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瑾年茫然抬头,正对上谢洛风拧着眉的脸。
少年不知什么时候从屋里出来了,就站在他旁边,脸色很臭,耳朵尖却有点红。
“不用帮忙,我……”洛瑾年想拿回锄头。
“谁帮你了!”谢洛风打断他,已经转过身,抡起锄头狠狠砸进土里。
“吭”的一声,锄头深深没入泥土,翻起一大块干燥的土块。
少年力气大,动作也莽,一下接着一下,泥土翻飞,土块里的杂草被连根掘起。
他背对着洛瑾年,闷声闷气地说:“我是怕你一个病人,逞什么能?锄地是重活,你伤都没好利索,回头累趴下了,别伤又重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粗了:“请大夫不花钱啊?吃药不花钱啊?还不是要我家出!”
这话说得难听,像在骂人。
可洛瑾年听着却并不生气,更难听的话他都听过,谢洛风这几句,相比之下实在不算什么。
洛瑾年更意外的是,自己生病了,谢洛风想的居然是带他看大夫。
他在洛家时都没这种待遇,他生病时都是硬抗过去的。
有一回他因风寒发热,浑身滚烫,缩在草堆里冷得直哆嗦。牙齿打颤的声音在空荡的柴房里格外清晰。
门“吱呀”一声开了。
后娘李盈梅端着碗站在门口,皱着眉往里看。
月光从她身后照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拖到洛瑾年脚边。
“真是赔钱货,”她嘟囔着,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净会生病,浪费粮食。”
她没进来,只是把碗放在门槛边。不过是半碗冰冷的、能照见人影的稀粥,这还是亲爹过问后,她怕洛瑾年真饿死了没法交代,才施舍了点粥。
“喝了赶紧好,别耽误干活。”
说完,“砰”地关上了柴房的门,快步走远了,生怕被房里的人染上病似的。
黑暗重新吞噬了柴房。
洛瑾年蜷缩着,盯着门槛边那碗冰冷的粥,牙齿咬得咯咯响。
不是饿,是冷,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
那种被遗弃在病痛和冰冷里的绝望,像潮水,快要把他淹没了,无论如何都爬不上来,喘不过气。
“喂,你愣着干什么?被晒晕头了?”
少年沙哑的嗓音拉回了他走远的思绪,洛瑾年眨了眨眼。
眼前的景象重新清晰起来。
不是洛家,而是谢家后院,晨光明亮,泥土翻飞。
谢洛风还在吭哧吭哧地锄地,每一锄都用尽全力,仿佛在跟谁赌气。
洛瑾年看着少年用力挥锄的背影。
肩膀还不算宽厚,却已经能扛起养家的重担。汗水打湿了他后颈的头发,在晨光里亮晶晶的。
然后,暖流涌了出来,烫得他眼眶发酸。
洛瑾年低下头,看着自己磨红的手心,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
他张了张嘴,好半晌,才发出声音:“谢谢。”
声音很轻,却清晰。
谢洛风锄地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没回头,也没应声。只是沉默了两秒,然后举起锄头,更加用力地砸进土里。
洛瑾年不再争辩,转身去井边打了半桶水,提过来,仔细地、均匀地浇在谢洛风翻松的土地上。
清水渗进泥土,干燥的土块渐渐湿润,颜色变深,散发出泥土特有的清新气息。
他们一个锄地,一个浇水。
没人说话,只有锄头锄地的声音,和水瓢舀水哗啦啦的轻响。
洛瑾年和他交替着锄地,一人累了就换人锄,但谢洛风爱逞强,总是恶声恶气地把锄头抢过来,一多半都是他干的。
日头渐渐升高,翻好地的小菜园初见雏形,泥土湿润松软,在阳光下泛着深褐色的光泽。
谢洛风终于停下,拄着锄头喘气,汗珠顺着他的下巴滴落,砸在泥土里,洇开一小点深色。
洛瑾年也累,心里却暖洋洋的。
他看了看旁边明明累得气喘吁吁,却不肯喊累的少年,转头回屋里端了碗凉水出来。
“喝点水歇歇吧。”
谢洛风也不客气,他抹了把额上的汗,端起水碗咚咚咚灌了半碗。
初秋已经不算很热了,但他年少体热,还是热得脱了上衣,只在外头穿了件露膀子的短褂。
十四岁的少年长得清秀白净,他个子其实不高,比洛瑾年还要矮一点,但因为给人做小工练出了肌肉,颇为壮实,干起活也很有劲。
脸和手看着又糙又黑,但脱了上衣,洛瑾年才发现他挺白的,就是手和脸晒得黑。
他不敢一直盯着陌生汉子看,免得太讨人厌,被谢洛风凶巴巴地瞪了一眼,连忙胆怯地低了头。
歇了会儿,谢洛风被娘叫走了,让给隔壁王婶家送点枣子。
昨儿王婶去城外头挖野菜了,还送了他们家一点野蕈,她今天怎么也得回点礼。
小村镇上的人情往来就是这样的,今天你送我点野菜,明天我回一点果子,一来一往就熟络了。
说来最近城外不少野果落了,上回王婶还说看到了好大一棵栗子树,要不是林芸角身子不好,又忙不开,早就想去捡一麻袋回来。
栗子可以填肚子不说,能省好多米,多的还能卖点钱。
她想着,等洛瑾年的伤好点了,倒是可以带上他一块去拾一点回来。
谢洛风一走,院子里就没人了,但洛瑾年还是不敢歇息,自己拎起锄头干起来,累了就用锄头撑着胳膊喘几口气。
他休息的时候总提心吊胆的,怕忽然谢家人出来,叫人看到他在偷懒。
他一上午就只用做这点事就行,这要是在洛家,他还得先喂完鸡鸭,给水缸挑满水,才能做后娘吩咐的正经活计,到晌午前还得弄完饭。
这已经比他以前的活计轻松许多了,就后院这一块地,估摸着半天就能弄完,还挺轻松的,更别提谢洛风还帮他干了许多。
*
谢玉儿从鸡窝里摸了六个蛋,他们家鸡鸭不多,今天能摸到六个已经算不错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蛋放到篮子里,数了数,有四十五个,这一篮子快装满了。
家里的蛋都是不舍得吃的,得攒起来卖,攒够一篮子就卖掉,一般都能卖个四五十文钱。
谢玉儿捧着一个特别大的白壳鸡蛋,爱不释手,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她上回吃鸡蛋还是过生辰的时候,娘给她下了碗葱花面。
面刚出锅,热气直冒。汤上头浮着一层亮汪汪的油,只撒少许葱花提味,扒开面条一看,底下还藏了个煎得香喷喷的荷包蛋呢!
谢玉儿恨不得马上就能过下一个生辰,只可惜日子是一日日过下去的,她的梦想并未成真。
屋里娘亲正喊她收好鸡蛋就回来,谢玉儿只能依依不舍地把一篮子蛋放回灶房存着。
堂屋里,摆在屋子正中间的织布机咕噜噜作响。
林芸角正坐着织布,玉儿就坐在她身侧绣花,偶尔抬眼看看。
“玉儿,昨晚让你看的图样背下了吗?”
林芸角边织布边教自己小女儿,再过两年,谢玉儿也能开始织布了。
眼下她年岁还小,做不来复杂的,林芸角就先让她做做绣花,拿几块布头练做衣服。
玉儿玩心重,也耐不住性子,听了两句就神游天外,想起自己前两天和小伙伴玩的打石子了。
林芸角叫了两声没叫回她的魂儿,气得拿木柄锤她脑壳。
“疼疼疼!”
谢玉儿捂着脑袋直告饶,眼里含了两窝泪,委屈巴巴:“没记住……我今晚一定好好看,娘你饶了我吧!”
她不敢再分心,拿起花花绿绿的针线,继续做起自己刚刚做了一半的绣样。
织布机再次咕噜噜响起来。
“也不知道家里的菜园什么时候弄好。”
想到后院那荒了许久的菜园子,林芸角叹了口气。
这菜园其实她早就想弄了,但家里人人都有活干,她也忙着纺布赚钱,身子也不大好,一直腾不出时间打理。
光侍弄那几棵菜就已经让她筋疲力竭了,要不是总花钱买菜太不像话,她连那点菜都不想弄。
镇上买菜不贵,镇口那儿三天两头就开集,三天一小集两天一大集,许多附近村镇的农户会拉着自家种的菜来卖,几文钱就能买一大篮子。
相比自家种菜,赶集买菜显然更实惠,何况她也不太会种菜,还不如腾出这点时间多纺两块布。
但头上那么大一笔债压着,家里紧巴巴的,还成日在外面买菜吃,日积月累下来也是笔不小的花销,因此林芸角早就惦记着弄一弄家里荒废的菜园了。
家里谁也腾不出手,恰好洛瑾年来了,左右他无事可干,林芸角就想着让他侍弄侍弄。
那地荒得厉害,板结得跟石头似的,她原本想着,洛瑾年身子还没好利索,一天能除点草、松松表土就不错了,不打算让他做太多活。
实在不行,等过两天让洛风和玉儿也去搭把手,三个人慢慢弄,总能收拾出来。
这么想着,她顺脚就往后院走,一边想着晌午饭弄点什么吃,家里的米还有一些,上回隔壁王婶还给了点野蕈野菜能炒了吃。
灶房边上就是菜园,林芸角每次做饭都要过去,现薅两把炒菜吃。
只是今日的菜园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改文名了,原书名被编辑毙掉了[爆哭]努力想了几个新书名,和基友商量后终于敲定了新书名,尽量做出了最小的改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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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