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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作者:种枇杷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门外不知是谁人经过,洛瑾年立刻被这动静惊醒。


    他屏住呼吸,整个人缩进被子里,一动不敢动。


    脚步声在门口停了停,似乎有人朝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走远,是朝书房方向去的。


    应该是谢云澜,这个时候也只有他会去书房吧。


    洛瑾年等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敢慢慢探出头,轻轻喘了口气。


    虽说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在谢家待多久,但不管怎么样,这里都是他眼下唯一的容身之所了。


    他得好好干活,不能出错,明天就从收拾菜园开始,至少要让这家人觉得留下他,不是白吃饭。


    月光透过窗纸,洒下一片清辉,落在少年清瘦的侧脸上。


    洛瑾年睡前怕弄脏被褥,还特意打了盆水,简单擦了擦身子,折腾了半天,此时在极度疲惫和一丝微弱的安全感中,终于沉沉睡去。


    而一墙之隔的书房里,烛火还亮着。


    谢云澜坐在桌前,手里捏着那封来自亡兄的信。纸张因被水泡过,已经软烂,字迹却依旧清晰。


    “……妻洛氏瑾年,性温良。倘兄有不测,盼云澜善待之,若喜爱,望珍视,可为贤妻。”


    他的指尖划过“若喜爱,望珍视”那几个字,久久停留。


    喜爱?


    谢云澜抬眼,目光越过跳动的烛火,仿佛能穿透墙壁,看见西厢房里那个蜷缩着睡去的人。


    胆小,怯懦,一身伤,动不动就红眼睛,见了他跟鸡见了狐狸一样。


    大哥到底从哪里看出,这样一个人能让他“喜爱”?


    烛火噼啪爆开一朵灯花。


    谢云澜垂下眼,将信纸仔细叠好,收进抽屉最深处。


    吹灭烛火时,他脸上那抹惯常的浅笑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沉静。


    夜还很长。


    *


    天刚蒙蒙亮,谢家小院就窸窸窣窣有了动静。


    洛瑾年早早就醒了,还在洛家时,他必须赶在全家人起身前把水缸挑满,把灶火烧旺。


    长久的习惯刻在骨子里,即便换了地方,身体也记得。


    他轻手轻脚穿衣下床,推开房门时,晨雾还没散尽,空气里带着露水的凉意。


    但没想到院里已经有人了。


    谢云澜站在井边,正弯腰打水,一身青衫衬得他背影挺拔,动作不紧不慢,连做粗活都透着股读书人的斯文。


    洛瑾年脚步顿住,下意识就想退回屋里。


    可谢云澜已经听见动静,转过身来。


    晨雾氤氲中,他脸上那抹惯常的浅笑似乎淡了些,目光落在洛瑾年身上,平静地扫了一眼。


    “起得早。”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洛瑾年连忙低头:“嗯……早。”


    谢云澜没再说什么,拎着水桶进了东厢房。洛瑾年站在原地,直到那身影消失在门后,才轻轻松了口气。


    陆续的,林芸角、谢玉儿、谢洛风都起来了。


    一家人在院里洗漱,木盆碰撞出轻微的声响,夹杂着谢玉儿迷迷糊糊的嘟囔。


    洛瑾年站在屋檐下,看着院里那几只木盆,忽然有些无措。


    他没有洗漱用的盆。


    在洛家时,他用的是个破瓦盆,裂了口子,盛不住多少水。来谢家时什么都没带,自然也没有洗漱的物件。


    昨日他借用的是玉儿的盆,但现在玉儿自己也要用。


    洛瑾年正迟疑着,就见谢玉儿端着一个半新的木盆跑了过来。


    盆是杨木的,边沿磨得光滑,里头还放着个小小的陶罐。


    “洛哥哥,这个给你用。”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把盆塞进他怀里,“青盐也在里头,你用这个漱口吧。”


    洛瑾年连忙接住,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感激她一个小姑娘如此贴心,连这个都替他想到了。


    “谢谢你。”他小声说,捧着盆走到井边,打了半盆清水。


    一捧温凉的清水泼在脸上时,睡意彻底散了。


    他又用手指蘸了点青盐,仔细地漱口。是普通的青盐,没有加香料,因此洛瑾年才敢放心用,但也已经比他在洛家用的柳枝好太多。


    洗漱完,他把盆和青盐罐里里外外擦得干干净净,才捧着去找谢玉儿。


    “玉儿,这个还你。”


    谢玉儿正在晾湿布巾,闻言扭头,摆摆手:“不用还我呀。”


    她眨了眨眼,声音清脆:“这是二哥昨晚从铺子存货里找出来的,说给你用。这青盐也是普通的,二哥说那个带香料的太金贵,你要不爱用,用这个就好。”


    洛瑾年捧着盆的手,僵住了。


    晨风吹过,带着井水的凉意,他却觉得手里的木盆忽然变得烫手。


    又是谢云澜。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堵在胸口,有感激他的体贴,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彻底看穿、无处遁形的恐慌。


    就好像他赤身**站在那人面前,不管什么心思都能被看穿,连最微末的需要都被一览无余,然后被妥帖地、不容拒绝地满足。


    书房对着院子的那扇窗半开着,洛瑾年下意识抬头,正对上窗后那双眼睛。


    谢云澜坐在窗边,手里拿着本书,目光却落在他身上。


    晨光从侧面照进来,给他半边脸镀上淡金,另外半边隐在阴影里。


    他唇角似乎弯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洛瑾年慌忙低下头,抱着盆快步走回西厢房。


    关上门,他才敢轻轻吐出一口气。


    *


    早饭是一碗玉米糊糊,配一碟咸菜。


    洛瑾年坐在昨天那个位置,依旧只吃自己碗里的,不敢伸筷子。玉米糊熬得稠,暖洋洋地下肚,驱散了晨起的那一份凉意。


    林芸角看了他几眼,终于开口:“瑾年。”


    洛瑾年连忙放下碗,拘谨道:“婶子?”


    “后院那菜园子,”林芸角声音温和了些,“你真能收拾?”


    “能的。”洛瑾年点头,“拾掇拾掇,施点肥,就能打理得好好的。”


    谢云澜放下碗,用布巾擦了擦嘴角,才缓缓开口:“这个时节,种点快熟的小白菜、苋菜都好。耐活,长得快。”


    “菜种的事我来办,我今日去书院,等下学就去市集上看看。”


    谢云澜和林芸角谈起买菜种的事,偶尔家里两个小的也会插话。


    洛瑾年一个外人,是不敢随意开口的,只默默听他们说。


    吃罢早饭,谢云澜得去上书院了,起身道:“我该走了。”


    一家人送他到门口。


    书院在另一个镇子上,离谢家不算远,但走过去也得一个多时辰,一来回就要三个时辰,路上太耽搁,谢云澜晌午不会回家。


    林芸角递上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五张杂面饼,还有些咸菜,这就是他晌午的干粮了。


    谢玉儿扯着谢云澜的袖子,叽叽喳喳:“二哥早点回来,书院要是发点心,给我留一块!”


    谢洛风站在稍远的地方,靠墙抱着胳膊,别着脸,一副“我才不稀罕送”的样子,眼睛却时不时往这边瞟。


    谢云澜接过干粮,对母亲点点头:“娘放心。”


    他转身要走,青衫在晨风里微微拂动,宽阔的袖子鼓起。


    洛瑾年缩在人群最后面,看着那道挺拔的背影,他巴不得谢云澜赶紧走,也不敢和谢家人一样和他送别。


    只是想起早上玉儿的话,洗漱用的木盆、青盐都是谢云澜特意为他备下的。


    洛瑾年既怕他,又感激他的一番好意。


    他挣扎了一下,手指攥紧了衣角,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路上平安。”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可谢云澜已经迈出去的脚步,顿住了。


    他回过头,目光越过母亲和弟妹,准确地落在洛瑾年身上。


    晨光正好,给他周身镀了层淡金,那双总是含笑的凤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掠过。


    很轻,很快,像风吹过湖面,涟漪一闪即逝。


    洛瑾年对上他的视线,心脏猛地一跳,他慌忙低下头,几乎要把自己缩进地里。


    谢云澜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极轻地“嗯”了一声。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进每个人耳朵里。


    他没再说别的,转身走了。


    青衫背影渐渐消失在巷子拐角,晨雾重新弥漫开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谢云澜一走,院里的气氛似乎松快了些。


    林芸角吩咐谢玉儿:“去鸡窝摸摸,看下蛋了没有。仔细些,别惊着母鸡。”


    又对洛瑾年道:“菜园子的事,你看着弄。需要什么,跟婶子说。”


    洛瑾年乖乖“嗯”了一声。


    林芸角回屋纺布去了,院里就只剩下谢洛风和洛瑾年二人。


    谢洛风平常会给小镇上别的人家做小工,多是一些体力活,因他长得俊俏,年岁也不大,要是在有钱人家做帮工,还会给些赏钱,因此入账还算不错。


    只是做工并不是时时都有活干,他今日便没有什么活,警惕地看了洛瑾年一会儿,就转身回了屋,“砰”地关上门。


    这两日谢洛风几乎就没和他说过话,要不一声不吭,要不就是恶狠狠地瞪着他。


    洛瑾年知道自己招人嫌,也没在意,他去后院拿了锄头。


    生锈的锄头已经被他昨晚简单打磨过,刃口亮了些,可木柄老旧,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洛瑾年弯下腰挽起袖子,深吸一口气,对准荒芜的菜园举起锄头。


    泥土翻开的味道,混着清晨的凉气,扑面而来。


    第一锄下去,锄尖砸进板结的土里,只翻开浅浅一层。土块硬邦邦的,震得他虎口发麻。


    洛瑾年咬了咬牙,又举起锄头。


    一下,两下,三下……


    他到底伤病初愈,体力不济,没几下就气喘吁吁。额角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肩膀的伤处也开始隐隐作痛。


    握着锄柄的手在发抖,每挥一次,都像耗尽了全身力气。


    可他不能停,不能休息。


    从前在洛家时,后娘恨不得拿鞭子抽他,生怕他少干一点活。


    如今后娘不在,他身后仿佛还是有谁在虎视眈眈似的。


    洛瑾年只要稍一松懈,就感觉后娘那尖锐的谩骂立刻会从身后传来。


    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来,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


    他抬手抹了一把,眼前却有些发黑,身子晃了晃,差点倒下。


    就在这时,一只黝黑的手伸过来,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锄头。


    “我来!”


    声音硬邦邦的,带着少年人变声期特有的粗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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