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疾驰,车稳稳地停到一栋栋静默的白房子前。
是医院。
周一舟站在回廊里不住的回头,徐洲对上他不安的眼睛,弯腰下车,小跑进来,直直地握住周一舟的手。
他用食指勾了勾周一舟的小拇指“没事,抓紧我的手。”两人温热的掌心紧紧贴住。
“小时候我经常感冒,一生病外婆就说我变小狗了,徐洲你变小狗了吗?”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肆意蔓延,还混杂着潮湿的雨季味道。
“暂时没有。”徐洲低头轻轻碰触周一舟的肩膀,继续往里走。
很空,白炽灯把每个角落都照的清晰可见。两人屏住呼吸,放轻脚步。
轮子卡住 ,刺耳的划拉声突然在耳边炸开。
“徐洲!”
灯灭了,玻璃渣子像下雪一样落下,在周一舟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徐洲把周一舟拉到墙边,用外套护住头,一只手在他的背后轻拍安抚。
闭塞黑暗的环境使得周一舟的恐惧成倍数增长,汗毛炸立,冷汗从额角沁出。
“什么都没有,我在这里呢,你抱抱我好吗?”
说出的话语带着潮气,感受到徐洲的下巴蹭到软软的眼皮。周一舟回抱住他的腰腹,脸上的鲜血渗进薄薄的校服织布里。
“好棒。要继续往前走吗?”
“嗯。”闷闷的回应从胸口传来,徐洲感受到锁骨处的点点湿意。
哭了吗?
他放下外套,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的涌入鼻腔。
肩膀,往上周一舟的嘴唇,脸颊。徐洲抚上他的眼睛。
不是眼泪。
“你受伤了?!”
“没关系,一点点伤口,刚刚不小心被玻璃划到了。”
徐洲拉起衣角,缓缓地靠近伤口,擦去血珠,他在黑暗中摸索对着伤口吹气,“不痛,不痛。”
周一舟听着砰砰的心跳声,感觉自己终于回到人间,脉搏跳动,他还活着。
淡黄色的微光出现在脚边,他胡乱拉住徐洲的手撤到光亮后面。
地面上显印的是小猫形状的亮色光团,长长的尾巴直直竖立,尾巴尖弯弯的肆意摆动。
毛茸茸的。
周一舟完全被它吸引住目光。
“不怕它突然把你吃掉?”徐洲幽幽地开口。
小猫突然跑动起来,梅花状的脚印清晰的留在地面上。
周一舟与徐洲在廊道里跟着足迹飞奔,四面黑暗侵蚀,寂静肆意蔓延,他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躲躲。”两人同时出声,看着小猫顺着什么东西爬上去,尾巴打着圈团坐下来。
光亮变的强盛,仿佛从小猫身上炸开。
尾巴圈着的是脖颈,青色的血管收缩喷张,躲躲往上团住身子露出身下张度月毫无血色的脸。
她跌坐在墙边,紧闭着双眼,手在校服上攥出深深的皱痕。
张度月。
周一舟张口喊她的名字。
没有发出声音。
手脚仿佛被灌铅一般,冷意从脊柱里发散到全身,他不受控制地松开徐洲的手。
像是骨缝里都长满了青苔一般,说话动作,一根根骨头滑落出关节面,直至全部错位,痛不欲生。
徐洲转头。
周一舟瘫倒在地面上,扭曲着不停抽搐。指甲盖生生地翻开露出粉红的软肉,手指在地上抓出血痕。
泪水混着血色一颗一颗砸下。
脑内腾起大雾,意识模糊不清,零散的记忆片段若隐若现。
周一舟用力地撑开眼皮,眼珠痛苦的瞪出,泪水斑驳视线。他努力地将摇晃的视线对准徐洲,想把他仔仔细细地看清楚,耳骨上的小痣也要永远的记住。
“不要,不要。”徐洲跪在地上,肌肉僵硬,下颚微微地颤抖着从喉咙里卡出几声呜咽。
伸出的手直直穿透了周一舟,徐洲仿佛陷入梦魇一般扑向周一舟想要抓住他的身体,额头重重地磕在地面上,流出鲜血。
“阿舟,醒醒。”
“阿洲,醒醒。”
周一舟费力地挤出字句,感受到穿过身体的手,乱糟糟的脚步,纷杂的哭喊,和匆匆而过的救护车轮。
意识在窒息中攀升,张度月扒开鼻前的爪子,用手摁住胸口剧烈地呼吸着。
眼前黑暗与亮光交叠。
“姐姐还有最后一张试卷没写完,觉觉今天可以自己回家吗?”
“嗯,好!”
“记得一定一定走你熟悉的那条路,过马路要看灯,不要跑,听到没,还有...”
“好了,我都知道了,又不是三岁小孩,姐姐我今天有惊喜给你!”
张觉挂断电话把手机放回办公室,踮脚扒在桌子上凑近看老师批改他的作文。
今天练习的是看图写话,图片他特别喜欢。
有熊爸爸,熊妈妈,和一只熊宝宝。
“这是男孩子。”同桌用胖乎乎的手指着熊宝宝。
“才不是呢。”张觉在熊宝宝旁边又添了一只带领带的小熊。“这是我。”
“那这只熊宝宝,我刚刚指的这只是谁?”
“当然是我姐啦,爸爸妈妈先生的姐姐再生的我嘛,这还不知道。”
这是张觉的作文第一次得到老师的小红花,以至于红灯变换成绿灯重新跳秒了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
他跟着疲惫的哥哥姐姐们一起走上斑马线没有忘记姐姐的叮嘱。
街边的小吃店面越来越近,惊慌地喊叫猛然向他袭来。
作文本在空中飞跃出去,砸在了花坛里,文章缺失的一角混着血水永远沉睡在小小的掌心里。
“弟弟走后,我好像有点分不清昼夜。他来看我的时候是白天吗?太阳好大好亮。”
张度月趴在冰凉的桌面上,发现病例上极度失眠的字样像蚯蚓一样扭动,飘散到空中越来越大,马上要撑破整间房屋。
意识回笼。
纸团随着张度月扶着墙面摇摇晃晃地动作从口袋里滑落出来。
她伸长手去捡。
纸团被主人剖开。
小孩字迹,上面写着:
我爱姐姐,我爱妈妈,我爱爸爸,我爱我自己。我有一个充满爱的世界。
——
“来了好多次,总是害怕。今天找到结果了。”
张度月偏头对徐洲笑笑。
“弟弟的死,一直在我心里重演,我总不断的编排细节,改变选择,我想会不会要是我那天去接他,要是红灯再慢几秒,要是那个司机没有喝酒,弟弟是不是就不会死。”
“或说其实我搞错了,弟弟还活着,是我的精神出现了问题,所以我突然看不到他了。”
血丝遍布的眼睛又布满泪水,盈盈。
一场8年之长的剧目终于被张度月亲自喊卡落场。
徐洲把背上的周一舟往上垫垫,“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无论如何,我不能没有周一舟。”
沿路的灯忽明忽暗,最后还是罢工熄灭,星星的光亮太过微弱,而漆黑的夜路没有尽头,徐洲不知道要走到哪里才可以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