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111 飞鸟献瑞呈御前,巴豆复仇干锅……
虞衡注意到了他的各位叔叔献给他爷爷的礼物, 可以说是各有千秋,更能从中窥见各位阿哥的性格处事。
三阿哥送的就是他耗时大半年编的新书,可见他三皇叔是那种十年磨一剑的性子,在自己爱好的事物上可以做到极致, 反面观测, 他三皇叔此人行事温和,没有杀伐决断之气。
他爹送的是手抄经文和祈福吉物, 笑死, 他爹这么多年一次他皇爷爷的脉门都没摸到, 现在干脆就摆了, 也不管老爷子喜欢与否, 主打一个他觉得不错就送来。果然到他献礼的环节, 他爷爷也就撩了一下眼皮, 随便找了个词,敷衍的夸了他一句“用心了”。
七阿哥献的礼物就跟他的日常差不多, 颇有种奉旨修仙的意味,而虞衡只是走神一会的功夫, 就错过了他七皇叔的献礼内容。
他八皇叔就更绝了,据说前两年他送的礼物总是最突出的, 就拿去年来说,听闻康熙帝从前养的那只海东青日渐消瘦,食欲不佳,八阿哥就贴心的寻了只海东青献来。可惜他爷爷这个人主观意识太强,压根没给好脸色。按理说一般人就认为此物送的不合宜, 但八阿哥不这么觉得。
康熙帝的生辰礼,从前是胤禩心中头一等大事,但自从胤禩想通了, 便觉得随他去吧。
但因为从前的规矩,府里管事的把今年早就定好的礼物送来时,胤禩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从前的思维盲区。
康熙帝不喜欢他,他无论送什么他老人家都不会满意的。
于是胤禩就把今年寻到的海东青送了来。
他以为今年还是会受几句不轻不重的话,但康熙帝居然瞧着很开心:“你比从前懂事多了,你也很用心,朕很喜欢这个。”
胤禩不悲不喜的下去了。哈哈,要是去年康熙帝是这么说的,他一定会开心到模糊,现在?哈哈。
九阿哥所献的生辰礼最出彩,也是花了最多心思的,不管他阿玛喜欢与否,他额娘是真的喜欢,他就觉得够了。
他父皇寿辰看过的戏,过阵子排下去,在他开的酒楼里,一日单开一席,保准能把京中的达官贵人们的口袋搜刮一圈。九阿哥从前就善于经商,但买这个本子之前,他压根没想到还可以这样。
所以九阿哥如今完全容不得有人说这戏不好,这戏必须好,这戏可太好了!九阿哥闭上眼睛就觉得左耳是唱词,右耳是进账的银子声。
虞衡后面记挂着黛玉和兆惠,没怎么观礼就跑了。
因为大家都关心兆惠,便将他团团围住,虞衡过去的时候正听见这小子在中气十足的吹牛:“……当时我忽然觉得心生巨力,直冲天灵盖,果然我再一发挥,就把那人打得找不着北了!哈哈!”
虞衡一过来,那些人便自发的散开了,兆惠一抬下巴,得意洋洋道:“阿哥,我听林姐姐说我赢了!”
虞衡眉眼弯弯的点头:“是,你赢了。”
兆惠呆滞:“好不习惯,我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不等虞衡反应,边上的翡月抬手就往他头上呼噜了他一把:“呸呸呸,童言无忌!快呸出来!”
虞衡也跟着扒拉了他的脑袋两把,傅恒见了,犹豫几秒,也伸手去摸了一把兆惠的脑袋。
黛玉在边上忍了几息,伏到了翡月的肩上低笑起来,这一笑就停不下来,翡月茫然片刻:“你笑什么?”
黛玉也不说,一面笑一面摇头。
“好哇!又不告诉我!”翡月比她高了一截,二话不说就去戳她的腰窝,她才戳了两下,就听虞衡对她道:“停停停!住手!”
翡月一停下,就见黛玉笑得眼泪汪汪,但又微微蹙眉,虞衡板着脸:“刚刚太医院来过人给你看了吗?是白辛夷吗?”
翡月一愣:“是啊,白太医瞧过了,没问题!”
虞衡又招来梁寿,对他附耳叮嘱:“去内廷找个信得过的女史来。”
其他三人还一头雾水中,黛玉却伸手一拦:“我不妨事,就是方才比武的时候蹭到了一处,过两日就好了。”
梁寿脚步一顿,停下了。
虞衡无语:“你听谁的?”
梁寿顿时表情委屈的走了一步,又停下:“林姑娘?”
虞衡气得翻了个白眼,然后一看黛玉的表情,对梁寿招手:“滚回来吧!”
梁寿嬉皮笑脸的作着揖,一边往后退,别提多欠了。
兆惠见缝插针的开始吹之前自己在台上是何等的威力大发,虞衡抬手略带迁怒的在他脑袋上又捶了他一拳:“还说呢!谁叫你上去接的!他们想比我就应吗?”
兆惠抱头:“我也是担心你嘛!”
虞衡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哼”,但也收了手:“你那会儿跟那个什么黑奇太郎说了什么?”
兆惠双眼一亮:“哈?”
他四处望望,压低声音说:“上去比试前,林姐姐说我若非要去,就先虚虚过三招,再拆对方的招……”
虞衡一听黛玉也知道,立刻不再说什么了,兆惠又滴溜溜的转着眼珠子:“我挨了三下,嗷,痛死了,我就灵机一动,在他靠近的时候,跟他说‘你牙上有菜’……”
“哈哈哈哈,上次傅恒就跟我说,说琉球人都是假正经!”兆惠得意洋洋:“假正经我熟啊,傅恒就是这样的!”
傅恒忽然被cue,立刻脸板了几个度,兆惠瞪眼:“咦,富察兄,你袖口怎么破了?”
傅恒连忙低头检查。
“哈哈哈哈哈我就说吧……”
虞衡忍无可忍,抬手又捶了他一下,世界终于安静了。
——
原本九阿哥的献礼珠玉在前,自问没人能闪过他,结果当天还真就始料未及。
虞衡:有爷在,没意外。
跟小伙伴们聊完,他的那些个皇叔们的生辰献礼就都结束了,而虞衡提前跟梁九功和魏珠知会过,会给他爷爷备一份心意。
康熙帝:切。
康熙帝:这小子什么时候想到过朕?越长大越狡猾,小时候还会让他抱着打盹,现在觉得流口水丢人,也嫌弃他抱着不好睡。
但不得不说,康熙帝还是充满期待的。
说不定那小子苦练编绳技术,给他整一串手串之类的,哎,到时候就勉为其难的戴一两日,免得打击了孩子的信心,要是太丑可不行,有损龙颜……
再不然那小子能训练他的那只小鹦鹉给他唱个曲儿?哎,大庭广众的,别丢人丢到外使们面前去了!
但他若无其事的试探了两次,虞衡都神秘兮兮的说:“别问,懂什么是惊喜吗?”
呵呵,康熙帝深觉自己脾气好了,要不然就是隔代亲,你看他哪个儿子敢这么对他?
但经历了这几年的心境之变,康熙帝又觉得,这孩子大约是如今唯一与他能贴心相处的人了,那种亲近演不出来。
虞衡:嘿嘿,压根不用演,只要在他爷爷面前把自己当成祖宗就行了,某种程度上说,有些人就是逆反心理,千依百顺的他都嫌没劲儿,非要颐指气使的,他倒觉得亲切。
于是,生辰这日,康熙帝撑着精神应付完漫长的流程,应付完使臣的道贺和数字军团崽们的各具特色的献礼,终于等到了虞衡的。
数百年后,清廷史稿中还大篇幅的保存着对这一日的描述,这是前半生坚定相信科学的康熙帝为数不多的几次承认“祥瑞”存在的记录。
当时的乾清宫宫门大开,百官列座,三朝使臣亦在其中,只听宫门外忽的传来一阵清越的鸟鸣,鸣声过后,一只海东青迅疾飞来,悬停于上空。
正当众人举目四望,就见眼前似乎忽然出现了数十只飞鸟,若有百兽园的宫人看到,定认得出这是康熙帝养在园子里的那群爱宠们。
它们大多数是康熙帝收到的礼物,没有如这只地位斐然的海东青般被康熙帝特殊照顾过,但也都是登记在册的皇家御鸟。
此刻它们如同被规训过的士兵般布阵飞翔,在众人迷惑不解的目光里,它们口衔着东西悬停在上空片刻,又徐徐飞入乾清宫中。
大殿内一时落针可闻,众人都好奇的抓心挠肺,随后就见那群飞鸟放下了口中的东西,又盘旋一圈,飞出了乾清宫。
直到鸟飞的连影子都看不出来了,众人才回过神,而梁九功则压下内心的震荡,早早的将被这群鸟祖宗堆得七零八落的东西归置整齐:“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这些可都是天佑大清的证明啊!祥瑞!”
康熙帝亲自从龙椅上走了下来,梁九功将一物捧起来,递到他眼下。
只见那清如玉色的瓜竟长的如同一个立体的年画娃娃一般,可爱又震撼。
康熙帝忍不住伸手去触碰,梁九功笑嘻嘻道:“回皇上,这祥瑞嗅着好生芬芳清甜!”
康熙帝坐回去,一抬手:“把这祥瑞传下去,给大家伙瞧瞧。”
一时间满殿都是惊叹声,等魏珠清点完毕,便将其中一个清洗了呈递御前。
康熙帝没吃,琉球来使已经迫不及待的请皇帝陛下赐给他们尝尝了。
康熙帝脸微微一沉,最后还是允了,分了一个手心那么大的小瓜给他们。
第二日,琉球来使八成以上的人都上吐下泻,细川更是拉到起不来身。
因为身体康健的几个人里实在品级过低,虾兵蟹将,等他们经过复杂的通传流程将事情呈报清廷相关负责人时,细川已经被琉球人临时请的清朝大夫治的快魂归离恨天了。
康熙帝闻言当即表示要彻查此事,当然,查不到什么东西,负责查办此事的官员只得雷声大雨点小,每天去给琉球来使道歉,然后脸一抹,说自己实在查不出问题来,估计是各位水土不服。
此刻同样来出使的高丽使者和准噶尔部默默地噤声了,别看他们,他们年年来,从没见过这架势。
而给琉球来使看完病回去的白辛夷不禁摇头:“太狠了,这巴豆下了牛都要拉飘了……”
而始作俑者虞衡则在事发第一天就跟康熙帝告状:“巴豆挺贵的,花了不少银子呢!”
第112章 112 进退两难踏生路,死生幽微窥人……
康熙帝生辰过后不久, 三国来使便陆续离开了,只不过有的人是竖着来,横着走的。
琉球来使们本来还在搞内斗,经此一遭全都喊了暂停, 因为清廷负责接待的人连日来的态度, 让他们终于意识到这是大清版的小鞋,再加上病症一直不好, 疑神疑鬼的细川便下令抬也要把他抬回琉球, 大清套路深, 他要回琉球治病去!
只是乾清宫外临时为帝王生辰而搭建的戏台子也要一夕之间全拆了。
虞衡望着正在拆的台子, 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在心头。
康熙帝也望着那个拆的七零八落的台子, 面无表情。
一老一小都没说话。
康熙帝习惯了永远被人接住情绪, 此刻等了半天, 就只见虞衡对着台子叹息,遂主动提问:“怎么了?还没看够戏?”
虞衡摇头。
戏有什么好看的?过不了多久, 京城别处就能看到了,更何况剧本叫“资本”改的比他还大胆, 但不得不说这个改法大刀阔斧,狗血度飙升, 效果一定也远超预期。男女对立的话题经久不衰,搁现代都是一个大爆剧,更何况是在此刻的此地了。
康熙帝也不绕弯子,直接跳到下一个话题:“朕想去咸安宫瞧瞧你二皇叔,最近天热, 他又最怕热……”
虞衡心想你做你的,别给我汇报您的人间体验手册,口跟心之间那条路有多长, 自个儿心里明白!
所以一老一小随即就去了咸安宫,天气正炎热,咸安宫已经比别处清凉了不少了。
康熙帝经常听人汇报胤礽的情况,但因为上次虞衡过来时胤礽的反常,让康熙帝心中又起伏不定,他想,他对胤礽够宽容的了,再一再二不再三他偏宠胤礽,但胤礽也不能一直把他这个老父亲当琉球人整吧?
装疯一次就够了,再来一次康熙帝真的想抽他。
爷孙俩这回过来可谓是临时起意,不经通传的一行人去到了咸安宫里,正见着让康熙帝心梗的一幕:他的二阿哥已经连鞋子也不肯好好穿了,宫人在后面捧着鞋追着他,他在前面光着脚疯跑,头发自然也没梳好,乱蓬蓬的。
他们在窗边站了许久,直到胤礽突然对院子里的一棵树感兴趣,蹲下去开始找蚂蚁窝,这才消停了。
“他这样多久了?怎么瞧着又严重了?太医院的都是干什么吃的!?”康熙帝连连发问,气压低到令人膝软。
最后是二阿哥身边的随侍来汇报,对方战战兢兢的讲了一堆,康熙帝看了看那人,又无声拨动了手上的扳指。
不能再杀了,再杀这咸安宫里就没有旧人了。
康熙帝望向虞衡:“他还能好吗?”
虞衡起先没意识到他爷爷是在问他,等梁九功轻轻推了他一把,语气嗔怪:“阿哥,万岁爷他问您话呢?”
虞衡摊手:“二皇叔是生病了,生病了得看太医,看我有什么用?”
康熙帝目光锐利:“连朕养了多年的鸟都听你指挥,朕相信你一定有办法。”
虞衡:……
失策了,这都打起明牌了。
虞衡装傻:“我真的不知道,鸟听指挥是因为它们本来就聪明。”
“哦,这么说它们肯听你的话,却不肯听朕这个主人的话?”
虞衡简直没招了,他当然可以治好他二叔,拿积分换道具呗,但他现在没多少积分了,更重要的是,虽然他二叔傻了,但他的攻略值升了。
这意味着什么?虞衡自己琢磨了一通,觉得他二叔自己估计也不想“醒”,醒来就要面对,面对又解决不了,因为他的一念起,多少人的身家性命折在里头了,而“对手”又强大,又下不去手。
短时间来说,若他二叔人还好好的,情志正常,只怕也会被猜忌逼的癫起来,不是在当下,就是在未来。
他爷爷从前对他二叔的偏爱已经偏到外太空了,若他二叔能登基也就罢了,下面人不服憋着,但未来……
嗯,未来是他爹登基,他爹这个人,啧,至少是要脸面的。但人性之幽微,岂是一言可堪破的。
没记错的话,他爹这个人,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这本不是一个君主当显出来的特征,这一点被诟病也是在所难免的,后世亦经常有人拿他写的那本《大义觉迷录》嘲讽他的不正统和不宽容。
虞衡捋清楚了,他八叔的任务进度之所以能完成,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他二叔疯了,不然以他们俩那斗鸡之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所以一定程度上来说,他二叔疯掉这个情况,未尝没有他在做推手。
“通关金手指”这个道具他用了三次,在他八叔的任务上使用过,作为他八叔通关的关键人物,他二叔就被“处理”成这样了。
如此也好,正好能缓冲一下,子疯而父慈,好歹能避免冲突嘛,逃避无用但当下有效。
他跟他二叔从前基本没交集,没有拿自己的续命积分给他治病的义务,既然他什么都不做,顺其自然就已经能达成任务进度,何必舍近求远,自以为是呢?
更何况,康熙帝这个态度,激起了虞衡身上的反骨,他更不可能出手了。
“反正我不知道!”虞衡说完,又强调道:“我跟二皇叔压根就不熟!他连我是圆是扁恐怕都分不清!”
话刚落音,在树下观察蚂蚁窝的男子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白皙如玉的手上沾了泥,只是下意识的一撩头发,脸上便蹭上了两块新鲜的黑色的泥指印。
“你来啦!”
胤礽欢欢喜喜的走过来,像小孩看到了新玩具那般。
康熙帝心头一软,上一次他的保成这样欢呼雀跃着跑向他,还是他五岁的时候。
那一阵他政务繁忙,却还是坚持常去毓庆宫看胤礽,但那天前朝后宫都乱成了一团,事赶事,推得他像一只永远不能停歇的陀螺,于是那天他严厉的告诉他:“胤礽,你要记住,你是我大清的储君,未来大清的江山都要托付到你手里,你不该研究这些寻常孩子玩的把戏……”
从那以后,他的二阿哥就稳重多了,不稳重,他就收拾毓庆宫里伺候引导他的人,长此以往,胤礽就再也没有“玩物丧志”过了,当然,他也鲜少再见到胤礽放松的模样了。
康熙帝眼眶微红,这一瞬间他忘了这些年他对胤礽的指责,只盼着他能好。
可惜。
嗯,胤礽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虞衡面前,蹲下,而蹲下的他依然比虞衡高。
他伸手,极其自然的拉过虞衡的手,然后把一团形状怪异的泥团放在了虞衡手心上。
刚刚说和他二叔不熟的虞衡:脸好像有点肿了了……
而刚刚感动的简直要落小珍珠的康熙帝:朕的脸也有点不舒服。
一老一小面面相觑,而引发完“海啸”后,胤礽拍拍手,又重新找了棵树挖了起来。
“你们,不熟?”康熙帝咬牙切齿。
“真的不熟!”虞衡看着手上的一坨泥,只觉得烫手:“可能是因为我实在是太可爱了,魅力无可抵挡……哎呦!”
被康熙帝拿扇子敲了一下头,虞衡才停下,他低头盯着他奇怪二叔送的奇怪泥团,颇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好在梁九功在紧要时刻发挥了他作为康熙帝身前数十年第一大内红人的关键作用。
只见梁九功一拍脑门,啪啪作响:“哎呦,哎呦!皇上!您快瞧瞧这眼熟不眼熟?”
康熙帝板着脸,却不由得被梁九功说的吸引到了,遂一边矜持,一边急忙问道:“什么意思?”
梁九功小心翼翼的扶着虞衡的小手一番细看:“皇上您快看,这像不像二阿哥从前给您做的那个小泥人?”
梁九功见康熙帝略有松动,立刻补充道:“说来话长,但皇上您一定有印象,那是二阿哥七岁多给您做的东西,至今还摆在您的私库里!错不了!这东西是二阿哥想送给您的!”
虞衡一听,连忙就坡下驴,把手里那坨泥轻轻往他爷爷手上一摆:“我就说嘛!我跟他不熟!这一定是他想送给您的生辰礼物!”
康熙帝笑眯眯的举起手心的泥,隐隐约约回忆起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
虞衡松了一口气,连忙找了个借口把他爷爷忽悠走。
不能再留在咸安宫了,万一一会儿他二叔脑子一热又搞出什么事,他不好收场。
另外就是虞衡心里一直有的一个猜想再次得到了验证——凡是被他攻略过的任务人,都会对他很有好感。
这里面最明显的是他的老师之一方苞,他能明显感觉到其他老师对他的欣赏是基于他的身份,头脑,和各种其他方面的加持,但方苞先生不同。
他怎么个不同法呢?
这么说吧,其他老师可能会基于各种原因,表露出对学生的欣赏,而虞衡判断他们最一致的点是:大多数老师都会在教过黛玉后,喜欢她喜欢到恨不得是自家生的,只有方苞先生,唯一一个对他欣赏超过黛玉的。
嗯,这不合理。
虞衡挠挠头,他本来就只是猜测,现在又加深了印证。
这也很充分的说明了他对他爷爷的攻略和他爷爷对他的宠爱,正是金手指加成后的展示。
虞衡刚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还暗自庆幸,幸好有这个隐藏加成,不然以他爷爷这种疑神疑鬼的脑子和反复无常的性子,他想攻略下他爷爷简直难比登天!
但新的问题立马就出现了。
吃软不吃硬的虞衡在拒绝了康熙帝的“硬”要求后,被康熙帝再次拦住。
可能脑子也会骗人,会把旧的回忆修饰一番,加上时光的滤镜,昔日龌龊全不记,今朝思来尽是情。
康熙帝现在又觉得二阿哥行了,竟打发了两个贴身太监,只留下他和虞衡,在一下子就空荡荡起来的乾清宫,康熙帝眼眶一红,软下声来:“福惠,算皇爷爷求你了,你让你二皇叔好起来吧!朕知道你有法子……”
虞衡退开两步,声音低下来:“我再说最后一遍,我不会看病。”
“只要你能让他好起来,朕答应你一个要求。”康熙帝郑重承诺,但比起话的内容,他一下子老态起来的模样叫虞衡有些不适。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瞧见他爷爷的模样,根本不像这个年龄的人,他爹真要和他爷爷穿同一身衣裳,出去行走都分不出伯仲。
但现在,虞衡竟觉得他苍老了许多。
虞衡恍惚,却依然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康熙帝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朕知道,朕终究是幻想过头了,总是抱着希望。”
康熙帝平复了一下心情:“为人父母,才知道养孩子的不易,你虽聪明,却终究是太小了,福惠,皇爷爷给你放一天假,你回去休息休息,忘记今天的事情吧。”
虞衡一听,当即宛如被注入了巨大动力,完全不装了,一个弹射起步:“好耶!”
他开心的跑出门去,在门口转了一圈,又跑回来:“一天时间会不会太少了?”
康熙帝轻呼一口气:“嫌少那就别去了。”——
作者有话说:天塌了……累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之际,发现这周榜单2w+
嗷,困成狗脑袋……狂补中
第113章 113 进退两难踏生路,死生幽微窥人……
九阿哥一忙完手头的事就赶回府, 九福晋董鄂氏见他行色匆匆,表情奇怪,便疑惑道:“这是怎么了?父皇的赏赐早就来了,想来你这回的生辰礼他老人家确实喜欢。”
胤禟喝了半盏茶, 才徐徐回道:“你可还记得我有一回从西域弄到的那批宝石?就不必说满京城的铺子了, 恐怕连父皇的私库里都少有这类成色的。”
董鄂氏不明所以:“记得啊,小凤凰可喜欢了, 你还说它有眼光。”
胤禟又灌了半盏茶:“是了!爷要说的就是这事!你知道它把那些宝石都藏哪里去了吗?”
董鄂氏思索片刻:“之后没怎么见它再玩那些了, 可能放在它的窝里了, 你知道的, 这家伙来去自如, 狡鸟起码三个窝, 咱们没看到也不出奇。”
胤禟气笑了:“我看它不是垫窝去了, 它恐怕是拿去讨好人了!”
董鄂氏闻言一愣:“这话怎么说?”
胤禟便将几日前在康熙帝生日宴上大发神威,打的琉球落花流水, 屁滚尿流的小姑娘,以及那姑娘手持一柄看起来华丽异常的剑之事一一说与福晋听:“那林御史家的小姑娘手中所持之剑鞘上, 正好镶嵌了几颗大宝石,都是爷从前最喜欢的, 所以一眼就认得出来了。”
董鄂氏笑他:“堂堂的九爷,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不过是几颗宝石,你既然送给小凤凰了,你管它怎么分配!”
道理是这个道理, 他堂堂大清九阿哥,难道连几颗宝石都要抠抠搜搜的吗?不是的!他只是特别酸,凭什么啊?
在寿宴上乍然瞧见, 他原还笑嘻嘻的,一下子就愣住了,等他吩咐完随侍去查,直到确定之前,他都只是心不在焉。
但……
董鄂氏又笑道:“啧……咱们家小凤凰就喜欢美人,一点都不出奇。那林御史家的小千金,听说是个又漂亮又伶俐的,我从前还见过林夫人,顶顶貌美的人儿,瞧着就赏心悦目!”
胤禟见话题开始跑偏了,连忙道:“小凤凰这个坏鸟!等它回来了我一定要……一定要问问它!当然了,爷心里你才是最美的!”
两人自然的凑近对方,贴了贴面,气氛正好,董鄂氏想到别的成了婚的阿哥都有孩子,只有他们俩没有,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她情绪只低迷了片刻,胤禟便大大咧咧的在她唇上亲了一下:“爷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乎的那些爷全不在乎,不准再为了这些忧虑伤心!”
“我不信。”
胤禟一惊,随即四看,这才发现他们刚刚讨论了半天的“罪魁祸首”就站在博古架顶上,胤禟本来就想找茬,见此良机立马暴躁道:“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出声!”
林林大大咧咧的梳着自己的羽毛:“羞羞羞哇,大白天的亲嘴儿!”
胤禟还好,董鄂氏当即面颊爆红,手帕一甩就捂着脸跑开了。
林林还没意识到危机,飞落到茶台上,旁若无人的把脑袋塞进刚刚董鄂氏用过的杯子里,喝了一小口茶,它才咂咂嘴:“好茶!”
胤禟无奈:“你别说了,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要把爷给你的宝石拿去送人?”
林林还歪着脑袋做出思索的姿势,片刻后它大大方方的点头,还颇为得意的模样:“是我送的,怎么着?”
“孽子!”九阿哥哭笑不得,但确实有些说不出的不高兴,想他长这么大讨好过谁?居然叫这不争气的鸟儿给他落了脸面,他巴巴的讨好小鸟,这小家伙转脸就去给别人做舔鸟!
那岂不是显得他九爷是舔狗中的底座!
林林虽不知道自己错那儿了,但到底看九阿哥情绪激动,便只好屈尊哄一哄他,它主动踏着小腿杆子挨到九阿哥手边,蹭一蹭他的手心,又啄两口他的指甲,一般它这样撒娇,就是林妹妹都要捧起来夸它可爱的!
岂料它这般行径直接刺激到了九阿哥:“平日里爷叫你你都爱答不理的,一下雨爷就担心你在外头贪玩淋湿了自己,爷甚至恨不得满京城都下个禁猫令,免得误伤到你,在外面见到啥好东西都想给你弄来,你倒好,小凤凰,爷伤心了……”
林林一边点头:“错了错了。”
下次还敢。
九阿哥看它一脸毛茸茸的,点头但打哈欠,顿时又唐僧上身,从下雪天出去找鸟,喊的喉咙都破了,结果林林睡在他斗篷的毛领子里,答应都不答应一声!到它祸害了准备献给老爷子的花,专挑花心的花瓣嚯嚯,害得九阿哥事到临头,手忙脚乱去搞备份……
一桩一桩,一件一件,简直是罄竹难书。
“你知道错了吗?以后你该怎么做?”九阿哥口上训斥,诘问,但被小鸟追着指尖蹭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的想“伺候”它但九阿哥发誓此次一定要拿回主人的尊严,便强令自己不能撸林林鸟的下巴。
林林哄了他一会,见他起劲的很,居然连平日里的搓小脸,挠下巴都不肯了,立刻也来了脾气:“哼!走了!”
它拍拍翅膀,“嗖”的一声就蹿出窗去。
九阿哥气得跺脚:“有种你就别回来!”
喊完看林林居然绕了一圈又落在窗口上,胤禟心中窃喜,只当这小鸟终于要退让了,不料下一秒,林林就开口:“行。”
三天后,九阿哥气过了,外面又下大雨,福晋不说什么,只是不时眼神幽怨的望向他,胤禟想到这个没良心的鸟就抓心挠肝,但他又不肯那么轻易就服软,遂又嘴硬了一天,便开启了满世界找鸟的“征途”。
这回别说林林要给别人做舔鸟了,他帮着一起舔都行,只要这祖宗别生气,鸟小气大伤身嘛,多不好!
胤禟:卑微养鸟人.JPG-
虞衡回雍亲王府的当日,京城久违的下起了暴雨,而伴随着这场暴雨同时发生的大事件是年侧福晋突然开始发动。
雨幕连天,雷声阵阵,依然掩盖不了年侧福晋的惨叫声。
因为事发突然,天气恶劣,场面一度陷入混乱中。
人群跑来跑去,雨声磅礴,在巨大的雨幕面前,虞衡听到管家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汇报:“回主子,今天当值的李太医来的路上马车翻了,伤势很重,奴才已着人拿着您的名帖去宫里再请人了,又叫人去了最近的白太医家,白太医不在家中,奴才便叫人又去把附近叫得上名号的几位再请来,但如今都在路上,现在侧福晋情况危急……”
没人顾得上管虞衡,反正他们管了虞衡也不听。
他没进去,站在产房门口,听着平日里对他温声细语的母亲一声连着一声惨叫,而这样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平日里絮絮叨叨的嬷嬷在边上一边祈祷,一边说:“女人生孩子都这样,阿哥莫怕,很快就好了。”
听说年侧福晋生他时也难产,生了足足一日夜,生完后,顾不得疼痛,便听稳婆说这孩子在体内闷的太久,恐怕不大好了。
虞衡其实不理解“母亲”这个词,可能也是人们生来就为这个词造了许多有噱头的前缀,什么“伟大的母亲”,什么“勇敢的母亲”,虞衡心想,他若是女人,未必愿意做母亲。
明明孕育生命已经足够辛苦了,还要承受那么多被加诸在身的所谓使命。
要奉献,要牺牲,要点燃自己。
但当下不是深思这个课题的时候。
虞衡望着自己的积分面板,犹豫不决,除了他本身的积分不够富裕,另有一处担心,让他无法下定决心。
今次的意外除了人为无法控制的暴雨,还有年侧福晋突然提前的生产,备好的御医半路遇到意外,找好的产婆此时人间蒸发……
虞衡面沉如水。
他有一个完全无法抑制的猜想。
康熙帝前脚才让他救二阿哥,他装傻充愣,婉拒三连,后脚就特批让他回家一日,而好巧不巧,这一日年侧福晋就早产了。
现在的局势,若等到御医来了才稳下来,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可若医士们始终来不了……
虞衡闭上眼睛,平复心情。
他不能想象,若这是康熙帝制的一个局,只为了逼他出手,请他入瓮……
时间就是生命,雨势没小,他娘的惨叫声已经越来越弱了,这些无不昭示着事情的走向正在往他不能承受的方向发展。
他当然知道历史上他娘还能活好些年,等到他爹继位,改年号为雍正,她还能当上他爹在史书记载中唯一的皇贵妃。
但,万一呢?
虞衡心里千头万绪,最后都化为一声叹息。
哎,算了吧。
他承认他斗不过康熙帝,姜还是老的辣,人还是皇帝狠。
雨势好像越来越大了,人声嘈杂隔着雨幕,让虞衡觉得他仿佛身处异世界,游离在此间之外。
轰隆隆……
虞衡四处一扫,找到了他爹,昔日的冷面王,如今看着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一个绝望红眼的普通人。
虞衡深吸一口气,心中已做好了决定。
他郑重的打开系统,打开一层一层页面,停在了最后一页的弹窗上:是否转赠生命值?
在这里他可以清楚的看到自己还剩下多少天。
不长不短,五百四十多天,约等于一年半。
虞衡退出去,切换到兑换道具的页面,分别用生命值兑换了一颗百病消和一颗人参养荣丸。
虞衡最后抬眼望了一眼落雨的天,果断的给他娘用上了,他还深怕不够保险,做足了两颗一起上的打算。
百病消消耗后,虞衡侧耳细听,雨势骤减,他先听到的竟是一阵脚步声。
他转过身,不经意间向门的方向看去。
在听着他娘哀叫的这阵时间里,他盯着这扇门,无数次祈祷有人来,解救她和他。
而此时他已经不抱希望了。
却见那人一袭红衣,撑着一顶黛色油纸伞,神色少有的慌张和不安。
款款而来的黛玉本像一卷写意而舒展的夏意美人图,却在二人隔着雨幕的对视中,忽然神色一松。
可能是瞧见虞衡对她笑了,黛玉心中安定了许多,她踏着水走过来,虞衡才注意到她身后还跟了人来。
后来虞衡才知道,去宫中通传的人先被李宝珠遇到了,李宝珠得了消息,二话没说就去林府找人。
白辛夷今日休沐,正是去了林府,而得知雍亲王府里的侧福晋今日生产,林夫人亦当即就动用关系请了杏林圣手来。
从前林家上下总是离不开医生,可能是久病成医,林夫人入京一年多,已经把周围的医馆看了个遍,关键时刻,直接带上诊金就请人。
雨水无情,轻轻松松就把人淋成水鸡一只,虞衡看着抱着伞却还是湿了一圈的黛玉,他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嘶哑:“你,怎么来了?”
黛玉递了一片手帕给他,上来一句话没多问:“擦一把脸。”
虞衡下意识的接过,在脸上轻拭去不太多的水珠。
黛玉又说:“风大,往里面走两步就能避雨。”
虞衡也乖巧的照做了。
黛玉却微微蹙眉:“今日怎么说什么你都听?”
虞衡身形一滞:“没有吧……”——
作者有话说:困=_=的我发癫……
晚来的中秋节祝福,祝各位bb节日快乐,花好月圆人欢喜
第114章 114 有心栽花花遇雨,无心插柳柳成……
一声婴儿啼哭过后, 周围仿佛凝滞了的空气似乎被破开了虚空,随后喜悦便如炸开的烟花一般,扑簌簌四散。
年侧福晋生了个男婴,母子平安。
虞衡心里早猜到这结果了, 却还是长出一口气, 人一放松下来,他才发觉自己还与黛玉握着手。
他们之间早就很熟了, 但从未越矩过, 凭他谁说什么青梅并竹马, 两小无嫌猜, 虞衡心里都始终记得, 这里是清朝, 是封建时代, 他也不是真的无知懵懂的四岁小孩。
平日里别说他自己会有意识避开了,就连兆惠他们有时候没了轻重, 或者无意识贴近,他都会下意识的驱赶。
走走走, 你们这群小猪,不要妄想靠近咱们的水灵灵的翡翠白玉小白菜!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虞衡心里被悲观和绝望占据, 就连年侧福晋母子平安,虞衡都有点没反应过来,何况他的手被黛玉握着,除了暖暖的,仿佛还能汲取些能量。
历史上年氏没能留下哪怕一个孩子, 个个都是早夭的命,他能保住这个弟弟一时,未来却还不知在何处。
而如果他的猜想是对的, 那么接下来他与康熙帝将无话可说,只有对抗或屈服。
一旦他和康熙帝撕破脸……
会有什么后果呢?
且看看弘昱是什么下场?他的伴读们又如何了呢?
弘昱被贬为庶人,如今长居宗人府。之前与他相交密切的伴读们纷纷从上书房离开,几乎每一个都成了家族中的废棋,未来他们若潜心进学,走科举之路,也许勉强能再入朝堂。
虞衡笑了一下。
他不知道他现在的表情有多难看。
他还真是操心的命,以后的事情,天塌了自有个高的顶着,他没了,康熙帝有这么多孙儿,只是苦了他在乎的各位了。
所幸林家本来也不是凭雍亲王府的势才起来的,腰杆子硬着呢,乌雅家和富察家也会受点波折,压力最大的恐怕是纳兰家。
虞衡口中还安慰黛玉:“太好了,幸好有你们来了,现在没事了。”
黛玉却有些担忧:“现在既然已经没事了,你需得放下来才是,我听忍冬姐姐说你回府后没吃没喝,跟着熬到现在,这怎么行?”
虞衡摇摇头:“算了,我不太有胃口。”
但他手上一紧,黛玉捏了捏他的手:“不行,你看看你的手,又冰又青,你现在照一照镜子就晓得了,面无血色,是不是之前被吓到了?”
她用另一只手温柔的轻拍着他的肩膀:“咱们不想吃东西,喝一点进补的汤总行。”
虞衡最终同意了,但喝了几口便觉得不好。
现代研究说胃除了消化食物,亦会被情绪影响,人紧张焦虑的时候,胃也会有反应,没有胃口,反酸恶心,胃痛胃溃疡,其实都是情绪在身体上的反应之一。
平时虞衡爱喝的汤水,今日送过来只喝了一口,便觉得胃气上涌,虞衡不想盯着他的黛玉担心,便勉强又喝了几口,平日里那鲜香的鸡汤,此刻油腻的仿佛油质固化了,糊在喉咙眼那儿。
虞衡心知不好,连忙避开黛玉,伏在一侧又吐了出来,虽只干呕了些酸水,却激的他眼含泪,心口闷。
年侧福晋那边才好,虞衡这边的情况就不太好了,但他前头已经把人都打发走开了。
今日连梁寿也不在,之前一见苗头不对,他便匆忙回宫了,只有梁康还在,但虞衡一见着他,便不由得想起康熙帝,想到眼前的困局可能就是他带来的,顿时心灰意冷,便也强令他离开。
等西配殿的丫鬟们收拾好他这边,虞衡才觉得自己身上又忽冷忽热起来,那种人乏力弱,是强撑许久的身体像泄气了的皮球一般松散开了。
“对不住,今天实在太难看了,我可能撑不住太久了,以后你一定要保重身体,若是……”虞衡没整理好思路,脱口而出时便察觉不妥,这话听着也太不详了。
且后面的却叫他如何开口呢:若是你万不得已,非得去荣国府生活,切记不要和那花心荒唐的人沾上关系……
虞衡直觉这些不能说,有些事不开头还好,开了口总怕一语成谶。
黛玉捂住嘴,眼却红了,下一瞬,一滴眼泪顺着脸徐徐滑落:“你今日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话若叫侧福晋知道该多伤心!”黛玉说完前一句才觉得说得太急,恐生不妥,便又补上一句,但虞衡完全没注意她说什么,他看着她的眼泪,心头急跳,手忙脚乱:“别哭,别,你不能哭……是我错了,我就是一时的胡话!”
黛玉不管,徒自举着帕子按住了眼睛,虞衡刚刚还觉得自己身塌骨软,前途渺茫,命途无光,此时立刻重新来了精神:不行,不论为了谁,他必须撑住!
他看黛玉不听,连忙看向一旁,此时春蕤和雪雁都在,他求助:“你们快哄哄她!”
春蕤还稳重些,上前去安抚黛玉,雪雁却重新端了一碗热汤来:“阿哥若是能好好吃饭休养,咱们姑娘就不担心了,阿哥不知道吧,今天听说了你们这边的情况,咱们姑娘也没用几口就来了……”
虞衡话都没听全,踮脚又伸长脖子接过那汤:“我觉得好多了,刚刚那碗鸡汤太腻,这个就刚刚好!”
“雪雁!”黛玉不捂脸了,一拿开帕子,拿眼神戳雪雁,而虞衡接过去,咕咚咕咚一顿牛饮。
雪雁慢吞吞的又装了另一碗:“姑娘别光顾着劝阿哥,你也用点,这可是春蕤姐姐一早就嘱咐的。”
于是黛玉亦现用了一碗汤。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次虞衡不仅没再反胃,还有精神琢磨今天这事的始末了。
此时充当BGM的风雨声竟都停了,虞衡放下汤碗,随口吩咐:“有些闷热,开窗透一透气。”
黛玉摇头:“你现在不能吹风,从前阿珏有一回也这样,吹了风就生病了,现在你是不是觉得热?这是要发汗了,发出来就好多了。”-
等四阿哥忙完了才想起来今天虞衡回府了。
今日雍亲王府真是惊心动魄,早上明明是大晴天,虞衡也就刚回府,因年侧福晋的预产期还有些日子,西配殿虽已全殿齐备了待产物什,却都没做好立即接生的心理准备。
可以说当日虞衡一落轿,就听晴天里“喀嚓”一声惊雷,老天爷说变脸就变脸,说要暴雨则倾盆而来。
原本井井有条的西配殿,在刘太医出事前都还好,但随着雨势大,医士久久不至,西配殿便逐渐慌乱成了一团,几乎没了主心骨。
平时遇到什么事虞衡还游刃有余,偏在此事上,他拿不准了。
若这是康熙帝的一个局,他但凡行动,就必然落入网里,可若让他无动于衷,袖手旁观,亦是不可能的。
在这场混乱中,虞衡没想到他阿玛,他阿玛也没记起他。
于是当四阿哥经过管家提醒,想起来来瞧瞧虞衡时,便发现他门口还守着人。
雨后的西配殿里,郁郁葱葱的花草可谓叶如翠碧,香蕊坠泥。
看得胤禛心里一阵刺痛。
幸好这场雨停了。
爷俩在这方面脑回路出奇的一致,他们都觉得是有人把手伸到西配殿了。
胤禛本想叫人不要通传,站到门外却听到一阵童言稚语,在管家口中被吓的不吃不喝的儿子,此刻正绘声绘色的说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乡野传说:“传说在盘古开天辟地的时候,女娲娘娘补了天,剩下一块七彩石头,这破石头压根没补过天,不过是差点补天,便觉得自己该叫补天石。这石头整天觉得自己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自怨自艾,又觉得自己这般可造之材被扔在这角落里,终究不是事,便求了仙人将它投入人间,也去享受一番人间的喜乐……”
胤禛笑着笑着,笑容僵住了。
不过是差点补天,便觉得自己该叫补天石。
那他这般,不过是差点能做太子,便觉得自己该叫候补太子吗?
胤禛脸一烧,心思急转:莫非是父皇察觉了我这心思,叫福惠来告诉我吗?
室内,虞衡摇头晃脑的讲了一通,他原本是强撑精神逗一逗黛玉的,岂料他开个头就停不下来,便一面讲一面“夹带私货”。
他还讲了汉化版的《海的女儿》,说到小美人鱼识人不清,遇人不淑,最终化为泡沫时,他还要阴阳怪气说:“阴差阳错虽是有的,也是那个王子不行,也是小人鱼太天真,以为举世皆是她娘亲,实际上坏人多的数不清!而且呀,有些长得人模狗样的,实际上还不知道皮囊里头揣着个什么心呢!”
他边讲边暗搓搓的观察黛玉的表情,见她垂眸浅笑,便又编了一个关于“坏表哥”的故事讲,就差亮牌了。
他短暂的想过,若从现在开始疏远他的几位伴读,到时候他和康熙帝的对战能不能少波及他们一些。
想想便觉得应该不行。
爱屋及乌是他,恨屋及乌也是他。
远的不说,就拿九门提督的近两位任职者来说,前一任九门提督托合齐,因为受了废太子胤礽的拖累而锒铛入狱,已经无声无息是死在诏狱了,官方对外说是狱中生病走的。
新上任的王子腾就更不要说了,堪称史上最短任职的九门提督。
也就是某个万里无云的日子,康熙帝在去看胤礽后,心生杀意,却已经几乎没人可找茬了。
当晚翻牌子的时候,他竟随手翻到了贤嫔的牌子,康熙帝略一思索,忽然想起来可以找谁的茬了。
于是王子腾就被他一纸调令调出京去了。
眼不见为净。
王子腾倒没杀胤礽,可胤礽被逼疯却有他的一笔。
康熙帝总不能怪自己吧?罪在朕躬?这话祭天时说两声意思意思得了,谁也没敢当过真。
所以虞衡一琢磨,得了,顺其自然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一想通此关节,虞衡便觉得:有些事要快,有些事要慢,而有些事,永远在路上。
既然如此,他便又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放松,张嘴就开始胡说八道起来。
虞衡自以为演的很好,黛玉也没揭穿他。
但第二日进宫去,康熙帝几句话就瞧出不对来了。
康熙帝只当他小孩子头回遇到这样的事,是被吓到了,于是对于虞衡自以为暗自散发,实则非常明显的臭脸时,他还挺包容的。不仅如此,康熙帝甚至连日叫梁九功去他的私库里找各种小孩子可能爱玩的玩具,一股脑的先搬到了虞衡的阿哥所。
这可不得了了,在虞衡看来,这就是康熙帝祸害他的证据,不是你害得,那你现在心虚个什么劲儿?那你何必巴巴的上赶着来送东西呢?
康熙帝一时间非常难以理解,偏偏此事又没什么好说的,可谓是毫无落脚点。
还是魏珠灵机一动:“奴才想起来了,小阿哥从前总说想出去玩!”
出去玩?——
作者有话说:?作者喵的小丑鼻子掉了,你们看到了吗?救命哇?放个假没时间写呜呜,我的日更啊(尔康手)现在假期终于还剩一天了(累的扁扁的)
第115章 115 世事功过纵匆匆,人间千秋何惧……
梁九功有时候真的很羡慕魏珠。
比如说, 人怎么能不长记性呢?
这不,等魏珠回过神来,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又巴巴的求过来时, 梁九功的心里终于又好受了点。
前些天雍亲王府有喜, 但喜险些成了悲,也是这日之后, 小阿哥与万岁爷之间生了嫌隙,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了。
何况梁寿当时冒雨回宫, 也求到了他那儿。
梁九功都觉得奇了, 怎么的?四阿哥府里好不容易添丁, 康熙帝就算再怎么多疑也不至于在这事上拎不清啊?
何况人家年侧福晋的兄弟在西北战场可是立下了赫赫战功呢, 怎么也不可能寒了年将军的心。
但当时就是这么巧, 暴雨突至,天时不佳, 地利不足,那么人和自然要打上疑问了。
这事梁九功知道就知道了, 却不能出口点破,遂一面观察, 一面私下出力,也算是还一还昔日小阿哥的相救之恩。
等到康熙帝瞧出问题,发出疑问时,梁九功淡笑不语,在这之前他已经得到小阿哥的态度了, 这爷孙俩之间不知道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在没有明确这一点之前,梁九功选择明哲保身。
但魏珠不知道啊, 他没留意这些眉眼高低的。
梁九功想,也是魏珠赶上好时候了,要搁以前呐……
哎,算了,他跟魏珠就不是一个赛道的。
他年轻的时候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是占了天时地利,早些年,他们都年轻,康熙帝身边正缺得用的,他便顺势上来了。
现在看魏珠,也能瞧出端倪来。
这人武力值高,脑子偶尔短路,忠心耿耿,热血上头,这样的热血到冷,有时候只需要一次小失误。
但一点也不妨碍康熙帝喜欢用这样的人。
魏珠绞尽脑汁,把梁九功早就弃之不用的方案捧了上来。
出去玩?
知道康熙帝年轻的时候多爱出去玩吗?哪一次出游不是声势浩大?可是哪一次南巡也都是耗资巨大的。
他魏珠只想着出去玩就能解决一些问题,岂知这口子一开,就是激流决堤啊。
问题能不能解决不知道,一定会有新的问题出来的!
比如,银子从哪里来?毕竟国库如今都不丰裕,去年四阿哥为了收归国库欠款,在百官里名声都快臭了,叫康熙帝拿这些烫手的银子出去玩?
比如,安危如何保证?要调派多少人生,起居出行如何安排,餐食坐卧如何解决?
再比如,去年一年就病重数次的康熙帝,万一途中玩嗨了,再病了怎么办?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但魏珠既然求到他梁公公这儿来了,梁九功就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笑眯眯道:“真是后生可畏,魏公公为了万岁爷可真是用尽心思,以后只怕皇上他老人家眼里再没有咱家咯。”
魏珠气不打一出来:“梁公公,您就别卖关子了,小的都急死了!”
梁九功嘿嘿一笑,顿时觉得气顺了许多:“魏公公您真是误会了,咱家这是为您高兴呀!”
两人你来我往拉扯了半天,把魏珠逗的都快哭出来了,梁九功才无可奈何般的说:“哎呀,别人我是万万不肯说的,但既然魏公公你求到咱家这里,怎么着也要尽力而为啊!”
然后,黑心了大半辈子的梁公公在魏珠的千求万请之下,把魏珠推前了一步,让魏公公千恩万谢的给他当枪使了一回。
——
在魏珠的不懈努力下,康熙帝终于get到了。
说是要出去玩,但以往只要一提,就双眼放光的虞衡,这次居然很平静的说:“不了吧。”
康熙帝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之前他忽悠的太狠了:“这次真的是出去玩……”
要是从前,他主动露出破绽,虞衡一定会紧紧揪住,再顺杆子爬,怎么都要为自己争取更多的“福利”。
可惜,这次小崽子看起来完全是“眼里没光了”。
以前虞衡经常目光炯炯的扒拉着他的膝盖说:“皇爷爷~放我出去玩吧!你看看我的眼睛,都学的没有光了……”
很难拒绝,但康熙帝喜欢逗他。
现在可好了,他直接对这个不感兴趣了……
康熙帝不禁想起魏珠说的那个荒谬绝伦的结论,他不死心道:“这次皇爷爷带你去行宫玩,那边还养了老虎呢,听宫人汇报,最近老虎下崽了……”
话没说完,虞衡就兴致缺缺的打断他:“皇爷爷可以带皇叔们去,他们一定很乐意。”
康熙帝:……
康熙帝想了想:“鹿园的小鹿最近生了一只浅色的鹿……”
虞衡点点头:“那真是恭喜小鹿了。”
“对了,你额娘给你生的那个弟弟……”
虞衡“唰”的抬头,目光重新锐利起来。
康熙帝心里一沉,想到魏珠说:“……依奴才浅见,小阿哥是从上回回了一趟雍亲王府开始不对劲的,奴才原想着是因为侧福晋生了小阿哥,福惠阿哥担心往后没了宠爱……”
康熙帝若有所思,甚至觉得魏珠说的正是症结所在,岂料这狗奴才马上就改口打自己的脸。
“但是吧,如今看又觉得不像!”魏珠故作神秘,吞吞吐吐,仿佛难以说出口,最终跪地求饶道:“皇上若是免了奴才的罪,奴才才敢说!”
康熙帝正心烦,见此几乎想抽他一顿解气:“你若说不出个丁卯来,朕一定重重发落你!”
魏珠臊眉耷眼:“小阿哥怕是对皇上您有什么误会……”
康熙帝莫名:“朕确实觉得他不太对劲……那你就去查啊,给朕查明白!”
魏珠心道,他就是查了。
于是这家伙把当日雍亲王府的事一五一十的汇报了。
康熙帝儿孙满堂,众多儿子就不必说了,孙子们从出生到能入皇家玉牒,再到能走入他的视线内,那是相当漫长的一段时光,甚至于很多孩子康熙帝第一次听说起他的时候,就是宗人府上报的关于他们的死讯。
他没有必要伤害自己的孙子。
魏珠没把话说尽,但已足厚康熙帝琢磨明白了。
他想起他问虞衡,胤礽还能不能好了的时候,那小子一脸平静的叫他找御医去。
现在,魏珠把从梁九功那里接来的烫手山芋转呈给康熙帝了,他悄悄观察康熙帝变幻莫测的脸色,心中提着的那口气还没敢彻底放下,但已对梁九功“爱恨交织”但服气了。
话不用说尽,点到为止即可,康熙帝有自己的想法。
于是,虞衡这边拒绝了康熙帝,那边雍亲王府西配殿里就收到了永和宫中德妃娘娘的传谕,着令年侧福晋进宫。
年侧福晋生产完还没过十日,但“长者赐不敢辞”,只得拖着未愈的身体入宫请安来了,一并带来的还有新出生的福沛。
福沛这个小名也是四阿哥亲自取的,年侧福晋亦觉得应景,这一年里,就没见过比福沛出生那天更大的落雨了,沛者,水势湍急,丰盛。
而福沛,则是愿此子福气绵绵不绝之期望。
于是这日上书房里,梁康悄悄来汇报:“主子,不好了!侧福晋今日进宫来,不知怎的在永和宫晕倒了!”
虞衡起身就走,走两步又与想一同前去的四人说:“永和宫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
兆惠还一派天真:“德妃娘娘也许还想看到我呢……”
她们入宫近一年,因为年岁小常在后宫玩耍,正是有上面那位的态度,在后宫可谓是如入无人之境。可作为四阿哥亲娘,虞衡亲奶奶的德妃娘娘,她的那座永和宫,他们是从不造访的。
大家也得趣,就连借着德妃娘娘之势入选伴读的兆惠也没把此事摊开来说。
因此黛玉面露担忧,却也知道此时事态不明,便轻声提醒:“可先去同乾清宫通个气,万事莫要鲁莽。”
虞衡脚步一顿,慢了两步,对她点点头,加快步伐出门去,行至半路,梁寿见他直往永和宫去,连忙小声喊道:“阿哥——”
虞衡看向他,梁寿欲言又止后半晌才憋出一句:“林姑娘说的在理,要不咱们先去乾清宫一趟?”
虞衡知道他们的意思,去乾清宫搬救兵,再去永和宫应对。
可他得知消息后就心跳迅疾,虽知道宫中规矩众多,却唯恐有不测之事,只想先去永和宫看了他娘再说。
“梁康都能得到消息,乾清宫那边不可能不知道。”虞衡平静的说完,却还是点了梁康去通传。
从上书房去往往永和宫的路程不算远,虞衡沉着脸,其实脑中空空。
一直到轿撵落定,他跳下来,看了一眼日光下辉煌耀目的永和宫牌匾。
这一刻虞衡想了很多。
天家父子,亦或寻常百姓,纵然骨肉至亲,但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血脉便已封存在各自的□□里了。
他重新整理了一下心情,眉眼都柔和了几许,梁康已经去通传了,他竟还有心情看看永和宫门前的花草。
不一会儿梁康竟就出来了,上来便笑眯眯道:“阿哥,德妃娘娘和侧福晋都在,听闻您来了,叫您进去呢。”
虞衡收回目光,进了永和宫。
这一年是康熙五十二年,四岁半的虞衡踏过永和宫的门槛,在心中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既然要掌控命运,怎能再把权利交给他人呢?——
作者有话说:[爆哭][爆哭]脑子里的剧情怎么写都写不顺,国庆日行万里,晚上还头铁硬熬,直接导致假期过后回到家每天睡成佩琪,困得眼皮千斤重,下一章准备长大……希望大家不觉得突兀。
第116章 116 东边日出西边雨,春有花开秋有……
春秋轮转, 四季交替,又是一年秋风起,草木疏黄季,硕果待收时。
雍亲王府。
面目清俊的少年郎站在花架下, 不知何故盯着一棵树在发呆, 小丫鬟们远远的瞧见了,也都红着脸笑嘻嘻的绕远了些。
其实她们若是走近些, 就会发现这少年盯得那棵树上还有个人。
树上人先舒展了双手双脚, 极富平衡力的挂在了枝上, 明知道少年在等他, 他还慢悠悠的在树上耍了个花活。
结果脚一滑, 扑簌簌的砸到了下面的树枝上, 还好他脚一勾, 又略显狼狈的挂住,顿时从树外高人成了枝上毛猴:“哎呀, 重来重来,刚刚手滑了!”
“小心点……”清俊少年一脸担忧的望过去。
树上人七拐八拐的溜下树:“放心吧, 以我的身手怎么也伤不着!”
清俊少年欲言又止,一个低沉又熟悉的声音忽的在耳边响起:“你看傅恒是担心你摔吗?他是担心你小子砸坏了他的树!”
“好你个傅恒, 把我从边塞带给你的礼物还给我!”兆惠一捋袖子,当胸就要给傅恒一拳,清俊少年面不改色,身形一侧,虚虚躲过了一拳, 这可惹恼了已经快长成人形石墩子了的兆惠,只见他迅疾如风的连出三拳,傅恒无奈, 最后故意漏了个破绽,硬挨了这家伙一下子,他才停手。
虞衡在边上看着,点评了一番二人的招数,兆惠得意的尾巴翘的老高了。一边顺手接过轮椅推着虞衡走动,一边化身碎嘴子,汇报起近日的战绩,这些结果虞衡早几日已经看到了,也是听了兆惠的描述才知道其中的细节。
正事说完了,兆惠眉毛一挑:“刚刚阿哥有一件事说的不对!”
他停在另一棵高大的香樟树下,还欠了吧唧的拿脚踢了踢:“这才是傅恒的树!刚刚我爬的那棵是翡月姐姐的那棵!”
虞衡托着下巴:“傅恒,你说呢?”
傅恒清俊的脸红了起来,低下头:“兆惠兄还小,以后会懂的。”
兆惠怒不可遏:“我哪里小了?”
他呵完又一收怒容,挺胸道:“虽说我年龄比你小了那一点点,但我可是咱们里唯一上前线的!”
“是是是,你可是六岁就经历宫变,忠心护驾,七岁就敢挑战李师傅,每月一挨打也要追着挑战,百战不殆,八岁被琉球使臣打哭,十四岁时一听说那边遭了水灾就要去灭了人家全族的大英雄,乌雅家新生代里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哦……”
兆惠越发得意:“还有九岁生日前凭一己之力,让太上皇他老人家退位前亲自颁发抬旗的旨意,将我乌雅家从正白旗抬到镶白旗!”
话刚说完,兆惠忽然想起正是那一年虞衡病重近乎不治,从此要靠坐轮椅行走,遂连忙硬着头皮想岔开话题:“哈……对了,听闻今年是女子可参与春闱的第一年,甚至还有女子入了殿试,你们说林姐姐要是出马,状元都得姓林吧?”
傅恒戳了戳他的腰,被兆惠顺手拍来:“你干嘛?不是吧?阿哥,我离京又大半年了,你还没求得林姐姐的原谅啊?”
虞衡叹了口气,摊手:“革命尚未成功。”
兆惠摇了摇头,叹气道:“真可怜。”
他又伸手从袖中掏出一物,在虞衡跟前一甩一甩的:“这是我离京的时候林姐姐托春蕤和风荷送给我的!”
虞衡面无表情。
兆惠悻悻收起来,又掏出另一物,乃是柄削铁如泥的匕首:“这是翡月姐姐给的,她还说叫我平日拿来防身,若是不幸缺银子使了,还能去当铺换点钱用!”
傅恒脸也一黑:“哪又怎么样?”
兆惠“啧”了一声:“我也不是点你们,你看看她们俩多担心我,你们呢?”
虞衡忍无可忍:“是谁说自己只要当个运粮的小官,去边塞瞧瞧大漠孤烟直和长河落日圆就心满意足了?结果脸一抹,招呼都不打就自个儿杀去前线,挨了一刀命都快没了,还只顾着嘚瑟?”
兆惠一缩脑袋:“那一刀也就瞧着吓唬人,其实我好着呢!”
他转着眼珠子:“要不我说你俩呢,林姐姐都猜到我要去干啥,翡月姐姐估计是从林姐姐那里听到了什么,也都好关心我的!哎,我以后要多生女儿……”
傅恒不知触动了什么地方,脸竟又腾地红了:“兆惠兄可是也有心上人了?”
兆惠气壮山河道:“匈奴未灭,何以为家?要什么心上人,等我收复旧山河,自然有美人为我折腰!”
虞衡默默的捂上脸:“兆惠啊,以后爷再听到你说这句话,就打断你的狗腿。”
兆惠嬉皮笑脸:“你们老说我不肯读书,没墨水,怎么样?这可是我听了新戏词学的!”
傅恒也一脸的心如死灰:“兆惠兄,其实往前推几百年,你们乌雅家的祖宗,还有我们富察家的前辈,全都是唐宋口中的‘匈奴’……”
兆惠一愣,连忙捂嘴四看,见四下无人,他才抱怨道:“那戏文怎么回事啊?我一听内容还以为是阿哥出的新本子,毫不犹豫的就掏银子捧场了啊!”
傅恒扶额:“自从有一回皇上听咱们阿哥说什么‘百花齐放才是春,百家争鸣方为文’,便颁布了一道旨意,面向天下读书人,如今各种戏本子都有,你听到的估计是……”
兆惠摇头:“不不不,这出戏是我回京后才听的,想着去给李师傅家捧个场……”
自从最早的《女驸马》在京城流行开来,不久便传到准噶尔那边了,这戏文经过准噶尔当地文化的一番熏陶与改造,更是变了模样,但总归都离不开对勇敢女性的鼓励和讴歌。
且因为这本子的主角竟是个女性,从前更没有女性来演戏的,许多戏班子便可劲儿开始捧起了男旦,而能演这出戏的男旦一定要貌美如花,美目细腰。
这让不少人家又以让孩子学戏为傲,世间无下品,不止读书高。
但准噶尔却刮起了另一阵风:何必舍近求远呢?旦角何须男儿演,自有女子点绛唇。
这风气一开,叫骂声四起,但当时康熙帝还在位,看过男旦,亦见识过花旦,私以为各有千秋,且正好赶上那会子江南汉人里有人聚众闹事,写打油诗讽刺清军入关后固步自封,糟粕横生,落后荒谬。
康熙帝干脆主动提出支持女性走出家门的言论。
此事的“幕后黑手”正是虞衡,他为了推行这一套,不得已使用了“通关金手指”,过程状况百出,漏洞频频,但虞衡也不得不佩服这个金手指的功能,非常之简单粗暴。
比如江南汉人那一场闹事,初看是对文化的不满,细查才知道是前明的遗臣还在奔走挣扎。
搁从前无论是康熙帝还是如今继位的四阿哥,只怕都会一杀解千愁。
也亏得方苞以自身为例,数次不惜舍身以求,再加上当时江南聚众案真相爆发时正是雍亲王新登基那会儿,无论是为了名声还是别的什么,总归此事没有再造杀孽,只抓了几个主事的,吃了几年牢饭。
虞衡与那些人素昧平生,毫无交情,但却依然出手了。
那会儿他刚过了野心勃勃,欲望灼心,几乎要举兵起事拥立他阿玛登基的那个阶段,但丝毫不影响他利用此事做穷举法。
没错,从虞衡因为他娘险些难产那事后,他便生出了难以扑灭的心火。
他数着自己为数不多的日子,计算着还要多少年能等到他爹登基,又琢磨着一旦他没能撑下去,往后历史会如何记录他呢?
大约就是历史上轻描淡写的几笔。
其实这些也没什么,他想到的是更长远的事情。
总之心上火种一触即燃,迅速成燎原之势。
更让他不安的还有眼前天天相见的人们。
虞衡搓了搓手指,依稀还有一些柔软的余温和馨香。
他险些忘了,他从后世来此间,一年多的时间,竟几乎把过往在现代的二十几年全消磨掉了。
但身在局中,看不清,摸不透,瞧不全,乃是合理的。
他知道结局,也不代表他就赌得起。
比如若他搞起事来,一计不成,波及了无辜的人可该如何是好?
虽说端静姑姑和娜日都改变了命运,但也有人,明明还能横行霸道半辈子,如今却坟头草芽年年新。
总之当时的虞衡一拍脑门,先找了个理由赶走了兆惠,给这熊孩子委屈的大闹阿哥所。当时兆惠扶着门忏悔的哭声几日不绝,最后虞衡无奈:“你太笨了,文不成武不就,以后说出去丢我的人。”
兆惠抹着哭的肿起来的眼睛,委屈巴巴的回去了。
连康熙帝都看不下去:“你从前不是与他特别交好吗?”
“不会过几日,连你林姐姐都要赶出上书房去吧?”康熙帝嬉笑一句,却见虞衡面色一肃,小脸沉沉的:“她如今七岁了,理应不该出来见这么多外男。”
康熙帝被他这句话呛到,这无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麻了,题目还没取,十二点了,十二号的更新没成功,立个flag,今天再更一章[化了]
第117章 117 十年大梦一场春,天下无人不死……
若要论起来, 京城这些适龄的男儿中谁家的最堪嫁?傅恒和兆惠只怕不分伯仲,论家世二人不相上下,论脸傅恒略胜一筹,但论运道, 乌雅兆惠的狗屎运在京城可以说是独一份的。
这就要从多年前他被选为当今圣上第六子福惠阿哥的伴读说起了。
京中早有传言, 说六阿哥虽天资聪颖,但恐天不假年, 御医们但凡摸过他脉象的, 无不怀疑人生。
只因阿哥的脉象乃是常摸常新的, 时而磅礴如猛士, 时而虚悬如游丝。
雍亲王府中常备了吊命的药材, 像什么千年老参或是西域秘药, 凡是有些说法的, 俱备齐了。
因太上皇宠爱这位小皇孙,便早早将之养在膝下, 三岁即开蒙,还为这位小皇孙挑选了伴读。
又因为当时众人都不看好他, 便甚少有人家把孩子报上去。
唯有当时德妃娘娘的娘家乌雅氏寻思着也不能太落了四阿哥的面子,他们家便从族里随机挑了个年龄相仿的小胖墩送去宫里陪小阿哥, 大家心里都清楚,叫伴读是好听的说法,实则就是陪玩,当趁手的“奴才”也使得。
皇孙伴读还能镀层金,也不是谁都能够到的, 但当时那个情况,这兆惠确实是问路的石,引玉的砖。
后来的事情大家也都瞧到了, 为了能给福惠阿哥做伴读,世家们摩拳擦掌,各显神通,简直堪比卷王们的战争。
而在福惠阿哥的四位伴读中,林御史家学渊源,林姑娘更是小小年纪就学富五车,不出手则已,出手便一鸣惊人;富察家的九公子就更不必说了,人品样貌才学无一不佳;纳兰家的姑娘虽在族中平平,单拎出来在京城也是能打的,更关键的是,大家都觉得此女气运绝佳;当然了,和第一个“保送生”兆惠比起来,纳兰翡月那都是毛毛雨。
但这一情况在康熙五十二年的冬天被打破了。
福惠阿哥忽然要求换掉兆惠。
若是时间推到一年多以前,乌雅家只怕会硬气的腰一挺就把人接回去了,但那是康熙五十二年,四海升平,远无兵祸,近无天灾,前朝后宫都难得的一片平静,而正是这种平静的氛围下,世族和百官们略一核算,当今的这些个适龄皇子中,可堪托付的竟没几位了!
而从前因为行事不肯周转,出了名的铁面冷脸的四阿哥,一时间竟隐隐有成为大热选手的态势。
当然,凡是在四阿哥哪儿吃过挂落的,都还不看好他,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们长着眼睛,看出了康熙帝的落棋姿势。
此时再结合康熙帝对福惠阿哥的态度,便看得出从前的“无稽之谈”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这般情状之下,乌雅家当时自然不肯失去这一条大腿,这对兆惠来说,也是情感上完全不能接受的。
可怜的小胖墩兆惠,因为日常心大,被虞衡先练手一试。虞衡虽心想着要徐徐图之,却因急躁不安推的乱了方寸。
虽然最后阴差阳错,以宫变时兆惠舍身挡刀让兆惠得以照旧留在上书房了,彼此间却各自留下了阴影。
兆惠自己都没察觉,他之后事事都求赢争名,且动辄为了目标宁愿以命相搏。虞衡也因为心中有愧,对他更多纵容,这些年给他收拾了烂摊子无数,导致京中众人提起兆惠,就忍不住吐槽:这小子命好!
而命好君兆惠也非常认可这一定论,他们上书房五人组早就因为各种原因四散开来了,但他依然稳稳的在中间站定。
嗯,怎么说呢?就相当于小情侣们分手了,但作为大家一起养的小狗,小狗依然被两边关爱……
不过这可能也取决于此人实在没长情根,不慕少艾,满脑子除了赢就是吃。
而当年有传闻说,康熙帝在选不定继承人的情况下,已经开始着手从皇孙里挑人选了!
这个结论传到康熙帝耳朵里时,已经颇有种不顾当事人死活,只一昧的宣扬皇位继承人已经敲定了的“一锤定音”的态势了。
康熙帝本人都表示:他也是才知道此事。
康熙帝略一思索便叫魏珠去查:是谁?在散布这样的谣言?是何居心?是要逼着朕给出态度来吗?
查到结果却叫康熙帝大吃一惊,这谣言竟不是别人传的,来源居然疑似是虞衡本人。
康熙帝深思熟虑了一辈子,这回也没立刻动怒,略一思忖,便觉得其中必然有诈,遂又叫了梁九功去查。
魏珠都服了,他寻思着这次这么容易就查到,一定是他能力又提升了,合着还是给人家梁九功当踮脚石了。
果不其然,梁九功那边磨磨蹭蹭的踩着点查出了新的结果来。
魏珠直着眼睛在边上学,梁九功特别轻描淡写的呈上了证据,依魏珠看,此事要是叫他来,他能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查出来,但梁九功居然厚着脸皮说自己费尽心思,只能查出那人和十四阿哥府里的管家有些首尾。
康熙帝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叫梁九功歇下就好,很明显,再多的他也不想听了。
此事说大不大,但从这天起,十四阿哥在康熙帝这儿的破绽便越露越多。
正所谓水落而石出,从前有哥哥们在前面拼杀冲刺,斗得乌鸡眼似得,便显不出十四阿哥来,如今夺嫡大舞台正是空虚无人的时候,康熙帝的手劲便也收了许多。
他且观察,且调教,奈何另外的几个都想开了似得,完全不上道。
要不说人性本贱呢?屁股下面那个龙椅天天有人惦记的时候康熙帝很烦躁,但没什么人惦记了他又不习惯。
再加上自从他为了哄虞衡玩,带他出去散心,爷俩微服私访了一通。
这个口子一开,皇宫就显得逼仄起来,乾清宫的奏折也像枷锁似得。
康熙帝一度很喜欢跟人玩“你猜我如今几岁?”这个游戏,无他,他在民间见多了沧桑无比的同龄人,颇有些对自己保养得宜的优越感和沾沾自喜。
这些人不知道他是当今皇帝,他们发自内心的赞他年轻,让康熙帝更为志得意满。
只是这游戏玩了数次,终于有一次翻了车。
康熙五十三年春秋相接时,正赶上京城边上的翼州广安府暴雨连天竟闹出了洪灾来。
又因为紧跟着就是康熙帝的寿辰了,下面的“大聪明”唯恐这个糟糕的消息冲撞了圣心,扫了帝王的雅兴,当地官员便瞒而不报,只说当地雨水略多。
结果因为没有紧急预案,雨水又超出预期的磅礴,导致广平府一夜之间被洪水过境。
后来的地方志记载,此次暴雨连下九天九夜,直接导致大水冲垮堤坝,导致“万家如鱼泣,千家似鸟栖”,光是绝户就达到了八十余家,一时间广安府几乎成了人间炼狱。
而时年六十一岁的康熙帝刚于去年过完六十大寿,因为六十大寿上收到了八阿哥胤禩送的第三只海东青,且这只鹰呈递到康熙帝面前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这让康熙帝当场勃然大怒,还是众位阿哥齐齐求情说好话,加上十四阿哥跳起来维护他八哥,直言这绝对是个误会,康熙帝便真的没有放大此事了。
这让朝中众人又忍不住把目光落定在十四阿哥身上。
是啊,三阿哥文人义气,四阿哥像冷脸臭石头,五阿哥不堪大任,只想躺平,八九十三位爷如今已经连点卯都敷衍的很了,这么顺下去,十四阿哥简直像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新选手,重点是“新”,年轻,好控制……
“死鹰”事件后,影响最大的只有两处,众人还没觉出什么来,八阿哥却借着此事的风头主动把手中的不少权利交了出去,正所谓权责一体,八阿哥虽失权却得到了清闲。另一处影响便在康熙帝这儿,他对年龄和死亡更加避讳了,又因偶听民间说人老了之后要少过生日,免得提醒了阎王殿里的那些位勾画命簿的,他六十一岁生辰便打算一切从简。
为了表决心,那一年生日前夕,康熙帝把宫中琐事一应交接给了几个儿子,带着小虞衡一道出门去了,他们所去之地本应走水路,到了半路上才知道广安府起洪灾,迫不得已停在了河间府。
那日很寻常,除了街上有不少从广安府逃生来此地的流民。
他们先在河间府找了家酒楼落脚,随后康熙帝便身着常服出去玩耍了,暗处隐藏的暗卫不算,一老一小身边只跟了魏珠一人。
路过一个摊位时,那挂着“知命”二字的简陋卦旗的摊主举着一把旧扇拦住康熙帝的去路,他衣衫褴褛,所幸旧衣浆洗的还算干净:“这位贵客留步。”
康熙帝饶有兴味的停住了脚,手却被人一扯,虞衡嘀咕道:“看起来像骗子!”
小人儿平时还挺知道给人留面子的,这天却不小心说得大声了些,康熙帝略有些无奈的叫魏珠打赏赔礼,一面就准备走开。
那人却“唰”的一声打开了扇子,扇上却是“海晏河清”四字,不等康熙帝发问,那人就扬声道:“贵人今年六十有一,有一大劫难,动辄生死,老朽得天道驱使,纵九死亦要告知。”
虞衡还要摇头,就整个人被康熙帝夹在咯吱窝里带着坐到了摊位前:“你且说说看。”——
作者有话说:立flag就是为了打脸的,呵呵[化了][化了]好消息,陪伴喵多年的老苹果前阵子坏了,斥巨资修好了,这两天又坏了,就在我打算把它再送去修的时候,小苹果又自己挣扎过来了……上次修的时候问店家,现在它值多少钱,店家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含糊其辞,最后说:你修它的钱加点就够买了……
那不一样,[化了]哎,生死是无常,感情是无常中的羁绊(碎碎念的时候我怎么就不卡文了呢……说好了要写长大的部分,但总觉得一下子十年后,有点太单薄了,咱争取下一本大纲的时候就细化好[求你了]感谢跟读的bb们,么么么)
第118章 118 十年大梦一场春,天下无人不死……
那算卦的一抖长袖, 指尖来回拨动一番:“先算前事,不准不要钱!”
康熙帝皱着眉听完了前事,每当他听不下去,起身欲走时, 就见虞衡在边上听得很认真。
他要走自然不是因为此人算的不准, 恰恰相反,这人说得可太准了。
康熙帝暗想, 此人若真有些大造化, 早就不至于沦落到此地, 穿的如此寒酸, 还要伸手揽客……
他看向虞衡, 虞衡也看向他, 然后虞衡凑到他耳边:“爷爷, 他说得是真的吗?”
康熙帝又想,连他的身边人都未必知道这些, 这衣衫褴褛的卦师真的能算出来吗?除非他别有目的!
本着看戏的心理,康熙帝示意魏珠掏银子:“你先找个地方, 带福惠去玩,朕……正好我想自己听一听。”
魏珠臊眉耷眼:“老爷, 这不合适啊……”
虞衡也不肯走:“让我听听,免得他骗你!”
他们这边还在争论,那卦师却将银子在手上一抛,又轻巧的抓住,在牙上一试:“就这点钱, 可不值得老朽逆天而行!不算咯,今天恐怕是看走眼了,等不到有缘人了, 还你!”
魏珠手忙脚乱的接过那颗突然被抛来的一大锭银子,上头还有两颗明显的牙印,瞧着别提多气人了:“大胆!你这……”
康熙帝见那人说着话就迅速收拾自己的摊位就要走,遂瞪了魏珠一眼,软下声来:“先生且等一等!”
他在腰上一摸,解下了一枚玉佩:“不妨以此抵今日的卦酬?”
那卦师又重新坐回去,摸了摸他的玉,扬起笑脸来:“这老朽可受不起!”
虞衡在边上无语,伸手把玉夺回来,又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掏出一条金色的小鹦鹉递过去:“这个行吗?”
卦师照例咬了一口,对他比了个大拇指:“没想到,还是这位小少爷识货!”
要是平时,此等没有逼格的卦师早被康熙帝叉出去了,如此贪财之人,简直俗不可耐……但这卦师虽行为古怪,前事却算的神准,连他幼年生过大病,九死一生,因祸得福等各种细节都推出来了,甚至从前从没人告诉过他,他乃是六亲缘浅之人。
若是别人上来就说他六亲缘薄,他一定会暴怒,这天下福气若有一石,他康熙帝当占八斗才是,毕竟他乃天下万民之主!
可这人直白道:“贵人幼年失父,六亲之中凡与之相交亲密者皆要折寿。”
魏珠当时听得脸色惨白:“大胆狂徒,竟敢口出狂言……”
被康熙帝一个眼神飞过去,只得委屈巴巴的老实了。
那卦师继续慢条斯理道:“你们不用急着反驳我,贵人且想一想,自己的父母亲亦或者妻妾,甚至是子女,凡是亲近的,如今命途如何啊?”
康熙帝愣在了当场。
父亲顺治帝注意到他是因为他得了天花,还撑过来了,不久他失去父亲,登上皇位。母亲在他登基后被尊为圣母皇太后,可惜他们母子之间只有四个月的相处机会,四个月后他的母亲佟佳氏病逝,殁年二十三岁。
至于妻妾,他的三任皇后都相继去世了。
而子女……
最后虞衡在边上忍辱负重的掏空了自己的小钱包,给他爷爷付卦资都不够,那人声称自己一事一卦,钱货两讫,绝不赊账。
康熙帝便只得和对方约定,明日再来此处,他带够了钱前来。
后来当然是没找着人啦,魏珠甚至掏出腰牌行走了一趟河间府,知府都连夜被惊起来查案,全力搜寻此人,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此人非是河间人,三日前忽然出现在此地,此前曾有人欲问卦,被此人狮子大开口吓退……
知府一手拿着结论,一边琢磨着他送礼送到魏珠那儿,边上得了好处的小内侍是如何说话的,便琢磨着这么上报上去,倒显得康熙帝他们像一群不知事的冤大头,遂修饰一番,仿佛此人是个什么不出世的大神仙落成的,只来此渡人间帝王一场。
此行爷孙俩原打算寄情山水,但因为此事让康熙帝高兴不起来。
那卦师就差没指着他鼻子骂了:“若非你福泽深厚,以你这般疑心生暗鬼,只怕大祸早临头了!”
康熙帝没敢反驳,远的不提,去年他过完六十大寿后心情不爽,真的故意给破绽,想看看谁还敢反……
结果万万没想到胤褆在宗人府除了没完没了的生孩子,还记挂着外面呢,一听说他病的快死了,就爬起来又搞了一回事。
康熙帝早就可以收手了,却故意慢半拍,他就是想看看这些儿子里还有谁敢此时出来搞事的。
结果可想而知,大阿哥胤褆被革除宗籍,改掉名字,永远囚禁。
康熙帝竟有些失望,他原想着若是胤礽或者胤禩起的兵……
他不相信胤礽会永远疯下去,可胤礽已经疯疯癫癫几年了,他也不相信胤禩会老实行事,可胤禩确实总是用洞察一切的目光瞧他,再毫不留恋的退场交权。胤禩甚至还瞧不出真心还是故意的跟他说:“儿臣真心觉得四哥是个可以托付的,十四弟若多加指引,只怕比四哥更胜一筹。”
康熙帝当然不会承认他心中的这些小九九,就连这次离京,他都安排好了各处,表面上看他是出去度假,其实还是想看看儿子们会搞出什么事来?
若大清离了他,还转吗?
事实证明,还能转,转的还挺好。
但康熙帝也不高兴,他嘴上说着欣慰,心里其实有些难受,大约是西洋特供的水银镜照人太清晰,他看到了自己眼角处的那一块褐色的斑。
那种斑他最早在皇祖母脸上看到,后来是手上,那种斑像一种不详的预兆,而他又没法开口和别人述说,他是帝王,从来只为天下万民请命,没有弯下脊梁向下俯首诉苦的道理。
被一个乡野路人道破了心思,再加上此人行踪莫测,康熙帝便忍不住重视起来。
他想到那人跟他说,他有个机缘,正在此去三百里的广安府。
于是在河间府留了几天,没找到人的康熙帝真的打算去广安府。
虞衡倒没表现出抗拒,他只是反复确定的问了三次:“真的去广安府吗?”
根本没到广安府,康熙帝就傻眼了。
说人间炼狱都是好听的。
康熙帝本人亲临,直接从附近几个府调兵遣将,粮食物资更是以最快的速度运来。
他们一行人在广安府待了大半个月,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一道跑来把爷孙俩接回去,并留了四阿哥在这边处理收尾。
康熙帝回京之后落寞了好几个月,与之相对的是虞衡沉着脸,面无表情的收割了一大波民意分。
整个广安府的百姓,无人不知道皇帝亲临,还有些受灾不那么严重的乡绅们借机示好,连夜给康熙帝立了生祠……
康熙帝得到了名声,虞衡得到了很多积分,至于算卦的那个,名利双收的成了传说中的世外高人。
“高人”咬了一口金,又谄媚一笑:“下次还有这种好事,记得叫我!老地方就能找到!”
虞衡无奈的对他摆摆手。
——
虞衡心知以康熙帝的多疑,凡事只能引导他去想,这样得到什么结论,他就会信服。
但这样得到的结果太慢了,他急需立竿见影的效果来缓解自己的焦虑。
而经过几次小规模的宫变事件,虞衡心里对皇宫的布防有了七八分了解,凡事只怕有心人嘛。
另一面,虞衡发现自己的独立计划行不通,首先他连兆惠都甩不掉,迫不得已他又拿纳兰翡月试了一下水。
纳兰家倒是很轻易就被他摘出去了,可惜纳兰揆叙不理解他的苦心,只当纳兰家是要完了,竟大病一场,一命呜呼了……
纳兰翡月虽不至于因此恨上他,但纳兰家对他的怨气挺大的,连带着纳兰翡月在中间也受牵连,虞衡无可奈何,就叫傅恒多照看着点。
傅恒倒是不负嘱托,不仅照看着,两家如今已经预备交换庚帖了……
虞衡合理怀疑傅恒这个鸡贼的家伙看透了他的心思。此人方方面面虽有不足之处,比如为人看起来太端着,比如处事圆滑又狡诈,比如长得一副小白脸的模样,比如他家兄弟姐妹太多了,他又是老幺,到时候还不知道家宅多少屁事儿,再比如武学不如兆惠……
总之,事急从权,虞衡深知自己时间可能不多了,便矮个子拔将军,勉为其难为黛玉选了这小子。
岂料傅恒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一直在两位姑娘间端水,端到雍正四年,他忽然对虞衡坦言,自己心悦纳兰家的翡月姑娘……
其实在虞衡动作不断的那几年,康熙帝不是没怀疑他,但他胜在年龄小,看起来无害,加上他收买人心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到伸到康熙帝的眉毛下面了,越是离得近,越是迷惑人吧,每次线索没查到他那儿的时候就有人帮他处理干净了。
在这方面,魏珠做的比梁九功还好,因为这小子的迷惑性不输虞衡,再加上他虚心钻研,一门心思的想胜过梁九功,日久天长了,真还叫他做出点成绩来了。
富察家老的太精明,以至于虞衡压根没对傅恒有所表示,他就自动退到自己该退的位置上了,而作为同样的聪明人,黛玉那边却叫虞衡操碎了心。
轻了不行,重了不行,不分开也不行。
是的,虞衡每次做了决定,下定决心,可却实在张不开口。
恶语伤人六月寒,何况那是黛玉,虞衡很难跟不认识不了解她的人解释,这世间有谁能不欣赏她呢?
虞衡没想好怎么出手,光是想想,他就觉得心口闷闷的,但他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他不确定他的计划到底行不行得通。
正赶上兆惠和翡月去找黛玉来做说客。
虞衡那天抬头看看天,又看看地,就是不敢看黛玉的脸色,他怕他一开口,就被她瞧出什么来。
他这副坐立不安,于心有愧的模样被黛玉看在了眼里:“阿哥曾与我说过,事无不可对我言,今日这是怎么了?”
今日吗?黛玉还是太体面了,他明明这样扭捏摇摆了好久了,让所有人都如鲠在喉,百思不得其解。
虞衡背过身去:“先前说的那些都是骗你玩儿的,你救过我,我也救过你,我们之间早就彼此不欠了,而且你年龄不小了,我就怕往后有些人像纳兰家那般,挑选女儿送过来,一门心思的想进我们雍亲王府的门……”
黛玉一怔,这些时日以来,她长久的不安感终于落了地,她忍了又忍,只觉得从前人人称赞的她的聪明仿佛只是场面话,因为她实在不理解他的突然变脸:“你说这番话……我问你,你可是有什么苦衷?”
虞衡抠了抠手,嘴硬道:“没有。”
“好。”黛玉点点头:“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回答我上一个问题。”
虞衡低头看着面板上的时日,他已经靠卡bug查到了福惠本人的资料。
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福惠,雍正皇帝之第六子,清圣祖皇帝之第六十孙,天资聪颖……殁年八岁。
他鼓了鼓腮,扬声笑道:“你要是想进雍亲王府也不是不行,但要先抬旗,我从前总喊你林妹妹,现在才晓得,你还比我大三岁呢……”
这一年是康熙五十四年,七岁的虞衡在摇摆不定了近二年多的时间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前面的明示暗示,黛玉竟全都包容了,想想也挺不可思议的。
而这次之后,他“如愿以偿”的身边只剩下甩不脱的兆惠了。
闹完这一场后,虞衡失魂落魄的回了西配殿内,他娘午睡后刚醒,正在教他弟弟福沛说话,福福鸟在窗台上的鸟架上睡得正香。
虞衡找了个躺椅躺进去,平日里对他敬而远之的狸花猫年年走过来,轻巧的跳上他的腿上,又在他身上找了个位置,准备休息。
虞衡抬手摸了摸它的背,毛茸茸的,还挺治愈。
他吸了吸鼻子,闻到一阵怪味。
虞衡低头,和年年对视,年年有些心虚的移开视线,然后拿猫头在他手心讨好的顶了顶,虞衡只觉得手上一凉。
他低头闻了闻:“额娘——”
年侧福晋鲜少听到他如此惨烈的叫声,闻言连忙赶过来:“什么事?怎么啦?”
虞衡举起手,大声哭诉道:“年年的头怎么那么臭?”
年侧福晋又好气又好笑:“臭……臭是臭了点……你哭什么?都怪福沛,天天睡觉要抱着年年,他现在流口水都流在年年头上……哎,忍冬呢?快把年年抱去擦擦!”
虞衡不管,还是哭,年侧福晋只得放下福沛去哄他,还以为是这几年对他照料疏忽,年侧福晋抱住虞衡轻轻拍打他的背,虞衡伏在她怀里放声大哭。
年年在不远处瞪大了眼睛,看起来无辜极了——
作者有话说:顶着锅盖路过……下章就是长大以后了[爆哭]
第119章 119 光阴一寸成佳酿,少年踽踽乘素舆
雍和宫。
因兆惠回京, 与傅恒约好了一同前去见虞衡,于是三人便约在了从前的雍亲王府会面。四阿哥胤禛登基以后,雍亲王府便因是天子潜邸,被更名为雍和宫。
又因府里各处主子都迁居紫禁城了, 雍和宫便几近空置, 正是他们碰头会面的绝佳场所。
且不说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就说他们从前种在御花园的树, 早年间叫虞衡给迁到西配殿种下了, 此地对他们来说便意义非凡。
“一晃九年了……”兆惠难得的深沉了几秒钟, 望着风吹树摇的窗外景色发出感叹。
三人本来一道用饭, 但吃到一半兆惠要喝酒, 他得意的想向两位朋友展示自己的酒量, 当然, 主要是想超绝不经意的引出他的边塞之行,吹嘘一番。
傅恒听的满眼羡慕, 虞衡却不准他喝:“想喝酒就滚回家喝去。”
兆惠也不是真的非要喝,此话便略过了。
三人间许久不曾这般密会了, 也就一开始略有些拘谨,很快就有梦回当年之感了, 光阴酿酒,纵无佳酿人自醉。
可惜当日傅恒很快有事走了,兆惠便推着虞衡在西配殿里四处行走。
虞衡懒洋洋的轻叩扶手,若无其事的问他:“回来可去见过她们?”
兆惠打哈欠,很大一声。
虞衡等了一会, 见他没吱声,于是就又问了一遍,兆惠这才慢条斯理的促狭他:“那哪能呢?肯定是要来先给您老请过安呀!”
虞衡的轮椅扶手上有个圆筒, 他伸手就揭开圆筒,从里面抽出一条细棍,抬手就去打兆惠。
兆惠吃了一棍,连蹦带跳的躲开他的第二计闷棍:“喂!哪有这么对待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的?”
虞衡冷哼:“让你阴阳怪气!”
兆惠一面躲闪,一面叫屈道:“我跟你学的!说了你也不信!我一回来第一个见得就是傅恒,还是在雍和宫这里!”
虞衡收回细棍,开始算账:“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要你留在京城,也好照看她们,要是谁欺负了你林姐姐,月姐姐,你也好及时出马!”
虞衡斜了他一眼:“你很不服气啊?都敢对我翻白眼了!”
兆惠连忙端正态度,但口中的话依旧犀利:“不是我说你,阿哥你瞧瞧,满京城的除了你,谁还能欺负我林姐姐?”
“……”虞衡又要去拿棍,兆惠弹开:“你自己想想,除了你谁能惹到她?谁又敢去惹她!”
虞衡长叹一口气:“我让你解决问题,不是让你来指责我的!”
兆惠继续反骨:“问题就在你自己身上好吧,你让我去解决谁?”
“当初我真是口水都说干,叫你去道歉你不去,后来我还去求了林姐姐,好不容易她答应见你,是不是你自己又发神经没珍惜机会?”
“别的就不说了,到现在你都不肯告诉大家……你的腿,好端端的怎么就这样了?”兆惠说到此处,异常激动:“明明我每天都跟随在侧,可你连我都瞒着!”
虞衡瞪他:“好了,这事先放一边,我们来讨论一下你在边塞的荒唐行径。”
兆惠心虚了三秒钟,又头铁道:“我不,今天这个事情我搞不明白,我也没脸再去见林姐姐她们!”
——
胜固欣然,败亦从容。
当时虞衡在心里默念此句,反复给自己打气。
在去乾清宫之前,他自认为已经想好退路了。
甚至于他爷爷直到康熙五十五年才察觉到他的居心来,都让虞衡感到不可思议。毕竟在他心目中,他已经跟康熙帝对立过招数次了,而以康熙帝的谋算,不该如此迟钝啊?
虽说他人小,迷惑性大……
他进殿之前,一个小宫侍气喘吁吁的跑来:“阿哥留步!”
虞衡心中有事本不予理会,那宫人抬高声音道:“九阿哥府的小凤凰快不行了,特来知会阿哥一声!阿哥要不要先去瞧瞧?”
眼前就是乾清宫了,虞衡对他摇了摇头,有些遗憾,这世上有人能如她那么敏锐,还关心他的人,真的好难猜啊……
虞衡后来得知那一年他娘生他弟弟福沛后被德妃娘娘喊入宫的那一次,乃是一桩误会。
此事永和宫确实是得了康熙帝的授意,但根本不是他理解的那番“风霜刀剑严相逼”,可惜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时过境迁,他不能回头,也不想回头了。
只能说人在局中,棋不由人,终归是天意弄人了。
好在虞衡为了苟长命,一直勤勤恳恳的刷各类任务。
有时候事件顺利并且得到正反馈时,他也会由衷的感到快乐。
他想,来都来了,总得留下些什么,也许能给未来人类一些震撼呢!再加上虞衡很快就不满足于仅仅通过娱乐文化温和的“入侵”世俗的这一单一模式了。
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模式虽有些用,却如同今冬缺柴木,而当下立刻种树。
种树的都知道,一棵树十年方能略有小成就了不得了。
故而虽说欲速则不达,但太慢发展亦容易使人道心破碎。
再后来他卡出了预示着他生命长度的信息。
不太乐观,所以他一面面无表情的给自己打气,一面嘻嘻哈哈但悲观的要死。
那两年因为他的无常,别说康熙帝了,连万兽园里那只快成精的海东青见了他都绕道走。康熙帝甚至张贴皇榜,广求天下名医,只为给他看病。
虞衡一度觉得自己像一盏没有被剥开灯芯的油灯,只是沸腾,却无法燃烧。
他的顾虑有一千重,最终在跟系统斗智斗勇的极限卡bug下明白了自己的困境。
虞衡曾闷头走了很久的路,某一日他听到些风声,再一番复盘时,才恍然发现,他日前走的路,竟如同接了他八叔的人设一般。
声名远扬,美名当称“贤”。
因为他脑中有此方之外的乾坤,内可与黛玉联手并进,外可仰仗圣宠,许多事情推行起来称得上畅通无阻了。
于是,不过区区两年,京城就完成了建书局,起书院,办太学,攻制造,这一系列试点。
虞衡想的很好,只要在京城先把试点落成,再以裂变模式将此等效应传播下去,将来大清的扫盲事业遍地开花,自能蔚然成风。万丈高楼,起于平地,那他的任务自是也能水到渠成了。
他的民意积分果然随着政策惠及的扩散而越来越多。
简直一举多得呀。
这些新政的推及肯定会触及某些人的利益,他们也会跳脚,但虞衡是谁?圣眷当下正浓,铁腕铁血阿玛,杀伐四海他舅……
大家不愿意被分去利益的同时,也知道这个来分利益的人实在是有着大清第一后台,遂只能隔岸悄悄唱衰一下,真的亮堂堂的来比划,是没人的,阻力约等于无。
这个阶段,虞衡又依稀觉得自己披上了他二叔的人设,他隐隐觉得这些新政应该由他二叔推行,再由他阿玛辅助,并由康熙帝暗中掌舵,这才是新政的来处……
而不是像他这样,一拍脑子,划出经过历史检验可行的策略,再由黛玉为他指出不足,补齐缺口,然后草台班子一搭,就开干。
正是因为这些事情开始的太潦草了,潦草到五小只没分开前,翡月和兆惠经常不明白他和黛玉在说什么,潦草到康熙帝一开始都没走心听,更潦草到那些被分利益者起初压根没把他们这种过家家模式放在心上。
而有些事一旦开启,就像野马脱缰,就算是放开缰绳的那个人,也没有把控回来的能力。
虞衡自知自己能有那些让今人拍案叫绝的思路,其实全是历史总结的产物,是拾人牙慧,但黛玉不同。
她太聪明了。
虞衡曾有意放大此事中黛玉的决策支撑带来的的影响力,可惜黛玉并不在乎这些,傅恒甚至得知他这一想法后出言劝告:“阿哥若为了林姐姐的名声着想,便不可如此宣扬她……”
虞衡气竭,怒斥这什么狗屁论调!
此人大约忘记了自己某些时候的“嘴脸”,完全是行走的双标狗。
可惜也是在这些政策推行不到一半的时候,虞衡就发现自己好像……玩不起了。
是真的玩不起了,同样的积分,却换不来同样的生命值。
系统在给他上强度,或者,压根就没打算让他活过八岁。
更要命的是,经过他不信邪的一番试探,最终得出了一个让人死心的结论——每当他的生命值低于某个阈值,那些他通过道具完成的攻略,其中缺失的部分最终都会反弹到他自己身上。
所以,一切都说得通了。
毕竟连他自己都惊讶,怎么他竟能狗胆逆天,时而想起兵逼宫,杀穿紫禁城,“请”他爷爷禅位,让他阿玛一步到位的登基。
时而又佛系不已,简直恨不得退隐江湖,远离紫禁城中的波谲云诡。
这些左右脑互搏的思想,最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在一天之中一前一后的出现,虞衡深受其困。
在虞衡不知道这些反应是道具留下的后遗症时,他只当自己是在沉默中爆发着达成了某种变态体……
而康熙五十五年,虞衡得到密报,康熙帝发现了他的小动作。
受诏入宫的他从容步入乾清宫殿内。
他其实早就想过这一天。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从开动那天就意识到自己可能会被当面揭穿。
所以他早就留好了自以为是的后手。
他提前在每个夜晚入睡前模拟演练了无数次,无论康熙帝问他什么,他都会一一回答,只是真事包着假外壳,假话裹着真结构。
这些年来他对他这个爷爷的感情很复杂。其复杂程度大约就跟他爷爷待他一样。
所以他经过深思熟虑后得出了一个新的思路:若康熙帝还算平静,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他就会鬼话连篇,说自己是梦中得到启示,若他老人家不及时禅位,将有灭顶之灾,而他为了他老人家的安危,为了大清的江山,才不惜一次次涉险。
若康熙帝怒火滔天,天子暴怒,那不好意思了……
虞衡厌世一笑,反正他的生命值没多少天了,大家一起走吧。
他甚至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生死最无常,他问心无愧,也许一睁眼他就又回到现代去了呢!
结果根本没由着他发挥。
他前期铺垫太多了,康熙帝早就脑补到太平洋了,又见他步履从容,对他的最后一丝怀疑也没了。
但虞衡觉得,还不够。
他又不是他二叔,能经得起二立二废的折磨,他只想要一把快刀,来个痛快的。
恰恰进殿时他得知了林林的意外,来不及核查了,但总归赌不起。于是虞衡当场兑换了人参养荣丸,又故作镇定的从袖中取出来,就这么大剌剌的递给那人:“我去不了了,化水给它灌下去,或许还有转机。”
生命值濒临绝地,他这次手气“绝佳”的抽到了方苞的腿疾“大礼包”。
人是一下子失去支撑的,小腿完全没了知觉,膝盖到大腿则刺骨的痛。
康熙帝慌的声音都变了,虞衡一面疼得发抖,一面还不忘“求他禅位。”
康熙帝理智尚存:“是谁丧心病狂的教你来说这话的!”
虞衡心想你报我爹身份证号得了。
他抓住康熙帝的袖子:“他们都不行,我阿玛太直,十四叔太急……”
他精准的分析了几个皇叔的劣势,最后一锤定音:“禅位诏书只是仪式,皇爷爷你还得罩着大清……”
康熙帝表情一木,似乎他从前从没考虑过这条路。
御医很快就来了,给出了一个让康熙帝崩溃的诊断。
虞衡撑不住就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他爷爷的禅位诏书已经昭告天下了——
作者有话说:章节词的“素舆”是古代轮椅的叫法。
这章改了又改,总觉得还写不出角色的底色……那啥评论区的宝宝们不要生气……我只是想写一点追妻火葬场,不然总觉得日常剧情太平了,现在好了,这特么直接是男主的扬骨灰场……[爆哭]最近不敢看评论了,等俺写快乐小狗再看
第120章 120 晓看红湿冷香处,暮问何年共栽……
兆惠又组了个饭局, 定在京城最近几年很火的红楼里。
早先因为这名字,虞衡底抵不住好奇心,就叫人去打听清楚了,这楼是个女子所开, 这位女子行走江湖人称红姑, 用自个儿的名号命名此楼,倒也合理, 可见只是个巧合。
虞衡依然颇为忌惮, 他觉得以他的倒霉程度和他那个系统的智障程度, 说不定此间还有别的穿越者。
但因为他叫梁寿打听过此处, 不久梁九功就顺手拨了个人情与他, 说他要是愿意, 还要为他引荐红楼的老板。
虞衡见他笑得别有深意, 心知此事当是无碍了,梁九功如今巴结他都来不及, 自然没有害他的道理。
当年康熙帝退位后并没有直接交接,连着又把控了三年朝政, 依然没有彻底放权的态势,直到第四年, 事情才出现转机。
虽说“王不见王”,初登基时的新君胤禛本着孝道和谦逊,自然姿态很低,这些年他早习惯了“皇父在上”,倒也没有不习惯, 故而前头两年,新君和太上皇之间近乎能出一出天家父子情深之“佳话”。
这其中少不了梁九功的功劳,须知他作为一个身边人, 比康熙帝的“枕边人”相处时间还久,陪伴多年,对主子们的喜好钻研可谓登峰造极了,因此康熙帝没放权之前,梁九功就左右手交错,两边“勾兑”,绝不让误会过夜。
雍正四年风调雨顺,是个大丰收年,边境又安稳,没有外敌入侵就算了,年羹尧还在那边搞屯田军,一路向北开拓土地,某一天甚至“一不小心”挖到了一群长毛绿眼睛的部落的领地去了。
好吧,他故意的,谁让他的宝贝小外甥写信来叫他找一种黑色不能食用的油呢。
年羹尧想,福惠难得想要什么,那必然很重要,若找到点细枝末节的零碎送回京城去也太不像样了,遂学了这群绿眼睛的从前的做派——理直气壮明抢。
沙俄的这群家伙住在他们北边隔壁,几百年前就是老邻居了,至少从前朝开始,他们就喜欢侵吞边境的土地,至于清廷管辖后,每每大清有点什么天灾人祸的顾不及边境,他们就野鼠搬家似得把边界线挪一挪,就是瞧准了这事没什么人管。
现在他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群长毛就受不了了?
对方抗议着声称要到天朝找慷慨大方、善解人意的皇帝陛下要说法。
年羹尧想:哈哈,去吧去吧,我们皇帝陛下换人了!现在这位论起来还得喊我声舅哥哩!
他都没把皇帝的亲笔信拿出来,不然叫这群家伙现在就破防。反正他也不在乎他们告状,当务之急是把新抢的这块地翻一遍,没有黑色的油就还给他们,有的话……就不还咯。
朝廷方面也表现的很重视,还派了沙俄印象中最儒雅谦逊的八贤王胤禩为主理官,沙俄那边也派了老熟人,两人一见面就表演“执手相看泪眼”,看得年羹尧在边上鸡皮疙瘩直飞。
八王爷也就算了,他年轻时是个美男子,如今依旧身材管理到位,而对面这位有八阿哥三个宽度,半张脸都是大络腮胡子,因为人胖皮肤又白,挤的从前引以为傲的绿眼睛像两颗大版绿豆……
两边都不用翻译,因为八阿哥懂沙俄语,而这位三倍宽兄也懂中国话,但年羹尧不懂啊……
于是年将军听着鸟语,等不耐烦了就臭着脸,被随从提醒后他还一脸放空的打了个哈欠,太无聊了,此人就漫不经心的出了谈判室。
地里挖出货了,所以这地不会还了,年羹尧早跟八王爷通过气了,实在想不明白他还跟这群人墨迹什么?
他还想:要打就打嘛,老子闲的都开始种田了,难道还打不服你们?要不是皇上天天来信说打仗军费消耗大,他现在说不准已经把此地打穿了。
当然,最后年羹尧还是心服口服的把八王爷送走了。
因为谈判到最后,沙俄那边把这次被他拿下的这一片地都让出来了不说,还自请退过一条河,以此为境。
年羹尧百思不得其解:“八王爷一张嘴,竟抵得过咱们十万大军的威力?”
手下有人告诉他:“非也,大将军,属下略通一些沙俄语,八阿哥与那沙俄谈判队的说了大将军你的身份,列举了这些年来大将军您战无不胜的战绩,然后问他们想怎么安抚您的杀心……”
这群人一听,吓得脸都白了。他们早就听过年羹尧的威名,只是实在不清楚,好端端的他怎么一日千里奔到此处来起“杀心”。
八阿哥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给他们出谋划策,成功带歪了这群人,让他们感恩戴德的奉上土地,然后恭恭敬敬的以私人名义给年羹尧送了十个貌美的童女。
年羹尧无语至极:“到底是谁造我的谣!说本将军一不高兴就要吃貌美女童的心?”
属下欲言又止:这个谣言不是将军你之前打琉球的时候自爆的吗?
不过年羹尧看着新划定的边界线的份上,勉为其难的把这十个孩子收下了。
能被当“人菜”送来的,即便放回去也没什么活路,这群绿眼睛卷毛,皮肤像白瓷的小家伙们留在边境也没什么用,不如送回去给他外甥们看看稀奇。
而虞衡这边,前脚收到十个异域女童,后脚就见了红楼的老板红姑娘。
那人生得银盘般的一张圆脸,杏眼含水,当日必着重敷了粉,更显得皮肤茭白,口唇红润。
虞衡盯着她看了半天,收回眼神的动作慢了些,那女子顺势脉脉含羞道:“贵客临门,蓬荜生辉,还要多谢梁爷引荐,阿哥,承您当日点拨,小女子真的做到了……”
虞衡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的摇着轮椅退了一步,化名红姑娘的薛宝钗也有些不自在,连忙也退开两步,神色端庄起来。
虞衡属实一言难尽。他上一次见薛宝钗还是……还是康熙五十四年。
康熙五十四年,延辉阁选宫女,七岁的虞衡无意间在乾清宫看到了参选者的名单,出于好奇他就溜去看人了。
按道理讲薛氏女不在参选资格之列,但能出现在候选名单里也不稀奇,毕竟她舅舅如今在做九门提督,内务府的门道王子腾打点起来简直易如反掌。
虞衡当时正苦于系统任务无法推动,便想着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触发点支线任务和奖励。
那时候这位薛姑娘初出茅庐,虽顶着一张精明外放的脸,却还是有些傻气的,虞衡一打听就推出了八九分真相。
让薛宝钗入宫,大概率是因为王大人瞧宫里的另一个外甥女的肚子不中用,进宫几年也没生出个皇子公主来,就又安排了薛宝钗来助力,想着姐妹齐心,做大做强。
虞衡摇了摇头,不太赞同,这事一旦成了,以虞衡对薛姑娘的偏见,此人进宫后说不准比贾氏女难缠得多,黛玉都不去贾府了,有些人却如鬼魅般紧跟着……
但虞衡跟她浅浅交谈,发现她不过是个年十四的小姑娘,成熟精明是脸上的假象,天真又世故却是身体里的骨架。
“你不适合这里,外头广阔天地,自可大有作为。”虞衡把她的那个身份牌拿在手中,薛宝钗却慌了:“不知道哪里开罪了贵人,请贵人明示,奴才……一定改过自新!”
虞衡一边说,一边看系统页面,没等到提示,他有些失望,最后他犹豫了一下,胡乱编了几句场面话,依然拿着薛宝钗的身份牌走了。
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李宝珠,李师傅望向他的眼神复杂了几分,虞衡眼珠一转就给她问好,半真半假的开始装傻:“李师傅,你有听墙角的功夫怎么不现身说法?”
李宝珠也懒洋洋道:“首先,我不是听墙角,其次,你们吵到我午休了,最后,她和我不一样。”
虞衡瞪大了眼睛:“神算啊!你怎么看一眼就发现她跟你不同了?她这个人心眼子多了点,却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拿走了她的身份牌,她以后会感激我的!”
李宝珠成功被带歪,撇嘴道:“我说她和我不同是指,她家有个扶不上墙的兄弟。”
“您连这都知道了?您不会真的会算命吧?”虞衡一脸浮夸的惊讶。
李宝珠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拿了她的身份牌吗?你但凡看两眼就能瞧见她的资料了。”
虞衡不说话了,假装尴尬又低落。
李宝珠也静了片刻,找补道:“从前外头人说你聪明,我都不大赞同,我今日才觉得你也是有些智慧的,既然如此,以后我会加大你的训练力度,你学学旁的人呢?”
虞衡气笑了:“谢谢师傅抬举,您还是拿我当傻子看吧。”
李宝珠平静道:“嗯,你也不要妄自菲薄。”
这句话一落音,兆惠的狂笑声就传了来,虞衡回身一看,四人一个不落,顿时恼羞成怒:“你们何时来的?”
翡月道:“我们一直都在啊,起初还以为你瞧上延辉阁的那个小宫女了呢!”
虞衡早领教过纳兰翡月的口直心大,闻言只瞧着黛玉说:“你们想多了,我其实是在普度众生,做好事。”
黛玉只是若有所思。
那时候他们谁能想到这位薛姑娘竟真的挣脱了家里,出来干一番事业呢?这红楼的席面,不过几年就在京中风靡,谁又能想到这背后居然是个妙龄少女掌舵呢?
不过如今连女子都能参与科考了,那些读书人纵然平日里文刀墨剑,怼天怼地的,却也知道当下就能参与科考的姑娘们都是些他们开罪不起的千金,一时间反对声倒不大,但唱衰声四起,牝鸡司晨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至于今日,虞衡早早就由梁康推着到了红楼来。
兆惠那家伙不擅长说谎,所以当他眼神闪躲的说:“阿哥你明日一定要来,到时候还有别人。”
虞衡便心领神会了,前一晚竟有些期待的睡不着。
他和黛玉已经接近四年没有正面相见了,但他还是听到过很多她的传说,比如又出了一本诗集,在京中组建了棋社和花社,和数位贵女集资建了一座育婴堂……
她很可能也在关注他的动向,这总归是叫他隐约有些开心的地方,毕竟虞衡在做的事,满京城都知道。
至于当初,他以为自己熬过来大关,就算起初虞衡发现自己站不起来了,他还嬉皮笑脸的劝来看他的黛玉:“只是暂时如此,可不要哭,上次的事……”
对于虞衡来说,这是劫后余生,虽然有点问题,但他总觉得有系统没烦恼,但看着大家都在,他又觉得时机不合,于是便提起精神展示自己“很好”。
四个昔日的伴读都来了。
翡月面无表情,她心里还不能接受二叔的去世,因此虽还有些情分,却是勉强跟来的,故而一改往日作风,分外沉默,只是当时气氛一般,没人注意到她的沉郁。
傅恒还是一贯的冷面控场者,有安抚全场的能力,兆惠提出想法,他一一说服各位,一道来探望虞衡。
兆惠还没进来就哭成了狗,进来见着人,还没开口就又嗷嗷大哭,哭得虞衡都无奈:“没死呢,等我死了你再哭。”
嘴快调侃完,就见众人面色都不大好。
黛玉眸中闪过一丝泪光,又轻咬唇忍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在场的都想问。
但每个人的心思各异。
虞衡想了想:“这个,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他说完,率先看到了黛玉脸上的失望,虞衡不自在的收回目光,垂下眼睛,心虚的说:“总之会好的。”
一个月后,他的腿没有好转迹象,虞衡还算乐观,任务推得飞起。
二个月后,他的腿情况恶化了两回。
三个月后,虞衡不顾四起的反对声,推着他爹发行了官绅一体纳粮的新政,因为他身处京城,寻常百姓见不到,但官绅遍地都是,又因为满京城都知道他生了怪病,于是昔日夸耀尽数转为恶毒的诅咒了。
有人说:难怪他会得这怪病,老天爷都看他不顺眼了!一个八岁的孩子,也怪太上皇和当今太惯着他了!竟拿国本开玩笑!
也有人说:此子多智近妖,不知是福是祸……
当然了,这些人最终都该感谢虞衡。要不是虞衡求情,当年在位时就雷霆手段的太上皇只怕会又搞出新的文字狱。
至此,外界的声音才小一些。
但虞衡耐心耗尽,其实已经开始慌了。
道具对他本人无效,御医每天都来,悬赏寻医的皇榜贴到被雨水打湿,被太阳炙烤,被时光消磨着褪去色彩。
虞衡想起他还欠黛玉的道歉和解释,惊觉欠着也挺好的,但隐隐又期待她来看他,但照照镜子,他又开始发疯,不行,不行!谁都不想见!尤其不能见她!
他阿玛登基后,昔日的雍亲王府就空置了,虞衡要求从宫里搬出去。
他娘不同意,他阿玛也表示赞同他娘的意见。
康熙帝也不同意,但是挑了个良辰吉日,爷俩一道出去玩了。
虞衡不想出去的,但既然来都来了,皇家的猎场和京郊的风景也不错,他走马观花似得看着看着就走神了。
想想他几年之前想出一趟宫门,都要费尽心思,因为这个身份,他缺席了很多次他们的郊游活动,但如今能出来了,却没了心情。
再后来,秋天来了,每到即将下雨的天气,虞衡都觉得腿痛到要死。
他有一次疼完后一身大汗的歪在榻上,喃喃自语道:原来这就叫生不如死。
这话到底还是传到了康熙帝耳中,禅位后一直过得还算开心的康熙帝莫名的想起来当年他们去河间府遇到的那次批命。
康熙帝自己琢磨了一通,就先把胤礽安排出宫了,送的离自己远远的,安置在了景山。岂料胤礽竟真的有所好转,康熙帝顿时心情复杂,亲自允了虞衡要回雍亲王府单住的要求。
他阿玛问他有什么要求,虞衡想了想,要人把他们五个人从前种的树移植到西配殿里。
康熙帝他们便懂了。
虞衡也有腿不疼的时候,大多数这种时候,他都蜗居在屋里,一刻不停的记录想法,再叫人传达出去。
至于见客?来人基本都吃闭门羹。
唯有兆惠,靠着其厚无比的脸皮,可以包天的狗胆,还有持之以恒的耐心,拿到了虞衡这里的通行证。
虞衡要求他发誓,绝不能对外说他的情况。
兆惠拍胸脯:“你放心!”
包说的,我就是来替大家关心你的!
兆惠嘻嘻哈哈的,直到有一天遇到暴雨前夕,他如约去西配殿取东西,遇到了虞衡发作。
兆惠终于明白了,为何虞衡独自住在西配殿也罢了,竟舍得连福福都不带回来,西配殿养了一对新鹦鹉,却只会说很少的几句话。
——
兆惠出去接人了,虞衡整理了一下衣摆,有些焦虑的东看西看。
可惜接来的人是傅恒。
虞衡都想说:好好的你俩搁着装啥呢?
他都不信兆惠乐意去接傅恒,但是还是绷着表情没拆穿。
要是他们三个来聚,兆惠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神神秘秘的。
所以一切尽在不言中啦!
三人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又听到了脚步声,兆惠没起身:“傅恒,到你去接了。”
虞衡不禁有些失望。
要知道兆惠的狗习惯很容易分辨,要是黛玉来了,他肯定跑出残影去接他林姐姐。
看他这个态度,来人八成是纳兰翡月。
果然,没出意外,翡月来了就催他们开席。
虞衡垂下眼睛,难掩失望:“今天……”
“今天傅恒兄说有好消息!阿哥你听了一定高兴!”兆惠得意洋洋的说:“还专门叫我组织大家来红楼吃,好消息配吉利红,甚好!”
傅恒清了清嗓子:“好消息就是我和月儿两情相悦,接下来会下定……”
兆惠张大嘴巴:“哇……”
“下定是我理解的那个下定吗?”兆惠转过头,看到虞衡失魂落魄的表情:“阿哥!你不舒服吗?”
虞衡竭力掩饰了一下,强撑着道:“好消息,恭喜二位了,只是咱们中是不是还少了个人?”
翡月张口就来:“林妹妹早知道了。”
“听说阿哥在这儿,她就不来了,她说这也好叫阿哥放心,您腿脚不便,还躲来躲去的,她心疼你都来不及呢!……”
傅恒拉了她一把:“翡月,来,这个茶好喝。”
翡月接过茶美美喝一口,又继续说:“哎呀,真好喝,是什么茶?我从前来过几次,都没喝到这般极品的茶!”
四人中二人松了口气。
虞衡还笑着:“喜事,光有茶也不够,得有酒,梁康,去叫人送点好酒来。”
那两人松了的那口气又半道噎住了。
虞衡的酒量是出了名的差,但今天又有个借口,他们连劝都不好开口,于是放任虞衡一个人喝了大半。
酒过三巡,虞衡已经有些醉了,翡月揪着帕子遮住鼻子娇嗔的瞪了一眼傅恒,又难掩嫌弃:“好好的日子非要喝这些,你们喝吧,我回去了。”
虞衡抬抬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翡月偏要刺他一句再走:“阿哥可是听到林府的风声了?不然你为何要如今来联络?”
虞衡举着杯子的手顿住,有些不可思议:“是什么时候的事?难道是荣国府的?”
翡月得意,难得绕了一回弯子:“总归咱们林妹妹是千家求的!”
翡月说完这没头没脑的话就走了,虞衡坐立难安了一会,想让梁康去查查,又想问傅恒。
他直接排除了兆惠,他要是知道,一早就嚷嚷开了。
但傅恒也一脸懵逼:“奴才真不知道。”
虞衡不信,却无可奈何,借着酒发疯,非要傅恒作答。
兆惠也帮着问,傅恒喝得多了,抵不住,只得大着舌头告饶:“阿哥,奴才说句真心话,当初咱们从上书房出来,您要求奴才和兆惠照顾她们俩,事实上,林姐姐平日里都是看在翡月的面子上偶尔应一两次约,奴才有负嘱托……”
兆惠闻言也大诉苦水,说自己年纪大了,因为老往林府跑,他阿玛都开始异想天开了,现在见着林御史就作揖,表面上道歉,嘴角却笑开了花,说犬子无状,林大人平日里只管当自个儿家孩子管教他……
虞衡越听妒忌,酒也不喝了,拍着轮椅扶手叫梁康把他送回去。
出了红楼的厢房,虞衡忽然盯着隔壁的厢房:“里面有谁?”
梁康莫名:“奴才这就叫人去打听。”
虞衡转着轮椅过去:“不,我不,现在就去敲门。”
梁康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有几分惆怅:“阿哥,你喝糊涂了。”
他连哄带骗的把醉的分不清东西南北的人送回了府。
梁康陪在他身边久了,最知道他为何如此。
当年因腿疾未愈,被折磨的眼神逐渐沉郁的小阿哥让当今和年妃娘娘操碎了心。
因为虞衡要出宫单住,却只带走了御花园里的几棵树,于是皇上料定了他家小六心之所向之物必在其中。
那么,找到黛玉和兆惠他们,乃是下意识行为。
年妃娘娘自认为最懂自己孩儿,她又眼见着这几个孩子长大的,先前知道他们在闹别扭,她都以为只是一桩隔日即忘的小事。
后来见儿子颓唐,她便见了林夫人和黛玉。
为人父母,岂能不为之计深远呢?年妃娘娘开不了口,便连着来送了数次礼物。
林府焉能不懂?就连小林珏都晓得其中的利害。
于是第n次上门以后,黛玉亲自来见了年妃娘娘。
不知道她们之间说了什么,但年妃娘娘大喜过望,连忙回西配殿见虞衡。
等听他娘说想要为他与黛玉定下来,两人之间从小的情义在,是世间绝无仅有的佳事了。
当年九岁的虞衡头一次对他娘发了脾气,他暴躁的表示自己与她们只有同窗之谊,绝无什么占有之欲。
何况他如今这般模样,怎么可能再去害人?
年妃娘娘一直哭:那怎么办?那你说怎么办?你从小就这样有主见,为娘的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年妃娘娘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你从小就喜欢玉儿,她也愿意……”
这句话简直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不可能,你们逼她的吧?我如今真是好身份啊……”
黛玉从隔壁推开了门。
她泪眼婆娑的望向他,虞衡对她摇头:“我不想说伤人的话,你林姑娘也不是攀龙附凤的性格,走吧,我不同意!”
从此,梁康他家阿哥就总忌讳隔壁的房——
作者有话说:服了,复制少了……????哈哈哈哈哈,喵已疯,接下来不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