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在南海的波涛中颠簸前行了两天。起初还能看到零星岛屿和海鸟,后来便只剩下一望无际的、变幻莫测的蔚蓝。天空时而碧空如洗,时而阴云密布,海风带着咸湿和一股隐约的、属于深海的压迫感。
船上的人员构成简单而微妙。船老大和两个伙计是吴三省早年埋下的海上暗桩,沉默寡言,只负责行船。核心的六人则各怀心思:吴三省是总指挥兼秘密探索者,潘子是悍将兼保镖,吴邪是懵懂的参与者兼被保护对象,张起灵是沉默的王牌,而关根则是那个知晓部分剧本却必须小心翼翼行走在刀锋上的幽灵。
两天里,关根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大部分时间待在自己的铺位上,或者坐在甲板角落,望着海面出神。那个关于十年后张起灵穿越的梦境依旧时不时掠过脑海,带来阵阵心悸。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即将面对的西沙海底墓上,反复回忆着前世的每一个细节——入口的位置、墓道的结构、血尸的出现、禁婆的头发、奇门遁甲的机关、还有那个神秘的、似乎与“它”有关的实验室……
他知道,这次最大的变数,除了他自己,就是阿宁那支装备精良、目的明确的雇佣兵队伍。他们会按照“历史”出现吗?如果出现,冲突如何避免或利用?阿宁……那个精明干练又最终凋零在蛇沼的女人,这一次,能否有不一样的结局?
他偶尔会观察其他人。吴三省大部分时间待在驾驶舱或自己的小舱室,对着海图和那两件东西(蛇眉铜鱼和紫金盒子)沉思,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凝重和一丝隐隐的兴奋。潘子时刻保持着警觉。吴邪起初的新鲜劲过去后,晕船反应和无所事事的焦虑让他有些萎靡,时常跑到甲板上吹风,试图从张起灵或关根那里找到点话题,但大多无功而返。
张起灵则是最安静的那个。他时常站在船头或船舷,望着海天一色的远方,一站就是很久。海风吹动他的衣袂和黑发,他整个人仿佛与这辽阔寂寥的海天融为了一体,散发出一种亘古的孤独。关根每次看到这样的他,心头都会泛起细密的疼痛。他知道,这种孤独并非故作姿态,而是源自血脉和记忆深处的缺失与放逐。未来的十年守门,只是将这种孤独固化成了命运。
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交流。偶尔视线相接,张起灵的目光依旧平静淡漠,带着审视,而关根则迅速移开,避免泄露太多情绪。那场梦之后,关根在面对张起灵时,心底更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复杂。既贪恋这真实的、近在咫尺的存在,又恐惧于未来可能的重演,更因梦中那个“灵魂的味道”的认可而心潮难平。
第三天下午,一直研究海图的吴三省终于走出了船舱,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确定和紧张的奇异神色。他召集了众人(除了船工)。
“位置基本确定了。”吴三省指着海图上一个用红笔反复圈画的点,“根据铜鱼纹路指示的星象方位,结合这一带渔民流传的古老禁忌海域传说,还有……一些不能明说的线索,”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张起灵和关根,“我们要找的地方,就在这片海域下面。海水很深,暗流复杂,而且……”
他加重了语气:“这片海域,近几十年有过不少‘意外’。船只失踪,飞机失事,搜索无果。民间传说有海怪,或者……不干净的东西。”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所以,水下作业,必须万分小心。装备再检查一遍,任何疏漏都可能要命。”
众人神色凝重地点头。
“我们大概在明天凌晨抵达目标海域边缘。到时候,我和船老大负责水面指挥和接应。潘子,你带一组气瓶,负责第一波下水探路和固定引导绳。小哥,”吴三省看向张起灵,“你的身手最好,水下情况不明,需要你护着吴邪和关根,同时留意可能存在的机关和……其他东西。” 他将“其他东西”说得意味深长。
张起灵微微颔首。
“吴邪”吴三省看着他,“你跟着小哥,多看,多听,少碰!吴邪,收起你的好奇心,一切行动听指挥!关根,你经验丰富,也多照应着点。”
吴邪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用力点头。关根也沉默地点了点头。
“今晚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我们就要下去了。”吴三省最后说道,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一个人,尤其在那两件被他贴身收藏的东西上停留了一瞬。
夜幕再次降临。海上的夜晚,星空格外璀璨,但也格外深邃寂静,只有船只破浪的单调声响和永不停息的海风。
关根依旧无法安睡。他走上甲板,想吹吹风,却看到张起灵已经站在那里,仰头望着星空。星辰的光芒落在他沉静的侧脸上,明明灭灭。
关根停下脚步,犹豫着是否要退回。张起灵却似乎察觉到了,微微侧头,目光投向了他。
躲闪已经来不及。关根只好走上前,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也仰头望向星空。南十字星在夜空中清晰可见,指向未知的南方。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并肩站着,望着同一片星空。谁也没有说话,只有海风和浪声在耳边回响。
过了许久,就在关根以为会一直这样沉默到天亮时,张起灵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
“你认识那片海域。”
不是疑问,是陈述。
关根心中一凛。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但张起灵的敏锐远超常人。他可能从自己偶尔流露出的、对某些水下细节的熟知,或者不经意间看向特定方向的凝重眼神中,察觉到了端倪。
关根沉默了几秒,没有否认,只是低声道:“听说过一些……古老的传闻。关于沉没的船,和……海下的宫殿。”
他选择了最模糊的说法。
张起灵没有追问,只是也看向了那片黑暗深邃的海域方向,仿佛能穿透海水,看到下方的秘密。半晌,他才又说道:“下面,有我要找的东西。”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他要找的,是关于他身世的记忆碎片?还是与“终极”相关的线索?或者两者皆有?
关根的心紧了紧。他知道张起灵会在海底墓中找到一些关键的记忆,但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小心。”他忍不住低声说,声音干涩,“下面的东西……很麻烦。不只是机关和粽子。”
张起灵转头看向他,星光下,他的眼睛显得格外深邃。“你知道。”这次是更明确的陈述。
关根避开了他的视线,没有回答。他知道自己暴露得越来越多,但他无法控制那些因关切而溢出的警告。
张起灵也没有再逼问。他重新望向大海,只留下了一句很轻的话,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关根听:
“该来的,总会来。”
这话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坦然,让关根心中五味杂陈。是啊,该来的总会来。西沙海底墓,这个一切加速的转折点,终于要到了。
他不知道明天等待他们的具体会是什么。阿宁的队伍会出现吗?血尸和禁婆会如期而至吗?张起灵会找到他的记忆吗?而他自己,这个不该存在的变量,又会将命运之河导向何方。
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必须紧紧跟在张起灵身边。无论下面是刀山火海,还是无尽谜团。
夜色渐深,星辰流转。
渔船,正坚定不移地,驶向那片吞噬了无数秘密的、墨蓝色的深渊。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即将过去。而深海的序章,正在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