口,大约半米见方,覆盖着厚重的灰尘,看起来很久没人清理过了。如果能爬上去,或许能通往庄园的其他区域,避开地面的巡逻。但沈砚舟现在的状况…… “你撑得住吗?”林骁看着沈砚舟惨白的脸,心沉到了谷底。爬通风管道,对一个健康人来说都不轻松,何况是一个重伤失血、濒临昏迷的人。 沈砚舟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管道口,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意思很明显:我上不去。你自己走。 “放屁!”林骁低吼,眼睛瞬间红了,“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我背你上去!” 沈砚舟看着他,眼神复杂,有无奈,有疲惫,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东西。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仿佛连说话的力气都已耗尽。 林骁不再犹豫。他快速搜索了一下警卫的尸体和周围的杂物堆,找到了一截生锈但还算结实的铁链,和几根粗麻绳。他将铁链缠在腰间,用麻绳将沈砚舟牢牢地绑在自己背上,打了个死结,确保不会松脱。沈砚舟很轻,但背在身上,那重量却沉甸甸的,压得林骁几乎喘不过气,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他走到通风管道下方,试了试高度。管道口距离地面约三米,周围墙壁光滑,没有借力点。他搬来几个摞在一起的木箱,摇摇晃晃地爬上去,勉强够到了管道边缘。锈蚀的铁皮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林骁一手死死扒住管道边缘,另一只手反过去,托住背上的沈砚舟,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将他往上送。 沈砚舟的身体软绵绵的,几乎没有一丝力气,全靠林骁支撑。每上升一寸,林骁都感觉自己的手臂快要断裂,背上的伤口被摩擦,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汗水混合着血水,浸湿了衣衫。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死死地、一点一点地,将沈砚舟往上推。 终于,沈砚舟的上半身被塞进了管道口。林骁自己也用尽最后力气,攀了上去,然后回身,抓住沈砚舟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拖了进来。狭窄的管道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铁锈味,几乎令人窒息。林骁将沈砚舟放平,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剧烈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 歇了几秒,他不敢久留,从口袋里摸出那个警卫的对讲机,调到特定的静噪频道,然后用力扔向地下室的另一个角落,希望能制造一点误导。接着,他用手电筒照了照管道深处。管道很窄,仅容一人匍匐前进,布满了厚厚的灰尘和蛛网,不知通向何方。 “坚持住,沈砚舟,我们马上就出去了。”林骁低声在沈砚舟耳边说道,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给自己打气。沈砚舟靠在他怀里,身体冰冷,呼吸微弱,没有任何回应。 林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慌和身体的极度疲惫,将手电筒咬在嘴里,开始沿着管道,艰难地向前爬行。他一手拖着沈砚舟,一手扒着管道内壁,膝盖和手肘摩擦着粗糙的铁皮,很快便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灰尘呛入口鼻,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又被他强行压下。 管道似乎没有尽头,黑暗,狭窄,压抑。只有手电筒微弱的光束,在无尽的灰尘中开辟出一条勉强可见的道路。林骁不知道爬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背上的沈砚舟越来越沉,呼吸也越来越微弱,几乎感觉不到。林骁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往下沉,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不能停,不能停……他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仿佛念着咒语。血液顺着他的手臂和膝盖流下,在灰尘中留下蜿蜒的痕迹。体力在飞速流逝,意识开始模糊。但他不能停,停下就是死,停下沈砚舟就…… 就在林骁几乎要脱力昏迷的时候,前方隐约传来了一丝微弱的气流,以及……一丝极其细微的、食物的香气?还有……隐隐的、嘈杂的人声? 是厨房!沈砚舟说的可能是对的! 林骁精神一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加快速度朝前爬去。管道开始出现岔路,他凭着直觉和那丝气流的指引,选择了向下的、似乎有光亮的通道。爬了大约十几米,前方出现了一个栅栏式的通风口,微弱的光线和嘈杂的人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林骁小心翼翼地爬到通风口前,透过生锈的铁栅栏向外看去。下面是一个宽敞的、灯火通明的大厨房,几个穿着白色厨师服的人正在忙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油锅的滋啦声、还有用他听不懂的语言交谈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通风口的位置很高,在靠近天花板的地方,下方是堆满食材的货架和巨大的冷藏柜,正好形成了一个视觉死角。 暂时安全了。但只是暂时。他们必须尽快离开厨房,找到一个更隐蔽的藏身之处。 林骁观察了一下厨房的布局和人员活动规律,然后退后一点,用匕首开始撬动通风口的铁栅栏。栅栏锈蚀严重,但固定得很牢。他不敢用力过猛,怕发出声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撬松了一角。他小心地将栅栏卸下,放到一边,然后探出头,观察了一下下方。货架很高,距离地面大约三米。跳下去不难,但带着沈砚舟,还要不发出声音,几乎不可能。 他回头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沈砚舟,又看了看下方。时间不等人,厨房里的人随时可能发现异常。他一咬牙,解下缠在腰间的铁链,将一头牢牢系在通风管道内侧的坚固支架上,另一头在自己腰上绕了几圈,打了个死结。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沈砚舟抱到通风口边缘,用剩余的麻绳,将他面对面绑在自己胸前,确保他不会滑落。 做完这一切,林骁已经汗如雨下,几乎虚脱。他深吸一口气,抓住铁链,闭上眼睛,纵身向下一跃! “哗啦——”铁链摩擦管道边缘,发出一声刺耳的锐响!在嘈杂的厨房里,这声响并不算太大,但还是引起了最近一个切菜学徒的注意。他疑惑地抬头,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林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抱着沈砚舟,身体悬在半空,距离地面还有一米多。铁链因为两人的重量绷得笔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学徒的目光扫了过来,似乎看到了悬挂在半空的两个人影,愣了一下,随即瞪大了眼睛,张嘴就要喊—— 千钧一发之际,林骁猛地松开一只手,从腰间摸出那把从警卫身上摸来的、没有消音器的手枪,对着学徒脚边的地面,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在空旷的厨房里炸响!震耳欲聋!所有的嘈杂声瞬间消失,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惊呆了!切菜的学徒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倒在地,手里的菜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有入侵者!在通风管道!”有人用当地语言惊恐地大喊。 厨房里瞬间乱成一团!锅碗瓢盆打翻在地,人们惊慌失措地四处奔逃,寻找掩体,尖叫声、呼喊声、碰撞声响成一片。 就是现在!林骁趁着混乱,松开铁链,抱着沈砚舟,重重摔在下方堆满土豆麻袋的货架上!麻袋缓冲了大部分冲击力,但还是摔得他眼冒金星,背上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顾不上疼痛,立刻翻身坐起,拔出手枪,指向门口的方向,厉声喝道:“都别动!谁动打死谁!” 他的声音嘶哑而凶狠,带着浓重的杀意和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配合刚才的枪声和此刻他浑身浴血、挟持着一个人的狰狞模样,极具威慑力。厨房里的人大多是厨工和帮佣,哪见过这种阵仗,顿时吓得噤若寒蝉,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林骁迅速扫视四周。厨房有两个出口,一个通向餐厅,一个通向后面的储藏室和垃圾处理区。餐厅方向人声嘈杂,似乎有更多的人闻声赶来。不能走那边! “你!过来!”林骁用枪指了指一个离他最近、看起来最胆小的年轻帮厨,用蹩脚的当地语言混杂着英语命令道,“带我们去后门!快!” 那帮厨吓得魂不附体,连连点头,连滚爬爬地站起来,指着一个不起眼的小门。 林骁一手持枪警戒,一手费力地架起沈砚舟——沈砚舟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身体软得像面条,全靠林骁支撑。他拖着沈砚舟,跟着帮厨,踉踉跄跄地冲向那扇小门。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追兵快到了! “砰!”林骁头也不回,对着身后天花板开了一枪,打碎了吊灯,碎片四溅,引起一片惊呼,暂时延缓了追兵的脚步。 冲进小门,是一条昏暗的、堆满杂物和垃圾桶的狭窄走廊,弥漫着食物腐烂和清洁剂混合的刺鼻气味。帮厨指着走廊尽头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结结巴巴地说:“那……那里……通……通往后巷……” “滚!”林骁一脚踹开帮厨,拖着重伤昏迷的沈砚舟,用尽最后力气冲向铁门。铁门没锁,他一脚踹开,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晃得他睁不开眼。 外面是一条肮脏狭窄的后巷,堆满了垃圾和废弃物,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酸臭味。巷子两头都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喝声,庄园的警卫从两个方向包抄过来了! 绝路!又是绝路! 林骁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背靠冰冷的墙壁,将沈砚舟护在身后,举起手枪,手指扣在扳机上,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汗水混合着血水,从他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刺痛。视野开始模糊,体力已到极限。沈砚舟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身体冰冷得像一块石头。 要死在这里了吗?和他一起? 不!绝不! 就在林骁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巷子一侧的垃圾堆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压低的声音:“这边!快!” 林骁猛地转头,只见一个穿着脏兮兮工装、戴着鸭舌帽、看不清面容的矮个子男人,从垃圾堆后探出头,焦急地朝他挥手,示意他过去。在他身后,停着一辆破旧的、没有牌照的皮卡车,车厢用脏兮兮的帆布盖着。 是敌是友?陷阱?还是…… 没有时间犹豫了!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林骁一咬牙,拖着沈砚舟,用尽最后力气,踉踉跄跄地冲向了那辆皮卡车! 矮个子男人迅速掀开帆布一角,露出车厢里堆满的蔬菜筐。他帮着林骁,两人合力,将昏迷的沈砚舟塞进了蔬菜筐之间的缝隙,然后用帆布草草盖好。林骁自己也爬上车,蜷缩在另一个角落,用帆布盖住身体。 “趴下!别出声!”矮个子男人用生硬的英语低喝一声,跳上驾驶座,发动了汽车。 引擎发出老旧的轰鸣,皮卡车猛地蹿了出去,拐进旁边一条更窄、更脏的小巷。几乎就在同时,几名全副武装的警卫冲进了后巷,只看到皮卡车扬起的灰尘和消失在巷尾的车尾。 “追!”警卫头目气急败坏地大喊。 破旧的皮卡车在小巷中疯狂穿梭,左冲右突,甩掉了后面的追兵,最终驶上了一条相对僻静的郊区公路。矮个子男人从后视镜里确认暂时安全后,才稍稍放慢了速度。 林骁从帆布下探出头,剧烈地喘息着,心脏还在狂跳。他看向驾驶座那个陌生的背影,沙哑着开口:“你是谁?为什么救我们?” 矮个子男人没有回头,只是压低声音,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快速说道:“别问。有人花钱,让我在这个时间,到这个地点,接应两个从庄园后巷出来的人。车后座下面有急救包,干净的水和食物。你们有十分钟处理伤口,换衣服。然后,我会送你们到下一个交接点。” 有人花钱?接应?林骁心头一震。是祁寒安排的后手?还是……别的什么人?他来不及细想,立刻掀开帆布,查看沈砚舟的情况。沈砚舟依旧昏迷不醒,脸色灰败,气息微弱得吓人。腿上的绷带已经完全被鲜血浸透,身下的蔬菜筐也染红了一片。 林骁手忙脚乱地找出急救包,用颤抖的手撕开沈砚舟腿上的绷带。伤口狰狞外翻,因为之前的剧烈运动和摩擦,情况比之前更糟,鲜血仍在不断渗出。他强迫自己镇定,用消毒水清洗伤口,撒上大量的止血粉和抗生素,用新的绷带死死扎紧。做完这一切,他已经浑身被冷汗湿透。 他脱下自己和沈砚舟湿透破烂的潜水服,从后座找出两套皱巴巴但还算干净的工装换上。然后,他拧开水壶,小心翼翼地撬开沈砚舟的嘴,一点点地给他喂水。沈砚舟的喉咙无意识地吞咽着,但大部分水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坚持住……沈砚舟……你给我坚持住……”林骁低声嘶吼着,声音颤抖,不知是在命令,还是在哀求。他紧紧抱着沈砚舟冰冷的身体,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但效果微乎其微。沈砚舟的身体,像一块正在逐渐失去热量的冰。 生命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皮卡车在崎岖的公路上颠簸前行,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从郊区的荒凉渐渐过渡到城镇边缘的杂乱。矮个子男人一言不发,只是专注地开车,不时警惕地观察后视镜。 林骁抱着沈砚舟,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和心跳,大脑一片混乱。绝处逢生?还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这个神秘的接应人,到底是谁派来的?目的何在?沈砚舟还能撑多久?他们接下来要去哪里?无数个问题在脑海中翻腾,却没有一个答案。 他低头,看着怀中沈砚舟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额角那道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就是这个混蛋,把他拖进这趟浑水,又差点死在他面前。就是这个混蛋,让他一次次打破原则,一次次身陷险境。可也是这个混蛋,在生死关头,用一块金属片,救了他们的命。 恨吗?怨吗?或许都有。但此刻,看着沈砚舟气若游丝的样子,那些恨和怨,都被一种更强烈、更陌生的情绪淹没了——恐惧。恐惧失去他。恐惧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自己怀里。 “沈砚舟……”林骁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你欠我的,还没还清……你要是敢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怀中的身体,依旧冰冷,没有回应。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单调声响,和沈砚舟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在狭窄的车厢里,交织成一首绝望而沉重的挽歌。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至少,他们还活着。暂时。 第50章 绝地喘息 破旧的皮卡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颠簸,像一叶在惊涛中飘摇的扁舟。车厢里弥漫着烂菜叶的腐臭、汽油味、以及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林骁紧紧抱着沈砚舟,感受着他体温的流逝,仿佛抱着一个逐渐冰冷的瓷偶。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沈砚舟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喉间溢出几不可闻的、破碎的痛哼,像细针一样,扎进林骁早已绷紧到极限的神经。 “慢点!”林骁嘶声对驾驶座的矮个子男人低吼,声音因为压抑的恐慌和愤怒而扭曲。 男人从后视镜瞥了一眼,没有说话,但车速明显放缓了些。他熟练地在小巷和荒僻的土路之间穿梭,避开主干道,绕开可能的监控。窗外景色荒凉,是城市边缘的棚户区和废弃工厂,空气中飘荡着工业废料的刺鼻气味。 大约行驶了半小时,皮卡驶入一个更加破败的、近乎被遗忘的街区。最终,拐进了一个堆满废铜烂铁、弥漫着机油味的、看起来像是报废汽车处理场的地方。车子在一个生锈的巨大集装箱后面停下,四周堆满了报废车辆的残骸,像一座座金属坟墓,寂静而诡异。 “到了。”矮个子男人熄了火,推开车门跳下,动作麻利地掀开车斗帆布的一角,警惕地扫视四周,然后对林骁压低声音道:“下车,跟我来。别出声。” 林骁咬紧牙关,小心地托抱着沈砚舟,一点点挪下车厢。沈砚舟的身体软得像没有骨头,冰冷而沉重,头无力地垂在他的臂弯,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林骁的腿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和失血而麻木,险些跪倒在地,但他死死撑住了,将沈砚舟搂得更紧。 矮个子男人指了指集装箱后面,一扇被锈蚀的、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铁门。他走过去,在门框上方一个不起眼的缝隙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把钥匙,迅速打开门锁,推开门,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气息扑面而来。 “进去。里面有药,有水,有吃的。别开灯,别出声,等我消息。”男人语速极快,将钥匙塞给林骁,又看了一眼他怀中奄奄一息的沈砚舟,眉头皱了一下,但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匆匆离开,很快消失在堆积如山的废铁后面。 林骁抱着沈砚舟,一步一顿地挪进那扇铁门。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门口透进的一点天光,勉强勾勒出内部模糊的轮廓。似乎是一个废弃的仓库或者维修车间,空间很大,堆放着看不清是什么的杂物。空气不流通,闷热而污浊。 他用脚后跟轻轻带上门,将最后一丝光线隔绝在外。黑暗瞬间将他吞没,只剩下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和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他摸索着,凭着感觉,将沈砚舟轻轻放在一块相对平坦、似乎是旧工作台的地方,然后立刻在黑暗中焦急地摸索着墙壁,寻找开关。 没有。什么也没有。只有冰冷的、布满灰尘的金属墙壁。 “操!”林骁低骂一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摸索着身上的口袋,找到了那个在皮卡车上、矮个子男人扔给他的急救包,还有一个似乎是手电筒的东西。他拧亮手电,一束昏黄的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 果然是一个废弃的维修车间。到处都是油污、锈迹和废弃的汽车零件。空气中充斥着机油、铁锈和尘埃混合的味道。他迅速用手电扫视四周,终于在角落一个落满灰尘的旧工具箱上,发现了一个应急医药箱,旁边还有一个看不出牌子的军用压缩干粮袋,和两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他冲过去,几乎是扑到医药箱前,打开。里面东西简陋,但还算齐全:消毒碘伏,止血粉,抗生素软膏,纱布,绷带,剪刀,镊子,甚至还有一支密封的注射器和小瓶的肾上腺素。旁边还放着几袋似乎是生理盐水的注射液。 林骁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抓起那支肾上腺素,确认了一下有效期,然后毫不犹豫地撕开包装,用颤抖但坚定的手,抽了半支,找准沈砚舟颈侧动脉的位置,缓缓推了进去。沈砚舟的身体在药剂注入的瞬间,猛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又软了下去,但呼吸似乎稍微有力了一点,胸口有了微弱的起伏。 他不敢放松,立刻开始处理沈砚舟腿上的伤口。手电光下,那伤口触目惊心。铁锈的污染,一路的摩擦和挤压,让原本就严重的刺伤变得血肉模糊,边缘发白,渗出浑浊的组织液。林骁用牙齿撕开碘伏棉签的包装,用镊子夹着,小心翼翼地清理创面。每一下触碰,都让昏迷中的沈砚舟身体无意识地痉挛,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呜咽。 林骁额头的汗大颗大颗地滴落,混着脸上的血污和灰尘,又咸又涩。他强迫自己不去看沈砚舟苍白如纸的脸,不去感受他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脉搏,集中全部精神,用颤抖的手指,撒上止血粉,涂上厚厚的抗生素软膏,再用纱布和绷带,一层层,牢牢地包扎固定。动作笨拙,但尽可能做到无菌和稳固。 做完这一切,他已经筋疲力尽,后背的伤口也火辣辣地疼,但他顾不上自己。他拧开一瓶水,抱起沈砚舟的头,一点点地给他喂水。大部分水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只有很少一部分被咽了下去。沈砚舟的嘴唇干裂起皮,毫无血色,像枯萎的花瓣。 “喝下去,沈砚舟……求求你,喝下去……”林骁的声音沙哑破碎,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哀求。他从未如此卑微地恳求过什么,此刻却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祈求着上苍的垂怜。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沈砚舟的喉结极其微弱地滚动了一下,又咽下了一小口水。林骁的心猛地一跳,像是抓住了溺水前最后一根稻草。他又喂了几口,直到沈砚舟不再吞咽,才将他重新放平。 他撕开压缩干粮的包装,捏碎一点,混在水里,试图喂给沈砚舟,但失败了。沈砚舟紧闭着牙关,毫无反应。林骁放弃了,自己胡乱塞了几口干粮,机械地咀嚼,味同嚼蜡。他需要能量,需要保持清醒。 做完这一切,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瞬,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和疼痛。他背靠着冰冷的工作台滑坐在地,粗重地喘息着。手电的光束在黑暗中晃动,照出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四周一片死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风声还是老鼠跑过的窸窣声。 沈砚舟就躺在他旁边的台子上,安静得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只有胸口那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林骁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昏黄的光线下,那张脸白得透明,额角的疤痕像一条狰狞的蜈蚣,爬在毫无血色的皮肤上。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挺直,唇线紧抿,即使在昏迷中,也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近乎倔强的疏离感。 就是这个混蛋。这个算计他、利用他、把他拖进泥潭、又差点死在他面前、现在却脆弱得一碰就碎的混蛋。林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又酸又涩,胀痛得厉害。他想恨他,想揍他,想掐着他的脖子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所有的恨意,在触及他微弱呼吸的瞬间,都化作了无力,化作了恐慌,化作了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撕心裂肺的疼。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沈砚舟冰冷的额头上方,颤抖着,想碰触,又不敢。最终,只是极轻、极快地,拂开他汗湿的额发。触手冰凉,像上好的玉石,却带着一丝死气。 “沈砚舟,”他低声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砂纸磨过喉咙,“你听着,你要是敢死,我……我就把你扔在这鬼地方,让你烂掉,发臭,被老鼠啃得骨头都不剩。听到没有?” 没有人回答。只有他自己的回声,在空旷的车间里孤独地回荡。 “你欠我的,还没还清。你说过的,要还。你不能说话不算数。”他继续说着,像是在对沈砚舟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用这些话来支撑着自己,不让自己崩溃,“你不是要报仇吗?不是要毁了‘钥匙’计划吗?陆深还没死,你妈还没瞑目,你那些……那些罐子里的‘兄弟’还在等你给他们一个交代……你怎么能死?你怎么敢死?”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哽咽。他猛地别过脸,狠狠吸了一口气,将眼眶里翻涌的热意逼了回去。不能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沈砚舟需要他保持清醒,保持冷静。 他重新拿起手电,开始在车间里搜索。这里既然是预先准备的接应点,说不定还有其他有用的东西。果然,在另一个角落的破柜子里,他找到了几件还算干净的旧工装,一床散发着霉味的毛毯,甚至还有一盒未拆封的、过期的止痛片和退烧药。他如获至宝,立刻将那床毛毯拿过来,小心翼翼地盖在沈砚舟身上。又倒出两片止痛片,碾碎了,混在水里,一点点喂给沈砚舟。希望能稍微缓解他的痛苦。 时间在死寂和煎熬中缓慢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林骁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工作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砚舟。每隔几分钟,他就要伸手探探他的鼻息,摸摸他的额头,确认他还活着。沈砚舟的体温低得吓人,即使裹着毛毯,依旧冰冷。林骁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脱下自己相对干燥的外套,也盖在他身上,然后在他身边坐下,紧紧挨着他,试图用自己残存的体温,给他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他能听到沈砚舟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能闻到他身上血腥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能感觉到他身体细微的、不自觉地颤抖。这种近距离的、毫无遮掩的接触,让林骁心头涌起一阵阵陌生的悸动和恐慌。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人是如此脆弱,如此易碎,仿佛下一秒就会从他指间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很轻,很谨慎。林骁瞬间绷紧身体,摸向腰间的枪——枪里只剩最后一颗子弹了。他屏住呼吸,手电早已熄灭,黑暗中,只有心跳如擂鼓。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接着是极轻的、有节奏的叩门声,三长两短。是约定的暗号。林骁松了口气,但没有完全放松警惕。他摸索着站起来,走到门边,压低声音:“谁?” “送药的。”是那个矮个子男人的声音,很轻。 林骁打开一条门缝。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夜幕降临。矮个子男人递进来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些新的绷带、消毒水、抗生素,还有几袋葡萄糖和生理盐水注射液,甚至有一小瓶医用酒精和一盒火柴。 “情况怎么样?”男人低声问,目光越过林骁的肩膀,看向里面。 “还活着。”林骁声音嘶哑,“但很糟。需要医生,需要手术。” 男人沉默了一下,摇摇头:“这里不行。风声很紧,庄园那边疯了似的在找你们。所有出入口都被封了,附近的诊所和医院都有人盯着。你们必须在这里躲至少24小时,等风头过去一点,我再想办法送你们出去。” “24小时?他等不了那么久!”林骁低吼,抓住男人的衣领,眼中布满血丝,“他会死的!你懂不懂?!” 男人任由他抓着,神色不变,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我懂。但你现在出去,就是送死。不仅他死,你也得死。上面吩咐了,必须确保你们安全离开。再等等,我会想办法搞到血浆和手术器械,但需要时间。” “上面?谁?!”林骁逼问。 男人摇摇头:“我不能说。你只需要知道,是站在你们这边的人。钱给够了,命也卖了。剩下的,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他挣脱开林骁的手,将一个老式、屏幕很小的手机塞给他,“这个,只能接,不能打,也不能发信息。有消息,我会用它联系你。记住,24小时,别出去,别生火,别弄出大动静。吃的喝的,我会想办法送。” 说完,不等林骁再问,男人便转身,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 林骁握着那部冰冷的、老掉牙的手机,像握着一块烙铁。他关上门,插好门栓,背靠着冰冷的铁门,缓缓滑坐在地。绝望,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24小时……沈砚舟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他走回沈砚舟身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月光,重新检查他的伤势。绷带又渗出了新的血渍,不多,但很刺眼。体温似乎比刚才更低了些,呼吸也越发微弱。林骁不敢再犹豫,他拆开新的绷带和药品,小心翼翼地、重新为他清创、上药、包扎。动作比上一次更熟练,但手却抖得更厉害。酒精擦拭伤口时,沈砚舟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眉头紧紧蹙起,即使在昏迷中,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忍着点……马上就好……”林骁低声说着,像是在安抚他,更像是在安抚自己。包扎完毕,他又拆开一袋葡萄糖,用注射器抽出来,一点点推进沈砚舟手臂的静脉。他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他拆开一袋生理盐水,用同样的方法,给他补充□□。希望能维持住他最基本的生命体征。 做完这一切,他累得几乎虚脱。他靠着工作台坐下,将沈砚舟的头小心地挪到自己腿上,让他枕着自己的大腿,这样能稍微舒服一点。他拉过那床发霉的毛毯,盖在两人身上,试图保存一点可怜的体温。 黑暗重新笼罩下来。只有窗外微弱的月光,勾勒出周围模糊的轮廓。沈砚舟枕着他的腿,呼吸微弱而急促,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林骁用手背轻轻擦去他额头的汗,指尖触碰到他冰凉的皮肤,心脏又是一阵紧缩。 “沈砚舟,”他低声唤他,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你别睡,听见没有?跟我说话,说什么都行。” 没有回应。只有压抑的、痛苦的呼吸声。 “你不是挺能耐的吗?算计我,骗我,把我耍得团团转。现在怎么怂了?嗯?起来啊,跟我接着斗啊。”林骁继续说着,语无伦次,声音沙哑,“你妈还在天上看着你呢,你就这么认输了?你那些……那些罐子里的‘兄弟’,还在等着你给他们报仇呢。陆深那老王八蛋,还在逍遥法外呢。你就这么死了,甘心吗?” “林骁……”一个极其微弱、几乎被呼吸声掩盖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林骁浑身一震,猛地低头。沈砚舟依旧闭着眼,眉头紧蹙,嘴唇却微微翕动,像是在梦呓。 “林骁……”他又呢喃了一声,声音更轻,更飘忽,像随时会散在风里。 “我在!沈砚舟,我在这儿!”林骁急忙应道,握住他冰凉的手,紧紧攥在掌心,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生命力传递过去。 沈砚舟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反握住他的,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执拗。“冷……”他含糊地吐出一个字,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牙齿格格打颤。 “冷?对,冷,我知道。”林骁慌乱地将他搂得更紧,用毛毯将他严严实实裹住,然后解开自己外套的扣子,将他冰冷的手脚,连同自己,一起塞进怀里。沈砚舟的身体像一块冰,冷得刺骨。林骁用自己的体温,笨拙地、徒劳地温暖着他。 “妈……别走……”沈砚舟又低语,声音带着哭腔,像个迷路的孩子,“疼……好疼……” 林骁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想起沈砚舟母亲留下的日记,想起那些绝望的字句,想起沈砚舟额角那道狰狞的疤,想起实验室里那些冰冷的培养罐……这个看似冷静、强大、甚至冷酷的男人,内心深处,原来一直住着那个无助的、恐惧的、被当作实验品的孩子。 “不怕……妈在这儿……不怕……”林骁语无伦次地重复着,笨拙地拍着他的背,像哄一个受惊的婴孩。他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动作僵硬而生疏,但却是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给予安慰的方式。 沈砚舟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有。他停止了梦呓,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林骁的颈窝,汲取着那一点点微薄的暖意。颤抖渐渐平息了一些,但身体依旧冰冷,呼吸微弱。 林骁抱着他,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塑。他不敢睡,也睡不着。他睁大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盯着怀中人苍白的侧脸,听着他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一遍遍在心里默数,仿佛那呼吸的间隔,就是他生命流逝的倒计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夜,深得仿佛没有尽头。车间外的风声,远处隐约的狗吠,都成了折磨神经的钝刀。林骁的体温也在一点点流失,但他不敢动,生怕惊扰了怀中这缕微弱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林骁以为自己也要冻僵了,怀里的沈砚舟忽然又动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月光很淡,但足以让林骁看清。那双总是沉静、幽深、或带着算计、或带着死寂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浓重的水雾,失焦,涣散,茫然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没有焦距,没有情绪,像两潭结了冰的死水。 “沈砚舟?”林骁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唤他,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一个梦。 沈砚舟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林骁脸上,停留了很久,很久。那目光空茫,像是在辨认一个陌生人,又像是穿透了他,看向某个遥远的、不存在的所在。 “你……”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还没走?” 林骁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得厉害。“走?去哪儿?”他哑声问。 “地狱……”沈砚舟的嘴角极其微弱地扯动了一下,像是一个自嘲的笑,又像是解脱的叹息,“我该去的地方……” “闭嘴!”林骁低吼,手臂收紧,将他更紧地箍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将他从那个冰冷的地方拽回来,“你哪儿也不准去!听见没有?我不准!” 沈砚舟似乎没听见,或者听见了,但不在乎。他的目光又开始涣散,游离,嘴里喃喃地,断断续续地说着胡话:“罐子……好冷……妈妈……别丢下我……钥匙……错了……全都错了……” “没有错!沈砚舟,看着我!”林骁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盯着他那双失焦的眼睛,一字一句,咬牙道,“你不是钥匙!不是实验品!你是沈砚舟!是活生生的人!你妈没丢下你!她拼了命保护你!你听到了没有?!” 沈砚舟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似乎有了一丝焦距,但转瞬即逝。他痛苦地皱起眉,额角渗出更多的冷汗,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疼……好疼……林骁……我疼……” “我知道,我知道你疼……”林骁的声音哽咽了,他低下头,额头抵着沈砚舟冰凉的额头,感受着他细微的颤抖,心脏像被无数根针扎着,密密麻麻地疼,“忍一忍,再忍一忍……很快就好了……我会救你的,我一定救你……” 他不知道是在安慰沈砚舟,还是在给自己打气。他只知道,他不能失去怀里这个人。不能。 “林骁……”沈砚舟又唤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濒死的疲惫和……奇异的平静,“如果……我死了……把我烧了……灰……撒海里……干净……” “你他妈给我闭嘴!”林骁彻底失控了,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沈砚舟,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砸在沈砚舟苍白的脸上,烫得他眼睫颤了颤,“沈砚舟!你听好了!你要是敢死,我就把你葬在沈家祖坟最显眼的地方!让你天天看着那些害你的人逍遥快活!让你死了也不得安宁!你听到没有?!” 沈砚舟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一向冷静自持、此刻却泪流满面、近乎崩溃的男人,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缓慢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但那缝隙太浅,转瞬就被更深的黑暗和疲惫吞噬。他疲惫地闭上眼,不再说话,只是身体依旧在细微地颤抖,像风中残烛。 林骁看着他重新合上的眼睛,心脏像是被掏空了,只剩下一个血淋淋的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他重新将沈砚舟搂紧,将脸埋进他冰冷的颈窝,肩膀剧烈地耸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沈砚舟肩头单薄的衣料。 夜,还在继续。寒冷,疼痛,绝望,像无形的毒蛇,缠绕着两个紧紧依偎、试图从对方身上汲取最后一丝暖意的人。一个昏迷不醒,徘徊在生死边缘;一个清醒地承受着凌迟般的煎熬,守着那微弱如风中残烛的生命之火,不敢合眼,不敢放手。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漫长,也最是寒冷。但无论多么黑暗,多么寒冷,天,终究会亮的。 第51章 微光与深渊 天,终究没有亮。或者说,在这与世隔绝的、铁皮包裹的黑暗囚笼里,时间的流逝失去了刻度。只有沈砚舟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和门外偶尔刮过的、凄厉如鬼哭的风声,是唯一能感知的流动。林骁抱着他,像抱着一块正在逐渐失去温度的冰,一动不动,坐了不知多久。手臂早已麻木,失去知觉,后背的伤口结了痂,又在每一次微小的动作中撕裂,带来绵密的刺痛。但他感觉不到。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念,都死死锁在怀中这具冰冷的躯体上,锁在那微弱起伏的胸口,锁在那偶尔逸出的、破碎的痛苦呻吟里。 他不敢睡。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神经质的亢奋之间摇摆,每一次即将沉入黑暗,都会被沈砚舟一次更微弱的呼吸,或是一次不自然的抽搐,瞬间惊醒,心脏狂跳,冷汗涔涔。他只能强迫自己睁着眼,在黑暗中,死死盯着沈砚舟模糊的轮廓,用目光一遍遍描摹,仿佛这样就能将他牢牢固定在人间。 体温,是最大的敌人。沈砚舟的身体越来越冷,像一块浸在寒潭深处的玉石,无论林骁如何紧紧拥抱,如何用自己的体温去暖,那冷意依旧顽固地从他皮肤深处渗出来,一点点侵蚀着所剩无几的生机。林骁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他将最后一点医用酒精倒在手心里,搓热,然后反复摩擦沈砚舟冰冷的手脚,摩擦他苍白的脸颊,摩擦他颈侧微弱的脉搏。摩擦到皮肤发红,几乎要搓破皮,那身体依旧是冰的。他又将所剩不多的葡萄糖和生理盐水,用体温捂热,一点点喂给他。大部分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只有极少渗入喉咙。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从脚底缠绕上来,勒紧心脏,让人窒息。林骁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他能算计商海沉浮,能掌控亿万资金,能调动手下精锐,却在此刻,在一个重伤濒死的人面前,束手无策,像个最无能的废物。只能眼睁睁看着,感受着,怀中生命之火的摇曳,等待着那最后一缕青烟的散尽。 不。绝不。 他猛地低头,用自己的额头抵住沈砚舟冰凉的额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不容置疑的坚定: “沈砚舟,你听好了。你的命,是我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我没点头,谁也别想拿走,天王老子也不行。” “你不是怪物,不是实验品,不是任何人的钥匙。你是沈砚舟。是我林骁的人。” “你欠我的,还没还。我妈的仇,还没报。陆深那老狗,还没死。‘钥匙’计划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还没挖干净。你想就这么算了?门都没有。” “你给我撑着。用尽你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恨,所有的不甘,给我撑着。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准闭眼。听到了吗?” 他一字一句,语速很慢,像是要把每个字都刻进沈砚舟的意识深处。没有柔情,没有安慰,只有最冰冷的现实和最蛮横的命令。但或许,这种不讲理的、带着血腥味的宣告,比任何温言软语,都更能刺破沈砚舟自我放逐的混沌。 沈砚舟的身体似乎又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不是因为冷,不是因为疼。更像是某种深层的、被强行唤醒的震颤。他的睫毛颤抖得厉害,像是被困在梦魇中,拼命想要挣脱。 “林……骁……”他再次发出声音,比之前清晰了一点点,虽然依旧气若游丝。这一次,不再是梦呓般的呼唤,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挣扎着想要抓住什么的努力。 “我在!”林骁立刻回应,握紧他冰冷的手,“我在这儿!看着我!” 沈砚舟的眼皮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依旧是涣散的,没有焦距的,但似乎在努力对焦,望向林骁声音传来的方向。月光太暗,他看不清林骁的脸,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近在咫尺的轮廓,和那双即使在黑暗中,也亮得惊人的、布满血丝的眼睛。 “疼……”他低语,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疲惫和痛苦,但不再有那种濒死的虚无感,而是重新拥有了“感觉”——对剧痛的感觉。 “我知道疼。”林骁的声音也哑得厉害,他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他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生理性泪水,“忍着。疼,就说明你还活着。活着,就还有希望。” 沈砚舟没有再说话,只是怔怔地、茫然地望着他,或者说,望着他声音传来的方向。过了很久,久到林骁以为他又要昏睡过去,他才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地,点了点头。那不是一个承诺,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本能的回应,一种在无边黑暗中,抓住了唯一一点真实触感的确认。 然后,他重新闭上了眼睛,但眉头不再像之前那样死死地、痛苦地蹙着,而是微微舒展开一些,只是依旧苍白,依旧脆弱。呼吸依旧微弱,但似乎……平稳了一点点。身体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僵硬地、不受控制地颤抖,只是偶尔会因为疼痛而轻轻瑟缩一下。 这一点点细微的变化,落在林骁眼里,却像是沙漠中旅人看到了天边的绿洲,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的浮木。他死死盯着沈砚舟的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是肾上腺素缓释剂最后的效力?还是……他的话,真的起了作用?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沈砚舟没有继续滑向深渊,而是……停住了。甚至,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向上挣扎的迹象。 这微弱的迹象,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骁心中沉沉的黑暗和绝望,点燃了早已熄灭的希望之火。虽然那火焰微弱,摇曳,随时可能被狂风吹灭,但毕竟,是光。 他不敢再出声,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平静。只是将沈砚舟搂得更紧,用自己残存的、可怜的体温,继续温暖着他,像母兽守护着最孱弱的幼崽。时间重新开始缓慢流动,每一秒,都伴随着无声的祈祷和煎熬。 不知又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脚步声。然后是那熟悉的、三长两短的叩门声。 林骁精神一振,小心翼翼地放下沈砚舟,让他靠在工作台上,用毛毯盖好。他摸到手枪,轻轻走到门边,压低声音:“谁?” “我。送东西。”是那个矮个子男人。 林骁打开一条门缝。外面天色依旧漆黑,但东方似乎有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鱼肚白。男人递进来一个更大的、沉甸甸的帆布包,低声道:“血浆,O型阴性,两袋。一次性输液器。强效抗生素和镇痛针。还有一些高热量的食物和净水。另外,”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外面风声稍微松了点,但警戒还没撤。你们至少还要在这里待十二个小时。这是极限。十二小时后,无论他情况如何,必须转移。地点到时候我会通知你。” 血浆!抗生素!镇痛剂!林骁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喉咙。他接过帆布包,入手沉甸甸的,像接住了沈砚舟半条命。“谢谢。”他干涩地道谢,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男人摆摆手,没多说什么,只是又看了一眼里面黑暗中沈砚舟模糊的影子,补充道:“动作快点,天快亮了。记住,别弄出太大动静。”说完,再次匆匆离去。 林骁关上门,几乎是扑回到沈砚舟身边。他颤抖着手打开帆布包,借着窗外越来越亮的天光,清点里面的东西。两袋暗红色的血浆,密封完好,带着冰凉的温度。几支一次性注射器,几盒标注着外文的针剂,还有输液管、针头、消毒棉。压缩饼干,肉罐头,几瓶水,甚至还有一小包白糖和一盒火柴。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曾在野外生存训练中学过基本的战场急救,输血是其中一项。步骤,消毒,排气,扎针……他回忆着,手心因为紧张而冒汗。沈砚舟的血管很细,又在休克状态,不好找。他拆开一袋血浆,用体温焐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消毒棉,仔细擦拭沈砚舟手臂内侧的皮肤。皮肤冰冷苍白,几乎看不到血管的痕迹。 “沈砚舟,忍着点,要给你输血了。”林骁低声道,像是在给他打气,也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他用手指在沈砚舟手臂内侧按压,寻找着一点微弱的搏动。找到了!很微弱,但确实存在。他屏住呼吸,拿起装好针头的输液管,对准那一点,稳稳地刺了进去。 针尖刺破皮肤的瞬间,沈砚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但没醒。林骁小心翼翼地调整角度,看到暗红色的回血顺利流入输液管,才长长地、无声地松了一口气。他固定好针头,调整好输液速度,看着那袋暗红色的液体,一点一点,缓慢地滴入沈砚舟的血管。 接着,他拿起一支强效抗生素,抽入注射器,找准臀部肌肉位置,缓缓推入。然后是镇痛剂。做完这一切,他已经汗流浃背,几乎虚脱。但看着输液管里稳定滴落的血滴,看着沈砚舟脸上似乎恢复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血色(也许是心理作用),他感到一种久违的、近乎虚脱的安心。 天,终于亮了。熹微的晨光,从破旧窗户的缝隙和门板的边缘渗进来,驱散了车间里浓重的黑暗,勾勒出周围一片狼藉、满是尘埃的景象。也照亮了工作台上,沈砚舟苍白却不再死气沉沉的脸。 林骁靠在旁边,就着冷水,胡乱塞了几口压缩饼干。味道像锯末,但他吃得很快,强迫自己补充能量。他需要保持体力,保持清醒。沈砚舟的情况暂时稳定了,但危险远未过去。感染,器官衰竭,任何一点并发症,都可能要了他的命。他们还必须在这里待至少十二个小时,然后面对未知的转移。 他重新坐回沈砚舟身边,看着他输液的手臂,看着他平静(也许是药物作用)的睡颜,看着他额角那道在晨光下依旧狰狞的疤。一种复杂的情绪,在胸中翻涌。后怕,庆幸,愤怒,心疼,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甸甸的东西,压在心口。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空中,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落下,拂开沈砚舟额前一缕被汗水粘住的发丝。动作很轻,很小心,像是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生怕碰碎了。 沈砚舟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但没醒。只是那紧抿的唇线,似乎又放松了一丝。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而煎熬地流逝。阳光渐渐升高,透过缝隙,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几道光柱,里面无数尘埃飞舞。车间里闷热起来,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机油、血腥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异气味。林骁每隔一段时间,就检查一次沈砚舟的脉搏、呼吸、体温,调整输液速度,用蘸了水的布巾擦拭他干裂的嘴唇和滚烫的额头(他开始发烧了,这是意料之中的感染反应)。沈砚舟一直没醒,只是偶尔在药物作用下,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眉头紧蹙,像是依旧被困在痛苦的梦境里。 那部老式手机,一直安静地躺在旁边,屏幕漆黑,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中午时分,沈砚舟的烧得更厉害了,身体开始不自觉地颤抖,嘴唇起了水泡,呼吸也变得急促。林骁用光了所有的退烧药和酒精,物理降温效果甚微。他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血浆输完了,抗生素和镇痛剂也用了,剩下的,只能靠沈砚舟自己的身体去抗。 “沈砚舟,撑住……求你,撑住……”林骁一遍遍在他耳边低语,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绝望的恳求。他握着沈砚舟滚烫的手,那温度烫得他心惊肉跳,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的生机——至少,比之前的冰冷好。 也许是他的祈祷起了作用,也许是沈砚舟骨子里那股不肯服输的倔强在起作用,下午,高烧竟然奇迹般地退下去一些。沈砚舟的呼吸平稳了不少,虽然依旧急促,但不再有那种窒息的危险感。脸上不正常的潮红褪去,重新变得苍白,但不再灰败。他甚至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输液的那只手,似乎想要摆脱束缚。 林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小心翼翼地问:“沈砚舟?能听到我说话吗?” 没有回应。但那只手动了一下后,就安静下来,不再挣扎。 林骁稍稍松了口气。他拧开一瓶水,用布巾蘸湿,再次小心地给他润唇。这一次,沈砚舟的嘴唇无意识地抿了抿,似乎有了一点吞咽的动作。 希望,又增加了一分。 黄昏时分,那部沉寂了几乎一整天的老式手机,突然屏幕亮起,发出单调而刺耳的铃声!在死寂的车间里,像一道惊雷! 林骁猛地抓起手机,心脏狂跳。屏幕上显示着一串乱码。他按下接听键,放到耳边。 “听着,”是那个矮个子男人急促的声音,背景音很嘈杂,似乎有引擎声和风声,“计划有变!他们发现血迹,搜索范围在缩小!你们不能再待了!一小时后,我会开车到车间东面两百米外的废弃加油站后面。车牌尾号739的灰色面包车。只等三分钟。过时不候。重复,一小时后,加油站后面,灰色面包车,尾号739。收拾东西,准备撤离。记住,只有三分钟!” “喂!他还没醒!能不能……”林骁急忙道,但电话已经被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 一小时!只有一小时!沈砚舟还在昏迷,高烧未退,身上插着输液管!怎么走?! 林骁的大脑飞速运转。必须走!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他看了一眼沈砚舟,咬了咬牙,开始迅速收拾东西。将剩下的药品、食物、水,还有那部手机,塞进帆布包。然后,他小心地拔掉沈砚舟手臂上的输液针头,用消毒棉按压止血,再用绷带缠好。沈砚舟在针头拔出的瞬间,眉头蹙了一下,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但没醒。 “得罪了。”林骁低声道,用最快的速度,给沈砚舟穿上那套还算干净的旧工装——衣服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更衬得他瘦骨嶙峋。然后,他如法炮制,用麻绳和那截铁链,将沈砚舟牢牢绑在自己背上,打了死结。沈砚舟很轻,但加上那些装备,依旧让本就体力透支的林骁感到一阵眩晕。 他背起沈砚舟,走到门边,侧耳倾听。外面一片寂静,只有风声。他轻轻拉开门栓,推开一条缝隙。夕阳的余晖斜射进来,有些刺眼。他观察了一下外面的情况,废车场里空无一人,只有堆积如山的金属残骸,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狰狞的影子。 他深吸一口气,背着沈砚舟,闪身出门,迅速将门带上,然后借着废车堆的掩护,弓着腰,朝着东面加油站的方向,快速而小心地移动。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心脏狂跳,汗水瞬间湿透了衣衫。沈砚舟滚烫的额头贴着他的后颈,沉重的呼吸喷在他的皮肤上,提醒着他,背上这个人,正在生死边缘挣扎。 两百米,平时眨眼即到的距离,此刻却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他不敢走大路,只能在废车堆和杂草丛中穿行,深一脚浅一脚,还要时刻警惕周围的动静。背上的重量越来越沉,像一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双腿像灌了铅,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肺部火辣辣地疼,眼前阵阵发黑。但他不能停,不敢停。停,就是死。 终于,在绕过最后一个巨大的废弃油罐后,他看到了那个加油站。早已废弃,破败不堪,几台锈蚀的加油机歪倒在一边。加油站后面,停着一辆灰扑扑的、布满灰尘的面包车,车牌尾号739。 就是它! 林骁精神一振,用尽最后力气,朝着面包车冲去。就在他距离面包车还有十几米的时候,异变陡生! “站住!不许动!” 一声厉喝从斜刺里响起!紧接着,两个穿着黑色制服、手持自动步枪的庄园警卫,从加油站残破的便利店后面冲了出来!枪口齐刷刷对准了林骁! 被发现了!他们在这里有埋伏?! 林骁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大脑一片空白。他猛地停住脚步,背对着面包车,将背上的沈砚舟护得更紧。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刺痛。他缓缓举起一只手,另一只手依旧死死托着背上的沈砚舟,声音嘶哑:“别开枪……我们只是……路过……” “路过?”一个警卫冷笑,用枪口指了指林骁背上昏迷不醒、穿着工装也掩饰不住异常的沈砚舟,“路过需要背着个半死不活的人?把手举起来!转过身!慢慢放下背上的人!” 林骁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怎么办?硬拼?对方有枪,有两个人,他背着沈砚舟,毫无胜算。投降?沈砚舟落到他们手里,必死无疑。等矮个子男人?他还会来吗?还是说,这根本就是个陷阱? 就在他思绪电转,几乎绝望的时候,身后那辆灰色面包车,车门猛地从里面被拉开!一个身影迅疾如电地窜了出来,不是矮个子男人,而是一个身形精悍、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他手里端着一把装了消音器的□□,几乎在出现的瞬间,就扣动了扳机! “噗噗噗!” 几声轻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枪响!两名警卫应声而倒,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额头上多了两个血洞,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倒在了尘土里。 林骁僵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那个突然出现的枪手已经快速冲到两具尸体旁,检查了一下,确认死亡,然后对林骁低喝:“还愣着干什么?!上车!” 是矮个子男人找的帮手?还是……另一拨人? 没有时间思考了!林骁一咬牙,背着沈砚舟,踉跄着冲向面包车。枪手已经拉开了后车门。林骁费力地将沈砚舟塞进后座,自己也要挤进去。 “你,坐前面!”枪手指了指副驾驶,语气不容置疑,自己则钻进了驾驶座。 林骁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后座昏迷的沈砚舟,犹豫了一下,还是坐进了副驾驶。面包车立刻发动,引擎发出低吼,轮胎碾过尘土,猛地蹿了出去,驶上了坑洼不平的土路。 车子开得极快,在颠簸的路上左冲右突,将废弃的加油站和那两具尸体远远抛在身后。林骁从后视镜里看着沈砚舟在后座上随着颠簸无力地晃动,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向驾驶座的枪手,对方依旧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只露出一双锐利而冰冷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前方。 “你是谁?”林骁终于忍不住问道,声音干涩。 枪手没回头,只是淡淡地抛过来一句:“收钱办事。别的,少问。” “我们要去哪儿?” “安全的地方。”枪手言简意赅,“他怎么样?”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后座的沈砚舟。 “高烧,昏迷,重伤。”林骁沉声道,“需要立刻手术,不然撑不了多久。” 枪手沉默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那个老式手机,扔给林骁:“用这个,联系让你等在这里的人。告诉他,情况有变,B目标重伤,需要立刻医疗支援。让他准备直升机,地点……等我的消息。” 林骁接过手机,看着屏幕上那串早已背熟的乱码,犹豫了一下,还是拨了过去。电话很快被接通,传来矮个子男人焦急的声音:“怎么样?上车了吗?” “上了。但接我们的不是你。”林骁快速说道,“B目标情况危急,高烧昏迷,需要立刻手术。你的人说,需要你准备直升机,地点等他通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矮个子男人的声音变得凝重:“我知道了。保持通讯畅通。注意安全。”说完,挂了电话。 林骁放下手机,看向枪手:“他知道了。现在我们去哪儿?” 枪手没回答,只是从后视镜里又看了一眼后座的沈砚舟,那双冰冷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然后,他踩下油门,面包车发出一声怒吼,加速朝着远处连绵的、被暮色笼罩的山丘驶去。 车窗外,最后的夕阳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黑暗如同潮水,再次漫卷而来。前路未知,危机四伏,但至少,他们暂时摆脱了追兵,踏上了另一段生死未卜的逃亡之路。而沈砚舟的生死,依旧悬于一线。 林骁回头,看着后座上那个在颠簸中依旧昏迷不醒、脸色惨白的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伸出手,越过座椅,轻轻握住了沈砚舟那只没有受伤的、依旧滚烫的手。 “撑住,沈砚舟。”他低声说,声音在引擎的轰鸣中,几不可闻,“我在这儿。我们一起,杀出去。” 沈砚舟的手指,在他掌心,几不可查地,轻轻蜷缩了一下。 第52章 微光与抉择 灰色面包车在夜色中疾驰,像一头受伤的野兽,逃离猎人的围捕。车厢内弥漫着血腥、汗水和灰尘混合的刺鼻气味。林骁坐在副驾驶,身体随着颠簸的路面摇晃,每一根神经却都绷紧如弓弦。他透过后视镜,死死盯着后座——沈砚舟被随意安置在堆满杂物的座位上,裹着那件脏污的工装,脸色在窗外掠过的昏暗光线下,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唯有额角那道疤痕,依旧狰狞地昭示着存在。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牵动着林骁的心脏也跟着抽搐。 驾驶座上的枪手一言不发,鸭舌帽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开车极稳,即使在坑洼的土路上,也尽可能减少剧烈颠簸,仿佛知道后座那个奄奄一息的人经不起更多折腾。这份无声的体贴,让林骁心中的疑虑稍减,但警惕并未放松。这个人是谁?受谁所指?目的何在?这些问题像毒蛇一样盘踞在他脑海。但现在,他别无选择,只能将沈砚舟的命,押在这个陌生人和那个神秘的“上面”身上。 “还有多久?”林骁声音沙哑地问,打破了车厢内令人窒息的沉默。 枪手从后视镜瞥了他一眼,目光锐利如鹰隼,声音低沉平稳:“看路况。也看他的命。”言简意赅,不带任何情绪,却让林骁的心又沉了几分。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勉强维持着清醒。 车窗外,景色从荒芜的郊区逐渐过渡到更加偏僻的山丘地带。浓重的夜色包裹着一切,只有车灯劈开的前方一小片区域,是唯一可见的光明。未知的前路,像一张巨口,等待着吞噬他们。林骁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习惯了掌控一切,此刻却连身边人的生死都无法把握。这种失控的感觉,比面对千军万马更让他恐慌。他不由得想起沈砚舟昏迷前那句几不可闻的“地狱……我该去的地方……”,心脏像是被冰锥狠狠刺穿。这个混蛋,难道真的认命了?不,他绝不答应。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林骁每隔几分钟就要探身到后座,手指颤抖地贴上沈砚舟的颈动脉,感受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搏动,才能勉强确认他还活着。他拿出车里找到的半瓶水,用布巾蘸湿,小心翼翼地润湿沈砚舟干裂起皮的嘴唇。水珠滑落,混着额角的冷汗,消失在衣领的阴影里。沈砚舟毫无反应,只有睫毛偶尔极其轻微地颤动一下,像垂死蝴蝶最后的挣扎。 就在林骁几乎要被绝望淹没时,枪手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快到了。准备好。” 林骁精神一振,抬头望去。车子正驶入一片更加茂密的山林,道路蜿蜒向上,最终在一处看似废弃的护林站前停下。护林站破败不堪,木屋倾斜,周围杂草丛生。枪手熄了火,车内瞬间被死寂和黑暗吞没。他率先下车,动作敏捷地观察四周,然后对林骁打了个手势。 林骁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将后座的沈砚舟拖出来,背在自己身上。沈砚舟的身体比之前更轻,也更冷,像一块正在失去最后温度的寒冰。林骁咬紧牙关,跟着枪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间摇摇欲坠的木屋。 木屋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糟,到处是灰尘和蛛网,空气中弥漫着霉烂木材的气味。但角落一处地面被清理过,露出一个隐蔽的、通往地下的活板门。枪手拉开活板门,一股带着泥土腥气的冷风涌出。下面似乎是一个简陋的地下掩体,隐约有微弱的光线。 “下去。”枪手命令道,自己则守在门口警戒。 林骁没有犹豫,背着沈砚舟,沿着狭窄陡峭的木梯,一步步挪了下去。掩体不大,约莫十平米,顶部吊着一盏昏暗的蓄电池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角落里堆着一些罐头食品、瓶装水和简单的医疗用品,还有一张铺着脏污毯子的简陋行军床。这里显然是预先准备好的安全屋。 林骁小心翼翼地将沈砚舟平放在行军床上,立刻开始检查他的情况。体温低得吓人,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腿上的绷带又被渗出的血水浸透。情况比在废弃车间时更糟。林骁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快速翻找医疗用品,找到新的绷带、消毒水和抗生素。他必须立刻处理伤口,控制感染。 就在这时,上面的木屋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像是鸟类啼叫的口哨声。是枪手发出的信号。紧接着,活板门被轻轻敲响,然后推开。下来的不是枪手,而是另一个身影——一个穿着深色风衣、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斯文却透着一股精干的中年男人。他手里提着一个专业的医疗箱。 “林先生?”男人看到林骁,微微颔首,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是陈医生。‘上面’让我来的。”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床上的沈砚舟,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情况不太妙。” 林骁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让开位置:“快!他失血过多,感染引起高烧,现在体温又过低!” 陈医生没有多言,放下医疗箱,动作熟练地戴上手套,开始检查沈砚舟的瞳孔、脉搏、伤口。他的手法专业而迅速,眼神专注。检查完毕,他脸色凝重:“伤口感染很严重,已经引发败血症早期症状。必须立刻进行清创、静脉注射强效抗生素和营养液,需要输血,但这里条件有限……O型阴性血,我们暂时没有。” 林骁的心猛地一紧:“我是O型阳性!能用吗?” 陈医生摇摇头:“有风险,但……现在是救命,顾不了那么多了。你先准备一下,我需要抽血做交叉配型,如果反应不剧烈,可以少量输注。同时我要立刻给他清创和用药。”他打开医疗箱,里面是齐全的手术器械和药品,远比林骁之前找到的那些要专业得多。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下掩体里,一场与死神的赛跑悄然进行。陈医生专注地进行清创手术,刮除腐肉,冲洗伤口,动作精准而稳定。林骁则按照指示,消毒、递器械、按住因疼痛而偶尔抽搐的沈砚舟。他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看着沈砚舟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心脏像被放在火上炙烤。每一次手术刀的划下,都像是在凌迟他的神经。 清创结束,陈医生给沈砚舟挂上吊瓶,注入抗生素和营养液。然后,他抽取了林骁的血液,进行简单的交叉配型。幸运的是,没有出现剧烈的排斥反应。暗红色的血液,顺着透明的输液管,一点点流入沈砚舟的血管。林骁看着那属于自己的生命之源流入沈砚舟体内,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他们之间,除了那些纠缠不清的恨与债,又多了一层更深刻、更无法分割的联系。 陈医生做完一切,擦了擦额头的汗,对林骁说:“暂时稳定住了。但能不能熬过去,要看接下来十二小时。他身体底子太差,这次重伤加上感染,几乎是致命的。我会留在这里观察,但你们也必须尽快转移,这里并不绝对安全。” 林骁重重松了口气,脱力般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这才感觉到自己早已汗湿重衣,浑身像散了架一样。他看着床上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的沈砚舟,又看了看正在收拾器械的陈医生,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陈医生,你说的‘上面’……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救我们?” 陈医生动作顿了顿,推了推眼镜,看向林骁,目光深邃:“林先生,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你只需要明白,有人不希望沈砚舟死,至少不是现在。至于原因……或许与‘钥匙’计划有关,或许……有别的考量。我的任务,是保住他的命。”他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讳莫如深的意味。 钥匙计划……林骁的心头巨震。果然,还是绕不开这个噩梦般的根源。救沈砚舟的人,是敌是友?是想利用他这具“原型”身体继续研究,还是想借他之手对付陆深和“普罗米修斯”?抑或是……两者皆有?他看着沈砚舟,这个被各方势力视为棋子或猎物的人,此刻却脆弱得不堪一击。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愤怒和心疼,在他胸中翻涌。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再将他当作实验品或工具! 陈医生留下一些口服药和注射剂,交代了注意事项后,便悄然离开,如同他来时一样神秘。掩体里重新只剩下林骁和昏迷的沈砚舟,还有那个不知何时又回到上面警戒的枪手。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林骁不敢合眼,守在床边,一遍遍擦拭沈砚舟额头的冷汗,监测他的体温和呼吸。吊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落下,像生命流逝的倒计时。沈砚舟偶尔会发出模糊的呓语,声音破碎,听不清内容,但眉宇间总是凝聚着化不开的痛苦和挣扎。林骁会握住他冰凉的手,低声在他耳边说话,有时是凶狠的警告:“沈砚舟,你敢死试试!”有时是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笨拙的安抚:“撑过去,我带你回家……” 家?哪里是家?林骁自己也不知道。他的世界早已因沈砚舟的出现而天翻地覆。仇恨、利益、算计、责任、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扭曲的在意,全都纠缠在一起,理不清,剪不断。 深夜,沈砚舟的体温再次骤然升高,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被扼住喉咙的声响。林骁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按照陈医生留下的指示,给他注射了镇静剂和退烧针。药效发作需要时间,沈砚舟在病痛的折磨中挣扎,力气大得惊人,林骁几乎按不住他。 “冷……好冷……妈……别丢下我……”沈砚舟忽然睁开眼,瞳孔涣散,没有焦距,像是透过林骁看到了别的什么,泪水混着冷汗从眼角滑落,“罐子……好多罐子……不是我……我不是……” 林骁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击中,酸涩疼痛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用力抱住沈砚舟颤抖的身体,将他紧紧箍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将他从那些可怕的梦魇中拽出来。“不是!你不是!”他低吼着,声音嘶哑破碎,“看着我是谁!沈砚舟!看着我!” 沈砚舟的目光艰难地聚焦,一点点落在林骁焦急而狼狈的脸上,涣散的瞳孔里,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清明。他张了张嘴,发出一个极其微弱的气音:“林……骁……” “是我!”林骁立刻回应,手臂收得更紧,“我在这儿!没人能丢下你!听见没有?!” 沈砚舟怔怔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像是终于确认了眼前人的存在。他眼中的惊恐和混乱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疲惫和……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依赖。他极其缓慢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反手握住了林骁的手臂,指尖冰凉,却带着一丝微弱的力道。然后,他重新闭上眼睛,头一歪,靠在林骁肩头,昏睡过去。这一次,他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奇异地平稳了下来,眉头也舒展开了一些。 林骁抱着他,感受着他身体逐渐停止颤抖,体温在药物作用下缓缓下降,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瞬。疲惫如同潮水般袭来,他靠着冰冷的墙壁,却不敢睡去,只是维持着这个拥抱的姿势,像两株在暴风雨中相互依偎、汲取微薄暖意的藤蔓。 昏暗的灯光下,沈砚舟的睡颜安静得像个孩子,只是那份苍白和脆弱,刺痛着林骁的眼睛。他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拂过沈砚舟额角的疤痕,拂过他紧闭的眼睫,动作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和……珍视。 利益棋局?恩怨纠葛?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剩下的,只有这地下掩体里的方寸之地,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以及那维系着微弱生命之火、不堪一击却又顽强无比的羁绊。 天,快亮了。掩体缝隙透进一丝微光。林骁知道,短暂的喘息即将结束,更严峻的挑战还在后面。但看着怀中呼吸平稳的沈砚舟,他心中第一次升起一种清晰的、不容置疑的决意—— 无论“上面”是谁,无论前路有多少阴谋陷阱,无论沈砚舟是钥匙、是怪物、还是那个算计他的混蛋,他都要带他走出去。走出这片黑暗,走出这个棋局。哪怕双手沾满血腥,哪怕与世界为敌。 因为,这是他林骁,认定的路。也是他,欠沈砚舟的,一场堂堂正正的……清算。 第53章 呼吸与锋芒 黑暗。粘稠的、带着铁锈和霉味的黑暗,包裹着一切。只有蓄电池灯滋滋的电流声,像垂死昆虫的振翅,切割着地底掩体的死寂。沈砚舟躺在简陋的行军床上,毯子下的身体薄得像一张被雨水泡透的纸,每一次呼吸都又轻又浅,牵扯着胸腔发出细微的、风箱般的嘶鸣。冷汗浸透了他额前的黑发,黏在狰狞的疤痕上,衬得脸色愈发惨白,几乎与身下脏污的毯子融为一体。唯有那微微蹙起的眉心和偶尔因梦魇而急促起伏的胸口,证明这具破败的躯壳里,还顽强地烧着一丝微弱的生命之火。 林骁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一条腿曲起,手臂搭在膝头,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无意识地捻动着。烟纸被揉搓得发软,烟草碎屑簌簌落下,混入地上的尘土。他的目光,像焊死在了沈砚舟脸上,一瞬不瞬。那目光里有未褪尽的血丝,有强行压下的疲惫,更有一种近乎野兽护食般的、冰冷的专注。陈医生离开前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十二小时……看他的命……” 命。这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经上。他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地意识到,沈砚舟的命,如此轻,又如此重。轻得像一口气就能吹散,重得……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时间在地底失去了流速,只有沈砚舟的呼吸,是唯一的刻度。那呼吸时而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林骁便不由得屏住呼吸,倾身向前,指尖悬在空中,直到捕捉到下一次细微的起伏,才敢缓缓吐出一口气;时而又变得急促而混乱,夹杂着破碎的呓语,林骁便会立刻靠近,用蘸了水的布巾,极轻地擦拭他干裂起皮的嘴唇,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小心翼翼。 “冷……” 沈砚舟忽然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毯子滑落一角,露出单薄的肩膀,在昏黄灯光下微微颤抖。 林骁几乎是立刻弹起身,将那床发霉的、却也是这里唯一的毛毯重新给他掖紧,连肩膀脖颈都捂得严严实实。他的手触碰到沈砚舟的皮肤,冰得吓人。地底阴寒,失血过多的人本就难以维持体温。林骁皱紧眉头,四下环顾。掩体里空空荡荡,除了冰冷的金属工具和杂物,没有任何可以取暖的东西。他犹豫了一下,随即脱下自己身上那件相对厚实、也在逃亡中沾满污迹的外套,仔细盖在沈砚舟身上的毯子外。然后,他侧身躺下行军床外侧空出的狭窄位置,隔着两层布料,将沈砚舟连人带毯子一起,轻轻拢进自己怀里。 动作很轻,带着试探性的僵硬。沈砚舟的身体在他臂弯里僵了一瞬,像是本能地抗拒这突如其来的靠近与体温。但下一秒,或许是那点微薄的暖意战胜了意识深处的戒备,他极其轻微地、像寻求热源的幼兽般,朝林骁的方向缩了缩,额头几乎抵住林骁的下颌。 林骁的身体也僵住了。沈砚舟的发丝蹭过他的皮肤,带来细微的痒意,混合着血腥、药味和一种独属于沈砚舟的、冰冷的干净气息,充斥了他的感官。怀里的人那么瘦,骨头硌着他,轻得没有分量,仿佛用力一点就会碎掉。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想起沈砚舟算计他时的冷静,想起他崩溃时的绝望,想起他提出以自身为饵时的决绝,更想起刚才,他濒死时抓住自己手臂的那点微弱的力道……这个混蛋,这个骗子,这个……让他恨得牙痒痒,又……放不开手的人。 “林……骁……” 怀里的身体又动了动,沈砚舟似乎又陷入了半昏迷的梦呓中,声音含混不清,“别……信……上面……” 林骁的心猛地一沉。“上面”?是指那个派来陈医生和枪手的幕后之人?沈砚舟在意识模糊时,仍在警惕这个?他低下头,嘴唇几乎贴上沈砚舟的耳廓,压低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安抚:“我知道。谁也别想动你。” 沈砚舟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有。他不再呓语,只是呼吸渐渐又平稳下来,身体也不再那么冰冷刺骨,仿佛林骁的体温,真的为他筑起了一道抵御寒意的屏障。林骁维持着这个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疲惫如潮水般涌来,眼皮沉重得打架,但他不敢睡。他怕一闭眼,怀里这缕微弱的气息就散了。他只能睁着眼,听着沈砚舟的呼吸,数着他心跳的间隔,感受着这份沉重而脆弱的依靠。 不知过了多久,掩体顶部的活板门被极轻地敲响,三长两短。是枪手回来了。林骁小心翼翼地将手臂从沈砚舟颈下抽出,替他掖好毯子和外套,这才起身,活动了一下僵麻的四肢,走到梯子旁,低声回应:“进来。” 活板门被推开,枪手敏捷地滑了下来,依旧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他扫了一眼床上似乎睡得更安稳些的沈砚舟,又看向林骁,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只是压低声音道:“外面风声紧。庄园那边死了两个警卫,他们像疯狗一样在搜。这里不能久留。‘上面’安排了新的转移点,更安全,医疗条件也好些。但需要等一个绝对安全的窗口期,最快也要明天凌晨。” 林骁点点头,声音沙哑:“他情况暂时稳定了点,但还在发烧,需要更好的药。” “陈医生留的药先用着。‘上面’会想办法。”枪手走到角落,拿起一瓶水,拧开喝了几口,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类似掌上电脑的设备,开始快速操作着屏幕,似乎在接收或发送加密信息。屏幕的冷光映亮他下半张脸紧绷的线条。 林骁看着他,心中的疑虑再次升起。这个人太专业,太冷静,仿佛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他真的是来救他们的?还是……另有所图?沈砚舟那句模糊的“别信上面”,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他走到枪手对面,隔着几步距离,沉声问道:“‘上面’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救我们?我需要知道。” 枪手头也没抬,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语气平淡:“林先生,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我的任务是确保你们安全抵达下一个地点。至于原因,不在我的权限范围内。” “安全?”林骁嗤笑一声,眼底泛起冷意,“把我蒙在鼓里,像棋子一样摆布,就叫安全?沈砚舟现在这个样子,经不起任何意外。我必须知道,我们要去的是什么地方,见的是什么人。” 枪手终于抬起头,帽檐下的目光锐利地射向林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感:“林先生,你可以选择不相信,也可以选择现在就带着他离开。但以你们现在的状态,能走出这片山区吗?外面至少有四支装备精良的搜索队。或者,你觉得单凭你一个人,能护得住他?”他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床上昏睡的沈砚舟。 林骁的拳头骤然握紧,指节发白。枪手的话像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他最无力、最恐惧的软肋。是的,他别无选择。在绝对的力量和未知的危险面前,他所谓的掌控力,不堪一击。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怒火和屈辱感,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好。我配合。但记住,如果沈砚舟有任何闪失,我不管你们‘上面’是谁,一定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枪手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威胁,只是重新低下头,继续操作设备,淡淡地道:“放心。‘上面’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活着。”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更像是一句冰冷的陈述,而非安慰。 希望他活着……林骁的心沉了下去。是因为沈砚舟是“钥匙”计划的“原型”?是因为他脑子里那些关于“伊甸之匙”和陆深的秘密?还是……有更深的、他无法触及的原因?他看着枪手冷漠的侧影,又回头看向床上对这一切浑然不觉、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沈砚舟,一种强烈的、想要将这个人彻底藏起来、与所有危险隔绝的冲动,油然而生。可他做不到。他们就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只能被动地随着暗流涌动,驶向未知的、可能更加凶险的彼岸。 掩体里重新陷入沉默。只有设备屏幕的微光和蓄电池灯滋滋的声响。林骁走回床边,重新坐下,目光再次落在沈砚舟脸上。经过刚才一番对峙,他心中那份混乱的、夹杂着恨意、责任和莫名情愫的羁绊,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沉重。他伸出手,指尖悬在空中,犹豫了片刻,最终只是极轻地、拂开沈砚舟额前又被汗水粘住的一缕发丝。动作轻缓,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珍视。 “不管你是什么……钥匙,怪物,还是沈砚舟……”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既然我捡回了你,就不会再让任何人……把你夺走。” 像是回应他的低语,沈砚舟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眉心蹙得更紧了些,仿佛在睡梦中,也感受到了那无形中逼近的、更加庞大的阴影。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为一声极轻的、带着痛楚的叹息。 地底掩体之外,夜色正浓。山风呼啸,卷过荒芜的丘陵,也卷动着暗处那些蠢蠢欲动的杀机。而在这短暂喘息的地下囚笼里,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一个在昏迷中挣扎,一个在清醒中守护,共同等待着黎明前,那注定不会平静的转移时刻。命运的棋局,从未停止落子。只是这一次,执棋的手,似乎又多了一只。而棋子与棋手的界限,正在这生死相依的黑暗里,变得模糊不清。 地下掩体的空气凝滞如胶,蓄电池灯滋滋作响,光线昏黄黏稠,泼在沈砚舟脸上,将那惨白镀上一层脆弱的蜡色。他呼吸微弱,每一次吸气都扯动胸腔,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额角疤痕在汗湿发间狰狞盘踞,像一道永不愈合的诅咒。林骁靠墙坐着,指间那支未点燃的烟已被捻得稀烂,烟草碎屑混着尘土,黏在指尖。他目光焊死在沈砚舟脸上,像守着一簇风中残烛,不敢眨眼,怕那微弱的光,倏忽就灭了。 “冷……”一声破碎的呻吟从干裂唇间逸出,沈砚舟无意识蜷缩,毯子滑落,露出单薄肩胛骨嶙峋的轮廓,在昏光下细微战栗。 林骁几乎弹起,将毯子重新掖紧,动作带着笨拙的急促。指尖触到皮肤,冰得骇人。这地底阴寒,正一点点抽走沈砚舟本就所剩无几的热气。他环顾四周,除了冰冷金属和杂物,空无一物。犹豫只一瞬,他脱下自己那件沾满污迹却相对厚实的外套,仔细覆在沈砚舟身上,连同毯子一起裹紧。然后,他侧身躺上行军床外侧狭窄的空隙,隔着两层布料,将沈砚舟连人带包裹,轻轻拢进怀里。 动作僵硬,带着试探。沈砚舟身体先是一僵,本能抗拒这陌生体温。但下一秒,或许是那点微薄暖意穿透了意识壁垒,他竟极其轻微地朝热源缩了缩,额头抵住林骁下颌。发丝蹭过皮肤,带来细微痒意,混合着血腥、药味和沈砚舟身上一种冰冷的干净气息,充斥林骁感官。怀里的人那么轻,骨头硌着他,像一碰即碎的琉璃。一种陌生的酸涩猛地攫住心脏,藤蔓般绞紧。他想起这混蛋算计他时的冷静,崩溃时的绝望,决绝赴死时的疯狂,更想起刚才,那只冰冷手反抓住自己时的微弱力道……恨意、愤怒、不甘,全搅成一团,沉甸甸压在胸口,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林……骁……”怀中人又呢喃,声音含混,像梦呓,又像警告,“别……信……上面……” “上面”?林骁心一沉。是指派来陈医生和枪手的幕后之人?沈砚舟连昏迷中都警惕着?他低头,唇几乎贴上对方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嘶哑:“我知道。谁也别想动你。” 沈砚舟不再言语,呼吸似乎平稳了些,身体也不再那么冰冷刺骨。林骁维持这姿势,一动不动。疲惫如潮水拍打意识堤岸,眼皮重若千钧,但他不敢睡。怕一闭眼,怀里这缕气就散了。只能睁着眼,数着那微弱呼吸,感受这沉重又脆弱的依靠。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活板门被极轻敲响,三长两短。枪手回来了。林骁小心翼翼抽出手臂,替沈砚舟掖好被角,这才起身,活动僵麻四肢,走到梯子旁低应:“进来。” 活板门推开,枪手敏捷滑下,依旧帽檐压脸,只露一双锐利眼。他扫过床上似乎安稳些的沈砚舟,看向林骁,眼神无波:“外面风声紧。庄园死了两个警卫,搜得疯。这里不能久留。‘上面’安排了新转移点,更安全,医疗也好。等窗口期,最快明凌晨。” 林骁点头,嗓子干哑:“他暂时稳了,但还烧,需要更好的药。” “陈医生的药先用。‘上面’会想办法。”枪手走到角落,拿起水瓶灌了几口,掏出个小巧设备操作,屏幕冷光映亮紧绷下颌。 林骁盯着他,心中疑虑如毒蛇吐信。这人太冷,太专业,像无感情机器。真是救兵?还是……另有所图?沈砚舟那句“别信上面”,如芒在背。他走到枪手对面,沉声问:“‘上面’到底是谁?为什么救我们?我必须知道。” 枪手头也不抬,手指飞快滑动:“林先生,知道越少,活得越久。我任务保你们到下一个点。原因,不归我管。” “安全?”林骁嗤笑,眼底结冰,“把我当棋子摆布,叫安全?沈砚舟经不起意外。我要知道去哪,见谁。” 枪手终于抬头,目光锐利射来,带压迫感:“你可以不信,可以现在带他走。但以你们状态,出得去这片山?外面至少四支搜索队。或者,你觉得你一个人,护得住他?”视线意有所指扫过床上。 林骁拳头骤然握紧,指节发白。这话像冰锥,精准刺中他最无力、最恐惧的软肋。是,他别无选择。在绝对力量和未知危险前,他那点掌控力,不堪一击。他深吸气,强压怒火屈辱,声音从牙缝挤出:“好。我配合。但记住,沈砚舟有任何闪失,我不管你们‘上面’是谁,一定让你们付出代价。” 枪手似不在意,低头继续操作设备,淡淡一句:“放心。‘上面’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活着。”语气意味深长,冰冷如陈述。 希望他活着……因他是“钥匙”计划“原型”?因他脑中“伊甸之匙”和陆深的秘密?还是……更深原因?林骁看着枪手冷漠侧影,又看向床上浑然不觉、脆弱不堪的沈砚舟,一股强烈冲动涌起——想将这人彻底藏起,与所有危险隔绝。可他做不到。他们像惊涛中扁舟,被动随暗流涌向未知凶险的彼岸。 掩体重归沉默,只剩设备微光和电流滋滋声。林骁走回床边坐下,目光再次落沈砚舟脸上。经此对峙,心中那混乱羁绊——恨、责、莫名情愫——更清晰,更沉重。他伸手,指尖悬空片刻,最终极轻拂开沈砚舟额前汗湿发丝。动作缓滞,带未察珍视。 “不管你是什么……钥匙,怪物,还是沈砚舟……”他低声自语,轻如耳语,“既然我捡回你,就不会再让任何人……把你夺走。” 似回应这低语,沈砚舟睫毛微颤,眉心蹙紧些,仿佛睡梦中也感无形逼近的庞大阴影。唇无声翕动,最终只化一声极轻、带痛楚的叹息。 地底之外,夜色浓稠。山风呼啸,卷动暗处杀机。而在这短暂喘息囚笼,两伤痕累累灵魂,一昏迷挣扎,一清醒守护,共待黎明前那注定不平静的转移时刻。命运棋局从未停子,只是执棋手似又多一只。棋子与棋手界限,在这生死相依黑暗里,愈發模糊。 第54章 棋局转移时 沈砚舟的睫毛颤了颤,像是被那句“不会再让任何人夺走”刺到。他想睁开眼,却发现四肢像被无形的丝线捆着,连呼吸都带着地底特有的潮湿铁锈味。 林骁的手指还停在他额前,指腹有薄茧,蹭过皮肤时带着微弱的电流。那股雪松味信息素比刚才更浓了,像浸了蜜的蛛网,正一点点裹住他的思维。 “醒了?”林骁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什么。 沈砚舟睁开眼,正对上他俯身下来的影子。月光从地底裂缝漏进来,照在林骁的睫毛上,像是撒了把碎银。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疼。林骁已经递过来一瓶水,瓶身凝着水珠,碰到唇边时凉得他一颤。 “山风要来了。”林骁忽然说。 沈砚舟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地表的暗杀。他想起刚才的窒息感,肩膀不自觉地绷紧:“他们怎么会知道……” “知道你是我捡回来的‘钥匙’?”林骁勾了勾唇,眼里却没笑意,“因为有人想抢我的棋子。” 他说着,手指轻轻碰了碰沈砚舟的手腕。那里有道浅浅的红痕,是刚才挣扎时留下的。 沈砚舟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发现自己的手正被林骁握着。他的手很小,被林骁的手掌包住时,像只迷路的小动物。 “你怕吗?”林骁问。 沈砚舟摇头,却又点头。他怕的不是暗杀,不是所谓的“怪物”,而是林骁眼里的那种专注——像要把他揉进骨子里,又像随时会把他摔碎。 林骁笑了,松开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刚才的话,不是说说而已。” 盒子打开,是一枚铂金戒指,戒圈上嵌着颗蓝宝石,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夜空。 “戴上去。”林骁说。 沈砚舟接过戒指,指尖碰到林骁的手背。他的手很凉,像块冰。 “为什么是我?”他忽然问。 林骁的手顿了顿,望着地底的裂缝:“因为你是我的。” 他的回答很直接,像一把刀,精准地刺进沈砚舟的心脏。沈砚舟望着他的眼睛,看见了里面翻涌的黑色情绪,像一场要淹没他的风暴。 山风来的时候,带来了血腥味。 沈砚舟是被喊杀声惊醒的。他睁开眼,看见林骁正挡在地底入口处,西装外套脱了,白衬衫沾着血,领带松了半截,像朵破碎的白花。 “林骁!”他喊。 林骁回头,对他笑了笑:“别怕,我很快就来。” 他说着,转身冲进黑暗里。沈砚舟看见他的背影,像只孤狼,独自对抗着整个世界的恶意。 地底的空气越来越冷,沈砚舟抱着膝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想起刚才林骁的话:“你是我的。”那些字像颗种子,埋在他的心里,正在疯狂生长。 喊杀声渐渐小了,林骁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伤。他的左脸颊有道血痕,从眼角划到下巴,像道狰狞的疤。 “他们走了。”林骁蹲下来,握住沈砚舟的手,“我送你回去。” 沈砚舟摇头,抓住他的袖口:“我不想回去。” 他想留在这里,留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底。外面的世界太复杂,有太多的阴谋和算计,而这里,只有林骁和他的心跳。 林骁望着他,眼里的黑色情绪翻涌得更厉害了。他俯身下来,额头抵着沈砚舟的额头,呼吸缠绕在一起。 “砚舟。”他叫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沙哑,“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砚舟知道。他知道林骁眼里的那种情绪叫“占有欲”,他知道林骁的“我的”意味着什么。他抬起头,望着林骁的眼睛,轻轻说:“我知道。” 林骁的呼吸顿了顿,然后吻了下来。 那个吻很轻,像片羽毛,落在沈砚舟的唇上。他的唇很软,带着血腥味,像颗熟透的樱桃,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沈砚舟闭上眼,感受着林骁的呼吸和他的心跳融合在一起。他想,或许这就是命运,是他们逃不掉的棋局。 林骁松开他时,嘴角带着笑,眼里却有悲伤:“砚舟,你会后悔的。” 沈砚舟摇头,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不会。” 他知道林骁的悲伤从哪里来,他知道他的秘密,知道他的过去,知道他的所有不堪。但他不在乎,他只在乎现在的林骁,只在乎这个说“你是我的”的林骁。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带来了更多的血腥味。林骁站起身,把沈砚舟拉起来:“我们走。” 沈砚舟跟着他,走出地底。月光洒下来,照在他们的身上,照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戒指上的蓝宝石闪了闪,像颗星星,落在了他们的心里。 林骁的车停在地表,黑色的车身沾着血,像头受伤的野兽。 沈砚舟坐在副驾驶,望着窗外的夜色。山风呼啸,卷着落叶,像场要淹没整个世界的风暴。 “冷吗?”林骁问。 沈砚舟摇头,又点头。他其实很冷,冷得发抖。但不是因为温度,而是因为林骁刚才的吻,因为他说的“你会后悔的”。 林骁把空调调高,手搭在方向盘上,指节泛着青白。他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那道血痕像条狰狞的虫,啃噬着他的美丽。 “刚才的暗杀,是林氏的人?”沈砚舟忽然问。 林骁的手顿了顿,望着前方:“是我父亲。” 沈砚舟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想起林骁的家族,想起那些复杂的利益纠葛,想起他说的“棋子”。 “你是为了我,和他们对抗?”他问。 林骁转头,望着他的眼睛:“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的棋局。” 他说着,勾了勾唇,眼里有嘲讽:“你是我的棋子,我不会让任何人抢走。” 沈砚舟望着他的眼睛,看见了里面的黑色情绪,像一场要淹没他的风暴。他知道,林骁说的是真的,他真的是他的棋子,是他棋局里最重要的一颗。 但他不在乎,他只在乎林骁是不是真的在意他。哪怕只是一点点,他也愿意做他的棋子,做他永远的钥匙。 “林骁。”他喊他的名字,“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你的棋子了,你会怎么办?” 林骁的手收紧,指节发白:“不会。” 他的回答很坚定,像把刀,精准地刺进沈砚舟的心脏。沈砚舟望着他的眼睛,看见了里面的疯狂,像头要咬死猎物的狼。 他知道,林骁不会让他走,不会让他离开他的棋局。因为他真的是他的,从里到外,都是他的。 车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带来了更多的血腥味。沈砚舟望着窗外的夜色,忽然说:“林骁,我想看看地表的黎明。” 林骁转头,望着他的侧脸。他的睫毛很长,像把扇子,遮住了他的情绪。他的唇很软,带着他的味道,像颗熟透的樱桃。 “好。”林骁说,“等黎明来了,我带你去看。” 沈砚舟笑了,转头望着他的眼睛:“那你要陪我一起看。” 林骁点头,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好,我陪你。” 他们的手交握在一起,戒指上的蓝宝石闪了闪,像颗星星,落在了他们的心里。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黎明却还没有来。沈砚舟望着窗外的夜色,忽然觉得,或许黎明永远不会来,或许他们的棋局永远不会停。 但他不在乎,他只在乎林骁是不是真的在意他。哪怕只是一点点,他也愿意做他的棋子,做他永远的钥匙。 林骁的手搭在他的手上,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他的手很凉,像块冰,但沈砚舟却觉得很温暖,像被阳光照着。 “砚舟。”林骁忽然说,“你知不知道,你是我的命?” 沈砚舟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望着林骁的眼睛,看见了里面的悲伤,像场要淹没他的风暴。 “我知道。”他说,“你也是我的命。” 林骁笑了,笑得很温柔,像朵开在黑夜里的花。他俯身下来,额头抵着沈砚舟的额头,呼吸缠绕在一起。 “砚舟。”他叫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沙哑,“我爱你。” 沈砚舟闭上眼,感受着林骁的呼吸和他的心跳融合在一起。他想,或许这就是命运,是他们逃不掉的棋局。 “我也爱你。”他说。 林骁的手收紧,把沈砚舟抱进怀里。他的怀抱很温暖,像阳光,像春风,像所有美好的东西。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黎明却还没有来。但沈砚舟觉得,只要有林骁在,黎明什么时候来,都不重要了。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 沈砚舟是被林骁摇醒的。他睁开眼,看见林骁的脸,苍白得像张纸,那道血痕像条狰狞的虫,啃噬着他的美丽。 “砚舟,该转移了。”林骁说。 沈砚舟坐起身,看见窗外的天色,还是黑的,像口倒扣的锅。 “要去哪里?”他问。 林骁把车钥匙塞进他手里:“去我的私人基地。” 他说着,伸手摸了摸沈砚舟的脸:“那里很安全,没有人能找到你。” 沈砚舟望着他的眼睛,看见了里面的担忧,像场要淹没他的风暴。他知道,林骁是真的很在意他,真的很害怕失去他。 “你呢?”他问。 林骁笑了,笑得很温柔:“我陪你一起去。” 他说着,俯身下来,吻了吻沈砚舟的唇。他的唇很软,带着血腥味,像颗熟透的樱桃。 沈砚舟闭上眼,感受着林骁的吻。他想,或许这就是爱情,是他们逃不掉的棋局。 林骁松开他时,嘴角带着笑,眼里却有悲伤:“砚舟,你会后悔的。” 沈砚舟摇头,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不会。” 他知道林骁的悲伤从哪里来,他知道他的秘密,知道他的过去,知道他的所有不堪。但他不在乎,他只在乎现在的林骁,只在乎这个说“你是我的”的林骁。 “林骁。”他喊他的名字,“如果有一天,你不再爱我了,你会怎么办?” 林骁的手顿了顿,望着他的眼睛:“不会。” 他的回答很坚定,像把刀,精准地刺进沈砚舟的心脏。沈砚舟望着他的眼睛,看见了里面的疯狂,像头要咬死猎物的狼。 他知道,林骁不会不爱他,不会让他离开他的棋局。因为他真的是他的,从里到外,都是他的。 “好。”沈砚舟说,“那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林骁笑了,笑得很温柔,像朵开在黑夜里的花。他俯身下来,额头抵着沈砚舟的额头,呼吸缠绕在一起。 “好。”他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黎明却还没有来。但沈砚舟觉得,只要有林骁在,黎明什么时候来,都不重要了。 他们转移的时候,天还没亮。 林骁的私人基地在郊外,周围都是树林,像座孤岛。 沈砚舟走进基地,看见里面很宽敞,有客厅,有卧室,有厨房,还有个很大的书房。 “这里是我以前住的地方。”林骁说,“后来我不喜欢这里,就把它改成了基地。” 沈砚舟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说:“林骁,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林骁转身,望着他的眼睛:“会。” 他说着,伸手摸了摸沈砚舟的脸:“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沈砚舟笑了,伸手抱住林骁。他的怀抱很温暖,像阳光,像春风,像所有美好的东西。 林骁的手搭在他的背上,轻轻拍着。他的动作很温柔,像在哄个孩子。 “砚舟。”林骁忽然说,“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沈砚舟摇头,把脸埋在林骁的怀里:“不想吃。” 他其实很饿,但他不想吃东西,他只想抱着林骁,感受他的温度。 林骁笑了,松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那我给你煮碗面吧。” 沈砚舟点头,望着他的背影。他的背影很孤单,像只迷路的小动物。 林骁煮面的时候,沈砚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望着窗外的天色。天快亮了,天空中泛起鱼肚白,像张刚出生的纸。 “砚舟。”林骁喊他,“面好了。” 沈砚舟走过去,看见碗里的面,是清汤的,上面撒着葱花,像颗绿色的星星。 “吃吧。”林骁说。 沈砚舟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面很软,汤很鲜,带着葱花的香味。 “好吃吗?”林骁问。 沈砚舟点头,说好吃。 林骁笑了,坐在他对面,望着他吃面。他的眼睛很亮,像颗星星,落在了沈砚舟的心里。 面吃完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沈砚舟望着窗外的太阳,忽然说:“林骁,我们去看黎明吧。” 林骁点头,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好,我们去看黎明。” 他们走出基地,太阳刚好升起来,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像层金色的纱。 沈砚舟望着太阳,忽然觉得,或许黎明真的来了,或许他们的棋局真的要停了。 但他不在乎,他只在乎林骁是不是真的在意他。哪怕只是一点点,他也愿意做他的棋子,做他永远的钥匙。 林骁的手搭在他的手上,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他的手很凉,像块冰,但沈砚舟却觉得很温暖,像被阳光照着。 “砚舟。”林骁忽然说,“你知不知道,你是我的命?” 沈砚舟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望着林骁的眼睛,看见了里面的悲伤,像场要淹没他的风暴。 “我知道。”他说,“你也是我的命。” 林骁笑了,笑得很温柔,像朵开在黑夜里的花。他俯身下来,额头抵着沈砚舟的额头,呼吸缠绕在一起。 “砚舟。”他叫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沙哑,“我爱你。” 沈砚舟闭上眼,感受着林骁的呼吸和他的心跳融合在一起。他想,或许这就是命运,是他们逃不掉的棋局。 “我也爱你。”他说。 林骁的手收紧,把沈砚舟抱进怀里。他的怀抱很温暖,像阳光,像春风,像所有美好的东西。 太阳升得更高了,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像层金色的纱。沈砚舟望着太阳,忽然觉得,或许他们的棋局永远不会停,或许他们的爱情永远不会结束。 因为他真的是林骁的,从里到外,都是他的。 第55章 你是我的命 风声穿过病房窗户的门缝门缝,带着山林的湿气。 沈砚舟靠在沙发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戒指上的蓝宝石。那颗石头像颗星星,落在了他们的心里。 林骁在外面煮咖啡,不锈钢器具碰撞出清脆的响声。他的白病服袖口挽到手肘,露出小臂上的伤痕——那是之前暗杀时留下的,血迹很明显 “砚舟。”他忽然喊。 沈砚舟抬头,看见林骁的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长。他的声音带着沙哑:“咖啡要吗?” “要。”沈砚舟说。 林骁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杯壁凝着水珠。他把其中一杯递给沈砚舟,指尖碰到少年的手背——很凉,像块冰。 “你刚才说,要带我看黎明。”沈砚舟捧着咖啡杯,睫毛颤了颤,“现在可以去了吗?” 林骁望着他的侧脸。少年穿着件白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锁骨。他的皮肤很白,在晨光下像层薄瓷。 “可以。”林骁说,“不过要小心,外面可能还有人盯着。” 沈砚舟笑了,伸手抓住林骁的袖口:“我不怕。” 他说着,站起身,拉着林骁往外走。他的动作很轻,像只迷路的小动物,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病房的门打开时,晨风卷着落叶吹进来。沈砚舟眯起眼,看见天空中泛着鱼肚白,像张刚出生的纸。 “真美。”他轻声说。 林骁望着他的侧脸。少年的睫毛很长,像把扇子,遮住了他的情绪。他的唇很软,带着咖啡的苦味,像颗熟透的樱桃。 “砚舟。”林骁忽然说,“如果有一天,我不想你我的棋子了,你会怎么办?” 沈砚舟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望着林骁的眼睛,看见了里面的黑色情绪——像一场要淹没他的风暴。 “不会。”他说,“你永远都是我的棋子。” 林骁笑了,笑得很温柔,像朵开在黑夜里的花。他俯身下来,额头抵着沈砚舟的额头,呼吸缠绕在一起。 “砚舟。”他叫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沙哑,“你知道吗?你是我的命。” 沈砚舟闭上眼,感受着林骁的呼吸和他的心跳融合在一起。他想,或许这就是命运,是他们逃不掉的棋局。 “我知道。”他说,“你也是我的命。” 林骁的手收紧,把沈砚舟抱进怀里。他的怀抱很温暖,像阳光,像春风,像所有美好的东西。 晨风越来越大,吹得他们的衣服猎猎作响。沈砚舟望着天空中的鱼肚白,忽然觉得,或许黎明真的来了,或许他们的棋局真的要停了。 但他不在乎,他只在乎林骁是不是真的在意他。哪怕只是一点点,他也愿意做他的棋子,做他永远的钥匙。 林骁的手搭在他的背上,轻轻拍着。他的动作很温柔,像在哄个孩子。 “砚舟。”林骁忽然说,“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沈砚舟摇头,把脸埋在林骁的怀里:“不想吃。” 他其实很饿,但他不想吃东西,他只想抱着林骁,感受他的温度。 林骁笑了,松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那我给你煮碗面吧。” 沈砚舟点头,望着他的背影。他的背影很孤单,像只迷路的小动物。 林骁煮面的时候,沈砚舟坐在病房的沙发上,望着窗外的天色。天快亮了,天空中泛起鱼肚白,像张刚出生的纸。 “砚舟。”林骁喊他,“面好了。” 沈砚舟走过去,看见碗里的面,是清汤的,上面撒着葱花,像颗绿色的星星。 “吃吧。”林骁说。 沈砚舟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面很软,汤很鲜,带着葱花的香味。 “好吃吗?”林骁问。 沈砚舟点头,说好吃。 林骁笑了,坐在他对面,望着他吃面。他的眼睛很亮,像颗星星,落在了沈砚舟的心里。 面吃完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沈砚舟望着窗外的太阳,忽然说:“林骁,我们去看黎明吧。” 林骁点头,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好,我们去看黎明。” 他们走出基地,太阳刚好升起来,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像层金色的纱。 沈砚舟望着太阳,忽然觉得,或许黎明真的来了,或许他们的棋局真的要停了。 但他不在乎,他只在乎林骁是不是真的在意他。哪怕只是一点点,他也愿意做他的棋子,做他永远的钥匙。 林骁的手搭在他的手上,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他的手很凉,像块冰,但沈砚舟却觉得很温暖,像被阳光照着。 “砚舟。”林骁忽然说,“你知不知道,你是我的命?” 沈砚舟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望着林骁的眼睛,看见了里面的悲伤,像场要淹没他的风暴。 “我知道。”他说,“你也是我的命。” 林骁笑了,笑得很温柔,像朵开在黑夜里的花。他俯身下来,额头抵着沈砚舟的额头,呼吸缠绕在一起。 “砚舟。”他叫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沙哑,“我爱你。” 沈砚舟闭上眼,感受着林骁的呼吸和他的心跳融合在一起。他想,或许这就是命运,是他们逃不掉的棋局。 “我也爱你。”他说。 林骁的手收紧,把沈砚舟抱进怀里。他的怀抱很温暖,像阳光,像春风,像所有美好的东西。 太阳升得更高了,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像层金色的纱。沈砚舟望着太阳,忽然觉得,或许他们的棋局永远不会停,或许他们的爱情永远不会结束。 因为他真的是林骁的,从里到外,都是他的。 基地的警报忽然响起。 刺耳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温馨。 “他们来了。”林骁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刚才那个温柔的未婚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个杀伐果断的地下王者。 沈砚舟迅速起身,将平板电脑塞进怀里:“是林氏的人?” “不,比他们更麻烦。”林骁拉着他的手,快步走向地下室的紧急通道,“是‘监管局’的人。他们嗅到了信息素链接的波动。” “监管局?”沈砚舟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专门管理我们这种……‘特殊存在’的组织。”林骁的语速很快,“砚舟,听着,等下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松开我的手。我们的信息素必须保持同步,否则你会被他们的压制器伤到。” 沈砚舟感觉到林骁的手心渗出了汗,但他握得很紧。 “监管局为什么要抓我?” “因为他们想切断我的‘钥匙’。”林骁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焦灼,“砚舟,集中精神!把你的信息素释放出来,全部缠绕在我身上!” 沈砚舟闭上眼。 作为一个年轻的Alpha,他平时都在压抑自己的信息素,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此刻,在林骁的要求下,他不再压抑。 一股清冽的、带着淡淡墨香的信息素从他身上爆发出来,像无数条丝线,瞬间缠上了林骁那浓郁的雪松味。 两股信息素在空中交织、融合,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对,就是这样!”林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喜,“砚舟,你的控制力太强了!就是这样,跟着我,我们冲出去!” 地下室的门被撞开,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人冲了进来,手里拿着奇怪的仪器。 林骁低吼一声,属于顶级Alpha的威压瞬间释放。而沈砚舟的信息素则像一层柔韧的网,包裹着林骁的狂暴,让他的力量更加精准、更加致命。 在那一瞬间,他们仿佛变成了一个人。 林骁是矛,锐利无匹;沈砚舟是盾,坚不可摧。 “走!”林骁拉着沈砚舟,在混乱中冲出了包围圈。 清晨的阳光刺破云层,洒在他们身上。 沈砚舟大口喘着气,看着身后被甩开的追兵,心脏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默契。 “林骁……”他喊。 “嗯?” “刚才的感觉……很奇妙。” 林骁停下脚步,转身将他紧紧抱住,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是啊,很奇妙。砚舟,我们是天生一对。” 风越来越大,卷着落叶吹得人睁不开眼。 沈砚舟靠在林骁怀里,听见他的心跳声。那声音很有力,像鼓点,敲在自己的胸膛上。 “林骁。”他轻声说,“你说,我们的棋局会走到哪里?” 林骁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走到你想停的那一步。” “我不想停。”沈砚舟说,“我想一直做你的棋子。” 林骁笑了,笑得很温柔,像朵开在黑夜里的花。他俯身下来,额头抵着沈砚舟的额头,呼吸缠绕在一起。 “好。”他说,“那我们就一直下下去。” 沈砚舟闭上眼,感受着林骁的呼吸和他的心跳融合在一起。他想,或许这就是命运,是他们逃不掉的棋局。 “林骁。”他忽然说,“你有没有后悔过?” “后悔什么?” “后悔捡回我。” 林骁的手收紧,把沈砚舟抱得更紧:“不会。你是我唯一的棋子。” 沈砚舟笑了,把脸埋在林骁的怀里。他的怀抱很温暖,像阳光,像春风,像所有美好的东西。 风越来越大,吹得他们的衣服猎猎作响。沈砚舟望着天空中的太阳,忽然觉得,或许他们的棋局永远不会停,或许他们的爱情永远不会结束。 因为他真的是林骁的,从里到外,都是他的。 基地的门忽然被推开。 林骁的手瞬间握住了腰间的手枪。 “谁?”他厉声问。 “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沈砚舟抬头,看见林骁的父亲——林振国站在门口。他穿着件黑色西装,手里拿着根拐杖,脸上带着冷笑。 “骁骁。”他说,“你躲在这里,就是为了这个小杂种?” 林骁的手收紧,指节泛着青白:“你来干什么?” 林振国走进来,拐杖在地上敲了敲:“我来带你回去。林氏集团不能毁在你手里。” “林氏集团?”林骁笑了,笑得很嘲讽,“你为了林氏集团,连儿子都可以不要?” “我是为了你好。”林振国说,“你知不知道,这个小杂种的家族早就没落了?他根本配不上你!” 沈砚舟站在林骁身后,听见这些话,心脏猛地一沉。 “他配不上我?”林骁的声音里带着疯狂,“那你配吗?你这个为了利益连妻子都可以出卖的人!” 林振国的脸色变了变:“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林骁说,“我知道你当年是怎么害死我妈的。” 林振国的手颤抖起来,拐杖掉在地上:“你……你怎么知道?” “我都知道。”林骁说,“所以,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林振国望着他的眼睛,看见了里面的仇恨——像要把自己吞掉。 “好。”他说,“那你就等着后悔吧!” 他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林骁站在原地,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沈砚舟伸手,抓住他的袖口:“林骁……” 林骁转头,望着他的眼睛。少年的眼里带着担忧,像只迷路的小动物。 “我没事。”林骁说,“别怕。” 沈砚舟摇头,伸手抱住他:“我知道你很难过。” 林骁的手搭在他的背上,轻轻拍着。他的动作很温柔,像在哄个孩子。 “砚舟。”他轻声说,“谢谢你。” 沈砚舟把脸埋在林骁的怀里,轻声说:“不用谢。” 风越来越大,吹得他们的衣服猎猎作响。沈砚舟望着林振国离开的方向,忽然觉得,或许他们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夜色再次降临。 沈砚舟坐在基地的沙发上,望着窗外的月亮。那轮月亮很圆,像颗珍珠,挂在天空中。 林骁走过来,坐在他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怎么了?” “没什么。”沈砚舟说,“只是觉得,今晚的月亮很美。” 林骁望着月亮,忽然说:“砚舟,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沈砚舟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望着林骁的眼睛,看见了里面的温柔——像今晚的月亮。 “记得。”他说,“那天你穿着件黑西装,站在沈家的门口,像只孤狼。” 林骁笑了,笑得很温柔:“你还记得我穿什么衣服?” “记得。”沈砚舟说,“因为你是我唯一的棋子。” 林骁的手收紧,把沈砚舟抱进怀里。他的怀抱很温暖,像阳光,像春风,像所有美好的东西。 “砚舟。”他轻声说,“我会保护你的。” 沈砚舟闭上眼,感受着林骁的呼吸和他的心跳融合在一起。他想,或许这就是命运,是他们逃不掉的棋局。 “我知道。”他说,“你也会保护我。” 林骁笑了,笑得很温柔,像朵开在黑夜里的花。他俯身下来,额头抵着沈砚舟的额头,呼吸缠绕在一起。 “砚舟。”他叫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沙哑,“我爱你。” 沈砚舟闭上眼,感受着林骁的呼吸和他的心跳融合在一起。他想,或许这就是命运,是他们逃不掉的棋局。 “我也爱你。”他说。 林骁的手收紧,把沈砚舟抱进怀里。他的怀抱很温暖,像阳光,像春风,像所有美好的东西。 夜色越来越深,月亮越来越高。沈砚舟望着月亮,忽然觉得,或许他们的棋局永远不会停,或许他们的爱情永远不会结束。 因为他真的是林骁的,从里到外,都是他的。 基地的灯忽然灭了。 沈砚舟睁开眼,看见林骁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根蜡烛。烛光映在他的脸上,像层金色的纱。 “怎么了?”沈砚舟问。 “停电了。”林骁说,“不过没关系,我有蜡烛。” 他说着,把蜡烛放在桌子上,点燃了火苗。 烛光摇曳,映在两人的脸上,像层金色的纱。 沈砚舟望着烛光,忽然说:“林骁,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什么游戏?”林骁问。 “真心话大冒险。”沈砚舟说。 林骁笑了,笑得很温柔:“好啊。”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扑克牌,放在桌子上。 “来吧。”他说,“我先问你。” 沈砚舟点头,望着他的眼睛。少年的眼里带着笑意,像只迷路的小动物,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你第一次见到我时,是什么感觉?”林骁问。 沈砚舟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望着林骁的眼睛,看见了里面的温柔——像今晚的烛光。 “觉得你很冷。”他说,“像只孤狼,独自对抗着整个世界的恶意。” 林骁笑了,笑得很温柔:“那你呢?” “我觉得你很温暖。”沈砚舟说,“像阳光,像春风,像所有美好的东西。” 林骁的手收紧,把沈砚舟抱进怀里。他的怀抱很温暖,像阳光,像春风,像所有美好的东西。 “砚舟。”他轻声说,“你知不知道,你是我的命?” 沈砚舟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望着林骁的眼睛,看见了里面的悲伤,像场要淹没他的风暴。 “我知道。”他说,“你也是我的命。” 林骁笑了,笑得很温柔,像朵开在黑夜里的花。他俯身下来,额头抵着沈砚舟的额头,呼吸缠绕在一起。 “砚舟。”他叫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沙哑,“我爱你。” 沈砚舟闭上眼,感受着林骁的呼吸和他的心跳融合在一起。他想,或许这就是命运,是他们逃不掉的棋局。 “我也爱你。”他说。 林骁的手收紧,把沈砚舟抱进怀里。他的怀抱很温暖,像阳光,像春风,像所有美好的东西。 烛光越来越亮,映在两人的脸上,像层金色的纱。沈砚舟望着烛光,忽然觉得,或许他们的棋局永远不会停,或许他们的爱情永远不会结束。 因为他真的是林骁的,从里到外,都是他的。 风越来越大,卷着落叶吹得人睁不开眼。 沈砚舟靠在林骁怀里,听见他的心跳声。那声音很有力,像鼓点,敲在自己的胸膛上。 “林骁。”他轻声说,“你说,我们的棋局会走到哪里?” 林骁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走到你想停的那一步。” “我不想停。”沈砚舟说,“我想一直做你的棋子。” 林骁笑了,笑得很温柔,像朵开在黑夜里的花。他俯身下来,额头抵着沈砚舟的额头,呼吸缠绕在一起。 “好。”他说,“那我们就一直下下去。” 沈砚舟闭上眼,感受着林骁的呼吸和他的心跳融合在一起。他想,或许这就是命运,是他们逃不掉的棋局。 “林骁。”他忽然说,“你有没有后悔过?” “后悔什么?” “后悔捡回我。” 林骁的手收紧,把沈砚舟抱得更紧:“不会。你是我唯一的棋子。” 沈砚舟笑了,把脸埋在林骁的怀里。他的怀抱很温暖,像阳光,像春风,像所有美好的东西。 风越来越大,吹得他们的衣服猎猎作响。沈砚舟望着天空中的太阳,忽然觉得,或许他们的棋局永远不会停,或许他们的爱情永远不会结束。 因为他真的是林骁的,从里到外,都是他的。 基地的门忽然被推开。 林骁的手瞬间握住了腰间的手枪。 “谁?”他厉声问。 “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沈砚舟抬头,看见林骁的父亲——林志新站在门口。他穿着件黑色西装,手里拿着根拐杖,脸上带着冷笑。 “骁骁。”他说,“你躲在这里,在和沈少爷偷情?” 林骁的手收紧,指节泛着青白:“你来干什么?” “我来带你回去。”林志新说,“林氏集团不能毁在你手里。” “林氏集团?”林骁笑了,笑得很嘲讽,“你为了林氏集团,连儿子都可以不要?” “我是为了你好。”林志新说,“你知不知道,在你们没结婚之前,不能闹出什么绯闻出来!” 沈砚舟站在林骁身后,听见这些话,心脏猛地一沉。 “不闹当绯闻?”林骁的声音里带着疯狂,“那你没有绯闻?你这个为了利益连妻子都可以出卖的人!” 林志新的脸色变了。 第56章 深渊之畔 林志新的脸色变了。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愤怒、羞耻、震惊,还有一丝被戳穿真相后的狼狈。他站在林骁的病房门口,身后跟着两个身材高大的保镖,但此刻这两个保镖更像是摆设。午后的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林志新脸上切割出明暗分明的界限,就像他此刻的内心。 “你知道什么?”林志新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某种被侵犯的威严,“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里胡说八道。” “我不知道?”林骁笑了,笑声里满是嘲讽的碎冰,“那你告诉我,我妈是怎么死的?她出事前一天晚上,是不是见了你?你们说了什么?” 林志新的瞳孔骤然收缩。 病房里的空气凝固了。监测仪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与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形成诡异的对比。沈砚舟站在林骁身后半步的位置,能清晰地感觉到林骁身体的紧绷——那是一种近乎野兽被侵犯领地时的警惕与愤怒。而他自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那些话语像冰锥一样扎进他的意识。 妻子……出卖……利益…… 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勾勒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轮廓。沈砚舟下意识地看向林骁,看到对方侧脸的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下颌骨的棱角锋利得几乎能割伤人。这是林骁从未在他面前展露过的另一面——不是商场上的冷厉,不是算计时的冷静,而是某种更深、更原始的、与血肉亲情相关的痛与怒。 “林骁,”沈砚舟低声开口,声音很轻,却让对峙的两人都微微一震,“你冷静点。” “冷静?”林骁转头看他,眼睛里布满血丝,“你要我怎么冷静?这个男人——”他指向林志新,“为了林氏集团,可以牺牲一切。我妈是这样,现在轮到我了。而你,”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林志新身上,“你现在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关心我的死活,是为了确保你这盘棋还能继续下下去,对吗?” 林志新深吸一口气,那副商界大佬惯有的从容面具重新戴回脸上,只是边缘处仍能看到裂痕。“林骁,你现在情绪不稳定,我不跟你计较。但你要记住,你是林家的继承人,有些责任你逃不掉。” “继承?”林骁嗤笑,“继承什么?一个用我妈的命换来的商业帝国?还是一群道貌岸然、吃人不吐骨头的所谓‘家族’?” “够了!”林志新终于爆发,声音在走廊里回荡,“你母亲的事是意外!法医报告、警方结论都清清楚楚!你现在拿这件事来攻击我,到底想证明什么?证明你很痛苦?证明你很在乎?那你这些年为什么从不提起?为什么在她葬礼上一滴眼泪都没流?” 话音落下的瞬间,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林骁站在那里,像一尊突然被抽走灵魂的雕像。阳光落在他脸上,却照不进那双骤然空洞的眼睛。沈砚舟看见他的手在身侧微微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白痕。 然后,林骁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扯出一个笑容。 那笑容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愤怒,没有嘲讽,没有痛苦。什么都没有。就像一张精心绘制、却忘了画上表情的面具。 “是啊,”林骁的声音很轻,轻得像自言自语,“我一滴眼泪都没流。因为眼泪在那天早上,在她冰冷的尸体旁边,就已经流干了。剩下的,只有这个。” 他抬起手,解开衣服领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扯开衣领。左侧锁骨下方,靠近心脏的位置,有一道长约三厘米的、已经淡化的疤痕。不深,但形状规整得诡异——像是什么人用极其精密的工具,刻意留下的印记。 “这是什么?”林志新的声音变了调。 “纪念。”林骁放下手,重新系好扣子,动作慢条斯理,“我妈走的那天,我用手术刀划的。本来想再深一点,对准大动脉。但最后一刻,我停住了。因为我想,”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林志新,“我得活着。活着看看,这个用她的命换来的林家,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沈砚舟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他想起在墓园那天,林骁站在母亲墓前那个挺直却孤独的背影;想起在医院这些天,林骁守在他床边时那种沉默的、几乎偏执的专注;想起刚才,林骁将他护在身后的本能动作……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这道疤痕串联起来,拼凑出一个他从未真正了解过的林骁。 一个在母亲离世的清晨,用刀锋在靠近心脏的位置留下印记的少年。 一个在葬礼上面无表情、被家族诟病“冷血”的继承人。 一个在商场上杀伐果断、却在深夜的病房里,会因为他的一个细微动作而瞬间惊醒的男人。 林志新看着儿子,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不是愤怒,不是威严被冒犯的恼火,而是一种更深层的、接近于恐惧的东西。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现在,”林骁重新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倦意,“你可以走了。带着你的人,离开我的视线。林氏集团的事,我会处理。但怎么处理,什么时候处理,是我的事。至于结婚——”他顿了顿,侧头看了一眼沈砚舟,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那也是我的事。” “林骁,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林志新强压着情绪,“沈砚舟是什么人?他身上背着什么?‘钥匙’计划、沈家的烂摊子、还有那些盯着他的势力——你要把整个林家拖进这个漩涡吗?” “漩涡?”林骁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林家难道不一直在漩涡里吗?从你用我妈的研究成果去换第一笔投资开始,从你默许‘钥匙’计划的存在、甚至暗中提供便利开始——林家早就在漩涡中心了。现在想抽身?晚了。” 沈砚舟的呼吸一滞。 林志新知道“钥匙”计划。不仅知道,还……提供便利? 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实验室的惨白灯光、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母亲哭泣的脸、还有林骁母亲留下的日记里那句“不要相信眼睛看到的真实”——在这一刻疯狂地旋转、碰撞,试图拼凑出某个令人窒息的真相。 “你知道多少?”沈砚舟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林志新看向他,眼神复杂——有审视,有评估,还有一种深藏的忌惮。“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沈少爷。我知道你是什么,知道你母亲当年发现了什么,也知道陆深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放过你。”他顿了顿,声音压低,“我还知道,林骁母亲留下的那本日记,最后几页写了什么。” 林骁的身体猛地一震。 “你说什么?” “日记。”林志新重复,脸上浮现出一种奇异的、近乎残忍的表情,“你以为她只是简单地记录日常?不,她在记录证据。关于‘钥匙’计划,关于陆深,关于……林家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最后几页,是她临死前写的。写完之后,她把日记藏了起来。我找了十几年,直到最近才知道,她把日记留给了你。” 他看向林骁,目光如刀:“她把最后的证据,留给了当时只有十六岁、在她葬礼上一滴眼泪都没流的儿子。为什么?因为她知道,这个家里,只有你会真的去查。也只有你,查到最后,会恨我入骨。” 走廊里再次陷入死寂。 沈砚舟看着林骁,看着那个总是冷静自持、仿佛永远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摇摇欲坠。他想伸手去扶,手指动了动,最终却僵硬地停在身侧。 “日记……”林骁喃喃重复,眼神涣散了一瞬,随即猛地聚焦,“你说最后几页……写了什么?” 林志新没有直接回答。他看了一眼沈砚舟,又看向林骁,忽然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有一种深重的疲惫,和某种……近似于认命的东西。 “她写了两件事。”林志新的声音很轻,在寂静的走廊里却清晰得可怕,“第一,她发现了‘钥匙’计划的真正目的——不是基因优化,也不是创造超级人类。是永生。” 沈砚舟的呼吸停止了。 “利用特殊的基因编辑技术,结合意识上传和克隆技术,实现意识的‘转移’和‘永生’。陆深不是要创造新人类,他是要成为神。而你,”林志新看向沈砚舟,目光锐利,“你是他所有实验中,最接近成功的‘容器’。你的基因序列,是打开永生之门的‘钥匙’。” 容器。钥匙。 这两个词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沈砚舟的心脏。他早就知道,早就从那些培养罐、从母亲破碎的日记、从自己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里猜到了。但亲耳听到,从一个与这一切息息相关的人口中听到,那种感觉……不一样。 那是一种更深、更彻底的寒冷,从骨髓里渗出来,冻僵了每一寸神经。 “第二件事呢?”林骁的声音响起,嘶哑得不成样子。 林志新沉默了很久。久到走廊尽头的阳光都偏移了几分,在他脚下拖出长长的、变形的影子。 “第二件事,”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是关于你母亲的死。不是意外。是她自己选择的。” 林骁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发现了真相,决定举报。但举报之前,她来找我,给了我最后一次机会——让我跟她一起,把一切都公之于众。我拒绝了。”林志新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然后她说,那她就自己去做。我说,你会毁了林家。她说……” 他顿了顿,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她说:‘那就毁了吧。有些东西,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 “第二天,她‘意外’坠楼。警方在现场找到了遗书,说是抑郁症发作。尸检报告显示,她死前服用过大剂量镇静剂——那是她平时治疗失眠的药。一切天衣无缝。” 林骁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沈砚舟看见他放在身侧的手,指甲已经深深陷进肉里,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来,一滴,两滴,落在洁白的地砖上,晕开暗红色的花。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林志新说的不是他母亲的死亡真相,而是某个与己无关的、遥远的故事。 “你知道。”林骁说,不是疑问,是陈述。 “我知道。”林志新承认。 “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林志新的声音里有某种扭曲的东西,“我只是……没有阻止。在她来找我的那天晚上,我知道她会做什么。我知道陆深的人盯着她。我知道她活不过第二天。但我……没有阻止。” “为什么?”林骁问,声音轻得像叹息。 “为什么?”林志新重复,忽然笑了,那笑声嘶哑难听,“因为林家不能倒。因为林氏集团上下几万员工等着吃饭。因为……因为我是林志新,林家的当家人。我的责任,是让这个家族延续下去,不管用什么方式,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他看着林骁,眼神里有一种疯狂而清醒的光芒:“你现在明白了吗,林骁?这就是现实。这就是你要继承的东西。一个建立在鲜血、谎言和牺牲之上的帝国。你恨我?可以。你想毁了我?也可以。但你想毁了林家?不行。因为那里面,也有你母亲的一部分——她最干净、最纯粹的那部分理想和心血。你毁了林家,就等于亲手把她留在世上最后的东西,也毁了。” 林骁没有回答。 他只是站在那里,站在午后的阳光和阴影的交界处,像一尊突然被冻结的雕塑。沈砚舟看着他,看着那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碎裂、崩塌、重组。 然后,林骁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手。 不是攻击,不是防御。他只是抬起手,用手背,轻轻擦了一下嘴角——那里不知何时,渗出了一丝血迹。大概是刚才咬破的。 “说完了?”他问,声音平静得诡异。 林志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安。 “说完了,就滚吧。”林骁说,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下属,“带着你的人,离开医院。从今天起,林家的事,我自己处理。你,”他看向林志新,目光如冰,“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也不要再提我妈。你不配。” “林骁——” “滚。”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空气里。 林志新看着儿子,那张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死寂。他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彻底碎了。碎得再也拼不回来。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林骁一眼,转身,带着两个保镖,一步一步离开了走廊。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电梯的方向。 走廊里只剩下林骁和沈砚舟。 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面上投出明亮的光斑。监测仪器还在规律地滴答作响。一切都和几分钟前一模一样,却又什么都不同了。 沈砚舟站在那里,看着林骁的背影。那个总是挺拔的、仿佛能扛起一切的背影,此刻微微佝偻着,像突然被抽走了脊椎。他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后,他看见林骁的肩膀,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很轻微的一下,轻微到几乎以为是错觉。但下一秒,林骁猛地抬手,捂住了脸。指缝间,有液体渗出来,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没有声音。没有啜泣。只有那无声的、剧烈的颤抖,和从指缝间不断渗出的、滚烫的液体。 沈砚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想上前,想伸手,想像之前林骁对他做的那样,把这个正在无声崩溃的男人搂进怀里。但他的脚像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因为他知道,此刻的林骁,不需要安慰,不需要同情,甚至……不需要任何人看见。 那些压抑了十几年的眼泪,那些从未流出的悲伤,那些被冰封的痛苦,此刻正以这种最沉默、也最惨烈的方式,奔涌而出。而他能做的,只有站在这里,守着这扇门,守着这片空间,让这个男人可以在这个无人窥见的角落,完成这场迟到了太久的、与母亲的告别。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 阳光在地面上缓慢移动,从明亮变得柔和。走廊尽头的窗户映出逐渐西沉的夕阳,将一切都染上温暖的橙红色。但病房门口这片空间,依旧被一种沉重的、冰冷的寂静笼罩。 不知过了多久,林骁终于放下手。 他转过身,脸上没有泪痕——那些液体早已被他用力擦去,只留下眼角泛红的痕迹,和一种近乎虚脱的苍白。他看着沈砚舟,目光平静,深不见底,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崩溃从未发生。 “你都听到了。”他说,声音嘶哑,却很稳。 沈砚舟点点头。 “怕吗?”林骁问,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某种审视。 沈砚舟摇头。不是不怕,而是……那些关于“容器”、“钥匙”、“永生”的真相,与他早已破碎的世界相比,似乎并没有更可怕。真正让他心脏揪紧的,是林骁此刻的眼神——那种平静下汹涌的黑暗,那种决绝中隐藏的疯狂。 “那就好。”林骁说,缓缓吐出一口气,那气息里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某种……破釜沉舟的决意,“有些事,该了结了。” 他走到沈砚舟面前,站定,目光直视着他:“陆深,林志新,‘钥匙’计划,还有那些藏在背后的魑魅魍魉——我会一个个揪出来。但在那之前,”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要活着。完好无损地活着。明白吗?” 沈砚舟看着他的眼睛,在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里,看到了一点微弱却顽强的光。那光不是为了照亮前路,而是为了……焚尽一切。 “明白。”他说,声音很轻,却同样坚定。 林骁点了点头,伸手,很轻地,碰了碰他的肩膀。那是一个几乎算不上触碰的动作,指尖只在他肩头停留了不到一秒,就收了回去。但沈砚舟却觉得,那个位置的皮肤,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进去休息吧。”林骁说,转身走向病房,“陈医生晚上会再来给你检查。我……有点事要处理。” “你去哪?”沈砚舟下意识地问。 林骁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 “去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他说,声音在走廊里回荡,带着某种冰冷的、金属般的质感,“还有,给我妈一个交代。” 话音落下,他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沈砚舟站在门口,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棋局已经摆开,棋子已经就位,而执棋的人……终于要落子了。 只是这一次,棋盘的边界在哪里,胜负如何判定,没有人知道。 他缓缓抬手,抚上自己颈后腺体的位置。那里,那道狰狞的疤痕下,某种冰冷的力量正在缓慢苏醒。不是信息素,是更深层的东西——那些被编辑过的基因,那些被植入的记忆,那些属于“钥匙”的、不祥的力量。 “容器……”他低声重复这个词,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 然后,他也转身,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透过窗户,洒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将一切都染成血色。而在这片血色的光晕中,一场席卷一切的暴风雨,正在悄然酝酿。 第57章 暗涌 夜幕彻底降临时,林骁离开了病房。 他没有告诉沈砚舟自己要去哪里,沈砚舟也没有问。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异的默契——一种在共同面对深渊时,心照不宣的沉默。林骁走时换了身衣服,不再是病号服,而是一套简单的深色休闲装,外套的领子竖得很高,遮住了半边脸。他走得很轻,像一道融进夜色里的影子,只有关门时那声极轻微的“咔哒”,宣告了他的离去。 沈砚舟躺在病床上,睁着眼,看着天花板。病房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光线昏黄,在墙壁上投出模糊的光晕。监测仪器规律地滴答作响,像某种倒计时。他的心跳很稳,呼吸也很平缓,但脑子里却像在经历一场海啸。 容器。钥匙。永生。 林志新说的每一个字,都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撞出冰冷的回音。他想起母亲日记里那些语焉不详的恐惧,想起实验室培养罐中那些与自己相似的面孔,想起陆深那双隔着玻璃窗、看向自己时那种贪婪而疯狂的眼神……所有碎片终于拼凑完整,揭示出一个令人作呕的真相: 他不是人。至少,不完全是。 他是“钥匙”计划的产物,是陆深为了永生而创造的“容器”,是打开那扇禁忌之门的工具。他身体里的每一段基因,都带着被精心编辑的痕迹;他意识里的每一寸记忆,都可能混杂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甚至不知道,此刻躺在这里思考的“沈砚舟”,究竟有多少是真实的,又有多少是被人为植入的幻影。 一股强烈的反胃感涌上喉咙。沈砚舟猛地坐起身,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涩的胆汁和胃液,灼烧着食道。他趴在冰冷的陶瓷边缘,身体因为痉挛而颤抖,冷汗瞬间湿透了病号服。 不知过了多久,呕吐感终于平息。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狠狠泼了把脸。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眼眶深陷,额角的疤痕在灯光下显得更加狰狞。他盯着镜中的自己,盯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忽然很轻、很轻地问: “你是谁?” 镜中人没有回答。只有水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洗手池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沈砚舟猛地转身,几乎是本能地绷紧身体。门外传来陈医生温和的声音:“沈少爷,我来给您做晚间检查。” 他深吸一口气,用毛巾擦干脸,整理了一下病号服,才开口:“请进。” 门开了。陈医生提着一个医疗箱走进来,依旧是那副金丝眼镜、斯文儒雅的模样。但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不是护士,也不是护工,而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身材高大、气场冷硬的男人。那人一进门,就反手锁上了门,动作自然得像在自己家里。 沈砚舟的心沉了下去。 “这位是?”他看向陈医生,声音平静,但身体已经做好了随时暴起的准备。 陈医生推了推眼镜,笑容温和得近乎诡异:“这位是‘上面’派来的人,姓赵。有些事,需要和沈少爷谈谈。” 姓赵的男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他看起来四十岁上下,五官硬朗,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古铜色,左眉骨上有一道细长的疤,平添几分煞气。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窗边,拉上了窗帘,又检查了一遍门锁,这才转身看向沈砚舟。 “沈砚舟。”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或者,我该叫你——Alpha-0?” 沈砚舟的瞳孔骤然收缩。 Alpha-0。那是“钥匙”计划内部档案里,对他的编号。只有最核心的几个人知道。这个人…… “不用紧张。”赵先生走到病床边,拖了把椅子坐下,动作随意得像在自家客厅,“我不是陆深的人。至少,现在不是。” “那你是谁的人?”沈砚舟问,声音很冷。 “我是‘上面’的人。”赵先生笑了笑,那笑意未达眼底,“至于‘上面’是谁,你现在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我们要的东西,和陆深不一样。他要你的身体,做永生的容器。我们要的,是你脑子里的东西。” “我脑子里的东西?” “记忆。”赵先生盯着他,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准确地说,是那些被陆深用特殊手段植入的、关于‘钥匙’计划核心技术的关键记忆。那些记忆,被加密存储在你大脑的特定区域,只有在极端情况下——比如濒死,或者受到强烈刺激时——才可能被激活。陆深这些年一直没动你,不是因为仁慈,而是因为时机未到。他需要你的记忆完全‘成熟’,才能安全提取。” 沈砚舟的指尖微微发凉。他想起了在庄园地下室,高烧昏迷时那些混乱的、不属于自己的画面和声音;想起了在废弃车间,林骁抱着他时,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关于某种复杂基因序列的片段……那些,就是被植入的记忆? “你们想要那些记忆做什么?”他问。 “这就不是你该关心的事了。”赵先生靠回椅背,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放松,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你只需要配合。我们会帮你取出记忆,清除你体内的基因编辑痕迹,让你变回一个……相对正常的人。作为交换,我们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一笔足够你安稳过完下半生的钱,让你彻底离开这个漩涡。” “如果我不配合呢?” 赵先生笑了,笑容里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残忍:“沈少爷,你觉得你还有选择吗?林骁现在不在,林志新不会再管你,陆深的人随时可能找到这里。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能撑多久?三天?五天?就算林骁回来,他能护你多久?他能对抗‘上面’?能对抗陆深背后的整个势力?” 他顿了顿,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更何况,你真的觉得,林骁对你,是真心实意?而不是因为……你对他有利用价值?” 沈砚舟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赵先生,反问:“那你呢?你对我说这些,难道就没有利用价值?” 赵先生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安静的病房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有意思。”他止住笑,眼神里多了几分兴味,“难怪林骁对你这么上心。可惜,感情用事,是棋局里最致命的弱点。”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看向外面沉沉的夜色。“我给你一晚上时间考虑。明天早上,我会再来。到时候,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明智的答案。” 说完,他对陈医生点了点头。陈医生会意,从医疗箱里取出一支注射器,抽了一管透明的液体,走向沈砚舟。 “这是什么?”沈砚舟警惕地向后缩了缩。 “镇静剂。”陈医生语气温和,“你现在的身体状况,需要好好休息。放心,只是让你睡一觉,没有副作用。” 沈砚舟看着那支针管,又看向站在窗边、背对着他的赵先生,心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硬拼?不可能。呼救?外面未必有人。拖延时间?等林骁回来? 但他不知道林骁什么时候回来。甚至不知道,林骁会不会回来。 最终,他缓缓伸出了手臂。 冰冷的针头刺入皮肤,透明的液体被缓缓推入血管。一阵强烈的倦意袭来,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旋转。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沈砚舟听到赵先生最后的声音,很轻,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林骁母亲的日记,最后几页,其实还有第三件事。一件……关于你母亲的事。” 沈砚舟的瞳孔骤然放大,他想问,想抓住那个声音问清楚,但黑暗已经如潮水般涌来,吞没了一切。 …… 林骁站在林家老宅的书房里,背对着门口,看着墙上那幅巨大的家族合影。照片是在老宅前的草坪上拍的,那时他还是个孩子,被母亲搂在怀里,笑得没心没肺。父亲站在母亲身边,手搭在她肩上,笑容温和儒雅。阳光很好,草坪很绿,一切都完美得像一幅画。 但现在看来,那笑容里有几分真心,那温馨里有几分真实,都成了未知数。 书房的门被推开,老管家林伯端着一杯热茶走进来,脚步很轻。“少爷,您要的东西,我找到了。” 林骁转身,接过林伯递来的一个陈旧的文件袋。袋子是牛皮纸的,边缘已经磨损,封口处用火漆封着,火漆上印着林氏家徽——一只展翅的鹰。那是母亲独有的火漆印章。 “在哪里找到的?”林骁问,声音有些哑。 “在老宅的藏书阁,第三排书架最顶层,一个伪装成《诗经》的书盒里。”林伯低声说,“夫人……很聪明。那个位置,只有您成年后,按家规接管藏书阁时才能碰到。她算好了时间。” 林骁沉默地拆开火漆,抽出里面的文件。不是日记,而是一叠手写的实验记录、数据分析,以及几份泛黄的合同复印件。最上面,是一封没有署名的信,笔迹娟秀而坚定,是母亲的笔迹。 他展开信,逐字逐句地读。 「给未来的你: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你已经长大了,也说明……妈妈已经不在了。很抱歉,以这种方式和你见面。但有些事,妈妈必须告诉你真相。 第一,关于‘钥匙’计划。那不是普通的基因研究,而是一个企图突破生命界限、实现‘意识永生’的疯狂项目。主导者陆深,是我的导师,也是将我拖进这个地狱的人。我参与其中,最初是出于对科学的追求,但后来我发现,那是在玩火。不,是在创造恶魔。 第二,关于沈砚舟。他是陆深所有实验中,唯一存活到成年的‘原型’。他的基因序列极其特殊,是打开‘永生之门’的关键。但同时,他的基因也存在一个致命缺陷——不稳定。这种不稳定,会随着他年龄增长而加剧,最终导致基因崩溃,也就是……死亡。陆深这些年一直在寻找解决办法,但目前为止,无解。 第三,关于你父亲。他知道一切。从一开始就知道。他默许我参与研究,是因为陆深承诺,研究成果可以治愈林家的遗传病——那种每一代男性继承人都会在四十岁后迅速衰弱的怪病。他为了林家,选择了交易。而代价,是我的自由,和……我的命。 第四,关于我。我决定举报这一切。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收集了足够多的证据,准备交给国际刑警。但我知道,陆深不会让我活着离开。你父亲……也不会。所以,这封信,这些证据,是我留给你的最后礼物。 孩子,妈妈不后悔生下你,不后悔爱你。但我后悔,没有更早看清这一切,没有更早带你离开。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永远不要看到这封信,永远活在阳光里。 但如果命运弄人,你还是看到了……那么,妈妈对你只有一个请求:保护好自己。不要报仇,不要被仇恨吞噬。林家也好,陆深也罢,都不值得你赔上自己的人生。 至于沈砚舟……那孩子是无辜的。他也是受害者。如果你有能力,帮帮他。如果没能力,就离他远点。他身上的漩涡,太深,太冷,会吞没一切靠近的人。 最后,记住:你不是任何人的棋子,不是任何人的工具。你是林骁,是我最爱、最骄傲的儿子。你要活下去,好好地、自由地活下去。 永远爱你的, 妈妈」 信纸从林骁指间滑落,飘摇着落在地毯上。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突然失去灵魂的雕塑。书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墙上老式挂钟的滴答声,规律地切割着时间。 林伯站在一旁,看着少爷苍白的脸、空洞的眼神,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弯下腰,捡起那封信,轻轻放在书桌上。 “少爷……”他低声开口,声音有些哽咽。 林骁缓缓转过头,看向他。那双总是锐利冷静的眼睛里,此刻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什么情绪都没有,却又像包含了所有情绪。 “林伯。”他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妈走的那天……你在吗?” 林伯的身体颤了一下,低下头,许久,才轻轻点头:“在。” “发生了什么?” “夫人……是从藏书阁的窗户跳下去的。”林伯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那天早上,她起得很早,说要去藏书阁找本书。我本来要跟着,但她说想一个人静静。我就没跟去。半个小时后,我听到外面有尖叫声……跑出去时,夫人已经……”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警方来的时候,在窗台上发现了遗书,说是因为长期抑郁,一时想不开。现场没有打斗痕迹,窗户是从里面锁上的,一切都像……自杀。” “但你怀疑不是。”林骁说,不是疑问。 林伯抬起头,老眼里含着泪光:“少爷,我跟了夫人二十年。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她可能会痛苦,可能会绝望,但绝不会自杀。尤其是……在知道您还需要她的时候。” “那天晚上,她见过我爸,对吗?” 林伯沉默了片刻,点头:“见过。在书房,谈了将近两个小时。我送茶进去时,气氛……很不好。夫人脸色很白,先生也很激动。我放下茶就出来了,没敢多听。但出来前,听到夫人说了一句……” “说什么?” 林伯闭上眼,复述那句话时,声音都在颤抖:“她说:‘林志新,你会后悔的。不是今天,不是明天,但总有一天,你会为你今天的选择,付出你承受不起的代价。’” 书房里再次陷入死寂。 林骁站在那里,看着桌上那封信,看着母亲娟秀的字迹,看着那句“你要活下去,好好地、自由地活下去”,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碎,碾成粉末。疼。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但他没有流泪。一滴都没有。 他只是站在那里,任由那疼痛在四肢百骸蔓延,任由那黑暗将他吞噬,然后在最深、最冷的黑暗里,一点点,重新凝聚起某种东西。 不是仇恨。不是愤怒。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更决绝的东西。 他要毁了这个地狱。毁了这个用母亲的命、用无数人的鲜血和痛苦堆积起来的、名为“林家”和“钥匙”的地狱。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不管最后站在他对面的是谁——父亲也好,陆深也罢,甚至是那个神秘的“上面”——他都要毁了他们。 一个,不留。 “林伯。”他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帮我做几件事。” “少爷请吩咐。” “第一,把我名下所有林氏集团的股份,全部秘密转让出去。渠道用我在海外的那个壳公司,不要惊动任何人。” 林伯猛地抬头:“少爷,这——” “照做。”林骁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第二,联系祁寒,告诉他,启动‘涅槃’计划。所有蛰伏的暗桩,全部激活。我要在四十八小时内,知道陆深和‘上面’的所有据点、人员名单、资金流向。” “第三,”他顿了顿,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冰冷如刀,“准备飞机。明天一早,我要去瑞士。” “瑞士?”林伯一愣,“去那里做什么?” “拿回一件东西。”林骁说,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一件……能打开潘多拉魔盒的东西。” 林伯看着少爷的眼神,忽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那眼神太冷,太静,太深,深得像暴风雨前最后的海面,平静之下,是即将吞噬一切的暗涌。 “少爷,”他低声问,声音带着不安,“您到底……想做什么?” 林骁没有回答。他只是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灌进来,带着深秋的寒意,吹动了他的头发。他看向远处城市的灯火,看向那片璀璨之下隐藏的黑暗与罪恶,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 “做我该做的事。给我妈,一个交代。” “也给所有被这个地狱吞噬的人,一个交代。” 话音落下,他转身,拿起书桌上那封信,小心地折好,放回文件袋,然后贴身收进怀里。动作很轻,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我回医院一趟。”他说,朝门口走去,“明天早上,机场见。” “少爷,”林伯在他身后叫住他,声音有些颤抖,“沈少爷他……您真的想好了吗?带着他,走进这个漩涡?” 林骁的脚步顿了顿。他没有回头,只是沉默了几秒,才说: “他不是我的选择,林伯。他是我的责任。” “从我把他从火场里拖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是。” 说完,他推开门,走进了走廊的黑暗里。脚步声在空旷的老宅中回荡,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楼梯的方向。 林伯站在书房门口,看着少爷离去的背影,老眼里涌出浑浊的泪水。他想起很多年前,夫人抱着还是孩子的少爷,坐在花园的秋千上,笑着对他说:“林伯,你看,小骁笑得多开心。我希望他永远这么开心,永远不要知道这个世界有多脏,多冷。” 可是现在…… 少爷长大了。也看到了这个世界的脏和冷。 而他,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去面对它。 林伯缓缓跪倒在地,对着少爷离去的方向,深深地磕了一个头。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 “夫人,您在天有灵……请保佑少爷。保佑他……平安归来。” 夜色更深了。 城市在沉睡,罪恶在滋长。而一场席卷一切的暴风雨,正在地平线下,悄然汇聚。 医院的病房里,沈砚舟在药物的作用下,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但他的眉头始终紧蹙,像是在做一个漫长而痛苦的梦。梦里,有母亲哭泣的脸,有实验室惨白的灯光,有陆深疯狂的眼神,有林骁在阳光下那个挺直却孤独的背影…… 还有最后,赵先生那句轻飘飘的、却像诅咒一样的话: “林骁母亲的日记,最后几页,其实还有第三件事。一件……关于你母亲的事。” 是什么事? 他不知道。但在梦里,他拼命地跑,拼命地找,想要抓住那个答案。可每次快要触及时,那个答案就会像烟雾一样散开,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无穷无尽的黑暗,和深入骨髓的寒冷。 而在这片黑暗与寒冷的最深处,有一点微弱的光,在固执地亮着。那是林骁的眼睛,在看着他,对他说: “你要活着。完好无损地活着。” “等我回来。” 第58章 暗夜交锋 夜色如墨,医院走廊寂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回响。林骁从电梯里走出来,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敲出冷硬的节奏。他走得很急,但每一步都稳得像钉在地上——这是多年训练出来的本能,越是危急时刻,越要控制呼吸和步伐。 他离开老宅前换了一身衣服。深灰色战术裤,黑色高领毛衣,外罩一件同样黑色的防弹背心,外面套了件深色夹克。夹克内侧口袋里装着母亲留下的那封信,贴着他胸口的位置,像一块滚烫的烙印。腰间别着一把改装过的□□19,弹匣是满的。右手腕上戴着一块特制手表,表面是普通的运动腕表,实际内置了卫星定位、紧急通讯和微电流防身功能。 这些装备都是“涅槃”计划的一部分——那是他母亲还在世时,就开始暗中布局的安全网络。原本是为了应对“钥匙”计划可能带来的危机,现在,成了他反击的武器。 走廊尽头,沈砚舟的病房门口站着两个陌生面孔。不是医院保安,也不是他留下的人。那两人穿着普通的深色西装,但站姿笔挺,眼神锐利,双手自然垂在身侧,右手距离腰间的位置很近——那是习惯性靠近武器的姿势。 职业保镖。而且训练有素。 林骁的脚步没有停,径直朝病房走去。距离病房还有十米时,那两人同时转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审视和警告。 “林先生。”其中一人开口,声音低沉,“沈少爷正在休息,医生嘱咐不要打扰。” “是吗?”林骁脚步不停,脸上没什么表情,“我怎么不知道,我的人需要别人来守?” “这是林董的安排。”另一人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 林董。林志新。 林骁的眼底闪过一丝冷意。看来他父亲的动作比他想象的快。白天那场对峙后,林志新没有离开,而是在医院布下了眼线——或者说,囚笼。 “让开。”林骁在距离两人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动。 “林先生,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为难?”林骁笑了,笑意未达眼底,“你们是谁的人,我很清楚。林志新给了你们多少钱?五十万?一百万?还是承诺了林氏集团的职位?” 两人的脸色微变。 “我给你们一个选择。”林骁的声音压低,目光如刀,“现在离开,我当今天的事没发生过。继续挡在这里——”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后果自负。” 空气瞬间凝固。 走廊顶灯投下惨白的光,在三人之间切割出清晰的界限。林骁站在原地,身形挺拔,眼神平静,但整个人散发出的气场,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可能爆发出致命的攻击。 那两人显然也感觉到了危险。他们下意识地绷紧身体,右手微微后移,做出准备拔枪的姿势。但就在这个瞬间—— “嘀嗒。” 一声极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机械音,从林骁手腕上的手表传出。 那是“涅槃”计划的联络信号。意味着他布置在医院外围的人,已经就位。 林骁的眼神骤然变冷。 下一秒,他动了。 不是向前,而是侧身,右腿如鞭子般横扫,精准地踢中左侧那人准备拔枪的手腕!骨骼碎裂的脆响在寂静的走廊里炸开,伴随着一声短促的闷哼。与此同时,林骁左手探出,扣住右侧那人伸向腰间的手,用力一拧一推—— “咔嚓!” 脱臼的声响。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等两人反应过来时,一个手腕骨折,一个肩膀脱臼,都失去了战斗力。他们惊骇地看着林骁,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林家少爷。 “你们很专业。”林骁收回手,整理了一下衣袖,语气平淡,“但还不够专业。林志新没告诉你们,我十四岁就拿过全国青少年格斗冠军?十七岁在海外接受过特种作战训练?” 两人脸色惨白,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现在,”林骁走到病房门前,手放在门把上,没有回头,“滚。告诉林志新,他想玩,我奉陪。但别动我的人。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说完,他拧开门把,推门而入。 病房里很暗。只有床头一盏小灯亮着,洒下昏黄的光晕。沈砚舟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呼吸平稳,像是睡得很沉。但林骁一眼就看出不对劲——太沉了。沉得不自然。 他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沈砚舟的额头。体温正常。又检查了他的脉搏和呼吸——平稳,但频率过于规律,像是被药物控制的状态。 镇静剂。 林骁的眼底瞬间结冰。他掀开被子,检查沈砚舟的手臂,果然在左手肘窝处发现了一个细小的针孔,周围皮肤微微发红。 有人来过。在他离开的这几个小时里,有人进入病房,给沈砚舟注射了镇静剂。 是林志新的人?还是……别的势力? 林骁的目光扫过病房。窗户紧闭,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水面平静。垃圾桶里是空的。一切都看起来很平常,但空气里,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医院消毒水的气味—— 古龙水。很淡,很高级,但林骁记得这个味道。 白天在走廊,那个姓赵的男人身上,就是这种味道。 “上面”的人来过了。 林骁的心脏猛地一沉。他想起母亲信里的话——“他身上的漩涡,太深,太冷,会吞没一切靠近的人。”但他没想到,这个漩涡来得这么快,这么急。 他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楼下停车场里,几辆黑色轿车安静地停着,车窗贴着深色膜,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但林骁能感觉到,那些车里有人,而且不止一个。 被监视了。或者说,被包围了。 他放下窗帘,走回床边,看着沈砚舟沉睡的脸。那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浓重的阴影,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 “你答应过我的。”林骁低声说,声音很轻,像自言自语,“要活着,完好无损地活着。别食言。” 他伸手,很轻地,拂开沈砚舟额前汗湿的发丝。动作很温柔,与他刚才在走廊里出手时的狠戾判若两人。 然后,他直起身,从夹克内侧口袋掏出那部加密卫星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说。”祁寒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简洁冰冷。 “情况有变。”林骁走到窗边,背对着病床,声音压得很低,“‘上面’的人来过了,给沈砚舟用了药。医院被监视,林志新的人也插手了。原计划取消,启动备用方案B。”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B方案风险很高。你确定?” “确定。”林骁说,目光透过窗帘缝隙,看向楼下那些黑色轿车,“他们没有直接动手,说明还有顾忌,或者在等什么。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东西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三号安全屋,坐标已经发到你手表上。交通工具在负二层停车场,C区17号车位,银色SUV,车牌尾号739。钥匙在左前轮挡泥板内侧。” “人员?” “外围有六个人,都是‘涅槃’的老手。但对方人数不明,装备不明。不建议硬闯。” “没打算硬闯。”林骁说,目光落在沈砚舟身上,“我需要一个诱饵,把他们引开十分钟。能做到吗?” 祁寒又沉默了几秒。“可以。但代价很大。‘涅槃’可能会暴露。” “暴露就暴露。”林骁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有些东西,藏得太久,也该见见光了。按计划执行。三十分钟后,我要看到结果。” “明白。”祁寒顿了顿,补充道,“林骁,小心点。‘上面’这次派来的人,不简单。那个姓赵的,我在国际刑警的通缉名单上见过他的照片——赵启明,前特种部队教官,五年前因涉嫌跨**火交易和谋杀被通缉,之后失踪。是个狠角色。” 赵启明。 林骁记住了这个名字。“知道了。保持通讯。” 挂断电话,他走到病床边,开始检查沈砚舟的情况。呼吸、脉搏、体温都还算稳定,但镇静剂的剂量不小,短时间内不会醒。这反而省事了——至少转移过程中,不会因为挣扎而暴露。 他从病房的储物柜里找出一套干净的病号服,又翻出一个医用轮椅。然后,他开始给沈砚舟换衣服。动作很轻,很熟练,像做过无数次。先脱下被汗水浸湿的病号服,换上干净的,再套上外套。沈砚舟很瘦,肋骨根根分明,皮肤苍白,上面布满了各种疤痕——手术的,受伤的,还有一些奇怪的、像是实验留下的印记。 林骁的目光在那具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停留了片刻,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他快速给沈砚舟穿好衣服,然后将他从床上扶起,小心地安置在轮椅上,用安全带固定好。 做完这一切,他看了看表。 二十二点四十七分。距离约定的行动时间,还有十三分钟。 他走到窗边,再次掀起窗帘一角。楼下,那几辆黑色轿车还停在那里,一动不动。但林骁注意到,其中一辆车的车窗,微微降下了一条缝——有人在抽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像某种不祥的信号。 他在等。等祁寒那边的信号。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病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监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沈砚舟平稳的呼吸声。林骁站在窗边,背对着病床,一动不动,像一尊冰冷的雕塑。但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计算着各种可能性和应对方案。 如果“涅槃”的人成功引开监视者,他们有多少时间撤离? 如果引开失败,硬闯的成功率有多少? 如果林志新的人插手,会发生什么? 如果“上面”的人不止赵启明一个,还有后手怎么办? 每一个问题,都对应着无数种可能,每一种可能,都通向未知的危险。但林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因为他没有选择。从决定走进这个漩涡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退路了。 要么赢,要么死。 就这么简单。 “嘀嗒。” 手表再次发出轻微的提示音。这次是连续三声短促的蜂鸣——祁寒的信号来了。 林骁立刻转身,推着轮椅走到门口。他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先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走廊里很安静。但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的对讲机通话声。 “……B区发现可疑人员……正在追捕……” “……请求支援……” “……目标可能从消防通道撤离……” 声音渐渐远去。 机会来了。 林骁拧开门把,推着轮椅走出病房。走廊里空无一人,刚才被他打伤的那两个保镖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地砖上几点暗红色的血迹。他推着轮椅,快速朝电梯方向移动,但走到一半,脚步忽然停住。 不对。 太顺利了。 赵启明那种人,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调虎离山。除非…… 他猛地转身,推着轮椅冲向走廊另一端的消防通道。几乎就在同时—— “砰!” 一声闷响,电梯门的方向传来。不是枪声,是消音器处理过的、子弹击中金属的声音。 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间传来,不止一个人,正在快速上楼。 被算计了。 赵启明根本就没被引开,或者,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出。那些被“涅槃”引走的人,只是诱饵,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真正的杀招,在这里等着。 林骁的大脑飞速运转。消防通道不能走了,楼下肯定有人守着。电梯更不能坐,那是死路一条。唯一的出路—— 他推着轮椅,冲向走廊尽头的医生值班室。门锁着。他后退一步,抬脚,狠狠踹在门锁的位置! “砰!” 门应声而开。 值班室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和一排文件柜。林骁推着轮椅冲进去,反手锁上门,然后快速扫视四周。 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通风口,在墙壁高处,大约半米见方,覆盖着金属格栅。 太小了。轮椅过不去。 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有人在拧门把,发现锁着,开始用力撞门。 “砰!砰!” 门板剧烈震动,锁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林骁的目光落在通风口上,又落在沈砚舟身上,眼神剧烈挣扎了一瞬。然后,他做出了决定。 他快速拆下轮椅上的安全带,将沈砚舟从轮椅上抱起,背在自己背上,用之前准备好的束带固定好。沈砚舟很轻,背在背上几乎感觉不到重量,但林骁知道,这重量意味着什么。 那是他的责任。他的选择。他的……不归路。 他走到通风口下方,踩着椅子上去,用随身的多功能工具刀,快速撬开固定格栅的螺丝。螺丝很紧,但在巨大的力量下,一颗颗崩开。 “砰!” 门被撞开了。 三个人冲进来,手里都拿着枪,枪口装着消音器。为首的是赵启明。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轮椅,又落在正站在椅子上、背着沈砚舟准备钻通风口的林骁身上,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 “林少爷,这么急着走?” 林骁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动作。他用力掰开最后一颗螺丝,将格栅整个卸下,扔到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然后,他双手扒住通风口边缘,用力一撑,背着沈砚舟,钻了进去。 “追。”赵启明的声音很平静,但带着冰冷的杀意。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攀爬声。林骁在狭窄的通风管道里快速爬行,背着一个人,动作却丝毫不慢。管道里很黑,只有远处透进的一点微光,勉强能看清轮廓。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铁锈的味道,呛得人想咳嗽。 他凭着记忆,朝医院主通风系统的方向爬去。那里管道更复杂,岔路更多,更容易摆脱追兵。但他也知道,赵启明那种人,不会给他太多时间。 果然,身后很快传来攀爬声,越来越近。 “林骁,放弃吧。”赵启明的声音在管道里回荡,带着金属的回音,“你逃不掉的。把沈砚舟交出来,我可以保证你安全离开。林志新那边,我也可以帮你周旋。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林骁没有回答,只是加快了爬行的速度。汗水从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刺痛。背上的沈砚舟依旧昏迷不醒,呼吸平稳,对正在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 转过一个弯,前方出现岔路。一条向左,一条向右。林骁毫不犹豫选择了左边——那条路通向医院旧楼,那里正在装修,大部分区域封闭,监控也少。 但就在他即将拐进左边管道时—— “砰!” 一声枪响,在狭窄的管道里震耳欲聋。子弹擦着他的小腿飞过,打在金属管壁上,溅起一串火星。 赵启明开枪了。不是警告,是真的要下杀手。 林骁的心一沉。他知道,不能再犹豫了。他猛地从腰间拔出手枪,转身,看也不看,对着身后就是三枪! “砰!砰!砰!” 子弹在管道里呼啸,击中金属的声响震得人耳膜发疼。身后传来一声闷哼,攀爬声停了。 打中了?还是只是逼退了? 林骁来不及确认,转身继续爬。小腿被子弹擦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但他顾不上。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到达预定接应点。 又爬了大约五十米,前方出现亮光——是一个更大的通风井,连接着医院的主通风系统。林骁加快速度,爬到通风井边缘,往下看。 下面很深,大约有十几米,底部是主通风管道,直径超过两米,足够人站立行走。通风井壁上固定着金属爬梯,锈迹斑斑,看起来很久没人用了。 就是这里。 林骁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背带,确保沈砚舟固定牢固,然后抓住爬梯,开始往下爬。背着一个人爬梯子很吃力,尤其小腿还在流血,每动一下都钻心地疼。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机械地、一下一下地往下挪。 爬到一半时,头顶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他下去了!” “追!” 紧接着,是爬梯被踩动的“嘎吱”声。追兵也下来了。 林骁低头看了一眼下面。还有大约五米。他不再犹豫,松开一只手,从腰间摸出一个黑色的小圆球——烟雾弹。拔掉保险销,往上一扔! “嗤——” 浓密的白色烟雾瞬间在通风井里弥漫开来,遮蔽了视线,也呛得人喘不过气。头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和咒骂声。 林骁趁这个机会,加快速度,一口气爬到底部,然后背着沈砚舟,冲进主通风管道。 管道很宽,很高,像一条地下隧道。远处隐约传来通风机运转的轰鸣声。林骁凭着记忆,朝西侧出口方向跑去。脚步声在空荡的管道里回荡,混合着他粗重的呼吸和心跳。 跑了大约两百米,前方出现光亮——是出口。一个巨大的排风扇在缓慢转动,扇叶之间有大约半米的缝隙,足够一个人侧身通过。外面就是医院的后巷。 到了。 林骁冲到排风扇前,放下沈砚舟,让他靠墙坐着。然后,他从工具包里掏出液压钳,卡在扇叶的轴承上,用力一压! “咔嚓!” 轴承断裂,扇叶停止转动。他用力掰开扇叶,露出一个足够人通过的缺口。 外面,夜色深沉。后巷里堆满了垃圾箱,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气味。远处街道上有车灯闪过,但巷子里空无一人。 接应的车呢?不是说好在后巷等吗? 林骁的心一沉。他拿出卫星电话,正要拨号,忽然—— “嘀嘀。” 两声短促的汽车喇叭声,从巷子口传来。一辆银色SUV缓缓驶入,车灯闪了两下,车牌尾号739。 来了。 林骁松了口气,正要背起沈砚舟,忽然,动作僵住了。 不对。 车灯闪的方式不对。约定的信号是三短一长,刚才那是两短。 陷阱。 他猛地转身,几乎同时,巷子两端的阴影里,同时走出四五个人,手里都拿着枪,枪口对准了他。而银色SUV的车门打开,下来的不是“涅槃”的人,而是—— 赵启明。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走到巷子中央,看着林骁,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神里闪过一丝欣赏。 “很敏锐,林少爷。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林骁站在原地,背对着昏迷的沈砚舟,将他护在身后。他手里握着枪,但面对至少六把枪的包围,胜算几乎为零。 “你想怎么样?”他问,声音很平静。 “很简单。”赵启明说,“把沈砚舟交给我。你可以走。我说话算话。” “如果我不交呢?” 赵启明笑了,笑容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那你就和他一起死。虽然可惜,但也不是不行。‘上面’要的是他脑子里的东西,活的最好,死的……也不是不能用。” 空气凝固了。 夜风吹过后巷,卷起地上的垃圾袋,发出哗啦的声响。远处街道上,有警笛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这个世界依旧在运转,没有人知道,在这个肮脏的后巷里,正进行着一场决定生死的对峙。 林骁看着赵启明,看着那些黑洞洞的枪口,看着身后昏迷不醒的沈砚舟,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母亲的信还在他胸口,贴着皮肤,滚烫得像烙铁。 「保护好自己。不要报仇,不要被仇恨吞噬。」 「沈砚舟那孩子是无辜的。他也是受害者。如果你有能力,帮帮他。」 「你要活下去,好好地、自由地活下去。」 活下去。 三个字,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回荡。 但他知道,有些选择,一旦做了,就不能回头。有些路,一旦走了,就不能回头。 他缓缓抬起握枪的手,不是对准赵启明,而是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林骁!”赵启明的脸色终于变了,“你疯了?!” “我没疯。”林骁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但我很清楚,如果我死了,沈砚舟对你们来说,就彻底没用了。因为能解开他记忆加密的钥匙,只有我知道。那是我母亲留下的,最后的保险。”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放他走。我留下。否则,我们一起死。你们什么也得不到。” 赵启明死死盯着他,眼神剧烈变幻。他在判断,在权衡,在计算得失。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赵启明缓缓抬手,对身后的人做了个手势。 包围圈缓缓散开,让出一条路。 “车给你。”赵启明说,声音冰冷,“带着他,滚。但我警告你,林骁,这是最后一次。下次再见,我不会再留情。” 林骁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放下枪,转身,背起沈砚舟,一步一步,走向那辆银色SUV。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很坚定。 他拉开车门,将沈砚舟安置在后座,用安全带固定好。然后,他坐上驾驶座,发动汽车。 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车灯亮起,刺破黑暗。 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巷子里那些黑洞洞的枪口,又看了一眼后座上昏迷的沈砚舟,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沉了下去,又有什么东西,重新燃起。 不是希望。是比希望更冷,更硬,更决绝的东西。 然后,他踩下油门。 银色SUV像一道银色闪电,冲出后巷,冲进沉沉的夜色,冲向未知的前路。 而在他身后,赵启明站在巷子里,看着远去的车灯,缓缓抬手,按了按耳边的通讯器。 “目标已放行。按计划B执行。记住,要活的。尤其是林骁——‘上面’对他,很感兴趣。” 通讯器里传来冰冷的回应:“明白。” 夜色更深了。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而这场风暴的中心,是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和一辆冲向未知的银色SUV。 第59章 暗夜奔逃 引擎的轰鸣在空旷的街道上撕开一道口子。银色SUV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冲破医院后巷的黑暗,碾过破碎的柏油路面,冲进城市沉睡的脉络。车灯切开浓稠的夜色,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但更远的地方,依旧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林骁紧握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车速很快,表盘指针在八十码上下跳动,在限速六十的城市街道上显得格外刺眼。但他顾不上这些。后视镜里,那几辆原本停在医院停车场的黑色轿车,此刻正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各个路口汇入,死死咬在后面。 三辆车。不,是四辆。其中一辆从侧面的巷子里突然冲出,试图从右侧超车,逼停他。 林骁眼神一冷,猛打方向盘,SUV发出刺耳的轮胎摩擦声,车身剧烈倾斜,几乎要侧翻,但还是险之又险地擦着那辆黑色轿车的车头冲了过去。两车相擦,金属刮擦的尖啸声在夜空里回荡,溅起一串火花。 “操!”林骁低骂一声,稳住车身,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引擎发出沉闷的咆哮,车速瞬间飙到一百二。 但后面的车没有放弃。它们像附骨之疽,紧紧咬住,不断尝试从两侧包抄、别车、甚至直接撞击。林骁将方向盘打得飞快,车子在空旷的街道上划出蛇形的轨迹,一次次躲开致命的夹击。 这不是普通的追车。这是有预谋的、训练有素的围猎。赵启明的人,或者说“上面”的人,根本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离开。刚才在后巷的所谓“放行”,只是缓兵之计——他们不想在医院附近闹出太大动静,但到了远离市区的路段,就没有顾忌了。 林骁看了一眼后座。沈砚舟依旧昏迷不醒,身体随着车子的剧烈晃动而左右摇摆,但安全带将他牢牢固定在座位上,脸色在车窗外掠过的灯光下,苍白得像一尊易碎的瓷器。 “坚持住。”林骁低声说,不知是在对沈砚舟说,还是在对自己说,“我们很快就能脱身。” 他腾出一只手,按了按右手腕上的手表。表盘亮起幽蓝的光,显示出一幅简略的城市地图,上面有几个红色的光点正在快速移动——那是“涅槃”计划布置在城市外围的接应点。最近的一个,在城西的废弃货运码头,距离这里大约十五公里。 十五公里。以现在的速度,大概需要十分钟。但前提是,能甩掉后面那些尾巴。 林骁的目光扫过后视镜。后面又跟上来两辆车,现在一共是六辆。呈扇形散开,封死了所有可能的逃跑路线。更糟糕的是,前方十字路口的红绿灯,突然全部变成了红色。 不是巧合。是有人黑了交通信号系统。 “妈的。”林骁咬牙,猛踩刹车,同时猛打方向盘。SUV在湿滑的路面上甩出一个一百八十度的漂移,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冒出浓烟。车子堪堪在十字路口中央停住,车头距离一辆横向冲过的货车,只有不到半米。 但这一下急刹,也让后面的追车抓住了机会。两辆黑色轿车一左一右,从两侧包抄上来,试图将他夹在中间。另一辆则从后面直冲过来,明显是要追尾。 前有红灯,左右有夹击,后有追兵。绝境。 林骁的眼底闪过一丝狠色。他没有再试图转向或刹车,而是猛地将油门一踩到底,同时用力拉起手刹! “嘎——吱——” SUV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前轮锁死,后轮却因为巨大的动力而疯狂空转,卷起大片的烟雾。车子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在原地剧烈旋转起来,车尾横扫,狠狠撞在左侧那辆试图夹击的黑色轿车上! “砰!” 金属扭曲的巨响。黑色轿车被撞得横移出去,车门凹陷,车窗玻璃碎成蛛网。与此同时,林骁松开手刹,猛打方向盘,车子像离弦之箭,从刚刚撞开的缺口冲了出去,冲过红灯,冲进对面车道。 逆行。 深夜的街道上车辆不多,但依然有几辆正常行驶的汽车。刺眼的车灯迎面射来,喇叭声、急刹车声、咒骂声响成一片。林骁将方向盘打得飞快,在逆行的车流中左冲右突,每一次都险之又险地与对面的车辆擦肩而过。 后视镜里,那几辆黑色轿车也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逆行车道,紧追不舍。其中一辆因为躲避不及,与对面一辆正常行驶的货车迎头相撞,发出巨大的爆炸声,火光冲天而起。但剩下的五辆,依旧死死咬着。 距离废弃货运码头,还有十公里。 林骁看了一眼油表。只剩四分之一。不够了。就算能甩掉追兵,也开不到码头。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不再朝码头方向开,而是猛打方向盘,冲进了旁边一条狭窄的小巷。巷子很窄,只容一车通过,两边是低矮的居民楼,晾衣杆从窗户伸出来,挂满了衣服,在夜风中飘荡。 SUV冲进巷子,车顶刮过晾衣杆,扯下一大片床单和衣物,像白色的幽灵在车后飞舞。后面的黑色轿车也跟了进来,但因为车身较宽,在狭窄的巷子里开得磕磕绊绊,不断刮擦两侧的墙壁,发出刺耳的噪音。 巷子尽头是一个丁字路口。左边是死胡同,右边通向另一条主干道。林骁毫不犹豫选择了右边,但在冲出巷口的瞬间,他猛地踩下刹车,同时急打方向盘。 车子在巷口甩出一个急转,车尾扫过,将堆在墙角的一排垃圾桶全部撞飞。垃圾、碎玻璃、废弃的家具像天女散花般散落一地,堵住了大半个巷口。 后面紧跟着冲出来的黑色轿车刹车不及,一头撞进了垃圾堆里,前轮陷在杂物中,动弹不得。司机疯狂倒车,但越倒陷得越深。后面的车被堵住,一时间无法通过。 林骁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他没有停留,一脚油门,冲上了主干道。 暂时甩掉了。 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赵启明的人不会这么轻易放弃。他们肯定有别的车,有更多的人,正在从各个方向围堵过来。 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等“涅槃”的人接应。 前方出现一片老旧的工业区。厂房破败,围墙倒塌,到处是杂草和废弃的机器。这里几年前就被规划为拆迁区,但因为开发商资金链断裂,项目搁置,成了一片无人问津的废墟。 就是这里。 林骁将车开进工业区,找了个最隐蔽的角落停下。四周是半人高的荒草和堆积如山的建筑垃圾,从外面很难发现这里停着一辆车。他熄了火,关掉车灯,车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仪表盘微弱的绿光,和窗外远处城市模糊的灯火,提供着一点可怜的光线。 林骁靠在座椅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汗水浸湿了后背,黏在防弹背心上,很不舒服。小腿被子弹擦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但他顾不上处理。 他转身,看向后座。沈砚舟依旧昏迷,呼吸平稳,但眉头紧蹙,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林骁解开安全带,探身过去,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还好,没有发烧。 但镇静剂的药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过。如果在他昏迷期间,追兵找过来…… 林骁的眉头紧锁。他拿出卫星电话,拨通了祁寒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才被接起。祁寒的声音很急促,背景音里有风声和隐约的枪声。 “林骁?你在哪?” “城西,废弃工业区。”林骁压低声音,“暂时甩掉了尾巴,但撑不了多久。你们那边怎么样?” “很糟。”祁寒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焦灼,“赵启明的人比我们想象的要多,而且装备精良。‘涅槃’在城西的两个接应点都被端了,死了三个人,伤了五个。我现在在码头,但这里也不安全,有埋伏。” 林骁的心一沉。“码头不能去了。换地方。四号安全屋,在城南的……” “城南也不行。”祁寒打断他,“我刚收到消息,‘上面’的人已经把城南的所有出口都封了。他们动用了官方力量,交警、巡警都在配合设卡检查。你现在开的那辆车,车牌肯定已经上了通缉名单。” 通缉。官方力量。 林骁的眼底闪过一丝寒光。“上面”的能量,比他想象的还要大。能调动警方设卡,说明他们在本地有很深的关系网,甚至可能……有内应。 “那怎么办?”他问,声音依旧平静。 祁寒沉默了几秒。“只有一个地方。‘涅槃’最后的备用安全屋,在城北的疗养院。那里表面上是私人疗养院,实际上是‘涅槃’最早的据点之一,有完整的医疗设备和安全设施。最重要的是,那里是夫人……生前常去的地方。她在那留了一些东西,可能对你有用。” 母亲留下的东西。 林骁的心脏猛地一跳。“地址发给我。” “已经发到你手表上了。但林骁,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祁寒的声音很沉重,“疗养院那边,可能也不安全。夫人去世后,那里一直由林伯打理,但最近半年,林志新的人开始频繁出入。我怀疑……”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林志新可能已经知道了那个地方。甚至可能,已经布下了陷阱。 前有追兵,后有陷阱。无处可去。 林骁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经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我知道了。”他说,“我会小心。你那边,能撑多久?” “最多半小时。”祁寒说,“半小时后,如果你们还没到,我就必须撤离。赵启明的人正在向码头集结,至少有二十个人,全副武装。我挡不住。” “半小时。”林骁重复,看了一眼手表,“够了。你保护好自己。必要的时候,放弃码头,保存实力。‘涅槃’不能全军覆没。” “明白。”祁寒顿了顿,补充道,“林骁,活着回来。夫人……不会希望你死在这里。” “我不会死。”林骁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在我做完该做的事之前,我不会死。” 挂断电话,他看了一眼手表上显示的坐标。疗养院在城北的山区,距离这里大约二十公里。以现在的路况和追兵的围堵,半小时赶到,几乎不可能。 但他必须做到。 他转身,再次检查沈砚舟的情况。呼吸、脉搏、体温都还算稳定,但脸色越来越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这不是好兆头。镇静剂的副作用,或者是他体内的基因缺陷开始发作? 林骁不敢深想。他从车里翻出急救包,找出止痛药和退烧药,但看着沈砚舟紧闭的嘴,犹豫了。现在喂药,万一呛到,更危险。 最终,他只是用湿毛巾擦了擦沈砚舟额头的冷汗,又将他的衣领松开一些,让他呼吸更顺畅。 “坚持住。”他低声说,手指很轻地拂过沈砚舟冰凉的脸颊,“我们很快就能安全了。我答应过你,会让你活着离开这个地狱。我不会食言。” 沈砚舟没有反应。只有睫毛在昏迷中,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林骁收回手,坐回驾驶座,发动汽车。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在寂静的工业区里格外刺耳。他不敢开车灯,只能借着远处城市灯火的微光,慢慢将车开出藏身之处,驶上通往城北的公路。 夜很黑,路很静。路上几乎没有车,只有偶尔一辆长途货车呼啸而过,车灯刺破黑暗,又迅速消失。林骁将车速控制在六十码左右,不快,但也不慢,尽量不引起注意。 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赵启明的人不会就这么放弃。他们肯定在所有的出城路口都设了卡,或者,有更先进的追踪手段—— “嘀嘀。” 手表突然发出急促的蜂鸣。表盘上,一个红色的光点正在快速接近,从后方,速度极快。 被锁定了。 林骁的心一沉。他看了一眼后视镜,远处,两道刺眼的车灯正以惊人的速度追来。不是普通的轿车,从引擎的声音判断,是改装过的越野车,马力极大。 而且,不止一辆。是两辆。 “操。”林骁咬牙,一脚将油门踩到底。SUV发出沉闷的咆哮,车速瞬间飙到一百四。但后面的越野车更快,像两头黑色的猎豹,在黑夜中疾驰,距离在不断拉近。 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 林骁的大脑飞速运转。硬拼,肯定拼不过。对方的车更快,人更多,装备更好。唯一的办法,是利用地形。 前方出现一个岔路口。左边是继续上山的盘山公路,右边是一条狭窄的、通往更深山区的土路。土路很颠簸,两边是茂密的树林,视线极差,但更适合隐藏。 没有犹豫。林骁猛打方向盘,车子冲上土路。剧烈的颠簸让车身像要散架一样,后座的沈砚舟被颠得左右摇晃,头撞在车窗上,发出一声闷响。 “抱歉。”林骁低声说,但车速没有减。他知道,一旦减速,就是死。 土路很窄,只容一车通过。两边的树枝不断刮擦着车身,发出刺耳的噪音。后面的越野车也跟了进来,但因为车身较宽,在狭窄的土路上开得很吃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距离拉大了一些,但还不够。 林骁看了一眼油表。只剩最后一格了。最多还能开十公里。 而疗养院,还有十五公里。 不够了。 他的目光落在前方的山林。树木茂密,夜色深沉,如果弃车步行,或许能躲进山里,拖延时间。但沈砚舟昏迷不醒,背着他爬山,速度会很慢,而且很容易被追上。 怎么办?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前方突然出现一片开阔地——是一个废弃的采石场。巨大的矿坑像一张狰狞的巨口,张开在夜色中。矿坑边缘,堆满了碎石和废弃的机器。 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划过林骁的脑海。 没有时间细想。他猛打方向盘,车子冲进采石场,在碎石堆中颠簸前行,最后在矿坑边缘一个急刹停下。车头距离深不见底的矿坑,只有不到两米。 他下车,快速拉开后座车门,解开沈砚舟的安全带,将他背在背上。然后,他从车里拿出急救包、卫星电话、手枪和两个弹匣,塞进随身背包,背在胸前。 做完这一切,他看了一眼追来的两辆越野车。它们已经冲进了采石场,车灯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来,照在他身上。 没有时间了。 林骁背紧沈砚舟,转身,朝矿坑边缘跑去。但不是跳下去——而是在最后一刻,猛地转向,冲进了矿坑边缘一个隐蔽的、被碎石半掩的洞口。 那是采石场早年开凿的通风井,后来废弃了,洞口被碎石和杂草掩盖,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林骁小时候跟母亲来这边写生时,偶然发现的。母亲当时还警告他,不许进去,说里面很深,很危险。 但现在,这是唯一的生路。 他冲进洞口,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和铁锈味。他打开手表上的微型手电,一束微弱的光柱刺破黑暗,照亮前方。 是一条向下倾斜的通道,很窄,只容一人通过。通道壁上布满了苔藓和水渍,脚下湿滑,一不小心就会摔倒。 但林骁没有犹豫。他背着沈砚舟,一步一步,向下走去。脚步声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混合着他粗重的呼吸,和沈砚舟微弱的心跳。 身后,洞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他进洞了!” “追!” “小心点,里面可能有问题。” 但林骁知道,他们不敢贸然追进来。这个通风井结构复杂,岔路很多,而且年代久远,随时可能坍塌。没有熟悉地形的人带路,贸然进入,等于送死。 果然,追兵在洞口犹豫了片刻,没有立刻跟进来。但林骁听到对讲机的声音: “目标进入矿坑通风井。请求支援。需要专业探洞设备和人员。” “收到。增援二十分钟后到。守住所有出口,一只老鼠也不准放出去。” 二十分钟。 林骁加快了脚步。他必须在这二十分钟内,找到另一个出口,或者,找到一个足够隐蔽的藏身之处。 通道向下延伸,越来越深,空气也越来越稀薄。手电的光束在黑暗中摇曳,照亮前方湿滑的岩壁和脚下深不见底的黑暗。背上的沈砚舟越来越沉,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小腿的伤口在剧烈运动下,又开始渗血,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 但他没有停。也不能停。 又走了大约十分钟,前方出现岔路。一条继续向下,一条向左,一条向右。林骁犹豫了一下,选择了向左的那条——那条路相对平缓,而且隐约有空气流动的感觉,可能有出口。 果然,走了不到五分钟,前方出现亮光。不是自然光,是手电筒的光,从对面照过来。 有人。 林骁的心一沉,立刻关掉手表上的手电,背贴着岩壁,屏住呼吸。对面的人显然也发现了他,手电光停住了,然后,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谁在那里?” 不是赵启明的人。声音很陌生,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林骁没有回答,只是悄悄拔出了枪。但就在他准备先发制人的瞬间,对面的人又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疑惑: “是……林少爷吗?” 林骁一愣。 那人似乎也确认了什么,手电光重新亮起,但没有照向他,而是照向地面。然后,一个穿着工装、满脸灰尘的中年男人,从通道另一头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个老式矿灯,脸上带着惊讶和担忧。 “真的是您!林少爷,您怎么在这里?这位是……沈少爷?他怎么了?” 林骁警惕地看着他,没有放下枪。“你是谁?” “我是老陈啊!陈伯!”中年男人急忙说,“以前在疗养院当园丁的,您小时候常来,我还教您种过花呢!您不记得了?” 老陈……疗养院……园丁…… 林骁的脑海中,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一个总是笑眯眯的、手里拿着剪刀修剪花草的中年男人,会偷偷给他塞糖,会教他认各种植物,会在母亲来找他时,悄悄提醒他“夫人来了,快擦擦手”。 是疗养院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林骁问,声音依旧警惕。 “唉,说来话长。”老陈叹了口气,“半年前,林董……您父亲,突然派人接管了疗养院,把原来的工作人员都辞退了。我舍不得那些花花草草,就偷偷溜回来看看。结果发现,疗养院地下,有密道通到这里。我猜,可能是夫人当年为了安全,暗中修建的。这些天,我就躲在这里,偶尔出去找点吃的。” 密道。疗养院地下有密道,通到这个废弃的通风井。 母亲留下的后路。 林骁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看了一眼昏迷的沈砚舟,又看了一眼老陈,最终,缓缓放下了枪。 “陈伯,”他说,声音因为疲惫而沙哑,“带我们去疗养院。要快。后面有追兵。” 老陈的脸色一变。“追兵?是林董的人,还是……” “是更麻烦的人。”林骁打断他,“没时间解释了。带路。” “好,好,跟我来。”老陈不再多问,转身带路。他对这里显然很熟悉,走得很快,但又很稳。林骁背着沈砚舟,紧跟在后。 通道开始向上延伸,空气逐渐变得清新。走了大约十分钟,前方出现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老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旧钥匙,插进锁孔,用力一转。 “咔哒。” 门开了。 外面是一条昏暗的走廊,铺着老旧的地砖,墙壁斑驳,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霉味混合的气味。走廊尽头,有微弱的光线透进来。 是疗养院的地下室。 他们终于,暂时安全了。 但林骁知道,安全只是暂时的。赵启明的人很快就会找到这里。而疗养院,这个母亲留下的最后堡垒,很可能,已经成了最危险的陷阱。 他看了一眼背上的沈砚舟,又看了一眼走廊尽头的光,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沉静了下来。 像暴风雨前,最后的海面。 平静,却暗藏杀机。 第60章 疗养院之夜 老旧的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合上,隔绝了通风井里潮湿阴冷的气息。疗养院地下室的空气里飘荡着淡淡的消毒水和霉味,但至少是温暖的。林骁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将沈砚舟从背上卸下,让他靠墙坐稳。背带在肩上勒出的血痕隐隐作痛,小腿的伤口更是火辣辣地烧着,但他只是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林少爷,您没事吧?”老陈举着矿灯,昏黄的光晕在林骁脸上扫过,照出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和额角的冷汗。 “没事。”林骁简短地回应,目光却紧紧锁在沈砚舟身上。他蹲下身,手指再次探向沈砚舟的颈动脉。脉搏依旧微弱,但至少还在跳动。呼吸虽然浅促,但还算平稳。只是脸色越来越差,那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仿佛生命力正在从这具破败的身体里悄然流逝。 “陈伯,这里有医疗设备吗?”林骁抬头,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 “有,有!”老陈连忙点头,“夫人当年在这里设置了一个小型医疗室,就在地下室东侧。虽然很久没用了,但基础设备应该还在。我这就带您去。” 林骁背起沈砚舟,跟在老陈身后。走廊很长,两侧是斑驳的墙壁和生锈的水管,头顶的灯管大多已经损坏,只有零星几盏还顽强地亮着,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回荡,混合着沈砚舟微弱的呼吸声,像某种不祥的节拍。 走了大约五十米,老陈在一扇厚重的金属门前停下。门上没有标识,只有一个简单的数字锁。老陈在密码盘上输入了一串数字——林骁注意到,那是他母亲的生日。 “咔哒。” 门开了。 里面是一个大约二十平米的小房间。靠墙摆着一张简易手术台,旁边是各种医疗设备——心电监护仪、呼吸机、输液泵、药品柜……虽然蒙着一层薄灰,但看得出保存得相当完好。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混合着一股陈年灰尘的气息。 “太好了……”林骁低声说,小心翼翼地将沈砚舟平放在手术台上。他快速检查了设备,幸运的是,大部分设备都能正常启动。他给沈砚舟接上心电监护,屏幕上立刻跳出了起伏的心电图和血氧数据——心率偏快,血氧偏低,但还在安全范围内。 “需要我做什么?”老陈站在门口,不安地搓着手。 “热水,干净的毛巾,还有……”林骁顿了顿,目光落在沈砚舟苍白的手臂上,“我需要输血。他是O型阴性血,这里有备用的血浆吗?” “O型阴性?”老陈的脸色变了变,“这个血型很少见……我想想,好像……对了!夫人当年在这里储存了一些特殊血型的血浆,说是以备不时之需。就在那边的冷柜里。”他指向房间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银色立式冷柜。 林骁快步走过去,拉开柜门。冷气扑面而来。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十袋血浆,每袋上都贴着标签,标注着血型和日期。他快速翻找,终于在最后一层找到了三袋O型阴性血浆,生产日期是五年前,但保存条件良好,应该还能用。 “找到了。”他松了口气,拿出其中一袋,又翻出输液器和消毒用品。动作熟练地给沈砚舟建立静脉通路,挂上血浆袋。暗红色的液体顺着透明的输液管,缓缓流入沈砚舟苍白的血管。 做完这一切,林骁才感觉到浑身脱力。他踉跄着退后一步,扶住旁边的器械台,剧烈地喘息。汗水湿透了衣服,黏在皮肤上,冰冷而黏腻。小腿的伤口在刚才的剧烈运动中彻底裂开了,鲜血浸湿了裤腿,滴落在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暗红色。 “林少爷,您的腿……”老陈惊呼。 “没事。”林骁咬牙,从急救包里翻出绷带和止血药,草草处理了一下伤口。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现在还不能倒下。沈砚舟还没脱离危险,追兵随时可能找过来,他必须保持警惕。 他走到门边,从门缝里往外看了看。走廊里一片死寂,只有远处传来的、不知是风声还是水管滴水的细微声响。但林骁的心却越沉越低。太安静了。安静得不正常。 赵启明的人不会轻易放弃。他们肯定在追踪。而疗养院,这个母亲留下的最后据点,很可能已经被监视,甚至被渗透了。 “陈伯,”林骁转身,声音压得很低,“这半年,除了你,还有别人来过这里吗?” 老陈愣了一下,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这个……林董派人接管后,这里就成了他的私人会所。他偶尔会带一些……客人过来。但都是在地面建筑活动,地下室这边,他们好像不知道。至少,我躲在这里的这些天,没见有人下来过。” “客人?”林骁眼神一凛,“什么样的客人?” “就是……一些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还有……”老陈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些,“还有几个穿白大褂的,看起来像医生或者科研人员。他们每次都带着箱子,神神秘秘的,一来就直接进三楼的实验室,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 白大褂。科研人员。实验室。 林骁的心沉到了谷底。母亲在信里提到,林志新与“钥匙”计划有牵连,甚至默许陆深利用林家的资源和渠道。那么,这个疗养院里的实验室…… “带我去看看。”林骁说,语气不容置疑。 “可是林少爷,您的腿……” “带路。” 老陈看着林骁冰冷的眼神,不敢再反驳,只是叹了口气,转身带路。林骁看了一眼手术台上昏迷的沈砚舟,又检查了一遍输液和监护设备,确认暂时安全,才跟着老陈走出了医疗室。 他们没有走原来的路,而是拐进了另一条更隐蔽的通道。通道很窄,两侧的墙壁上布满了各种管道和线路,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铁锈的气味。走了大约五分钟,前方出现一个向上的楼梯。楼梯很陡,扶手上积了厚厚一层灰。 “上面就是主楼的地下室。”老陈压低声音,“实验室在三楼,但楼梯只通到一楼。要去三楼,得穿过大厅和主楼梯。这个时间,大厅里应该没人,但……我不敢保证。” 林骁点了点头,拔出腰间的枪,检查了一下弹匣。子弹是满的,十五发。但他知道,如果真遇到“上面”的人或者林志新的保镖,这点子弹根本不够。他需要更稳妥的计划。 “你先回去,守在医疗室门口。”林骁对老陈说,“如果有任何异常,立刻带沈砚舟从密道撤离。不用管我。” “林少爷,您一个人太危险了……” “照做。”林骁打断他,语气冰冷而决绝。 老陈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顺着原路返回。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黑暗的通道里。 林骁深吸一口气,握紧手枪,一步一步,走上了楼梯。 楼梯尽头是一扇木门,没有锁。林骁轻轻推开一条缝,往外看去。外面是一个宽敞的大厅,装修是十几年前的老式风格,厚重的窗帘,实木家具,水晶吊灯。但一切都蒙着一层灰,显然很久没人认真打扫了。大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月光,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没有人。 林骁闪身出门,背贴着墙壁,快速扫视四周。大厅两侧是走廊,正前方是通往二楼的弧形楼梯。空气里飘荡着一股淡淡的、混合了灰尘和某种化学试剂的气味。很淡,但林骁敏锐地捕捉到了。 是福尔马林。还有……别的什么,更刺鼻的气味。 他的目光落在楼梯上方。三楼。实验室在那里。 他必须上去看看。母亲在这里留下了什么?林志新在这里做了什么?那些穿白大褂的人,又在进行什么实验? 答案很可能就在三楼。 但他不能直接上去。太危险了。如果实验室里有人,如果林志新在这里布置了守卫,他就等于自投罗网。 他需要掩护,需要分散注意力。 林骁的目光落在大厅角落的一个老式壁炉上。壁炉里堆着一些陈年的木柴和废纸。他走过去,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那是他从车里带出来的唯一一件日常用品。 “咔嚓。” 打火机燃起一簇幽蓝的火苗。林骁点燃了壁炉里的废纸。火苗迅速蔓延,吞噬了干燥的木柴,发出噼啪的响声。浓烟开始升起,带着刺鼻的气味。 还不够。 林骁又走到墙边,找到了电闸箱。他拉开箱门,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电线和开关。他不懂电路,但知道最简单的破坏方法——扯断电线。 他伸手,抓住几根最粗的主线,用力一扯! “噼啪——!” 电火花四溅,整个大厅的灯光瞬间熄灭,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壁炉里的火光,在黑暗中跳跃,投出摇曳的光影。 几乎同时,楼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怎么回事?停电了?” “楼下有烟!着火了!” “快去看看!” 成功了。 林骁闪身躲进楼梯下方的阴影里,屏住呼吸。脚步声从楼上冲下来,至少有三四个人,手里拿着手电,光束在黑暗中乱扫。 “是壁炉!谁点的火?” “快灭火!别让烟上去!” 几个人冲过去,手忙脚乱地扑打着壁炉里的火。趁着混乱,林骁像一道影子,贴着墙壁,悄无声息地上了二楼。 二楼走廊里很黑,只有几扇窗户透进微弱的月光。走廊两侧是一排排房间,门都关着,门牌上写着“201”、“202”……像是普通的客房。但空气中那股化学试剂的气味更浓了,是从三楼飘下来的。 林骁没有停留,继续往上。楼梯转角处有一扇窗户,他往外看了一眼。夜色沉沉,疗养院四周是茂密的树林,远处是城市的灯火,像散落在黑色天鹅绒上的碎钻。看起来一切平静,但林骁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他收回目光,握紧手枪,踏上了通往三楼的最后几级台阶。 三楼的情况完全不同。 这里的装修明显更新,也更专业。走廊墙壁刷成冰冷的白色,地板是防滑的PVC材质,头顶是明亮的LED灯管——虽然因为停电而熄灭,但应急灯还在工作,投下惨白的光。空气中那股化学试剂的气味浓得几乎让人窒息,混合着福尔马林、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甜腻而刺鼻的气味。 走廊两侧是一扇扇厚重的金属门,门上没有窗户,只有小小的观察孔。每扇门上都贴着标签,但字迹已经模糊不清。林骁凑近最近的一扇门,透过观察孔往里看。 里面是一个不大的房间,摆满了各种仪器和设备——离心机、培养箱、显微镜、还有几台他不认识的、闪烁着指示灯的精密仪器。房间中央是一个手术台,台子上散落着一些手术器械,沾着暗红色的、已经干涸的血迹。 林骁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移开目光,看向下一扇门。 这扇门里的场景更骇人。房间里没有仪器,只有一排排透明的玻璃罐,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罐子里是各种人体器官——心脏、肝脏、肾脏,甚至还有……完整的大脑。那些器官苍白浮肿,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血管纹路,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像某种怪诞的艺术品。 但最让林骁浑身发冷的,是房间角落的一个罐子。那里面浸泡的不是器官,而是一个……胎儿。不,不是完整的胎儿,是一个畸形的、有着明显基因编辑痕迹的胚胎。它的身体扭曲,四肢异常发达,头颅硕大,脸上甚至能看出隐约的五官轮廓。 “钥匙”计划。人体实验。基因编辑。 母亲信里的那些话,像冰锥一样扎进林骁的脑海。他一直知道“钥匙”计划是邪恶的,是反人类的,但亲眼看到这些证据,那种冲击力,还是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愤怒,恶心,还有深入骨髓的寒意,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他必须找到更多的证据,找到母亲留下的东西,找到能彻底摧毁这一切的关键。 他继续往前走。走廊尽头,是一扇比其他门都要厚重、都要精密的金属门。门上没有观察孔,只有一个虹膜识别器和一个数字键盘。门牌上只有一个简单的字母——A。 A区。最高权限区域。 林骁的心跳加速。他走到门前,看着那个虹膜识别器。母亲的眼睛……他不可能有。数字密码……母亲会设什么密码? 他试着输入母亲的生日——不对。输入他的生日——不对。输入“涅槃”计划的启动代码——还是不对。 就在他准备尝试其他组合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不用试了。密码只有我知道。” 林骁浑身一僵,猛地转身,枪口瞬间抬起,对准声音来源。 走廊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人。 不是赵启明。不是林志新。是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的男人。他身材瘦高,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冰冷的光。 “你是谁?”林骁的声音很冷,手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 “我是这里的负责人。你可以叫我……李博士。”男人慢慢走近,脚步很轻,像猫一样,“林少爷,久仰大名。你母亲提起过你很多次。她说,你是她最骄傲的作品。” 作品。这个词让林骁的胃里一阵翻腾。 “我母亲不会这么说。”他冷声道。 “哦?那她会怎么说?”李博士在距离林骁五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枪上,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说你是她的儿子?她的骄傲?她的……希望?”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但她有没有告诉你,你之所以能活到现在,不是因为她的爱,而是因为……你的基因?” 林骁的瞳孔骤然收缩。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李博士笑了,那笑容里有一种扭曲的得意,“你母亲,苏婉清博士,不仅仅是‘钥匙’计划的受害者,也是……最重要的参与者之一。是她,发现了稳定基因编辑的关键技术。是她,创造了沈砚舟这个‘完美的容器’。也是她……在你身上,进行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成功的‘基因优化’。” “你体内流淌的,不是普通的林家血脉。是被编辑过的、优化的、近乎完美的基因。这也是为什么,你能在十四岁就拿到全国冠军,能在十七岁完成特种训练,能在商场上所向披靡……因为你的身体,你的大脑,你的每一个细胞,都经过精心设计和改良。” “你不是林骁。你是Alpha-1。‘钥匙’计划的第一个、也是最成功的‘成品’。”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走廊陷入死寂。 只有应急灯惨白的光,在林骁脸上投下明暗分明的阴影。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突然被冻结的雕塑。手里的枪依旧指着李博士,但手指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不。不可能。 母亲不会……她不会…… 但记忆的碎片,却在这一刻疯狂地涌上心头。 小时候,母亲总是不让他做剧烈运动,说“你的身体特殊,要小心”。 少年时,他受了再重的伤,恢复速度总是快得惊人,连医生都惊讶。 成年后,他在商场上那些近乎本能的敏锐判断和决策力…… 还有母亲信里那句语焉不详的话——“保护好自己”。 以及最后,那句被泪水模糊的——“你要活下去,好好地、自由地活下去。” 原来……是因为这个。 因为他不是正常人。因为他是“钥匙”计划的“成品”。因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实验。 “不……”林骁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你骗我。” “我为什么要骗你?”李博士推了推眼镜,笑容依旧,“证据就在这扇门后面。你母亲的完整实验记录,你的基因图谱,还有……沈砚舟的。你想看吗?想看看,你母亲为了‘科学’,为了‘进步’,都做了些什么?” 他走到门前,伸手,在数字键盘上输入了一串长长的密码。然后,他将眼睛凑近虹膜识别器。 “嘀——” 绿光亮起。厚重的金属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里面,是一个巨大的、像图书馆一样的房间。一排排金属档案柜从地面延伸到天花板,每个柜子上都贴着标签,标注着日期和编号。房间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控制台,上面是几十块显示屏,显示着各种复杂的数据和图表。空气中飘荡着纸张和电子设备混合的气味,冰冷而肃穆。 “欢迎来到,‘钥匙’计划的档案馆。”李博士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这里保存着计划从开始到现在的所有资料。包括……你母亲最后留下的,那些她没来得及销毁的东西。” 林骁站在那里,看着门内那个冰冷、精密、充满罪恶的世界,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碎,碾成粉末。 他知道,一旦踏进去,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那些被掩埋的真相,那些被粉饰的罪恶,那些被牺牲的生命……都将**裸地展现在他面前。 而他自己,也将彻底失去“林骁”这个身份,变成“Alpha-1”,变成这场疯狂实验的一部分。 但他没有选择。 从决定走进这个漩涡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退路了。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手里的枪,抬脚,踏进了那扇门。 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发出沉重的、仿佛命运落锁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