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121 病骨支离不相误,红楼酌酒以自……
病骨支离, 无意误卿。
虞衡原想着他做了那些事,说了那些话,以林妹妹的骄傲,这辈子都不会想搭理他了。
要是哪天他没了, 这人更不至于伤心, 最好是冷笑一声,便不当一回事了。
可林妹妹偏又忍着委屈来找过他几回, 想好好跟他说说话, 虞衡当时不肯出去见人就算了, 还跟他娘发癫, 逼她发誓绝不因他去打扰任何人。
他先时躲闪了两次, 黛玉就不来了, 他又抓心挠肺的, 郁郁寡欢起来。
那会子老七福沛刚满五岁,口齿伶俐, 上蹿下跳的,年妃娘娘带着他到雍和宫来看虞衡, 见他这般便揶揄他:“大家都不来了,正合了你意, 你又在这里拉着脸给谁看?难不成是瞧见我和你弟弟不高兴?”
跟虞衡比起来,他弟弟福沛简直是个快乐小傻子,能吃能睡,从小就猫语八级,和弘昼最能玩一块去, 两人联手,堪比魔童降世,而且是踩线版, 但凡多一寸,就要挨罚的那种,两个一起做坏事,那革命友情可深了去了,反倒衬的福沛跟他亲哥不太熟。
二哥弘昀也经常照顾福沛,福沛就不止一次跟他说过:“我喜欢六哥,但又有点怕六哥……”
福沛虽顽皮,却比虞衡那时候病殃殃的经常生病要好带多了,如今又大了些,除了哭的时候像发大水,平时可太容易哄了,年妃娘娘自然也有更多时间关注虞衡了。
虞衡还嘴硬,年妃娘娘便说:“你都是从我肚皮里爬出来的,我就算一时不知道你想什么,还能永远摸不着你的脉吗?也不知道是谁,从小听到人家的名字就眉飞色舞的,见着人家就笑得一副不值钱的样子……”
虞衡大囧,更加急迫的解释:“别诽谤我!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就说谁看到美人不开心!”
“我真的只是单纯的尊重,欣赏,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哦,哪样?我可没提名点姓,你急的跟个猴子似得作甚?”年妃娘娘的心态已经百炼成钢了,她原还偷偷哭过一阵子,哭得头风都犯了,胤禛知道以后心疼无比,于是两人执手相看泪眼,又互相倾诉一番衷肠。
胤禛为了安抚她,还与她剖析自己:“福惠是咱俩的孩子,他身上那股劲,不是像你就是像我,你想想……”
年妃娘娘一想:“果真是,我们年家个个都是直性子,我阿爹说我们家的心眼子都叫狗叼去吃了,也就我还有点曲折在肚肠里,你看福惠这模样,八成随了爷你!”
“好好好,随了我,我看国丈大人说的也很对嘛!”胤禛无奈举手:“其实要我说,这孩子打小就有主见的很,他想不通的事,咱们再筹谋也是白费,个人自有个人的缘法。”
年妃娘娘又观察了一阵,认定虞衡此刻嚎的再大声,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的嘴硬。
虞衡觉得没面子,心情又很恶劣,看弟弟福沛在边上擎着个小猫糖画,笑得格外天真,遂忽的与他说:“糖给哥哥好不好?”
福沛懵了一下下,有些不舍的握紧糖画,最后还是递出去,说话都带上了颤音:“哥哥要吃就给哥哥吃……”
他的眼睛一刻不移的盯着糖画,无论谁瞧了都不忍心要了,连一向疼大儿子的年妃娘娘都说:“你想吃就叫人即刻去街上买……”
福沛眼睛亮了一下,就见他六哥“邪魅”一笑:“我想要的,现在就要。”
话刚落音,虞衡就一口咬掉了糖画的脑袋。
福沛忍了几息,鼻涕泡先于眼泪吹了出来,接着“哇——啊”一声长调,就哭到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作为幼崽的福沛,从前被人要东西,只要他表现的大大方方的给对方,再眼巴巴的看着那物,凭谁来了也要被他可爱化了,才不会像哥哥这样真的吃了他的东西!
福沛幼小的心灵受到的冲击过大,哭得停不下来。
年妃娘娘只得去哄小的了,大的嚼了一口糖,还在边上恶劣的煽风点火:“真好吃啊!”
年妃娘娘气鼓鼓的带着福沛走了,雍和宫恢复宁静,虞衡松了一口气,又丧了起来。
直到兆惠过来,说起最近天气无常,连林姐姐都病了,虞衡才又按捺不住的问了一堆,确定她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才放下心,转脸又悄悄给她投了一粒人参养荣丸。
因担心这道具不治病只增智,虞衡又叫人去库房拿了珍藏的药材来,逼着兆惠发誓要保密,才放心叫他以乌雅家的名义送去。
兆惠在边上咂舌:“只是风寒,用不上这老参。”
虞衡坐在轮椅上,半闭着眼睛:“你若不送我就叫傅恒去办。”
其实了解他的就会发现他说这句话纯属纸老虎,虞衡的底线总是恒定又弹性的,比如他之前死活也不肯表露心迹,但一旦在兆惠这里开了口,之后此人在他这里就是安全区。
兆惠“哼唧”了几声,以示抗议,但老实应答了。
临走时虞衡又改了主意,叫他隔两天再去林府,免得叫黛玉看出来了。
兆惠眨了眨眼,吞下心虚,拍了拍胸脯:“放心吧~”
放心吧,事情交给我,都会搞砸的!
没几天,黛玉竟又破天荒的来雍和宫瞧虞衡了,他心生退意,又想婉拒了,但这次他鬼使神差的想,再一再二不再三,万一这次他又落了她的面子……
在面对和逃避之间,虞衡选择了假装自己不在家这一蹩脚借口,可惜当日林林那只小坏鸟也来了,不仅堵到他窗户边,还对他骂骂咧咧:“喂,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虞衡闻言,“噗”的一口茶喷老远。
——
从红楼回雍和宫还有些距离,虞衡醉了酒,一路上也不吭声,兆惠在边塞锻炼出来的绝佳酒量终于派上用场了。
兆惠看着傅恒上了富察家的马车,才带着虞衡往雍和宫赶。
梁康梁寿都在,兆惠便忍住没逗他,他从前就听说虞衡喝了酒有问必答,今日真是好难得的遇到这一出。
兆惠憋着一股劲儿就等着“使坏”,为此一路当牛做马,鞍前马后的把人送回去了。
等到了西配殿,兆惠就支使开了身旁的人,只留下梁寿这个鬼精鬼精的,反正他赶也赶不走,躲也躲不开,这样的只能一起“拉下水”解决了。
“阿哥,你喝醉了吗?”兆惠先试探第一步,结果虞衡没回答就有人——不,是有鸟出声了:“给我剥一下!”
兆惠侧头一看:“是福福来了吗?”
可怜见的,快有十年了,也就林林生病那阵子他分得清两只小鸟。
还是因为林林生了病羽毛掉了不少,后来又治好了,毛一长齐,兆惠就分不出是哪个了。
好在他还有脑子,立刻想到福福那不记路的属性,又想到今天没见到宫里来人,那来的八成是林林。
兆惠也有好长时间没见着林林了,虽被这家伙奴役,依然十年如一日甘之如饴,立马就过去给林林开核桃,剥瓜子,林林享用了几粒,后面就啄一下意思意思,但不吃了。
当年闽越岁贡了一批香榧子,康熙帝赐了一些给虞衡,到手后发现此果特别难剥,于是虞衡也很少吃,倒是林林发现了这果子味道不错,两只小馋鸟费尽千辛万苦,剥开了几粒,累到嘴酸。
于是福福“重操旧业”,为了口吃的跟每一个过来的人卖萌,林林则高贵冷艳的多。
果实太难剥,虞衡也不馋那口,但偶然发现黛玉喜欢,于是虞衡就画了图叫内务府制了开香榧子的“神器”。
那会子他们还在上书房读书,经常是方苞先生在上面从之乎者也说到刷新吏治,虞衡就在下面酷酷一顿剥香榧子。
结果有一次他们在西配殿玩,被虞衡发现林林在跟林妹妹撒娇要果子吃,于是当场掏出神器开始剥香榧子,示意对方过来找他。
林林不去,蹲在林妹妹耳朵边贴贴:“会使工具了不起啊?我们小鸟会使用人!”
说完颐指气使的喊兆惠来给它剥,兆惠“嘿嘿嘿”怪笑着跑来抢了虞衡手里的工具,就老老实实给林林剥果子了。
果然,今天的兆惠就算在边塞军里立下耀眼的军功,回到京城还是要听小鸟一声号令的。
林林很满意,兆惠也很满意,那边虞衡不知何时坐起了身,摇摇晃晃的也走了过来,挤开兆惠,提起工具就开始给林林剥坚果。
林林给面子的咬了两口:“不要了。”
它挺起饱满的嗦囊示意:“不要了,不要了!”
虞衡还不停手,语气激动起来:“为什么不要了?”
兆惠一看就知道不对劲:不是啊,你怎么隔了这么多年醉酒还能连上上次的剧情啊?
梁寿也听出不对来,连忙上来哄道:“阿哥你听错了,她没说不要了,也没说不要你的东西。”
兆惠连忙点头:“对对对,没说!”
林林探头:“我说了,我说不要了!我吃饱了!你们听不懂吗?”
梁寿去拖虞衡,兆惠去劝林林,场面一时热闹起来,因为谁都不想让事情回到上一次的局面——
作者有话说:话说这章不虐吧?最近身体不舒服,现生忙碌,实在没顾上这边,非常抱歉呜呜呜,连续两晚抱着手机码字然后手机掉脸上,实在困到神志不清,今天码完发现跟我之前的思路都不一样了,传下去,牛顿被苹果砸了悟出万有引力,喵被砸脸三次会改变剧情……
第122章 122 清酒欲解百般愁,端倪一缕引千……
虞衡想逃, 但逃不掉,毕竟有林林这个告密鸟在。而林林和虞衡的关系一直是相爱相杀的对抗路,要不是看在福福和黛玉的面子上,林林日常不想理虞衡, 反之, 虞衡之前也经常捉弄林林。
现在有了“落井下石”的好时机,林林立刻嘚瑟着啄开了窗户纸, 某种意义上来说, 这一啄意义非凡。
因为虞衡退无可退, 只得出来面对。
但这次面谈的结果依然是失败的, 因为就在虞衡绞尽脑汁想对策的时候, 黛玉就来了, 所以他连一点缓冲的时间也没有, 两人更是几句话就说的没了余地。
虞衡不知为何光是瞧一眼黛玉的表情,有些话就张不开口说了。任谁被她这么开门见山的问和眼神灼灼的盯着, 恐怕都难以拒绝。
虞衡只恨自己不良于行,又没有翅膀, 最后他生无可恋的想象自己其实是棵蔫吧的大蒜苗,迎着阳光雨露, 嘴巴只能呼吸,不作言语,用语焉不详来消极抵抗。
这一次黛玉倒心平气和的很,虞衡想,前头两次在雍和宫碰壁之事大约已经把黛玉的耐心都消磨殆尽了。
没见着人的时候, 他完全可以两眼一闭跟府里说闭门谢客,一切来人都不见。
但黛玉站在他面前,感觉就完全不同了。
从前他发癔症, 目光相遇时,都能看到她眼里的关切和担忧,于是这更加重了他对寿命的焦虑。
可这次不一样,他见到的是一个有别于昔日的林妹妹,她冷静,平静,倒像是来走流程的。
仿佛这一次见过之后,往后再说起来,她便能说:“我对你仁至义尽了,往日恩情早一并清算干净了,咱们就当不认识彼此吧。”
这次跟之前的感觉完全不同,虞衡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四面来风,摇摇欲坠,仿佛有什么地方有了缺口。
这阵惶恐让他提心吊胆的数日,对外却还是平静的。
这样佯装平静到古井无波般的生活他熬了几天,很快就得到了“判决”。
御史府遣人送来一个半人高的大箱子,指名道姓是他们家小姐送给虞衡的。
虞衡看到箱子时就表情一阵空白。
梁康梁寿问他要不要打开,他摇头,他不敢打开,总感觉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以后,这个箱子的到来就像是潘多拉魔盒。
不打开它就还有希望,打开它就不知道会迎来什么。
虞衡早过了从前那种一天打开系统查看八百回的日子了,但这天他听到了系统的提示音。
多难得,这个哑巴系统一年一度的提示音响起,有点像看笑话的人憋不住坏了笑出声……
不过这都是虞衡的恶意揣测,因为从黛玉负气离开雍和宫那日起,虞衡便经常觉得周遭充满了恶意。
不远处吃吃发笑的下人可能是在聚众嘲笑他,兆惠背对着他跟他的新鹦鹉互动他也觉得他们是在针对他,就连一阵风过去,树荫婆娑起舞的沙沙声,也像是某种戏谑。
他坐在轮椅上,要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写章程,要么就长久的在树下不说话。
虞衡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现在黛玉这个态度,不正是他所求的吗?那他又为什么觉得难以承受呢?
想不出个子丑寅卯,他就干脆疯狂的攻略任务进度,而新政和改革就是民意副本中最获取积分比重最高的地方,于是虞衡画了个思维导图出来,把记忆中经得起时间检验的良策一一记录下来。
每当这个时候,虞衡又痛苦的发现,他真的很怀念和黛玉一起探索世界的日子。
至少要是黛玉在,不会理解不了他提的那些东西,更不会觉得执行难度大就一票否决了。
当时前朝欣赏他的朝臣能从紫禁城排到西直门,头疼他的也大有人在,但因为他的健康状况,肉眼可见的不能立为储君,这些人也没法攻击他们认为的虞衡最薄弱的“环节”。
而虞衡在雍和宫的情况也没瞒过宫里,太上皇担心的不行,但作为亲爹,胤禛对他这个状态却表示很能理解:“随我,随我……”
气得玄烨把胤禛叫去大骂了一顿,搁从前做皇子的时候,胤禛早诚惶诚恐的自闭了,但今时不同往日,胤禛不卑不亢的向他爹呈递了一堆奏折。
玄烨不解:“好好的说家事,你扯什么国事?”
胤禛眨着眼,仿佛有些无辜:“这些都是福惠最近提交到南书房的……朕,朕已都看过了,全是极利民生之策,倘若推广下去,定能利国利民!”
“荒唐!”玄烨捞起奏折一目十行,声调降了许多,还是忍不住道:“这真是荒唐。”
“他懂什么?一个牙都没长齐的孩子,你可知道什么叫慧极必伤!”玄烨还要继续批判,胤禛已经提高了音量:“父皇,您八岁登基,执掌天下,号令百官,为九州万方殚精竭虑……”
玄烨板着脸听儿子吹了一波自己,面容有所触动,心知这话题说下去也是车轱辘话,胤禛从前就是工作激进派,现在除非说此事危及性命,不然他对虞衡这事肯定是乐见其成。
儿子靠不上,玄烨只能亲自出马,他叫梁九功准备一下,他要到雍和宫去瞧虞衡。
这一去不打紧,叫太上皇也开了眼了。
原来御史府送来的箱子虞衡一直叫人放在他房里,但不许动,因此送来大半个月了,箱子也没打开过。
当事人不急着打开,却整天就行尸走肉一般,林林都看不下去了,于是擅用工具的小鸟把兆惠支使来开箱子。
兆惠义不容辞,几下就给箱子撬开了。
这家伙粗粗一看,吓得一身冷汗,连忙又给箱子合上了,还妄图伪造出自己从来没出现过得现场。
可惜他一回头,就见着虞衡了,此人像个鬼魂似得坐在轮椅上,冷得像一捧雪。
兆惠心知不妙,连忙举起手来滑跪:“这可不关我的事,我都是按您的要求做的,林姐姐自己猜到这些是你送的,但当时她也都收下了呀!现在这些都退回来了,是不是说明……”
兆惠摇头:“说明这回她是真的不理你了!”
虞衡最近的脸色本来就不好,闻言霎时间就退了血色。
梁康推着他走近了去看那些东西,虞衡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应激:“我不要看!”
他别开脸,有些想逃避,喃喃道:“把东西送走,送走……送去宫里吧。”
他刚刚只是打眼一看,就看到了许多熟悉的物什,大到前些日子他让兆惠以乌雅府名义送去的千年老参,各类保命的名贵药材,小到早年他们关系正好时他亲手做的织物玩具娃娃,堆纱宫花……
梁寿为难起来:“阿哥,这一箱要送去何处呀?”
虞衡缓缓眨了眨眼:“送去翊坤宫吧。”
兆惠也瞧出来了:“不送回给林姐姐吗?”
虞衡轻轻摇头,也不说话。
他其实早猜过箱子中是何物,但都没有打开看一眼受到的冲击大。
梁寿见状连忙叫人来抬出去,途径虞衡时他又叫住他们,让人把箱子又重新揭开。
“阿哥要找什么?”兆惠本来不想此时出声的,但虞衡看起来又不太对劲了,他直勾勾的盯着那堆东西的表情有些吓人。
兆惠伸长脖子看了一眼,不明所以。
虞衡指着那箱子里的一柄镶嵌了宝石的长剑:“把那把剑拿出来给我。”
兆惠惊了一跳,连忙劝道:“你现在要它做什么?你们还愣着干嘛,快抬走,阿哥刚刚不是说了送去给年妃娘娘吗?”
东西一抬走,虞衡果然看起来放松了许多,竟出人意料的没有再陷入到低落情绪中。
林林从打开箱子后瞧虞衡脸色不对就跳到窗户边,随时准备逃跑,见危机解除了,又重新挪回来。
箱子是上午送入宫的,一顿午饭的功夫,那一大箱子又被原封不动的搬回了西配殿。原来是今天中午下朝后胤禛去翊坤宫用膳,发现了这口大箱子,不明所以,但胤禛心情正好:“福惠平日里都在雍和宫,把他的这堆东西拿来干嘛?难得他有这份孝心,东西就送回去吧!”
虞衡佯装平静的和兆惠吃了顿饭,起初小酌了一点清酒,后面莫名变成了牛饮,正喝的不知天地为何物,外边通传宫里的旨意来了。
于是虞衡拥有了两个箱子,新的箱子是他父皇给他添置的新玩意。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而微服出宫的玄烨正赶上虞衡醉酒的大洋相。
“哎呦,哎呦小阿哥这是喝了多少?”梁九功率先跳出来:“可还认得出奴才?”
虞衡醉醺醺的点头,玄烨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瞧瞧我是哪个?”
虞衡扒拉他的手,扒拉了两下没撅开他,气急败坏的喊道:“皇爷爷!”
玄烨心头一软:“还认得人就好,你不是立志往后都不饮酒吗?”
虞衡满不在乎的伸手去端杯子,又喝了半杯,浓郁的酒香混合着醇厚细腻的口感,像海浪拍岸一般击溃了他的大脑防线。
玄烨看他虽然口齿不够清晰,却还是乖乖巧巧的端坐着,便令人把酒撤下去,换了解酒汤来。
兆惠早在太上皇来到的第一时间就恭敬行礼,虞衡偏还拉着他要继续喝,喝了两口解酒汤就大喊着让梁康换酒。
有太上皇在,没人敢动,虞衡叫了两声,没人应答,他就发脾气摔了眼前的盏:“我还要喝,我没有醉!”
玄烨看稀奇一般在边上瞧,他这个孙子从三岁到他跟前,上房揭瓦,下水捣蛋,随他出京见过流民,游历过山川大河,就是鲜少见他发火。
但自从他的腿不能动了以后,玄烨就经常听人汇报说小阿哥今日烦躁,不肯吃东西和见客,这孩子好像从小就懂得向内克制。
能忍常人不能忍也不算稀奇,是拥有不必忍的权利,却还有克制力。
虞衡要是知道大家这么看他,一定会发笑的,这在他从前生活的那个地方不过是人之常情的品格,在此地却成了多么稀缺物件似得。
可惜此时他已经喝的飘飘然了,头仿佛都有三个,却还不如一个时顶用,有一个声音问他,问什么他答什么。
玄烨本来就是为担心他而来,当即问他想要什么?
问完玄烨就觉得这个问题太宽泛了,但虞衡脱口而出:“国泰而民安。”
这么抽象又出人意料的回答,别说玄烨了,兆惠在边上听得都直挠头干笑,他还想这要是他,说不定会立刻把最近想要的全列个清单。
玄烨垂眸看着他蜷在轮椅上的腿脚,轻叹一口气,没办法,他钓鱼执法了大半辈子,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又挑了几个问题问下去,虞衡都一板一眼的回答,简直能计入科考殿试选段。
从前的话玄烨还会琢磨这小子是不是装醉,但今日早已脱离了夺嫡的土壤,没必要再做到这样。
林林蹲守了半天,见一屋子人没一个问到点子上的,立刻一展翅膀落到了兆惠头上,夸张的喊:“林妹妹来啦!”
兆惠呆住,第一反应是想去捏住鸟嘴,没得手,林林一下子就飞走了。
玄烨饶有兴趣的看那鸟落到了虞衡发顶上,怡然自得的在他头发上蹭了蹭小鸟嘴。
而从这一句开始,虞衡的反常便再也掩盖不了了。
他眯着眼睛四处张望,最后趴在桌上喃喃:“林妹妹?她不可能来了……”
“她为什么不可能来?”
“我惹她生气了。”虞衡伸手又去摸盏,新换上来的水是茶,他当酒一般灌下去。这一句话一落地,他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我惹她生气了,她不要我的礼物,不要了,都不要了,连我也不要了……”
兆惠知道自己该识相的退出去,可惜他太好奇了,而太上皇也没发话,于是他就像被胶水粘住了鞋底一般一动不动,宛如一只站着吃瓜的狐獴。
玄烨到此时若还猜不出事情的曲折来,才是真正的白活了,他第一反应竟是觉得心软软的,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里,感慨的笑道:“少年人,才会为这些发愁。”
“皇爷爷如今虽退位了,却还是能为你做主的。”
兆惠见事件正在滑向不可控的局面,连忙苦着脸出来回话了,把这一年多来所见之事挑挑拣拣说给了太上皇听。
最后他总结道:“若是太上皇您好心好意为阿哥做了选择,只怕阿哥醒来又为难,又要顾虑您的心情,岂不是浪费了您的一番拳拳爱意?”
玄烨点点头,虞衡搬出宫后他也一直有关注他的情况,跟胤礽离宫后情况大好不同,虞衡这边一直反反复复的。
他不相信他最出色的孙子会小小年纪就受感情的困,只当他是个智慧超群但心智稚嫩的孩子,但如今他又有些不确定了。
“福惠,你喜欢你林姐姐吗?”
虞衡下意识的点点头,酒色过早的灼红了他的面颊,以至于无法通过面色辨别他是被酒气熏红了脸,还是因为害羞。
“那若皇爷爷做主,为你们……”
他随即又摇头,情绪激动的摇头:“不要!”
然后就挨了林林一口。
“嘶……”虞衡捂着头疼得直哆嗦,一下子清醒了几分,半晌,他悻悻的伏到桌子上,把脸埋进臂弯里,一言不发是他最后的自尊。
——
有了上一次的醉酒经历,这次兆惠和梁寿说什么也不敢放任自流了。
上一回虞衡酒醒后就进入了“植物人”的状态,很显然,他醉酒后的记忆全存档了,于是他回想着自己当时的面目,只恨不能以头抢地尔。
而这一次,林林的一句“不要了”仿佛触发了某种记忆,虞衡抱柱流泪,简直让小鸟都没眼看。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兆惠叹了口气,戳了戳林林的小脑袋:“祖宗欸,你是来给林姐姐报仇的吧?”
林林歪着脑袋,豆豆眼充满疑惑:“我是关心他,才来看看他活着不?”
梁寿哄着虞衡喝了一碗醒酒汤,看他躺好,才有些心疼的同兆惠说:“其实阿哥这一年喝醉好几回了……”
“只要林姑娘那边有什么动静,阿哥就难受,偏巧京城这么大,阿哥出府回回都能碰到林姑娘……”梁寿表情意有所指:“您说,这说明什么?”
兆惠瞪圆眼睛:“啊?我怎么听说的不是这样?听翡月姐姐说他们年初在春霖书局遇到,阿哥一看到她们就走了,活见鬼似得,可惜我当时不在,我就是按也把他按住了……”
“这也不能怪阿哥,那天阿哥本来很高兴的,但他的腿疾忽然发作,还没出书局就疼的脸都白了,这他哪肯见人呐?”梁寿捶足顿胸:“谁知道这次错失良机,后面再偶遇,林姑娘对咱们阿哥连个眼神都欠奉。”
“上回阿哥连着一个月都去朗月阁看琴谱,林姑娘一次也不去了,还是奴才去打听,才又在另一家店找着,阿哥发现林姑娘不待见他,很是低落了一阵子,梁康还劝阿哥说‘林姑娘是多知礼的人,她都为了阿哥你换了一家琴舍,可见她还是在意阿哥的’,好说歹说劝完了,没想到一出来又遇到林姑娘和一个男子把臂同游……”梁寿一脸的不堪回忆:“当时啊,阿哥的脸色可真可怕!”
梁寿说完眼巴巴的看向兆惠,他们是没什么招了,只能寄希望于他了。
兆惠整理了一圈他离开京城这大半年发生的事,最后得出结论:“我也没法子了,阿哥一会一个想法,谁知道是不是咱们又多事了?”
“不如,我们再问一次?”
梁寿转着眼珠子:“咱们做奴才的……”
兆惠斜眼看他:“得了,你们阿哥这些年抽过你一鞭子吗?”
两人不说话,齐齐走到床前,把床上人扶坐起来。
两人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床上的少年都一脸倦怠的作答,兆惠压抑住激动的心情:“你既心意已决,为什么现在又要找林姐姐?”
室内静了许久,虞衡磕上双眼,鸦羽般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
他的反常立刻引起了两人的警报,兆惠连道歉词都编好了,就见虞衡说:“别人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梁寿和兆惠对视一眼,纷纷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兆惠终于忍不住了:“林姐姐给了你那么多次机会,现在她彻底放弃你了,你又何苦呢?”
难道这世间万物,总要等失去才知道后悔吗?
人失去光阴,追悔莫及,可知这追悔莫及之时光阴依然在失去。
拥有对方偏爱时不肯真心托付,推开了对方又觉得痛苦,难道爱一定要在反复的失去和得到中验证吗?
可惜兆惠并不懂这些,十三岁的他有很多烦恼的事情,其中拎出来有点重量的无非是那些,唯独没有虞衡的这些。
他只是天真的想,若是时光能回到从前就好了,他们还在上书房读书玩耍,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去哪个贵人殿里讨吃的,或者当天的功课有点难。
傅恒说他和翡月姐姐在一起了,兆惠还想:好哇好哇,要是他和林姐姐还有阿哥他们三个还在一起就好了。
他回家吃饭的时候提了一嘴,被他额娘揪着耳朵教育了一顿,兆惠嘴上服软了,心里却很不服气。
这种不服气又无解的感觉,在今日达到了巅峰。
兆惠挠了挠脑袋,恍然想起来从前的许多时候,他黏糊糊的想跟着他们一块,阿哥总是忽悠他走开,这么一想,还是林姐姐待他好!
于是兆惠揣上林林走了,他离开雍和宫以后就去了林府,刚好借着送林林回家的借口。
鸟送到了,兆惠也不肯走,刚好林珏在家,兆惠捉住那小崽子一顿打听。
林珏跟虞衡一样年纪,说起来兆惠只比他大一岁,可能是从小生病的缘故,林珏一直生的比寻常人消瘦,也可能是林家上□□态清瘦的基因在作怪,总之兆惠从小就觉得自己比林珏大很多。
林珏更像母亲,无论是性格还是模样,但一开口就叫人觉出不同来,这小子性情温和,为人却疏离。
兆惠自认为自己与他有“看着他长大”的情份在,奈何兆惠问了一堆,这小子愣是滴水不漏,一句关于他姐姐的情况也不肯多说。
兆惠没了法子:“这么跟你说吧,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来问这些的,而且我和林姐姐那是什么情份?”
兆惠“梆梆”两拳捶着自己的胸口:“我绝不会有妨害林姐姐之心!”
林珏垂眸吹着热茶,他有一双肖母的眼睛,偏生了如父亲般的剑眉,又因为身姿清癯,总默默地站在黛玉身旁,便经常叫人忽略了他的好颜色。
兆惠又说了一堆保证,直到他透露他是为了虞衡来的,林珏的眸子才闪了闪。
他是他姐姐唯一的弟弟,旁的什么人缠上来喊他的姐姐叫姐姐,总是惹他不爽的。
他年岁小,身子弱,从记事起就是姐姐照顾他更多。偏偏家教使然,对这些拐七拐八来的姐姐的“弟弟”们只能接受。
但这些人里有一个是例外。
林珏冷眼旁观了多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
他们林家,从父亲母亲,到姐姐,连同他,都对这位雍亲王府的小阿哥有亲近之意。
大人的世界他不懂,他的姐姐他却是最懂的,她有着这世间无二的美貌和智慧,还有这世上独有的温柔和通透。
这世上许多人,连看一眼他姐姐都不配,更遑论与她携手了。
可是姐姐仿佛,也很喜欢这位小阿哥,这个与他同龄,比他还小月份,又同他一样体弱多病的人。
小林珏曾数次思考到这一环节,就转换为:因为姐姐喜欢他,所以也会喜欢同他很像的男子?所以姐姐,对这位六阿哥,应当是像对弟弟一般的情愫。
但哪又有什么区别?他喜欢自己的姐姐,像忠于信仰一样喜欢。
可能他年纪小,还分不清许多感情吧。
也可能是姐姐喜欢这位小阿哥,他对这位相处不多的小阿哥一样心生好感,丝毫没有如面对兆惠时的防备。
林珏对兆惠谈不上讨厌,兆惠这个人也不坏,虽有分散姐姐注意力的“罪过”,却到底还是个不错的“哥哥”,对他的一应要求可谓是有求必应的。
可不管是当年,还是时隔多年后的今日,他对兆惠与虞衡的情感都分明的让他无法理解。
直到有一日他在一本杂记中读到苗疆有一种蛊虫,蛊虫一旦被种到体内,那么那个人会不由自主的爱上下蛊者。
林珏觉得自己可能找到了答案。
他主动找到虞衡,连蹩脚的理由都不用找,只凭是他姐姐的弟弟这一身份就很轻易地进了雍和宫里。
他想弄明白,这期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凭什么这个人能得到姐姐的芳心,凭什么他得到了又不珍惜姐姐的情谊,凭什么他可以惹姐姐伤心落泪……
见到虞衡后林珏难掩失望。
这跟他记忆里光彩耀人的六阿哥不太一样,他口唇苍白,不良于行,虽容貌不俗,却实在不堪配他姐姐的一根头发丝。
嗯,好吧,见面的时间越长,林珏越觉得难过。
他低头看到虞衡的腿脚,心里莫名的酸楚,抬头再看看对方温和浅浅的笑意,只觉得他样样也不差,只是他绝不希望姐姐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虞衡简直像有读心术一般,或者两人难得的在此事上达成一致,于是一边喝茶,林珏心中的天平就开始偏移。
这一点更让林珏确定了此人的蹊跷。
他费劲千辛万苦,想找到当年雍亲王府介绍的大夫。就是看了那个大夫,他被数位大夫宣告“体弱身虚,命不久矣”的身体,竟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
只要找到那位李大夫,一切真相也许就能揭开了。
李大夫最终找到了,如今在京郊也是响当当的大夫,不过林珏略一探听,就发现此人绝没有“活死人医白骨”的医术。
线索到此处又断掉了。
虽一时没了方向,林珏也没死心,何况虞衡如今自行退出,林珏便多的是机会黏着姐姐了。
林珏还同家中老仆忆往昔,发现他们对这位小阿哥的印象也很好,却更符合正常人的感情浓度,而他们家四个人却都不同。
因为姐姐为了这样一个谜一样的人难过,林珏对他的恶意和欣赏互相攀咬,他想找出这个人的“真面目”来,好叫姐姐从此把他忘干净。
可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不准他说虞衡的坏话,林珏百思不得其解,生平第一次逼问了父亲,林如海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郑重的跟他说:“谁都可以说六阿哥的不是,但你不可以。”
林珏确信这世上一定有一种邪恶的蛊虫,能叫他熟悉的家人面目全非,能让父母连在亲生的娇女和儿子面前都要去维护一个外人。
林珏就这么一路钻研,他相信天大地大,一定有人能给他解答,如果别人不能答复,那他就自己去找答案,就这样,林珏一头扎进了医学的海洋里。
林珏从小就知道自己不如姐姐的聪慧,不过这丝毫不妨碍他在寻常人里智商超群,只要他想,他肯钻研,那么知识将源源不断的被吸纳进来。
讽刺的是,因为林珏忽然沉迷医学,期间虞衡还叫人悄悄给他送过一批医学典籍。
林珏觉得那些书像一种来自虞衡的讽刺。
但医学学的越多,林珏便知道他从前的想法多天真,所谓的苗疆蛊虫虽有,却不至于这么玄奇,下蛊的过程复杂多变,效果更不可能范围如此广泛。
最后,他的动机是什么?小阿哥种了蛊却又将他姐姐拒之门外,这岂非是买株还珠?
林珏得不到解答,于是这就成了他一直悬在心上的心事。
现在,兆惠带来了一个新的消息。
林珏吹了吹茶上云雾般缭绕的热气,氤氲的热雾慰帖的蒸腾而起,拂面微热,叫人舒服的闭上眼睛来。
林珏睁开眼睛,眸中满是循循善诱的温和:“你是说六阿哥如今又想同我姐姐交好了?”
兆惠狂点头:“没错,他后悔了,他还是离不开林姐姐,他以后一定改过自新……”
林珏皱了皱眉:“别是……兆惠哥你剃头挑子一头热吧?”
兆惠耳朵一麻,瞪大了眼睛:“哎……你小子忽然肯叫我一声哥,我怎么那么不详呢?”
林珏笑了笑:“你本就长我一岁,从小到大对我多方照拂,叫一声哥哥也是应当的。”
兆惠屁股底下跟长了根藤蔓似得:“哎,可惜了了!”
林珏不接话,只引导他的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六阿哥的打算的?别是跟前两次那样,年妃娘娘一求你,你就跑来求我姐姐那般吧?”
兆惠举手:“这次绝不是了!我发誓!”
兆惠转了转眼睛,四看一番,才道出事情经过。
林珏问完了自己想知道的,才慢条斯理跟他说:“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我有个表哥,荣国府里的,虽然小时候不太像样,如今长大了却是懂事知礼的多,像他这样家世清白,容貌得体,又意欲求我姐姐青眼一瞧的,现在京城里少说都有数十家,最近还有位如梦公子,更是与我姐姐投缘到把臂同游啊……”
兆惠急了:“那怎么能同咱们福惠阿哥比呢?论样貌,那些个七长八短的家伙怎么有咱们阿哥的俊俏呢?”
林珏沉吟片刻:“相貌俊美,又不能当饭吃,何况我姐姐也不是那等只瞧脸面的俗人。”
“可咱们阿哥也是个冠绝京城的人物,林姐姐最是知道的!”
林珏看他那急得搓火的模样,忽然福至心灵——这兆惠,该不会如他们家一样,都对福惠阿哥情义非凡吧?
林珏的心跳忽然加速,他放轻了呼吸,得体的笑容重新贴回脸上,但嘴里说的话却全是贴脸开大:“别的不论,难道你希望我姐姐和一个残疾共度吗?”
兆惠愣住,脸色霎时间白了,又红了,接着再绿了,简直如同开了染坊般热闹。
“你……你怎么……你……”兆惠坐不住了,一下子站起身:“也许你说得对,我总算明白阿哥一直在彷徨什么了,今日的话,希望你不要传出去,我,我先回去了。”
他起身就走,满后脑勺的失魂落魄。
林珏轻叹一口气,这人太急躁,但看样子八九不离十。
“兆惠哥,咱们都是外人,他们之间如何,还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林珏也起身,兆惠却像有东西在撵他似得跑了。
——
不久后京城出了件喜事,富察家和纳兰家结为了亲家。
喜宴上,林珏随父亲林如海一道出席,他与傅恒和翡月也都熟悉,却区别于兆惠。这俩人里,翡月多次和他示好过,但他嫌弃翡月太占着姐姐的时间了,对她一直很疏离,至于傅恒,林珏遥遥一看,就知道此人和自己很像。
都是那种面上疏离,心思重,每做一件事之前都要在内心衡量一番的人。
他们这种人,自私疏离,唯心上之人为尊,对旁的事情都很无感。
林珏没看出来傅恒和翡月同虞衡的关系,又联系到最近查到的事情,林珏推测这二人与虞衡只是普通至交,不像兆惠,随便有人说一句虞衡的不是,兆惠就要化身为狼去奋斗。
连他母亲那样佛系的人,听到他故意贬低虞衡的话都会严肃教育他,可见这是一种辨别对方是否被六阿哥“蛊惑”的标准。
京城盛传太上皇宠爱六阿哥至极,以至于连今上的皇位都是六阿哥亲口给他爹要的,正所谓无风不起浪,林珏从前对此一笑置之,如今却分析这其中的联系。
林珏在心中设想了一番,若六阿哥主动开口问他要东西,只要不是姐姐,他竟都可以交出去,虽说这个设想不成立,但依然让林珏心惊。
之后林珏寻访京城,发现京城中世家百官对虞衡的态度也大多是佩服但厌烦。
此人在康熙帝在位时就提议新政,待雍正帝登基后更是仗着爷爷和父亲的宠爱一发不可收拾。
起初世家们只当此子不过是一时娱乐,没做挣扎,只想着暂退一步,暗中观察。
未料到此后博弈中被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逼得节节败退,气急败坏到恨不得买凶杀人。
更过分的是,正因为他不良于行,与皇位继承人无缘,压根不在乎得罪世家会怎么样,又得太上皇和新皇的溺爱,愈发大杀四方。
新政之初还只是官绅一体纳粮,众人只觉得这必然是雍正帝早敲好的算盘,经由一个稚子提出来,愈发把当朝的那些大臣们当水鱼坑。
后来此子被轮椅推着上朝,张口赋税,闭口国本,再论就是社稷之基础,堪比在朝堂熏陶了三十年的老基层,别说朝臣了,连八阿哥之流都汗颜,直呼他是神童降世,庇佑大清……
这就像寻常人要拆房子,大多数都是有商有量的来,比如咱们先拆一个窗户啦,温水煮青蛙,迟早一锅端。
但虞衡不是,因为他上来就放言要把房子推平,给众人来一波开大,大家没觉得他能做到,只觉得他小小的一粒人,也敢夸海口的样子有点好笑。
于是就这么着,一路上新政连发,策略齐飞,左手进钱之道,右手利民之行,如今不过才第五年,六阿哥说要推行生而平等,女子从政,修路搭桥建沟渠……
大家一脸空白。
这位真的是有能力,也真的是无差别攻击,从前还以为被六阿哥针对的世族们缓缓放松了一口气:人人平等?早说都挨打啊?那行吧。
林珏揉着额角,这些人的态度转变总不可能都是六阿哥下蛊吧?
而且越了解,越觉得姐姐会欣赏这样一个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那么,再继续观察一下吧——
作者有话说:感觉设定被我写废了[可怜]但现在还不能解释,板砖轻拍,喵不受力[爆哭]
第123章 123 从今若许闲乘月,素舆无时夜上……
那坐着轮椅的少年静静的待在木芙蓉下, 久久不动,清冷的面庞还带着丝病气,温润的仿佛含着水的眼眸此刻微微瞌着,从年妃娘娘那儿遗传来的挺翘鼻子一度让小时候的他看起来有一丝女相, 此刻昏黄的夕阳用余晖将他与木芙蓉都渡上了一层祥和又温柔的光辉, 仿佛人与树已融为一体,入了画境。
兆惠带着满心的愧疚不安站在远处, 观察了一番, 心里已经悄悄认定:阿哥大约是气疯了……
继他上回在林珏那儿碰了一鼻子灰后, 回去痛定思痛, 想破脑子也没想到解决办法。
就在兆惠苦思冥想不得要领之际, 他却发现虞衡在行动了。
可能是在兆惠这边“社死”次数多了, 虞衡那千斤重的偶像包袱早丢了, 也没像防备别人那般防备兆惠,甚至这次被引导的酒后吐真言, 醒过神来的虞衡也没恼羞成怒,而是罕见的请教兆惠如何花式滑跪道歉。
兆惠一听, 道歉啊?滑跪啊?这我……可太熟了!
兆惠简直要仰天长啸:一天一个滑跪小技巧,误会冷战全清扫!
虞衡是不信的, 但他自己在这方面已经“江郎才尽”了,因此由不得他挑剔什么了。
但说到滑跪,就不可避免的要谈到此刻当事人虞衡连跪都跪不下去的事实。
虞衡只得苦笑着安慰自己:没关系,精神上的滑跪怎么不算是一种滑跪呢?
他从前看到什么新奇玩意,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好玩, 要带回去给林妹妹看看……”
因为这种思维常在脑中,于是虞衡不知不觉中给林妹妹送了许多礼物,上回惹了黛玉生气, 那送还回雍和宫的一大箱子东西把虞衡都震惊到了。
虞衡颓丧了几天,听着耳边的汇报,越想越觉得不能放任此事奔向不可控制的方向。
由于他本人这些年来不遗余力的推动,女性权益相关的话题早就不新鲜了,须知他一人之力实在是微弱,但恰好他站的够高,视角足够远,于是温水煮百官,等那些胡子花白的老家伙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风气涌入京城的时候,女子也能参与科考的试点都开启了。
在很多人的视角里,怪就怪准噶尔女帝继位在先,又因为准噶尔的国情,俨然使其成了女权试验田。
人很难改变固有观点,除非前头已经有了成功先例。
准噶尔被娜日接手后,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力排众议任用女官,之后又凭借天赐国运,风调雨顺了几年,日子安定了人就会松弛下来,而人一旦吃饱穿暖的基本生存要求被满足,就有了更长足的视角去观望世界。
几年的时间,康熙帝从饶有兴致的旁观者,成了退居二线的太上皇,娜日领导下的准噶尔,则从从前英勇善战的劫掠部落,发展成了耕牧一体,自足且发展交换市集的草原民众。
安定对于战乱半生的准噶尔民众来说,简直是神迹,众生向往,从未得见。
但如今不同了,他们草原上不仅出了一位女王,女王的母亲更是带着王室所授的知识开课了,巅峰时期,大半个准噶尔部落的女子都是她的学生,火种一旦落地,星火终将燎原。
在世人的视角里,这火不仅点燃了准噶尔的希望,也逐渐蔓延至京城。
朝中人初时只知道李宝珠,后来天下人无人不知道李宝婵。这位李二姑娘据说本已脱了贱籍,偏又再入下九流之地,凭借一出《女驸马》艳惊四座,之后更是接连用几场大戏扎稳了跟脚,到雍正四年,已经戏迷遍布京城上下了。
据说连太上皇都看过她的戏,九阿哥亲自捧她的场,戏子末流之言论仿佛一夕全散,这一年风调雨顺,雍正皇帝都在前朝提及此人,更有知情识趣的,在早朝上奏请圣明烛照的皇帝陛下废除贱籍制。
雍正皇帝当场批准了这一请求,随后就由礼部上下商议,将此等良策推行全国。
天下乐户之贱籍从此日起逐渐消失。
在这些繁花景簇之下,女子能参与科举之事虽然如惊雷一道,但总归准噶尔抛砖在前,玉之将至,实则顺理成章。
君不见京城集市上女子的身影逐年增多,连从前出行必戴幂篱的贵女们都逐渐放开了。
京中的女子学社更是遍地开花,丝毫不输那些文人雅集的风姿夺目。
自然,在精神文明积极解放发展的同时,虞衡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反面作用。
那就是,无论是作为林御史家的小姐之名,还是雅号潇湘居士的马甲之身,黛玉的受欢迎程度都震撼京城。
因为虞衡的私心和刻意为之,许多人并不知道御史府的林小姐和誉满天下的潇湘居士是同一人,于是这些年来关于二人的才华谁更胜一筹的争论从没停过。
虞衡从前想,幸好这些倭瓜白萝卜没机会见到林妹妹本人,不然难保京城第一美人之类的九流榜单也要碰瓷一下她。
现在他经常想高歌大吼: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才让你们这群猪八戒肖像人参果!
是的,他破防不仅在于黛玉退回了他的礼物,看起来打算和他彻底切割。更在于,因为京城如今自由氛围过高,黛玉连日被人带着满城蹿……
今日梁寿来报:林姑娘今天去了摘星阁用饭,赏花,弘晟阿哥与之偶遇,相邀观赏府中新培的重瓣芙蓉,虽然林姑娘婉拒了,但弘晟阿哥送了花去林府。
明日梁康来报:今日林姑娘被礼部尚书家的云小姐请去做客了,她们预备开展市集,为育婴堂的孩子们筹集过冬资金。另外荣国公府二房家的贾二又巴巴的去林府做客了,听说林姑娘不在家,又跟屁虫似得去寻人了。
虞衡本来就破防的心更加四面漏风,遂连夜找到负责育婴堂财务的云小姐,提出匿名捐赠的意图。
云姑娘眉头一皱:“可是林姑娘嘱咐过……”
虞衡眼神一亮,冲他来的!林妹妹都单独同人嘱咐过他!
她,她,她还是在意他的!
云姑娘吞吞吐吐,为难道:“林姑娘说,不论哪位公子阿哥,凡是捐赠钱物,务必要登记在案,公布于众。”
虞衡脸一拉:“这么说,还有旁的人?”
云姑娘一招手,侍女奉上一捧卷轴,云姑娘随手打开一卷:“这里……是一部分。”
虞衡扫了一眼,有些眼熟的,更多是站到他面前他都不知道是谁的萝卜白菜之流……
虞衡冷笑:呵!
他大手一挥,留下千金捐款,势必要压在卷的居心叵测之徒们一头!
云姑娘看得咋舌,恭恭敬敬把这位送走了,第二天雍和宫收到了虞衡捐出去的那一箱金。
虞衡不信邪,叫梁寿去打听,论理没人会不卖他的面子,但偏偏那东西又如此熟悉的被人“退回”来了。
等到得知只有他一人连捐款的资格都没有,此人气的一天没吃饭,半夜三更不睡觉,一脸崩溃的问梁康梁寿:“她凭什么就不要我的?”
梁寿吓得把哈欠都吞了下去:“估计是林姑娘舍不得爷您出那么多,要不咱们捐少一点?”
梁康艰难的支着眼皮,脱口道:“阿哥你从前拒绝了林姑娘多少回?她才退一次而已嘛……”
梁寿彻底惊醒了,恨不得立马掏出针线缝上梁康的嘴巴,但虞衡仿佛被点醒了。
“你说的……不无道理!”
京城后来有传言说六阿哥捐千金,捐了七次,被退了七次!
兆惠弱弱的来问:“阿哥,这不是真的吧?”
虞衡点头:“嗯,不是真的。”
“是捐了九次,第十次收下了。”虞衡捧脸:“你说得对,只要虔诚认错,她那样好的人,一定会原谅我的。”
兆惠默默把嘴闭上:???我没这样说过啊!
兆惠前几日真心觉得去前线比在京城快活,在京城日日如履薄冰,生怕哪一天雍和宫里这位想不开就把自己愁死了。
这几天看虞衡状态好多了,兆惠灵机一动:“阿哥,我听说最近林姐姐她们诗舍搞了一个市集,诸位小姐们各自拿出自己的一些东西去市集上出售,所得之钱尽数用到了广安府那边的育婴堂修建上……”
虞衡正好也想出去走走。
他总觉得第十次捐金之所以能被收下,是因为最后这次是他亲自去捐的。
也许黛玉是想看他多做些行动。
他把这个想法跟兆惠分享了一下,兆惠干笑着:“哈哈……是吗?”
兆惠真的很想跟他说,不,阿哥,你想多了,也许是因为你太烦了,万一你真的捐上一百次怎么办?到时候皇上他为了脸面,暗示一下,京兆尹那边会出来整顿也说不定……
但兆惠已经很久没见到这样神采飞扬,充满期望的眼神的阿哥了,热泪盈眶的咽下吐槽,硬着头皮带虞衡去参加市集了。
市集就办在京城最热闹的那条街上,据说是九阿哥赞助的场地。
自从太上皇传位前夕,林林忽然病得奄奄一息,眼看着不行了,九阿哥夫妇俩抱头痛哭间问它还有什么心愿,回光返照的林林要求他们把它送去御史府,它想再见林妹妹一面。
顾不上心酸吃醋,林林被九阿哥快马送去了御史府,原以为此日别离不可抗,谁晓得林林居然在这位林姑娘手里重新振作起来。
四年过去了,九阿哥的小凤凰看起来威风凛凛,精气神瞧着还能再活五百年……
从此九阿哥夫妇视这位林姑娘为福星,而对于作为京城商人中最贵,贵人中最富的九阿哥来说,钱的事,都不算事。
虞衡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折,他满心期待的去市集了——
作者有话说:好喜欢那句“从今若许闲乘月”,于是今天借用做章节名,其实最近忙归忙,还是写了点,但是看到大家的评论了,于是痛定思痛,自己乖乖删了重写哈哈哈哈[化了][化了]整理思路再出发,喵贪大拿不下,还是写点快乐日常好了,大约也许还有一个小刀,但是被刀对象是男主~哈哈哈,下章争取甜甜的
第124章 124 霜冷九州百花凋,独得芙蓉香寒……
飘扬的彩旗上书着“群芳诗舍”几个俊秀飘逸的大字, 而目之所及处,是一并排的市集摊子,一眼望过去,琳琅满目。
最常见的是绣品和首饰, 再往前还有书册金石, 铜器妆奁,大多精致俏丽, 让人移不开眼。
虞衡壳子里可是个现代人, 去过故宫博物馆, 见到紫禁城的琉璃瓦日常的人, 如今看到这些自然不觉得稀奇, 可是对于这个市集的目标客户们来说, 却是震撼无比的。
这些摆出来的东西不是寻常市井里见惯的小玩意, 反而是群芳诗社里诸位思想先进的贵女们贡献出来的拿手物件。
看来前几次的集资成功让这些小姐夫人们受到了巨大的鼓励,这次的市集直接办出了博览会的效果。
想也知道这些东西不是卖给寻常百姓的, 虽取了名头叫“市集”,实则这条街在市集开办前就由九阿哥吱会了京兆尹, 做了街道工作,市集对外有两处门, 想入市集者都得先交保证金。
这也是吸取之前的经验,免得人流如织,不安全又防不了拐子和小偷小摸。
总之等虞衡由梁康梁寿推着,兆惠带着,一路进了市集, 就免不了心生感慨。
这里井井有条的秩序必是不易的。
虞衡都看得满眼感慨,可以想见那些来逛市集的巨富商贾们是何等心情,连兆惠这等勋贵世家的子弟都瞧得兴起, 忍不住买了好几样,虞衡却东看西看,一样也没买。
兆惠瞧出了他的意图:“别找了,林姐姐不可能到这里来的,再往前一点,有个摊位上的字画瞧着像林姐姐的手笔……”
虞衡不爽的瞪了他一眼,那意思很明显:那还说啥,快带我去看!
兆惠耸肩,阴阳道:“这一路过来我都看到好几样东西上有林姐姐的印记,您没发现?”
虞衡笑容浅浅的,对他招了招手,兆惠左右一看,路上人来人往,想来阿哥也不会不给他留面子,遂大胆的探过狗头,凑过去:“怎么说?”
虞衡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这小子的耳朵,用力一掐,他连着几年力气都微弱,用尽全力也伤不到兆惠一点油皮,但他此刻正“怀恨在心”,就是为了解气也要掐兆惠一把,岂料兆惠“嗷”的一声惨叫起来。
虞衡悻悻的收手:“……梁寿快看看他怎么样了?”
兆惠两眼泪汪汪,周围十秒之内人群尽散开,但目光却没随之散去,虞衡被打量的脸色微红,看兆惠那样不像装的,又有些尴尬的看看自己的手,不解又迷惑。
兆惠却反过来惊喜不已:“我感觉到痛了!”
此言一出,周围的打量更密集了,却都集中在兆惠身上了。
虞衡茫然了一瞬,又有些隐隐期待的开心。
兆惠又把脑袋伸过来:“你再拧一下!”
围观者的目光顿时更古怪了。
虞衡却笑着推开他的脑袋:“像什么样子!”
他看着自己的手,又四面一看,选了最近的一个摊位,指挥梁康他们推他过去,他高兴,要快乐消费,包圆最近的摊位!
人过去了,虞衡却傻眼了,刚刚摊位上围满了人,以至于等他凑近一看,摊位上全是胭脂……
确定黛玉不在市集上以后,虞衡就不再左顾右盼了,他开启了认真的寻宝之旅。
有出自黛玉之手的扇面,有一幅出水芙蓉工笔画,有疑似她簪过的玉簪子……最后才停到了兆惠说的那副画跟前。
难怪那副画还没卖出去。
画面约摸有两米多长,画的并非是常见的梅兰竹菊,而是一树芙蓉开,若是寻常景致也罢,偏这副芙蓉图上的花开到了极致,却用了冷色调。
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瑰丽,仿佛下一秒芙蓉就凋零成泥。
虞衡确定这不是黛玉的画风,却又看到了她的题字:
霜冷九州百花凋,独得芙蓉香寒霄。
本将风姿寄蕊上,可怜风雪空自嘲。
虞衡盯着那字反复看,面上面无表情,心里却又有一点隐秘的快乐:“老板,这幅画我要了。”
虞衡到的时候摊位上还没人,守摊的男子懒洋洋的坐在躺椅上,听到有人说要画,他才拉开挡在脸上的书卷,热情的过来介绍,结果还没说两句就被虞衡指出他说的不对,此人大为恼火,认定他是来找茬的:“走吧,这画不卖你!”
话刚落音,摊位前又来了一位衣饰鲜艳的女郎,还戴着幂篱,那守摊人一跃而起,热情的同幂篱女郎介绍了起来。
兆惠在旁边不爽极了:“我们可是先来的!这画也是我们先看的!”
守摊人不在意的装聋,继续与那女郎道:“您看看这画,画风潇洒不羁不说,这题词者瞧着可像临川先生的手笔,风貌奇异,线条错落,宛如疾风骤雨……”
那女郎听得频频点头,还问这画多少钱?
守摊人两眼放光,伸出三根手指:“这么大一幅画,姑娘您也懂得欣赏,正所谓好画配良人,您看这么多如何?”
“三千两?”那女郎似乎被价格惊到,一时间摇摆不定起来:“本来我是很喜欢这幅画的,但这字罢……”
“这字才不是王临川的字,这纸倒是一看就是珍宝阁去年刚出的宣纸。”虞衡在边上悠然接话。
那女郎连忙看过来,眼巴巴的指望他多说两句,见他虽点到为止,却点到了点子上,立刻转头与那守摊人说:“你听到了吧?这画若便宜点,我就勉为其难买下了。”
那守摊的气不打一处来,剜了一眼虞衡,重新捧起笑脸:“姑娘若真心喜欢,三千两算什么,但三千两是此画的底价,不能再低了……”
两人间你来我往的拉扯了半天,好不容易把价格谈到了两千七,虞衡又在边上点评了那芙蓉花上的几处败笔,那女郎犹豫着捂住了钱袋子,又意有所指的看向守摊人。
可惜任守摊人瞪得眼大如牛,虞衡都厚着脸皮在摊位边上不走开,他身旁还跟着杀气腾腾的兆惠与一干仆丛,如今又在京城的地头上,那人便只得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又忍气吞声的坐回了躺椅上。
虞衡敲了敲桌子:“喂,店家给我把这画包了。”
守摊人没好气道:“三千两!少一分不卖!”
虞衡点头:“三千两是画的钱,我还出七千两,是这字的钱。”
守摊人戳了戳耳朵,与另一道声音一起震声道:“什么?”
人都走远了,那守摊人捏着银票还没回过神:“京城真是块风水宝地!”
那去而复返的女郎也茫然与身旁的丫鬟道:“他刚刚……他刚刚不是说那画……”
虞衡满载而归,喜形于色,替他肉疼了半天的兆惠见了便提议去红楼吃羊肉羹,那羊肉羹鲜香美味,唯一的缺点是贵。
虞衡心情好,自然有求必应。
岂料刚到地方,虞衡就看到了林府的车驾。
兆惠大喜:“今天真巧!我要去同林姐姐打声招呼!”
被虞衡一把拉住:“等等!你不能去!你还想不想吃羊肉羹了?”
兆惠嘚瑟道:“有林姐姐在,我愿意请她吃羊肉羹!”
但虞衡两眼一起下刀子,恐吓住了兆惠,又叫人去打听她们在那间房,让薛老板给他们安排在了这间包间的对角上。
红楼的格局设计成环形,这几年来戏曲正火,她们便将中间的地方留出来做舞台,方便四面环绕的包间里的客人一边吃饭一边观赏。
今日恰逢轮到演唱《牡丹亭》了,但虞衡无心听曲儿。
羊肉羹上来的快,兆惠一边不满,一边埋头吃,虞衡没吃两口,一直眼巴巴的望着对面,幸运的是对面包间也拉开了窗。
虞衡记不得上次见到黛玉是什么感觉了,这次却只瞧着她的背影就觉得心酥了一片,眼睛一错不错的望着。
黛玉今日是同诗舍的姑娘们来红楼小聚,大约是聊到开心的事了,众位姑娘们正笑作一团。
戏台子上的曲儿正唱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黛玉听到此句,回身看向窗外的戏台,她面上还含着温柔的笑意,不知道对面正有人望着她。
她眉如远山,目含秋水,梨涡浅笑,连愣神时抬眼的惊讶都那样可爱。
兆惠举着羊腿在虞衡眼前晃了晃:“阿哥,羊肉羹都冷了,要不要喝点酒?听闻红楼有几种酒不错,有一种据说叫醉生梦死,还有一种叫……”
虞衡像赶苍蝇一样对他挥了挥手,兆惠奸笑:“你这是同意了?”
虞衡忽然回身,拉住兆惠就往桌子下躲,兆惠岂是他能拉下去的,轻松挣脱开他:“你怕林姐姐看到,我又不怕!而且你躲下去又什么用?梁康梁寿都在这!”
虞衡绝望的把自己像拔萝卜似得从桌子底下拔出来,调整好面部表情看向对面。
黛玉正笑得开心,忽然就见对面似乎有人在看她,望过来与兆惠他们视线相触,兆惠欢欣的同她招手,黛玉便笑着回应他。
但目光一移,就瞧见刚刚试图躲闪的虞衡也眼巴巴的看过来了,对方也学着兆惠那样,对她笑着摇了摇手。
黛玉原本笑着的小脸“唰”的变了,别说回应了,对方一扭脸,坐回原位,不多时她的贴身丫鬟就来把对面的窗户拉上了。
兆惠想笑,又见虞衡委屈巴巴的脸:“好啦,都叫你别躲,你看看,又惹林姐姐不高兴了。”
虞衡却问梁康他们:“刚刚……她是不是先看到你们俩?”
梁康点头,梁寿摇头。
两人一顿,梁康摇头,梁寿点头。
虞衡拉起脸,梁寿连忙道:“奴才发誓,当时林姑娘看到奴才了,也是笑着的,可惜阿哥你立刻就躲闪……”
梁康见虞衡望向他,只得吞吞吐吐的说:“奴才,奴才当时……”
兆惠见状连忙也跟着说:“好不容易离得这么近,阿哥你要不要去见见林姐姐?”
虞衡一惊:“我可以去吗?”
兆惠听得心里一闷,呜呜,我们阿哥现在果然自卑了……
就听虞衡又说:“不行,今天这身衣裳不好看!不过有你在边上衬托着还好……”
兆惠忍不住翻起了白眼。
等虞衡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准备,去敲她们包间的门时,得知黛玉一刻钟前就走了。
几人低气压的回到包间里。
“刚刚你说的那什么酒,叫她们送一壶来。”
众人面露不忍,就听虞衡又补充道:“那酒容易醉人,你带回府去喝,别在外面喝了丢人。”
兆惠反应过来,感动不已:“这酒可贵了!阿哥,你真好!我其实还去找傅恒那家伙打过商量,他听说你如今想通了,想求得林姐姐的原谅,特为你支了一招。”
虞衡示意他说下去,兆惠才扭捏道:“我原本没打算说的,他出得都是昏招!他说阿哥你之前病着的时候林姐姐特别担心你,叫你再装病重一次,保管林姐姐会去瞧你!”
“我都说这是昏招了!”兆惠愤愤道:“瞒得过林姐姐的眼睛是第一道坎,装病被发现——就死定了!”
虞衡蔫吧了:“是啊,要是装病她都不管我了,那才是真的死定了。”
兆惠被绕了一圈:“哎,不说那些死啊死的,不吉利,今天林姐姐一定是有事,咱们明天再去诗舍‘偶遇’一次怎么样?”
说到诗,虞衡忽然想起他今天花了一万两买的画卷,他轻叩膝盖,咂摸着诗中意,又重提自信:“对,明天继续努力!”
接下来连着几日‘偶遇’刷存在感,终于迎来了“重大进步”。
可不是嘛!
黛玉和众姐妹泛舟湖上,听到雪雁来报,说六阿哥的船就在不远处,黛玉撩起帘子一看,果真是不远处,不远不近,正好能瞧到人。
虞衡趴在窗户边探头探脑,他管这个叫“事缓则圆,徐徐图之。”
兆惠槽多无口,在边上大吃大喝:“你开心就好。”
话刚落音,只听“咻”的一声,一根笔直的箭由远及近,一箭射到了他们的船上,又听“啪”的一声,窗口被撩着挂起来的帘子被那一箭射的滑落下来,彻底挡住了视线。
众人慌忙上前去看,虞衡坐在窗口,目光呆滞。
兆惠吞了口口水,下意识的鼓掌道:“这个角度,这个箭法……林姐姐终于发飙了!”——
作者有话说:霜冷九州百花凋,独得芙蓉香寒霄。
本将风姿寄蕊上,可怜风雪空自嘲。
——
假装是林妹妹写得[化了][化了]
临川是王安石的字,临川先生的书法我查了,非常之疏狂不羁,我们林妹妹要是偶尔用这种写法练字,一定别具一格。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此句引用自《牡丹亭》原词
没有回复评论区一些宝宝的评论,是因为剧情涉及剧透,再等等就能揭晓。
男主发神经[爆哭]啊其实前面有解释过,系统的反噬,男主用道具破解的问题,终将会在他生命值不足的时候趁他病要他命,比如腿疾坐轮椅原本是方苞的命运,比如多疑之症原是康熙帝的属性,再比如癫狂是他二叔胤礽的情况……
第125章 125 别后不觉岁月深,一晌清欢半归……
虞衡揉着太阳穴撑起身:“外面是什么动静?”
随侍们还没回话, 虞衡便听到一个几乎不可能出现但又熟悉的声音,顿时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先给我换衣裳梳头!”
可惜梁康那家伙很快就过来戳碎了虞衡的美梦——并非是黛玉来府上了。
至于虞衡刚开始听到的说话声,也是一场乌龙。
其实不用梁康来解释,虞衡洗完脸想起刚刚话中的内容就猜到了, 八成是学舌的林林来了。
但也不是全无好消息, 比如他额娘今日到雍和宫来看他了。
自从虞衡搬出紫禁城,又腿疾未愈, 年妃娘娘便得了能出宫探子的资格, 只是早两年他相当叛逆, 经常他老子来了都不得见。
年妃娘娘本来都做好了风雨无阻来融化坚冰的准备, 岂料有一次虞衡很痛苦的告诉她:“额娘, 我知道你们很担心我, 尤其是我不肯见人, 不想说话的时候,但其实本来我一个人难受就算了, 若要我被迫见人和说话,那么难受的就不止我一人了。”
“我不想你们难过, 可以让我一个人静静吗?”
最近眼见着虞衡又恢复了点昔日的淘气模样,年妃娘娘感慨万千, 悄悄把探望频率拔高了些。
她不仅自个儿来,还会捎带上福福和年年,连同福沛一块儿。
福沛八岁了,最喜欢出宫看哥哥的日子,因为可以不用去上学, 往前两年他额娘看过哥哥就会难过,对他的管束也宽松多了,毕竟福沛从小就听说他哥因为太聪明了, 用伤了脑子,现在才会这么暴躁。
反正前人种树,福沛乘凉。
直到有一次他吭吭哧哧的端着他十几斤的猫哥去看他正在睡觉的亲哥,结果年年忽然被惊到,从他怀里弹射跳出,正落在了他哥的肚子上……
众所周知,有时候熊孩子和弹射状态的猫,都属于管制刀具。
最后福沛和他猫哥被一起罚去面壁了,他也从此失去了进他哥寝宫的资格。
像今天这样,他就只能在外面院子里等着。
虞衡收拾好出来的时候,两只小鸟已经不唠嗑了,落在西配殿院里的树枝上唱歌。
咿咿呀呀的,虞衡听了一耳朵,原来是在唱《牡丹亭》。
最近京城确实流行这出戏,他只当最近他娘爱听。一见到他,两只小鹦鹉齐齐飞了来,最后盘旋着落在了他刚梳好的头发上。
某个时刻里,虞衡有些恍惚。
故地,旧人,双飞鸟,轻风摇晃树梢,他娘像昔日一般抱着猫在亭中岁月静好,还有空气中若有似无的熟悉的馨香……
仿佛下一秒伙伴们就从西配殿里热热闹闹的涌出来,喊他一同游戏。
他轻呼一口气,压下这股莫名的躁动,不应该啊,他年纪轻轻,怎么居然做起怀念这般老土的事来?
他平静的同他娘打招呼,年妃娘娘正在亭子里喝茶,年年百折不挠的第n次把自己塞进她怀里。
年年小时候就展现出了独属于它的不符合寻常猫咪的谄媚,如今更是离谱。它因为长得太大只了,宛如一辆重型卡车,此卡车逐年超载,无论如何竭力将自己卷作一团,都改变不了它已经十几斤重的事实了。
因此年妃娘娘抱一会猫手就酸了,只得推一推它油光水滑的大毛腚,示意它下去待着。
娇气的年年哪里肯走?遂折中一番,只把两只前爪和脑袋硬塞到年妃娘娘手里,余下半截身子和一双后腿都绷着劲儿踩在椅子扶手上。
这要能舒服,虞衡倒立洗头。
但年年就是爱争这一口气,数年如一日的。
对比之下,福福现在就从容多了,欢呼着扑向虞衡后,就只在他脑门上蹭一蹭小嘴:“福惠,俺想死你了!”
虞衡听得一脑门黑线,一伸手把福福拿下来:“谁教它的?”
“还能有谁?”年妃娘娘对林林的方向努了努嘴,便笑得花枝乱颤,连怀里的年年都抱不住了,从她怀里掉落地上,此猫立刻锲而不舍的跳回去,宁愿把后脚挂在椅子扶手上,也要和主人贴贴。
虞衡伸手去抓头上的另一只,林林却立刻主动落到了他右手上。
林林从前是何等的傲娇,因此那怕它对虞衡好声好色已经几年了,虞衡仍有些受宠若惊的不习惯。
林林还主动给他剥了一颗瓜子。
虞衡不详的预感更强烈了。
年妃娘娘已经收住了笑意:“听梁寿他们说昨天你同兆惠也去游湖了?那你听说有个狂徒追着你林姐姐的船被教训了的事吗?”
虞衡:“怎么?”
年妃娘娘难得咋呼起来:“哎呀,听说那浪荡子锲而不舍的追着人家姑娘的船跑,撵都撵不走,还被人射箭警告了!啧啧,不知道是哪家的纨绔,都传到我这儿来了!”
虞衡:“就是我。”
年妃娘娘的笑僵在脸上,不可置信道:“你?你!你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虞衡脸上一热,却还是厚着脸皮说:“我最近想通了,想找她说说话,怕她不同意,先试探一下她的态度。”
年妃娘娘坐不住了,一把推开怀里的年年,在亭中焦躁的走来走去,又坐下,福沛和年年一同凑过来想让她抱,最后年年技高一筹,猫脑袋挤到变形也不肯走,如愿被年妃娘娘揉出个炸毛太阳花猫猫头来。
“你,你怎么就突然想通了呢?”年妃娘娘似乎在自言自语,:“那这么说,射箭的真是你林姐姐?”
虞衡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强调:“是她,是林妹妹。”
年妃娘娘目瞪口呆。
同一时刻,福福和年年都从虞衡身上起飞,落到了年妃娘娘的发上。
年妃娘娘看着林林,似乎才反应过来:“难怪今天过来能遇到林林,林林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林林蹭了蹭她的脸颊,装可爱,装听不懂人话。
可惜福福张嘴就卖鸟:“是啦,林林告诉我林妹妹回府后就被她爹娘说了,林林担心福惠,才来这边瞧瞧!”
林林用鸟语叽里呱啦的说了一个鸟类长句,福福也回以同样的鸟语,虞衡的感动还没持续三秒,就见林林破口大骂道:“哪个是担心他?是没见过这蠢上天的!连日就只里跟着林妹妹也不说话,急死鸟了!”
全程搞不清东西南北的福沛不明所以,看看他娘,一脸忧愁,再看看他哥,咦?果真是癫,居然还笑得出来!
果然,林林一看他这样就生气:“还笑!你还笑!林妹妹今天都答应同别人去看戏了!”
见他们不信,林林开嗓就来了一段《牡丹亭》。
笑容没有消失,只是从虞衡脸上转移到了年妃娘娘的脸上。
这天离开雍和宫的时候,年妃娘娘看着总是不时走神失笑的儿子,又开心又迷惑,就像她之前不理解他忽然丧气一样,现在也不晓得他怎么就又春风荡漾起来了。
“你是我生的,我怎么就搞不懂你了呢?”年妃娘娘百思不得其解。
虞衡撑着下巴:“娘,你要是想知道,你就现在打年年一下。”
年妃娘娘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还是不满道:“平白无故的欺负我们小年年做什么?”
当然了,她还是作势抬手,年年立刻抬起脑袋追着她的手心蹭她一手毛茸茸。
年妃娘娘的心都酥了,哪里还舍得打猫。
虞衡自信满满:“你打一下嘛,打一下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年妃娘娘虚张声势的抬手,气势汹汹的出拳,但落下的时候只是很轻的扇了年年一下。
年年丝毫没受到惊吓,还把这当成主人与它的新游戏,立刻得意的翘高尾巴,追着年妃娘娘的手攻势更强的撒娇卖萌。
虞衡左右看看,见宫人都站的远,于是咳了咳,压低声音,确保站在年妃娘娘身上的福福和林林都能听到:“你看,你舍不得打年年,林妹妹也舍不得真的拿箭射我,不然以她的准头,我还能好好的坐这儿吗?年年开心,就跟我现在开心一样……”
“哈?”年妃娘娘大为震撼,欲言又止,最后无可奈何道:“总之你开心就好……”
年妃娘娘回宫后脑中灵光一闪,顿时安心许多,不管怎么说,从前的福惠又回来了,至于臆想症,说不定现在年轻人就流行这种呢?
年妃娘娘晚间与胤禛聊起此事,最后又美滋滋的总结:“除了福惠,我没见过这般厚脸皮的娃儿!你说他到底像谁?”
胤禛听得乐不可支,第二天下朝后专门把十三阿哥留下,哥俩就着这个好笑的事儿吃了顿酒。
吃酒吃到半酣,魏珠过来送折子,说雍和宫递上来的新政折子,请皇上尽快批了。
胤禛登基后,根据礼法,各位阿哥该避天子名讳,遂由礼部拟定,新皇拍板,将皇子们名中的“胤”皆换作了“允”。
胤禛本想为他十三弟搞一把特殊,留了十三阿哥的“胤”字,被允祥三连婉拒了。
此时的允祥见怪不怪的停箸等了等:“福惠那里又有什么事?从前四哥你说臣弟是拼命十三郎,我看福惠才是!”
胤禛一面笑,一面一目十行的看了折子,面上的笑容渐减,也不肯就地批复,只与魏珠说:“叫他先等等,就说朕还没时间看,要与他十三叔先吃饭。”
允祥见状,伸手接过了胤禛手里的折子,只略读了几句,就惊喜又不解道:“这有何不妥?这甚至还有四哥你从前就想做的!禁宫中之奢侈,开百官之言路,薄民生之赋税,宽工匠之限制,破门第之观念……”
允祥越读声音越小,到最后的“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缴纳赋税……”时几乎消了音。
越读越熟悉。
上一次读到类似内容的折子是什么时候来着?
好像是……
“皇阿玛退位前,福惠曾递来过一份内容相识度极高的折子,被皇阿玛否了,此事说来简单,做起来工程浩大,尤其是官绅一体纳税,还没开始就遭受了激烈的反对……”胤禛推开杯盏,似乎陷入了那段回忆中:“再后来,皇阿玛就传位于朕了,这几年有许多人都说他性情大变,可朕从来没觉得他变过,但这封折子此时送来……”
允祥连忙安抚他道:“也许这次是他觉得时机成熟了呢?”
胤禛忽然坐直了身子:“魏珠,你去帮朕走一趟,看看最近林御史家的姑娘在做什么?”
第126章 126 萤火何堪拟日月,祸福相依解郁……
林姑娘在做什么?
胤禛听完一份详细汇报后都沉默了, 竟从中后知后觉的明白了数年前康熙帝退位前所做之事的另一层深意。
他登基前,前朝出了一个不小的意外,时任九门堤督的王子腾忽然生了急病,病症凶猛, 王家一时束手无策, 自然就把算盘打到了宫里的御医身上。
别的时候倒还好,那阵子得力的御医有一个算一个, 全都被安排去讨论治疗忽然生了怪病陷入昏迷的雍亲王府的六阿哥那儿了。
可纵然如此, 王家的求告也没被忽略, 御医去了之后宽慰王家, 说王大人的问题不大, 吃三副药应该就好了。可王家眼见着王子腾吃了三副又三副, 最后竟一蹬腿没了。
王子腾死得不算蹊跷, 外人听了只叹是生死无常,而王家的天都塌了, 却也无济于事。当时又正值新皇登基的国之大喜,此事便也没掀起什么水花来。
而胤禛当时对这事的感官是——他猜测王子腾的死可能不是意外, 便觉得父皇他到底还是心疼二哥的,这王子腾凭出卖废太子荣升, 本来就走得是一条死路,早晚逃不掉的。
可近日听了这汇报,胤禛竟意外的回想起此事来。
王子腾没了以后,九门提督由新君亲自提拔,但人选其实是康熙帝退位前就替胤禛选好的, 因此王子腾的死十有八九是为了某种“合理化”程序。
那么康熙帝当初做此事,既是清算,也是为了给他计深远。后任者由他提拔, 对他可谓俯首帖耳。
本来他从前在前朝就是作为储君的一把“刀”的存在,得罪的朝臣不计其数,忽然继承大统,手中若没几个人,光杆司令能成什么事?
而另一边,正是因为王子腾死得突然,王家的主力青黄不接,自然从前朝的牌桌上下去了,牵动着也影响了旁的一圈人,比如王氏的几位外嫁女。
其中以嫁入薛家的那位王夫人影响最深,只因她生了个不争气的儿子,接连惹过几场人命官司,而王子腾在世时,那些人看在王大人的面子上,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待王子腾归了西,前面的事虽没人翻旧账了,却架不住那薛家子是个行走的混世魔王,竟又改不了去茅厕尝咸淡的毛病,再次闹出了人命,这一回薛家求告了一大圈子,也没能把这事捂住,且薛家子命簿,案子还没判,就一场大病没了。
这薛家子早年没了爹,作为家里独一根苗从小就惯的无法无天,他丧了命,就只剩下母亲王氏并一个妹妹,母女俩在族里过得不开心,就上京来散心,借住在了薛夫人王氏的姐姐家。
这王氏的姐姐不是旁的人,正是嫁于荣国公府二公子贾政的王夫人,算起来,林姑娘母亲也姓贾,与这位王夫人是要尊一声二舅母的。
下面办事的是魏珠,这魏公公深怕万岁爷想不起其中的关节,便自作主张将昔日御史府小阿哥对战林姑娘这位狗头嘴脸舅母的事也提了。
见胤禛似乎感兴趣,魏珠便口述延展了数句奏折上没写的闲笔,比如奏折上只说林御史携夫人儿女去为荣国公府的老太太过大寿,却口头添述了:“荣国公府的史老太太大病初愈,又逢她过整寿,便请了林御史一家去做客,如今还在国公府哩。过寿当日,席间都在说借住在府上的姨太太薛夫人家的女儿参选了今年的春闱,竟考得了举人,因而数次借故问御史夫人,问到林姑娘在做什么,林姑娘便自谦说自个儿平日里种一种花,看一两眼书……”
魏珠说到这里,先忍不住笑了,他笑这群人的无知,若是这洋洋得意的小王夫人知道她女儿考得的举人之功,跟林姑娘比起来,不过是萤火之光比之骄阳之辉,神色一定会很好笑。
胤禛闻言也笑得意味深长起来:“福惠知道这事吗?”
魏珠摇头,忍不住有些冒坏水:“要不奴才跑一趟荣国公府?”
胤禛沉吟不语,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
准噶尔的女官们逐年增加,这些女子中不乏有一些奇女子,让人耳目一新,眼前一亮。而因为大清和准噶尔当权的娜日女王之间的这层关系,让两国之邦交日益亲密,准噶尔的女官任用制之风自然也吹到了京城。
早先听说准噶尔掌握话语大权的天平已然偏向女官们时,有些灵敏的人就察觉到了些什么,本以为此事做起来也是徐徐图之,如今着急也未免太早了!
未料到新皇接受度完全高于平均线就算了,他背后还有虞衡这个“居心叵测”的推手。
科考人人可参与,不论男女,光是这一项,都是由无数先辈抛头颅洒热血,丹心铁胆,血肉成城,才争取到这一现代人看来理应如此的“平等”。
虞衡早就猜测这一政策推行起来会很难,所以最好的做法是自上而下的压制,这群骂骂咧咧也跳不出之乎者也的读书人之所以会跳脚,还不是怕自个儿的饭碗被打翻了?
这就很考验技巧了,要让这些人不蹦起来抗议,首先是压制,其次是安抚,最后才是拉长时间用效果说话。
压制在皇权当道的大清并不难,安抚却需要一些巧思,很多年前就有人亲自教过他。
数年以前,虞衡随康熙帝去过一次河间府,去之前他是一门心思的为了刷积分,去之后他却人都傻了。
君子为何远庖厨?正是见其生而不忍见其死,何况人乎?
虞衡来到这里许多年了,他已经习惯了被人精细照顾,习惯了有人膝下常跪拜,习惯了阶级和剥削,可是依然不能直面生死。
当日他从马车里往外一看,其震撼程度,不亚于在现代社会看到了当街行凶。
他曾看过很多影视剧中的流民,可当他见到真正的流民时,那种震颤简直无法言说,一股凉气并一股热气,齐齐升到了天灵盖。
这么说吧,一个人如果减肥断一天碳水,心情都会不美妙的暴躁,可流民断的何止一两日的炊?
那些人大多衣不蔽体,面容消瘦凹陷明显,皮都松松的挂在脸上,双眼更是没什么神智的,木木的,偶有一两个,眼神幽深发绿,仿佛某种嗜血生物磨牙允血的在寻找猎物,这种种情状,连康熙帝当年都沉下脸,叹一声“人间炼狱,此朕之过失。”
没见过的人是不会懂得的。
所以他当年刷到积分后,立刻毫不犹豫的又将之投向了河间府,可收效依然甚微,那时候,虞衡头一次对系统的功效产生了质疑。
他随康熙帝回京后,依然郁郁寡欢,久久不能开怀。
理智上他也知道此事无解,便强颜欢笑,只有两个人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一个是他娘,当时年妃娘娘一面带二胎,一面宽慰他,那一年西配殿新添了许多玩具,虞衡但凡提过一两次的东西,就会反复出现,让虞衡哭笑不得,又非常暖心。
另一位不用说,正是心思细腻的林妹妹。
起先他还耻于承认自己因此失落,他身处的阶级,连府中的下人都觉得河间府的人虽惨,但天灾之祸,寻常至极,若他为此难过,仿佛非常之矫情,于是顶着黛玉关切的目光,拒不承认自己心情不好。
兆惠那个傻子偏还一脸猎奇的问他:“阿哥,我听说河间府还有人相食,人怎么吃啊?”
虞衡没好气,狠狠踹了他屁股一脚:“滚!再问吃了你!”
果然,他气到破音,眼眶都红了。
少年金尊玉贵,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鞋面不染四季尘,生得容颜俊美,养的皮肤白皙,只可惜一旦生气,就面红耳赤,若是情绪上头,眼眶便血红,很难遮掩。
因此兆惠捂着屁股跑得飞快去跟他林姐姐汇报:“林姐姐,你猜的没错,阿哥被我一激就气到要哭!还狠狠地揍了我!”
于是因为觉得自己踹的太重,兆惠又一言不发跑得太快,担心对方是被他踢的生气难过而紧随其后的虞衡当场破防。
他踹的还是轻了!
虞衡咬牙切齿,还想嘴硬,在林妹妹担心的目光里低下头,踌躇片刻,再抬头,见她自嘲一笑:“倒像似咱们逼着你了一样,原是我多事了,以后不会了。”
虞衡老实了,连忙说了实话。
他想她应该不会笑话他,只是这事对谁来说都是没有办法,说出来也徒增烦恼,无计可施。
兆惠就是最好的例子,只见他在边上挠挠头:“那咋办啊?我能回去问问我爹娘吗?”
虞衡对他冷哼一声:“你敢对外说一个字试试?”
黛玉果然满面凝重,但知道了他的心结,她很快就镇定下来,当日便动用家中关系,令家仆行走河间府。
林家不仅自行去搭蓬施粥,林夫人还与京中数位夫人走动,集资钱款物资支应河间府。其间林家家仆三日一封书信,详述河间府重建的情况,眼见着河间府一日比之一日的生机勃发,大大缓解了虞衡河间府之行的担忧和阴影。
当时黛玉与他说,世间事,慢有时候就是快,快有时候却是慢。
河间府重建虽缓缓以成,却是由他阿玛和十三叔亲力亲为了数月,根基定然稳固。
因为他,黛玉对河间府了解颇深。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和黛玉的关系曾一度降到冰点,她的群芳诗舍对河间府的帮扶却从来没停过。
河间府甚至因祸得福,重建后的城郭和街道直逼广安府,虽说康熙帝已经退位了,但受灾的河间府百姓感念圣恩,昔年为其建的生祠到今日都香火不断。
第127章 127 万物归一如露电,如是我闻空似……
虞衡在看书, 兆惠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走个不停。
“你怎么回事?尿急就去如厕。”虞衡头也不抬:“再晃来晃去,爷叫人把你丢出去。”
“阿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看这什么破玩意书?”兆惠急得挠墙:“你之前不是很积极吗?天天去堵林姐姐, 难道她射箭那事终于吓到你了?最近她的消息你不想知道吗?”
虞衡终于抬头斜了他一眼, 面上却意味深长:“你急什么?该知道的时候我自然就会知道啦。”
他翻了一页书,笑容藏不住:“这你就不懂了吧?就叫你没事多看看书, 别老屁股着火了似得。”
兆惠看他湛然不动, 气的一跺脚:“那你看吧!”
他人一走, 虞衡就放下书, 叹了口气。
他最近又有些新的体悟, 还有点新的……猜想。
越靠近真相, 越有点焦躁不安, 于是每天给自己洗脑。
林妹妹多稳重的一个人啊,被他狗皮膏药的跟着都拿箭射他船帘子, 嗯,一定是看重他, 他知道京中有许多排着队的“癞蛤蟆”们,林妹妹都客客气气的跟他们保持距离。
他不一样, 他是和林妹妹从小一块长大的,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就算他也是只癞蛤蟆,至少在林妹妹眼里, 也是只她喜欢的颜色的癞蛤蟆!
但是从某天起,传来的消息就越来越不顺虞衡的耳。
像什么林姑娘和弘晟阿哥去听戏啦!
哼,肯定是弘晟厚脸皮的一直烦人, 才缠到林妹妹。
再像什么林姑娘今天和纳兰公子去集市了!
哼,不用说都知道,纳兰家肯定是找她问诗集再版之类的事情。
再像什么林姑娘今天和荣国公府的贾二去上香了!
哼……
什么?
虞衡气抖冷,摔书骂天地,再骂狗系统,最后一拍还没有知觉的腿,连自己都骂。
这种情况下,他不能出门见人。
但是晚上躺着他又想:嘿嘿,林妹妹以前都不理这些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最近是不是因为我安静不闹了,她就给我一点暗示呀?想让我嫉妒吗?那她又成功了!
睡醒起来,兆惠又颠颠儿的来汇报:“阿哥啊!林姐姐今天……”
“闭嘴!打住!我不想听!”虞衡冷静的喊停,然后翻了一本书看。
兆惠一开口,他就在心里默念: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兆惠跑来跑去,虞衡给自己洗脑:兆惠一定是去告密了!
他一直知道,在他和林妹妹之间,兆惠经常是桥梁,这是某种默契。
这天虞衡等了大半天,兆惠也没再来,但窗外的绿毛鹦鹉一直在学说话,吵的虞衡头疼,于是虞衡转向梁康,刚要开口叫他把鸟拎远点,梁康就一副机灵透顶的模样说:“奴才懂,阿哥是想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梁寿在教它们了。”
虞衡:……
他最近不小心默念出来了很多遍,主要是为了给自己大脑皮层抚平一下。
福福和林林都很聪明,但福福随年妃娘娘住进了翊坤宫,林林则到处跑。
时而在九爷府,时而在林府,时而去翊坤宫找福福,偶尔,它也会关怀一下独居瘸子虞衡,虽然基本上是来看看不多会就飞了,但在虞衡发癫的几年,它靠灵活的走位和眼力见,是为数不多能被虞衡接受近身的生物之一,所以虞衡脾气最古怪的时候,胤禛又叫人买了两只相貌差不多的小鹦鹉送过来。
可惜这两位就没那么聪明了,像电子鹦鹉,互动性一般,嗓音机械,也不会开笼子。
年妃娘娘来看过之后心里落差很大,她以为这俩鸟智商堪忧,结果贴身嬷嬷无奈的告诉她:“这才是寻常鸟儿,娘娘您福气深厚,才能养到福福和林林这般神鸟。”
当时虞衡没赶它们走,于是俩小鸟就安置在西配殿了,虞衡没有再用道具投喂它们,小鸟拥有了智慧,也会拥有同比增长的烦恼,像他半死不活的时候,这俩货只要有吃有喝,就会见人就说:你好,恭喜发财。
而要是福福和林林在,肯定会担心他,哎。
他都舍不得福福那个小东西伤心,要是它也担忧到失眠,他才是罪人。
至于林林,虞衡的心情非常复杂。
其实他早该发现不对劲的,像林林,从一开始他们俩就互相瞧对方不太顺眼。
说起来有点可笑,虞衡一直都没太把林林的敌意当回事,它就是一只绿毛小鸟而已,天天蹦跶着叽叽喳喳的吃醋,喜欢跟林妹妹撒娇,简直肉眼可见的一只舔狗成精了。
而且喜欢争强好胜,喜欢戏弄人,以展示自己的聪明为乐。
如果世间有吐真剂,喂一粒给林林,虞衡丝毫不怀疑,在林林鸟的心里,林妹妹排第一,他娘和九婶并列第二,福福第三,九叔第四……
大概他就比兆惠高一名次,兆惠呢,排第n名。
呵。
反正在他心目中,林林也排不上号!
但是这一切,都在他爹登基前变了。
林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行了,临死之前,小鸟指名道姓要见一见林姑娘,没想到黛玉揣着它来找虞衡了。
当时事情纷繁杂乱,虞衡甚至以为林妹妹发现了他的意图,林林生病是假,想找个借口见他,劝他才是真。
但虞衡那时候才发现自己赌不起,他用道具换的药救了命悬一线的林林,从那以后,在林林的心目中,他乘火箭飙升了。
虞衡一直觉得林林是太聪明了,对他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才对他转变态度的。
但是此事的逻辑转折点在于,虞衡发现了一个疑点。
小鸟再聪明,也不可能绕过人,尤其是聪明的人。
虞衡之前借着林林之口忽悠了他九叔给他办了很多事,林林都没察觉到他在利用鸟,在它的小脑子里,它是聪明伶俐帮助双方共赢的机智小鸟。
后来虞衡又借着林林之口,探听林妹妹的事,甚至故技重施,让林林帮他给林妹妹传话。
虞衡还检验过几次,发现林林不辱使命……
嗯……
这不对。
在林林心里,林妹妹应该永远排第一,他为什么忽然间能和林妹妹“平起平坐”,甚至偶尔“略高一筹”呢?
这个疑点起先虞衡没深思,直到有一天,他们在红楼聚餐,他先看向兆惠,又看向傅恒。
那一天,虞衡久违的动用了道具。
因为是临时起意,动用前,他把兆惠支出去跑腿,接着与傅恒闲聊,故意态度暧昧:“傅恒,我听说你姐姐人品贵重,又很温柔,哈哈……”
他眼见傅恒脸色微变,才慢条斯理道:“你们家对登门拜访的男客可要仔细防备着点。”
傅恒连连点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姐姐就是太过温和了。”
虞衡垂眸,于虚空里打开了系统面板,对着傅恒投了一颗人参养荣丸。
他投完之后什么也没说,静静的喝了一杯茶,一盏茶的功夫,兆惠就回来了,买了他说的那几样点心。
在兆惠的眼里,虞衡对着那些精致的点心,突发蛇精病:“忽然又不想吃这些了,想吃另一家的,就是西直门前水云楼的芙蓉羹……”
兆惠无奈:“那个做好了端过来都冷了,明天去吃好了。”
虞衡转向傅恒:“那你去帮爷买吧?”
兆惠顿时有了危机感,坐直了:“我去!我骑马跑得快!”
傅恒一整衣领:“乌雅兄,你歇一歇,我去。”
虞衡面无表情的目送傅恒出门。
兆惠在边上碎碎念什么,虞衡全听不进去了。
此后几日,虞衡又试探了几次,心越来越沉。
他想到了这些年来,他无往不利,好到让他阿玛羡慕嫉妒的好人缘。
隔着数年的光阴,那枚名为无往不利的,读作团宠万人迷,实则说不上是佳酿还是鸩酒的空枪,终于射出了真实的子弹。
“砰”的一声巨响。
正中虞衡的心脏。
这些年大家是真的喜欢我吗?还是被系统控制的假喜欢。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
你看康熙帝,多疑心病重的人,怎么一见面就要宠爱他这个排名都排到六十开外的孙子呢?
你看他舅舅,多么自大妄为的一个铁汉,偏偏对他是连他表哥他们这群亲子都嫉妒的柔情关爱和听劝。
你看方苞,他们俩从前有什么交集?怎么就一见如故忘年之交了呢?怎么就为了他连命都可以豁出去的相救了呢?怎么敢在得到高位和帝宠之后,还顶着失去一切的风险,独独关照他一个小皇孙呢?
原来如此。
原来大家只是被道具影响了,才会高看一眼。
那么林姑娘,也是如此吗?
哈哈哈。
想到这些,虞衡要疯了。
那么这些年来,他所得到的一切,其实都是系统作用是吗?
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虞衡开始读《金刚经》,读到了那句直击心灵的偈言。
他暂停了一切,一会觉得高兴,一会觉得难过。
高兴是因为,如果一切都是假的,这诸般经历都是他脑中的臆想,那他的脑回路简直牛气冲天了。
一会又觉得难过,不,不不不,其实不是一会,是大部分时间都在难过。
大家都是假的,喜欢是假的,生死是假的,那么受灾的河间府应该也是假的,世上万物归一,他和天上的云,路过的风,地上的尘土,全都是假的。
从前他隐秘的觉得黛玉一定是喜欢他的。
因为她那么骄傲的一个小姑娘,被他一再拒绝靠近,都要给他三次机会,而且远远不止三次。
他又自闭了几天,兆惠也不来了,最关键的是,他连着二天一直不吃东西,现在觉得饿了,非常饿,饿到他觉得:他爹的,饿也是假的吗?
他看向梁康梁寿,面无表情的想:狗系统,有本事你现在再展示一下效果!让她再看看我!
第128章 128 雾失楼台思朝暮,月迷津渡念潇……
一卷翻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诗三百》上, 每一首诗旁都用娟秀的簪花小楷写了批语。
黛玉支着下巴攥着毛笔,走神如入定。
风荷端了茶来,柔声细语:“姑娘歇一歇,喝口热茶吧。”
黛玉一怔, 轻轻放下毛笔, 接过碧玉盏喝下一小口。
她饮完杯中茶,鸦羽般的睫毛微微垂了下来, 似乎盯着茶盏又在走神。
那茶盏通体碧绿如玉, 最妙的是盏底还雕了一对同游的红色小鱼, 一倒入水, 波光粼粼间那杯中鱼仿佛也活了……
风荷见她盯着瞧, 便没有收走她手中的盏, 倒是春蕤随即去端了热水进来, 温柔又熟练的为黛玉擦了擦脸颊。
黛玉赫然,想着她自个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注意, 竟让墨沾到了脸上,她不得不乖乖闭上眼睛, 那边春蕤就将刚绞干水的热帕子顺手敷到了她眼上。
于是手中一空,盏也被人收了去。
春蕤放下软枕, 扶着黛玉向后一仰头,接着便为她家姑娘捏了捏肩颈,一面却是对着风荷道:“以后别拿这套盏使了,换成上回夫人选给姑娘的白瓷盏。”
风荷皱了皱鼻子,没顶嘴, 心里却说:姑娘可喜欢这盏了呢,不用哄就肯多喝几次。
这套茶具还是从前做伴读的时候虞衡送给黛玉的,因为用的频率高, 盏还叫毛手毛脚的雪雁摔坏了一只,不然之前退东西回去的时候,这套也该跟着一块儿被退回去的。
春蕤作为黛玉房里的大丫鬟怎么会瞧不懂这个,但她也没解释什么,她连那盏都迁怒着呢!
她比她家小姐大几岁,说看着小姐长大的都不为过。夫人与她们有救命之恩,林家又待下宽厚,她们与小姐既是自小就长在一处的主仆,又情同姐妹。
春蕤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家小姐开心快乐,可这粉雕玉琢的小人儿从小就心较比干多一窍,早慧机敏,自然也因太早懂事而吃了许多苦头。
寻常孩子还在游戏人间,烂漫无忧的年纪,她们家姑娘就因展现出超绝的智商,小小年纪就仿佛已经“货与帝王家”了一般操心。
倘若只智慧超群,还恐有伤仲永之嫌,说不定只是小时了了,可她偏极小就爱书卷,四季寒暑,废寝忘食,手不释卷。
绝美的芙蓉花,人们只看到它不染不妖的绽放在风中,却不知它在开花前要经历何等的风霜。
成长的阵痛不会放过任何人,但春蕤就是觉得她们家小姐不该沾染这些尘埃。
眼下的问题再显眼不过了,都怪那送盏之人。
好的时候,心尖尖上摆着都唯恐她家小姐不开心,忽然一朝变了脸,正经解释都没有一句,白白惹得她家小姐哭过好几回,凭他多么金尊玉贵的身份,春蕤只啐道:可真不是个东西!
好不容易捱过了那阵子,她家姑娘想通了,结交了新朋友,读了新书,种了新花草,往后他去坐他的铁轮椅,咱们姑娘自有宽阔的阳关道走!
春蕤不像风荷她们几个那样看好六阿哥。
正所谓月有阴晴圆缺,人和人之间的气场也应当也是如此,合则同行,悖则缘尽。从前的林府或许是需要六阿哥的,自从她们姑娘在太虚寺机缘巧合的救下了这六阿哥,府中主人们的身体便如同吃了灵丹妙药一般,日渐大好。
春蕤本没思索到这一层,还是有一日,露白说外头都在传,说雍亲王府的小阿哥是个小福星,谁和福星走得近,谁就沾光!
春蕤和风荷一盘算,暗自里已认同了这一句。
但九年过去了,如今大约是气场不合了,不然谁能如六阿哥那般惹得她家姑娘伤心难过呢?
雪雁和露白天真些,近日来眼看着那人又频频出现,竟都有了“倒戈”之相,春蕤还以为风荷同她一样,却不料今日风荷竟同雪雁她们一般胡闹,寻了这些物什出来惹人眼,就是看准了姑娘心软!
春蕤一面轻柔的按压着黛玉的太阳穴,一面思索该怎么开口劝,就见雪雁一阵风似得雀跃的跑着来到屋里,举着封信:“姑娘,福惠阿哥又来拜帖了!约您去听宝婵姑娘的新曲子!”
春蕤眼皮一跳,就见正乖乖躺着的人抬起一只手,拿下了眼上的帕子,轻薄的眼皮被热敷后更显得娇嫩可怜,那眼皮儿撩起来,露出一对紫葡萄般纯然可爱的眼睛来,正汲着好奇望过来。
“是什么我不知道的新曲子呀?”黛玉正对上春蕤恨铁不成钢般的眼神,略一思索便回过味来,立刻将举起的小手又尴尬的收了回去。
春蕤葱白一般纤细的玉指溜到了黛玉的肩膀上,像拎一只小猫似得把她往上一提,然后技巧性的捏了几下,黛玉缩了缩肩膀,撒娇般的嗔怪道:“哎呦,春蕤你捏死我算了!”
春蕤红着脸,手下放轻了,口中却一直愤愤不平道:“哪里就欠他一支曲子听了呢?”
雪雁看看她家姑娘,除了开头问那一句,她就没动身了,也可能是被春蕤给“按住”了。
雪雁又看看春蕤:“好姐姐,是我想听,等我听了回来学给你听!”
春蕤对着雪雁冷哼一声,这可太罕见了,春蕤素日里因在她们中年纪最长,行事稳重,一直是众姐妹之首,平日里她们打打闹闹,争吵矛盾,都要找春蕤做“审判”,春蕤却是脾气最好,情绪最稳定的那个……
雪雁联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她的态度,她立刻端起姿态:“春蕤姐姐说的没错!”
春蕤没好气道:“真是奇了,我没说话呢,雪雁是钻进我肚子里去了吗?”
雪雁将书信往黛玉手里一塞,笑嘻嘻的蹲下,敲了敲黛玉的小腿:“我听到春蕤姐姐在为咱们姑娘抱不平!我可算过了,咱们姑娘之前去阿哥那吃了三回闭门羹,现在该叫他来空请咱们姑娘三十回方才解气!”
这下春蕤和黛玉都齐齐瞪了来,雪雁还不知道自个儿错那儿了,连忙举手描补:“三十回不够,那三百回?”
春蕤知道她在耍嘴皮子,才不肯着她的道,黛玉却伸手去捏她的脸:“瞧瞧,跟在我身边真是屈才了,该让你去当账房!”
雪雁顺杆爬:“好啊,我现在会算数,姑娘再教教我,我给府里当账房去!”
春蕤听她说的直摇头,见黛玉又不讲话了,便低头一看,原来是黛玉拆了信在看。
春蕤收了手,抓住雪雁问道:“这信是谁送来的?经了谁的手到了咱们这儿?”
雪雁眨眨眼,得意道:“直接到我手上的,没经过别人的手!”
春蕤闻言立刻说与黛玉道:“简直轻浮!凭他是谁也不能直接到咱们姑娘的后院来!”
雪雁还没出声,按耐不住的林林就扑腾过来:“春蕤姐姐,是我呀!”
“我又收了福惠的黑心钱,来跑一趟。”林林顶着毛茸茸的小脸,语不惊人死不休。
春蕤无语,看着坐在藤椅上被林林逗的拿信盖住脸笑个不停的黛玉、落在黛玉肩上头痒似得不停蹭人的小鸟,和半蹲在地上抬头眼巴巴的等着看她反应的雪雁……
“哼,我看看花房去。”春蕤一甩袖子,眼不见心不烦。
雪雁巴巴的探头:“阿哥在信上都写了什么?”
黛玉将散发着一股若有似无木香的信筏往边上一放:“这才不是信——”
林林一脸无辜,看着脸红红的走开的黛玉,又看一眼信纸,再看一眼雪雁,大眼瞪小眼,暗示不成直接啄:“读呀,快读呀!”
雪雁搓了搓它的小脑袋:“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听着像一首词,我们姑娘从前读给我们听过。”雪雁挠挠头,她读完也没想出什么名堂,林林更是生一肚子鸟气:“黑心钱还是收少了,累的我嘴都酸了,早知道半路上就扔了!”
雪雁吃了口干巴巴的瓜,正觉得不得趣,就见黛玉又进来了,她往椅子上一坐,顺手就摸了书桌上的一个巴掌大的白瓷盒,精巧的瓷盒轻轻一旋就开了,里头全是些坚果类的零嘴,专为林林备的,因此不用喊,林林就像听到开罐罐声的猫似得,迅速的被吸引过去了。
林林神气十足的落到黛玉手边,张嘴示意。
黛玉剥了一颗香瓜子,递到它嘴边,它美滋滋的吞掉,又张开。
一连喂了六粒,黛玉笑眯眯的停了手:“他每回叫你送信,是不是都问的很仔细?”
林林定住,忘了合嘴。
“没有哦。”林林嘴硬了三分钟,看黛玉不笑了,板着的小脸还是极可爱的,它又过去贴贴,撒娇,甚至还扬言自己会唱宝婵姑娘的新曲儿,故意开嗓唱了两句,跑音都快从皇城根跑到西直门了,雪雁笑得肚子疼,林林定睛一看,黛玉噘着嘴也在忍笑,立刻丢掉原则:“都怪他!跟小鸟没关系!”
它见黛玉举着扇子半掩着唇,当即又开始卖雇主:“就这几个字,他还浪费了我好几个时辰,撕了几次!”——
作者有话说: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
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
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秦少游《踏莎行》
虞衡从林林嘴里打探出他写的信会被林家先检阅一番,尤其是暗中观察的林珏,甚至是林妹妹身边的几位也都识字,于是好面子的虞衡自作聪明的开始打哑谜……
虞衡:嗯,林妹妹一定懂我的意思!
最近连续被抓壮丁,已累傻,这周没榜,大约隔日更,尽量恢复日更,然后此文大约快要收尾了,后面都是甜的[化了][化了][化了]这是喵的第二个故事,有很多不足,真的超感谢追更的bb们,最近现生太忙,给大家鞠躬道歉了[可怜]
第129章 129 怯盗新词引芳驻,弄巧成拙留君……
虞衡睁开眼, 被凑近的人脸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来了?”他一开口,又被自己的嗓音惊到,这简直是喉咙里住了只蝉嘛。
他清了清嗓子,撑着手臂想坐起了, 两手酸的像两根面条, 梁康梁寿都不在,屋里就他和他爹两个, 虞衡遂摆烂躺了回去。
此情此景看得胤禛直皱眉, 也没计较别的:“你额娘担心你, 让阿玛代她来瞧瞧你。”
昨天半醉后发疯的记忆开始回笼, 虞衡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 闭上眼睛:“看了, 活着, 回吧。”
胤禛扶额:“你呀,阿玛怎么听说你又喝酒去了?年纪轻轻的, 怎么就贪上杯了?”
虞衡没好气的背过身,像一只炸了毛的小动物, 也不解释:“想笑就笑吧!”
胤禛绕过他的大床:“你说什么见外话?这里又没有外人,阿玛真是来关心你的!”
不待虞衡感动, 他就话锋一转:“朕听说你前儿装醉来着,叫人家姑娘给赶出来了,怎么现在看着像醉的不轻呀?”
虞衡用鼻孔哼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气音。
他就知道,他爹好声好气不了三分钟,不过就算真的有人来好好跟他说话, 他也只会觉得像另类的阴阳怪气,毕竟他现在是“超绝敏感肌”,谁来他都没好脸色。
这不连兆惠这么迟钝的家伙都小动物的直觉大爆发, 连夜逃出八丈远了。此人乃是这事的“始作俑者”,估摸着越想越不安,他连夜进宫去“请安”,顺便求了个恩典,趁虞衡还没酒醒,大清晨的兆惠就跑路去边塞了。
昨晚醉前,虞衡就听兆惠说他准备回边塞,他还提着兆惠的耳朵大骂了十分钟,在边塞打的威风凛凛的乌雅小将军无奈的抱头求饶,还要顾忌着他腿脚不方便,蹲在他脚边任他“欺负”。
另一个在场者围观了全程,吃足了瓜才去拉架,结果虞衡矛头一转:“还有你,傅恒!别以为我不知道,就是你出的好主意!”
傅恒一看火燎到自个儿眉毛了,连忙保证之后他会携翡月一道去林姐姐那儿帮他说情。
可这哪够啊?
傅恒眼看他不依不饶,立刻黑心黑肝的哄着他又喝了几杯,直到完全断片,世界才终于安静下来。
这事说来话长。
从兆惠的角度来说,因为他家阿哥忽然雄起,又争又抢了一阵子,效果卓有小成,连送信去林府都不会被拒的那种一大步进步!那还等什么?当然是趁热打铁,早点和好啦!
兆惠一拍脑门,就想出了个馊主意。
但从虞衡的角度看,他只是踏出了长征的第一步……
越走越绝望的那种。
倒也没什么别的缘故,只是脸皮厚如虞衡,在发现情敌逐日增加,而且对手们哪个拎出来都看起来很能打……
像他表兄弘晟,他好歹心里有底,还有如他三哥弘时那个只长个子不长脑子的,虞衡自认为对他们很了解,知己知彼,轻而易举的排除掉。
但偏偏有些人,他无法接受。
一个是荣国公府的贾二,此人不用多说,虽是个纨绔,却有一副好皮囊,还有木石姻缘这等孽债未消解,再加上他死缠烂打多年不懈,林府那边竟有些松动了的迹象,由不得虞衡不上心。
另一个,却是位叫如梦的,一听名字就知道是行走江湖用的名号,此人生得面若好女,还非常的没有边界感,最叫虞衡阴暗爬行的是黛玉对此人的态度,格外的不同。
这人不知是从哪个旮旯冒出来的,偏又叫他几次看到黛玉对他态度之亲昵,动辄携手……
携手!虞衡咬碎牙,他与林妹妹认识这么多年,才握过几次而已!
这轻浮的狂蜂浪蝶,一见面就与林妹妹又拉手又观花,又游湖又听曲!
虞衡嫉妒到变形。
最可恶的是,因为他不想惊动宫里,就叫梁康梁寿悄摸去打听,结果这俩简直像是消极怠工。梁康回来说查不清这人的底细,只知道此人擅填词,几年前上过京城一次,至于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作何营生,一概不知。
虞衡瞪梁寿,让他去,梁康能查到什么?等他出确切消息,黄花菜都凉了。
梁寿吞吞吐吐:“奴才这回也查不到,便去同雪雁姑娘套了话,没套到,迫不得已,拿阿哥您的消息同她换了点消息……”
虞衡深感胸口被一支回旋镖扎了。
从前他是怎么亲手敲打那四位的?叫她们万不可背主,因为这事还被他娘戏谑是“狗拿耗子”。
现在这些人的口风稳的像冰封的山一样。虞衡既欣慰又无可奈何。
梁寿看他一副天都塌了的表情,立刻安慰他:“雪雁姑娘还是关心阿哥的,她关心阿哥,未必不是林姑娘关心阿哥呀!”
虞衡气鼓鼓的,又眼含期待,梁寿才笑嘻嘻道:“听雪雁姑娘说,这位如梦公子是从前林姑娘在姑苏的旧友,后来林御史举家上京,与这位公子断了联络,前些年她们又书信联络上了,这位如梦公子的字与词都是极好的,二人甚是投缘……”
“行了,别说了。”没有一句他爱听的!
他的字一直没排上号,词更是跳不出现代的思维,从前每次对对子他都靠硬撑,不过幸好这事有人背锅——他爹在吟诗作对这方面实在匮乏的闻名朝野,连带着他的几个哥哥们,没一个在这方面有水平的,且垫底的那位是他四哥弘历,哈哈。
他三哥素日倒是显出有几分水平来,不然也不敢凑到林妹妹她们的群芳诗社前去献殷勤,不过听兆惠说,老三请了代笔,兆惠当时还建议他效仿一下,他嫌丢人拒绝了,笑话,他什么水平?林妹妹早就知道了。
可这什么如梦偏偏在这两方面都完胜他。
虞衡板着脸,阴暗的想:“林妹妹六岁就离开姑苏了,他们就算一岁就认识,也不过是两个吃奶的孩子,论交情哪里比得上自己……”
虞衡重整旗鼓:“雪雁问我什么消息?”
梁寿清嗓子,梁康便接过话:“奴才听雪雁姑娘问阿哥您的腿如何了。”
虞衡捏紧了衣袖:“那你们怎么回答的?”
梁寿又把话接过去:“奴才自然是告诉她,白御医说的那套。”
其他人都说他往后站不起来了。
只有白辛夷信誓旦旦,说他一定能站起来。
这话都过去四年了,他也没能站起来。
虞衡往后一靠,心绪万千,却找回了点底气。
择日不如撞日,于是第二日虞衡就心一横,去参与了群芳诗社的一月一回的活动。
那月的主题正是“花”,这主题并不稀奇,但要把自古以来几乎被文人墨客写尽之物写出花样来的却很难。
果然不出所料,虞衡端坐在桌前想了许久,也没能下笔,他有愁肠百结,却缺一点灵犀,一想到要写下的东西叫别人看了取笑,就率先否定了自己。
且他磨蹭的功夫,荣国公府的马车便到了诗社外,生得唇红齿白的贾二下了马车,一路熟门熟路的进来了。
在京城,六阿哥的车驾可能不好认,可他的轮椅却是无人不识的。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在林府,且一别经年,贾二却还是一眼认出了虞衡,他上前斯文行礼,哪还有虞衡记忆中那纨绔无礼不上台面的模样,一时间虞衡只觉得颇为遗憾。
跟虞衡这心中藏了小九九的不同,贾二一见着他,眼都亮了几分:“许久不见,阿哥风采更盛从前!”
虞衡单方面对他敌意很深,但也还知道收敛,只是颇为高冷的应了一声,并不打算搭理他更多。
可能是从前的印象还在,加上虞衡在京城的名声跟慈悲没关系,能得一声应和已经受宠若惊的贾二丝毫没察觉他的敌意,还笑的一脸天真。
且说这贾二来了,虞衡的top癌当场病发,胜负欲空前高涨,用眼神暗示梁寿:现在找代笔来得及吗?
梁寿出去,领了兆惠进来,看二人这速度,想必虞衡说不需要代笔的时候,兆惠和梁寿早料到了他今日的窘境。
唔,虞衡生胖气。
但这还不是最让人绝望的,最让人绝望的是贾二那家伙不知道是真的傻,还是擎等着看虞衡笑话,居然围在他边上大献殷勤,于是虞衡举着毛笔足足有十分钟,一个字没写,还赶不走这傻子。
兆惠带着“小抄”站在边上,无奈的直挠头。
这几年诗社盛行,京中的子弟们混诗社时找代笔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但没人明目张胆的端到台面上来,丢不起这人。
对好面子的虞衡来说,他比一般人更丢不起,更何况眼前这个人,怎么着也算半个“情敌”。
恰好这时候门外一阵喧哗,虞衡闻声望去,就听贾二一脸兴奋的说:“定是林表妹来了!”
虞衡心中一紧,握着笔眼巴巴的望过去,只见这日的黛玉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衫子,她从前甚少穿这样颜色的衣裳,更鲜少涂这般颜色的胭脂,整个人鲜嫩的宛如一枝沾染了露珠的迎春花。
虞衡忘了手里蘸满墨的笔,看的人都痴了。
黛玉也瞧见他了,歪头看了看他,脸上还带着笑,显然是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果然两人对视几秒后,林妹妹的脸上的笑意就尽收了去。
虞衡手里的墨滴到了宣纸上,黛玉忍不住又瞧了一眼他面前的纸,不知怎得,她竟又梨涡甜甜的促狭一笑。
许是想到了从前,每回让他背《笠翁对韵》他都记下了,黛玉再引导他精读古人诗书,每每教他读时,他都能给出诗词的中心意义,可堪为解析范本,可惜一到模仿着写,他就不灵了。
哎,他脑子里全是此诗表达了作者思念故乡国土之情,也说明了诗人对某某的愤懑情绪……
总之,一学就会,一写全废。
这一笑,要是搁往日,虞衡可能还痴痴的回味一番,可那日前有贾宝玉,后有如梦,大敌当前,由不得他退缩了。
幸好人有急智,虞衡看着与如梦携手离开去内厅的二人,灵机一动,提笔就书:
花飞花落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
誊写到一半,虞衡又后悔了,便停了笔。
贾二在边上望着,早疯了一般激动:“好,平生未见的绝句,竟叫阿哥随笔就写了出来,在下佩服……”
虞衡随瞧不上他,却难免骄傲:“算你有眼光。”
兆惠在边上捧脸,小小声的嘀咕:“阿哥,这真是你能做出来的?”
虞衡一哽,脱口道:“当然不是,这首《葬花词》是我梦里听来的,你林姐姐写得。”
边上人见了纷纷喝彩,很快便引来了诗社中的几位贵女争相来看,虞衡见一个便解释一遍这诗的来历,她们都摇着扇子笑得极其暧昧的离开了。
不多时黛玉也来了。
她先瞟了虞衡一眼,很快被《葬花吟》吸引了去,一口气读到底,她用眼神发问:下面的内容呢?
虞衡把毛笔递给她:“这首诗,你才是作者。”
黛玉摇头,看他的眼神终于变了,虞衡确定,她终于肯正眼瞧他了。
随着她走近,虞衡只觉得鼻端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更盛了,这熟悉的香味揪紧了他的心,一时间便是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自然也就没发现,贾二看他的眼神是何等的奇异——
作者有话说:[爆哭]说好的大长章……算了,剧情还没完
第130章 130 勿以有限无长身,长供无尽死生……
这日群芳诗社斗诗后, 这半首《葬花词》便赢了本月以花为主题的头筹。
许多人连主题词都不写了,偏来续这下半首,一时间续作满天飞,五花八门, 好不热闹。
可惜虞衡的解释没人信, 他一本正经跟人说这是黛玉做作,熟悉些的便笑得暧昧, 不熟悉的就一脸:啊?有瓜?
早些年他顶着皇家神童的名号, 又极受太上皇宠爱, 京中至今有人传言说今上能得位, 全是因为他生了六阿哥, 以至于到今日, 虞衡大喊自己不擅写诗都没人信。
当然, 也不是全部人都不知内情,比如老三弘时就晓得, 他为了在群芳诗社刷脸,特意花钱找人代笔, 对他额娘那边都说是润笔,实则这位连誊抄都是他人代劳的。
弘时的字倒没那般不方便见人, 只是他从小就被他皇后和母妃李氏一致严格要求,以至于他的字过于匠气了。
争强好胜是弘时生来就着的底色,在局势如此一边倒的情况下,胤禛的数位阿哥中唯此一个愣头青还在忙着效仿父辈“夺嫡”。
故而这次遇到,弘时虽满腹牢骚, 但有眼睛的都知道虞衡这所谓的半首《葬花词》已是不世之作了,他不服气也只能酸一酸。
但弘时的性格随了他娘李氏,天真又不甚内耗, 虞衡这半首诗词虽抢了风头,他的随侍只在边上安慰了他几句就将他哄好了:“爷何必同一个残废计较,您生得高大威猛,身强体壮,又得皇后娘娘青眼,齐妃娘娘也一心盼着您好,将来太子之位定是您的!”
弘时一想,也是,老六从小就一副活不了两天的模样,熬到今日很不容易……
但等黛玉一来,弘时的心就不淡定了!美人如玉,清扬婉兮,一见便令人目眩神迷!
他当然知道他六弟什么心思,从小就巴着人家林御史家的姑娘不放,还防他们兄弟防的像什么似得,当他真傻啊瞧不出来?
弘时的随侍提醒他:“林姑娘来了,三爷快去呀!”
他偏又傲娇起来。
黛玉来之前,这群芳诗社中的许多人都已经主动与他打过招呼了,他的身份虽未言明,但同在京城,但凡有点眼力见的都认得他。
而上一次他主动寻了黛玉,这次本想着在黛玉必经之路上偶遇一波,再让林姑娘亲自与他打个招呼,岂料林姑娘一进门就被他那小瘸子六弟吸引了注意力,连他那么高大一个人杵那儿都没留意。
他母后乌拉那拉氏之前压根没为他考虑过林御史家的这位,纵然这位林小姐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奈何她不过是个汉女……
虽然他母妃也是汉军旗出身,但他可是自小养在皇后乌拉那拉氏名下,再则,他未来是要继承大统的人,那怎么着也不能娶一位汉女做福晋。
为了获得更强劲的支持,至少得在正黄旗里挑一位来。
弘时在这方面还算听话,乌拉那拉氏便从族中选了她堂兄家千娇百宠长大的小姑娘,算盘打得挺好,可惜两人简直是冤家,一见面就几乎结了仇。
弘时嫌弃这位小乌拉那拉氏性情桀骜,一看就不温婉淑贤!小乌拉那拉氏也觉得他空有一副大骨架而已,实则两个肩膀上托着的那个玩意儿能直接当木鱼使。
一定程度上来说,两人对各自的评价还挺精准的,他们俩闹得这一场,收尾的时候还是弘时被嫡母施压去给小乌拉那拉氏赔礼道歉。
本来这下楼梯都搭好了,弘时看着得意洋洋的小乌拉那拉氏,一下子就应激了——什么?我可是以后要继承大统的人呐,我怎么能叫这种女人天天蹲我头上拉屎?
想也知道,弘时哪里受过这等窝囊气,此人擅长“贷款”,还没当太子就在幻想自己以后要继承皇位,还没娶到小乌拉那拉氏,就已经在幻想自己被女人作威作福。
他忽然灵机一动,于是照旧去赔礼道歉了,但小乌拉那拉氏比从前更生气了,要死要活的闹着,坚决不肯考虑他。
出了这一茬事之后,弘时对乌拉那拉氏那边本来就有些不自在,恰好乌拉那拉氏又叫他再去接触林氏女,弘时只扭捏了三秒钟,就美滋滋的应承了。
至于小乌拉那拉氏得知了这个消息,气得摔打了几番,又立志要从皇子中挑个新的再接触,此事暂时按下不表,总之小乌拉那拉氏完全没觉得林姑娘是情敌。
她甚至开茶话会和小姐妹吐槽此事:“奇了怪了,连我这等‘凡夫俗子’都瞧不上他,他竟还巴望着那位传说中的林姑娘能多瞧他一眼不是?”
小姐妹们安慰她,并认同她的观点,小乌拉那拉氏还要玩闹,竟开了个赌局,赌这位三阿哥几时能清醒,但别人可不姓乌拉那拉,也没有做皇后的亲姑母,自然没人拿家族命脉陪她下注取乐。
小乌拉那拉氏其实知道姑母为何改变主意。
前些日子,荣国公府的史老太太过寿辰,以此引发了一场笑话。贾家二房那个名声不好的王氏有个妹妹,嫁去薛家,先头死了丈夫,数年前又死了儿子,孤苦伶仃的带着女儿到荣国公府小住。
笑死人了,小住多年都没挪动,简直是长到人家院里了。
但那薛家女也非寻常人,竟叫她独剩下的那个女儿挣了面子,女子开恩科的头一年,就考上了举人……
这举人的功业在寻常人家确实是祖坟冒青烟的大事,何况是女子恩科头一年的女举人。可惜在京中贵人们眼里算个屁,从前怡情王整治水患的时候,当地的官员不配合,拿腔作调的就是不救急,气得怡情王这样好脾气的人一剑挑了在场中官位最高的知府的官帽,挑着官帽他还没忘埋汰对方:“知府算个什么鸟官?永定河里的王八都比你们稀奇!”
这话虽说的扎心,但在小乌拉那拉氏心里,正是如此。
这乃是前提,而荣国公府那群不长眼的竟闹笑话闹到了林家面前,席间王氏多次炫耀外甥女,仿佛考了举子的是她自个儿。林家大约是懒得理她,吃完饭就准备告辞,但林夫人被史老太太求着又留了一晚,林御史便携妻女儿子又留了一日。
也亏得如此,才能赶上第二日的这一出好戏。
这边贾家的,王家的,薛家的,正各打算盘呢,圣旨就来了。
今上这般性情,隔岸观火的看戏已经不能满足他了,居然还亲自下场拱火。
那圣旨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说为了表彰林氏女为此次科举做的贡献,特御赐时令水果若干。
圣旨虽说的含糊,却已经足够给林家撑腰了。
若不是这一茬,皇后不会发现这林氏女居然有这等神通,连科举试题这般寻常交由礼部拟好,天子敲板的事,皇上竟都敢交于她定题……
虽只有一道策论,此事却无异于一石激起了皇后心中的千层浪。
皇后乌拉那拉氏只恨自己年幼嫁入雍亲王府,学得全是内宅之事,如今女子可以为政的时机摆在眼前,她却抓不住,只能寄希望于族中小辈。
小辈中倒是有几位亮眼的姑娘,可惜聪明又漂亮的太孤高,姿色平平又聪明的入不了眼,还有些聪明伶俐还美貌的,偏偏身子不好……
族中实在挑不出合适的,乌拉那拉氏当机立断,叫弘时去“讨好”林家女。反正那姑娘美貌又聪慧,往后再等几年,从族里给弘时再选一位乌拉那拉氏的太子妃即可。
有了皇额娘的指使,此事在弘时看来就是奉旨之行,既听了皇额娘的话,又美了自己,岂不是好事成双?
弘时对自己充满了信心,未料到他一动身,连他那好六弟都忍不住了……
这更加剧了他的胜负欲,他不可能输,更不可能输给一个残废。
于是这日本来因为黛玉的忽视而有些上火的弘时,又因为吃了现场瓜而兴致勃勃起来。
瞧瞧,让他看到了什么?
黛玉一来,虞衡的眼睛就仿佛左右支拙一般,超绝不经意的和黛玉对视,吃了人家的冷脸,也移不开眼。
更可笑的是那荣国公府贾二,估计得了同弘时一样的嘱咐,本来是追着他表妹来的,现在一会看虞衡,痴痴的,一会看黛玉走的方向,眼巴巴的,弘时心想:这京城的癞蛤蟆可真多,胆子也海了去了,竟有人又肖像林氏女,又肖像他那残废六弟。不过有一说一,这家伙明明都行动不便了,怎么这样貌越发的娇美了……
那林氏女还是李师傅的得意门生,此女能文能武,怎么能瞧上老六这废物呢?想也知道,必然选他更好。
弘时一撩衣袍,不用随侍哄,就“哞”的一声进室内找黛玉了,他自认为报出身份,这群芳诗舍于他如入无人之境,只有老六那种傻子,苦哈哈的放着身份不用,还要做小伏低的同外面那群人比试……
比试什么?他就算用脚写诗,只要不怕人嘲笑,诗社的评委们保不齐都给他安排个名次。
这群芳诗舍初时确实是京中贵女们结交写诗的自留地,但谁让有人用它集资呢?所集之资甚至比他阿玛在前朝哭穷要的多!
出发点是单纯的,但许多事物发展是不由人的。
弘时颠颠儿的进去了,看在美人的份上,他忍了!
黛玉始终对他客客气气的,但弘时觉得她一定是害羞!毕竟跟小乌拉那拉氏那等蛮横无理的大小姐比起来,这林姑娘可太温和了!
所以说家教好有时候也是个弊端,赶上弘时这等性格的,无疑是灾难,但好处也不是没有,这不把虞衡这等一走三停的家伙一脚踹出了雍和宫。
于是虞衡一连几日堵到诗社那儿,最多也只能和黛玉打个照面,他连着去,那贾二也连着去,虞衡因不想他去烦黛玉,于是故意把他叫住在身边。
贾二:好耶!
贾王氏:“我好苦的命,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孽障蠢货,那小残废从前就敢弄我,如今弄你还不跟玩狗似得?”
贾宝玉不满的同他娘说:“娘,你不是和老太太说你吃斋念佛,已经修身养性吗?你别是在佛堂叫烟熏久了吧?”
贾王氏:……
贾宝玉更来劲了:“你只要亲眼瞧一瞧六阿哥的风姿,就该晓得他是一块多么难得的美玉,算了,你连林表妹都不大欣赏,眼光着实不行。”
贾王氏气得几乎吐血,偏她膝下只有这一个孩子能指望了。女儿元春如今不过是虚闲的太妃,中不上用了,她原想靠女儿“东山再起”,现在哥哥王子腾没了,太上皇退位了,可怜她年轻娇美的女儿以后怕是只能老死宫中了。
贾王氏原想着将投奔她来的妹妹和外甥女收到手下,往后亲上加亲,她们那个能给撑腰的哥哥已经没了,只能姐妹报团取暖了。这外甥女宝钗刚来时在她面前还做小伏低的很,岂料不过几次来回,叫这眼神伶俐的宝丫头瞧出了她在贾府的势单力薄,竟连在跟前听训都没什么耐心了。
如今好不容易宝丫头替她在荣国公府挣了口气,还没打直腰身,贾王氏已经默认了宝丫头以后是她家的媳妇儿了。
贾王氏知道,这对她这外甥女本就是天赐的姻缘,不想史老太太那边又借口过生日,把女儿女婿一家又请了来。
史老太太的生日本在年头,大年下的府里忙,京城的贵客们也忙,生日便延到这年八月底才打理齐备,说穿了不过也是想借这个由头试探一下京中各家的态度。
尤其是这一年贾家二老爷贾政论理该提一提级了,上头却始终没个定论,贾家打点了一番,上峰暗示他家里还有御史林家这门贵亲呢!
因而史老太太可是无论如何都要办这个寿宴的。
贾王氏得了风声,自知不能在宴会上瞎搅和,但她更没想到,都到如今了老太太竟还妄想着说合宝玉与她那外孙女。
贾王氏都觉得家里的老太太怕是昏了头了,那林家的有一个算一个,连从小就病歪歪要死的那个,都眼高于顶呢。
但宝玉那个呆子,从宝丫头考了名次以后,她耳提面命了数次,喊他去亲近亲近表姐,这孽畜总是表面应和,实则敷衍了事。偏偏这回老太太提了一嘴林家的狐媚子,他眼也直了,人也软了,连夜就恨不得去人家大门口当灯笼也情愿了。
这边贾王氏的愤怒,和虞衡的愤怒竟微妙的一致了。
情敌太多,左右支拙,前头自己犯了错,如今火葬场也……
也差不多了吧?虞衡弱弱的想。
表面上虞衡越挫越勇,实则他心里都要没底了。但他自己理亏在先,只能经常出来刷脸,做小伏低的明示暗示,期待着一步一步软化黛玉的心。
偶尔间,黛玉的眼神被他捕捉到,虽只有片刻流连,也让他心中涟漪四起。
但更多时候,他都像姜太公直钩钓鱼……
他前头做的事太过分了,人家如今这态度是他应得的。
于是每当气馁,他就只能把俩狗头军师提出来喝茶讨论,讨论了一大圈,也没得出什么好的办法,傅恒和兆惠起初还兢兢业业给他出主意,被他左一个不行,右一个不妥的拒绝掉以后,这俩人如今再出来,倒更像是来吃瓜的。
这俩不愧是狗头军师,提出的招没一个虞衡瞧得上的,但日久天长,他也心里犯嘀咕:管它黑猫白猫,要不先抓一下老鼠试试?
不过一想到此事要是办砸了,后果更不可预料,以黛玉的脑子,只怕一眼瞧出他的伎俩来,遂作罢。
但别人也就罢了,虞衡实在是不耐烦他三哥弘时,此人身材高大,同比例乘以一百的自大,自知之明又非常匮乏,他们俩频频出现,说不好谁对黛玉的眼神污染更大一些,虞衡坚信,必然是弘时,毕竟他连拒绝都听不懂。
这些事最终在弘时又一次与黛玉喝茶了,而虞衡连个入门的资格都没有时,他破防了。
虞衡非常生气,又无可奈何,偏他肤白,一闹上头就眼红的显眼,因而又强忍着情绪,但那日实在委屈的没扛住,被贾二拉起手安慰:“阿哥怎么了?”
虞衡本不想理他,只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便抽回了手,那人却唐突的很,握的紧紧的,还要一脸痴迷的盯着他的手:“我初见林表妹,就觉得‘垆边人似月’……”
虞衡一听他说黛玉,便忘了挣脱,岂料这厮下一句就是:“后来一见阿哥,立刻就想到下一句‘皓腕凝霜雪’……”
虞衡干巴巴的抽回自己的手,有点发毛,脑中所想好不容易打住,却还忍不住问的分明点:“你什么意思?”
贾二抬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他,像只小狗似得。
据他额娘多次吐槽,他从前看林妹妹就是这种谄媚狗狗眼,虞衡拒不承认,他觉得自己绝对是高贵冷艳的!但你想高贵冷艳的狗狗眼是什么眼神?哈士奇呀!
当时虞衡就觉得脑子里像点了一串噼里啪啦的鞭炮,顿时暴躁如雷:“离我远点!”
贾二红着脸,唯唯诺诺的,却不出门,而是往诗舍里头去。
“站住!”虞衡喝一声,贾二满含欣喜的回头望他,虞衡气结,指了指门的位置:“从那里滚出去。”
他很少这样严厉,周围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些什么,贾二眼圈一红,对他一面毛毛躁躁的拱了拱手,一面向外走。
虞衡几乎被气得竖着头发,叫梁康梁寿推他回府。
回府还不够,他久违的打开了系统,在系统里看到了自己长长的寿命,在那一长串生命时长背后,还有一个小小的备注:不良于行。
起初他发现自己不能走了的时候,绝望的不行,后来系统自升级,为他展示了更多功能,包括行走和健康体的切换。
如果他一直坐轮椅,那么将意味着他的生命值比原本的预计增长三倍多。
他没有在系统一提示可以恢复的时候恢复行动,有各方面的考量,其中的一项是因为夺嫡。
没错,如果他没搞错,以前连个世子之争都搞得那么血腥,现在都加强度了,以他在京城搅弄的这些风云,那还不得天天吃砒霜,夜夜饮鸩酒啊。
但是现在,他突然不想忍了。
你看,连区区一个贾二都敢肖想他,虽只是一些细微头绪,也足叫虞衡炸了一身毛。
他从前听说过一些相关的八卦,全当耳旁风了,加上最近为了防备贾二去黛玉跟前刷脸,他可谓没讲究手段,可能老是喊人家,给人家以为他也有意,不然再给贾宝玉吃个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这么着吧?
咦惹。
虞衡越想越破防,还无处说去,不用想都知道兆惠会笑成什么样。
可惜,这世上本就无不透风的墙,再加上流言八卦那可是天生的落地就生腿呀,等虞衡反应过来,还是傅恒跟他说:“这是好事呀,阿哥你既没有失去什么,林姐姐那边也万万不可能叫这等狂蜂浪蝶近身了呢!翡月特意帮您打听了,林姐姐家婢女现在第一防的就是他!”
虞衡简直生无可恋。
他就这么闭门不出了数日,妄图让时间冲刷一下这种诡异又莫名羞耻的感觉,奈何兆惠和傅恒又一致担心他的身体。
对,虞衡发现了这一点。
这阵子的折腾效果初成,比如数位“情敌”们不战而退,弘晟一看虞衡和弘时这架势,就先退了,他一散开,其他人自觉退避三舍。
唯有弘时,卯着劲儿想搞一波大的。
虞衡从最初的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到后面想整顿他这个三哥一把……
但一切都还没来得及,事情就有了新的,神奇的转折。
虞衡至今也不知道兆惠这家伙到底和黛玉说了什么,只知道他们在红楼小酌,他将将微醺,兆惠忽然跟他说:“阿哥你想知道林姐姐如今对你的看法吗?想知道你就听我的。”
虞衡当场酒醒了一大半,追问他怎么做?
还以为这人有了啥好办法,结果事实证明,目的达到了,但结果完全无法承受。
那天的场景虞衡根本忍不住反复回想,但是又不敢反复去想,大约总是如此,灵魂的欲望恰恰是命运的先知,而也许从相识的那一刻起,他就在等着这一刻的到来的,以至于等到被望见的那一刻,他的灵魂都战栗了。
傅恒这个基本上从来不说谎的家伙,赌上了自己的信誉,兆惠这个总是跳脱的家伙,演练了多次的沉稳,两个人一起配合着与黛玉说虞衡状态不好了。呵呵,可见人在做坏事的时候,是一点也不嫌麻烦。
最终效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可能也跟那天黛玉在隔壁的包间内和朋友们饮了点果子酒的缘故。
傅恒一提,黛玉竟没怀疑。
其实两方那么巧的就在那一天,同一时刻在红楼吃酒,就很能说明问题,但当时当事人双方竟谁都没意识到。
于是阴差阳错的,虞衡伏在桌上,瞧见了黛玉走向他时担忧的眼神。
虞衡的心一下子像被攥紧了一般,痛的他下意识的喘息出声,他还更贪心一点,想汲取更多关于彼此相投的证据,可他终是高估了自己。
虞衡只坚持了几分钟不到,看到黛玉走到他旁边,只是帮他捋开了遮在眼前的头发,他就仿佛被烫到了一般。
他手臂用力将自己撑起来,还冒昧的去抓她的手:“我,我没事……”
黛玉看他好好的,一下子停在了原地,眼中的泪水却迅速凝聚。
虞衡也泪眼汪汪的看着她,看起来分明是清醒的。
“你又骗我。”黛玉捂着脸,站定,半天也没听到他的解释,最后跺脚甩手,夺门而出,连隔壁座席都没回,腰间环翠和发上簪音轻响,足音渐远不可闻。
虞衡愣愣的望着。
守在门口的兆惠见势不妙,“嗷”了一声,连忙追出去解释,只确定她这回连他的气也生了,但好在知道她坐上马车是回家去,便又跑回来关照虞衡:“阿哥你干嘛呀?你这不是又功亏一篑了吗?你让林姐姐怎么下台?你呀你呀……”
虞衡没说话,就埋头狂喝酒,手头边的酒他像喝水一样。
黛玉要是不哭,不难过,过来刻薄他两句,他心里更好受些,现在他只觉得自己更糟糕了。
傅恒刚刚故意带着兆惠一同溜了出去,想把空间留给二人发挥,故而不知道屋内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看这时间长度和情况顿感不妙,有种玩脱了的感觉:“不太妙,阿哥是不是没装下去?都醉了,再同平常对我们那样哭一哭,林姐姐总会怜惜的呀!”
虞衡瞪他:“你们怎么跟她说的?她看我的眼神分明像是听说我不行了!”
兆惠转着眼珠子,看傅恒,傅恒搓了搓手,又搓了搓耳朵尖,假装刚刚只是一阵风过去。
其实按傅恒的理解,他们这般拙劣的试探,只要林姐姐肯回应,总归是说明她心里还在意阿哥的,这样彼此也有个台阶下来,岂不是美事?可惜对方信了,赤诚之人,报以赤诚之情,却发现又仿佛是一场戏耍……
等黛玉的马车都不知道走了多久了,虞衡才真的喝醉了。
虞衡喝醉了开始放狠话。
他骂了兆惠半天,重点吐槽他在边塞让人不放心,处事莽撞,打仗只讲效率,不要狗命,说自己给他兜过多少烂摊子……
傅恒在边上悄悄观察,兆惠也羞愧难言:“傅恒,你说我明日去与皇上申请回边塞怎么样,这样等下回回来,阿哥和林姐姐应该都气消了?”
傅恒忍不住翻白眼:“还去边塞吗?立了战功回来,让皇上保你。”
兆惠竟没听出他的反讽,还一拍脑子:“对对对,我去立功,他们俩要是和好了记得给我写信!要是还这么着,也要给我写信,傅恒,京里拜托你了,我预感阿哥醒来又要发疯!”
傅恒:……
傅恒转过身看看伏在桌上的人,又看看急得跳脚的兆惠,忽然福至心灵:“兆惠兄,你要走就连夜就走!”
走啊,他也找机会溜。
他们俩做台阶做的够久的了,以他来看,应该让阿哥自己滚去扑腾才是!
——
于是虞衡一觉醒来,对上了他阿玛的大脸。
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整个人都很低落,明明在这场试探里,他得到了答案,但是他非常后悔。
他明明可以堂堂正正的得到回应,却利用黛玉的心软,纵容这桩试探发生,一切利他,却叫他自己心里就不得劲。
他知道他现在很像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东西。
虞衡晓得他爹嘴上说的担心他,实则应该还有别的事,干脆利用他爹的手叫他三哥老实。
果然,父子情深了没几分钟,他爹就笑容腼腆的像昔日康熙帝要他收归国库欠款那一茬时差不多了。
虞衡叫他有话直说,不然请回宫休息去,别在他眼前晃:“晃得多了,到时候又传要立我为太子,我可不想平白受这个罪!”
胤禛不明白这叫什么受罪,还有些为难:“阿玛要是要立你为太子,也得等你的腿脚好了再说……”
话虽如此,看他一脸愁眉不展,就知道他心里多遗憾虞衡的腿脚了,这些年来寻医问药,也没医好这腿,他如今都不抱希望了。
而且早些时候他还和虞衡聊过这个话题,那会子也不是他要聊的,是虞衡这小子像交代后事一样跟他提起。
他说弘昀稳重,可惜自小功课方方面面都平平,长大后虽有些长进,到底不够,再加上从前他生天花后面上有碍,这便不用想了,虞衡听了没反驳,他二哥心软,耳根子软,皇位给他他也未必坐得稳。
尤其是有弘时这么个弟弟。
就跟他十四叔似得,如今他爹都登基几年了,前朝打理的太上皇都没得挑,这样他十四叔都还要三不五时的出来找茬挑衅,话里话外都透着不满,仿佛对他四哥突然得了皇位这事至今也没习惯,颇有种自己准备周全要一比高低,评委直接黑幕了的委屈感。
好几次他阿玛被这个弟弟气得满头包,还要想着他皇爷爷的期许和他奶奶的偏心。
虞衡看不下去,一状告到康熙老爷子那里去,隔天他十四叔就被收拾了。
别看他奶奶见天见到他阿玛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在他爷爷跟前根本就是温驯小羊,老爷子快七十了,退位都几年,反而瞧着比从前还显年轻了,在前朝的事他也不爱管了,但是别的事,自然还是从前那般说一不二。
但此招不适用在他二哥三哥那儿。
因为他爹在这方面的威严不足,勉强够扫地。冷面王当了皇帝,心还更软了,或者终归是想着自己子嗣不丰,但凡没闹出什么大罪过,他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多。
所以在弘时跳得老高的时候,四阿哥弘历就已经在接受他爹的太子人选校考了。
他阿玛登基后大约是压力过大,后宫里一个新生儿也没出生,至今也就七个儿子,老七还是他那傻白甜老弟,现下都十岁了,整天都在挑战马王爷有几只眼这个命题。
紫禁城都快不够这家伙拆了,就这,他阿玛还大言不惭的说:“福沛这孩子真像你十三叔小时候。”
哪里像了?
反正像什么也不像继承人。
虞衡一想也是,历史应该没变,以后皇位八成还是落到他四哥头上。于是便冷哼一声:“正好,不打算立我为太子,就不要那么多事都找我,你看看我的四个哥哥们,他们应该都想替你干活,尤其是三哥!”
虞衡意有所指,现场给老三穿小鞋。
胤禛语塞了半晌:“他不行……哎,你三哥随了他额娘,你二哥现在离得远了,也是在给朕忙活,你四哥五哥都太小了……”
虞衡斜眼看他,把胤禛看得笑起来:“乖儿子,好儿子,阿玛这还不全是为了你吗?你提的那些条陈和对策,阿玛仔细想过,和大臣们推敲过,很合适,很符合咱们大清的国情,但是哪一样都要花银子啊……”
不用说,又缺银子了。
虞衡拉高被子:“我挣得那些分红你拿走吧,别烦我,我现在心情郁闷无法缓解,容易看破红尘。”
胤禛无奈:“你那些钱……阿玛已经掏去大半了,剩下的这些杯水车薪,你快想想有什么好办法,能先把那些顽劣的不肯还国库欠款的老油条们炸了……”
虞衡翻身:“有一个。”
他混不吝道:“你叫我贴身的随侍去通知上下,保管发了帖子的都来,到时间挣到钱就给你。”
胤禛两眼一亮:“这么好的事,到底是什么事?”
“就说我死了。”虞衡把脸露出来,一脸平静道:“就说我英年早逝,叫京城那群欠了国库欠款还拖着不肯还钱的,都来给我上香。”
“一次不够,就死两次,三次,把他们欠你的银子先掏出来,应急也行。”虞衡越想越觉得可行:“这样你每次缺钱,就叫五哥来给我办个葬礼,把钱筹够了再说。”
胤禛半天说不出话,看他脸上认认真真的,一点也没开玩笑的样子,顿时慌了:“你,你你你……阿玛突然觉得没那么缺钱了!”
虞衡才不管:“这可是你说的,那我收点钱自己花。”
胤禛又旁敲侧击的半天,确定这小子一没发烧,二没犯病,纯准备作一把死,而且越说越来劲,他就腆着脸:“这哪行啊?你额娘知道了可要怪朕……”
虞衡知道他这算是默认了,立刻兴奋起来:“快传下去,立刻就办,大办……”
虞衡想了想:“这事办一两回,后面就没什么人上当了,所以第一次你要配合一点,别逢人就拆我台,但有几家,要通知清楚。”
胤禛点头:“那行,朕叫你傅恒和你二哥来办这事。”
虞衡不同意:“叫上五哥办,他爱办这个。”
胤禛一脸茫然:啊?老五啥时候染上这癖好了他怎么不知道?
虞衡没解释,心想多亏了老五给他的灵感,传说中老五弘昼在他爹还在位的时候还老老实实,兢兢业业的干活,等他四哥一登基,此人就开启了癫狂皇子日常。
会办葬礼,爱办葬礼,对殡葬行业爱的深沉,动辄要给自己办丧事,跳大神,上整世族,下欺百官,但独得圣心。
一时间紫禁城的鸡犬见了他都退避三舍。
虞衡想了想:“叫兆惠也来。”
免得吓到这家伙,到时候咋咋呼呼的。
胤禛神色微变:“昨晚上,他连夜去挠门,让朕准他去边塞带兵了,说是……说是你的建议。”
胤禛随口就把兆惠卖了。
虞衡顿了一下,躺平回被窝:“哦,这小子,算他有自知之明,怕我醒了生气找他。”
他叹了口气:“那得叫我二哥来。”
这么多皇子阿哥里,二阿哥弘昀是最端方的,至今还零绯闻,连胤禛曾说了几次要给他选福晋,他都婉拒了,只说自己暂时不想考虑这方面。
这要是搁康熙帝时候,他管你考虑不考虑,他会直接把女子选好,安排内务府准备章程就是了。
也就胤禛这脾气,才能把孩子们养成这样。
也就是齐妃娘娘不够上心,一心都扑在了和皇后争三阿哥上,才没注意到大儿子早该说合了。
虞衡也没吱声,他管不了那么宽,何况现代人三十好几了头婚都是正常的,现在这种早早结婚的才是毒瘤行径。
对男子身体怎么样就不说了,对女子影响更大。
——
办葬礼这事虞衡一拍脑子就决定了,而且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弘昼没他想象的那么配合,听完要求一口茶水喷了老远,反倒是他二哥弘昀,满眼都是对弟弟的欣赏:“我看六弟可以先死,礼金收不起欠款的,再给我办一场也可以。”
弘昼又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咳了半天,可怜兮兮又不敢置信的望向传旨的魏珠,巴望着他给自己一个新消息。
都到了这会功夫了他还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光怪陆离不可置信。
最后弘昼还是接受了自己还没出府就要先给弟弟风光大葬这事。他实在没经验,便从宗亲中又选了个有礼官执事经验的皇亲国戚来协助办理这场举国听闻都觉得荒唐的葬礼。
葬礼热热闹闹的大办了三天,刚好就在雍和宫,弘昼起初还觉得不习惯,但是可能是此事无人真正伤亡,又是皇阿玛亲自吩咐的差事,他越做越觉得有劲,简直得了趣儿了。
而且可能是往日里他都没什么权利,如今雍和宫上下,连他那神童六弟都听他“差遣”,哈哈,其实也不是啦,就是虞衡觉得棺材打都打了,他去试一试得了。
他们倒是玩开心了,京城却像炸锅了一般。
先不说虞衡这些年的罪过的人如过江之鲫,他关照过得人更是多如牛毛,消息一传出来,没人觉得有人会混不吝到拿生死开玩笑,一时间哭声一片。
是的,华人讲究死生乃是大事,许多事又讲究人死债消,死者为大,于是那些想笑想鼓掌的,都背着人的时候偷偷嘿嘿嘿一阵算了,那些感怀六阿哥情份的,自发为他写了悼文无数。
这其中就有前些日子被虞衡训斥过的贾二,且说荣国公府听闻了此消息后,贾王氏快活的连忙去佛堂烧了高香,但只敢紧闭佛堂的门,悄悄的在里面笑。
贾二可不同,他大醉一场,哭得要投井,要投池塘,最后叫他爹贾政抽一顿,撵回屋里去,过两日听闻红楼出了新戏,他又撅着腚也要去看,他爹问他:“不是为了六阿哥的死要寻死腻活吗?人家尸骨未寒的你还看什么戏?”
贾二大言不惭:“六阿哥从前就爱看戏,他走了,我去看了新戏烧给他,叫他在下头也快活快活。”
贾王氏听得又气又乐,想摔东西泄愤,又想着府里的开支,遂作罢。
另一头,虞衡整天在家就能听到外面的八卦,福福和林林都来了,围着他一左一右的。
小鸟福福不太懂外面热热闹闹,吹吹打打的是在干什么,但林林好像懂一点,又不懂为什么躺板板的虞衡能如常活动。
它们俩主要是来给年妃娘娘当眼线的,汇报一下虞衡这边的情况,再陪伴一下他。
毕竟它们俩谁也不想陪福沛那个小魔丸,也就家里那只绿茶猫年年受得了他。
三天下来,白事账本一算,确实是很可观的一大笔钱,虞衡还挺满意的,弘昼得了趣,又眼巴巴的看向他二哥,满眼都是明示:二哥,到你死啦!
弘昀:……
一切顺利,但虞衡总觉得好像那里不对,于是随手翻起了那堆白事账本,直到翻到了御史林家的上账。
虞衡一脸懵逼:“怎么林大人也来了?”
弘昼颠颠儿的凑过来,挠了挠头:“是咯,我想起来了,第二天来的,当时太忙了,我正在安慰方大人,哎呀方大人实在是哭得太伤心了,我怕他哭出毛病来父皇怪罪,我就叫人先扶他去厢房,准备跟他解释一下此事,出来就听说林大人来祭拜过了……”
虞衡炸毛:“搞什么?我不是让你们给林家发了帖子解释吗?他们家又不欠国库的钱!”
虞衡这一炸,简直是喷火状态,弘昼抱头就躲到弘昀身后:“这个事不管我的事啊六弟……”
他探出头来可怜兮兮道:“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我明明跟你说了这事叫兆惠他们去办……”
哦,兆惠那个狗东西跑路去边塞了!
虞衡目光如火:“傅恒呢?”
弘昀咳了咳:“这个我知道,富察家来信说他偶感风寒,去庄子上养病了……”
虞衡“咔吧”一身栽回榻上:“我有预感,我真的要死了……”
弘昼狗狗祟祟的探出脑袋:“那个,二哥,葬礼这事还是先不贪多了,我看咱们给皇阿玛打个折子吧,六弟看起来好像要碎了。”——
作者有话说:勿以有限身,长供无尽愁
——摘自宋代陆游《还都》中句。扩写成题目用。
好长的一章,还以为我能写到甜甜的剧情呜呜呜[爆哭]高估自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