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与深空]血魂灵if线(秦彻恶魔卡改写》 第1章 第一章 风拂蔷薇,血月重现, 恶魔回到了人间。 - 秦彻「命运破茧地」 血魂灵 I 末日如一场毁天灭地的洪流,将旧世界冲得七零八落。 圣裁军覆灭,世人对教会的信仰碎作尘烟。 人类在废墟上踉跄重建,可无论社会结构怎样更迭变化,都始终绕回同一个原点——对神的渴求。 在这重生的世界里,一种更直接、更狂热的信仰应运而生。 有一群人为了垄断神的恩典,聚集起一批最虔诚的信徒,创立了名为“天契院”的组织。这个组织里的人便是最初的魔法师。 他们将信仰转化为可使用的力量,自认是神在人间的代行者。 此后,一代又一代魔法师诞生。随着时间推移,掌握魔法的人越来越多,魔法师群体逐渐在民间涌现,昔日地位尊崇的天契院日渐没落了。 这个时代的人们沉醉于魔法的幻梦,但所谓的魔法,其实也不过是接近神的一种方式。 从将近一千年前起,魔法师之间便开始争夺一个名为“圣核”的东西。 他们相信,只要能进入圣核,就能离神更近一步。而神也会因此降下福祉,作为对信徒的奖赏——其表现形式为,改写人的命运,或达成人的心愿。 于是,一场争夺圣核进入资格的战争,就这样在魔法师圈子里悄无声息地打响。 第一个进入圣核的人,出现在九百年前,其名为莱安·梵洛,原本只是个出身偏远乡镇的平凡学者,却在机缘巧合下闯入圣核,获得了令人艳羡的长生之力。他活到近四百岁才安然离世,成为传说中最接近神的存在。 莱安的成功,激励了后世无数魔法师纷纷效仿,不惜一切追寻那条通往圣核的道路,甚至一些原本对魔法不感兴趣的人,也会为了能得到神的恩赐而刻苦钻研魔法。 每五十年,圣核便会降临维缪城及其周边地区,围绕它的争斗被称为“天祈战争”。每当圣核现世,无论是顶尖的大魔法师还是半路出家的蹩脚魔法师都会蜂拥而至,展开激烈而残酷的角逐。 参与天祈战争的魔法师通常需要召唤一名恶魔作为搭档,虽然具体原因未知,但最初成功的那位莱安在其留下的笔记中明确写道:“唯借恶魔之力,方能开启圣核之门。” 这种做法极为危险——据说恶魔尤爱吞噬人类的灵魂。与恶魔共舞,无异于引火烧身。然而,由于这是莱安亲身验证的方法,后人理所当然将其奉为圭臬,即便深知其中的凶险,大家也仍愿趋之若鹜。 而今,五十年一次的天祈战争,又将拉开序幕。 我作为一名魔法师,充其量不过三流水准,若想在天祈战争中胜出,自然不能落后于人,因此,我比其他魔法师更需要仰仗恶魔的力量。听说天契院中藏有召唤恶魔的秘典,我打听到地址,悄悄摸了过去。 这个曾备受世人敬仰的魔法师组织,早已荒废得不成样子,高墙斑驳,庭院中杂草丛生,守卫也稀稀拉拉。我没费多少功夫就潜入了藏书的塔楼,可面对浩如烟海的卷帙,却始终也找不到我想要的那本魔法书。 一道沉冷的声音突然响起,“谁在那里?竟敢擅闯此地偷盗!” 背着暮光,一个身披褐色长袍的男人站在书库门口——是恰好前来巡视的焚修者。他是这里仅剩的看守之一,显然没打算让我轻易得逞。 “又一个觊觎禁忌知识的新手魔法师吗?真是胆大包天!” 焚修者长袍下,露出一角羊皮封面的古籍。原来那书就藏在他身上。 我举起手杖指向他,“老魔法师能召唤恶魔,凭什么我不行?”手杖尖端的宝石泛起红色微光,焚修者身上的羊皮卷随之飞到半空,悬浮着。 男人脸一沉,一手拽回书卷,另一手轻点地面,飞快布下法阵,低喝道,“魔焰为咒,焚其灵与骨。” 随着咒语念诵,一头浑身缠满黑焰的魔物从阵中跃出,张口喷出熊熊黑火扑向我。 我急忙展开防御法阵,却仍然迟了一步,肩头被那燃烧的利爪撕开一道口子。 “焚尽其身,销毁其形——”焚修者的声音在周围回荡,他本人则隐于浓烟中,与魔物一同逼近。 肩头的血滴落在焦黑的衣摆上。在两面书架间的窄缝里,我退无可退,身前的黑焰眼看就要把我吞没了。 紧要关头,我猛地用手杖击向地面,金属外壳裂开,一柄寒光凛冽的细剑显露而出。我抓住剑,照着扑来的魔物胸口扎进去,精准刺穿了它的心脏。黑焰“轰”地溃散了,魔物惨叫一声,身躯化作一阵飞灰。 焚修者脸上那副胜券在握的表情顷刻僵住。我趁他失神的刹那贴近,剑刃划破烟雾,直直捅进他的腹部。 “你……”他嘴里涌出血,用最后的力气朝我嘶吼,“身为魔法师……你竟然、用剑砍人……?” “是你先出杀招的,别怪我。”我握着剑柄拧了一拧,扩大创口,接着干脆利落地把剑抽出来。 焚修者的身子抖了一下,随后便软倒下去了。我迈步避开地上越来越扩散的血迹,默念出治愈咒文治疗肩部的伤。当死者的身体彻底不动后,我用剑尖点了点他怀中的书,那本沾血的古书慢悠悠飘起来,落入我的手中。 走出塔楼,血红的暮光映照着羊皮书上磨损的字迹——《堕言契书》。 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更准确地说,我遗失了最至关重要的一段记忆。人生中最鲜明的那些色块丢失了,余下的只是些零落残缺的边角。 记忆的缺失,源于我曾主动做出的选择。在我的印象里,我好像天生就患有一种怪病——身体会不定期地突发剧痛。 我不清楚这病的来由,只记得它很早以前就伴随着我了。 撕裂身体的痛楚和濒临窒息的感受,每一次都让我觉得自己会死去,可每一次都没有真的死,而是在疼痛中艰难熬了过来。 这种反复袭来、近乎死亡的痛苦,不断侵蚀着我的意志,严重消磨了我生活的意趣和活下去的**。 为了自救,我不断寻医问药,渴望能摆脱这痛苦的纠缠,从这个王朝,辗转到下一个王朝,结识了数不清的权贵政要、宗教领袖、魔法世族,却始终找不到解药。我也曾隐姓埋名四处流浪,拜了许多老师,研习最艰深的魔法——不仅是为了探寻痛苦的根源,也是为了试图融入这个崇拜魔法、企图以魔法窥神的时代。 时间能颠覆一个个王朝,刷新一代代人的记忆,却改变不了我的痛苦。 最终,我在一个行将就木的老魔法师那里,找到了治疗的方法。 常规的治愈手段根本不起作用。要想彻底根治这病症,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我需要掂量自己是否能够承受这份支出——通过交换,献祭自己身上的某样东西,换取身体完全恢复健康。 我付出了昂贵的代价——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 施法完成后,那曾经撕裂我身体的剧烈疼痛便再也没有烦扰到我了。 可我以为会随之而来的快乐,却始终没有出现。 相反,在忘记对自己极为珍贵的记忆后,我感到了一种彻头彻尾的空虚。 更痛苦的是,我完全想不起那些记忆究竟是什么,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自己遗忘了非常重要的事。 人生变得索然无味。我什么都经历过,什么都体验过,也什么都尝遍了。 生老病死本是常理,然而,当年过半百后——或者说,是我自以为已年过半百,因为连自己的确切年龄我也忘了——我发现,自己依然保持着二十多岁的样貌。 旁人一个个衰老、死去,唯独我容颜不改,永葆青春——正如当初那场怪病一样,我依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漫长的人生只剩虚无。对长生者而言,时间和记忆最终都会变得模糊不堪。我不知道活下去还能为了什么。在学会了一种沉睡咒语后,我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将自己封印于长眠之中。 再度醒来时,时间已拨转到四百年后。 世界发生了剧变。曾经只在一小撮人中传承的魔法,已走向鼎盛。 那份空虚并没有消失,我依然找寻不到人生的目标,只能在重复、枯燥的日常中挥霍自己的时间,与随着时间逐渐累积起来的财富。 慢慢地,我终于认识到,自己或许真的犯下了极其严重的错误。 我得做点什么来补救。 魔法师们一直追寻的圣核,我很早之前就听说过,却从未尝试去触碰。但这一次…… 人生的其它地方几乎已没有遗憾,唯有那段丢失的记忆让我越来越难以释怀。我想要想起来,想要找回它。 圣核会给我答案吗?望着手中的书面,我陷入沉思。 一连走出两英里路,在野外一片光线昏沉的老林中,我找到了一处适合召唤的场地。 林间空地上残留着建筑的痕迹,如今只剩几根破败的石柱孤零零立着。一条小溪潺潺而过,离溪畔稍远的坡地上生着几丛红色野蔷薇,开得正艳。四周树木茂密,恰好能遮蔽外界视线,不会有人察觉这里正有人试图召唤恶魔。 按照书中指引,我拾起一块尖石,开始在地上绘制召唤法阵,一笔一画勾勒出层叠的螺旋,环与环彼此交错衔结。法阵完成后,我摸向腰间的剑,锋刃贴住掌心用力一压,血珠倏地沁出。温热的血滴在法阵中央,如火舌舔过干柴,原本无色的纹路霎时亮起光晕,激活为灼目的鲜红。 一切准备就绪,我用帕子拭去血迹,指尖轻捻泛黄的书页,低声诵读咒文。深色墨痕随吟唱依次浮起,如同苏醒的幽影。 “以魂为引,唤尔真形。 召唤堙界恶魔,印阵以血为链。 汝身寄吾驱策,吾命托汝爪牙。 以枯骸为皿,以纯血为食。 链锁缠缚双身,祸福同担。 若应此誓,则破暗而出,践吾所求!” 堙界是恶魔栖居的空间,人类无法踏足,但一些强大的魔法师能够召唤出恶魔为己所用。 唯有借助恶魔之力,我才有可能踏入圣核。 风渐渐扬起,高悬于天的满月被缓缓聚拢的云层吞去了光亮。 法阵中的红晕愈发浓烈,螺旋的线条在地面起伏转动,空气中弥漫的恶魔气息几乎要凝结成实质了,我知道对方的脚步正在靠近,可就在这时—— 远处传来更加清晰的、复数的脚步声,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微妙的异样波动。 几道强光刺破夜幕,照亮林间——一群身着各色法袍的魔法师疾奔而至,将我包围,为首的是天契院的一名长老,手杖直直地戳向我。 “杀害焚修者的,就是你?” 仪式被迫中断了。没想到这些人居然有本事追到这里。我颇为不悦地转身面对他们,冷笑着抽剑出鞘,摆开迎战的姿态。 “解决她,不留活口!夺回《堕言契书》!” 长老一声令下,一道道令人眼花缭乱的魔法炫光自这些人袖中迸发,化作灵活的鞭索、长枪、箭矢等向我横扫直刺而来。 除却站在其他人身后指挥的长老外,对方仍有五个人,情况有些棘手,但我还不至于会认输。 侧身避过率先袭来的火鞭,反手劈落一支水箭,飞溅的水雾暂时模糊了众人的视线。趁这片刻间隙,我突进到最近的那人面前,一剑破开他的护盾,将其逼退。但另一侧立刻有冰锥与风刃夹击而来。我连连后撤,衣角被划开数道裂口。苦战之中,我不断以步法扰乱对方的阵型,等有人露出空挡时,便以细剑疾刺反击,逐渐把几人分割开来。虽然消耗不小,但优势正一分一分向我倾斜。 缠斗正酣,谁也没有留意法阵那头出现的骚动。 阵心陡然爆出一声轰鸣,下一瞬,一道白影从红光中飞出。浓云毫无征兆地聚集在这片区域上方,皎洁明月变成了一轮血月。法阵中滕起的能量波动向四周震开,整片树林剧烈摇颤,枝叶纷飞。战斗的弦被硬生生掰断了。这股强烈的冲击令我和敌人们的动作齐齐一滞,不约而同地停手望去—— 悬停于法阵上空的,是一名身形高大、让人一见就无法挪开视线的男人。 “是……恶魔吗。”我不禁喃喃自问。 如瀑的长发飞扬于风中。一袭华丽考究的银白衣装缀以精致金边与暗纹,外罩着一件设计独特的长款披风,描画出来人挺拔雄伟的身姿。他缓缓转身,眼尾微挑地望过来,飘逸的白发下,一双眼眸鲜红如血、深邃如渊,冷峻面容中尽显令人胆寒的威严。他周身缭绕的红黑色雾霭与召唤法阵的红光互为交织,愈发将他衬托得宛如自深渊降临的魔神。他以几乎碾碎一切的威势破阵而出,此刻正垂眸俯视地面上的人们,如同睥睨着一群蝼蚁。 绝对是恶魔没错了。这男人身上最显著的特征,无疑是头顶那对形状扭曲、泛着妖异红光的暗色双角,身后那条恶魔尾虽掩于翻飞的衣摆间,却仍能依稀瞥见其末梢那锋利如刺的倒钩。 “这……这是……”望着那悬空漂浮、气势逼人的恶魔,人群后方的长老脸色大变。 这也难怪,任谁都能从那恶魔的气场中感知到他绝非泛泛之辈,恐怕大有来头。 人们如同被摄去魂魄般僵在原地。长老声音颤抖,结结巴巴地说,“星象已变……全菲罗斯最优秀的魔法师都将汇集到维缪城,等待圣核临世……你带着这样的恶魔,只会成为……所有人联手对付的靶子。还妄想进入圣核重写命运,简直做梦……” “作为临终遗言,这连狗吠都算不上,不过是虫豸无力的啾鸣。”恶魔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对方,猩红的瞳仁始终只看着我,“既然你给我准备了如此丰厚的一份见面礼,”轻笑间,一柄细长手杖悄然浮现——主体由赤色晶石雕琢,顶端绽开蔷薇造型,嵌着两片银羽。他将其握入手中,动作凌厉又不失优雅,“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只见他漫不经心地翻转了下手杖,以杖尖对准我周遭的那些魔法师。 异变在一瞬间发生。众人倏然瞠目,痛苦地抓着自己的脖颈,像是要挣脱一只无形的手。他们没能发出任何声音,甚至来不及多作挣扎,灵魂就被强行抽离躯壳,化作细碎的光粒涌入杖中。不过转瞬间,六具躯体瘫软倒地,只剩一副空壳。 恶魔杀人不眨眼的狠辣作风,让即便是存活了这么多年、早已看惯生死的我,也不禁心头一震。 顷刻间取走数条性命的凶手仿若无事般轻盈落地,用慵懒又玩味的表情望向我。 “都是些乏味的灵魂,不过倒也算一顿饱餐。”餍足的恶魔用手抚了抚唇角,红瞳微眯起来,“我想你大费周章地召唤我,应该不是为了料理这些蝼蚁吧?” 再去纠结那些人命已毫无意义了,他们本就是来围杀我的,死在我手上或恶魔手上,并无区别。我望向那停立在地上、与我相距十余米的恶魔,深深吸了口气,把剑插回腰间。 明明理应对这个存在感到恐惧,可不知为何,我总莫名觉得……这家伙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我摇了摇头,驱逐杂念,决定继续按流程走。召唤仪式虽已成功,但仍需确认对方的身份。 “我的目的很明确,我需要你的力量,为我赢得天祈战争。” “呵,话说得倒直接。” 我观察着他,思考如何把话题引到理想的方向,结果嘴比脑子快,一句带刺的话脱口而出,“你一个恶魔穿得一身白,是想故意给人留下相反的印象?可惜,你头上的角和身后的尾巴出卖了你。” “恶魔可以选择在不同的人面前以不同的面目示人。如果我不想被某些人看见我的恶魔特征,他们就永远也看不到。这种能力连普通恶魔都有,更何况是我。” 我倒忘了,恶魔确实具备以幻形或隐形来哄骗人类的能力……不过听他的口气,他似乎来历非凡? “你的真名是……?” 《堕言契书》上记载,恶魔的真名与其本源力量相连。知晓真名者,可在特定条件下强制其服从,甚至压制他的力量,或限制他的行动。对恶魔而言,真名被不该知道的人掌握是一种风险。且看他会如何回应…… 恶魔笑了,但即便在笑,那笑容也像是面部肌肉僵硬的抽动,透着一股皮笑肉不笑的讥讽,“你连自己要召唤的是哪个恶魔都不知道?” 一股无名火蓦地从心底窜起。我强压下来,无奈地瞪着他。我确实不知道。因为我本就没打算指定召唤谁,只是想随机召个恶魔,碰碰运气。 “你不想说?” 我的反问才刚出口,那恶魔就不按常理出牌地自报家门,用低沉的嗓音缓慢吐出两个模糊的音节。 空气震颤,仿佛深渊在回应这一名讳。 他注视着我,就像我先前揣摩他那样,仔细观察我的一举一动。 尽管我不觉得自己有听过这个名字,却不由自主地念了出来,“……秦彻?” 那一刻,我看到恶魔薄唇轻抿,脸上浮露出一个能被称之为微笑的表情。 “这名字……我从来没听说过,”我持续凝注他,“它是你的真名吗?” 恶魔微扬的嘴角放平,笑意隐去,神色恢复冷肃,“你没听过也不奇怪。我从未在人界行走,只是曾经处理了一些企图召唤我……和个别让人厌恶的魔法师。” 我听着他的话,思索起来。如果能得知这只恶魔的真名,理论上就能对他施以一定程度的命令或驱使。恶魔通常不会主动报出真名,他说的,很可能只是个假名或化名。 “不管真名还是假名,你以后都这么称呼我。”这个名为秦彻的男人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淡淡说道。他的右眼在血月余晖下隐隐发亮,危险中透着几分诡异的美感。“不过,魔法师小姐,倘若你真想知道我的身份,我倒不介意报上我的名号。” 我凝神静听。 “悖光之君,赤翼大公,万魔统御者……都是你们人类给我取的。” 随着一个个名号报出,我原本平静的心绪逐渐波动,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了。 眼前这位……竟是堙界的主宰,统辖亿万恶魔的魔王?我居然召唤了这样一位大人物? 这怎么可能呢?我不由得望了望秦彻身后法阵中早已干涸的血迹。我献出的血,分明只够召唤一个中阶恶魔,怎么会引来堙界之主? “为什么你会响应我的召……”话还没说完,一股力量突然如磁石般把我拽向秦彻,“啊——” 我一头撞进他怀中,双手下意识抵上他的肩和胸……幸好有这厚实的身板充当缓冲物,才没有跌倒。 狼狈地松开手,抬起头,我正对上那双摄人心魂、隐隐暗含着一丝讶然的红眸。 “怎么回事……” 右腕传来的束缚感促使我立即低头查看。我们两人的手上同时出现了闪耀着红光的圆环状能量物质,中间连着一根线,把原本相隔十多米的距离骤然拉近。从位移的距离看,我被拉扯得更厉害,几乎是踉跄着跌至秦彻跟前。 天上的浓云已然散去,血红月亮重新恢复成淡淡的洁白。不足半米的距离内,对面人的影子覆盖下来,将我全然笼罩。 “哦?这是什么魔法?有点意思。” 秦彻抬起左腕,我右手的能量环随之被牵扯,不受我所控地动来动去,时而高举,时而低垂。 身高的差距让他只是轻松抬手到头前,我却不得不伸直整条胳膊。这不仅搞得我心烦意乱,还很难受。 “停止,你快停下!不要再乱动了!” 这可恶的恶魔才现身几分钟,我就已不止一次被他惹毛。曾经那个能心平气和看待这个无聊世界上一切无聊事物的我,在遇见他后,整个人都变得不淡定了。 “这恐怕是你刚才召唤我时所念咒语的产物吧?你就这么想牵住我?” 面对他带着戏谑的诘问,我顿时面红耳热。之前我确实念出了那两句咒语,但根本没想过真的会出现这种被称作“链路”的东西——毕竟,这是我头一次接触召唤恶魔的魔法。我赶忙将这神奇的环状物上连接的线扯到最远,拼命想要远离他近在咫尺的气息。可不管我怎么努力,最多也只能拉开一米的距离,被迫与这只恶魔维持着近乎面对面贴身的窘境。 秦彻俯身朝我压来,脸上挂着恶劣的笑,额前的发丝刮过我脸颊,带来一阵似有似无的挑逗。即使他不说话,那股迫人的侵略感也仍然让我心跳失序。 “……不管怎样,虽然有点波折,但我们的契约总算是达成了吧?”我咽了咽口水,勉强开口。 秦彻低声笑着,胸腔发出一连串震动。“你说了不算。”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我感到身体骤然一轻,双脚腾空了起来。 一双此前未曾显现的深红色蝙蝠翅膀在恶魔背后展开,肆意张扬地舒展着,搅得四周空气都躁动不安。他的手杖不见了,宽厚的手掌稳稳托住我的腰和背。在这扶摇直上的恶魔怀抱中,我被他带到了百米外的高空。 “……秦、秦彻,你要干什么?”下方的树林渺小如幼苗。我吓得不轻,像只被拎起的猫在他怀里惊呼,“你不会刚来就打算毁约吧?!” 恶魔不语,只一味轻笑,搂紧我的腰身,使我被迫随他在空中向后倾仰,仿佛跳起了一场惊险刺激的双人舞。 “——!” 我强忍下有失淑女风范的嚎叫,在凌冽刺骨的风中,确认了生命会终结在与他一齐摔落于地的那个瞬间。此时此刻,我已完全顾不上伸手抵挡秦彻的怀抱,挣脱这暧昧的姿势。尽管我能够长生不老,但……人被杀,就会死。从这样的高度跌下去,我会死得很透的。往事碎片像走马灯般闪现在我眼前。我还没能找回那些宝贵的记忆呢……! 预想中的死亡并未到来。我和秦彻没有坠到地上,而是在离地五六米时,穿透了一层迷雾。 迷雾之后,是另一片世界…… 原卡剧情就让人怀疑有借鉴fate圣杯战争,笔者已尽量圆了,但那股既视感怎么也抹不掉,索性玩一玩fsn士郎的名台词“人被杀就会死”的梗_(:з」∠)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II 周遭光影扭曲,雾气被无名之力撕开,显出嶙峋的黑岩与暗红天幕。 秦彻揽住我的腰。我们坠入了一个既异于人间的鲜活、又无地狱的暴戾气息的神秘之境。 这里昼夜混沌,秩序自成,没有尘世的喧嚷与匆忙,只有一种沉稳的律动。山石如沉睡的黑色巨兽,湖泊泛着凛冽的幽光,整片大地笼罩在温而不灼的深绯色之中,万物在本然有序的静谧中运行,一切都显得冷硬而狂野,正如这位携我飞行的恶魔留给我的第一印象。 尽管与我想象中的迥然不同,但我几乎一下子就猜到这是什么地方,难以置信地望向紧贴在我身旁的、这片疆域的主人。 恶魔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带我飞往一座恢宏壮观的黑堡,试图从最高塔楼顶部的通风口直接飞入。我怔怔地望着那天井盖上的格栅——就在几乎撞上的刹那,秦彻周身卷起绢帛般的雾气,将我一同裹挟。能量流转间,我们化作一道红黑交织的虚影,轻巧地穿过格栅,进入城堡内部。下方一个个豪华大厅、功能各异的房间、相连的长廊及穿梭其中的仆从在我眼中一掠而过。秦彻并未在任何区域停留,最终降落在一扇看似衣帽间或化妆室的门外,姿态优雅地收起翅膀。 “跌落的过程中不吵不闹也没哭,你很勇敢。”秦彻把我放下,还伸手扶了我一把。 “那是自然。我毕竟也是一名魔法师,接受过严酷的训练。”我故作镇定地回应,不愿让他瞧出我内心尚未完全平复的慌乱。 “如果你的脸色没那么苍白,这话或许会更有说服力。” 我不想理他,猛地向前疾走几步,远离他的身边。这时我才发现,先前连接着我俩的能量链路已经不见了。 “人类世界的玩意儿,在这里不起效。”秦彻悠然道。 我怒而回头,瞪向这个气定神闲的恶魔。“所以,这里就是堙界?” 他抱臂颔首,神色淡然。 果然是堙界,这个恶魔之王的地盘。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方才外界的景象与我在书本中所见的描述完全不符。人类魔法师的书籍对这里的记载尽管有限,可在我的印象中,堙界应当是一片灰白的死寂坟场…… “身为人类的我,为什么能在堙界自由行动?” “我可以修改这个世界的法则,允许被我接纳的生物短暂停留。” “喔?是这样吗?”我将信将疑地打量秦彻,总感觉这家伙故弄玄虚,话里藏谜。“难道不是因为契约的关系?”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还没有同意那份契约。” 我气得几乎要爆炸,拼命忍耐住怒火。“你有没有搞错啊?不帮我打天祈战争,反而把我掳到你的老巢来,这到底算什么意思?” 秦彻完全无视我的质问,踱步朝我逼近,我下意识想躲,但他的动作比我更快,根本来不及闪避,就被他一把推向了眼前那扇敞开的门。 “进去,选一件你喜欢的礼服,戴上首饰,待会儿随我出席宴会。”他瞅了眼我身上那件朴素的、肩部和下摆破了好几道裂口的魔法师裙服,摇了摇头,“我可不想我的贵客穿成这样,被其他宾客们笑话。” “你……” 我咽回了到嘴边的话,与他僵持。见我毫无配合的意思,恶魔打了个响指,四名仆人立即靠了过来。 “需不需要让仆从帮你挑选和更换?”他的语调带着强制的意味,根本不容我拒绝。“噢,别担心,劣魔是没有性别之分的。”他又颇为体贴地补充道。 这些被召唤而来的仆役们虽然个个西装笔挺,但身高只及常人一半多,即使努力伪装成人类孩童的模样,头上的小小尖角和身后摆动的细尾也还是明晃晃地揭示出他们的恶魔身份。 “用不着,我自己来。让这些家伙离我远点。” “好。”秦彻应道,刚转身欲走,又侧过脸来对我说,“既然知道这是我的地盘,那就该明白,这儿的一切都由我说了算。你只能遵照我的规矩来。” 撂下这些极具压迫感的话,秦彻扬长而去,劣魔仆从也紧随其后离开。 怎么会这样……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心中简直万马奔腾。千方百计终于召唤出恶魔,甚至还抽中了恶魔之王这种上上签,本来以为是天降大运,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非但没能支配恶魔,到头来反被恶魔压制,成了被支配的一方? 秦彻难道要把我永远扣留在这里吗……他应该不至于做出这种事吧?指望一个恶魔有良心确实太天真,可如果他贪图我的灵魂,早在见面之初就可以动手了,何须等到现在? 他一定另有目的,一定还有别的想要的东西。 冷静……淡定……别慌……我双手攥紧裙摆,努力自我安抚。活了这么久,什么场面没见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多大点事儿! 可是……堙界这地方,在我漫长又无聊的人生中,倒还真是头一回见识…… 我警惕地握紧细剑,四下环顾。 周围的空间宽阔而宁静,整体是暗黑基调,却不显阴森,反而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墙面的暗纹深色壁布、地面的光润石料、金属灯具的冷亮镶边,一切都像是人类世界权贵城堡的翻版,只是色调更为深沉,气息更加冷冽。每一处装饰都精致却不张扬,井然有序,仿佛黑暗本身被精心驯服,淬炼成一种优雅。这就是恶魔之王的品味吗? 走进衣帽间,几件礼服早已整齐悬挂在展架上,只待有缘人相中。我从几件缀满耀眼宝石、极尽奢华的礼服前走过,目光落向最边上的那件——它以黑色丝绸为底,沉敛的暗红刺绣为辅,肩线处细细缀着鸦羽。我毫不犹豫选择了它。 没有仆人协助,我穿得格外艰辛,反复调整,直到镜中映出满意的模样。 到了挑首饰环节,我的耐心早已所剩无几,眼睛快速扫过那些一套比一套繁复夸张的珠宝,却提不起半点想要尝试的念头。 然而,当瞥见角落处一条被随意搁在托盘上的手链时,我顿时愣住了。 那东西链节粗糙,色泽暗淡,唯独中央嵌着的那颗像极了“恶魔之眼”的珠子幽幽透着红光,恍若在凝视我。与周围流光溢彩工艺精湛的宝石手镯、珍珠项链、黄金臂环等相比,它像一件被遗忘的旧物,与这满室华美毫不相称,可我却无论如何也挪不开视线。 潜意识里总觉得它不该出现在这里,又仿佛曾在哪里见过。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放弃了。万一待会儿宴会上出现什么突发状况,戴太多首饰反倒碍手碍脚。 于是我将先前搁在一旁的剑拿起来,施了条咒语,让魔法师细巧的手杖外壳重新裹覆上去。带一支杖赴宴,总比提着把剑更显合宜。 我握着手杖转身向外走去,缓步离开更衣区,可就在迈出衣帽间门的那一刻,一种莫名的牵绊突然攫住了我。 手腕上空荡荡的,好像缺了什么。我回头望去,如同被什么指引一般,鬼使神差地走向那只托盘,取下了那条手链。 单手扣链子实在是不便,搭扣总在最后一格滑开,我正皱眉发愁,身后忽然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还没准备好?”秦彻不知何时已走近,眉峰微挑。 大概是我弄得太久,让他等得不耐烦了,竟亲自过来催我。 “帮个忙,”我有些窘迫地抬起手腕,“我扣不上。” 他似乎愣了愣,却没拒绝,来到我面前俯身接过链条。本以为他会调侃我怎么选了这么一条既不搭裙子、做工又粗糙的玩意儿,可他并没有,反而极具耐心地帮我扣好,微热的指尖擦过腕间,留下了一缕若有似无的暖意。 手链妥帖地环在我的腕上。秦彻满意地笑了笑,朝我伸出左臂,示意我挽住。 我佯装自然地搭上他的胳膊,宛若他的女伴,随他并肩走向宴会厅。 宴会厅是个巨大的暗色调空间,只在正中央摆了一张长桌,七八位宾客早已就座交谈。随着我和秦彻走入,席间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迟到了——我心想,抬眼看向秦彻,他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主位旁设有一张雅致精美的座椅,似乎是特意为我准备的? 果然,秦彻为我拉开那张椅子,邀我入座。 桌上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向我。我神色自若地坐下,平静地迎视那些目光。 在座的皆是恶魔。他们形态、肤色各异,有的多肢,有的类人,有的生角覆鳞,有的干脆是由一团朦胧的暗影能量构成,他们的衣着大多华丽诡奇,个别还佩戴着价值不菲的饰品。 宾客们礼节性地向我致意后,便陆续移开视线,三三两两地闲谈。很快我就明白,这看似是宴会,实则是秦彻手下们的聚会,而我只是个突兀的局外人。 身材矮小的劣魔仆从穿梭于长桌间,依次为客人上菜。我注意到,其他恶魔面前的餐盘与杯盏中盛放着的并非实体食物,而是某种难以名状的、似由能量聚成的东西。侍从没给秦彻端来任何“餐点”,只放下了一杯颜色暗沉如夜火的红酒。唯独坐在他身侧的我,既品尝着人间的美酒,还享用着寻常而温热的人类餐食。 银盘里盛着文火慢炖的鹿肉蘑菇浓汤,两只外焦里嫩的鹌鹑,烤得表皮酥脆并配以酸味酱汁的鲑鱼,还有撒了香料的燕麦饼与熟透的无花果。可惜我没什么食欲,只是略尝了几口,慢饮着杯中品质上乘的白葡萄酒。过去在维缪城频繁参加贵族社交场合的经历早已将我的酒量磨练得颇为不错,各类酒局都能从容应对。我不慌不忙,小口小口地抿着。 身旁的恶魔之王姿态闲适,目光偶尔瞥向我,但大多数时候只是半眯着眼,神情淡漠地听周围宾客们闲聊,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 忽然,有一个宾客将话题转向了我。 “这位客人,身上的气味……很独特。”说话的是一只夜魔,鳞甲覆肩,头顶长角。他打量了我几眼,随后语调圆滑地向恶魔之王求问,“不知是来自哪片梦境?” 对方的话听不出恶意,我却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她是一名维缪城的魔法师,不过确实不一般。”秦彻淡淡地回应。 “堙界已有多少个纪元没见过人类了,久得我都快忘了直接饮血是什么滋味。”一个齿尖如刀的血魔说。 “遗忘不代表消失,只是在等待被唤醒。”他身旁一位胸前佩戴着绿晶装饰、皮肤紫红的女恶魔微微弯起嘴角。 我曾从书中了解过恶魔的类别,大致能判断出她是一只魅魔。她的餐盘中燃烧着一团紫红色的火焰,将她的面容衬得更加妖艳。 我不禁被勾起了好奇心,“恕我冒昧,你盘子里装的……是人类的灵魂吗?” 魅魔轻笑一声,用叉子随意拨弄起盘中之物,那火焰般的能量体瞬间收缩成一颗桃形器官,像人类搏动的心脏。“这是人类情爱和虚荣的投射,由你们沉溺欢愉、渴求占有的**凝练而成。”她边说边将那颗紫红心脏送入口中。 我惊讶地眨了眨眼,微微倾身,转向另一个恶魔。“这位呢?”他是在场外形最奇特的存在,身体如暗雾凝成,像一团黝黑的能量,眼睛的位置是两道没有瞳仁的灰白光痕。“你吃的是什么?”我望向他盘中那团跳动着的黑色光团。 “生命面对终焉时,最原始的战栗和抗拒。”影魔回答道,“我喜欢品尝你们人类对死亡的恐惧。” “可恶魔不是无法进入人类的世界吗?这些**……你们是怎么捕捉到的?” “当然有我们自己的办法。” 我的感官里带着一股直觉的锋利,“……哦,莫非是‘附身’?” 影魔眼中的两道光痕闪动了一下,面向主座说,“您的这位客人,很敏锐。” 秦彻抬眼,目光锐利地扫向我。 我感受到他的视线,与他对视,语气尽可能平稳,“恶魔的食粮不是灵魂么?怎么还会吃别的东西?”难道说……除了灵魂外,每一种恶魔还需要狩猎与其本源相关的能量? “灵魂确实是我们的共同所求,”长发如潮、身泛磷光、双足四手的海魔探头探脑地说。他的话吸引了我的注意,同时也印证了我的猜想。“但除此之外,我们还渴望摄取不同的**结晶。那才是更美味的东西。” 我思忖片刻,突然心生一念,“那么……有没有哪种恶魔,以人类的记忆为食?” 整个场面顿时安静下来,所有恶魔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据我所知,并不存在这样的恶魔。”夜魔缓缓开口,“但如果你把记忆视作梦的素材,我也不是不能吃。” “你认为,记忆是什么?”一直未曾发言的炎魔突然问我。他浑身红皮,体格壮硕,头顶一对向下弯曲的角缠绕着炽烈的红焰,可他的仪态和举止却与外表的张扬截然不同,显得严肃而持重。 我微微垂眸,指尖轻触冰冷的杯沿,“我说不清它的本质。但我知道,记忆是让此刻的我感到自己存在过的回响。哪怕这段回响残缺不全,它也让我在虚无中有了自己的形状。” 炎魔双眼中跃动着燃烧的火焰,带着一丝探询的意味注视我,“如此说来,你的记忆似乎并不完整?” “这没什么。”我挺直脊背,坦然道,“人就算记忆缺失,也照样可以活。” “真是个小可怜虫。”血魔嗤笑起来,嘴里那两颗尖牙始终外露着。“人类终究无法像恶魔一样永垂不朽,连存在的痕迹,也迟早会被时间啃噬殆尽。” “没什么可怜的,”我立即反驳道,“或许遗忘本身也是种自由。真正的不朽,不是把一切都刻在记忆里,而是在时光淘洗,一些人和事永远离去后,依旧有勇气继续奔赴生活。” 一直静听的秦彻眼中闪过一丝波动。我马上侧身回望他。在与我对视的刹那,他只是微微眯眼,唇角勾着抹浅淡的弧度。 谈话至此,恶魔们似乎对我失去了兴趣。他们零零散散地聊着晦涩难懂的话题,谈论起只有恶魔才知道的故事,偶尔朝我投来一瞥,彼此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空气里始终悬浮着某种审视的重量,让我坐立不安。我渐渐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只觉得愈发迷茫和无趣。 堙界的时间流速不知是否与人界相同,但我感觉,我至少已经枯坐了一个小时。 宴会进行到一半,秦彻突然站起来。 “你们陪她。”他没有给出任何解释,只丢下这句话,便离席而去。 所有宾客都起身恭送他。我的挽留卡在喉咙里,眼睁睁看着秦彻的身影消失在宴会厅大门外。 没过多久,周围的气氛就明显变了。 秦彻在场时,这些恶魔尚能压抑住本性,维持着表面的礼仪与克制,他一走,他们便松懈下来,姿态中透露出一种捕食者般的慵懒与野性。席间渐渐响起低沉粗粝的笑声,话题也从泛泛的日常闲谈,转向了露骨的、针对我的内容。 “你身上……有不属于人类的味道。”那只夜魔盯住我。 “是吗?”我毫不示弱地回看他,“大概是因为,我和你们的老大签订了契约吧。” “你要参加那个叫天祈战争的游戏?” “怎么,恶魔也对魔法师的事这么感兴趣?” “你寄托在那东西上的愿望是什么?”血魔直截了当地问,说话间尖牙隐约闪过一道寒光,“你希望圣核为你改变什么命运?” “看出来了,你们的日子过得挺无聊。该不会是整天排着队,期盼着哪个魔法师能把你们召到人界解闷吧?” “不愧是主宰者带来的人,口气不小。”夜魔冷笑着,“但这里毕竟是我们的地盘,说话还是注意些为好。” “也不知道像你这样记忆不完整的人类,血会不会特别难喝。”血魔舔了舔嘴唇。 “不完整也无妨。有缺陷之人的嫉妒,对我来说反而更诱人。”海魔紧接着说。 这些家伙一唱一和,弄得我烦躁不堪。“你们想对我做什么?我可是受邀而来的客人。” “那你有没有想过,”夜魔阴恻恻地说,“这场宴会的主菜——就是你呢?” “我们可以慢慢来,”血魔的眼角拉长,嘴角咧开到一个不自然的宽度,朝夜魔示意道,“先吞掉她的梦,再吸干她的血,最后把她的灵魂抽出来,身体收进藏品柜。这样她连自己怎么消失的都不会记得。” 我脑中警铃大作,所有的不适与恐惧瞬间被纯粹的战斗本能所取代,当即伸手探向藏在桌下的手杖,决定给这群怪物一点教训。 然而,我的手却突然僵住了。 有什么东西像藤蔓攀墙那样,自我的脚踝处缓缓绕了上来。我猛地瞪向影魔——那团幽深雾气凝成的恶魔不知何时伸出了他的阴影触须,从桌底下缠住了我的腿。 我没再迟疑,猛地抽出手杖,杖身狠狠砸在影魔探来的触须上。这一击又重又准,足以让他痛上一阵。 触须软软地松开了。我登时站起来。这片领域的法则似乎在压制我的力量,让法阵的勾画变得有些困难。不过即便受到了部分压制,力量仍然可以使用。 杖尖迸发出凌厉的弧光,接连向血魔轰击,随后是一束压缩的冲击波,直射那只夜魔而去。 刺目的光芒将整个昏暗的宴会厅瞬间照得亮如白昼。周围原本懒散而坐的恶魔们动作齐齐一顿,眼中闪过惊诧。他们显然没料到,一个人类竟能在堙界调动力量,哪怕只是打了折扣的力量。 我没有下杀手,只是略施警告。被击中的两只恶魔闷哼一声,从座椅上起身退开。 一旁的海魔和魅魔敛起笑声,眼中看戏的悠闲转为惊愕,他们虽未直接展露攻击的意图,却也都不约而同站了起来。 “等等……她居然能使用魔法?”夜魔惊呼,“魔法师在这里不是应该毫无还手之力的么?” “她是个例外。”炎魔淡然接话,“既然能来到这儿,就证明她绝非凡人。” “可这难道不是因为主宰者修改了法则,她才得以进入吗?”血魔斜眼瞥向我,语调阴沉,“你……真的只是人类?” 但他们的疑惑也仅持续了一瞬。长桌两侧的恶魔们纷纷开始向我靠拢,隐隐形成包围之势。战斗一触即发。 再不离开,就要被围攻了。 我没有恋战,将手杖底部重重敲向地面——终于成形的法阵中猛然绽开一道凌厉的旋风,往四周席卷而去。如果这风属性的魔法能发挥十成威力,本应如利刃般撕裂敌人的皮肤,但它最终呈现的效果,仅仅只是将众恶魔稍稍震退了数米。 借着这个空隙,我迅速提起裙摆,向宴会厅出口疾奔。 “你逃跑的样子很可爱。”后方传来夜魔的冷笑,带着猎手般的兴味。 “恐惧会让灵魂更加甘美。”影魔幽幽说道。 “跑吧,小猎物……”最后飘来的是魅魔充满诱惑的笑语,“我们总会找到你。” 我不理会任何低语,撒腿飞奔,穿过一个个厅堂、一条条廊道,把每个擦身而过的劣魔仆从甩在身后,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 这座城堡大得邪门,灯光昏昏地照着,不论跑了多少路都像在原地打转。可我也顾不上别的,只能拼命向前冲。 前方终于出现了一道裂隙般的光门,轮廓摇曳,如同被搅乱的水中倒影。是城堡的大门吗?没时间判断那是出口还是另一个陷阱,我用尽全身力气奔了过去。 室外的冷风劈头盖脸砸来,看来是跑对了。我一口气又冲出很远,直到身后黑堡的轮廓逐渐模糊,隐入雾中。 脚下地势渐低,眼前豁然展开一条宽阔的金色河流。芦苇在岸边摇曳,美得如同一幅画。可我不记得之前跟秦彻过来时曾见过这样一条河。 我迟疑着走近,停在岸边,不断喘气。 这条河很宽,水流湍急,河面上有不少凸出的石块。 我踩着石块一步步渡河,不经意间望向水面。澄澈的河流如镜子般映出我的脸,还有一些零碎缥缈的画面。 起初我以为那是企图诱我失足的幻象,可细看之后,才发现那一幕幕都是我拥有的过去—— 儿时在家乡,我和妹妹在村口的老橡树下玩耍,父母笑着唤我们回家。 九岁那年,圣裁军的人驻足在我面前,称我的身上显露出罕见的神迹之兆,借故把我带去了王城。 从此我在圣堂里修习神典、锤炼战技,传授我知识的老师如父亲般严格而慈祥,他常在我耳边低吟,郑重交代着某项使命,可我总听不清任务的内容是什么。 十九岁时,我踏上了履行使命的征途。之后的记忆就如被抹去的字迹,出现了一片很大的空白…… 再后来,我得了一种古怪的痛疾,历经漫长求索,才终于寻得治愈之法。然后便是日复一日的无聊生活……沉睡,苏醒……继续无聊的生活。 中间那段记忆的缺失,像一个无法填补的空洞,横亘在生命里。 我咬咬牙,踩着石头向前迈步,冰凉的水擦过脚踝,那些记忆的碎片在身后渐渐淡去。 一踏上对岸,我便头也不回地奔向眼前不远处的黑树林。这地方到处都透着诡异,我只想尽快离开。 风在耳边呼呼作响,林影幢幢,像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着我。 又跑出一段路,树木渐渐稀疏,视野变得开阔。前方空地上陡然矗立起一座巨大的天秤,黑铁铸成的支架高耸入云,散发出沉重如山的压迫感。 我仰望着那座天秤,一端托盘上浮着一团朦胧柔白的光,暖得让我心疼。 我知道,那一定是我曾经弄丢了的、最为珍贵的记忆。 而在另一端,则缓缓落下一枚漆黑的砝码,棱角冰冷,重重地压着托盘。 “没有无需代价的事,你想好要舍弃更多了吗?”一个不带感情、难以辨认的声音忽然飘向我,“告诉我,为了找回过去的记忆,你还愿意牺牲什么?最先放弃的又会是什么?——剩下的记忆?情感?灵魂?还是生命?” 我呆住了,胸口一阵发紧,几乎是嘶喊出声,“不!我不会再舍弃任何东西了——从前我选错了,这一次,我绝不会再付出任何不该付出的代价!” 吼声刚落,那一左一右的光和砝码同时一闪,倏然蒸发在空气中,就像我的过去与未来也在这一刻被一并擦净。 强烈的惶惑和不安像冰冷的潮水从脚底漫上来,我怔立原地,指尖不住地颤抖。 “秦彻——?!”我不再看那天秤上空荡荡的托盘,转而望向四周的虚空,大声喊道,“你在搞什么鬼?给我出来!” 没有任何回应,耳畔只有堙界特有的风在呜咽,像是对我的嘲弄。 我深吸一口气,脑中骤然清明——这一切根本不是什么偶然的幻境,而是秦彻设下的试炼,或者说,是他早有预谋的恶作剧。那个恶魔在试探我、愚弄我! 想通了这点,我索性以不变应万变,闭上眼睛静静地站着。 等我再睁开时,天秤已无声消失。 眼前,一条小径向前延伸,两旁种着盛开的红蔷薇。 花瓣在风中轻轻摇颤,仿佛在邀请我过去。 我迈步踏上小径,一直走到尽头,幽柔的花影中,终于出现了秦彻的身影—— 他就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像早已料到我会走到这一步。 一见着秦彻,积压的怒火和委屈瞬间冲上我头顶,顾不上其它,抬脚就冲他奔过去。 我把手杖扔在他脚边。内心的酸涩混着恐惧,几乎让我失控,挥起拳头就砸向他的胸口,一边打一边骂,“你这个混蛋!你是在考验我吗?试探我的决心,检测我的毅力?还是说,你不爽被人类魔法师召唤,存心要整我啊?” 手腕被他一把扣住,力道不重,却让我动弹不得。他低头看着我,不说话,眼里没有怒意,也读不出什么情绪。 我用力抽回手,忿忿不平地瞪着他,“这样吓唬我有意思吗?你若真想要我的灵魂,现在就吃,别搞这些有的没的!” 秦彻眉头微挑,嗓音沉缓,“我没想吃你。” “你没有?”我拔高声音,“那你的那些手下是怎么回事?他们都已经计划好要先吞我的梦,再吸我的血了!” 秦彻注视着我,语气里带着一丝无辜,“他们也就嘴上说说,并没有真的做什么,更没追出来,不是么?” 这番话像一盆冷水迎头浇下,让我立时清醒。这家伙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真的伤害我……可这并不能平息我的愤怒。 我伸手推他,却不料再次被他抓住了手腕。 他一只手就将我两个手腕轻松控制住,滕出另一只手抚向我的面颊,指尖轻轻蹭过眼角的那片湿润。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哭了。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流,皮肤上一片湿凉紧绷。 秦彻用拇指替我拭去一侧的泪痕,准备擦另一侧,我本想放任他,可又突然怒从心头起,便猛地偏过头躲开,随后挣脱他的钳制,自己将泪水抹净。 “不和你闹了。你的考验通过了。”恶魔的声音悠悠传来,“被你召唤已是事实,我接受。” 我狐疑地迎上他的目光。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深不见底,像是能把我吸进去的漩涡。 “这不仅是参加天祈战争所建立的契约,更是你与恶魔的契约。如果因任何原因导致契约提前终结,你的灵魂就将归我所有。”秦彻轻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与他在极近的距离中对视,“想清楚的话,就收下我这个随从,尽情驱使我吧。” 他的凝视让我心里发毛,而他掌控力十足的行事手段更让我感到后怕。我假惺惺地装出友善客气的态度说,“我可不敢‘驱使’你这样的‘随从’。”还特意在这两个词上加重了音。 “不想去寻找圣核了?”他低声笑道,“那就留在堙界——” “谁说我不想了。我答应!”我拿开他的手,捡起地上的手杖,“反正我不可能单方面提前解约。但如果是你想中途退出或反悔,可不能把账赖在我头上。” 秦彻嘴角弯了弯,眼带笑意,“成交。” 随后,他抬起左手,一滴血珠自掌中沁出。我屏住呼吸,看着它缓缓落入我的右手手心。 就像先前我献出血一样,他也交出了自己的血。我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契约印记渐渐成形。它跳动着与我心跳同频的光,化为一道细链般的纹路,漾开圈圈涟漪,融入我的肌肤、身体,乃至灵魂之中。 血珠渗入的位置微微发热,我一直注视着,直到那印记逐渐变淡,最后消失。 “从现在起,我们是同盟了。”秦彻的双眼如深渊蓄着微光,褪去了所有的凌厉与冷峻,与我静静相望。 我迎向他的目光,重重地点头。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可以信任这个恶魔。 “……你没什么要交代手下了吧?要是没有的话,我们现在就出发。” “不需要再换套衣服?这裙子和你那件魔法师长袍,看来都不能穿了。” 直到他提醒,我才低头看去。这身黑红晚礼服的裙摆在我跑来的路上早已被枝条和荆棘刮得破破烂烂,比先前那件损坏得更严重,鞋子也全湿了。 “那就换吧。”我目光落在左腕的手链上,“但这根链子,我想……” “喜欢就留着。” 还没等我反应,秦彻的手就微微用力把我搂紧,背后双翼张开,单臂揽着我飞向深红的天幕。 蔷薇小径、黑树林、河流,所有的幻象都尽数消失了,堙界再度显露出原本的嶙峋石地与暗色穹顶。 在返回黑堡的途中,我认真地对这只恶魔说,“秦彻,等下还是先回我召唤你的那片树林吧。” 他垂眸看我,眼中透着询问。 “得找回那本《堕言契书》。万一链路又重新出现,我可以照上面的咒语暂时解开它,这样我们行动起来也会更方便。” “想得倒挺周到。” 秦彻没再说话,只是携着我静静飞行。 我心中的怒气不知不觉间消退无踪。堙界之主的城堡在视野中逐渐恢复它原有的大小。望着那漆黑石墙砌成的宏伟建筑,我隐约有种眼熟的感觉,仿佛眼前有什么景象与之慢慢重叠…… 一座黑色的城池。 25.12.11修改: 之前写得有些仓促,现补了一小段男女主契约达成的描述: 【秦彻嘴角弯了弯,眼带笑意,“成交。” 随后,他抬起左手,一滴血珠自掌中沁出。我屏住呼吸,看着它缓缓落入我的右手手心。 就像先前我献出血一样,他也交出了自己的血。我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契约印记渐渐成形。它跳动着与我心跳同频的光,化为一道细链般的纹路,漾开圈圈涟漪,融入我的肌肤、身体,乃至灵魂之中。 血珠渗入的位置微微发热,我一直注视着,直到那印记逐渐变淡,最后消失。 “从现在起,我们是同盟了。”秦彻的双眼如深渊蓄着微光,褪去了所有的凌厉与冷峻,与我静静相望。 我迎向他的目光,重重地点头。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可以信任这个恶魔。】 === 其它地方也略作了修改,不过区别不大,就不列举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二章 第3章 第三章 III 秦彻的城堡里有数个专门存放衣物的房间,其中不仅有他自己的服饰,还收藏着各种款式的女装。 我忍住想问他为何有这方面癖好的好奇,选了套黑白红相间的骑马装——上身是荷叶边衬衫搭配外套,下身是马裤和长靴,身后垂着一条短披风,利落干练,十分便于行动。 “很适合你。”秦彻出现在我身后,目光掠过镜中的我。 他也换了身衣服,是一套与之前的纯白套装风格很接近的紫黑色套装,那深邃而冷峻的色调,令人联想到人类世界深沉的夜幕。 不久,他便携我御风而行,冲破界壁,重返人间,落在几小时前我们相遇的那片林中空地。 被丢弃在地上的《堕言契书》仍原封不动地躺在原处,出乎意料的是,那条曾将我和秦彻紧密相连的能量链路暂时没有再出现,仿佛沉寂于我们彼此的腕上。 我拾起书,与秦彻踏上前往维缪城的旅途。 在遭遇其他的竞争者前,我打算保持低调。秦彻似乎也无心再带着我继续飞,显得颇为悠闲,选择与我一同步行。 离维缪城尚有一段路程,时间已近午夜,今晚注定赶不到了。我们就近踏入一座热闹的小城,准备找家旅店歇息。 秦彻驾轻就熟地找到了一家通宵营业、且据说是全城最奢华的旅店,订下了最昂贵的房间。我环顾四周,红金色的水晶吊灯、青银花纹的地毯、打磨光亮的雕花橡木楼梯……不愧是住在大城堡里的魔王,一点苦都不愿吃。 “折腾了小半天,你也累了,今晚就留宿这里吧。睡觉前先吃点东西。”秦彻摆出一副为我着想的样子说道。当侍者上前询问需要什么餐食时,他的手指迅速在菜单上连连轻点。 正当我以为这霸道专横的家伙不会过问我的意见,他却忽然将目光转向了我。 “你想吃什么?” “牛排,鹅肝,焗蜗牛。”我随口报出宴席上常见的几样菜。 “都已经点了。还有呢?” 我摇摇头。 他转向侍者,“就这些。” “好的,请二位稍等。” 侍者退下后没多久,偌大的餐桌上便摆满了一份份精致的菜肴。我和秦彻隔着熠熠生辉的银碟与烛台,分坐两端。 我无奈地切着盘中的牛排,望向对面正缓慢晃着红酒杯的恶魔。“刚刚在宴会上,倒没见你吃任何人类的食物。” “我不吃人类的食物也能活。” “那这会儿怎么想吃了?都快睡了,吃这么多不怕撑着?” “你刚才几乎也没吃什么,可以再吃一点。”他举起酒杯朝我一敬。 之前在堙界,我只顾着揣摩秦彻的心思,还要绷紧神经与其他恶魔周旋,根本没什么胃口。不过现在,我倒真觉得饿了。 与我的进餐速度相比,秦彻吃得相当慢,动作优雅得丝毫不逊于一位人类贵族,每一口都在细细品味,仿佛这是一场很重要的仪式。 我听着刀叉与瓷盘间清脆而有节奏的碰撞声,胸口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憋闷。想起先前被这恶魔捉弄的经历,恼火的情绪就又一次涌上心间。 “话说,之前一直都没空问你……”我忍不住开口,“我跑出城堡后看到的那条河,还有那个天秤,都是什么东西?” 那条河能让我看见过去依然留存的记忆,而那座天秤,甚至能将我过去遗落的记忆与未来可能要付出的代价并列在一起,让我直面牺牲的重量——这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那些都是你在背后操纵的吧?原理是什么?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带着几分急切,我将一连串问题抛向了他。 秦彻听了,唇角弯起似笑非笑的弧度,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转着高脚杯。“看来你的脑袋瓜子还不算太迟钝,总算想起来要问了。” 我的拳头硬起来。“……请直接回答,谢谢。” “镜像之河和代价之秤,都是堙界的一些小玩意儿。”他随手将酒杯搁在桌边,指尖在台面上轻敲两下,“我的藏品库里有很多功能各异的宝物,有的能照出人的记忆,有的能照出人内心害怕失去的东西,让人做出取舍、抉择,直面自己。类似的宝物太多,我后来都懒得起名字了。” 我稍稍收紧握着餐刀的指节,“被你这么戏弄,如今回想起来,我还是感到很生气。” “那你也只能继续气着了。”恶魔手肘支于桌沿,掌心托着下颌,朝我微微一笑。 “可你究竟为什么要拿那些东西来试探我?”我微微向前倾身,紧盯他的眼睛,试图穿透他那份游刃有余的面目,探寻背后的真实意图,“你是不是对我想进入圣核的目的很感兴趣?” “你要靠我的力量夺得它,难道我不该感兴趣?” “好吧,确实合理。”我呼出一口气,目光看向摇曳的烛火。 见我不再说话,秦彻也不在意,端起酒杯继续浅酌。在细嚼慢咽地吃了几口香柠焗鲈鱼、几只梅子酱拌的虾仁和一小份番茄芝麻菜沙拉后,他的目光又落回我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审视,“你好像对那个圣核很相信?” “也谈不上什么相信吧,不过是碰碰运气。”我勉强牵起一抹淡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本来我是不信这些的,但既然之前有过成功的例子,我当然也想要试一试。如果它最后能如我心愿,自然最好,如果做不到,至少我也努力过了。反正……人类就算记忆残缺,也能活下去。” 秦彻没有接话,仍旧有条不紊地吃着东西。 我早已吃完,放下刀叉,托腮看着他吃。他花了一个小时才优哉游哉地吃完他那份。 他拿起餐巾,动作文雅地擦了擦嘴。“这家旅店的菜还可以。可惜,如果能放些音乐就更好了。” “都这么晚了,其他客人早睡了,会吵到别人的。”我朝我们这桌外望去,餐厅里除了远远站着一两个值夜的侍者外,已看不到任何人了。 我将目光重新投向秦彻。经过刚才对他的观察,我发现他似乎较爱酸味食物,总体而言口味偏淡,这让我有些意外。“秦彻,我没想到,你竟然完全不喝血,反而喜欢吃人类的食物,口味还挺清淡的……” 秦彻望着我,红眸深处闪动着一丝让人难懂的光。“‘以枯骸为皿,以纯血为食’……”突然,他念出了我召唤咒语中的一小段。“你知不知道,按你的这段咒语,原本该响应你召唤的,是只血魔?” “血魔?”我不由想起先前的堙界宴会上,那只对我态度相当不友好的血魔。 “从力量上来说算是中阶,也不是太差的签。其他魔法师能召唤的恶魔,基本也是这个等级。更高阶的恶魔,以你们人类的能力,可没那么容易召唤。” “你把他顶替了?” “本来就是我的下属,我让他休息,他求之不得。” “如果是那家伙的话……我情愿是你。” “你想到哪儿去了?”秦彻轻笑着摇头,“堙界的血魔,少说也有几百上千个。” “哦,所以不是之前那个啊。” “不管你原先召唤的是谁,都要么是我的部下,要么是我的手下败将。” 秦彻的话让我陷入片刻沉思。短短几小时前那段足以颠覆我对世界认知的经历,仍在脑海中不断回闪,我不禁发出一阵啼笑皆非的叹息。“说真的,我从没想过会亲眼目睹那样的场面,见到那么多恶魔。在我人生所有离奇的经历中,这绝对是毫无争议的第一名。” 回想在堙界遭遇的那些恶魔,我仍然感到不可思议。 我见到了专以人类梦境为食的夜魔;吞食**和虚荣心的魅魔;啃噬死亡恐惧的影魔;渴饮鲜血、以人类无节制的享乐与口腹之欲为粮食的血魔;啜饮愤怒和仇恨的炎魔;蚕食嫉妒之心的海魔……堙界的恶魔种类肯定远不止这些,还有更多我未曾见过的,但他们全都归于同一个主宰者统领。 我望向秦彻,心底迸发出一股难以抑制的好奇,情不自禁地想知道他的力量来源和存在本质。“秦彻,你算是哪一种恶魔呢?难不成——你其实是所有恶魔的集合体?” 恶魔之王只是笑而不语。 “……神神秘秘的,一到关键就不说了,真讨厌。”我小声嘀咕两句,清了清嗓子,“那你总可以告诉我,你主动响应召唤的目的是什么吧?为什么要这么积极地现身?”说到这里,我又想起他先前故作矜持设局考验我的事,拳头又不自觉地握紧了。 秦彻安静地看着我放在桌上渐渐攥起的双拳,嘴角依然噙着那若有若无的笑意。 “不打算说吗?”我语气有点急了,忽然一个闪念划过大脑,声音发颤地问,“你该不会……对圣核也有想法吧?” “这么敏锐。”他挑了挑眉,“既然都问到这个份上了,我也只好坦白。与其等日后反目,不如现在就说清楚。”在我逐渐清晰的猜测中,他沉稳地开口,“我也有想要圣核帮我实现的心愿。希望它不会让我失望。” “为什么?你要圣核满足你什么愿望?” “我想要不受任何限制地行走在人界。”恶魔毫不避讳地回答。 我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原来他响应召唤,背后竟藏着这样的私心…… 再强大的恶魔,都无法擅自离开堙界。恶魔在人类世界出现,往往是一种“特殊许可”或“神的安排”,并不能随心所欲。他们通常居于自己的位面,唯有靠血契仪式、被人召唤,双方达成协议,才能进入主物质界,由于这只是临时的现身,因此能逗留的时间有限。如果契约方的灵魂足够强大,恶魔确实能实现较为长久的现界,但仍须依附于契约,与真正自由地留在人间有着本质区别。这样的结果对秦彻来说或许远远不够。所以,他才会将希望寄托于圣核吧…… 可是,让一个魔王无条件地出入人界,这实在太危险了。 “你怎么能这样?即便这个世界再无聊,我也没有毁掉它的爱好。你有没有想过,身为恶魔之王,长久滞留在人界,会给这里带来多大的危害?” “我现在不就在人界么,有什么问题?” “这只是契约限制下的短暂停留,如果是长期……” “已经晚了,你没办法反悔了。” “好你个秦彻,骗我签下契约,现在终于露出真面目了是吧……”我气得浑身发抖,余光瞄到盘中的餐刀,一把抓起,直指对方,“你听清楚了——能进入圣核的,只有我!” “是么?”秦彻的右眼暗芒一闪,随即半眯起来,瞳光隐没于睫影深处。 我从中嗅到危险的气息,心知不能和这恶魔硬碰硬,便强压怒气,迂回周旋,“你既然之前设下考验,就说明你是愿意帮我的,为什么现在要背信弃义,出尔反尔,和我抢夺进入圣核的资格?我可不想在我们排除掉所有对手后,还得再来一场内战。” “没有一开始就告诉你我的计划,是我不对。但这也是我们交易的一部分。”秦彻从容不迫地回应,嘴里虽然说着道歉的话,语气中却听不出半点愧意。 忍无可忍,我抄起餐刀,朝那张可恨的脸猛掷过去。 秦彻迅疾地偏了下头,同时手掌间腾起黑红色的雾气。餐刀擦着他的发梢扎进椅背。 我匆忙凝结起能量想要抵挡,可还来不及形成防御法阵,那雾气就已卷住我的身体,扯着我飞去了桌对面。 秦彻一手扼住我的脖颈,一手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按倒在杯盘狼藉的桌上。 我抓起一旁的酒瓶反手砸向他,却再次被他眼疾手快地挡下,只有酒液飞溅而出。 他随手扔开酒瓶,指尖轻轻拂拭我脸上的酒渍。 那双充满威慑感的红瞳自上而下地谛视着我。随即,他俯身贴近,脸离我只有寸许,我们的鼻尖几乎相触,他粗浓而短密的睫毛如一把刷子般刮蹭着我的皮肤。 “折腾了一晚上,还有力气?别把这身衣服也弄坏了。” 他的手指移到我唇边,我扭头一口咬下。 齿尖陷进指腹,留下了两排牙印,虽然不深,却足以让秦彻稍稍退开,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 我竭力仰头瞪视他,“是我想折腾吗?难道不是你故意挑事?秦彻,你真的要和我竞争?” 秦彻再一次压近我,右眼开始亮起。 那颗眼球如同诡秘的漩涡,吸引着我、蛊惑着我……将我的意识一寸寸拖向深渊。我头晕目眩,眼前不断闪过扭曲的片段,秦彻的脸在我视野中晃动、分裂,忽闪忽闪,重叠出无数幻影。 耳边响起诡异的幻听,陌生而熟悉的女声层层涌现—— 「吞噬他,夺取他的眼睛……」 「那是你的……」 一阵晕眩后,眼前的面孔又重新清晰起来。 秦彻嘴角微扬,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你想怎么做?” 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不该召唤这个恶魔,更不该轻信于他! 我抬起那只在血契成立时融入了秦彻血液的手,向他厉声宣告,“我要解除与你的契约——!” “用这个来威胁我?”秦彻的神色骤然冷了下来,“你已经准备好要支付代价了么?” “只要能阻止你这混蛋染指圣核,我宁愿两败俱伤!” “你确定这是两败俱伤?”恶魔的质询声在我耳畔回荡,不带怒意,却像冰水渗进骨髓,“要不要我提醒你,强行毁约的代价——我会被立刻遣返堙界,这对我根本不算什么损失;而你,你的灵魂将被我吞噬。这种杀敌一百自损一千的愚行,你当真要做?” “我不管!是你硬要跟我抢的!” 随着心念催动,我的右掌心隐隐发热,体内潜藏的恶魔之血仿佛感应到我的意志,开始凝聚,脱离—— 秦彻立即腾出一只手,用力压住我的手掌,不给我任何解除契约的机会。我被迫与他十指交握,整条手臂一点劲也使不上。想抬腿踢他,却也被他的腿牢牢压住。 “不、可、以。”他一字一顿,冷冷说道。 手脚都被他制住,局面屈辱至极,可我仍然紧咬牙关,倔强地瞪着他,丝毫不肯退让。 察觉到我的坚决和不妥协,秦彻像是忽然泄了气般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声,却还是没有轻易松开对我的制服。 就在我以为我们要一直这么僵持下去的时候,毫无预兆地,他突然一把将我拉起,捋了捋我微乱的头发和衣襟,递来一个眼神。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餐厅另一端传来脚步声。 “呃,先生、夫人,时间不早了,其他客人还得休息……” “抱歉,麻烦你收拾一下。”秦彻转向侍者温和地说了一句,随即凑到我耳边低语,“回房再说。”然后,他拉起我的手,朝楼上我们的房间走去。 胸口被愤恨、郁闷和不甘塞得发胀,我不愿再看他的脸,扭头望向走廊。进门的那一刻,我反向拉住秦彻的手,抢步到他身前,作势要将他推出,“我不要跟你住一间,你找别的地方去!” 秦彻的身体不动如山,轻易便攥住我的手腕。“你先答应我,不会趁我不注意解除契约。” 我僵僵地点点头。经过方才那一闹,我也逐渐找回了理智。赔上灵魂,确实不值当。 他深深看了我几眼,确定我已经冷静了下来,这才松口,“那我去订隔壁的套房。”——似乎早在订房时,他就已摸清隔壁尚且空着。“你好好休息,有事明天再说。”说完便松开手,转身离开。 我也转过身,走向卧室,突然一股奇异却熟悉的能量自胸口涌出,沿着我的右臂直冲向身后。 我不由自主地朝套房大门的方向撞过去——而那个一秒前刚迈出门的高大身影,也同时朝我撞来。 “……” “……”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们同时看向手腕,果然,链路又出现了。 秦彻扶住我,低头轻晃左腕上缠绕的能量环和与之相连的能量线,嘴角浮起一丝笑,“看来,它不想让我走,你说这该怎么办呢?”他顿了顿,“今晚我们注定要睡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了。” 我才不要。我用力拉扯链路的线,勉强扯出一米多远。随着距离增加,我们手腕间的连结越来越紧绷,一股反噬的力量顺着手臂贯透全身。 “别拽了。那书上不是写了么,强行扯断要付出代价。”秦彻略微不耐烦地说,”你就不怕因此而受伤?” 来小城的路上,他翻过《堕言契书》。上面有记载,链路魔法一旦强制断裂,能量较弱的那方会承受更严重的反噬。而秦彻的能量显然高于我…… “我可以学彻底解除它的魔法,现在就学。只要方法得当,就不会有事。想让我跟你这种背信弃义、出尔反尔的恶魔睡一起?没门!” 我刚要伸手去取那本书,红黑色雾气就将我整个人托起,双脚离开了地面。 “你……!” 秦彻二话不说,“拎”着悬空的我走向床,让我坐上去,又用雾气卷起一根床帘的束带,绑住我的左手,穿过床头的鎏金雕花缝隙,把我固定在那里。在进行这一连串动作时,他格外小心地控制着力道,丝毫没有损坏我左腕上的那条手链。 然后,他自己也在床边坐了下来,操纵雾气把外面的大门和卧室的门一同关上。 迎着我的瞪视,秦彻耸耸肩,“我是在保护你。” 不让我解除契约,也不让我解开链路,这个混蛋…… “放开我。”我愤愤地咬紧牙,“这个样子让我怎么睡?” “不闹了?不闹就放开你。” “……” “我不介意继续这么耗着。反正明天起不来的可不是我。” 我被他弄得没脾气,只能服软。“我没力气跟你斗了,我现在很累,只想睡觉。” 雾气散去,我缩回手腕,垂眼盯着床单。尽管心里有千万个不愿意,可我却无法远离他。 “把沙发挪过来,放到床边,你睡沙发去。”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秦彻闻言,又用那冰冷的眼神望向我了。他那石榴石般的鲜红瞳孔仿佛能将人的心魄摄走。 我努力直视着那双充满了冷意、兴味和侵略性的眼睛,数秒后移开了。 底线一再被突破。我颓丧地坐到床左侧,手在床中间虚划了一道直线,“……那你别超过这条线。” 然后我就放弃了洗漱,决定直接睡了。右手被链路束缚着,脱衣不便,我只脱了外套和鞋,钻进被窝,裤子也不脱就侧身一躺,不再去看秦彻。 身后传来男人慢条斯理解开衣扣的声音,随后被子被轻轻掀开,他躺了下来。我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不过还好,他遵守了我划下的那条界线,始终待在床的另一侧,没有任何逾越。 链路散发着绚丽的光,紧紧连着我俩的腕部。我的右手无法自然地放在身前,只能别扭地搁在腰上。或许,秦彻也同样维持着如此别扭的姿势。 我不想再思考任何与这家伙有关的事,可思绪却依然不听使唤地飘向他。 好不容易才和这只恶魔正式订下契约,能够向圣核进发了,偏偏这家伙有自己的算盘。我不甘心,却也无计可施。 真是上了贼船。解除契约会被他拿走灵魂,不解除契约继续前进,最后也争不过他,白白为他人做嫁衣。 我愤闷地紧闭双眼,努力放空大脑,所有的忧愁和焦虑最终都化为了沉沉的困意。 快睡吧,别再想了…… 我对自己施下一道催眠的咒语,慢慢失去了意识。 一夜无梦。 醒来时睁眼望去,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间流泻进来,朦胧地洒落在地上。 看这光线的浓度,似乎不像是清晨。我怔愣地坐起来,发现床上只剩我一个。正纳闷着,外面传来推门声。秦彻进来了。 “都快中午了,你总算醒了。”他三步并两步地走来。 我很惊讶,抬了抬右腕,发现那里空无一物。 “链路两小时前消失了。”秦彻坐在沙发上,微微歪头看着我。 但我始终没有动,只是回以警惕的眼神。凌晨的那场争执,我可还没有忘。 “不起床么?” 在秦彻带着疑问的注视下,我颓废地摇了摇头。“我不去了。” 恶魔的嘴角垂了下来。 我马上又道,“我不是要跟你解除契约的意思,而是……我不去维缪城了。反正我也打不过你,何必要自取其辱。与其眼睁睁看着你摘走胜利果实,不如一开始就不去,这样心里还好受些。” “就这么放弃了?” 认识这个恶魔,至今也不过才一夜,我却已被他数次激怒,情绪失控,甚至还被他弄哭。我活了这么久,自认经历过不少风雨,可在他面前,却只能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力。也许,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召唤你,或许是个错误。”我目光游移向地面,苦涩地笑着,“不对,最初我要召唤的并不是你。应该说,我们的相遇,大概本身就是一场错误。” 听到这些话,秦彻的表情变了。 他靠近时快得像风,挟着凛冽迫人的气势,让人心惊胆战,可就在碰触到我的瞬间,动作和力量又明显放柔。我的后脑勺被他的手掌托着,被迫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看向他。我抬起眼,发现他脸上浮现的表情,竟是此前从没有见过的。一直以来他都是那样从容自信,云淡风轻,但现在,眉目间却透出一丝愠怒,好像真的生气了。 我以为是错觉,眨了眨眼,那愠怒却已迅速褪去,化为释然。 “进入圣核的优先权归你。”秦彻突然笃定地说。 我吃惊地望着他,连忙追问,“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你愿意放弃?” 他摇了摇头。“谁能断言圣核只能改变一个命运?也许它可以同时成全你和我。” “可我从未听过这样的事……” “会不会是你了解得还不够透彻?” 作为魔法师的水平被鄙视了,可我也无法辩驳,我本来就不是什么一流的魔法师。 “我是这么想的,”秦彻依然托着我的后脑,那温热的手掌完全没有要收回的意思,指腹轻柔地摩挲着我后颈的皮肤。“如果圣核能同时受理两份愿望,自然是皆大欢喜,到时候你先进,我后进。如果只能满足一个,那么,这个机会就交给你,我退出。” “真的吗?” “真的。” “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 “毕竟我也不能做一个背信弃义、出尔反尔的恶魔。要是被某些人传扬出去,会有损我的名声。” 我没忍住偷笑了一下,望进他的眼睛。“可我怎么觉得,你不像是那种会在意名声的家伙。” 秦彻微微挑起半边的眉,低声笑了笑,慢慢收回了手。我们静静地相望了一会儿。 “既然你答应我了,就不能再反悔。” “绝不反悔。” “拉钩。”我趁热打铁。 “小孩子的把戏。你几岁了?”他虽然嘴上这么调侃,却还是配合地伸出小指,和我的勾在一起。 我注视他俯低的脸。那张总是要么冷漠、要么写满攻击性的英伟面容上,竟漾起平时难见的柔和。我不由恍惚了一瞬,突然觉得,这只恶魔或许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可怕。 当我们的手指分开,我的心中暗暗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像是不舍,像是留恋。脖颈和指间仍残留着他手掌环绕包裹住的热度…… 达成和解之后,我立刻起床,吃完了午饭。 早已用过午餐的秦彻不知何时向侍者要来了一把足够两人共撑、华丽繁复的贵族遮阳伞,并在我未曾察觉的时候,将房费、餐费和服务费全部结清了。 我们撑着伞走上街道,在租车处雇了一辆四轮封闭式马车,启程往维缪城赶。我在城南两英里处有座庄园,打算天祈战争期间都住在那里。若一切顺利,晚餐时分便可抵达。 “居然还有庄园,我的契约者真是不可小觑。”他让我先上车,随后收起伞跟上来,坐在我身侧。 “不管怎么说,我也活了很久,攒钱买一座庄园不算难事吧。” “那你的女伯爵爵位呢,也是买来的?” 轻易就看穿事实的秦彻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 “这有什么不可以?这年头花钱买爵位的人多了去了。本来也就是为了挂个贵族的头衔,方便交际、打探消息嘛。” “你一直都住在那儿?” “算是常住地,但有时我也会去别的地方。” “有多久没回去了?” 前段日子,我一直在外云游,搜集与天祈战争相关的讯息,大约已有一个半月没回那庄园住了。虽然不清楚秦彻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我还是如实回答了他。“一个多月吧。” 秦彻了然地点点头,没有再继续问。 车厢与驾驶座之间隔着帘幕和挡板,只要说话轻些,再加上有车轮声辚辚作响,前方的车夫几乎听不清我们在说什么。不过即便如此,我们大多时候仍保持着沉默。秦彻倚着靠枕,时而眯眼望向小窗外的风景,时而闭目养神,样子看起来懒洋洋的。我发觉,他好像非常不喜欢阳光。 我知道他没有真的睡着,但也不想打扰他,就自顾自地想着心事。 小憩了一个多小时后,秦彻睁开了双眼。我正觉无聊,便抬眼瞅着他,低声说道,“离维缪城越来越近了,遇到其他魔法师的概率也会增加。” “那又如何。有魔法师出现,就意味着附近也有恶魔随从。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说得在理,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其实……这倒不是我最担心的。”想到某个问题,我不由得踌躇起来,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等下就要到庄园了,我们得先套好词,免得一会儿手忙脚乱。” “你是指,要怎么向庄园的人介绍我?”身边人一语道破我的心思。 恶魔伪装的事,我不怎么担心。秦彻的恶魔角和恶魔尾一路上都没有引起骚乱,显然他有能力选择不让旁人看见。但在我庄园里工作的高层管理、贴身佣人和后勤维护人员加起来有二十个,秦彻每天随我进进出出,必定会引起人们注意,不给他编个合适的身份实在说不过去。 “我想你应该不会愿意每次进出都靠隐形吧?”我刚问完,就见他眉头一皱,显然是不乐意,于是我顺势提出冥思苦想后的方案,“先说好,这只是权宜之计……我会告诉他们,你是我的未婚夫。” 秦彻听后,挑了挑一边的眉毛,“只要你不在乎你的声誉,我自然也无所谓。”他语调带着惯常的平稳,表情却浮起一丝懒散的笑,“不过,我很好奇,有哪家贵族小姐会让‘未婚夫’整天整夜待在自己的卧房里?” “我没说要让你住我的卧房啊。我那儿有好几间宽敞舒适的客房,你随便挑一间住就是了,不会亏待你的。” 秦彻动作干脆地扬起左腕,向我示意。“可惜,它不答应。万一又猝不及防地冒出来,我倒是不会撞墙,但你要是撞上了,而且还撞到头的话……那可就真没命了。” 望着他幸灾乐祸的表情,我眉头一跳,却无法反驳。这事确实难办,链路限制了我们最好不要离彼此太远。 “那你能想出更好的借口吗?” “我先确认一下,你有没有把你要参加天祈战争的事透露给别人?” “没有,我没对任何人说。我不想让无辜者卷进来。” “那就不能说我是你专门请来的魔法导师或战略顾问了。”秦彻手托下巴思索着,随后看向我,“这样吧,就称我是你的丈夫。” “什……么?” “同住一间房,用丈夫这个身份是最好的掩护吧?” 他说得没错。只是……伴作夫妻这种事,我心里还是有点抵触。这也太暧昧、太亲昵了。“可……哪有出去一趟就莫名其妙多个丈夫的道理啊?你当我傻,还是别人傻?” “那出一趟门回来多了个未婚夫,就讲得通了?你可真是智慧过人。” “可恶……” “就听我的。” 下午天色阴沉,飘了点雨,道路湿滑,泥泞难行。经过一番跋涉,我们比预期时间晚了一些,在晚上八点多,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这座维缪城城南高地上的庄园。 马车在庄园主宅的门廊台阶旁稳稳停住,秦彻先一步探身下车,特意将那根红晶手杖显露出来,轻轻点地,活脱脱一位体面的贵族。我跟在他后面下车,将手搭在他伸来的手中。车夫完成任务,勒住缰绳掉转车头,缓缓驶离。 女管家早已候在门廊前,一见着我就笑脸相迎,“终于见到您了,欢迎回家,伯爵小姐。” 她的目光迅速从秦彻脸上瞟过,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点头致意,却没有多问什么,转身为我们引路。 管家领我们走到主大厅中央的会客区停下,吩咐女佣端来茶点,并让一位男仆去通知厨房尽快备好晚餐。 我向这位勤勉尽责的管家简短地道了声辛苦,可真正要说的话却没能马上说出口。 导致我犹豫不决的源头的那只恶魔,此时正慢悠悠踱步至大厅一侧的墙前,饶有兴致地欣赏起那一幅幅庄严古雅的祖先肖像。 他似乎一眼就瞧出这些所谓的家族祖先——从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一直上溯到八代前——的画像并非真实,边看边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讥笑。那些画像上的人物,连我自己也不认识,是我从一些稀有的画本中找来的肖像图,请画师临摹而成,装裱挂上去充作族谱的。 “戏做得还挺全。”趁管家离开的空挡,秦彻偷偷俯在我的耳旁说。 我忍着没瞪他。比起恼怒,内心更多的是躁动。他的贴近,让我浑身都好像热了起来。 “请原谅我的疏忽,”跑开了一小会儿后,管家又回到我们面前,目光在我和秦彻身上来回游移,“一直忘了问,这位先生是小姐您的……?” “丈夫。”秦彻语气平淡地接过话。 管家睁大了眼睛,惊讶地朝我投来求证的目光。我内心一片茫然,下意识躲开了她的注视,正想向秦彻求助,耳边适时响起他流利从容的话音。 “你可以称呼我赛勒斯伯爵。”他目光对准管家,唇角缓缓扬起一抹笑,但笑意却未达眼底。“我和伯爵小姐相识于一个月前的舞会。我们交谈甚欢,十分投契,颇有相见恨晚之感。我深觉她就是我此生一直在寻觅的那个人,情动之下便冒昧地向她求了婚。没想到她也对我一见如故,欣然应允了。我们便于上周,在我领地坠月城的一座教堂中举行了仪式。说来也怪我太心急,本应随小姐回府商量,与各位分享喜讯后再完成婚礼的。如今匆匆闪婚,反倒让大家错过了与我们同庆的机会。” “喔,这真是一段浪漫佳话。”管家轻轻鼓掌向我们祝贺,“小姐,恭喜您终于觅得了真命天子。也感谢您,塞勒斯伯爵,您的热情与风采令人心生敬仰。愿二位的爱火永燃不熄。” 此时此景,我不知该说什么好,脸上维持着得体的笑,手指却烦躁地摩挲起左腕那串手链上镶着的恶魔眼珠。 “我这就去让人为伯爵准备用品。”管家欠身告退。 不多久,庄园上上下下都知晓了我和秦彻的关系。我抑制着心中的些许不快,与他用完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各自洗漱完毕后,一同进了我的主卧。 在佣人们的精心布置下,卧室的所有用品都换成了双人份。秦彻似乎对此颇为满意,而我却止不住惆怅地唉声叹息。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我们两个,可以说点私房话了。我有气无力地揶揄道,“你编起谎话来,还真是脸不红心不跳。” “谢谢夸奖。” 他答着,视线越过我,落在靠墙书架那一排排的书籍上。 “骗人一时爽,但你想过以后要怎么办吗?”我的目光追随着缓步走到书架前的秦彻,继续道,“等天祈战争结束,如果我们能活到最后,你就会回堙界去,作为我丈夫的塞拉斯伯爵从人界蒸发,到那时,我该如何自圆其说?” “这很难吗,就说我们离婚了。” “那我突然结婚又突然离婚的,要是传出去,在菲罗斯的贵族圈子里我还怎么混?大家会把我当成一个多么糟糕的女人啊。” 秦彻的指尖在几本书上轻滑而过,却没有真的翻阅,仿佛只是在观察我平常喜欢看什么类型的书。“编些故事,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把错全都推给我。我不介意。”他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叹了口气。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不说这种让人不愉快的话题了,”秦彻转过头,“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嘛……”我想了想,回答道,“明天去城里转转,看看能不能搜集一些情报。” 他走到我面前,“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带我进城,也不怕暴露,被其他魔法师围攻?” “那不正好吗?”我仰头看他,“有你在,说不定能顺手帮我解决掉几个,减少点竞争压力呢。” 秦彻未置可否地笑了笑,随即又敛起容,正色道,“但有些话,我得说在前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圣核与你期待的有所出入,甚至和你想象的完全相反,那时你要怎么办?将希望寄托在未知的力量上,终究是危险的。” “可是,据我打探到的消息,历史上成功进入圣核的人绝不止一个。它真的能改变人的命运,否则也不会吸引那么多人去争夺它了。” 秦彻目光淡淡地锁住我,嘴角微扬起一道冷峭的弧度,笑容浅得像浮冰上的反光,“那我就信你。” 然而,我却被他的话牵起了愁绪,一时间没有作声。 见我神色凝重,默然不语,他目光转柔,似是要扫除我的忧虑,朗声说道,“战斗前,要先好好养精蓄锐。今天劳累了一天,该睡了,我亲爱的——” “别——别那么叫我!”预感到某些肉麻的称呼即将被他说出口,我浑身一激灵,赶紧伸手去捂他的嘴。 秦彻看都没看就轻松握住我的手,狡黠一笑,“你以为我要叫你什么?”趁我怔神时,他指尖轻轻碰了下我的额头,“还是跟昨晚一样,睡一张床。我不越界。” 说完,他利落地脱下鞋,躺到了我的床上。 我无奈地瞥他一眼,叹口气,从另一侧上了床。 怎么跟龙卡第三章一样字数又在第三章超标了……差点要分成两章,想想还是算了,全放上来吧_(:з」∠)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