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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作者:angel特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II


    周遭光影扭曲,雾气被无名之力撕开,显出嶙峋的黑岩与暗红天幕。


    秦彻揽住我的腰。我们坠入了一个既异于人间的鲜活、又无地狱的暴戾气息的神秘之境。


    这里昼夜混沌,秩序自成,没有尘世的喧嚷与匆忙,只有一种沉稳的律动。山石如沉睡的黑色巨兽,湖泊泛着凛冽的幽光,整片大地笼罩在温而不灼的深绯色之中,万物在本然有序的静谧中运行,一切都显得冷硬而狂野,正如这位携我飞行的恶魔留给我的第一印象。


    尽管与我想象中的迥然不同,但我几乎一下子就猜到这是什么地方,难以置信地望向紧贴在我身旁的、这片疆域的主人。


    恶魔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带我飞往一座恢宏壮观的黑堡,试图从最高塔楼顶部的通风口直接飞入。我怔怔地望着那天井盖上的格栅——就在几乎撞上的刹那,秦彻周身卷起绢帛般的雾气,将我一同裹挟。能量流转间,我们化作一道红黑交织的虚影,轻巧地穿过格栅,进入城堡内部。下方一个个豪华大厅、功能各异的房间、相连的长廊及穿梭其中的仆从在我眼中一掠而过。秦彻并未在任何区域停留,最终降落在一扇看似衣帽间或化妆室的门外,姿态优雅地收起翅膀。


    “跌落的过程中不吵不闹也没哭,你很勇敢。”秦彻把我放下,还伸手扶了我一把。


    “那是自然。我毕竟也是一名魔法师,接受过严酷的训练。”我故作镇定地回应,不愿让他瞧出我内心尚未完全平复的慌乱。


    “如果你的脸色没那么苍白,这话或许会更有说服力。”


    我不想理他,猛地向前疾走几步,远离他的身边。这时我才发现,先前连接着我俩的能量链路已经不见了。


    “人类世界的玩意儿,在这里不起效。”秦彻悠然道。


    我怒而回头,瞪向这个气定神闲的恶魔。“所以,这里就是堙界?”


    他抱臂颔首,神色淡然。


    果然是堙界,这个恶魔之王的地盘。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方才外界的景象与我在书本中所见的描述完全不符。人类魔法师的书籍对这里的记载尽管有限,可在我的印象中,堙界应当是一片灰白的死寂坟场……


    “身为人类的我,为什么能在堙界自由行动?”


    “我可以修改这个世界的法则,允许被我接纳的生物短暂停留。”


    “喔?是这样吗?”我将信将疑地打量秦彻,总感觉这家伙故弄玄虚,话里藏谜。“难道不是因为契约的关系?”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还没有同意那份契约。”


    我气得几乎要爆炸,拼命忍耐住怒火。“你有没有搞错啊?不帮我打天祈战争,反而把我掳到你的老巢来,这到底算什么意思?”


    秦彻完全无视我的质问,踱步朝我逼近,我下意识想躲,但他的动作比我更快,根本来不及闪避,就被他一把推向了眼前那扇敞开的门。


    “进去,选一件你喜欢的礼服,戴上首饰,待会儿随我出席宴会。”他瞅了眼我身上那件朴素的、肩部和下摆破了好几道裂口的魔法师裙服,摇了摇头,“我可不想我的贵客穿成这样,被其他宾客们笑话。”


    “你……”


    我咽回了到嘴边的话,与他僵持。见我毫无配合的意思,恶魔打了个响指,四名仆人立即靠了过来。


    “需不需要让仆从帮你挑选和更换?”他的语调带着强制的意味,根本不容我拒绝。“噢,别担心,劣魔是没有性别之分的。”他又颇为体贴地补充道。


    这些被召唤而来的仆役们虽然个个西装笔挺,但身高只及常人一半多,即使努力伪装成人类孩童的模样,头上的小小尖角和身后摆动的细尾也还是明晃晃地揭示出他们的恶魔身份。


    “用不着,我自己来。让这些家伙离我远点。”


    “好。”秦彻应道,刚转身欲走,又侧过脸来对我说,“既然知道这是我的地盘,那就该明白,这儿的一切都由我说了算。你只能遵照我的规矩来。”


    撂下这些极具压迫感的话,秦彻扬长而去,劣魔仆从也紧随其后离开。


    怎么会这样……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心中简直万马奔腾。千方百计终于召唤出恶魔,甚至还抽中了恶魔之王这种上上签,本来以为是天降大运,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非但没能支配恶魔,到头来反被恶魔压制,成了被支配的一方?


    秦彻难道要把我永远扣留在这里吗……他应该不至于做出这种事吧?指望一个恶魔有良心确实太天真,可如果他贪图我的灵魂,早在见面之初就可以动手了,何须等到现在?


    他一定另有目的,一定还有别的想要的东西。


    冷静……淡定……别慌……我双手攥紧裙摆,努力自我安抚。活了这么久,什么场面没见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多大点事儿!


    可是……堙界这地方,在我漫长又无聊的人生中,倒还真是头一回见识……


    我警惕地握紧细剑,四下环顾。


    周围的空间宽阔而宁静,整体是暗黑基调,却不显阴森,反而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墙面的暗纹深色壁布、地面的光润石料、金属灯具的冷亮镶边,一切都像是人类世界权贵城堡的翻版,只是色调更为深沉,气息更加冷冽。每一处装饰都精致却不张扬,井然有序,仿佛黑暗本身被精心驯服,淬炼成一种优雅。这就是恶魔之王的品味吗?


    走进衣帽间,几件礼服早已整齐悬挂在展架上,只待有缘人相中。我从几件缀满耀眼宝石、极尽奢华的礼服前走过,目光落向最边上的那件——它以黑色丝绸为底,沉敛的暗红刺绣为辅,肩线处细细缀着鸦羽。我毫不犹豫选择了它。


    没有仆人协助,我穿得格外艰辛,反复调整,直到镜中映出满意的模样。


    到了挑首饰环节,我的耐心早已所剩无几,眼睛快速扫过那些一套比一套繁复夸张的珠宝,却提不起半点想要尝试的念头。


    然而,当瞥见角落处一条被随意搁在托盘上的手链时,我顿时愣住了。


    那东西链节粗糙,色泽暗淡,唯独中央嵌着的那颗像极了“恶魔之眼”的珠子幽幽透着红光,恍若在凝视我。与周围流光溢彩工艺精湛的宝石手镯、珍珠项链、黄金臂环等相比,它像一件被遗忘的旧物,与这满室华美毫不相称,可我却无论如何也挪不开视线。


    潜意识里总觉得它不该出现在这里,又仿佛曾在哪里见过。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放弃了。万一待会儿宴会上出现什么突发状况,戴太多首饰反倒碍手碍脚。


    于是我将先前搁在一旁的剑拿起来,施了条咒语,让魔法师细巧的手杖外壳重新裹覆上去。带一支杖赴宴,总比提着把剑更显合宜。


    我握着手杖转身向外走去,缓步离开更衣区,可就在迈出衣帽间门的那一刻,一种莫名的牵绊突然攫住了我。


    手腕上空荡荡的,好像缺了什么。我回头望去,如同被什么指引一般,鬼使神差地走向那只托盘,取下了那条手链。


    单手扣链子实在是不便,搭扣总在最后一格滑开,我正皱眉发愁,身后忽然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还没准备好?”秦彻不知何时已走近,眉峰微挑。


    大概是我弄得太久,让他等得不耐烦了,竟亲自过来催我。


    “帮个忙,”我有些窘迫地抬起手腕,“我扣不上。”


    他似乎愣了愣,却没拒绝,来到我面前俯身接过链条。本以为他会调侃我怎么选了这么一条既不搭裙子、做工又粗糙的玩意儿,可他并没有,反而极具耐心地帮我扣好,微热的指尖擦过腕间,留下了一缕若有似无的暖意。


    手链妥帖地环在我的腕上。秦彻满意地笑了笑,朝我伸出左臂,示意我挽住。


    我佯装自然地搭上他的胳膊,宛若他的女伴,随他并肩走向宴会厅。


    宴会厅是个巨大的暗色调空间,只在正中央摆了一张长桌,七八位宾客早已就座交谈。随着我和秦彻走入,席间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迟到了——我心想,抬眼看向秦彻,他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主位旁设有一张雅致精美的座椅,似乎是特意为我准备的?


    果然,秦彻为我拉开那张椅子,邀我入座。


    桌上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向我。我神色自若地坐下,平静地迎视那些目光。


    在座的皆是恶魔。他们形态、肤色各异,有的多肢,有的类人,有的生角覆鳞,有的干脆是由一团朦胧的暗影能量构成,他们的衣着大多华丽诡奇,个别还佩戴着价值不菲的饰品。


    宾客们礼节性地向我致意后,便陆续移开视线,三三两两地闲谈。很快我就明白,这看似是宴会,实则是秦彻手下们的聚会,而我只是个突兀的局外人。


    身材矮小的劣魔仆从穿梭于长桌间,依次为客人上菜。我注意到,其他恶魔面前的餐盘与杯盏中盛放着的并非实体食物,而是某种难以名状的、似由能量聚成的东西。侍从没给秦彻端来任何“餐点”,只放下了一杯颜色暗沉如夜火的红酒。唯独坐在他身侧的我,既品尝着人间的美酒,还享用着寻常而温热的人类餐食。


    银盘里盛着文火慢炖的鹿肉蘑菇浓汤,两只外焦里嫩的鹌鹑,烤得表皮酥脆并配以酸味酱汁的鲑鱼,还有撒了香料的燕麦饼与熟透的无花果。可惜我没什么食欲,只是略尝了几口,慢饮着杯中品质上乘的白葡萄酒。过去在维缪城频繁参加贵族社交场合的经历早已将我的酒量磨练得颇为不错,各类酒局都能从容应对。我不慌不忙,小口小口地抿着。


    身旁的恶魔之王姿态闲适,目光偶尔瞥向我,但大多数时候只是半眯着眼,神情淡漠地听周围宾客们闲聊,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


    忽然,有一个宾客将话题转向了我。


    “这位客人,身上的气味……很独特。”说话的是一只夜魔,鳞甲覆肩,头顶长角。他打量了我几眼,随后语调圆滑地向恶魔之王求问,“不知是来自哪片梦境?”


    对方的话听不出恶意,我却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她是一名维缪城的魔法师,不过确实不一般。”秦彻淡淡地回应。


    “堙界已有多少个纪元没见过人类了,久得我都快忘了直接饮血是什么滋味。”一个齿尖如刀的血魔说。


    “遗忘不代表消失,只是在等待被唤醒。”他身旁一位胸前佩戴着绿晶装饰、皮肤紫红的女恶魔微微弯起嘴角。


    我曾从书中了解过恶魔的类别,大致能判断出她是一只魅魔。她的餐盘中燃烧着一团紫红色的火焰,将她的面容衬得更加妖艳。


    我不禁被勾起了好奇心,“恕我冒昧,你盘子里装的……是人类的灵魂吗?”


    魅魔轻笑一声,用叉子随意拨弄起盘中之物,那火焰般的能量体瞬间收缩成一颗桃形器官,像人类搏动的心脏。“这是人类情爱和虚荣的投射,由你们沉溺欢愉、渴求占有的**凝练而成。”她边说边将那颗紫红心脏送入口中。


    我惊讶地眨了眨眼,微微倾身,转向另一个恶魔。“这位呢?”他是在场外形最奇特的存在,身体如暗雾凝成,像一团黝黑的能量,眼睛的位置是两道没有瞳仁的灰白光痕。“你吃的是什么?”我望向他盘中那团跳动着的黑色光团。


    “生命面对终焉时,最原始的战栗和抗拒。”影魔回答道,“我喜欢品尝你们人类对死亡的恐惧。”


    “可恶魔不是无法进入人类的世界吗?这些**……你们是怎么捕捉到的?”


    “当然有我们自己的办法。”


    我的感官里带着一股直觉的锋利,“……哦,莫非是‘附身’?”


    影魔眼中的两道光痕闪动了一下,面向主座说,“您的这位客人,很敏锐。”


    秦彻抬眼,目光锐利地扫向我。


    我感受到他的视线,与他对视,语气尽可能平稳,“恶魔的食粮不是灵魂么?怎么还会吃别的东西?”难道说……除了灵魂外,每一种恶魔还需要狩猎与其本源相关的能量?


    “灵魂确实是我们的共同所求,”长发如潮、身泛磷光、双足四手的海魔探头探脑地说。他的话吸引了我的注意,同时也印证了我的猜想。“但除此之外,我们还渴望摄取不同的**结晶。那才是更美味的东西。”


    我思忖片刻,突然心生一念,“那么……有没有哪种恶魔,以人类的记忆为食?”


    整个场面顿时安静下来,所有恶魔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据我所知,并不存在这样的恶魔。”夜魔缓缓开口,“但如果你把记忆视作梦的素材,我也不是不能吃。”


    “你认为,记忆是什么?”一直未曾发言的炎魔突然问我。他浑身红皮,体格壮硕,头顶一对向下弯曲的角缠绕着炽烈的红焰,可他的仪态和举止却与外表的张扬截然不同,显得严肃而持重。


    我微微垂眸,指尖轻触冰冷的杯沿,“我说不清它的本质。但我知道,记忆是让此刻的我感到自己存在过的回响。哪怕这段回响残缺不全,它也让我在虚无中有了自己的形状。”


    炎魔双眼中跃动着燃烧的火焰,带着一丝探询的意味注视我,“如此说来,你的记忆似乎并不完整?”


    “这没什么。”我挺直脊背,坦然道,“人就算记忆缺失,也照样可以活。”


    “真是个小可怜虫。”血魔嗤笑起来,嘴里那两颗尖牙始终外露着。“人类终究无法像恶魔一样永垂不朽,连存在的痕迹,也迟早会被时间啃噬殆尽。”


    “没什么可怜的,”我立即反驳道,“或许遗忘本身也是种自由。真正的不朽,不是把一切都刻在记忆里,而是在时光淘洗,一些人和事永远离去后,依旧有勇气继续奔赴生活。”


    一直静听的秦彻眼中闪过一丝波动。我马上侧身回望他。在与我对视的刹那,他只是微微眯眼,唇角勾着抹浅淡的弧度。


    谈话至此,恶魔们似乎对我失去了兴趣。他们零零散散地聊着晦涩难懂的话题,谈论起只有恶魔才知道的故事,偶尔朝我投来一瞥,彼此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空气里始终悬浮着某种审视的重量,让我坐立不安。我渐渐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只觉得愈发迷茫和无趣。


    堙界的时间流速不知是否与人界相同,但我感觉,我至少已经枯坐了一个小时。


    宴会进行到一半,秦彻突然站起来。


    “你们陪她。”他没有给出任何解释,只丢下这句话,便离席而去。


    所有宾客都起身恭送他。我的挽留卡在喉咙里,眼睁睁看着秦彻的身影消失在宴会厅大门外。


    没过多久,周围的气氛就明显变了。


    秦彻在场时,这些恶魔尚能压抑住本性,维持着表面的礼仪与克制,他一走,他们便松懈下来,姿态中透露出一种捕食者般的慵懒与野性。席间渐渐响起低沉粗粝的笑声,话题也从泛泛的日常闲谈,转向了露骨的、针对我的内容。


    “你身上……有不属于人类的味道。”那只夜魔盯住我。


    “是吗?”我毫不示弱地回看他,“大概是因为,我和你们的老大签订了契约吧。”


    “你要参加那个叫天祈战争的游戏?”


    “怎么,恶魔也对魔法师的事这么感兴趣?”


    “你寄托在那东西上的愿望是什么?”血魔直截了当地问,说话间尖牙隐约闪过一道寒光,“你希望圣核为你改变什么命运?”


    “看出来了,你们的日子过得挺无聊。该不会是整天排着队,期盼着哪个魔法师能把你们召到人界解闷吧?”


    “不愧是主宰者带来的人,口气不小。”夜魔冷笑着,“但这里毕竟是我们的地盘,说话还是注意些为好。”


    “也不知道像你这样记忆不完整的人类,血会不会特别难喝。”血魔舔了舔嘴唇。


    “不完整也无妨。有缺陷之人的嫉妒,对我来说反而更诱人。”海魔紧接着说。


    这些家伙一唱一和,弄得我烦躁不堪。“你们想对我做什么?我可是受邀而来的客人。”


    “那你有没有想过,”夜魔阴恻恻地说,“这场宴会的主菜——就是你呢?”


    “我们可以慢慢来,”血魔的眼角拉长,嘴角咧开到一个不自然的宽度,朝夜魔示意道,“先吞掉她的梦,再吸干她的血,最后把她的灵魂抽出来,身体收进藏品柜。这样她连自己怎么消失的都不会记得。”


    我脑中警铃大作,所有的不适与恐惧瞬间被纯粹的战斗本能所取代,当即伸手探向藏在桌下的手杖,决定给这群怪物一点教训。


    然而,我的手却突然僵住了。


    有什么东西像藤蔓攀墙那样,自我的脚踝处缓缓绕了上来。我猛地瞪向影魔——那团幽深雾气凝成的恶魔不知何时伸出了他的阴影触须,从桌底下缠住了我的腿。


    我没再迟疑,猛地抽出手杖,杖身狠狠砸在影魔探来的触须上。这一击又重又准,足以让他痛上一阵。


    触须软软地松开了。我登时站起来。这片领域的法则似乎在压制我的力量,让法阵的勾画变得有些困难。不过即便受到了部分压制,力量仍然可以使用。


    杖尖迸发出凌厉的弧光,接连向血魔轰击,随后是一束压缩的冲击波,直射那只夜魔而去。


    刺目的光芒将整个昏暗的宴会厅瞬间照得亮如白昼。周围原本懒散而坐的恶魔们动作齐齐一顿,眼中闪过惊诧。他们显然没料到,一个人类竟能在堙界调动力量,哪怕只是打了折扣的力量。


    我没有下杀手,只是略施警告。被击中的两只恶魔闷哼一声,从座椅上起身退开。


    一旁的海魔和魅魔敛起笑声,眼中看戏的悠闲转为惊愕,他们虽未直接展露攻击的意图,却也都不约而同站了起来。


    “等等……她居然能使用魔法?”夜魔惊呼,“魔法师在这里不是应该毫无还手之力的么?”


    “她是个例外。”炎魔淡然接话,“既然能来到这儿,就证明她绝非凡人。”


    “可这难道不是因为主宰者修改了法则,她才得以进入吗?”血魔斜眼瞥向我,语调阴沉,“你……真的只是人类?”


    但他们的疑惑也仅持续了一瞬。长桌两侧的恶魔们纷纷开始向我靠拢,隐隐形成包围之势。战斗一触即发。


    再不离开,就要被围攻了。


    我没有恋战,将手杖底部重重敲向地面——终于成形的法阵中猛然绽开一道凌厉的旋风,往四周席卷而去。如果这风属性的魔法能发挥十成威力,本应如利刃般撕裂敌人的皮肤,但它最终呈现的效果,仅仅只是将众恶魔稍稍震退了数米。


    借着这个空隙,我迅速提起裙摆,向宴会厅出口疾奔。


    “你逃跑的样子很可爱。”后方传来夜魔的冷笑,带着猎手般的兴味。


    “恐惧会让灵魂更加甘美。”影魔幽幽说道。


    “跑吧,小猎物……”最后飘来的是魅魔充满诱惑的笑语,“我们总会找到你。”


    我不理会任何低语,撒腿飞奔,穿过一个个厅堂、一条条廊道,把每个擦身而过的劣魔仆从甩在身后,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


    这座城堡大得邪门,灯光昏昏地照着,不论跑了多少路都像在原地打转。可我也顾不上别的,只能拼命向前冲。


    前方终于出现了一道裂隙般的光门,轮廓摇曳,如同被搅乱的水中倒影。是城堡的大门吗?没时间判断那是出口还是另一个陷阱,我用尽全身力气奔了过去。


    室外的冷风劈头盖脸砸来,看来是跑对了。我一口气又冲出很远,直到身后黑堡的轮廓逐渐模糊,隐入雾中。


    脚下地势渐低,眼前豁然展开一条宽阔的金色河流。芦苇在岸边摇曳,美得如同一幅画。可我不记得之前跟秦彻过来时曾见过这样一条河。


    我迟疑着走近,停在岸边,不断喘气。


    这条河很宽,水流湍急,河面上有不少凸出的石块。


    我踩着石块一步步渡河,不经意间望向水面。澄澈的河流如镜子般映出我的脸,还有一些零碎缥缈的画面。


    起初我以为那是企图诱我失足的幻象,可细看之后,才发现那一幕幕都是我拥有的过去——


    儿时在家乡,我和妹妹在村口的老橡树下玩耍,父母笑着唤我们回家。


    九岁那年,圣裁军的人驻足在我面前,称我的身上显露出罕见的神迹之兆,借故把我带去了王城。


    从此我在圣堂里修习神典、锤炼战技,传授我知识的老师如父亲般严格而慈祥,他常在我耳边低吟,郑重交代着某项使命,可我总听不清任务的内容是什么。


    十九岁时,我踏上了履行使命的征途。之后的记忆就如被抹去的字迹,出现了一片很大的空白……


    再后来,我得了一种古怪的痛疾,历经漫长求索,才终于寻得治愈之法。然后便是日复一日的无聊生活……沉睡,苏醒……继续无聊的生活。


    中间那段记忆的缺失,像一个无法填补的空洞,横亘在生命里。


    我咬咬牙,踩着石头向前迈步,冰凉的水擦过脚踝,那些记忆的碎片在身后渐渐淡去。


    一踏上对岸,我便头也不回地奔向眼前不远处的黑树林。这地方到处都透着诡异,我只想尽快离开。


    风在耳边呼呼作响,林影幢幢,像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着我。


    又跑出一段路,树木渐渐稀疏,视野变得开阔。前方空地上陡然矗立起一座巨大的天秤,黑铁铸成的支架高耸入云,散发出沉重如山的压迫感。


    我仰望着那座天秤,一端托盘上浮着一团朦胧柔白的光,暖得让我心疼。


    我知道,那一定是我曾经弄丢了的、最为珍贵的记忆。


    而在另一端,则缓缓落下一枚漆黑的砝码,棱角冰冷,重重地压着托盘。


    “没有无需代价的事,你想好要舍弃更多了吗?”一个不带感情、难以辨认的声音忽然飘向我,“告诉我,为了找回过去的记忆,你还愿意牺牲什么?最先放弃的又会是什么?——剩下的记忆?情感?灵魂?还是生命?”


    我呆住了,胸口一阵发紧,几乎是嘶喊出声,“不!我不会再舍弃任何东西了——从前我选错了,这一次,我绝不会再付出任何不该付出的代价!”


    吼声刚落,那一左一右的光和砝码同时一闪,倏然蒸发在空气中,就像我的过去与未来也在这一刻被一并擦净。


    强烈的惶惑和不安像冰冷的潮水从脚底漫上来,我怔立原地,指尖不住地颤抖。


    “秦彻——?!”我不再看那天秤上空荡荡的托盘,转而望向四周的虚空,大声喊道,“你在搞什么鬼?给我出来!”


    没有任何回应,耳畔只有堙界特有的风在呜咽,像是对我的嘲弄。


    我深吸一口气,脑中骤然清明——这一切根本不是什么偶然的幻境,而是秦彻设下的试炼,或者说,是他早有预谋的恶作剧。那个恶魔在试探我、愚弄我!


    想通了这点,我索性以不变应万变,闭上眼睛静静地站着。


    等我再睁开时,天秤已无声消失。


    眼前,一条小径向前延伸,两旁种着盛开的红蔷薇。


    花瓣在风中轻轻摇颤,仿佛在邀请我过去。


    我迈步踏上小径,一直走到尽头,幽柔的花影中,终于出现了秦彻的身影——


    他就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像早已料到我会走到这一步。


    一见着秦彻,积压的怒火和委屈瞬间冲上我头顶,顾不上其它,抬脚就冲他奔过去。


    我把手杖扔在他脚边。内心的酸涩混着恐惧,几乎让我失控,挥起拳头就砸向他的胸口,一边打一边骂,“你这个混蛋!你是在考验我吗?试探我的决心,检测我的毅力?还是说,你不爽被人类魔法师召唤,存心要整我啊?”


    手腕被他一把扣住,力道不重,却让我动弹不得。他低头看着我,不说话,眼里没有怒意,也读不出什么情绪。


    我用力抽回手,忿忿不平地瞪着他,“这样吓唬我有意思吗?你若真想要我的灵魂,现在就吃,别搞这些有的没的!”


    秦彻眉头微挑,嗓音沉缓,“我没想吃你。”


    “你没有?”我拔高声音,“那你的那些手下是怎么回事?他们都已经计划好要先吞我的梦,再吸我的血了!”


    秦彻注视着我,语气里带着一丝无辜,“他们也就嘴上说说,并没有真的做什么,更没追出来,不是么?”


    这番话像一盆冷水迎头浇下,让我立时清醒。这家伙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真的伤害我……可这并不能平息我的愤怒。


    我伸手推他,却不料再次被他抓住了手腕。


    他一只手就将我两个手腕轻松控制住,滕出另一只手抚向我的面颊,指尖轻轻蹭过眼角的那片湿润。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哭了。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流,皮肤上一片湿凉紧绷。


    秦彻用拇指替我拭去一侧的泪痕,准备擦另一侧,我本想放任他,可又突然怒从心头起,便猛地偏过头躲开,随后挣脱他的钳制,自己将泪水抹净。


    “不和你闹了。你的考验通过了。”恶魔的声音悠悠传来,“被你召唤已是事实,我接受。”


    我狐疑地迎上他的目光。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深不见底,像是能把我吸进去的漩涡。


    “这不仅是参加天祈战争所建立的契约,更是你与恶魔的契约。如果因任何原因导致契约提前终结,你的灵魂就将归我所有。”秦彻轻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与他在极近的距离中对视,“想清楚的话,就收下我这个随从,尽情驱使我吧。”


    他的凝视让我心里发毛,而他掌控力十足的行事手段更让我感到后怕。我假惺惺地装出友善客气的态度说,“我可不敢‘驱使’你这样的‘随从’。”还特意在这两个词上加重了音。


    “不想去寻找圣核了?”他低声笑道,“那就留在堙界——”


    “谁说我不想了。我答应!”我拿开他的手,捡起地上的手杖,“反正我不可能单方面提前解约。但如果是你想中途退出或反悔,可不能把账赖在我头上。”


    秦彻嘴角弯了弯,眼带笑意,“成交。”


    随后,他抬起左手,一滴血珠自掌中沁出。我屏住呼吸,看着它缓缓落入我的右手手心。


    就像先前我献出血一样,他也交出了自己的血。我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契约印记渐渐成形。它跳动着与我心跳同频的光,化为一道细链般的纹路,漾开圈圈涟漪,融入我的肌肤、身体,乃至灵魂之中。


    血珠渗入的位置微微发热,我一直注视着,直到那印记逐渐变淡,最后消失。


    “从现在起,我们是同盟了。”秦彻的双眼如深渊蓄着微光,褪去了所有的凌厉与冷峻,与我静静相望。


    我迎向他的目光,重重地点头。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可以信任这个恶魔。


    “……你没什么要交代手下了吧?要是没有的话,我们现在就出发。”


    “不需要再换套衣服?这裙子和你那件魔法师长袍,看来都不能穿了。”


    直到他提醒,我才低头看去。这身黑红晚礼服的裙摆在我跑来的路上早已被枝条和荆棘刮得破破烂烂,比先前那件损坏得更严重,鞋子也全湿了。


    “那就换吧。”我目光落在左腕的手链上,“但这根链子,我想……”


    “喜欢就留着。”


    还没等我反应,秦彻的手就微微用力把我搂紧,背后双翼张开,单臂揽着我飞向深红的天幕。


    蔷薇小径、黑树林、河流,所有的幻象都尽数消失了,堙界再度显露出原本的嶙峋石地与暗色穹顶。


    在返回黑堡的途中,我认真地对这只恶魔说,“秦彻,等下还是先回我召唤你的那片树林吧。”


    他垂眸看我,眼中透着询问。


    “得找回那本《堕言契书》。万一链路又重新出现,我可以照上面的咒语暂时解开它,这样我们行动起来也会更方便。”


    “想得倒挺周到。”


    秦彻没再说话,只是携着我静静飞行。


    我心中的怒气不知不觉间消退无踪。堙界之主的城堡在视野中逐渐恢复它原有的大小。望着那漆黑石墙砌成的宏伟建筑,我隐约有种眼熟的感觉,仿佛眼前有什么景象与之慢慢重叠……


    一座黑色的城池。


    25.12.11修改:


    之前写得有些仓促,现补了一小段男女主契约达成的描述:


    【秦彻嘴角弯了弯,眼带笑意,“成交。”


    随后,他抬起左手,一滴血珠自掌中沁出。我屏住呼吸,看着它缓缓落入我的右手手心。


    就像先前我献出血一样,他也交出了自己的血。我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契约印记渐渐成形。它跳动着与我心跳同频的光,化为一道细链般的纹路,漾开圈圈涟漪,融入我的肌肤、身体,乃至灵魂之中。


    血珠渗入的位置微微发热,我一直注视着,直到那印记逐渐变淡,最后消失。


    “从现在起,我们是同盟了。”秦彻的双眼如深渊蓄着微光,褪去了所有的凌厉与冷峻,与我静静相望。


    我迎向他的目光,重重地点头。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可以信任这个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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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它地方也略作了修改,不过区别不大,就不列举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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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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