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海面呈现出一种黏稠的墨蓝色,仿佛凝固的石油。渔船关闭了大部分灯火,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在微弱的星光和航海仪器荧光的指引下,悄然滑入目标海域。
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所有人都已换上了潜水服,检查着各自的装备。空气里弥漫着橡胶、金属和压缩空气的味道,混合着海风的咸腥,刺激着紧张的神经。
吴三省最后一次核对坐标和海流数据,脸色在仪表盘荧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亮得吓人。“就是这片区域了。水下能见度不会太好,大家跟紧引导绳,注意水压和气体余量。潘子,你先下,确定入口位置,固定主绳。”
“明白,三爷!”潘子检查着□□和信号枪,深吸一口气,率先走向船尾的入水平台。
年轻吴邪笨拙地调整着面镜和呼吸器,手有些抖。关根走过去,帮他最后检查了一遍气瓶阀和背带,动作熟练而沉稳。“放松,用嘴呼吸,别紧张。跟着小哥,别乱看,别乱碰。”他的声音透过面罩有些沉闷,但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吴邪看着他,点了点头,慌乱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他看向张起灵,小哥已经穿戴整齐,黑金古刀用特殊的防水袋固定在后背,整个人站在那里,气息沉静如水,仿佛即将进行的不是危险的深海探墓,而是一次普通的散步。
“下水!”吴三省一声令下。
潘子第一个翻身入水,溅起不大的水花,很快,他头盔上的强光灯在水下亮起,朝着下方潜去。紧接着,张起灵示意吴邪和关根跟上,自己也轻盈地滑入水中。
冰冷的海水瞬间包裹全身,耳压立刻发生变化。关根调整呼吸,适应着水下的光线和浮力。他们打开头盔灯,光束刺破幽暗的海水,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能见度确实很差,大约只有五六米,再远就是一片模糊的深蓝,仿佛无穷无尽的虚空。下方更是深不见底的黑,让人心生惧意。
潘子已经在下潜了十几米的地方找到了目标——那并非想象中的沉船轮廓,而是一大片倾斜的、覆盖着厚重珊瑚和海藻的岩礁结构,在海底形成了一道陡峭的“崖壁”。崖壁某处,有一个不规则的、被水草半掩的裂口,黑黢黢的,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潘子正用特制的锚钩和绳索,在裂口上方相对稳固的礁石上固定主引导绳。
张起灵游到裂口旁,仔细观察。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拂开一些缠绕的水草,露出下方岩壁更清晰的纹理——那并非天然形成,隐约有人工开凿的痕迹,甚至能看到一些极其模糊、被海水侵蚀得几乎不可辨的雕刻图案。
就是这里了。海底墓的入口。
关根的心沉了下去。就是这里,一切的开始。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吴邪,年轻的自己正努力控制着中性浮力,好奇又紧张地打量着那个裂口,对即将踏入的恐怖一无所知。
张起灵对潘子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先行进入探路。潘子点头,检查了一下腰间的手枪(特殊防水型号)和□□,调整呼吸,率先游入了那黑暗的裂口,灯光很快被吞没。
片刻后,绳索传来约定好的三下扯动——安全,可以进入。
张起灵看向吴邪和关根,做了个“跟上”的手势,然后身体一摆,也滑入了裂口之中。
吴邪深吸一口气(当然是在呼吸器里),跟了上去。
关根落在最后。在进入裂口前,他最后看了一眼上方那越来越遥远、逐渐缩成一小片模糊亮光的海面。然后,他不再犹豫,低头,游进了那片永恒的黑暗。
裂口内部比想象中宽敞,是一条倾斜向下的天然甬道,岩壁湿滑,布满了各种深海生物。灯光照去,能看到一些奇怪的鱼类和甲壳类生物被惊动,飞快地窜入阴影。水流在这里变得有些紊乱,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闷的腐朽气息,即使隔着呼吸器也似乎能隐隐闻到。
他们沿着潘子布设的引导绳,在幽暗的水中缓缓下潜。光线被海水和岩壁不断吸收,周围越来越暗,只有头盔灯的光柱成为唯一的光源,切割着浓稠的黑暗。水压逐渐增大,耳膜传来胀痛感。
大约下潜了三十多米,前方的潘子停了下来,灯光在某个地方汇聚。张起灵立刻加速游过去,关根也带着吴邪跟上。
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穿出了狭窄的甬道,进入了一个巨大的、被海水完全灌满的地下空间。这里似乎是海底岩层中的一个天然空腔,规模惊人。而最令人震撼的是,在这空腔的底部,赫然坐落着一片庞大的、被珊瑚和海泥半掩的古代建筑群!
虽然大部分结构已经坍塌损毁,覆盖着厚厚的沉积物和海洋生物,但依然能看出宫殿的轮廓、残破的廊柱、以及一些巨大石块的规整堆砌。岁月的侵蚀和海水的压力让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扭曲而诡异,在晃动的灯光下,如同沉睡在深海中的巨人遗骸。
这里,就是西沙海底墓的主体。
潘子指了指下方建筑群中一个相对完整、类似入口的巨大石门(已经破损),又指了指自己,示意他先去探查。
张起灵点头,同时示意吴邪和关根先停留在空腔边缘相对安全的区域,等待信号。
潘子如同一条灵活的鱼,朝着下方那黑暗的入口游去。他的灯光在残垣断壁间跳跃,很快也消失在石门后。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水下的寂静被放大,只有自己呼吸器发出的规律气流声和心跳的咚咚声。吴邪紧张地四处张望,灯光扫过周围诡异的景象。关根则全神贯注地盯着潘子消失的方向,同时警惕地感知着四周水流的任何细微变化。
按照“记忆”,这里并不安全。血尸可能就隐藏在某个角落,禁婆的头发随时可能从阴影中伸出……
突然,下方建筑深处,潘子的灯光剧烈晃动了几下,然后,绳索传来急促而不规则的扯动。不是安全信号。
出事了!
张起灵几乎在信号传来的瞬间就动了,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下方冲去。关根心中警铃大作,对吴邪快速打了个“原地待命,警戒”的手势(希望他能看懂),也立刻跟上。
两人迅速游到破损的石门前。里面是一个灌满海水的墓道,更加幽深。潘子的灯光在前面不远处胡乱晃动,同时伴随着水流的剧烈搅动。隐约可见,潘子正在和一团巨大的、翻滚的黑影搏斗。那黑影力量极大,卷起浑浊的泥沙,让能见度急剧下降。
是禁婆?还是别的什么?
张起灵毫不犹豫,抽出黑金古刀(特殊处理过,在水下依旧锋利),双腿一蹬,猛地冲向那团黑影。刀光在水下划过一道寒芒。
关根也拔出匕首,但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快速游到墓道一侧,灯光竭力穿透浑浊,试图看清那黑影的全貌和潘子的状况。同时,他必须警惕可能从其他方向来的袭击,还要分心注意上方入口处吴邪的情况。
就在张起灵的刀即将触及黑影的刹那,那团黑影似乎察觉到了更大的威胁,猛地一缩,竟然放开了潘子,如同巨大的乌贼般,朝着墓道更深处急速退去,速度快得惊人,只留下一大团翻涌的泥沙和几缕断裂的、如同水草又似头发的黑色丝状物在水中飘荡。
潘子挣脱出来,似乎受了伤,动作有些滞涩,但依旧强撑着对张起灵做了个“追”的手势,同时指向墓道深处。
张起灵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追了上去,身影很快没入前方的黑暗和浑浊之中。
关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不能分散,必须做出选择。他看了一眼受伤的潘子,又看了一眼上方焦急等待的吴邪,再看向张起灵消失的方向。
一咬牙,他快速游到潘子身边,检查了一下。潘子腿上有一道深深的撕裂伤,正在渗血,吸引着一些细小生物聚集,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关根对他做了个“上去,找三爷”的手势,又指了指自己的气瓶,示意余量还够。
潘子犹豫了一下,但腿上的伤确实影响行动,他点了点头,挣扎着开始上浮。
关根不再耽搁,转身,全力朝着张起灵消失的方向追去。
他不能让张起灵一个人面对下面的东西。无论是血尸、禁婆,还是其他更诡异的玩意儿。即使他知道,按照“剧本”,张起灵或许能应付,但他无法忍受再次眼睁睁看着他独自涉险。
水流因为刚才的搏斗和那东西的逃窜而混乱不堪,能见度极低。关根只能依靠头盔灯勉强辨认方向,沿着墓道奋力前游。周围是死寂的黑暗和嶙峋的怪石,仿佛随时会有什么东西从阴影中扑出。
他不知道游了多远,墓道开始出现岔路和倾斜。他凭着模糊的记忆和对张起灵行动方向的直觉选择路径。水压越来越大,呼吸器的气流声在耳边嘶鸣。
突然,前方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以及水流更剧烈的搅动!
关根心中大急,加速游过去。拐过一个弯角,眼前的一幕让他瞳孔骤缩!
只见张起灵正被无数从岩壁缝隙和阴影中伸出的、密密麻麻的黑色长发死死缠住!那些头发坚韧无比,如同有生命的水蛇,正试图将他拖向墓道深处一个更加黑暗的洞口!张起灵的黑金古刀挥动,斩断不少,但更多的头发源源不断地涌出!他的动作因为水的阻力和头发的缠绕而明显受限。
是禁婆!而且不止一只!
关根目眦欲裂,几乎是本能地,他举起手中的强光手电(除了头盔灯还有手持备用),将亮度调到最大,对准那片翻涌的头发猛地照射过去。
强光刺破幽暗的海水,似乎对那些头发产生了一定的刺激和驱散作用,缠绕张起灵的头发微微一顿,收缩了一些。
就是现在!
关根没有使用匕首(对付这种头发效果有限),而是猛地从腿侧拔出一个用防水油布包裹的小东西——那是他用特殊配方自制的、类似水下燃烧剂的东西,虽然在水下威力大减,但瞬间产生的高温和强光足以制造混乱。
他奋力将那小包投向头发最密集的区域,同时迅速后撤。
“砰!”一声闷响,一团刺眼的白光和炽热的气泡在水下爆开!高温和强光让那些头发如同触电般猛地缩回!张起灵趁机发力,黑金古刀全力一挥,斩断剩余的束缚,脱身而出。
但他没有立刻后退,反而借着爆炸的扰动和头发暂时退缩的机会,身体一拧,如同游鱼般,猛地冲向了那个原本想要将他拖进去的黑暗洞口!
“小哥!”关根心中大骇,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他只能咬牙,也跟着冲了过去。
洞口后面,是一个更加宽阔、充满了某种诡异浮游生物、闪烁着微弱磷光的巨大水底空间。而张起灵,正悬浮在这片空间的中央,头盔灯照向前方,一动不动。
关根游到他身边,顺着灯光看去。
只见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水底”,静静地躺着一具巨大的、样式奇特的石棺。石棺周围,散落着一些陶罐和腐朽的器物。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石棺的棺盖,已经打开了一半。
在棺椁旁的水底淤泥中,半掩着一具扭曲的、穿着破烂古代服饰的干尸。但吸引张起灵目光的,并非这具干尸,而是干尸手中死死握着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面巴掌大小、造型古朴、边缘有些破损的青铜镜。镜面早已模糊不清,但背面刻着极其复杂的纹路,其中一部分,赫然与蛇眉铜鱼身上的纹路,以及张起灵记忆中某些碎片,隐隐对应。
张起灵缓缓游了过去,在干尸前停下。他伸出手,极其小心地,从那双枯骨手中,取下了那面青铜镜。
就在他触碰到青铜镜的瞬间,整个水底空间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那些发光的浮游生物疯狂地游动起来。同时,一阵低沉、仿佛来自远古的、充满怨恨和不甘的嘶吼声,隐隐透过水流传了过来。
不是禁婆的声音……是……血尸?!而且,不止一个方向!
关根瞬间头皮发麻,他猛地看向张起灵,急打手势:快走!这里不能待了!
张起灵也感觉到了危险。他将青铜镜迅速收起,对关根点了点头,两人毫不犹豫,转身就朝着来时的洞口游去。
身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声越来越近,水流开始变得狂暴,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苏醒,从这座沉睡千年的海底坟墓深处,追逐而来。
他们的氧气余量已经开始报警,必须立刻上浮。
一场与时间和恐怖赛跑的逃亡,在这深海墓穴中,骤然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