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瑾年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儿,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是……叫他来端饭的吗?
谢云澜见他不动,递给他自己那碗面,说道:“你吃我这碗,我再去盛一碗来。”
不等洛瑾年拒绝,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面就端到了他的面前。
洛瑾年茫然地看着桌上摆好的几碗面,又看看围坐的谢家人,最后视线落回自己手里的碗上,烫意顺着指尖窜上来。
一家子已经开吃了,谢洛风正是长身体的年纪,立刻就狼吞虎咽,呼噜噜喝了两口汤。
谢玉儿也早就饿了,立刻捧起碗,吸溜吸溜吃起来。
林芸角见他不自在的样子,叹了口气,拿起筷子:“吃饭吧,面要坨了。”
洛瑾年挪到空位旁,小心翼翼地挨着板凳边缘坐下,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上,连呼吸都放轻了。
桌上那碗属于他的面,正冒着袅袅热气。
简单的鸡汤面,几片发黄的青菜叶,零星的油花,还有两块炖得软烂的鸡肉。
那是昨天剩的鸡汤煮的面,只是一顿普通的家常饭,但对常年挨饿的洛瑾年来说,已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一顿饭吃得安静。
只有谢玉儿和洛风偶尔吸溜面条的声音,和碗筷碰撞的轻响。
洛瑾年吃得很小心,每一口都细嚼慢咽,像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
桌上还有一小碗咸菜能就着吃,但他不敢伸筷子,只小心吃着面前这碗面。
其实面就是普通的面,鸡汤也是昨天的剩汤。
可对他而言,能在饿的时候吃上一碗热腾腾的、有油水的东西,已经是梦里都不敢想的事了。
吃到一半,一双筷子伸了过来。
是谢云澜。
他用的是公筷,夹了一筷子桌上的咸菜,稳稳地放在洛瑾年碗里。
咸菜是自家腌的萝卜干,切得细细的,拌了点香油,吃着还算爽口,最宜下饭。
“光吃面没滋味儿,就点菜。”他语气自然,动作流畅,像做了千百遍一样。
可洛瑾年浑身的血像是一下子冻住了。
碗里的咸菜散发着香油和腌菜特有的味道,混合着面条的热气,本该勾起食欲。
可洛瑾年看着那几根萝卜干,眼前却猛地闪过另一幅画面——
也是饭桌上,饭至中途,爹出去了一趟,后娘李盈梅笑着招手,把蹲在院里吃饭的洛瑾年喊过来。
接着就给他夹了一筷子炒鸡蛋,金黄的蛋花落在他碗里,香得他直咽口水。
他受宠若惊地吃了一口,还没品出味来,爹回来了。
就听后娘对爹叹气:“这孩子,真是……我就转个身的功夫,他就把鸡蛋偷摸夹到自己碗里了。不是我舍不得,这孩子手脚不干净得管管。”
后来怎么样来着?
对了,爹就以为前几天家里丢的钱也是他偷的,沉着脸摔了筷子,后娘假意拦着,说“孩子还小,不懂事”。
可那天晚上,他被罚跪在院子里,饿了一整夜。
筷子“哐当”一声掉在桌上。
洛瑾年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连筷子都拿不稳。
他慌忙捡起来,头埋得更低,几乎要埋进碗里,声细如蚊:“谢、谢谢……”
声音里的恐惧,比感激要多得多。
谢云澜执筷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为什么?
他自认举止无可挑剔,甚至称得上体贴。
可这人却如此怕他,如同惊弓之鸟,仿佛他递过去的不是咸菜,而是毒药。
是他哪里做得还不够?
好像只要他一靠近,洛瑾年就要紧张得发抖。
他有那么可怕吗?明明身边的人都觉得他温润体贴。
谢云澜面上不动声色,唇角甚至弯起一抹更温和的弧度:“慢点吃,小心烫着。”
洛瑾年含糊地应了一声,再不敢抬头。
饭毕,洛瑾年几乎是抢着站起来收拾碗筷。
“我来洗吧。”他声音很低,在谢家白吃白住,他总得做点什么,不然心里不踏实。
林芸角想说不用,可看他那副惶恐又认真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点点头:“那辛苦你了。”
谢玉儿想帮忙,被洛瑾年轻轻拦住了:“玉儿去歇着吧,我一人就行。”
他动作麻利地把碗叠起来,端起那摞碗筷往厨房走。
经过谢云澜身边时,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脚步都快了几分。
就在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谢云澜忽然侧过身,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温和地说了一句:“慢点,当心摔了。”
那声音贴得很近,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耳廓。
洛瑾年浑身一颤,脚下一个趔趄,手里的碗差点脱手。
他死死抱住那摞碗,头也不回地冲进厨房,背影仓皇得像只被猛兽追赶的兔子。
谢云澜站在原地,看着那扇晃动的厨房门,眸光深了深。
洛瑾年越怕他,谢云澜就越是不解,越是好奇,止不住地观察他,愈发对他好,非要探究到底不可。
*
洛瑾年洗完碗,谢玉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圆脸上带着笑。
“洛哥哥,我带你在家里转转吧!”
她对家里这个新来的哥哥好奇得很,按理来说,她应该管洛瑾年叫“嫂子”,可娘又让她叫他哥哥,她也不知道该把洛瑾年当什么身份。
谢玉儿直白的目光让洛瑾年有些不自在,他擦了擦手,拘谨地点点头:“好。”
谢家小院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
正屋四间,北房是林芸角带着谢玉儿住,中间是待客的堂屋,谢云澜和洛风住两间东厢房,西厢现在给了洛瑾年。
西厢旁边还有个小耳房,是谢云澜的书房,有时弟弟妹妹也会在里面看书写字。
后院比前院宽敞些,靠墙搭着鸡窝和茅房,七八只鸡鸭正咕咕嘎嘎叫着刨食。
鸡窝旁边用竹篱笆围了一块地,算是菜园。
可那菜园实在有些惨淡,大半都荒废着,只一小片种了点菜。
几垄土歪歪扭扭地翻开,种着的青菜蔫头耷脑,叶子发黄,一看就是缺肥缺水。
杂草倒是长得欢实,几乎要把菜苗淹没了。
“娘身子不好,”谢玉儿蹲在菜园边,托着腮说,“除了家务,还要纺布换钱,实在顾不过来这儿。”
“我要喂鸡放鸭,三哥平时都要去别家做小工。二哥倒是说过,等闲了收拾收拾,可他要读书,也没空。”
她顿了顿,忽然眼睛一亮,看向洛瑾年:“对了!娘早上还说呢,洛哥哥你要是有空,可以弄弄这园子。自家有菜吃,能省好些钱呢。”
洛瑾年闻言也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土。
土质不算差,就是板结了,缺水。他拔起一根杂草,看了看根系,心里快速盘算起来。
得先松土,把草除干净,再挑水浇透。
这个季节,种点小白菜、萝卜都来得及,要是能弄到点粪肥就更好了。
“我能弄。”他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久违的笃定。
种地、伺候庄稼,这些事他熟。
在洛家时他成日在后娘手下讨生活,田里灶上的活计,没有他不会的。这荒芜的菜园,在他眼里不是麻烦。
这里的人事物他都陌生的很,总觉得不安心,接触到熟悉的事儿反倒觉得安稳。
而且他也想拼命做事,否则要是谢家人嫌弃他没用了,随时都能把自己撵出去。
谢玉儿高兴地拍手:“那太好啦,你需要什么东西?我帮你找找。”
洛瑾年想了想,眼下最紧要的是先松一松土,便问她家里有没有锄头。
“嗯,我记得铺子里有。”
谢玉儿拉着洛瑾年穿过堂屋,推开一扇小门。
门后是一条窄窄的通道,连通着前院临街的铺面。
那是谢家从前的杂货铺。
铺面不大,靠墙摆着空荡荡的货架,积了薄薄一层灰。
柜台擦得还算干净,可那种冷清的、停滞的气息,怎么也掩不住。
洛瑾年站在门口,有些恍惚。
他好像能想象出从前这里热闹的样子——
货架上摆满针头线脑、油盐酱醋,街坊邻居来来往往,谢家爹娘笑着招呼客人……
“这是爹以前开的铺子,”谢玉儿的声音低了下去,“爹病了以后,家里欠了好多钱,东西都卖了还债也不够。”
她踢了踢脚边一个小板凳,闷闷地说:“二哥说,等以后有钱了,还能再开起来。”
但谁知道还能不能开得起来呢?光家里的债就把他们压得喘不过气了。
洛瑾年没说话。他走到角落,那里靠着几件农具,两把锄头,一把耙子,都生了锈,木柄也磨损得厉害。
他拿起锄头掂了掂,又看了看耙子的齿。
虽然有些钝了,但还能用。
后院的菜园还挺大的,洛瑾年光拔草就耗了一下午时间,剩下的事只能明天再做。
*
夜里,西厢房。
洛瑾年躺在柔软干净的床上,睁着眼望着帐顶。
屋子里黑漆漆的,只有窗外透进来一点朦胧的月光。
可他毫无睡意。
肚子里是久违的、踏实饱足的感觉,暖融融的,像是有一股热流从胃里蔓延到四肢百骸。
额头伤处传来药草的清凉,肩膀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可那痛感是清晰的、真实的,提醒着他,他还活着。
不只活着,还活得好好的,好到一点也不真实。
早上他还在惶恐自己会被当成骗子赶出去,晚上却躺在了这样干净暖和的床上,吃了一顿饱饭,甚至日后还有事可做。
洛瑾年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枕头里有阳光晒过的味道,很舒服。
谢家人给了他安身之所,而他身无分文,除了一身劳力和还算灵巧的手,什么都没有。
睡意渐渐袭来,闭上眼前,洛瑾年还想着自己一定要报答谢家人的恩情,拼命干活。
门外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鸡汤面真的很好吃,大盘鸡底料煮的那种鸡块面也很好吃,大半夜的越写越馋[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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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