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续前缘》 第1章 开端 汪家基地,我趴在其中一个房间的地下,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最后一段代码,手指悬在回车键上微微颤抖。 十年布局,终到终局。 “吴邪,卫星信号不稳定,我们必须在三分钟内完成传输。”耳麦里传来苏难的声音,夹杂着呼啸的风声和电流杂音。 我知道,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汪家布下的干扰网正在收紧,每秒钟都有队员失去联系。 “再给我三十秒。”我轻声说,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的进度条。 这些年来,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怪物。算计、欺骗、牺牲,所有我曾厌恶的东西都成了日常。胖子说我变了,说我越来越像那个我一直在追逐的人。 是啊,我变成了关根,一个戴着吴邪面具的陌生人。 进度条终于填满。我深吸一口气,用力按下回车键。 “数据传输开始,10%...20%...” 地面突然被猛烈震动,外面传来枪声和喊叫。 他们找到我们了!”有人大喊。 “吴邪,快走!”苏难的声音急切而嘶哑,“我们掩护你!” “不行,必须完成传输!” “60%...70%...” 房间门被猛地拉开,一个黑影冲了进来。冰冷的枪口抵在我的额头上。 “关根,或者说,吴邪。”那人冷笑着,“游戏结束了。” 我认出了那双眼睛——汪家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汪晟。我曾在他的“葬礼”上献过花。 “80%...90%...” 我看着他,突然笑了:“你以为你赢了?” 他的眼神微微一变,手指扣紧扳机。 就在这一刹那,整个世界突然扭曲变形。汪家、电脑、枪口、汪晟的脸——一切都在旋转、分解、重组。我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撕裂感,仿佛灵魂正被从身体里扯出来。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进度条显示“100%”,以及汪晟惊愕的表情。 然后,黑暗吞噬了一切。 ...... 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过后,原本还算清新的空气骤然被潮湿闷热的空气所取代。 关根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头痛让他几乎呕吐。他发现自己不再是在那个阴暗的房间里,而是靠坐在一个颠簸移动的物体里。 柴油发动机的轰鸣、劣质烟草和汗液混杂的气味、身下硬木板凳的触感……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他迅速而警惕地环顾四周。这是一辆正在乡间土路上颠簸行进的破旧面包车。车里挤着几个人。 他的目光瞬间凝固在斜对面那个靠窗打盹的年轻人身上——穿着简单的蓝色连帽衫,眉眼干净,脸上还带着点未褪尽的学生气,睡得正熟,脑袋随着车的颠簸一点一点。 那是……二十年前的自己。 真正的,刚刚开始这一切的,天真无邪的吴邪。 关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骤然停滞。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低下头,用宽大的外套领口遮掩住自己的大半张脸,只余一双经历太多而显得沧桑疲惫的眼睛,快速扫过车内其他人。 开车的粗壮汉子,嗓门很大,是年轻时的吴三省伙计大奎。副驾驶座上那个略显精明的,是潘子。而坐在“年轻吴邪”旁边,那个气质沉稳、眼神淡然的…… 是张起灵。 还不是那个与他历经生死、从青铜门后归来的张起灵。此时的张起灵,对于“吴邪”而言,还只是一个刚刚认识、神秘莫测、惜字如金的同伴。 关根的指尖在微微发抖,他强迫自己冷静,将所有翻江倒海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触感真实。不是幻觉,不是易容。他是实实在在的“关根”,带着一身沙海的风沙和伤痕,出现在了这里。 七星鲁王宫……这一切开始的地方。 “吱嘎——”一声,面包车猛地刹住。 吴邪被晃醒,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到了?” “到了到了,赶紧下车!”吴三省的声音从车外传来,他已经先一步下了车,正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一片荒僻的山林。 众人陆续下车。关根混在人群中,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的装束虽然与这个时代有些细微的差别,但大致还算符合一个野外探险者的样子,并未立刻引起怀疑,只被当成了吴三省私下请来的另一个“帮手”。 潘子倒是多看了他两眼,低声问吴三省:“三爷,这位兄弟是?” 吴三省愣了一下,显然也不认识关根,但老狐狸反应极快,含糊地应道:“嗯,一个朋友介绍的好手,路上刚汇合的。”说完,他警告性地瞥了关根一眼,示意他别多话。 关根沉默地点点头,正合他意。 吴邪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这个看起来有些疲惫、风尘仆仆但眼神格外深沉的男人,觉得有点莫名的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见过,于是友善地笑了笑。 关根迅速移开了目光,不敢与那双清澈的眼睛对视。那里面没有十年间的猜疑、痛苦、绝望和重负,干净得让他心脏刺痛。 队伍开始向山林深处进发。关根默默地跟在最后,观察着一切,既熟悉又陌生。每一个细节都与他记忆中的那次经历缓缓重合。 找到盗洞,下降,进入阴冷的墓道。 腐朽的气息、潮湿的泥土味扑面而来。手电光柱在黑暗中晃动,照亮斑驳的壁画和积满灰尘的陪葬品。 吴邪既紧张又兴奋,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小声问东问西。潘子和大奎在前方开路。吴三省和张起灵则格外警惕。 关根一言不发,他的身体记忆远比他的思维更快。每一步踏出,肌肉都下意识地调整到最适合发力和闪避的状态。他的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一个阴影角落,那些曾经让他们付出惨痛代价的陷阱和机关的位置,清晰地烙印在他脑海里。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机括转动的轻微“咔哒”声。 “小心!”几乎在同一时间,两声警告响起。 一声来自张起灵,清冷短促。 另一声,嘶哑而急促,来自一直沉默的关根。 所有人都是一怔,惊讶地回头看向关根。 但危机已容不得他们多想。两侧墙壁猛地射出无数弩箭! “趴下!”张起灵再次喝道,黑金古刀已然出鞘,舞动得密不透风,格开大部分箭矢。 潘子和大奎也迅速反应,拉着吴三省和吴邪躲避。 关根则以一种与他们截然不同的、近乎预判般的敏捷,几个翻滚避到了唯一安全的死角,动作干净利落得不像个普通人,甚至在那支冷箭悄无声息射向年轻吴邪后心的瞬间,他手中的匕首已经脱手飞出。 “锵!” 一声脆响,匕首精准地撞偏了箭杆,弩箭擦着年轻吴邪的肩膀射入墙壁,尾羽仍在颤抖。 吴邪吓得脸色煞白,回头看到没入石壁的箭矢和落在地上的陌生匕首,又惊愕地看向那个出手救他的陌生男人。 张起灵的目光也第一次真正落在了关根身上,那双淡然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和疑惑。 墓道里暂时恢复了寂静,只有粗重的喘息声。 吴三省的眼神彻底变了,他走到关根面前,不再是之前的含糊,而是带着深深的警惕和审视:“这位朋友,好身手。你到底是什么人?” 关根缓缓站直身体,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在几道目光的注视下,他抬起眼,迎上吴三省探究的视线,也掠过旁边惊魂未定、眼神充满感激和困惑的年轻自己,最后与张起灵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短暂交汇。 他知道,从出手的那一刻起,就无法再隐藏了。 沙海的关根,正式踏入了原本的剧本。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给出了那个早已准备好的答案: “一个路人而已。” 第2章 自己养大的孩子 墓道中的气氛因突如其来的弩箭和关根那精准得过分的预警而凝固。 吴三省的手电光猛地打在关根脸上,光线锐利如刀。然而,与潘子和大奎纯粹的警惕不同,吴三省的眼神极其复杂——震惊、审视、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以及一种近乎冷酷的评估意味。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关根那张脸上,那与自家侄子吴邪惊人相似却又被岁月和苦难彻底重塑的容颜上。 没有惊呼,没有质问。吴三省的反应异常沉默,这种沉默本身就显得极不寻常。他像是早已预料到可能会遇到这样一个“人”,只是在确认某些细节。他的视线扫过关根身上每一个风尘仆仆的痕迹,每一道细微的伤疤,最终落在他那双深不见底、写满了疲惫与警惕的眼睛上。 就是这双眼睛。吴三省几乎能肯定。这绝不是二十岁的吴邪能拥有的眼神。这是见识过真正地狱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他要么是来自汪家特意塑造的“吴邪”或者“齐羽”,要么是其他势力的人,或者是真正的、获得了长生的齐羽,又或者…是计划中突然出现的闯入者,计划的唯一变故,从时空裂缝中走出的“吴邪”。 “你到底是什么人?”吴三省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压迫感,但这问题更像是一种仪式性的确认,而非纯粹的未知。他背在身后的手,对潘子做了一个极其隐秘的手势——暂缓动手,保持监视。自己养大的孩子,又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潘子和大奎虽然疑惑三爷的反应,但还是立刻执行,依旧呈合围之势盯着关根,只是杀气稍敛。 吴邪吓坏了,他看着那个救了自己的陌生男人,越看越觉得心惊肉跳。那眉眼轮廓……怎么会和自己这么像?只是更沧桑,更疲惫,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磋磨过十年。一种莫名的恐惧和荒诞感包裹住了他,他下意识地寻求最可靠的保护,缩到了吴三省后。 张起灵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关根身上。他的反应最为奇特,没有惊讶,没有怀疑,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永恒的注视。他似乎透过那副熟悉的皮囊,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灵魂上的磨损与重量。他的眼神极淡,却让关根感觉无所遁形,仿佛他跨越时间的秘密在这个人面前显得如此透明。他会是自己漫长生命中曾走过的过客吗? 关根承受着这三道截然不同却都极具穿透力的目光。面对吴三省那几乎洞悉一切的眼神,他心中冷笑。老狐狸,你终于看到你亲手布局、一步步塑造出来的“成果”了吗?满意吗?这副被你、被命运、被汪家逼出来的模样? 但他脸上依旧波澜不惊,只是用一种经历了太多之后已然麻木的沙哑嗓音回应:“我姓关,关根。”他报出这个名字时,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那个给他这个名字的命运。 “关根?”吴三省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神闪烁,似乎在品味着什么。“好,关根。”他没有追问,反而话锋一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你刚才的身手和对机关的熟悉,不像普通人。既然碰上了,又是同道,那就一起走吧。前面还不知道有什么幺蛾子,多个人多份力。” 这番话说得看似合情合理,却让潘子和年轻吴邪都愣住了。三爷这就轻易相信了这个来历不明、还长得如此像吴邪的陌生人?甚至还邀请他同行? 只有关根听懂了其中的深意——这不是邀请,这是命令,是布局者对被布局者的接收。吴三省在告诉他:我知道你是谁,我知道你为什么来,现在,按照我的剧本走下去。 关根心底涌起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愤怒,却又被他强行压下。他看了一眼尚且天真懵懂、对此一无所知的年轻自己,又飞快地瞥过张起灵——那个在未来会成为他唯一牵绊和软肋的人。 他现在不能翻脸,不能揭穿。他需要留在队伍里,既是为了保护那个过去的自己,也是为了弄清楚,吴三省这个跨越了时间的局,到底最终目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确保计划成功?还是有更深层的原因? “好。”关根哑声应道,接受了这看似邀请实为指令的安排。 “那就走吧。关兄弟,你跟紧点。”吴三省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继续前行,仿佛刚才的插曲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队伍再次移动。关根被默许跟在队伍中后部,潘子和大奎的监视依旧,但少了些剑拔弩张。 年轻的吴邪满心疑惑,他凑近吴三省,压低声音急切地问:“三叔!那个人……他怎么会……” “不该问的别问!”吴三省低声呵斥,打断了他,眼神严厉,“不该问的别问,看好脚下!这墓里邪门得很!” 吴邪被噎了回去,一脸委屈和不解,却不敢再问,只是忍不住频频回头去看那个沉默的、与自己酷似的陌生人。 张起灵走在最前,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孤绝,但若有若无地,他似乎调整了一下步伐,使得自己处于一个能同时照应到前方危险和后方……那个特殊陌生人的位置。 关根将一切收在眼底。吴三省的警告,年轻自己的困惑,还有张起灵那细微的、或许是本能般的守护姿态。 他的心像是被浸泡在冰火之中。他知道,自己已经踏入了吴三省精心编织的、跨越时空的罗网之中。而网的中心,既是年轻的天真,也是来自未来的、名为关根的幽灵。 他深吸一口墓道里阴冷腐朽的空气,握紧了拳。无论这局有多险恶,他都必须走下去。为了解开最终的谜题,也为了……守护那些他绝不能再失去的东西。他的目光再次掠过张起清的背影,那里面藏着无人能懂的、跨越了十年时光的痛楚与决绝。张起灵,我找到你了。 第3章 第三章:胖子 暗道狭窄而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越来越浓郁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奇异香气。所有人都知道,离那传说中的积尸地越来越近了。 关根沉默地跟在队伍末尾,手臂上张起灵包扎的布条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他能感觉到前方吴三省探究的目光,年轻吴邪好奇的注视,以及张起灵那仿佛能穿透灵魂的、无声的审视。 “这香味……闻得人头昏。”大奎嘟囔着,用力晃了晃脑袋。 “闭嘴,凝神,这香气可能致幻。”吴三省低声警告,但连他自己的呼吸也略显急促。 吴邪已经感到一阵阵眩晕,眼前的景象开始有些晃动。 关根不动声色地从背包侧袋摸出那个小巧的鼻烟壶,自己深深嗅了一下,清凉感驱散晕眩。他递给吴邪:“闻一下。” 吴邪感激地接过,嗅后精神一振。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张起灵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下,并迅速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所有人瞬间屏住呼吸。 只听前方暗道拐角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还夹杂着一个人低低的、带着点北方口音的抱怨声:“……他娘的,这什么鬼地方,绕来绕去都是石头,胖爷我这点干粮都快见底了……” 紧接着,一道手电光从拐角后晃了出来。 双方猛地打了个照面! 对方是个身材胖硕的男人,穿着脏兮兮的登山服,头上歪戴着一顶破帽子,脸上混着泥土和汗水,一双小眼睛在手电光下机警地眯起,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工兵铲。不是王胖子是谁? “哟嗬!”胖子显然也吓了一跳,工兵铲一横,警惕地打量着吴三省一行人,目光尤其在潘子、大奎手里的家伙事上扫过,最后落在被护在中间的吴邪和存在感奇特、手臂带伤的关根身上,“这破墓里还挺热闹?哥几个,哪条道上的?见面分一半的道理懂不懂?” 吴三省脸色一沉,老江湖的气势拿了出来,冷声道:“朋友,先来后到。这地方是我们先找到的。” “嘿!”胖子乐了,嘴上不饶人,“您这话说的,这墓是您家开的?写您名儿了?胖爷我费了老鼻子劲下来,总不能空手回去吧?” 潘子往前一步,语气强硬:“怎么,想练练?” 眼看气氛剑拔弩张,吴邪看着这突然冒出来的胖子,觉得既紧张又有点滑稽,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吴三省用眼神制止。 一直沉默的关根,看着眼前活生生的、尚未与他们经历生死的胖子,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胖子的出现是必然,也知道他很快就会成为铁三角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不能让他们在这里冲突。只是…这里的一切好像和上辈子都不太一样了。 就在胖子掂量着工兵铲,吴三省眼神示意潘子准备动手的瞬间,关根上前半步,隔在了双方中间。他没有看胖子,而是对吴三省低声道:“三爷,动静太大,容易招来不该招的东西。”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幽深的暗道前方,那里尸蟞的窸窣声似乎还未完全远去。 吴三省眼神闪烁了一下,关根的话点醒了他。在这里和这来历不明的胖子冲突,确实不明智。 胖子也是个机灵人,见对方人多且看起来不好惹,尤其是那个带伤的高个男人(关根)和最后面那个一直没说话、眼神淡然的俊俏小哥(张起灵),给他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他立刻见风使舵,嘿嘿一笑:“这位兄弟说得在理!都是求财嘛,何必伤了和气?我看各位也是本事人,要不……搭个伙?胖爷我别的不说,找明器……呃,找路还是有一手的!” 吴三省沉吟片刻,权衡利弊。这胖子虽然来历不明,但看样子是个摸金校尉,对古墓了解可能比他们还多,眼下情况复杂,多个人多份力,也好过多个敌人。 “成,”吴三省最终点头,“那就一起走。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一切听指挥,要是敢耍花样……”他没说完,但威胁意味十足。 “放心放心!胖爷我最守规矩!”胖子拍着胸脯保证,小眼睛却滴溜溜地转,迅速融入了队伍,自来熟地凑到看起来最好说话的吴邪旁边,“小同志,怎么称呼?你们这队伍……挺特别啊?” 他的目光再次瞟过关根,显然对这个气质独特、还带着伤的男人充满好奇。 吴邪对胖子的第一印象有点复杂,觉得这人咋咋呼呼但又不像坏人,便小声回道:“我叫吴邪。那位是我三叔,那是潘子、大奎,小哥,还有……关根大哥。” “关根?”胖子念叨了一句,没多想,注意力很快被前方越来越浓的香气和隐约的水声吸引,“嚯,这味儿……前面怕是有大家伙啊!” 有了胖子的加入,队伍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关根默默地跟在最后,看着胖子插科打诨,试图从年轻吴邪嘴里套话,而张起灵依旧沉默领路,只是偶尔,关根能感觉到那清冷的目光会掠过自己,以及新加入的、喋喋不休的胖子。 他知道,铁三角的雏形,正在这阴暗的墓道中,悄然汇聚。而前方,积尸地的考验,正等待着他们。这一次,有他这个变数在,结局是否会有所不同?他握紧了拳,望向看不到边际的墓道。他本不想再次将胖子拉下水的,可是…有一些东西,是注定无法改变的,至少现在这样,也还算不错。 第4章 第四章:积尸地 有了胖子这个意外因素的加入,队伍的气氛变得更加复杂。胖子显然是个老江湖,虽然嘴上咋呼,但一双小眼睛时刻观察着周围环境和其他人。他对吴三省等人保持着谨慎的客气,对沉默寡言的张起灵有些发怵,对气质独特的关根则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好奇,时不时就想凑过去套近乎,都被关根用沉默或简短的回应挡了回去。他倒是很快和年纪相仿、看起来没什么心眼的吴邪聊上了几句。 随着不断深入,那甜腻腐朽的香气几乎浓得化不开,阴冷的水汽也附着在皮肤上,让人极不舒服。众人靠着关根那提神药剂的残余效果勉强保持清醒,但大脑仍不免有些昏沉。 终于,暗道到了尽头。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岩洞出口,微弱的光线和水流声从那里传来。 张起灵在出口前停下,示意众人隐蔽。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伏低身体向外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除了张起灵和早有心理准备的关根外的所有人,包括见多识广的胖子,都瞬间失语,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巨大的地下空间仿佛没有边际,一条漆黑的阴河无声地蜿蜒流淌,水面泛着诡异的磷光。而河岸之上,目光所及之处,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全是尸骸!年代久远的已经化为森森白骨,稍近些的还挂着干瘪的皮肉,保持着各种挣扎恐怖的姿态,堆积如山,根本看不到尽头。浓郁的阴气和死气几乎形成了实质的雾气,缭绕其间。这里仿佛就是死亡的巢穴,生灵的禁区。 “我的妈呀……”胖子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有些发颤,“这他娘的是杀了多少人填在这儿……” 吴三省面色不改,潘子和大奎都 面露骇然。吴邪更是吓得脸色惨白,胃里翻江倒海,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叫出声,下意识地抓住了旁边胖子的胳膊。胖子被他抓得一咧嘴,但也没甩开。 而在那尸山骨海靠近中心的位置,两具明显与众不同的石棺并排摆放,棺盖早已打开。棺内景象在手电光的晃动下若隐若现,更添恐怖。 一具棺内,躺着一具身着华美白色羽衣的女尸,面容竟然保存得栩栩如生,甚至称得上美艳,只是那脸色是一种诡异的惨白,双目紧闭,却让人感觉她随时会睁开眼。另一具棺内,则是一具干枯瘦小的男性尸体,面目狰狞,最骇人的是,它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竟然闪烁着幽幽的青色光芒。 青眼狐尸! 而在两具尸体的手中,各自捧着一件东西:女尸手中是一个雕刻精美的紫金盒子,狐尸手中则是一条造型古朴奇特的铜鱼,鱼身纹路似蛇似眉。 “那……那就是青眼狐尸?他手里拿的……”吴三省喃喃道,眼中闪过警惕的光芒。 “宝贝!肯定是宝贝!”胖子瞬间把恐惧抛到了脑后,小眼睛放光,但随即又苦恼,“可他娘的这个地方……怎么过去拿?” 就在这时,吴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青眼狐尸眼中诡异的青芒吸引了过去。那光芒仿佛有生命一般,幽深、蛊惑,带着一种直击灵魂的邪异力量。他只觉脑子“嗡”的一声,周围所有的声音——胖子的嘀咕、三叔的低语、水流的呜咽——瞬间远去,只剩下那两点青色在无限放大,牢牢锁住了他的全部心神。他的眼神变得空洞呆滞,身体僵硬如木偶,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 “小邪!”吴三省第一时间发现不对,惊骇出声。 几乎在吴三省出声的同一刹那,异变陡生! 那具白衣女尸,毫无征兆地,猛地从石棺中笔直地坐了起来!一头漆黑的长发无风自动,在空中缓缓飘散,惨白的脸上,那双紧闭的眼睛似乎随时会睁开! “诈尸了!!”大奎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倒在地。 潘子虽然也头皮发麻,但悍勇之气仍在,立刻举起枪对准女尸,厉声道:“三爷!” 场面瞬间乱作一团!女尸的异动,吴邪的中邪,让所有人的神经绷到了极限! 张起灵动了。他的目标明确,快如鬼魅般冲向中了邪的年轻吴邪,并指如刀,直切其后颈,试图用剧痛或特殊手法强行打断那诡异的控制。 然而,有一个人比他更快,或者说,更早做出了预判。 关根在年轻吴邪眼神开始涣散的瞬间,全身的肌肉就已经绷紧。他经历过一次,深知青眼狐尸的精神蛊惑有多么可怕和迅速。他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会不会暴露更多,身体的本能和守护的意志压倒了一切。他如同猎豹般猛扑过去,不是攻击狐尸,也不是攻击那坐起的女尸,而是在张起灵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吴邪脖颈的前一瞬,狠狠一拳,砸在了吴邪的胃部。 这一拳力道控制得极其精准,足以产生强烈的生理剧痛和痉挛,却又不会造成实质性的重伤。 “呕——!”吴邪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痛苦的红紫。那被牢牢蛊惑的心神,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身体内部的强烈刺激硬生生打断!他眼神恢复了焦距,但充满了痛苦和茫然,捂着胃部,冷汗涔涔而下。 张起灵疾速收手,指尖在离吴邪皮肤毫厘之处停住。他倏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向关根。那眼神中,惊讶、探究、以及一丝极难察觉的……了然,瞬间闪过。 关根却顾不上他的目光。因为他看到,那坐起的白衣女尸,头颅竟然缓缓地、极其诡异地向他们所在的方向转了过来。虽然没有睁眼,但一种被锁定的、毛骨悚然的感觉笼罩了所有人。关根顺手把麒麟竭从青眼狐尸身上拿下,塞进吴邪嘴里,不过没有人注意到,吴邪自己也吓傻了,根本没反应过来。 “不好!这东西盯上我们了!”胖子怪叫一声,举起工兵铲。 “不能硬拼!这地方邪性!”吴三省急道,但他也束手无策,女尸加上狐尸,还有这无边无际的积尸地阴气,让人绝望。 就在这时,张起灵做出了决定。他看了一眼痛苦干呕、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吴邪,又看了一眼那缓缓“注视”过来的女尸和尸手中捧着的紫金盒子与蛇眉铜鱼。他忽然转身,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两具石棺的方向,踏入了积尸地! “小哥!你干什么!”吴三省惊骇欲绝。 张起灵没有回答。他的步伐稳定而迅速,仿佛脚下不是累累尸骸,而是平坦大道。他径直走向那两具石棺,目标明确——首先是那青眼狐尸手中的蛇眉铜鱼! 就在他靠近石棺的瞬间,那白衣女尸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张开双臂,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流以她为中心爆发开来!与此同时,青眼狐尸眼中的青芒大盛,仿佛活了过来! 张起灵面不改色,黑金古刀已然在手。但他并没有挥刀斩向女尸,而是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迅速用刀尖划破了自己的手掌。 鲜红的血液涌出,滴落在阴冷的地面上。 说也奇怪,那血液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女尸周身爆发的阴寒气流为之一滞,连青眼狐尸眼中的光芒都似乎黯淡了一瞬! 趁此机会,张起灵闪电般出手,一把从青眼狐尸手中夺过了那条蛇眉铜鱼!入手冰凉沉重,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气息。 得到铜鱼的瞬间,张起灵毫不停留,身形疾退。但那白衣女尸被彻底激怒了,她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众人只感到脑海一阵刺痛),竟然从石棺中飘然而出,朝着张起灵扑来!长发如黑色的瀑布般席卷,阴气滔天! “小哥!小心!”吴邪刚刚缓过一口气,看到这一幕,心胆俱裂,嘶声大喊。 关根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他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亲眼目睹,那种揪心的痛楚比记忆中更甚。他看到张起灵在疾退中,反手将黑金古刀插回背后,然后……他竟然迎向了扑来的女尸,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伸手抓住了女尸的手臂,然后身体一沉,以一种背负的姿势,将女尸猛地扛在了背上! “他……他背了那女尸?!”胖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女尸一上身,张起灵的动作明显一滞,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一股肉眼可见的黑色阴气从他与女尸接触的地方蔓延开来,仿佛要将他冻结。但他咬紧牙关,背着那具恐怖的女尸,转身就朝着阴河的方向狂奔! “他要把女尸背到河里!快跟上!”吴三省瞬间明白了张起灵的意图,这可能是唯一摆脱女尸的方法! “走!”潘子一把拉起腿软的大奎,吴三省拽起还没完全恢复的吴邪,胖子也赶紧跟上。 关根落在最后,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张起灵那背负女尸、在尸骸中艰难前行的背影上。那背影依旧挺拔,却透着一种孤绝的惨烈。他能看到阴寒之气不断侵蚀着张起灵,看到他步伐的沉重。 必须做点什么! 关根一边跑,一边飞快地从背包里掏出最后几个那种强效驱虫锭(对阴气或许也有轻微克制),用尽全力朝着张起灵前方和两侧的尸骸堆掷去! 砰砰几声,辛辣的烟雾爆开,虽然对女尸本体效果微弱,但似乎稍微驱散了一些周围浓郁的死气,为张起灵的前进略微扫清了一点障碍。 张起灵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在奔逃中极其短暂地回头瞥了一眼。他的目光穿过弥漫的烟雾和纷乱的尸骸,与关根焦急痛惜的目光遥遥接触了一瞬。 那一眼,很短,却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 然后,张起灵背负着不断散发阴寒的女尸,纵身跃入了漆黑冰冷的阴河之中!水花溅起,瞬间吞没了他们的身影。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死死盯着河面。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阴河无声流淌,带着无尽的寒意。 几秒钟后,不远处的河面哗啦一声,一道身影破水而出,正是张起灵!他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泛着青紫色,爬上岸后踉跄了一下,但迅速站稳,回头看向河心。 那具白衣女尸没有浮上来,仿佛被阴河彻底吞噬了。 危机,暂时解除。 众人连忙冲过去。年轻吴邪第一个跑到张起灵身边,想扶他又不敢碰,语无伦次:“小哥!你、你没事吧?你怎么样?” 张起灵微微摇头,喘着气,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更显面容冷峻。他的右手紧紧握着那条蛇眉铜鱼,左手手掌上的伤口已被河水泡得发白,但血似乎已经止住了。 吴三省松了口气,看向张起灵手中的铜鱼,眼神炽热:“小哥,这……” 张起灵将铜鱼递给他,一言不发。 吴三省如获至宝,小心接过,仔细查看。 胖子凑过来,啧啧称奇:“小哥,您真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胖爷我服了!背女尸渡阴河,这胆色,这本事!不过……”他话锋一转,小眼睛瞄向关根,“这位关老弟刚才扔的那几个烟弹,也挺及时啊,那玩意儿哪儿弄的?看着不像普通货色。”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关根身上。刚才一系列的变故中,他预警吴邪、击打吴邪胃部使其清醒、以及最后投掷驱虫锭的举动,都显得那么及时,那么……恰到好处。 关根站在原地,浑身也有些脱力,他看着被众人围住的、虽然狼狈却安然无恙的张起灵,心中的巨石终于落下。面对胖子和其他人探究的目光,他垂下眼帘,只是简单地说:“一些防身的老方子,有效就好。” 他的解释依旧苍白,但此刻,在刚刚经历了生死危机之后,没有人再立刻逼问。张起灵脱离危险,蛇眉铜鱼到手,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吴三省看着关根,又看看惊魂未定、对关根和张起灵都充满感激的侄子,再看看沉默拭刀的张起灵,眼神深处的算计却更加幽深。这个“关根”,对危险的预知,对时机的把握,以及对吴邪和张起灵那种近乎本能的维护……越来越有趣了。 而张起灵,在低头检查自己手掌伤口时,那清冷的目光,又一次极快地掠过关根。这一次,他的目光在关根微微颤抖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 积尸地的阴寒尚未散尽,但更复杂的人心博弈,才刚刚开始。前方,这鲁王宫的核心秘密,还在等待着他们。 第5章 第五章:九头蛇柏 阴河的寒意尚未从骨子里散去,积尸地那令人作呕的甜腻腐朽气息却已被另一种更加古老、沉闷的土腥气所替代。张起灵短暂的休整后(主要是逼出体内残余的阴寒之气),队伍在他的带领下,找到了一条隐藏在岩壁裂缝后的上行通道,终于离开了那片尸骸堆积的噩梦之地。 通道陡峭,湿滑难行。每个人都疲惫不堪,但精神却因为刚刚脱离险境和得到蛇眉铜鱼而略显亢奋,尤其是胖子和吴三省。胖子喋喋不休地回味着刚才张起灵背女尸的壮举,顺带旁敲侧击打听紫金盒子和铜鱼的来历价值。吴三省则小心收好铜鱼,眉头紧锁,显然在思考着这东西背后的含义,对胖子的聒噪只是偶尔敷衍两句。 吴邪经历了中邪、胃部剧痛和目睹小哥涉险,此刻脸色依旧有些苍白,默默地跟在张起灵身后不远,目光时不时担忧地瞟向小哥依旧没什么血色的侧脸,以及他那只简单处理过的手掌。他偶尔也会看向关根,眼神里的感激和困惑交织。刚才关大哥那果断甚至有些粗暴的一拳,虽然让他痛得死去活来,却实实在在地把他从那种灵魂被抽离的恐怖状态中拉了回来。 关根沉默地跟在最后。他的体力消耗也很大,手臂的伤口在阴冷潮湿的环境里隐隐作痛,但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张起灵的状态。他能看出小哥在强撑,阴寒入体不是那么容易驱散的,尤其是直接接触了积尸地核心的邪尸。他背包里还有些特效的祛寒解毒药剂,是沙海时期弄到的好东西,但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拿出来。 他的目光也几次掠过吴三省怀里的位置,那里藏着蛇眉铜鱼。一切的开始……他心中泛起一丝苦涩。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通道似乎没有尽头,一直向上。空气越来越沉闷,温度却在诡异回升,甚至带着一丝暖意,与古墓深处的阴冷截然不同。而且,四周开始出现一些粗大的、蜿蜒的植物根须,它们从岩壁缝隙中钻出,表面覆盖着湿滑的苔藓,呈现一种暗沉的褐绿色,摸上去有种诡异的韧性。 “咦?这墓里还能长这么大树根?”胖子好奇地用铲子拨弄了一下垂下的一根粗壮根须。 “别碰!”张起灵和关根几乎同时低喝出声。 张起灵的声音清冷短促,关根的声音则带着急切的嘶哑。 胖子吓得一缩手,铲子哐当一声敲在岩壁上,在寂静的通道里格外刺耳。 所有人都看向他们俩。 张起灵眉头微蹙,盯着那些根须,眼神凝重。 关根深吸一口气,知道必须给出解释,否则更引人怀疑。“这些根须……颜色和形态不对,可能不是普通植物。古墓深处,又是这种环境,长出来的东西多半邪性,最好别乱碰。”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种基于经验的谨慎推测。 吴三省闻言,也仔细打量起那些根须,脸色渐渐变了:“小哥,关老弟说的对,这玩意儿……我看着有点像传说中的……九头蛇柏的伴生须根?” “九头蛇柏?”年轻吴邪和胖子异口同声,显然都没听过。 潘子和大奎也紧张起来。 张起灵点了点头,肯定了吴三省的猜测:“接近了。小心,它的主体可能就在上面。” 九头蛇柏!关根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已经非常接近七星鲁王宫的核心区域,那个布满尸茧、有着巨大青铜棺椁,并且生长着恐怖妖树九头蛇柏的主墓室了!同时,也意味着他们将面临更加诡异莫测的危险。 “他娘的,树也能成精?”胖子骂了一句,但动作明显小心了许多。 队伍更加警惕地前进。通道开始变得开阔,那些褐绿色的根须也越来越多,越来越粗,像一张巨大的网,逐渐覆盖了通道的四壁和顶部,有些地方甚至需要弯腰才能通过。空气中那股沉闷的土腥气里,隐隐夹杂着一丝难以形容的、仿佛什么东西缓慢腐烂又带着奇异生命力的味道。 终于,前方豁然开朗,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出现在众人眼前。 手电光勉强照亮了入口附近的一小片区域。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无数垂挂下来的、更加粗壮狰狞的褐绿色藤蔓(或者说,是九头蛇柏的枝条),它们如同巨蟒般从上方黑暗的穹顶垂落,有些低垂到几乎触地,缓缓地、肉眼几乎难以察觉地蠕动着,看得人头皮发麻。 而在这些蠕动藤蔓之间,隐约可见许多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形的“茧”,悬挂在半空,随着藤蔓的轻微摆动而微微晃动。 “尸……尸茧?”大奎的声音带着哭腔。 更让人心惊的是,在墓室的中央,手电光依稀勾勒出一个巨大无比的青铜棺椁的轮廓,古朴、沉重,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严与死气。棺椁周围,似乎还有一些陪葬的器物和雕像,但都被密密麻麻的藤蔓所覆盖缠绕。 这里,就是一切的核心。 “我滴个乖乖……”胖子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暂时忘了宝贝,小眼睛瞪得溜圆,“这树……成精了吧?这些藤蔓会动!” “不仅仅是会动,”关根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冷静,“九头蛇柏,以尸气阴气为养料,活物靠近,会被它的藤蔓捕捉、缠绕、消化。那些尸茧,就是它的‘储备粮’。” 他必须提前警告,原剧情里大奎就是因为冒失中招。 果然,他这话让所有人,包括吴三省,都脸色剧变。 既然蛇眉铜鱼在狐尸手里,那紫金盒子很可能也在这主墓室某处,或许就在那青铜棺椁附近。 但眼前这密密麻麻、缓缓蠕动的藤蔓森林,让人望而生畏。 “三爷,这……这怎么过去?”潘子咽了口唾沫,就算他再悍勇,面对这种诡异的妖树也感到心底发毛。 张起灵没有说话,他静静地观察着那些藤蔓蠕动的规律,以及整个墓室的结构。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突破口或者安全路径。 吴邪紧张地看着那些悬挂的尸茧,又看看中央巨大的青铜棺椁,最后目光落在张起灵和关根身上。不知为何,这两个沉默的男人,此刻给了他一种奇异的、近乎矛盾的安心感——小哥是强大的定海神针,而关大哥……似乎总能提前感知到危险。 就在这时,胖子似乎发现了什么,压低声音,带着兴奋和紧张指向青铜棺椁斜后方一个被藤蔓半掩的角落:“你们看那儿!是不是有个小一点的石台?上面好像有东西!是不是那紫金盒子?”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昏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一个低矮的石台,上面似乎放着一个方形的物体,大小和形状都与描述的紫金盒子相符。只是石台周围缠绕的藤蔓尤其密集,如同一个天然的囚笼。 贪念,往往在绝境中最易滋生,也最易蒙蔽理智。 吴三省的呼吸明显急促了一下。紫金盒子近在咫尺,里面可能藏着更惊人的秘密或财富。 张起灵却微微摇头,低声道:“是陷阱。”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似乎是胖子刚才的声音惊动了什么,又或者是众人聚集的生气吸引了九头蛇柏,几条垂挂在他们附近、原本缓慢蠕动的藤蔓,突然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毒蛇,猛地加快了蠕动的速度,悄无声息地朝着最靠近外侧的——大奎和胖子的方向延伸过来! “小心!”关根再次预警,同时身体已经做出反应,猛地抽出匕首,砍向一条即将缠上大奎脚踝的藤蔓! 匕首锋利,但砍在藤蔓上却发出一种沉闷的、仿佛砍在浸水牛皮上的声音,只切入一半就难以寸进!而那藤蔓受创,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分泌出一种粘稠的、暗绿色的液体,猛地一扭,竟试图沿着匕首缠绕上来! 另一边,胖子也怪叫一声,用工兵铲狠狠拍开一条袭向自己的藤蔓,但那藤蔓韧性极强,只是被打偏,随即又弹了回来,速度更快! “退!快退!”吴三省大吼。 张起灵黑金古刀已然出鞘,刀光一闪,一条更粗的、从上方袭向年轻吴邪的藤蔓被齐根斩断,断口处喷溅出大量暗绿色汁液,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被斩断的藤蔓落地后仍剧烈扭动,如同离体的蚯蚓。 “不能硬拼!这东西太多了!”潘子也挥刀砍断两条藤蔓,但更多的藤蔓正从四面八方,如同活过来的触手般,向他们包围过来!那缓缓蠕动的姿态此刻充满了致命的威胁。 墓室深处,那巨大的青铜棺椁静静地矗立着,仿佛在嘲笑这些渺小入侵者的徒劳挣扎。紫金盒子在藤蔓深处若隐若现,如同诱饵。而九头蛇柏,这株古老的妖树,正缓缓张开它无形的捕食之网。 关根挥刀逼退又一条藤蔓,背靠着冰冷的岩壁,目光扫过紧张应战的众人,最后落在张起灵身上。小哥的刀很快,但关根能看到他苍白的脸上沁出的细密冷汗,那是阴寒未去又剧烈运动的征兆。 真正的危机,此刻才刚刚开始。而通往生路或者更深秘密的钥匙,或许就隐藏在这恐怖的藤蔓森林和那具青铜棺椁之中。他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寻找那一线生机,同时……绝不能让张起灵再为了救人而过度消耗。 第6章 第六章:绝路 九头蛇柏的藤蔓从四面八方涌来,不再是缓慢蠕动,而是带着一种捕食者的迅猛与贪婪。黑暗的墓室中,手电光乱晃,映照出无数挥舞的褐绿色阴影,犹如群魔乱舞。 “背靠背!别被分开!”吴三省喊道。他挥着手中的军刀,砍断一条试图缠向他小腿的藤蔓,粘稠的汁液溅到裤腿上,立刻腐蚀出一个小洞,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潘子和大奎背靠着吴三省,拼命挥舞着武器。潘子悍勇,刀法狠辣,暂时护住了这一侧。但大奎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手里的工兵铲胡乱挥舞,毫无章法,反而好几次差点打到旁边的潘子。 “大奎!稳住!”潘子怒吼。 胖子那边更是热闹,他一边“哎哟卧槽”地怪叫,一边将工兵铲抡得呼呼生风,倒是凭着一股蛮力和机灵,暂时没被藤蔓缠住,但也被逼得左支右绌,险象环生。“这他娘的是什么树妖!力气这么大!” 吴邪被张起灵和关根有意无意地护在中间稍后的位置。张起灵的黑金古刀如同死神的镰刀,刀光所过之处,藤蔓纷纷断裂,几乎没有一根能靠近他周身三尺。但他脸色越发苍白,呼吸也明显沉重了些,每一次挥刀,关根都能看到他左手掌伤口附近隐隐有黑气缭绕——阴寒在加剧。 关根自己的情况也不乐观。他的匕首对付这种粗韧的藤蔓有些吃力,更多是靠精准的判断和敏捷的身手躲避、格挡,并伺机斩断藤蔓的尖端或薄弱处。他必须节省体力,同时眼观六路,时刻注意着其他人的情况,尤其是吴邪和张起灵。 “这样下去不行!藤蔓太多了!砍不完!”胖子气喘吁吁地喊道。 的确,整个墓室的藤蔓似乎都被激活了,从穹顶、四壁源源不断地垂下、延伸,斩断一根,立刻有更多补上。他们如同陷入了一个不断收缩的绿色囚笼。 “去那边!棺椁后面!那里藤蔓好像少一点!”吴三省眼尖,指着青铜棺椁斜后方,那里似乎因为棺椁本身的阻挡,藤蔓的密度稍低,隐约能看到后面有一片相对空旷的岩壁。 那是唯一可能暂避的方向! “走!”张起灵言简意赅,刀光一展,率先朝着那个方向突进,为众人开路。他的刀法凌厉无匹,硬生生在藤蔓的浪潮中劈开一条狭窄的通道。 “跟上小哥!”吴三省急喊。 众人连忙跟上,且战且退。关根主动断后,用匕首和精准的踢击尽量延缓身后追来的藤蔓。 就在他们快要冲到青铜棺椁后方那片相对空旷区域时,异变再生。 几条格外粗壮、颜色近乎漆黑的藤蔓,悄无声息地从他们头顶上方、几个悬挂的尸茧后面闪电般探出,目标直指队伍中最为慌乱、脚步踉跄的大奎! “大奎!头顶!”潘子余光瞥见,惊骇大喊。 大奎闻声下意识抬头,正好看到那几条狰狞的黑色藤蔓如同毒蛇扑食般罩下!他吓得肝胆俱裂,竟忘记了挥铲格挡,而是本能地抱着头向后猛退! 这一退,正好撞在了旁边一个低垂的、布满粘液的尸茧上! “啊——!”大奎发出凄厉的惨叫,那尸茧表面的粘液似乎具有强烈的腐蚀性和黏性,瞬间粘住了他的后背和手臂!更可怕的是,尸茧本身仿佛活了过来,表面蠕动,竟然张开了一道缝隙,如同恶兽的巨口,要将大奎吞噬进去! 而头顶那几条黑色藤蔓也已然落下,死死缠住了大奎的双腿和腰部,将他朝着尸茧内部拖去! “大奎!”吴三省想要冲过去救人,却被几条袭来的藤蔓逼得自身难保。 潘子怒吼一声,不顾一切地挥刀砍向缠住大奎的黑色藤蔓,但那些藤蔓异常坚韧,潘子的刀砍上去只留下浅浅的白痕,反而震得他虎口发麻。 大奎的半个身子已经被拖进了尸茧,他疯狂挣扎,双手胡乱抓挠,脸上布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痛苦,尸茧内腐朽的气息和粘液几乎让他窒息。他看向吴三省和潘子,眼中充满了绝望的哀求:“三爷……潘子……救……” 话音未落,那尸茧猛地一缩,缝隙合拢,将大奎彻底吞没!只有他的一只手还露在外面,徒劳地抓挠了两下,便无力地垂落下去。那几条黑色藤蔓也松开了他,缓缓缩回上方的黑暗之中,仿佛完成了捕猎。 整个过程快得惊人,只有短短十几秒。 “大奎!!!”潘子发出怒吼,想要扑上去劈开那尸茧,却被更多的藤蔓缠住,动弹不得。 吴三省脸色灰败,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决断。“潘子!冷静!救不了了!快走!” 亲眼目睹大奎以如此恐怖的方式消失在尸茧中,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直透骨髓。胖子也吓得脸色发白,再不敢胡乱叫嚷。吴邪更是浑身发抖,胃里一阵翻腾,几乎要呕吐出来,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感受过死亡的狰狞。 关根的心也沉了下去。尽管知道这是原著的剧情,知道大奎会死在这里,但亲眼所见,那种冲击力依然巨大。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在眼前被吞噬。他握紧了匕首,指节泛白。他能做的,也只是尽量不让悲剧扩大。 “走!”张起灵的声音依旧冰冷,但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他再次挥刀斩断前方拦路的藤蔓,率先冲进了青铜棺椁后方那片相对安全的区域。 众人紧随其后,连拉带拽,终于暂时摆脱了藤蔓最密集的追击,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得到了片刻喘息。 这片区域确实藤蔓稀少,似乎九头蛇柏的主体活动范围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这里,也许是靠近岩壁,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但回头望去,他们来时的路已经被蠕动的褐绿色彻底封锁,如同置身孤岛。 潘子靠着岩壁,胸膛剧烈起伏,双眼赤红,死死盯着大奎消失的那个方向,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吴三省脸色阴沉,拍了拍潘子的肩膀,无声地叹了口气。 胖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妈呀……胖爷我差点就成肥料了……大奎兄弟……唉。” 他摇了摇头,兔死狐悲。 吴邪靠着岩壁滑坐下去,身体还在轻微颤抖,他看了看悲愤的潘子,又看了看沉默的吴三省和脸色苍白的张起灵,最后目光落在站在稍外围警戒、同样沉默的关根身上。关大哥似乎对刚才的惨剧并不意外,只是眼神更加幽深疲惫。这种认知让吴邪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和困惑。 张起灵没有休息,他迅速检查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岩壁是实心的,没有明显的出口或通道。他们被困住了。 “小哥,有路吗?”吴三省哑声问。 张起灵摇了摇头,目光却投向了岩壁上方。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在离地约四五米高的岩壁上,似乎有一个不甚明显的凹陷,像是一个被藤蔓根系半掩的洞口。 “那里!”胖子眼尖。 “太高了,而且藤蔓……”吴三省皱眉。洞口附近虽然藤蔓稀疏,但仍有几条垂挂,要爬上去而不惊动它们,几乎不可能。 “我去。”张起灵简单说道,已经开始寻找合适的攀爬点。他的动作依旧利落,但关根能看到他撑在岩壁上的左手,手指因用力而更加苍白,伤口附近的黑气似乎又浓了一分。 不能再让他消耗了!关根心中焦急。他环顾四周,目光忽然落在了那具巨大的青铜棺椁上。一个记忆中的片段闪过脑海——原著中,这棺椁里似乎有东西可以利用…… “等等。”关根忽然开口,声音嘶哑但清晰。 所有人都看向他。 关根指向青铜棺椁:“那里面,可能有我们需要的东西,或者……出路。” 他知道这话听起来很冒险,但他必须提供一个选择,一个或许不需要张起灵立刻冒险攀爬的选择。 吴三省眼神一凝:“你是说……开棺?” 开棺,在这种地方,面对九头蛇柏,无疑是更危险的举动。但此刻,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张起灵停下了动作,回头看向关根,那双沉静的眼眸里,审视的意味更加浓重。他似乎想从关根脸上看出,这个提议是基于猜测,还是某种……确知。 关根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只是重复道:“值得一试。总比困死在这里强。” 他的提议,将众人的目光和抉择,引向了那具神秘而危险的青铜棺椁。是绝地求生,还是自寻死路?墓室中,九头蛇柏的藤蔓仍在远处无声蠕动,仿佛在等待着下一个猎物。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第7章 第七章:开棺 关根的提议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激起了层层涟漪。开棺?在九头蛇柏的注视下,去动那具明显是核心的青铜棺椁? “开棺?关老弟,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胖子第一个叫起来,小眼睛瞪得溜圆,“那玩意儿一看就不是善茬,惊动了里面的正主,再加上这鬼树,咱们可真就交代在这儿了!” 吴三省眉头紧锁,死死盯着青铜棺椁,又看看上方那个遥不可及的洞口,内心剧烈挣扎。张起灵的体力明显在下降,攀爬充满未知风险;而开棺……虽然危险,但关根的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笃定。这个“关根”,知道得太多了。 潘子抹了把脸,将悲愤暂时压下,哑声道:“三爷,我听你的。大奎不能白死,咱们得出去!” 吴邪看着那巨大的青铜棺椁,心里直发毛,但看看脸色苍白的张起灵,又看看提出建议的关根,他咬咬牙:“三叔,关大哥……或许真的有办法。” 张起灵沉默地看了关根片刻,缓缓放下了攀爬的架势,走回众人身边。他的行动本身就是一种表态——他默认了关根的提议,至少愿意一试。他需要节省体力,应对开棺后可能出现的更大危机。 “好!”吴三省终于下定决心,眼中闪过狠厉,“富贵险中求,也是绝处逢生!开棺!但是必须快,不能给那鬼树和棺里的东西反应时间!” 计划迅速制定。由身手最好的张起灵和提出建议的关根主攻开棺,吴三省和潘子负责用火力(□□、少量炸药)暂时驱赶或威慑可能袭来的藤蔓,胖子负责用工兵铲和带来的撬棍辅助,吴邪则被严令躲在最安全的角落,用手电提供照明并观察四周藤蔓动向。 众人小心翼翼地再次靠近青铜棺椁。棺椁巨大无比,上面覆盖着厚厚的铜锈和尘土,但依然能看出繁复狰狞的纹路,有些像是云雷纹,有些则像是某种祭祀或战争的场景,透着古朴蛮荒的气息。靠近了,更能感受到那股沉甸甸的压迫感和阴冷死气。 棺盖与棺身的缝隙几乎被铜锈和尘土封死,异常沉重。 “先从侧面撬开一条缝!”吴三省低声道。 胖子和潘子将撬棍尖端小心翼翼卡入一道较宽的纹路缝隙,两人一齐用力,“嘿”地一声,撬棍微微弯曲,棺盖纹丝不动。 “不行,锈死了,而且太沉!”胖子气喘吁吁。 张起灵走上前,示意他们让开。他伸出右手,仔细抚摸棺盖与棺身接缝处的几个特定位置,似乎在感受什么。片刻,他指尖在某处一按,又沿着某种规律拂过。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铜锈碎屑簌簌落下。 “有机括,但不是完全封死。”张起灵低声道,然后看向关根,“需要同时发力,震开锈结。” 关根立刻会意,站到了棺椁另一侧对应的位置。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同时将手掌抵在棺盖边缘特定的受力点上。 “我数三下,一起用暗劲。”张起灵道。 关根点头,深吸一口气,将力量凝聚于掌心。 “一、二、三!” 两人同时发力!不是蛮力硬推,而是一种短促、爆发性极强的震动!力量透过手掌精准传递到棺盖与棺身连接的关键节点。 “咔嚓……嘎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金属扭曲又像是锈结崩开的声音响起!厚重的青铜棺盖,竟然真的被震开了一道半指宽的缝隙!一股更加浓郁、难以形容的腐朽气息混合着一种奇异的、类似药材又像金属的味道从缝隙中涌出。 “开了!”胖子低呼。 就在棺盖被震开的瞬间,仿佛触动了什么,周围那些原本在稍远处缓缓蠕动的九头蛇柏藤蔓,突然像是受到了刺激,猛地加快了速度,从四面八方朝着棺椁,或者说朝着开棺的几人涌来! “藤蔓来了!”吴邪惊叫道。 “潘子!”吴三省大吼。 潘子早已准备好,立刻将一个点燃的□□朝着藤蔓最密集的方向扔去!“轰!”火焰爆开,暂时逼退了一部分藤蔓,但更多的从其他方向涌来。 “胖子,帮忙顶住这边!”吴三省自己也点燃了一个火把挥舞。 胖子骂骂咧咧地用工兵铲拍打靠近的藤蔓,形势瞬间又紧张起来。 “快!推开棺盖!”吴三省一边抵挡藤蔓一边喊。 张起灵和关根不敢耽搁,两人再次发力,沿着那道缝隙,将沉重的青铜棺盖缓缓向一侧推去。棺盖摩擦着棺身,发出沉闷如雷鸣般的巨响,在空旷的墓室里回荡。 随着棺盖移开,手电光终于照进了棺内。 首先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的尸骸,而是一层厚厚的、色彩依然鲜艳的锦绣织物,虽然历经千年,在封闭的棺内保存得相当完好,上面绣着日月星辰和奇珍异兽的图案。 张起灵没有丝毫犹豫,用黑金古刀的刀尖小心挑开那层锦绣。 下面露出了棺椁主人的真容——一具穿着华丽玉俑的尸身。 那玉俑由数千片大小不一、打磨光滑的青色玉片以金线串联而成,紧密地包裹着尸身,连头部都罩着一个雕刻着模糊五官的玉覆面。玉俑在手电光下泛着温润又诡异的光泽,仿佛里面的尸身随时会活过来。 而在这具玉俑尸身的胸口位置,赫然放着一个紫金盒子。与积尸地女尸手中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紫金盒子! 但众人的注意力很快被玉俑本身吸引,更确切地说,是被玉俑脖颈处一个不寻常的“东西”吸引——那似乎不是玉片,而是一块颜色更深、质地不同的物体,紧紧贴在玉覆面之下。 “这玉俑……好像不太对。”胖子嘀咕。 张起灵眉头紧蹙,仔细打量着玉俑,尤其是脖颈处。他忽然伸出两根奇长的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插进了玉俑脖颈处玉片的缝隙! 这个动作吓了所有人一跳。 只见张起灵的手指微微用力,竟然从里面夹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只深青色、已经干瘪的、长着诡异人脸图案的虫子尸体!正是导致鲁殇王尸变、以及之前那些尸蟞异变的根源——“青眼狐尸”的虫王?或者说,是某种共生体? “尸鳖王?”吴三省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张起灵取出那虫尸的瞬间,整个玉俑仿佛失去了某种支撑,发出细微的“喀嚓”声,一些玉片出现了松动的迹象。而棺椁周围,九头蛇柏的藤蔓像是失去了某种忌惮,进攻得更加疯狂猛烈!潘子和胖子几乎要抵挡不住。 “拿上盒子!快走!”吴三省急喊。 张起灵立刻伸手去拿那紫金盒子。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那具玉俑的头颅,猛地动了一下!玉覆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睁开了眼睛,两道幽绿的光芒透过玉片的缝隙射了出来!同时,一股阴冷、暴戾、充满死寂的气息轰然从棺内爆发。 “还没死透?!”胖子怪叫。 张起灵动作毫不停顿,已经拿到了紫金盒子,但他拿到盒子的瞬间,脸色骤变!那盒子入手极沉,而且……盒底似乎连接着棺椁内部的什么机关! “盒下有机关!”张起灵急喝。 话音未落,只听棺椁内部传来一阵清晰的“咔哒”机括转动声!紧接着,他们脚下的地面,青铜棺椁正下方的位置,突然传来震动和岩石摩擦的巨响! “地面在动!”吴邪惊呼。 只见棺椁下方,一块巨大的、原本与周围浑然一体的石板,正在缓缓向下打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深不见底的洞口。一股强劲的、带着泥土腥味的上升气流从洞口中涌出。 与此同时,失去了虫尸“镇压”和可能触动了自毁机关,那玉俑尸身猛地坐起,玉片哗啦作响,幽绿的目光死死锁定了手持紫金盒子的张起灵!而周围的九头蛇柏藤蔓也如同海啸般涌来,瞬间封死了他们所有的退路! 前有疑似起尸的玉俑,四周是狂暴的妖树藤蔓,脚下却出现了一个未知的深渊洞口。 绝境中的一条生路,或者说,是另一条绝路? “跳下去!”关根几乎是嘶吼着喊出这句话,他记得这个机关,这是离开七星鲁王宫主墓室的唯一生路!虽然下面等待他们的也绝不是什么坦途。 没有时间犹豫了! 张起灵毫不犹豫,一手紧握紫金盒子,一手猛地拉住离他最近的、还在发愣的年轻吴邪,纵身就朝着那黑漆漆的洞口跳了下去。 “跳!”吴三省也对潘子和胖子大吼,自己紧随张起灵之后跃下。 潘子一咬牙,踹开一条缠上来的藤蔓,也跳了下去。 胖子看着那坐起的玉俑和漫天藤蔓,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停留,闭着眼尖叫一声:“胖爷我拼了!”也跟着跳入深渊。 关根是最后一个。在他跃下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坐起的玉俑和疯狂舞动的九头蛇柏,最后目光落在洞口边缘。然后,他不再犹豫,转身跃入了那片未知的黑暗。 头顶,棺椁的阴影和舞动的藤蔓迅速远去、缩小,变成一线模糊的光斑。身体在黑暗中急速下坠,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同伴们压抑的惊呼。 七星鲁王宫的核心秘密似乎刚刚揭开一角,而他们已然坠向更深的地底。等待他们的,会是出口,还是另一个致命的陷阱? 下落的过程比预想的要短,但也足够让人心跳停止。几秒钟后,下方出现了水花和更大的落水声。 “下面是水!”张起灵冷静的声音在下坠风中传来。 噗通!噗通! 接二连三的落水声响起。冰冷刺骨的地下水瞬间包裹了众人,冲散了部分九头蛇柏留下的粘液和腐朽气息。他们掉进了一条湍急的地下暗河里! 水流湍急,带着他们不由自主地向前冲去。黑暗中,只能勉强维持着不被冲散,更无法辨别方向。 “抓紧!别被冲散了!”吴三省在水中大喊。 关根奋力划水,努力靠近张起灵和年轻吴邪的方向。他看到张起灵即使在激流中,依然牢牢抓着紫金盒子和吴邪的手臂。 水流将他们带入一个更加狭窄的通道,四周是光滑的岩石,头顶偶尔有狭窄的缝隙透下极其微弱的天光,显示他们可能正在离开山腹深处。 不知在黑暗冰冷的水中漂流了多久,就在几乎要冻僵和窒息的时候,前方突然出现了明显的光亮,并且水流速度加快,传来轰鸣声。 “前面是出口!小心瀑布!”张起灵预警。 话音刚落,众人只觉得身体一轻,被水流裹挟着冲出了洞口,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然后再次坠入水中。 这一次,水温暖了许多,也浅了许多。众人挣扎着浮出水面,抹去脸上的水,震惊地发现,他们竟然被冲进了一个山间的溪流中!周围是茂密的树林,头顶是久违的、虽然被树荫遮挡但真实无比的天空。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鸟儿在鸣叫,空气清新(虽然还带着墓里带出的土腥味)。他们真的……逃出来了? 一行人狼狈不堪地爬上岸,瘫倒在溪边的碎石和草地上,大口喘息,恍如隔世。每个人都湿透了,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伤和擦痕,神情疲惫到了极点,但眼底都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胖子第一个喘匀了气,看着四周的树林,又看看狼狈的众人,突然咧嘴笑了起来,尽管笑得比哭还难看:“他娘的……胖爷我……居然活着出来了……” 吴三省靠在一块石头上,检查着潘子的伤势(主要是藤蔓刮擦和腐蚀),脸色依旧沉重,但看着手中的紫金盒子和张起灵放在一边的蛇眉铜鱼,眼神复杂。 年轻吴邪瘫坐在地上,看着溪流对面郁郁葱葱的山林,又回头看了看他们冲出来的那个隐藏在水帘后的幽深洞口,感觉像做了一场漫长而恐怖的噩梦。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关根身上。 关根靠在一棵树干上,微微闭着眼,湿透的头发贴在额前,脸上的疲惫和沧桑在水汽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似乎感觉到了吴邪的目光,睁开眼,两人对视了一瞬。关根很快移开了视线,低头检查自己手臂上被水泡得有些发白的伤口。 张起灵坐在稍远一点的溪边石头上,默默拧着衣服上的水。他已经收起了黑金古刀,紫金盒子放在脚边。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种濒临极限的虚弱感似乎减轻了一些。他的目光平静地掠过溪流、山林,最后,也似有若无地落在了关根身上。 阳光,树林,溪流,劫后余生的众人。 七星鲁王宫的恐怖似乎暂时被留在了身后的山腹之中。 但每个人都清楚,有些事情已经改变了。得到的谜团(蛇眉铜鱼、紫金盒子),失去的同伴(大奎),以及……这个神秘出现、似乎知晓太多、又与吴邪有着惊人相似容颜的“关根”。 吴三省看着关根,又看了看自己身边惊魂未定却对关根和张起灵都充满依赖的侄子,眼神幽深。他从怀里摸出那枚蛇眉铜鱼,冰凉的触感让他更加清醒。 鲁王宫结束了,但真正的漩涡,或许才刚刚开始。而关根,这个意外又似乎在意料之中的变量,已然深深嵌入了这个漩涡的中心。 第8章 第八章:溪畔余波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溪畔的碎石和潮湿的衣襟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鸟鸣声清脆,与尚未平息的急促心跳、粗重喘息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种奇异又割裂的现实感——他们真的从那个地狱般的古墓里活着爬出来了。 胖子第一个彻底瘫倒,呈大字型躺在碎石滩上,胸膛剧烈起伏:“亲娘咧……阳光!胖爷我总算又见着太阳了!刚才在水里,我还以为真要喂了王八……” 吴三省靠在一块大石上,脸色灰败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虚脱。他小心地检查着潘子背上被藤蔓腐蚀和刮擦出的伤口,那些伤口被冰冷的暗河水泡得发白翻卷,看起来颇为骇人。潘子咬着牙,额头上全是冷汗,却一声不吭,只是赤红的眼睛里还残留着对大奎惨死的悲愤。 吴邪坐在离溪水稍远一点的草地上,浑身湿透,冷得微微发抖。他茫然地看着四周的山林,又回头望向他们冲出来的那个隐藏在水帘后的幽深洞口,水流依旧湍急,仿佛一张沉默的巨口。墓里的一切——狰狞的尸蟞、美艳又恐怖的女尸、青眼狐尸诡异的眼睛、大奎被尸茧吞噬前绝望的手、九头蛇柏狂舞的藤蔓、青铜棺椁内那具突然坐起的玉俑……无数恐怖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翻腾冲撞,胃里一阵阵抽搐。他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将脸埋了进去,肩膀难以抑制地轻颤着。这一切远远超出了他这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的认知极限。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游移,寻找着某种锚点。最终,定格在不远处溪边一块光滑大石上的两个身影上。 张起灵已经拧干了外套的水,重新穿在了身上。他背对着众人,坐在石头上,微微低着头,似乎正在检查自己左手掌上那道为了取蛇眉铜鱼而划破、又经河水浸泡的伤口。阳光勾勒出他清瘦却挺拔的脊背线条,湿漉的黑发贴着他冷白的后颈,水珠顺着发梢滴落,没入衣领。他周身散发着一种与周围劫后余生氛围格格不入的寂静,仿佛刚才那场生死搏杀、背负女尸、开棺取物、坠入激流……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有离他足够近、观察足够仔细的人,才能看到他微微苍白的唇色,和偶尔轻蹙一下的眉心。 而关根,就站在张起灵侧后方几步远的一棵老树下。他没有坐下,只是倚着粗糙的树干,目光低垂,仿佛在凝视自己湿透的鞋尖和溪边湿润的泥土。他的侧脸在树荫的遮掩下半明半暗,疲惫和沧桑如同刻入骨子里的纹路,湿漉的头发有几缕贴在额角,水珠沿着他棱角分明却消瘦的下颌线滑落。他整个人像一尊沉默的、浸透了寒雨的岩石雕像。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全部的感知,所有的注意力,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死死地系在前方那个清冷孤绝的背影上。他能看到张起灵微微活动左手手指时那一丝几不可查的凝滞,能感受到那具身体里尚未完全驱散的阴寒之气,甚至能想象出河水浸泡后伤口传来的细密刺痛。每一份感知,都像一根烧红的针,扎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底。 他想走过去,像曾经在巴乃、在长白山那样,不容分说地拉起他的手,用准备好的药膏仔细涂抹,用干净的绷带小心包扎,嘴里或许还要抱怨几句“又不当心”。他想问他疼不疼,冷吗,那阴寒有没有侵到肺腑。他想触碰他,确认他的体温,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驱散那些该死的寒气。 可他不能。 他现在是“关根”,一个来历不明、与吴邪容貌相似却气质迥异的陌生人。他没有任何立场,也没有任何资格,去对张起灵做出超越陌生同伴界限的举动。哪怕只是一个关切的眼神,一句多余的询问,在此刻都可能引起更深的怀疑,打破他艰难维持的伪装。 于是,他只能这样站着,隔着几步之遥,像一个最沉默的旁观者。所有的恋慕、心疼、焦虑,都被他死死压在眼底,锁在喉间,化作更深的疲惫镌刻在眉宇。他甚至不敢让自己的目光在张起灵身上停留太久,生怕那目光会泄露太多无法解释的深情与痛楚。 这是一种极致的自苦。明明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承受着伤痛,他却连靠近一点给予安慰都做不到。明明拥有未来十年刻骨铭心的记忆与羁绊,此刻却比真正的陌生人还要疏离。沙海十年锤炼出的心硬如铁,在这一刻薄得像一张纸,轻易就被那背影刺穿,流出滚烫的、无人知晓的血。 “……小哥,你的手要不要紧?”吴邪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未褪的惊悸和真诚的担忧,他蹲在张起灵旁边,想碰又不敢碰。 张起灵抬眼,看了看吴邪,眼神依旧是淡淡的,摇了摇头:“没事。”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是体力消耗和寒气侵扰所致。 这细微的沙哑听在关根耳中,却让他心脏猛地一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上前。 就在这时,张起灵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转头,目光精准地投向树下的关根。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猝然相接。 关根避无可避。那一刻,他所有竭力隐藏的情绪——来不及完全收敛的痛惜、担忧,以及更深处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眷恋——如同潮水般涌上眼底,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却被张起灵那双过于沉静敏锐的眼睛捕捉了个正着。 张起灵的目光在关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厌恶,也没有探寻,只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早已洞悉了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看见。然后,他极其自然地转回头,继续低头查看自己的手。 可关根却被那一眼看得几乎站立不稳,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仓惶地垂下眼帘,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来提醒自己保持冷静。被发现了?不,或许只是怀疑……小哥他……到底看出了多少? “关大哥,”吴邪的声音将关根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他不知何时也走到了关根面前,脸上带着感激和未消的恐惧,“刚才……在墓里,还有最后跳下来的时候……谢谢你。” 关根看着这张年轻、干净、写满了后怕与真诚的脸,心中五味杂陈。这是他,又不是他。他扯动嘴角,想给一个安抚的笑,却发现面部肌肉僵硬得厉害,最终只化作一个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弧度,声音沙哑:“没事就好。”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飘向张起灵的方向,却发现张起灵已经站起身,走到了溪水边,掬起一捧清水,慢慢清洗着脸颊和手上的污迹。阳光洒在他侧脸和湿漉的发梢上,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整个无法逾越的时空。 关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缓缓收紧,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闭上眼,将翻腾的情感狠狠压回心底最黑暗的角落。 吴三省已经简单处理好了潘子的伤口,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和水渍,目光扫过狼狈的众人,最后定格在张起灵脚边那个不起眼的紫金盒子上,他咳嗽一声,打破了溪畔有些凝滞的气氛: “行了,此地不宜久留。虽然出来了,但难保没有别的麻烦。收拾一下,赶紧下山。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地在关根身上停顿了一瞬。 关根知道,离开这座山,并不意味着结束。对于吴三省而言,或许一切才刚刚开始。而他,这个不该存在的“关根”,也将被卷入更深、更不可测的漩涡之中。而他唯一能紧紧抓住的,或许只有前方那道清冷孤绝、却又让他痛彻心扉也甘之如饴的背影。 阳光依旧温暖,溪水潺潺,仿佛冲刷着墓中带出的血腥与阴霾。但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第9章 第九章:归途暗涌 下山的路上,气氛沉默而压抑。劫后余生的庆幸很快被疲惫、伤痛以及对大奎死亡的悲伤所取代。每个人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步履沉重。 胖子大概是唯一一个还有力气和心情抱怨的,他一边揉着被藤蔓抽疼的胳膊,一边嘟嘟囔囔地计算着这趟“买卖”的亏盈,心疼他那些“可能很值钱但没来得及拿”的明器,又后怕地感慨能捡回条命已经是祖师爷保佑。他的聒噪在寂静的山林里显得格外突兀,却也奇异地驱散了一些死亡带来的沉重阴霾。 潘子走在吴三省身后,背挺得笔直,但紧抿的嘴唇和赤红的眼眶泄露了他内心的悲愤与自责。大奎跟了他和吴三省不少年头,虽然胆小怕事,但为人还算忠厚,就这么惨死在他眼前,他却无能为力,这种挫败感和兄弟义气带来的痛苦深深啃噬着他。 吴三省走在最前带路,脸色阴沉,目光时不时扫过手中的紫金盒子,又或者掠过身后沉默行走的张起灵和关根,眼神复杂难明。他在盘算,在权衡。鲁王宫的秘密揭开了一角,蛇眉铜鱼和紫金盒子到手,但付出的代价不小,还多了关根这个巨大的、不受控制的变数。这个长得像自己侄子、身手了得、对古墓机关和危险有着近乎预知般敏锐的男人,究竟是谁?他在这个节骨眼出现,是巧合,还是……某种必然?吴三省的老辣让他绝不会轻易相信“受人所托”这种说辞,他更倾向于认为,关根的出现,与他正在下的这盘大棋有着某种隐秘的关联。 吴邪走在队伍中间,失魂落魄。墓中的景象还在他脑海中反复闪回,大奎最后那只伸出尸茧又无力垂落的手尤其清晰。恐惧、恶心、悲伤,还有一种对未知世界的巨大茫然冲击着他。他下意识地跟紧了前方的张起灵,仿佛只有靠近这个沉默却强大的同伴,才能获得一丝虚幻的安全感。他不时地偷偷看向斜后方沉默行走的关根,心中充满了困惑。关大哥救了他不止一次,那种果断和预判能力让他心惊,但关大哥看他的眼神,还有看小哥的眼神……总让他觉得异常复杂,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沉重和……悲伤?这让他既感激,又不安。 张起灵走在吴邪斜前方,步伐稳定,气息已经平复了许多,只是脸色依旧比平日更苍白些。他左手随意地垂在身侧,伤口似乎已经不再流血,但关根能看出他行走时左手几乎不用力,显然还在疼痛。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前方的山路,偶尔会极其短暂地瞥一眼身侧的吴邪,确认他的状态,或者,更不经意地,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关根。 而关根,依旧走在队伍最后。他的存在感似乎被刻意压低了,沉默得像一道影子。但他的全部心神,却像一张无形的网,紧紧笼罩着前方的张起灵。 他看着他略显苍白的侧脸,看着他行走时左肩那几乎无法察觉的、因避免牵动伤口而比平时更挺直一些的细微姿态,看着他偶尔因林间穿过的凉风而几不可查地轻抿一下的薄唇。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牵扯着关根心脏最柔软也最疼痛的那根神经。 山风穿过树林,带来清新的草木气息,也带来一丝凉意。关根看到张起灵似乎轻轻瑟缩了一下,很轻微,几乎无人察觉。但他看见了。 几乎是本能地,关根停下了脚步,解开了自己虽然湿透但外层有一定防风功能的外套。他的动作顿了顿,意识到自己不能直接递过去。他沉默地脱下外套,没有拧干(拧了也还是湿的),只是用力抖了抖,然后加快几步,走到了正低头看路、有些精神恍惚的吴邪身边。 “披上,山里风凉。”他将潮湿的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在了年轻吴邪肩上,声音低沉。 吴邪吓了一跳,感受到肩上湿冷的重量,愣了一下,连忙道:“关大哥,不用,我……” 他看到关根里面也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同样湿透的里衣,更不好意思了。 “你脸色不好,容易着凉。”关根打断他,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他的目光飞快地掠过前方张起灵的背影,然后重新垂下,“我习惯了,没事。” 说完,他不再给吴邪拒绝的机会,退回了队伍末尾。 年轻吴邪抓着肩上冰冷潮湿的外套,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暖流。关大哥虽然话少,看起来冷硬,但……真的很照顾他。他紧了紧外套,虽然湿冷,但确实挡掉了一些山风。 而走在前面的张起灵,在关根给吴邪披上外套的瞬间,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但关根几乎能感觉到,那道清冷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了然,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张起灵自己都未觉察的……波动。 关根的心抽痛了一下。他给吴邪披上外套,固然有照顾这个“过去自己”的意思,但更深层、连他自己都不愿完全承认的私心里,何尝不是一种笨拙的、曲折的关心?他无法直接关怀张起灵,便只能将这份心意寄托在保护吴邪身上,仿佛这样,就能间接地、微不足道地守护到那个人。 这是一种多么卑微又无奈的情感。他像个躲在阴影里的偷窥者,贪婪地汲取着那人的一丝一毫,却连光明正大看一眼的勇气都要小心斟酌。沙海十年磨砺出的冷硬心肠,在这份失而复得却又触不可及的爱恋面前,溃不成军,只剩下无尽的自苦与挣扎。 山路崎岖,众人的体力都接近极限。终于,在傍晚时分,他们看到了山脚下村庄的袅袅炊烟。 吴三省联系了留在村里的伙计,很快有车来接。一行人狼狈不堪地坐上车,离开了这片给他们留下永生噩梦的山林。 回到吴三省在附近城镇安排的临时落脚处,热水、干净的衣服、热饭热菜终于让众人恢复了些许生气。潘子被送去诊所进一步处理伤口,胖子嚷嚷着要好好吃一顿压惊,吴三省则拿着紫金盒子和蛇眉铜鱼,钻进房间再不露面,显然要仔细研究。 吴邪洗了热水澡,换了干净衣服,但精神依旧萎靡,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墓里的场景还是挥之不去。 关根也简单清洗了一下,拒绝了胖子一起吃饭的邀请,只说自己很累,想休息。他回到吴三省给他安排的临时房间,房门紧闭。 但他并没有休息。他坐在床边,从自己随身携带的、经过特殊防水处理的贴身小包里,取出几样东西——一小罐气味清冽的特效伤药,一卷弹性透气的高级医用绷带,还有两片他根据后世知识自制的、用于驱除阴寒湿气的药贴。这些都是沙海时期他为自己和手下准备的精品,效果远非这个时代的普通药物可比。 他握着这些东西,指尖微微发烫。他知道张起灵的房间就在斜对面。他知道张起灵手上的伤需要更好的处理,体内的阴寒需要尽快驱散。 他想现在就过去,敲开那扇门,什么也不说,只是拉起他的手,为他上药,包扎,贴上药贴。他想看着他,哪怕只是片刻。 可是他不能。 他的身份是最大的阻碍。他无法解释这些效果非凡的药物的来历,无法解释自己对张起灵伤势如此清楚的了解,更无法解释自己那逾越了陌生人界限的、浓烈到几乎无法掩饰的关切。 他在房间里枯坐了许久,听着门外走廊偶尔传来的脚步声(胖子的、伙计的),每一次都让他心头一跳,以为是张起灵,又失望地落下。 最终,夜深人静时,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拿出那罐伤药和一片驱寒贴,用油纸仔细包好,又拿出一张便笺纸。他提起笔,停顿了很久,笔尖悬在纸上,墨迹几乎要滴落。 他能写什么?写“此药效佳,请敷于伤口”?写“此贴可驱寒,贴于丹田”?写“保重”?无论写什么,他的字迹……吴邪的字迹,即使刻意改变,内在的骨架笔锋呢?张起灵是否认得? 最终,他什么也没有写。他只是将油纸包好,打开房门,走廊里空无一人。他快步走到斜对面的房门前,将那小小的油纸包轻轻放在了门口的地上,然后迅速退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像个胆怯的、不敢留下姓名的爱慕者。 他不知道张起灵会不会用。他甚至不知道张起灵会不会发现那个纸包。 他只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在无人知晓的夜色里,献上他小心翼翼、包裹着无数自苦恋慕的、微不足道的关怀。 而一门之隔的走廊上,那扇紧闭的房门,始终没有打开。 夜色,愈发深沉了。城镇的灯火在窗外远处明灭,如同关根此刻晦暗难明的心事。鲁王宫的篇章看似结束,但情感的漩涡与命运的暗涌,才刚刚开始翻腾。 第10章 第十章:无声 夜深得像是化不开的浓墨。 关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站了许久,直到走廊尽头那盏声控灯因长久的寂静而悄然熄灭,将他彻底浸入黑暗。耳边只剩下自己尚未平复的心跳,沉重地敲击着耳膜,还有血液流过太阳穴时带来的细微嗡鸣。 他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埋入屈起的膝盖。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裤子传来,却比不上心口那股绵密尖锐的痛楚。 (第一视角) 他还是发现了。 在溪边,那一眼。他看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或许不明白那情绪是什么,但他一定能看出不寻常。张起灵的眼睛,从来容不下沙子,更容不下我这样漏洞百出的伪装。 我像个蹩脚的戏子,披着陌生的皮,却演不好陌生的戏。每一次看向他的目光,都太重了;每一次因他受伤而绷紧的神经,都太明显了。十年了,爱他已经成了呼吸一样的本能,怎么能在这双眼睛面前完全藏匿。 可我不能认。 承认了我是谁,然后呢?告诉他未来十年的分离、等待、绝望和算计?告诉他青铜门后漫长的孤寂?告诉他沙海里我如何把自己变成一个怪物?还是告诉他……我对他那些深埋心底、至死方休的妄念? 不。 这个时空的吴邪,应该干干净净地开始他的冒险,或许依然会懵懂,会害怕,但眼里不该有我这般沉重的阴影。而小哥……他现在还不该承受那些来自未来的、过于沉重的羁绊和秘密。 就这样吧。做一个沉默的影子,一个来历不明的“关根”。至少,我能看着他。至少,这次我能在他身边,哪怕是以这种可笑的距离。 ……伤口还疼吗?那阴寒之气,光靠他自己,要多久才能化去?我放在门口的药……他看到了吗?他会用吗?还是直接当作来历不明的东西扔掉? 妈的。关根,你真没用。连送个药都要偷偷摸摸,像个见不得光的贼。 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清晰的刺痛,勉强压下了心头翻涌的酸涩。他想起最后跳下暗河时,张起灵毫不犹豫拉住吴邪的手;想起在溪边,吴邪蹲在他身边,仰着脸担忧地问“手要不要紧”。 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应当。 而自己,只能隔着几步之遥,用目光一遍遍描摹他的背影,将所有的关切碾碎了,和着血咽进肚子里。 (视角结束) 走廊里传来了极轻的脚步声。 关根猛地抬起头,屏住呼吸,侧耳倾听。脚步声停在了斜对面——张起灵的房门外。极其短暂的停顿,似乎是弯腰捡起了什么,然后,门开了,又轻轻关上。 他……拿了那个油纸包。 关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松了一口气?至少他没有无视。却又提起了另一颗心——他会用吗?他会怎么想?会不会更起疑心? 他维持着坐在门后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塑。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被拉得漫长。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他听到对面房门再次被打开的声音。 很轻的脚步声,朝着楼梯口的方向去了。 张起灵出去了?这么晚? 关根几乎是立刻站起身,轻轻拧开房门,闪身出去。走廊空无一人,只有楼梯方向传来极其轻微的下楼声响。他犹豫了不到一秒,便跟了上去,脚步放得极轻,如同幽灵。 他跟着那几乎微不可闻的声响下了楼。临时落脚处是个带后院的老式民居,楼下是堂屋和灶间,后面有个小小的院子。关根躲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看到张起灵清瘦的身影穿过堂屋,径直走到了后院。 后院有口老井,旁边种着棵歪脖子枣树。张起灵就站在井边,背对着房屋的方向,仰头望着夜空。月光很淡,云层有些厚,只在他身上投下一层朦胧的清辉。他换了件干净的深色衣服,左手随意地垂在身侧,但关根眼尖地看到,他左手手掌上,似乎隐约缠绕着干净的白色绷带——不是他们从墓里带出来的那种粗糙布条,而是更细腻、更专业的医用绷带。 他用了药。 关根的心猛地一软,随即又揪紧。他默默地看着那道孤寂的背影。张起灵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与这寂静的夜、与这口老井、与这棵老树融为了一体。他在看什么?在想什么?是回忆墓中的凶险,还是思索蛇眉铜鱼的秘密?或者,只是单纯地……待着? 关根不敢上前,甚至不敢让呼吸声太重。他贪婪地看着那个背影,用目光细细描绘着他肩背的线条,脖颈的弧度,被夜风吹起的几缕碎发。这片刻的、偷来的凝望,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也是更深的折磨。 就在这时,二楼传来了开门声和脚步声,还有胖子含糊的嘟囔:“水……胖爷渴死了……” 张起灵似乎被惊动,极快地回头,朝着房屋的方向瞥了一眼。关根在他转头的瞬间,已经缩回了楼梯阴影的更深处,屏住呼吸。 张起灵的目光在空荡荡的堂屋和楼梯口扫过,停留了短暂的一瞬。关根能感觉到那目光中的锐利,仿佛能穿透黑暗。但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朝着楼梯走来。 关根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他迅速而无声地退后,沿着楼梯的阴影快步回到了二楼,闪身进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再次屏息聆听。 张起灵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上楼,经过他的房门时,似乎有片刻的凝滞,然后继续向前,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间,关门,落锁。 一切重归寂静。 关根脱力般滑坐在地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抬手捂住脸,低低地、压抑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自嘲和苦涩。 看,这就是你。关根。像个卑劣的偷窥者,像个怯懦的暗恋者。连堂堂正正站在他面前的勇气都没有,只敢在黑暗里,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偷看他的背影,为他用了自己偷偷送去的药而窃喜,又为他可能察觉的窥视而胆战心惊。 沙海十年,他以为自己早已心硬如铁,断了所有软肋。可直到再次见到张起灵,他才明白,有些东西是刻在灵魂里的,时光和磨难只能让它隐藏得更深,却无法磨灭分毫。它会在某个毫无防备的时刻破土而出,疯狂生长,带着更尖锐的刺,将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扎得鲜血淋漓。 这一夜,关根几乎未曾合眼。 天刚蒙蒙亮,楼下就传来了动静。吴三省起得很早,脸色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睛里有种异样的神采,显然一夜的研究有所得。他召集了众人(除了还在诊所的潘子)在堂屋吃简单的早饭,宣布了接下来的安排。 “东西到手了,但这趟折了大奎,潘子也伤了,需要休整。”吴三省喝了口粥,目光扫过众人,“我们先回杭州。胖子兄弟,这次多谢援手,报酬不会少你的,留个联系方式,日后好相见。” 胖子嘿嘿一笑,应了下来,眼珠子却转着,显然对那紫金盒子和铜鱼还是念念不忘,但看吴三省没有分享的意思,也识趣地没多问。 “小哥,”吴三省看向张起灵,语气客气了许多,“这次多亏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如果暂时没地方去,不妨先去我那儿住段时间?” 张起灵放下筷子,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吴三省又看向关根,眼神深邃:“关老弟,你呢?这次也多谢你多次出手。接下来有什么去处?”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关根身上。 吴邪也看了过来,眼里有期待,也有好奇。 关根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吴三省的审视,声音依旧沙哑:“三爷客气了。我暂时无事,受人之托,也算有始有终。”他顿了顿,意有所指,“既然‘目标’已经安全离开古墓,我的任务也算完成大半。不过,有些后续的麻烦,或许还需要处理。”他的目光似无意地扫过吴三省装着蛇眉铜鱼的口袋。 吴三省眼神一凛,随即哈哈一笑:“关老弟果然是明白人。既然暂时无事,那不如也一起去杭州盘桓几日?我也好尽尽地主之谊,顺便……有些事,还想向关老弟请教。” 这是不容拒绝的邀请了。 关根知道,吴三省这是要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就近观察,甚至是……利用。但他没有选择。他需要留在能接触到核心秘密和……那个人的地方。 “那就打扰三爷了。”关根微微颔首。 吴邪明显松了口气,对着关根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张起灵安静地喝着粥,从头到尾没有发表意见,只是在关根答应去杭州时,极淡地看了他一眼。 早饭在有些微妙的气氛中结束。很快,他们坐上了返回杭州的车。胖子在另一个路口下了车,嚷嚷着后会有期。潘子需要留下养几天伤,稍后再回去。 车厢里,吴三省闭目养神,实则思绪万千。吴邪靠着车窗,看着飞速倒退的景物,神情还有些恍惚。张起灵坐在另一侧窗边,依旧沉默。 关根坐在后排,目光落在前方张起灵的后脑勺和一小部分侧脸上。晨光透过车窗,在他柔软的发梢和长而密的睫毛上跳跃。他看起来很安静,仿佛昨夜的孤身望月、手上的新绷带都未曾存在过。 车子行驶在公路上,离那座吞噬了大奎的深山越来越远,离繁华的杭州越来越近。 但关根知道,他们离平静的生活,却越来越远了。蛇眉铜鱼的秘密、紫金盒子的诱惑、吴三省的深不可测、汪家可能存在的窥视……还有他自己,这个来自未来、满怀恋慕与苦痛的幽灵。 一切的暗流,都将随着他们抵达杭州,而逐渐汇聚、汹涌。 而他,将再次以“关根”之名,踏入这既熟悉又陌生的棋局中心。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那个人就在触手可及,却又咫尺天涯的地方。 他的目光,久久地、贪婪地,流连在那片被阳光镀上金边的侧影上,直到眼睛发酸,才强迫自己闭上。 路还很长。而他的苦恋与守望,才刚刚开始。 第11章 第十一章:杭州的涟漪 杭州的喧嚣与潮湿扑面而来,与鲁王宫的死寂阴冷截然不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空气里混杂着龙井茶的清香、西湖的水汽,以及城市特有的、微微发腻的烟火气。一切都显得那么鲜活,真实,仿佛山腹中那场噩梦只是集体臆想出来的幻觉。 吴三省在西湖边有一处僻静的宅子,闹中取静,典型的江南院落,白墙黛瓦,院子里种着几丛翠竹和一株有些年头的石榴树。他将张起灵和关根都安置在了这里,美其名曰“方便照应”,实则用意不言而喻。 吴邪也跟着住了进来,他需要时间消化这次经历,也需要暂时远离家里可能有的追问。吴三省则行踪变得飘忽起来,常常一早出门,深夜才归,脸上时而兴奋,时而凝重,显然在全力研究那两样东西,并着手处理鲁王宫后续可能带来的“麻烦”——比如,大奎的死亡该如何交代,以及,某些可能被惊动的、暗处的目光。 宅子里的日子,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张起灵的存在感极低。他通常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或者坐在廊下,对着庭院发呆,一坐就是半天,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只有吃饭时会出现在餐桌旁,动作安静,吃得极少。吴三省似乎并不限制他的自由,但他也很少出门。他的左手依旧缠着绷带,换药似乎都是自己完成,关根偷偷观察过,用的正是他留下的那种药膏,绷带也换上了他提供的那种。这个认知让关根心里又酸又胀,像被泡在温盐水里,既慰帖,又刺痛。 吴邪经历了最初的惊魂未定和萎靡后,年轻人的好奇心和对未知的探索欲渐渐占了上风。他开始缠着吴三省问东问西,关于蛇眉铜鱼,关于战国帛书,关于盗墓的各种门道。吴三省有时会不耐烦地呵斥两句,有时又会含糊地透露一点,吊足他的胃口。更多的时候,吴邪会去找张起灵。 “小哥,你手上的伤好点了吗?” “小哥,你那天背女尸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不害怕吗?” “小哥,那个青眼狐尸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哥……” 张起灵通常不会回答,或者只用极简短的“嗯”、“没事”、“不知道”来应付。但他的沉默似乎并不让吴邪气馁,反而成了某种独特的交流方式。吴邪会自顾自地说着话,分享他查到的资料,或者吐槽三叔的神秘兮兮,而张起灵就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吴邪说得太离谱时,会抬眸看他一眼,那眼神平淡无波,却奇异地能让吴邪安静下来,或者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笑。 关根将这些都看在眼里。 他住在张起灵隔壁的房间。一墙之隔,他常常能听到隔壁轻微的声响——倒水的声音,窗户打开的声音,甚至极偶尔的、几乎听不见的、因牵动伤口而发出的极轻的抽气声。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都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很少主动出现在公共区域,大部分时间也待在自己房间里,或者在院子里远离张起灵和吴邪的角落,默默地抽烟,看着那株石榴树。吴三省似乎并不介意他的“自闭”,反而乐得他不多事,只是偶尔会找他“聊聊”,话里话外都是试探。 这天下午,天气闷热,云层低垂,像是要下雨。张起灵又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望着庭院里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竹叶出神。他的左手随意搭在扶手上,绷带边缘有些磨损,似乎该换了。 吴邪抱着一本厚厚的古籍从屋里出来,一屁股坐在张起灵旁边的台阶上,开始对着书上的拓片和符号皱眉苦思,嘴里念念有词:“……这个符号,好像在三叔那份帛书残片上也出现过……是什么意思呢?祭祀?方位?还是某种警告?” 他思索得入神,没注意手肘往后一撑,碰倒了廊边一个闲置的小花盆。花盆朝着张起灵搭着扶手的左手方向倒去! 关根当时正站在院子另一头的石榴树下,视线却从未真正离开过廊下。看到花盆倾倒的瞬间,他全身的肌肉骤然绷紧,几乎要冲过去—— 但张起灵的反应更快。在花盆即将砸到他手背的前一瞬,他搭在扶手上的左手极其轻微、却又迅捷无比地向内一缩,同时右手不知何时已经伸出,稳稳地托住了倒下的花盆,将它轻轻放回原处。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吴邪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一点轻微的磕碰声。 “啊!对不起小哥!我没注意!”吴邪回过神来,连忙道歉。 张起灵摇了摇头,表示无碍。他收回右手,左手依旧保持着那个放松的姿态,只是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关根站在石榴树下,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瞬间的惊悸而狂跳。他看到张起灵左手那细微的蜷缩动作,看到他眉心极快地蹙了一下又松开。花盆没有砸实,但可能还是轻轻擦碰了一下伤口。那一下,疼吗? 他想走过去,问他是不是碰疼了,需不需要重新包扎。他想碰碰他的手,哪怕只是隔着绷带,确认一下。 可他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吴邪就在那里,正仰着脸,带着歉意和依赖看着张起灵。而他,关根,以什么立场过去? 他只能死死地握着拳,指甲再次陷入掌心,用更清晰的疼痛来对抗心口那股无处宣泄的焦灼和心疼。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兽,眼睁睁看着在意的人可能受了痛,却连发出一点声音都不敢。 就在这时,张起灵似乎若有所觉,转过头,目光越过大半个庭院,准确地落在了关根身上。 四目相对。 关根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收起眼中那些来不及掩饰的担忧、心疼,以及更深处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痛苦。 张起灵的眼神依旧是平静的,深不见底,仿佛能吸纳一切情绪。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关根,看了好几秒,久到关根几乎要落荒而逃。 然后,张起灵极其轻微地,对他几不可查地,摇了一下头。 幅度小到如果不是关根全神贯注地盯着他,几乎会以为是错觉。 那是什么意思?是“我没事”?还是“别过来”?或者……是“别这样看着我了”? 关根的心像是被这句话(即使只是一个动作)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狂乱地擂动起来,撞得胸腔生疼。他仓惶地垂下眼帘,避开了那道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目光。 等他再抬起头时,张起灵已经转回了头,继续看着庭院,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吴邪还在他旁边,苦恼地翻着书,完全没注意到两个成年人之间无声的、惊心动魄的交锋。 雨终于落了下来,先是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噼啪作响,很快就连成了线,织成了幕。院子里弥漫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 吴邪抱着书跑回了屋里。 张起灵依旧坐在廊下,没有动,似乎在听雨。 关根也依旧站在石榴树下,任由越来越密的雨丝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冰凉的雨水顺着额角流下,混合着眼底那点几乎要控制不住的湿热。 他看着他,在江南的烟雨里,那道清冷孤寂的背影,仿佛与这潮湿的天地融为了一体,遥远得像一个永远无法触及的梦境。 而他,被困在现实的这一边,淋着雨,隔着整个庭院,进行着一场无人知晓的、绝望的守望。 雨越下越大了。 第12章 第十二章:无声的交锋 雨接连下了两三天,将杭州泡在一片氤氲的水汽里。宅院中的时光仿佛也被这绵长的雨水浸得缓慢、粘稠,带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虚假宁静。 吴三省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脸色也愈发凝重,甚至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焦躁。他不再主动提起蛇眉铜鱼和紫金盒子,但对张起灵和关根的“看顾”却明显严密了许多。宅子里多了两个沉默寡言的伙计,说是来帮忙打理,但他们的眼神锐利,行动间带着训练有素的警惕,时刻留意着院内外的动静。关根认得出那种气质,与沙海时期他接触过的某些边缘人物类似——这是吴三省真正的心腹,或者说是处理“脏活”的人。 风雨欲来。关根嗅到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味道。鲁王宫的事情,恐怕不像吴三省最初预想的那么容易捂住。大奎的死需要交代,潘子的伤需要时间,而最重要的是,那两件从古墓深处带出的东西,恐怕已经引来了不该引来的目光。汪家?还是其他觊觎秘密的势力? 张起灵似乎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依旧保持着固有的节奏,大部分时间待在房间或廊下,沉默得像一潭深水。他左手上的绷带在前两天换了一次,关根在晾晒衣物的竹竿上看到了清洗后晾着的、熟悉的绷带材质,心中的石头稍微落地——他还在用。伤口的愈合情况似乎不错,张起灵左手活动的幅度明显自然了许多,只是依旧尽量避免用力。 吴邪则处于一种矛盾的状态。一方面,城市生活的熟悉感和安全感让他逐渐从古墓的惊吓中恢复,甚至开始整理笔记,记录鲁王宫的经历(当然隐去了许多关键和恐怖细节)。另一方面,三叔的讳莫如深、大奎的惨死、以及张起灵和关根这两个神秘人物带来的重重谜团,又像猫爪一样挠着他的心。他试图从张起灵那里得到答案,但收效甚微;他想找关根聊聊,可关根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他,或者用沉默应对,让他无从下手。 这天傍晚,雨势稍歇,天空露出惨淡的灰白。吴三省罕见地在饭前回到了宅子,身上带着一股烟味和外面的湿冷气息。他看了一眼坐在餐桌旁的张起灵和关根,又看了看从楼上跑下来的吴邪,沉声道:“收拾一下,晚上有客人。” “客人?谁啊三叔?”吴邪好奇。 “不该问的别问。”吴三省语气不耐,眼神却锐利地扫过关根,“关老弟,晚上也一起见见吧,或许……是熟人。” 关根心中一动,面上却不显,只淡淡点了点头。 晚饭的气氛比平时更加沉闷。饭后不久,前院传来了汽车引擎熄灭的声音。吴三省整理了一下衣襟,对那两个伙计使了个眼色,亲自迎了出去。 来的是一老一少。老者约莫六十来岁,穿着朴素的中山装,头发花白,面容清癯,一双眼睛却矍铄有神,透着精干。年轻人二十七八岁模样,西装革履,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但眼神锐利,嘴角习惯性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显得精明而不好相与。 吴三省态度恭敬地将两人引入堂屋,互相介绍。老者姓霍,是长沙一带古董行的老前辈,人称“霍仙姑”。年轻人姓解,是霍仙姑的晚辈兼助手。 “霍老,解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吴三省拱手道,将张起灵、关根和吴邪一一介绍,只说张起灵和关根是此次合作的帮手,吴邪是自家侄子跟着长见识。 霍仙姑目光如电,在张起灵脸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随即恢复平静。当他看向关根时,眉头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视线在他和吴邪之间来回扫了扫,显然也注意到了两人容貌的相似,但并未多言,只是微微颔首。 那位解先生则始终带着公式化的微笑,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仔细打量着屋内的每一个人,尤其在张起灵和关根身上停留最久,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关根随手放在椅边、那个毫不起眼却材质特殊的背包上,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寒暄落座,伙计上了茶。霍仙姑开门见山:“吴老三,听说你们前阵子走了趟‘山路’,收获不小?还折了人手?” 吴三省脸色一暗,叹道:“霍老消息灵通。是走了趟凶险的,大奎那孩子……唉,命不好。收获嘛,是有两件小玩意儿,但代价太大了。”他话语含糊,既不否认,也不细说。 解先生推了推眼镜,微笑道:“三爷谦虚了。能从那‘七星鲁王宫’里带出东西,还能全身而退的,这些年可不多见。不知……方不方便让霍老和我开开眼?毕竟,有些东西,一个人琢磨,不如大家一起参详参详。” 他的话看似客气,实则带着试探和不容拒绝的压力。 吴三省显然早有准备,也不推脱,示意伙计将一个上了锁的小皮箱拿了过来。他当众打开,里面正是那个紫金盒子和蛇眉铜鱼。两件东西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古朴神秘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霍仙姑立刻凑近,仔细观摩,手指虚悬在铜鱼上方,不敢真正触碰,嘴里发出啧啧的惊叹:“没错……是这东西,纹路、质感、这‘蛇眉’的形态……和记载里的一模一样!没想到,真没想到……” 解先生也看得仔细,但他似乎对紫金盒子更感兴趣,目光灼灼:“这盒子……锁芯奇特,似乎不是寻常机关。三爷可曾尝试打开?” 吴三省苦笑摇头:“不敢妄动。这东西邪性,怕强行打开,毁了里面的东西,或者引出别的祸端。” 堂屋里的气氛因为这两件东西的出现而变得微妙起来。霍仙姑的激动,解先生的探究,吴三省的谨慎,交织在一起。吴邪也看得目不转睛,既好奇又紧张。 张起灵坐在角落的阴影里,仿佛对这一切漠不关心,只是偶尔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两件器物,又或者,极其短暂地掠过坐在他对面、同样沉默的关根。 关根垂着眼,看似在盯着自己的茶杯,实则全身的感官都处于高度警戒状态。霍家?解家?这两个姓氏在他未来的记忆里并不陌生,甚至纠葛颇深。他们此时出现,绝不仅仅是“开开眼”这么简单。他注意到那个解先生打量他背包的眼神,心中警铃大作。他的背包看似普通,但内衬和几个夹层用的都是沙海时期弄到的高级材料,具有防割、防侦测等特性,与这个时代的普通背包有细微差别。这个解连环眼力果然毒辣。 果然,在围绕着两件东西讨论了一阵后,解先生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这次下地,想必凶险异常。能安然带回东西,几位必定身手不凡。尤其是这位张先生和……关先生。”他看向张起灵和关根,笑容可掬,“不知二位师承何处?以前在道上,似乎未曾听闻。” 这是直接的盘问了。 张起灵连眼皮都没抬,仿佛没听见。 关根抬起眼,迎上解先生探究的目光,声音平静无波:“山野粗人,谈不上师承,混口饭吃而已。解先生过誉了。” “哦?”解先生笑容不变,却带着步步紧逼的意味,“关先生太谦虚了。我看关先生气度沉稳,应对危机颇有章法,连随身之物都……别具一格,不像寻常‘山野粗人’。而且……”他目光在关根和吴邪脸上转了一圈,“关先生与吴小兄弟,倒是颇有几分缘分,长得这般相像。” 这话一出,连霍仙姑都停下了对铜鱼的观察,看了过来。吴三省眼神微沉。 吴邪也愣住了,看看关根,又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 关根心中冷笑,知道这是对方在施加心理压力,试图找到突破口。他面色不变,甚至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近似嘲讽的弧度:“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长相相似,不过是巧合。至于身手和物件,不过是多年摸爬滚打,习惯使然。解先生若感兴趣,不妨也去那些凶山恶水里滚几圈,自然就明白了。” 这话软中带硬,既解释了长相问题(用巧合搪塞),又将对方的问题堵了回去,暗示对方是“养尊处优”不懂行险的“城里人”。 解先生镜片后的眼神闪了闪,笑容微冷,正要再说什么。 一直沉默的张起灵,忽然极轻地咳嗽了一声。 声音不大,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只见张起灵微微蹙眉,抬手掩了下唇,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比平时更加苍白一分,左手几不可查地按了一下肋下的位置。 关根的心猛地一提。是旧伤?还是阴寒未清引起的?他差点就要站起来。 吴三省也注意到了,连忙道:“小哥是不是累了?”他转向霍仙姑和解先生,带着歉意,“霍老,解先生,实在不好意思。小哥前次下地受了点寒气,一直未愈。你看这……” 霍仙姑是人精,立刻顺势道:“既然张先生身体不适,那我们也不便多打扰了。东西看到了,心里也有数了。吴老三,你好生照顾着。至于合作的事情……”他看了一眼解先生。 解先生收敛了笑容,站起身,恢复了彬彬有礼的姿态:“今日多有叨扰。三爷,霍老的意思,是这东西干系重大,一个人或一家吞不下,也守不住。咱们从长计议,改日再详谈。告辞。” 送走霍解二人,宅子里重新安静下来,但空气却更加凝重。 吴三省脸色阴沉地坐了回来,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他知道,麻烦来了。霍家和解家联手施压,显然对蛇眉铜鱼和紫金盒子志在必得,至少也要分一杯羹,或者掌控主导权。 吴邪有些不安:“三叔,他们……” “没事。”吴三省打断他,看向张起灵,“小哥,你怎么样?刚才……” 张起灵已经放下了掩唇的手,脸色依旧苍白,但神情平静:“无妨。” 他的目光,却若有似无地,再次扫过关根。 关根读懂了那一眼中的意味——刚才那声咳嗽,是解围。张起灵用这种方式,打断了咄咄逼人的盘问。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更深的苦涩涌上关根心头。他在保护自己?即使可能暴露他身体并未完全复原的事实? 吴三省叹了口气:“今晚大家都累了,早点休息吧。后面……恐怕有的忙了。” 他揉了揉眉心,显得疲惫而忧虑。 众人各自散去。 关根回到房间,却没有开灯。他站在窗前,看着窗外被雨水洗净的夜色,和远处城市模糊的灯火。霍家,解家……历史的车轮果然在沿着既定的轨迹滚动。而自己,已经身不由己地卷了进来。 隔壁房间传来极其轻微的、压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 关根的心立刻被揪紧了。他再也按捺不住,悄无声息地拉开门,走到张起灵房门前。他抬起手,想要敲门,指尖却在触及门板前停住。 他能以什么理由进去?关心?他凭什么? 手僵在半空,久久无法落下。门内的咳嗽声已经停了,恢复了寂静。 最终,关根颓然地收回手,转身回到自己房间,轻轻关上门。他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将脸埋入掌心。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只有他心中,那场无声的、充斥着恋慕、自苦与无能为力的风暴,在寂静中疯狂席卷。而他,连靠近那风暴眼的资格,都没有。 第13章 第十三章:帛书与暗流 接下来的几天,宅院里的气氛明显不同了。吴三省变得更加忙碌,早出晚归,有时甚至彻夜不回。他似乎在全力应对霍家和解家带来的压力,同时加紧了对蛇眉铜鱼和紫金盒子的研究。那两个伙计也加强了警戒,宅子周围似乎多了些若有若无的眼线。 吴邪被吴三省严令禁止外出,更不许再追问古墓和那两件东西的事。这反而激起了他更大的好奇和逆反心理。他不再缠着张起灵问那些明显得不到答案的问题,转而一头扎进了吴三省书房里那些堆积如山的古籍、拓片和残破的帛书笔记中。他有着考古专业的底子,又亲身经历了鲁王宫的诡谲,此刻对照着那些晦涩的文字和符号,竟隐隐触摸到了一些门道,当然,更多的是困惑。 张起灵依旧是那副与世隔绝的样子。他的咳嗽似乎没有再发作,但关根注意到,他待在房间里的时间更长了,偶尔出来,坐在廊下望着庭院的目光,比以往更加深邃,仿佛在思索着什么极其复杂遥远的事情。他的左手绷带已经拆掉,伤口愈合得很好,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痕。关根每次看到那道痕迹,心头都会掠过一丝细微的刺痛,以及隐秘的、无人知晓的欣慰。 这天下午,吴三省难得白天在家,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摊开的一卷残破帛书和蛇眉铜鱼,眉头紧锁,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年轻吴邪忍不住,借口送茶溜了进去,趁机凑到书桌旁。 “三叔,这帛书……好像和我上次在鲁王宫棺椁附近看到的壁画符号有点像?”吴邪指着帛书一角几个扭曲的图形。 吴三省正烦躁,闻言瞥了一眼,没好气道:“你小子知道什么!这是战国时期的密文,哪那么容易看懂!” “可是……”吴邪不甘心,又指着旁边一张他这几天自己整理的笔记草稿,“我把在墓里看到的,还有你这些资料里零碎的符号对照了一下,这几个符号组合,好像经常出现在和‘祭祀’、‘长生’有关的记载旁边……” 吴三省猛地一震,抢过吴邪的草稿,仔细看了几眼,又对照帛书和蛇眉铜鱼上的纹路,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长生……祭祀……西王母……难道这铜鱼指的是……西王母国?那个传说中的长生之国?”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仿佛抓住了什么关键线索。但随即,他又颓然摇头:“不对,方位不对,记载模糊……还缺少关键的东西……”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伙计匆匆进来,附在吴三省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吴三省脸色骤变,猛地站起来:“什么?潘子那边出事了?” 原来,留在山东养伤的潘子,昨晚住处遭人闯入,虽然潘子机警,凭借悍勇打退了来人,自己也受了点轻伤,但对方目的明确,似乎是想绑走潘子或者搜找什么东西。当地伙计觉得事情不对,立刻报了过来。 “妈的!敢动我的人!”吴三省脸色铁青,眼中凶光闪烁,“肯定是那帮王八蛋,想从潘子嘴里撬出鲁王宫的具体细节!他们这是等不及要摊牌了!” 他烦躁地在书房里踱步,猛地停下,看向吴邪:“收拾东西,这里不能待了!” “去哪儿?”吴邪吓了一跳。 “先离开杭州避避风头。”吴三省快速做出决定,“你,跟我走。小哥和关根……”他目光扫过闻声出现在书房门口的张起灵和关根,“两位,眼下情况你们也看到了。对方来者不善,恐怕不会放过任何和鲁王宫有关的人。两位若是想离开,我吴老三绝不阻拦,该有的酬劳一分不少。若是愿意继续同行……”他眼神锐利,“恐怕接下来,更不太平。” 张起灵沉默着,没有表态,但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关根心中一紧。他知道,这是原著中前往西沙海底墓的前奏。潘子遇袭,迫使吴三省提前行动,转移地点,并最终将目光投向了西沙。他必须跟上。 “三爷,我说过,受人之托,有始有终。”关根声音平静,“况且,我现在离开,恐怕更惹眼。” 吴三省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好!那就有劳关老弟了。我们一小时后出发,去我另一个隐蔽的落脚点。” 众人立刻分头准备。吴三省忙着打电话安排路线和接应,吴邪回去胡乱收拾行李,两个伙计开始检查车辆和装备。 关根回到自己房间,迅速将必要的物品塞进背包。他心情复杂,既为即将到来的西沙之行(以及可能再次见到阿宁等人)感到沉重,又为能继续留在张起灵身边而升起一丝可耻的庆幸。 他收拾妥当,走出房间,看到张起灵已经站在院子里,背着他那个狭长的黑色行李袋,静静地看着天空。夕阳的余晖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暖色,却化不开那股与生俱来的清冷。 关根走到他身边不远处停下,没有靠得太近。他想说点什么,比如“接下来要小心”,或者“你的伤刚好,注意些”,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只是沉默地站着,和他一起看着天色渐渐暗下。 吴邪拖着行李箱跑出来,气喘吁吁:“三叔说可以走了!” 吴三省也走了出来,面色凝重,对两个伙计交代了几句,然后一挥手:“上车!” 两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驶离了这座充满江南韵味的宅院,融入了杭州傍晚的车流。他们绕了几圈,确认没有尾巴后,才驶上高速,朝着未知的目的地疾驰而去。 车窗外,城市的灯火飞速倒退,最终被旷野的黑暗取代。车内的气氛压抑,无人说话。吴三省闭目养神,手指却无意识敲打着膝盖。吴邪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逝的黑暗,神情紧张又带着一丝兴奋。张起灵坐在副驾驶,侧脸映着仪表盘微弱的光,一如既往的平静。 关根坐在后座,看着前方张起灵模糊的背影轮廓。他知道,离开杭州只是开始。更广阔、更凶险的舞台正在前方等待。西沙海底墓,那里有更多的秘密,更多的危险,也有……更多与张起灵相关的过去。 而他,这个来自未来的幽灵,将再次踏入命运的洪流。这一次,他能否在守护过去自己的同时,也能稍稍靠近那个他魂牵梦萦的人?哪怕只是缩短一点点那可望而不可即的距离? 夜色如墨,路途漫长。一场新的冒险,或者说,一场早已注定的宿命之旅,已然拉开序幕。暗流在平静的海面下汹涌,而他们,正乘风破浪,驶向漩涡的中心。 第14章 第十四章:海上烟波 吴三省选择的临时落脚点位于沿海一个偏僻的小渔村,远离城市喧嚣,只有几排简陋的砖房和咸腥的海风。这里似乎是他早年布置的退路之一,有可靠的当地渔民接应,环境封闭,易于掌控。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仿佛与世隔绝。吴三省的电话依然频繁,但大多是低声交谈,脸色时阴时晴。他不再让吴邪接触那些古籍帛书,反而开始让他跟着伙计学习一些基础的格斗和枪械知识,美其名曰“防身”,实则透露出对接下来行程危险性的预估。 潘子也在几天后与他们会合,手臂上缠着绷带,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凶悍。“三爷,查清楚了,是长沙那边过来的人,手法利落,不像是普通混混,倒像是……道上专门干黑活的。”潘子汇报时,眼中杀意凛然,“他们想抓活的,估计是想问出下地的细节和东西的下落。” “霍家……还是解家?或者两家都有份?”吴三省冷笑,“不管是谁,这笔账先记下。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他的“更重要的事”,显然指向了蛇眉铜鱼和帛书中隐约透露的线索。在渔村的这几天,关根注意到吴三省频繁地观察天气和海图,并与几个看起来像是老海狗模样的渔民密谈。结合记忆,关根知道,西沙之行已经箭在弦上。 张起灵在这渔村里显得更加沉默。他常常独自走到海边,站在礁石上,望着无边无际的墨蓝色大海,一站就是很久。海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和衣角,他的背影在辽阔的海天之间显得越发孤寂,仿佛随时会化入那一片苍茫之中。每当这时,关根总是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远远地望着,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他想起未来张起灵在青铜门后漫长的孤守,想起他每次看向雪山、看向天空时那同样寂寥的眼神。有些孤独,似乎早已刻入他的灵魂,与时间和境遇无关。 吴邪则对即将到来的“海上活动”充满了既忐忑又期待的矛盾心情。他一方面对未知的大海和可能存在的海底古墓感到畏惧,另一方面,那种探索秘密的冲动和对三叔他们接下来行动的强烈好奇心又不断驱使他。他尝试去海边找张起灵搭话,但往往还没走到近前,张起灵就已经察觉,要么转身离开,要么继续望着海面,对他的存在毫无反应。这让吴邪有些沮丧,又觉得理所当然——小哥本来就是这样的。 出发的前一晚,海上升起了浓雾,潮湿阴冷。吴三省将所有核心人员召集到最大的一间砖房里,墙上挂着一张手绘的简陋海图,上面标注了几个红点。 “各位,”吴三省神色严肃,“情况大家都清楚了。陆上暂时不太平,那两件东西放在手里也是烫手山芋。根据我这些天的研究,结合帛书和铜鱼的线索,指向了一个地方——”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海图上一个红圈处,“西沙群岛附近的一片海域。那里,可能有一座沉在海底的……战国墓,或者与西王母国有关联的遗迹。”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亲耳听到“西沙”、“海底墓”这些词,关根的心还是沉了沉。那里有血尸,有禁婆,有错综复杂的墓道,更有……“它”的阴影和阿宁那支队伍的相遇。 “海底墓?”吴邪倒吸一口凉气,“三叔,这……这怎么可能?战国时期的墓在海底下?怎么下去?需要潜水装备吧?我们……” “装备已经联系好了,明天一早有船来接。”吴三省打断他,“这次行动很危险,比鲁王宫更甚。水下的情况谁也说不准,可能还有别的势力盯着。现在,”他目光扫过张起灵、关根、潘子和吴邪,“想退出的,还来得及。一旦上了船,就没有回头路了。” 潘子第一个表态:“三爷,我跟你!” 吴邪咬了咬牙:“三叔,我也去!” 张起灵沉默地点了点头。 所有人的目光最后落在关根身上。 关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掠过吴三省,在张起灵身上极短暂地停留了一瞬,然后回到海图上那个刺目的红圈。 “我去。”他只有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然。 吴三省深深看了他一眼:“好!既然如此,大家早点休息,养足精神。明天,出海!” 散会后,关根没有立刻回屋。他走到渔村边缘,望着被浓雾笼罩、只闻涛声不见其形的大海。咸湿冰冷的海风穿透单薄的衣服,他却仿佛感觉不到寒冷。 一只手忽然从旁边递过来一支点燃的烟。是潘子。 关根看了他一眼,接过,道了声谢。 潘子自己也点了一支,狠狠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迅速被海风吹散。“关老弟,”潘子声音沙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什么来路,但鲁王宫里,你救过小三爷,也帮了忙。我潘子记你的情。这次下海,凶多吉少,你自己……多保重。” 关根沉默地抽着烟,半晌才道:“潘子,你也保重。水下不比地上,有些东西……防不胜防。” 潘子咧嘴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回了黑暗里。 关根独自站在海边,直到那支烟燃尽。他将烟蒂碾灭在礁石上,正准备离开,却看见浓雾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缓缓朝这边走来。 是张起灵。 他似乎也是来海边,看到关根站在那里,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但并没有改变方向,而是走到了距离关根几米远的另一块礁石上,同样望着浓雾深处的大海。 两人隔着几步之遥,在潮湿的雾气和轰鸣的海浪声中,沉默地并肩而立。 关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他能闻到海风带来的、属于张起灵身上那种极淡的、冷冽的气息。他能看到他侧脸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长而密的睫毛上似乎凝结了细小的水珠。 他想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心悸又贪恋的寂静。他想问他,对这次西沙之行知道多少?想问他,手上的伤彻底好了吗?想问他……是否也预感到了前方的危险? 可他什么也没能问出口。所有的言语都堵在喉咙里,化作更沉重的静默。 最后还是张起灵先动了。他收回望向大海的目光,极快地侧头,看了关根一眼。那眼神在浓雾中显得有些模糊,但关根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提醒”的意味。 然后,张起灵转身,无声地离开了,身影很快没入浓雾之中,仿佛从未出现。 关根站在原地,久久未动。海风更冷了,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握紧了拳,又缓缓松开。无论如何,西沙之行,他必须去。为了谜题,为了责任,也为了……那浓雾中短暂并肩时,心脏难以抑制的悸动,和那一个含义不明的、却让他心潮起伏的眼神。 明天,他们将驶向那片吞噬了无数秘密和生命的蔚蓝深渊。而关根知道,这一次,他或许将直面更多来自“未来”的阴影,以及内心深处,那愈发难以压抑的、如海潮般汹涌的情感。 第15章 第十五章:意外 渔村的夜晚,潮湿闷热,海风也驱不散那股粘腻。距离预定的出海时间还有不到六个小时,众人都已歇下,养精蓄锐。 关根独自坐在临时住处外的礁石上,毫无睡意。西沙在即,前世的记忆纷至沓来,禁婆的头发、血尸的嘶吼、迷宫般的墓道、阿宁冰冷的尸体……还有,那个在水底与他并肩作战、却又一次次独自走向黑暗的张起灵。 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口,那里藏着一枚小小的、冰凉的青铜鬼玺,是从沙海带过来的唯一“纪念品”。这鬼玺与青铜门有关,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铁烙着他的心。他闭上眼,试图平复心绪。 就在此时—— 毫无征兆地,他身前的空气突然剧烈扭曲,发出低沉如同琉璃碎裂的嗡鸣。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长白山巅极致严寒、青铜门后亘古寂静与一丝几乎微不可察却沉重如山的疲惫气息猛地爆发开来!那气息如此熟悉,又如此……遥远而厚重。 关根瞬间寒毛倒竖,心脏像是被一只冰手攥住,窒息般的恐惧与难以置信的预感攫住了他。他猛地向后弹开,匕首已然出鞘,但手臂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死死盯住扭曲的中心。 光芒一闪而逝,如同幻觉。 一个人影突兀地出现在他刚才所坐位置的前方,背对着他,单膝微屈,右手下意识按在地上,似乎刚从某个高速运动或失衡状态中稳定下来。动作间,带着一种历经千锤百炼后融入本能的、绝对的精准与控制力。 那人穿着一身陌生的、带着风霜侵蚀痕迹和细微破损的深色户外装,款式与这个时代截然不同,布料看似普通却隐隐流动着特殊的质感。他背着一个狭长的黑色刀袋,样式古朴,但关根一眼认出,那是黑金古刀的刀袋,只是更旧,磨损更甚,甚至沾染着些许未曾洗净的、暗淡的……血迹和尘垢? 最让关根血液几乎冻结的是那人的背影。 比记忆中更加清瘦挺拔,却又承载着难以言喻的沉重。肩膀的线条,脖颈的弧度,甚至微微低头时后颈凸起的颈椎骨节……每一个细节,都早已在关根灵魂中镌刻了千万遍,绝不会错认。 那是张起灵。 但不是此刻渔村里那个刚刚从鲁王宫出来、相对“年轻”的张起灵。 这个背影,浸透了时光的孤寂与风霜,带着一种跨越漫长岁月后的沉静与……尘埃落定般的疲惫。 十年……之约结束时的……张起灵? 关根的大脑一片空白,匕首“当啷”一声掉落在礁石上。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岩石上,冰冷坚硬的触感也无法让他回神。他只是死死瞪着那个背影,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极致的震惊、狂喜、恐惧、茫然……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或许只是几秒钟。 那个背影缓缓站直,转了过来。 渔村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的面容。依旧是那副俊美近乎淡漠的容颜,但皮肤是久不见天日的冷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不是疲惫,而是某种更深邃的消耗。他的眼神……他的眼神平静得如同暴风雪过后的冰湖,深处却仿佛沉淀了万古的星光与尘埃,看过来时,不再是最初的茫然或审视,而是一种……穿透了时间与皮囊的、直达本质的了然。 他的目光落在关根脸上。 那一瞬间,关根感觉自己像被彻底剥光了所有伪装,**裸地站在时光的审判台上。沙海的算计,十年的等待,刻骨的恋慕,深入骨髓的自苦……一切的一切,在这双仿佛见证了太多离别与重逢的眼睛面前,无所遁形。 未来的张起灵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目光从他震惊失色的脸,移到他掉落的匕首,再移到他下意识捂住胸口的手,最后,重新回到他的眼睛。 然后,他用一种关根熟悉入骨、却又仿佛隔了千山万水的平静嗓音,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叫出了那个早已被时光和鲜血埋葬的名字—— “吴邪。” 不是疑问,是确认。 轰——!!! 关根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只剩下海浪疯狂的咆哮和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痛苦与守望,在这两个字面前,土崩瓦解。 他张了张嘴,想否认,想辩解,想说什么,但最终,只从喉咙里挤出破碎到几乎听不见的、带着血腥气的嘶哑声音: “……小……哥……” 这一声,跨越了十年的分离,跨越了生死的界限,跨越了时空的错乱,带着无尽的委屈、思念、痛苦和终于被认出的崩溃,重重地砸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 未来的张起灵看着他,那冰湖般的眼底,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涟漪荡开,又迅速归于沉寂。他没有露出惊讶,没有激动,只是极轻微地,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仿佛在说:嗯,我回来了。也仿佛在说:嗯,我知道是你。 就在这时,渔村方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显然是刚才空间扭曲的动静和关根匕首落地的声音惊动了其他人。 “关老弟?出什么事了?”是潘子粗犷警惕的声音。 吴三省、年轻的吴邪,还有……这个时间点的、刚从屋里闻声走出的、尚且带着鲁王宫后些许苍白的张起灵,也陆续出现在不远处,惊疑不定地望向礁石这边。 当他们看到礁石上赫然站着第二个“张起灵”时,所有人都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瞳孔骤缩! 吴邪手里的手电“啪”地掉在地上,他张大了嘴,看看礁石上那个气质沉静厚重的陌生张起灵,又看看站在自己身旁、眼神瞬间锐利如刀的本时间线张起灵,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吴三省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烟掉在了地上。 潘子下意识举起了枪,却又不知该对准谁,满脸骇然。 本传的张起灵目光如电,死死锁住礁石上那个未来的自己,黑金古刀虽未出鞘,但周身气息已然冰冷凌厉到了极点。他感受到了极其强烈的威胁,以及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难以言喻的混乱与悸动。 而礁石上,未来的张起灵面对众人的震惊和敌意,神色依旧无波。他甚至没有去看其他人,只是将目光从彻底失魂落魄、摇摇欲坠的关根(吴邪)身上移开,平静地,看向了那个年轻的、正对自己散发出凛冽敌意的“自己”。 双月同天,时空错乱。 关根的马甲,在十年后的张起灵一声呼唤下,猝不及防,彻底掉落。 而两个时代的张起灵,在此刻,隔着一地破碎的月光与海潮,沉默相望。 渔村的夜,被这惊世骇俗的一幕彻底撕裂。所有的计划,所有的秘密,所有的情感,都被抛入了一个未知而狂暴的漩涡中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无人知晓。 唯有海潮,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仿佛亘古的叹息。 第16章 第十六章:他叫我吴邪 时间仿佛在渔村这个潮湿的夜晚凝固了。海风依旧咸腥,涛声依旧轰鸣,但在场所有人的心跳和呼吸都近乎停滞,视线死死锁在礁石上那两个几乎一模一样、气质却天差地别的身影,以及那个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摇摇欲坠的关根身上。 “两……两个小哥?!”吴邪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破碎而颤抖,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本传小哥,仿佛想从他那里得到确认,或者是否定。 他没有回答吴邪。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礁石上的“另一个自己”身上。那双淡然的眸子此刻锐利如出鞘的刀,审视着对方每一个细微之处——那身陌生的装束,刀袋上不同寻常的磨损与陈旧,尤其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沉淀的东西,让他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既熟悉又极其陌生的悸动,以及前所未有的巨大威胁。这个人很强,而且……他似乎知道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吴三省到底是老江湖,最初的震撼过后,强烈的警惕立刻占据了上风。他向前一步,挡在吴邪身前,目光在两个张起灵和失魂落魄的关根之间来回扫视,声音低沉而紧绷:“这位……朋友,不知深夜到访,有何贵干?还有关根老弟……他刚才叫你什么?” 他的目光如钩子般钉在关根惨白的脸上。 潘子虽然也震惊万分,但保护吴三省和吴邪的本能让他立刻占据了有利位置,枪口虽然没有明确指向谁,但手指紧扣在扳机护圈上,随时可以开火。 礁石上,十年后的张起灵仿佛没有感受到周围的剑拔弩张。他只是在与小哥对视片刻后,便移开了目光,重新落回到几乎站立不稳的关根身上。看到关根那副魂飞魄散、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的模样,十年后那冰封般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波动,像是极地冰川深处涌起的一股暖流,转瞬即逝。 他向前走了一步。 仅仅一步,却让所有人的神经再次绷紧。小哥周身的气息更加冰冷,手指微动,似乎下一秒黑金古刀就要出鞘。 但十年后的张起灵并没有走向小哥,也没有走向吴三省等人,而是径直走到了关根面前。 关根像是受惊的兔子,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脚下却踉跄,差点摔倒。十年后伸出手,不是扶他,只是虚虚地挡了一下他可能摔倒的方向,然后便收了回去。他的动作自然无比,仿佛做过千百次。 “吴邪。”他又叫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些,带着一种只有关根(或者说,只有历经了沙海与十年等待的吴邪)才能听懂的、近乎叹息的意味。“看着我。” 这三个字仿佛有魔力,关根混乱不堪的思绪被强行拽回了一丝清明。他颤抖着抬起头,对上了十年后那双沉淀了无尽时光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责备,没有惊讶,没有他预想中的任何激烈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在那平静之下,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确认与了然。 他在告诉自己:我认出来了,我知道是你,我来了。 就这一个眼神,关根一直强撑的、名为“关根”的壳子彻底碎裂,沙海十年的风霜、青铜门前漫长的绝望、重生以来目睹年轻自己和年轻小哥却无法相认的自苦、还有那深入骨髓不敢言说的恋慕……所有被他死死压抑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 他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向前栽倒。 这一次,十年后的张起灵没有收回手。他稳稳地扶住了关根的手臂,阻止了他彻底跪倒,那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支撑。关根的头抵在了他的肩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哭泣,而是一种更深层的、灵魂都在战栗的崩溃与宣泄。 这一幕,再次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吴邪看着那个与自己酷似、此刻却脆弱崩溃地靠在另一个“小哥”肩头的关根,听到那一声声“吴邪”,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难道……难道关根是……未来的自己?!这个认知让他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住。 吴三省瞳孔紧缩,瞬间想通了更多关节点——那相似到诡异的容貌,那对墓穴机关和危险的预知,那远超常人的身手和奇特的装备,那对吴邪和张起灵异常的关切……一切都串联了起来!关根,就是未来的吴邪!竟然真的有时空穿越这种事!而且看样子,未来的吴邪和这个明显也是来自未来的张起灵,关系……极不寻常! 小哥的目光死死盯在十年后扶着关根的那只手上,又移到关根颤抖的背影上。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心中那股混乱的悸动越来越强。这个人……这个未来的自己,和这个……未来的吴邪?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为什么看到他们接触,自己心里会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 潘子也傻了,枪口不自觉地垂低了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彻底懵了。 十年后的张起灵似乎并不在意其他人的反应。他任由关根靠着自己短暂地宣泄,然后,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极低地说了一句:“门后的时间,不一样。” 关根猛地一震,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疑问。门后的时间不一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小哥在门后经历的十年,和外界不同? 十年后没有解释,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然后扶着他,让他站稳。关根深吸了几口带着咸腥味的空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但眼神已经变了,不再是那个沧桑疲惫的“关根”,而多了几分属于“吴邪”的执拗和……找到了主心骨般的依赖。他看向十年后,哑声问:“你怎么会来这里?门……开了?你出来了?” 他有太多问题想问。 十年后摇了摇头,目光扫过不远处警惕的众人,尤其是那个年轻冷冽的自己,言简意赅:“意外。时空紊乱。可能和‘终极’有关,也可能……”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关根胸口的衣服,“和你带回来的东西有关。” 青铜鬼玺!关根瞬间握紧了胸口。 他们的对话声音虽低,但在寂静的夜里依然隐约可闻。吴三省等人听得云里雾里,但“终极”、“时空紊乱”这些词,足以让他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远超想象。 小哥终于开口了,声音冷得像冰:“你是谁?” 他问的是十年后的张起灵。 十年后转向他,平静地迎上那双与自己年轻时一般无二、却更加锐利冰冷的眼睛。“我是你。”他回答得极其简单直接,却石破天惊。 尽管已有猜测,但亲耳听到确认,依旧让吴邪倒吸一口凉气,吴三省脸色更加阴沉。 小哥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他看着十年后,试图从这个“未来的自己”身上找出破绽或虚假,但他感受到的那种同源的气息、那熟悉到灵魂深处的感觉,以及对方眼中那远超自己阅历的沉静与沧桑,都在无声地佐证着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实。 “证明。”小哥吐出两个字,手已经按在了黑金古刀的刀柄上。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 十年后的张起灵似乎早就料到。他没有动武,只是静静地看了小哥几秒,然后,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他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向自己左胸心脏偏上方的某个位置。 这个动作,小哥太熟悉了——那是张家古楼中某种验证血脉或记忆的秘法起手式,极其隐秘,外人绝不可能知晓。(私设) 就在十年后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自己身体的瞬间,小哥几乎是本能地、以完全相同的轨迹和速度,做出了一个防御性的格挡动作,两根奇长的手指精准地截住了十年后的张起灵的手指。 双指相触。 没有声响,没有光芒。 虽然只是瞬间的接触和极其模糊的碎片——漫无边际的雪原、巍峨的青铜巨门、漫长的黑暗与寂静、模糊却深刻的牵挂、最终走出门扉时看到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还有……眼前这个崩溃颤抖的“吴邪”那更加沧桑却执拗的脸…… 只是一瞬,十年后的张起灵便收回了手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小哥却踉跄着后退了半步,脸色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震惊、茫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他抬起头,再次看向张起灵,眼神已截然不同。那里面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不再仅仅是警惕和敌意。 刚才那一瞬的接触和传递的信息,已经是最有力的证明。这个“未来的自己”,是真的。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看到这个人扶着关根(吴邪)时,自己心里会烦躁。那些涌入的模糊碎片里,似乎缠绕着太多与这个“吴邪”相关的、沉重而复杂的东西。 十年后看着他,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仿佛在说:你明白了。 然后,他不再看小哥,而是转向了仍旧处于极度震惊和混乱中的吴三省和年轻吴邪,语气恢复了那种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他是吴邪,”他指了指勉强站定、脸色苍白的关根, “时空出现了我们无法理解的错乱。我们来到这里,是意外,但也可能是某种必然。” “西沙之行,”他的目光扫过吴三省手中的海图和众人,“必须继续。那里,有线索。” 他顿了顿,最后看了一眼年轻吴邪那茫然无措的脸,又看了看身边已经缓过一口气、眼神复杂望着自己的关根(吴邪),补充了一句,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宿命般的重量: “所有的谜题,所有的因果,或许会在那里,开始交汇。” 第17章 第十七章:破碎的黎明 十年后张起灵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惊涛骇浪。信息量太大,太匪夷所思,以至于在场除了他和已经“掉马”的关根(吴邪),其他人都陷入了漫长的失语和消化状态。 吴邪张着嘴,看看十年后的张起灵那沉静如渊的脸,又看看旁边那个卸下伪装后、眉宇间是自己绝不可能拥有的沧桑与疲惫、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熟悉感的“关根”(未来的自己),大脑完全过载。他是吴邪?未来的我?沙海计划?那是什么?我以后会变成这样?还有小哥……十年后的小哥……他守护了什么门?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累? 无数疑问在他脑子里炸开,让他头晕目眩,只能徒劳地抓住身旁本时间线小哥的衣袖,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而本转张起灵此刻也心绪翻腾,他看向十年后的张起灵和关根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 吴三省不愧是老狐狸,最初的震惊过后,算计的本能迅速占据上风。未来的吴邪和未来的张起灵同时出现!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可能提前知道未来十年的关键节点、重大危险、乃至……终极的秘密?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无法估量的巨大筹码!但同时,这也是两个完全不受控制的超级变量,他们的存在本身就会搅动既定的命运,带来无法预测的后果。尤其是这个未来的吴邪(关根),他对自己这个“三叔”的态度,似乎并不怎么友善。 潘子则是纯粹的震撼加警惕加茫然。他消化着“关根是未来小三爷”、“又来了个十年后哑巴张”这些信息,脑子都快打结了,唯一确定的是,事情变得极其复杂和危险,他必须更加警惕,保护好三爷和现在的小三爷。 海风带着凌晨的寒意,吹散了部分凝滞。远处天边,泛起一丝极其暗淡的灰白,黎明将至。 十年后的张起灵似乎并不在意其他人的消化过程。他确认信息已经抛出,便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偶尔扫过关根,更多的时候是望着渐渐泛起亮光的海平面,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又仿佛只是在等待。 关根(吴邪)靠在礁石上,借着冰冷的石头支撑身体。掉马的冲击和情绪的剧烈波动让他有些脱力,但十年后小哥的出现,像是一剂强效的定心丸,将他从长久以来的孤独守望和自苦中暂时拉了出来。他看着十年后那比记忆中更加清冷沉默的侧影,心中百感交集。他真的出来了,从那个该死的门里出来了。虽然是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虽然看起来……更累了。但他在,这就够了。 他有很多话想问他,关于门后,关于这十年,关于他怎么认出自己的,关于……他们之间那从未言明却早已刻骨的一切。但现在不是时候。 吴三省终于从复杂的思绪中挣脱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张……先生,”他选择了一个相对中性的称呼,看向十年后,“还有……关根,或者说,未来的大侄子。” 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你们说西沙必须继续,有线索。什么样的线索?关于你们穿越的?还是关于……‘它’的?”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那个禁忌的词汇。 十年后的张起灵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了关根。 关根明白他的意思,关于“它”和终极,由他这个经历了更久未来的人来说,或许更合适,也更能震慑住吴三省。他直起身,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属于沙海邪的某种冷冽和洞悉。 “三叔,”他叫出这个称呼时,语气里没有晚辈的亲昵,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审视的意味,“有些事,你现在知道太多没好处。你只需要明白,西沙海底的东西,和长白山青铜门,和你们吴家、解家、霍家乃至汪家纠缠百年的秘密,都指向同一个核心。我们去西沙,不仅仅是为了帛书和铜鱼,更是为了寻找可能存在的、稳定时空或者理解‘终极’的线索。”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吴邪那困惑又带着一丝惊惧的脸,声音放缓了些,却更显沉重:“而且,如果我们不去,历史可能会以另一种更惨烈的方式重演。有些人的牺牲,无法避免,但或许……可以减少。” 这话意有所指,让吴三省眼皮一跳,潘子也握紧了拳。 吴邪忍不住问:“牺牲?谁?还会有人死吗?” 他想到了大奎。 关根看着他,眼神复杂:“在追寻答案的路上,死亡是常态。我们能做的,只是尽力让该死的人死得其所,让不该死的人……尽可能活下来。” 他说这话时,目光极其短暂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掠过十年后张起灵,又飞快收回。 十年后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侧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小哥(本时间线)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这两个“未来者”之间的默契和那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羁绊,让他心中那股烦躁感再次升起,同时也有一种莫名的空洞。未来的自己,和未来的吴邪,他们之间究竟经历了什么? “好!”吴三省拍板,眼神锐利,“西沙照常去!但计划必须调整。” 他看向十年后的张起灵和关根,“两位……既然来自未来,对海底墓的了解想必远超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希望两位能坦诚合作,至少,在到达目的地之前。” 他这是要将两人纳入掌控,至少是合作框架内。 十年后的张起灵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可以。” 关根也默认了。他知道,现在他们需要借助吴三省的船和资源前往西沙。至于到了那里之后……局面恐怕就不是吴三省能完全控制的了。 “天快亮了,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吴三省不再耽搁,转身吩咐潘子去检查装备和船只,又对吴邪道,“你,跟着我,别乱跑,也别乱问!” 吴邪一肚子问题被堵了回去,委屈又不安,下意识又看向小哥。小哥却还在看着十年后的张起灵和关根,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什么。 众人散去,各自准备。礁石边只剩下十年后的张起灵和关根,以及不远处,似乎无意离开、静静观望的小哥。 关根看着十年后,终于有机会问出最关心的问题:“你的身体……门后十年,没事吧?” 他注意到十年后的脸色比记忆中更加缺乏血色,那不是疲惫,更像是一种深层次的消耗。 十年后的张起灵摇了摇头,他顿了顿,补充道,“门内时间流速不同。于我,或许更长。” 更长?!关根心脏一缩。比十年还长?那究竟是多久的孤独? 他还想再问,十年后的张起灵已经转移了话题,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小哥:“他,需要时间适应。” 关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对上小哥那双探究而复杂的眼睛。是啊,突然见到未来的自己,还带着一个未来的“麻烦”吴邪,任谁都需要消化。 “你……怎么一眼就认出我了?”关根终于问出了这个让他困惑又悸动的问题。他现在的样子,虽然容貌一样,但和天真时期的性格相差甚远。 十年后的张起灵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感觉。” 他的目光落在关根脸上,那眼神仿佛穿透了时光的磨损与伪装,“吴邪,无论变成什么样,灵魂的味道,不会变。” 灵魂的味道…… 关根的鼻腔猛地一酸,差点又要失控。他慌忙低下头,掩饰泛红的眼眶。 就在这时,小哥走了过来。他在两人面前停下,目光在十年后平静的脸上和关根低垂的头上扫过,最后,看向十年后,问了一个直指核心的问题: “未来,我们找到了‘终极’的答案吗?” 十年后的张起灵看着他,那双沉淀了无尽时光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丝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像是遗憾,像是了然,又像是某种沉重的释然。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那双仿佛看尽了命运长河的眼睛,静静地回望着年轻的自己,然后,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那不是一个否定的摇头。 而是一个意味着“答案本身或许并不重要”,或者“答案比问题更令人绝望”,又或者“寻找答案的过程,就是一切”的、充满了无尽沧桑与疲惫的否定。 小哥愣住了。 关根也愣住了,心头巨震。 十年后的张起灵却已不再多言,转身,朝着已经亮起灯光的渔村码头走去。晨光微曦,勾勒出他孤直却仿佛承载了万钧重量的背影。 寻找了百年、挣扎了百年、牺牲了无数人追寻的“终极”答案……在未来,依然没有找到吗?或者说,找到了,却并非所愿? 这个认知,如同最冰冷的海水,淹没了刚刚升起的黎明。 关根看着十年后的背影,又看看身旁陷入沉默、眼神深邃的小哥,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西沙之行,将不再是简单的探险寻宝。 而是一场跨越了时空的、关于命运、执念与救赎的,凶险万分的航行。 天,终于亮了。 第18章 第十八章:梦醒了 “……吴邪!” 一声低沉而急促的呼唤,仿佛隔着厚重的海水传来。 关根猛地一个激灵,从混沌的黑暗中挣脱出来,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他发现自己还坐在那块冰冷的礁石上,海风带着凌晨刺骨的寒意,吹得他脸上湿冷一片——不知是雾气,还是冷汗。 没有空间扭曲,没有第二个张起灵。 前方只有墨蓝色的、永恒起伏的海面,以及天际那一线极其暗淡的灰白。 刚才……是梦? 一个太过真实、太过震撼、太过……撕心裂肺的梦。 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胸口,鬼玺钥匙硬硬的还在。匕首也好好插在靴侧。周围寂静,只有规律的海浪声和远处渔村偶尔传来的犬吠。 可是,那梦境中十年后张起灵的眼神,那声穿透灵魂的“吴邪”,扶住自己手臂的温度,以及最后那个关于“终极”答案的、沉重无比的摇头……一切的一切,都清晰得可怕,带着一种直击心底的预兆般的寒意。 是压力太大产生的幻觉?还是某种……来自时空乱流的预演? 关根用力揉了揉脸,试图驱散那萦绕不去的沉重感和心脏残余的悸痛。无论是不是梦,那感觉太真实了。十年后的小哥……他如果真的出来了,会是那样吗?更沉默,更疲惫,眼底沉淀着更深的孤寂与了然? 还有那句“灵魂的味道”…… 关根苦笑了一下,带着无尽的自嘲。是啊,就算皮囊被风沙磨砺得面目全非,内里那个笨拙执着、一次次撞得头破血流却不肯回头的灵魂,或许真的变不了。所以,如果真的有一天,十年后的小哥站在面前,大概真的能一眼认出来吧。 只是,那终究是个梦。一个在巨大压力和心理负担下,混合了最深切的渴望与最深沉恐惧的梦。 他深吸了几口冰冷咸腥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天快亮了,西沙之行就在眼前。无论未来如何,眼前的关卡必须过。他必须保护好那个尚且天真的自己,也必须……尽他所能,护住此刻这个尚且“完整”的小哥。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朝着亮起灯光的码头走去。 码头上已经忙碌起来。吴三省正指挥着伙计将最后一批装备搬上那艘看起来其貌不扬、实则经过改装的渔船。潘子检查着枪械和潜水设备,神情严肃。年轻吴邪顶着两个黑眼圈,显然也没睡好,正帮着整理绳索,有些心不在焉。 张起灵已经站在船头,换上了一套便于活动的深色衣裤,背着他的黑金古刀袋,正望着东方海平线上逐渐扩散的鱼肚白。晨风拂动他额前的碎发,侧脸在微光中显得沉静而冷冽。 关根(吴邪)走过去,吴三省抬眼看到他,皱了皱眉:“关老弟,脸色这么差?没休息好?” “没事,海风有点凉。”关根简短回答,避开了吴三省探究的目光。他走到一边,默默检查自己的背包和装备。 吴邪凑了过来,小声问:“关大哥,你昨晚……后来一直在海边?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 他显然也对即将到来的冒险感到不安,想找点话题,或者寻求一点同类的慰藉。 关根动作顿了顿,看向年轻自己那张写满忐忑和强装镇定的脸,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他放缓了语气:“没有。风浪声大,听不清别的。别想太多,跟紧你三叔和小哥。” “哦……”吴邪点点头,又忍不住看向船头张起灵孤直的背影,“小哥他……好像永远都不紧张。” 关根也看向那个背影,心中默默道:他不是不紧张,他只是习惯了把所有的情绪都压在冰冷的表象之下。未来的你,会慢慢懂的。 “都准备好了吗?”吴三省扬声问道,打断了他们的低语。 “好了,三爷!”潘子回应。 “上船,出发!” 众人依次登上渔船。发动机发出沉闷的轰鸣,搅碎了清晨海面的宁静。渔船缓缓离开简陋的码头,驶向雾气朦胧的广阔海域。 关根站在船舷边,看着渐渐远去的海岸线和被朝阳染上金边的云层。那个逼真的梦境带来的沉重感依旧残留,但也被眼前真实的航程和海风冲淡了些许。 张起灵不知何时也走到了船舷另一边,与他隔着一段距离,同样望着海面。 关根用眼角余光看着他。年轻的张起灵,还没有未来那种沉甸甸的疲惫,但孤独感已然如影随形。他想起梦中十年后小哥看年轻自己时,那复杂难言的眼神。 历史会重演吗?西沙海底墓,蛇沼鬼城,云顶天宫,青铜门……那些已知的痛苦与分离。 关根握紧了栏杆,指节泛白。不,至少这次,他在这里。即使不能改变关键节点,他也要在细节上拼尽全力。大奎的悲剧无法挽回,但阿宁呢?云彩呢?还有……小哥一次次放血的伤害呢? 渔船破开波浪,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疾驰。海鸥在船尾盘旋鸣叫。 吴三省在船舱里摊开海图,与船老大低声商议着航线。 吴邪趴在栏杆上,既兴奋又紧张地看着无边无际的大海。 潘子擦拭着武器,眼神警惕。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 但关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个梦,无论真假,都像一记警钟,敲碎了他内心深处某种侥幸。他不仅仅是来“修正”细节的旁观者,他本身就是最大的变数。他的每一个举动,每一次干预,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 而他与张起灵之间,那跨越了时间、无法言说、此刻只能深深埋藏的情感,如同这海面下的暗流,汹涌澎湃,却无人知晓。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张起灵,转而望向深蓝色的海面深处。 西沙,我们来了。 这一次,命运的长河,会流向何方。 (七星鲁王宫卷·终) (下一卷:西沙海底墓·启) 第19章 第十九章:深海前奏 渔船在南海的波涛中颠簸前行了两天。起初还能看到零星岛屿和海鸟,后来便只剩下一望无际的、变幻莫测的蔚蓝。天空时而碧空如洗,时而阴云密布,海风带着咸湿和一股隐约的、属于深海的压迫感。 船上的人员构成简单而微妙。船老大和两个伙计是吴三省早年埋下的海上暗桩,沉默寡言,只负责行船。核心的六人则各怀心思:吴三省是总指挥兼秘密探索者,潘子是悍将兼保镖,吴邪是懵懂的参与者兼被保护对象,张起灵是沉默的王牌,而关根则是那个知晓部分剧本却必须小心翼翼行走在刀锋上的幽灵。 两天里,关根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大部分时间待在自己的铺位上,或者坐在甲板角落,望着海面出神。那个关于十年后张起灵穿越的梦境依旧时不时掠过脑海,带来阵阵心悸。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即将面对的西沙海底墓上,反复回忆着前世的每一个细节——入口的位置、墓道的结构、血尸的出现、禁婆的头发、奇门遁甲的机关、还有那个神秘的、似乎与“它”有关的实验室…… 他知道,这次最大的变数,除了他自己,就是阿宁那支装备精良、目的明确的雇佣兵队伍。他们会按照“历史”出现吗?如果出现,冲突如何避免或利用?阿宁……那个精明干练又最终凋零在蛇沼的女人,这一次,能否有不一样的结局? 他偶尔会观察其他人。吴三省大部分时间待在驾驶舱或自己的小舱室,对着海图和那两件东西(蛇眉铜鱼和紫金盒子)沉思,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凝重和一丝隐隐的兴奋。潘子时刻保持着警觉。吴邪起初的新鲜劲过去后,晕船反应和无所事事的焦虑让他有些萎靡,时常跑到甲板上吹风,试图从张起灵或关根那里找到点话题,但大多无功而返。 张起灵则是最安静的那个。他时常站在船头或船舷,望着海天一色的远方,一站就是很久。海风吹动他的衣袂和黑发,他整个人仿佛与这辽阔寂寥的海天融为了一体,散发出一种亘古的孤独。关根每次看到这样的他,心头都会泛起细密的疼痛。他知道,这种孤独并非故作姿态,而是源自血脉和记忆深处的缺失与放逐。未来的十年守门,只是将这种孤独固化成了命运。 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交流。偶尔视线相接,张起灵的目光依旧平静淡漠,带着审视,而关根则迅速移开,避免泄露太多情绪。那场梦之后,关根在面对张起灵时,心底更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复杂。既贪恋这真实的、近在咫尺的存在,又恐惧于未来可能的重演,更因梦中那个“灵魂的味道”的认可而心潮难平。 第三天下午,一直研究海图的吴三省终于走出了船舱,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确定和紧张的奇异神色。他召集了众人(除了船工)。 “位置基本确定了。”吴三省指着海图上一个用红笔反复圈画的点,“根据铜鱼纹路指示的星象方位,结合这一带渔民流传的古老禁忌海域传说,还有……一些不能明说的线索,”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张起灵和关根,“我们要找的地方,就在这片海域下面。海水很深,暗流复杂,而且……” 他加重了语气:“这片海域,近几十年有过不少‘意外’。船只失踪,飞机失事,搜索无果。民间传说有海怪,或者……不干净的东西。”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所以,水下作业,必须万分小心。装备再检查一遍,任何疏漏都可能要命。” 众人神色凝重地点头。 “我们大概在明天凌晨抵达目标海域边缘。到时候,我和船老大负责水面指挥和接应。潘子,你带一组气瓶,负责第一波下水探路和固定引导绳。小哥,”吴三省看向张起灵,“你的身手最好,水下情况不明,需要你护着吴邪和关根,同时留意可能存在的机关和……其他东西。” 他将“其他东西”说得意味深长。 张起灵微微颔首。 “吴邪”吴三省看着他,“你跟着小哥,多看,多听,少碰!吴邪,收起你的好奇心,一切行动听指挥!关根,你经验丰富,也多照应着点。” 吴邪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用力点头。关根也沉默地点了点头。 “今晚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我们就要下去了。”吴三省最后说道,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一个人,尤其在那两件被他贴身收藏的东西上停留了一瞬。 夜幕再次降临。海上的夜晚,星空格外璀璨,但也格外深邃寂静,只有船只破浪的单调声响和永不停息的海风。 关根依旧无法安睡。他走上甲板,想吹吹风,却看到张起灵已经站在那里,仰头望着星空。星辰的光芒落在他沉静的侧脸上,明明灭灭。 关根停下脚步,犹豫着是否要退回。张起灵却似乎察觉到了,微微侧头,目光投向了他。 躲闪已经来不及。关根只好走上前,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也仰头望向星空。南十字星在夜空中清晰可见,指向未知的南方。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并肩站着,望着同一片星空。谁也没有说话,只有海风和浪声在耳边回响。 过了许久,就在关根以为会一直这样沉默到天亮时,张起灵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 “你认识那片海域。” 不是疑问,是陈述。 关根心中一凛。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但张起灵的敏锐远超常人。他可能从自己偶尔流露出的、对某些水下细节的熟知,或者不经意间看向特定方向的凝重眼神中,察觉到了端倪。 关根沉默了几秒,没有否认,只是低声道:“听说过一些……古老的传闻。关于沉没的船,和……海下的宫殿。” 他选择了最模糊的说法。 张起灵没有追问,只是也看向了那片黑暗深邃的海域方向,仿佛能穿透海水,看到下方的秘密。半晌,他才又说道:“下面,有我要找的东西。”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他要找的,是关于他身世的记忆碎片?还是与“终极”相关的线索?或者两者皆有? 关根的心紧了紧。他知道张起灵会在海底墓中找到一些关键的记忆,但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小心。”他忍不住低声说,声音干涩,“下面的东西……很麻烦。不只是机关和粽子。” 张起灵转头看向他,星光下,他的眼睛显得格外深邃。“你知道。”这次是更明确的陈述。 关根避开了他的视线,没有回答。他知道自己暴露得越来越多,但他无法控制那些因关切而溢出的警告。 张起灵也没有再逼问。他重新望向大海,只留下了一句很轻的话,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关根听: “该来的,总会来。” 这话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坦然,让关根心中五味杂陈。是啊,该来的总会来。西沙海底墓,这个一切加速的转折点,终于要到了。 他不知道明天等待他们的具体会是什么。阿宁的队伍会出现吗?血尸和禁婆会如期而至吗?张起灵会找到他的记忆吗?而他自己,这个不该存在的变量,又会将命运之河导向何方。 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必须紧紧跟在张起灵身边。无论下面是刀山火海,还是无尽谜团。 夜色渐深,星辰流转。 渔船,正坚定不移地,驶向那片吞噬了无数秘密的、墨蓝色的深渊。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即将过去。而深海的序章,正在拉开。 第20章 第二十章:入口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海面呈现出一种黏稠的墨蓝色,仿佛凝固的石油。渔船关闭了大部分灯火,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在微弱的星光和航海仪器荧光的指引下,悄然滑入目标海域。 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所有人都已换上了潜水服,检查着各自的装备。空气里弥漫着橡胶、金属和压缩空气的味道,混合着海风的咸腥,刺激着紧张的神经。 吴三省最后一次核对坐标和海流数据,脸色在仪表盘荧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亮得吓人。“就是这片区域了。水下能见度不会太好,大家跟紧引导绳,注意水压和气体余量。潘子,你先下,确定入口位置,固定主绳。” “明白,三爷!”潘子检查着□□和信号枪,深吸一口气,率先走向船尾的入水平台。 年轻吴邪笨拙地调整着面镜和呼吸器,手有些抖。关根走过去,帮他最后检查了一遍气瓶阀和背带,动作熟练而沉稳。“放松,用嘴呼吸,别紧张。跟着小哥,别乱看,别乱碰。”他的声音透过面罩有些沉闷,但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吴邪看着他,点了点头,慌乱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他看向张起灵,小哥已经穿戴整齐,黑金古刀用特殊的防水袋固定在后背,整个人站在那里,气息沉静如水,仿佛即将进行的不是危险的深海探墓,而是一次普通的散步。 “下水!”吴三省一声令下。 潘子第一个翻身入水,溅起不大的水花,很快,他头盔上的强光灯在水下亮起,朝着下方潜去。紧接着,张起灵示意吴邪和关根跟上,自己也轻盈地滑入水中。 冰冷的海水瞬间包裹全身,耳压立刻发生变化。关根调整呼吸,适应着水下的光线和浮力。他们打开头盔灯,光束刺破幽暗的海水,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能见度确实很差,大约只有五六米,再远就是一片模糊的深蓝,仿佛无穷无尽的虚空。下方更是深不见底的黑,让人心生惧意。 潘子已经在下潜了十几米的地方找到了目标——那并非想象中的沉船轮廓,而是一大片倾斜的、覆盖着厚重珊瑚和海藻的岩礁结构,在海底形成了一道陡峭的“崖壁”。崖壁某处,有一个不规则的、被水草半掩的裂口,黑黢黢的,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潘子正用特制的锚钩和绳索,在裂口上方相对稳固的礁石上固定主引导绳。 张起灵游到裂口旁,仔细观察。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拂开一些缠绕的水草,露出下方岩壁更清晰的纹理——那并非天然形成,隐约有人工开凿的痕迹,甚至能看到一些极其模糊、被海水侵蚀得几乎不可辨的雕刻图案。 就是这里了。海底墓的入口。 关根的心沉了下去。就是这里,一切的开始。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吴邪,年轻的自己正努力控制着中性浮力,好奇又紧张地打量着那个裂口,对即将踏入的恐怖一无所知。 张起灵对潘子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先行进入探路。潘子点头,检查了一下腰间的手枪(特殊防水型号)和□□,调整呼吸,率先游入了那黑暗的裂口,灯光很快被吞没。 片刻后,绳索传来约定好的三下扯动——安全,可以进入。 张起灵看向吴邪和关根,做了个“跟上”的手势,然后身体一摆,也滑入了裂口之中。 吴邪深吸一口气(当然是在呼吸器里),跟了上去。 关根落在最后。在进入裂口前,他最后看了一眼上方那越来越遥远、逐渐缩成一小片模糊亮光的海面。然后,他不再犹豫,低头,游进了那片永恒的黑暗。 裂口内部比想象中宽敞,是一条倾斜向下的天然甬道,岩壁湿滑,布满了各种深海生物。灯光照去,能看到一些奇怪的鱼类和甲壳类生物被惊动,飞快地窜入阴影。水流在这里变得有些紊乱,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闷的腐朽气息,即使隔着呼吸器也似乎能隐隐闻到。 他们沿着潘子布设的引导绳,在幽暗的水中缓缓下潜。光线被海水和岩壁不断吸收,周围越来越暗,只有头盔灯的光柱成为唯一的光源,切割着浓稠的黑暗。水压逐渐增大,耳膜传来胀痛感。 大约下潜了三十多米,前方的潘子停了下来,灯光在某个地方汇聚。张起灵立刻加速游过去,关根也带着吴邪跟上。 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穿出了狭窄的甬道,进入了一个巨大的、被海水完全灌满的地下空间。这里似乎是海底岩层中的一个天然空腔,规模惊人。而最令人震撼的是,在这空腔的底部,赫然坐落着一片庞大的、被珊瑚和海泥半掩的古代建筑群! 虽然大部分结构已经坍塌损毁,覆盖着厚厚的沉积物和海洋生物,但依然能看出宫殿的轮廓、残破的廊柱、以及一些巨大石块的规整堆砌。岁月的侵蚀和海水的压力让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扭曲而诡异,在晃动的灯光下,如同沉睡在深海中的巨人遗骸。 这里,就是西沙海底墓的主体。 潘子指了指下方建筑群中一个相对完整、类似入口的巨大石门(已经破损),又指了指自己,示意他先去探查。 张起灵点头,同时示意吴邪和关根先停留在空腔边缘相对安全的区域,等待信号。 潘子如同一条灵活的鱼,朝着下方那黑暗的入口游去。他的灯光在残垣断壁间跳跃,很快也消失在石门后。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水下的寂静被放大,只有自己呼吸器发出的规律气流声和心跳的咚咚声。吴邪紧张地四处张望,灯光扫过周围诡异的景象。关根则全神贯注地盯着潘子消失的方向,同时警惕地感知着四周水流的任何细微变化。 按照“记忆”,这里并不安全。血尸可能就隐藏在某个角落,禁婆的头发随时可能从阴影中伸出…… 突然,下方建筑深处,潘子的灯光剧烈晃动了几下,然后,绳索传来急促而不规则的扯动。不是安全信号。 出事了! 张起灵几乎在信号传来的瞬间就动了,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下方冲去。关根心中警铃大作,对吴邪快速打了个“原地待命,警戒”的手势(希望他能看懂),也立刻跟上。 两人迅速游到破损的石门前。里面是一个灌满海水的墓道,更加幽深。潘子的灯光在前面不远处胡乱晃动,同时伴随着水流的剧烈搅动。隐约可见,潘子正在和一团巨大的、翻滚的黑影搏斗。那黑影力量极大,卷起浑浊的泥沙,让能见度急剧下降。 是禁婆?还是别的什么? 张起灵毫不犹豫,抽出黑金古刀(特殊处理过,在水下依旧锋利),双腿一蹬,猛地冲向那团黑影。刀光在水下划过一道寒芒。 关根也拔出匕首,但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快速游到墓道一侧,灯光竭力穿透浑浊,试图看清那黑影的全貌和潘子的状况。同时,他必须警惕可能从其他方向来的袭击,还要分心注意上方入口处吴邪的情况。 就在张起灵的刀即将触及黑影的刹那,那团黑影似乎察觉到了更大的威胁,猛地一缩,竟然放开了潘子,如同巨大的乌贼般,朝着墓道更深处急速退去,速度快得惊人,只留下一大团翻涌的泥沙和几缕断裂的、如同水草又似头发的黑色丝状物在水中飘荡。 潘子挣脱出来,似乎受了伤,动作有些滞涩,但依旧强撑着对张起灵做了个“追”的手势,同时指向墓道深处。 张起灵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追了上去,身影很快没入前方的黑暗和浑浊之中。 关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不能分散,必须做出选择。他看了一眼受伤的潘子,又看了一眼上方焦急等待的吴邪,再看向张起灵消失的方向。 一咬牙,他快速游到潘子身边,检查了一下。潘子腿上有一道深深的撕裂伤,正在渗血,吸引着一些细小生物聚集,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关根对他做了个“上去,找三爷”的手势,又指了指自己的气瓶,示意余量还够。 潘子犹豫了一下,但腿上的伤确实影响行动,他点了点头,挣扎着开始上浮。 关根不再耽搁,转身,全力朝着张起灵消失的方向追去。 他不能让张起灵一个人面对下面的东西。无论是血尸、禁婆,还是其他更诡异的玩意儿。即使他知道,按照“剧本”,张起灵或许能应付,但他无法忍受再次眼睁睁看着他独自涉险。 水流因为刚才的搏斗和那东西的逃窜而混乱不堪,能见度极低。关根只能依靠头盔灯勉强辨认方向,沿着墓道奋力前游。周围是死寂的黑暗和嶙峋的怪石,仿佛随时会有什么东西从阴影中扑出。 他不知道游了多远,墓道开始出现岔路和倾斜。他凭着模糊的记忆和对张起灵行动方向的直觉选择路径。水压越来越大,呼吸器的气流声在耳边嘶鸣。 突然,前方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以及水流更剧烈的搅动! 关根心中大急,加速游过去。拐过一个弯角,眼前的一幕让他瞳孔骤缩! 只见张起灵正被无数从岩壁缝隙和阴影中伸出的、密密麻麻的黑色长发死死缠住!那些头发坚韧无比,如同有生命的水蛇,正试图将他拖向墓道深处一个更加黑暗的洞口!张起灵的黑金古刀挥动,斩断不少,但更多的头发源源不断地涌出!他的动作因为水的阻力和头发的缠绕而明显受限。 是禁婆!而且不止一只! 关根目眦欲裂,几乎是本能地,他举起手中的强光手电(除了头盔灯还有手持备用),将亮度调到最大,对准那片翻涌的头发猛地照射过去。 强光刺破幽暗的海水,似乎对那些头发产生了一定的刺激和驱散作用,缠绕张起灵的头发微微一顿,收缩了一些。 就是现在! 关根没有使用匕首(对付这种头发效果有限),而是猛地从腿侧拔出一个用防水油布包裹的小东西——那是他用特殊配方自制的、类似水下燃烧剂的东西,虽然在水下威力大减,但瞬间产生的高温和强光足以制造混乱。 他奋力将那小包投向头发最密集的区域,同时迅速后撤。 “砰!”一声闷响,一团刺眼的白光和炽热的气泡在水下爆开!高温和强光让那些头发如同触电般猛地缩回!张起灵趁机发力,黑金古刀全力一挥,斩断剩余的束缚,脱身而出。 但他没有立刻后退,反而借着爆炸的扰动和头发暂时退缩的机会,身体一拧,如同游鱼般,猛地冲向了那个原本想要将他拖进去的黑暗洞口! “小哥!”关根心中大骇,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他只能咬牙,也跟着冲了过去。 洞口后面,是一个更加宽阔、充满了某种诡异浮游生物、闪烁着微弱磷光的巨大水底空间。而张起灵,正悬浮在这片空间的中央,头盔灯照向前方,一动不动。 关根游到他身边,顺着灯光看去。 只见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水底”,静静地躺着一具巨大的、样式奇特的石棺。石棺周围,散落着一些陶罐和腐朽的器物。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石棺的棺盖,已经打开了一半。 在棺椁旁的水底淤泥中,半掩着一具扭曲的、穿着破烂古代服饰的干尸。但吸引张起灵目光的,并非这具干尸,而是干尸手中死死握着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面巴掌大小、造型古朴、边缘有些破损的青铜镜。镜面早已模糊不清,但背面刻着极其复杂的纹路,其中一部分,赫然与蛇眉铜鱼身上的纹路,以及张起灵记忆中某些碎片,隐隐对应。 张起灵缓缓游了过去,在干尸前停下。他伸出手,极其小心地,从那双枯骨手中,取下了那面青铜镜。 就在他触碰到青铜镜的瞬间,整个水底空间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那些发光的浮游生物疯狂地游动起来。同时,一阵低沉、仿佛来自远古的、充满怨恨和不甘的嘶吼声,隐隐透过水流传了过来。 不是禁婆的声音……是……血尸?!而且,不止一个方向! 关根瞬间头皮发麻,他猛地看向张起灵,急打手势:快走!这里不能待了! 张起灵也感觉到了危险。他将青铜镜迅速收起,对关根点了点头,两人毫不犹豫,转身就朝着来时的洞口游去。 身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声越来越近,水流开始变得狂暴,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苏醒,从这座沉睡千年的海底坟墓深处,追逐而来。 他们的氧气余量已经开始报警,必须立刻上浮。 一场与时间和恐怖赛跑的逃亡,在这深海墓穴中,骤然上演。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绝境 身后传来的嘶吼声并非单一来源,而是混杂着,从墓穴幽深的数个方向隐隐传来,带着海水特有的沉闷和放大效果,如同巨兽在深渊中苏醒的咆哮。水流变得紊乱而充满恶意,卷起海底的泥沙和腐朽碎片,能见度急剧下降。 关根和张起灵如同两条受惊的旗鱼,用尽全力朝着来时的洞口冲去。每一次蹬水,每一次划臂,都牵扯着肺部和肌肉的极限。氧气余量警报的红色指示灯在面罩边缘急促闪烁,发出无声却令人心焦的警告。 洞口在前方隐约可见,但距离似乎比来时更加遥远。浑浊的水流中,似乎有什么巨大的阴影在不远处游弋,搅动着更加恶意的暗流。 突然,侧前方一处坍塌的廊柱后面,猛地窜出一道猩红色的影子。速度快得惊人,几乎瞬间就冲到了两人近前。 那东西勉强保持着人形,但全身皮肤呈现出一种被水浸泡千年的、肿胀溃烂的暗红色,肌肉扭曲膨胀,指甲长而乌黑,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在深海中竟然闪烁着幽幽的、充满暴戾和饥饿的绿光。正是海底墓特产——血尸。而且是被特殊环境孕育、能在水下保持恐怖行动力的变种。 血尸张开腐烂见骨、利齿参差的大嘴,带着一股腥臭的暗流,直接扑向游在稍前一些的张起灵。 张起灵在水中动作依旧快得不可思议,身体猛地一拧,黑金古刀在水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精准地斩向血尸抓来的手臂。但因为水的阻力,刀速终究受到限制,只斩入一半,便被那坚韧如橡胶的腐肉和骨骼卡住。 血尸吃痛,发出更加狂暴的嘶吼,另一只手带着千钧之力抓向张起灵的面门。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关根赶到。他没有用匕首去砍那坚硬的身体,而是将手中的强光手电再次调到爆闪模式,狠狠砸向血尸那双发光的眼睛。同时,另一只手将最后一小包水下燃烧剂猛地塞向血尸大张的嘴里。 强光刺眼,血尸动作本能地一滞。下一秒,“噗”的一声闷响,燃烧剂在它口腔内爆开。虽然水下燃烧不充分,但瞬间的高温和气体膨胀还是让血尸发出痛苦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鸣,抓着张起灵刀的手也松了力道。 张起灵趁势抽刀,反手一刀,狠狠斩在血尸的脖颈连接处。这一次,用上了全身的腰力和特殊的发力技巧,黑金古刀锋锐无匹,加上血尸受创,终于将其头颅斩得几乎脱离躯体。 暗红近黑的污血喷涌而出,迅速染红一片海水。那血尸挣扎了几下,终于不再动弹,缓缓沉向水底。 但危机远未解除!刚才的动静和血腥味,似乎引来了更多不祥的存在。周围的水流更加混乱,隐隐能看到不止一道诡异的影子在浑浊中穿梭靠近。 “走!”张起灵对关根打了个极其严厉的手势,指向洞口。 关根点头,两人不再有任何保留,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拼命朝着洞口冲刺! 氧气即将耗尽。关根已经感到胸口开始发闷,眼前阵阵发黑。张起灵的情况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动作虽然依旧精准,但频率明显在加快。 终于,他们一前一后冲出了洞口,回到了那个相对开阔的巨大空腔。上方的海水透下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光亮。 但来不及庆幸。空腔中,那团之前袭击潘子的、如同巨大黑色水母般的禁婆头发,似乎被血腥和动静再次吸引,正从上方缓缓罩下,无数发丝如同活物般蠕动伸展,封堵了他们上浮的部分路径。 而下方,墓道深处,那些令人胆寒的嘶吼声越来越近。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氧气将尽 绝境 张起灵目光一厉,突然将黑金古刀交到左手,右手迅速从腰间(潜水服特制口袋)摸出一个小小的、金属质感的、类似穿云箭的东西。他用拇指猛地扳开一个保险,然后奋力朝着上方禁婆头发最稀疏的一处空隙射去。 那东西拖着细小的气泡,速度极快,射入头发丛中。 没有爆炸。但下一刻,那金属物体突然爆发出极其刺耳的、高频的声波!那声波在水中传递得更远更烈,对人类听觉影响有限,但对某些水生生物或依赖特殊感官的“东西”来说,却是难以忍受的刺激! 果然,上方的禁婆头发如同被滚水烫到,疯狂地收缩、扭曲、后退,露出了一个狭窄的通道。 “上!”张起灵猛地一推关根,示意他先走。 关根知道此刻不是谦让的时候,他用尽最后力气,双腿猛蹬,朝着那个通道奋力上游。经过那仍在释放高频声波的金属物时,他感到耳膜一阵刺痛,但强忍着加速。 张起灵紧随其后。 下方,几道猩红的影子已经从墓道口冲出,嘶吼着追来,但在高频声波的干扰下,它们的动作明显变得狂乱而迟缓了一些。 两人抓住这宝贵的间隙,拼命上浮。周围的压力在减小,上方的光亮越来越清晰,但那光亮却仿佛永远也触不到。缺氧带来的晕眩感和肺部火辣辣的灼痛越来越强烈。 关根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景象出现了重影。他只能机械地、本能地划水。就在这时,一只坚定有力的手从后面托了他一把,给了他一个向上的助力。 是张起灵。 关根精神一振,咬紧牙关,再次奋力一蹬。 “哗啦——!” 终于#他们破水而出。 冰冷咸腥的空气猛地灌入几乎要炸裂的肺部,关根剧烈地咳嗽起来,贪婪地呼吸着,哪怕这空气中还带着墓穴的腐朽气息。他发现自己在一个不大的、充满海水的石室(或者说,是墓穴上层某个未被完全淹没的腔室)里,头顶是粗糙的岩壁,有一道裂缝透下天光。他们刚才就是从水下某个通道游上来的。 张起灵也浮出水面,靠在石壁边,胸膛微微起伏,摘下呼吸器,露出苍白却依旧冷静的脸。他迅速检查了一下周围环境,确认暂时安全,然后将那个还在发出轻微高频声(在空气中弱了很多)的金属装置关闭收起。 “小……小哥……”关根喘息着,看向他,“没事吧?” 张起灵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他身上,似乎在确认他有没有受伤。 就在这时,上方裂缝处传来急切的声音和灯光晃动:“下面是不是小哥和关根?!是你们吗?”是吴三省的声音!还有潘子(他似乎已经简单包扎上来了)和吴邪焦急的呼喊。 “是我们!”关根大声回应,声音嘶哑。 很快,几条绳索从上面抛了下来。在吴三省等人的接应下,关根和张起灵先后被拉了上去。 重新回到相对“干燥”的墓穴上层空间(虽然依旧潮湿阴冷),见到吴三省、潘子(腿上缠着绷带,脸色不好但还算精神)和一脸后怕与关切的年轻吴邪,关根才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怎么样?下面什么情况?怎么弄成这样?”吴三省看着两人狼狈的样子,尤其是关根惨白的脸色和张起灵潜水服上的破损与污迹,急切地问道。 潘子也一瘸一拐地凑过来,他上来后已经用携带的急救包处理了伤口,打了抗生素,此刻更关心下面的危险:“那黑影是什么鬼东西?还有,我好像听到下面有怪叫……” 张起灵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将自己背上那个防水袋解下,从里面拿出了那面从干尸手中取下的青铜镜,递给了吴三省。 吴三省接过,就着灯光一看,眼睛瞬间瞪大了。“这是……这纹路……和铜鱼……天哪!你们找到关键了!”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抖。 吴邪也好奇地凑过来看。 关根靠坐在岩壁边,喘息渐平,看着张起灵。小哥也正看着他,眼神平静,但关根似乎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的一丝……确认?刚才在水下,他毫不犹豫地用了那种特殊的高频声波装置,显然不是普通倒斗人会有的东西。他是在试探自己吗?还是……已经默认了自己“未来者”的身份,所以不再刻意完全隐藏?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关根看向吴三省,声音沙哑地开口:“下面很危险。不止有那种缠人的头发(禁婆),还有能在水下活动的血尸,数量不明。潘子遇到的是头发,我们后来遇到了血尸,差点没上来。这个地方……”他环顾着这个阴冷的上层空间,“恐怕也不安全。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主墓室或者出口,不能久留。” 他记得,按照原著,他们会在这个上层空间遇到更多诡异事件,并最终找到通往主墓室和那个“实验室”的通道。 吴三省闻言,脸色更加凝重。他收好青铜镜,沉声道:“这镜子是个重大发现,但确实不能留了。我刚才在上面简单探查了一下,这层结构复杂,像个迷宫。不过,我发现了几处人工开凿痕迹明显的通道,或许能通向更深处。潘子受伤,需要人照应。小哥,关根,你们还能撑住吗?” 张起灵点了点头,已经重新整理好了装备。 关根也站起身,尽管肌肉酸疼,缺氧的后遗症还在,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没问题。” 吴邪连忙道:“三叔,我也能帮忙!” “你跟在后面,别添乱就行!”吴三省呵斥了一句,但没再坚决反对。 于是,队伍重新调整。潘子被安排在中间,吴邪在一旁帮忙照应(主要是精神支持)。吴三省打头,凭借老辣的经验寻找路径。张起灵和关根一左一右,负责警戒和应对突发危险。 他们沿着湿滑的岩石通道,朝着墓穴更深处走去。手电光晃动着,照亮前方未知的黑暗和脚下崎岖不平的地面。空气越来越沉闷,带着浓郁的、千年不散的腐朽与海腥味,还有一种隐隐的、难以形容的……化学药剂的味道? 关根的心提了起来。这个味道……是那个“实验室”吗?汪藏海进行诡异实验的地方?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吴三省突然停下了脚步,手电光照向通道一侧的岩壁。 “你们看,这是什么?” 众人循着灯光看去,只见岩壁上,刻着一幅巨大的、虽然被水汽侵蚀但依然能辨认的壁画。壁画内容诡异:无数扭曲的人形被锁链捆绑,浸泡在巨大的容器中,容器连接着复杂的管道,管道尽头,似乎指向星空,又似乎指向一个模糊的、巨大的门户。而在壁画角落,有一个清晰的标记——那是一个复杂的、融合了凤凰与鬼玺图案的纹章。 吴三省和张起灵几乎同时认出了那个纹章,脸色骤变! “汪藏海!”吴三省声音发干,“这是他留下的标志!这个海底墓……真的是他的手笔!” 而张起灵看着那个纹章,尤其是纹章中心那个类似鬼玺的部分,眼神瞬间变得极其锐利和……冰冷。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或者,这个标记触动了他记忆深处某个关键的、与他的身世和使命紧密相关的部分。 关根看着壁画和那个标记,心中寒意更甚。汪藏海,这个贯穿了整个盗墓笔记系列的最大谜团缔造者之一,他的影子,终于清晰地笼罩了下来。 而他们,正一步步,走向这个疯子天才留下的、最危险的实验场深处。 前方的黑暗,仿佛隐藏着比血尸和禁婆更加恐怖、更加不可名状的东西。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实验室 汪藏海的标记,如同一个不祥的烙印,刻在阴湿的岩壁上,也刻进了每个人的心头。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化学药剂气味似乎更浓了些,混合着海水的咸腥和岩石的霉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又不安的氛围。 “汪藏海……这个疯子,到底在这里搞了什么?”吴三省盯着壁画上那些扭曲的人形容器和诡异的管道,声音干涩。他盗墓多年,见过不少离奇陪葬和诡异机关,但这种将活人(或者看起来像人的东西)用于某种“实验”的场面,依旧让他脊背发凉。 张起灵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那个融合了凤凰与鬼玺的纹章上,眼神深不见底,仿佛在透过这个符号,窥视着数百年前那个疯狂天才的意图,以及……与自己血脉深处某些记忆碎片的关联。他缓缓伸出手,指尖虚悬在纹章上方,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吴邪被壁画的内容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往张起灵身边靠了靠,又觉得不妥,讪讪地停住,不安地看向关根。关根对他微微摇头,示意他镇定,同时自己心中警铃大作。实验室近了,这意味着他们会遇到更超出常理的东西——那些被“改造”过的、介于生死之间的诡异存在,以及可能存在的、关于“长生”和“终极”的残酷记录。 “不管他搞了什么,这里都不是久留之地。”关根开口,声音在幽闭的通道里显得有些低沉,“味道越来越浓了,前面一定有源头。我们得尽快穿过这片区域,找到主墓室或者出口。” 潘子虽然腿伤疼痛,但硬汉本色不改,咬牙道:“三爷,我在前面探路!” “不行,你腿不方便。”吴三省否决,“小哥,关根,你们看……” 张起灵已经收回了手,对着通道深处做了一个“前进”的手势。他的动作简洁果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领袖气息,在这种诡异环境下,莫名地让人安心了一些。 吴三省点头:“好,继续前进,都打起精神!吴邪,跟紧我,别乱碰任何东西!” 队伍再次移动,但气氛比之前更加紧绷。通道开始出现岔路,岩壁上也渐渐出现更多人工痕迹——粗糙的开凿面,镶嵌在墙壁里已经锈蚀的金属管道残骸,甚至还有一些类似玻璃器皿的碎片散落在角落,里面沉淀着不明颜色的干涸物质。 越往前走,那股化学药剂的味道就越发刺鼻,几乎盖过了其他气味。同时,空气中开始弥漫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甜腥味,像是某种东西缓慢腐烂又混合了福尔马林。 “他妈的,这什么鬼味道!”潘子忍不住骂了一句,用衣袖捂住口鼻。 吴邪已经有些反胃,强忍着不适。 关根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个味道,他隐约记得……是那种用来保存特殊“标本”的溶液挥发后的气味。难道前面…… 转过一个弯角,手电光骤然照亮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空间! 这是一个比之前任何地方都更显“人工”的洞窟。洞壁被开凿得相对平整,甚至还残留着一些早已熄灭的灯盏凹槽。洞窟的一侧,排列着数个巨大的、由某种半透明石材(或许是玉质或特殊琉璃)制成的方形“容器”。大部分容器已经破损,里面浑浊的液体早已流干,只剩下一些难以辨认的、黑褐色的沉积物和……蜷缩在其中的、依稀可辨的人形轮廓! 而在洞窟中央,有一个石台,石台上散落着一些锈蚀的金属工具——钳子、锯子、形状奇怪的针管和导管。石台旁边,还有一个半倾倒的、类似书架的结构,上面堆放着一些用奇特皮革或帛书制成的卷轴,早已朽坏不堪。 这里,就是汪藏海的“实验室”! “呕——”年轻吴邪终于忍不住,干呕起来,慌忙转过身不敢再看那些容器里的恐怖景象。 吴三省和潘子也脸色发青,饶是他们见多识广,面对这种**裸的、将人体作为实验材料的场景,也感到一阵生理和心理上的强烈不适。 张起灵的目光快速扫过整个实验室,最后停留在石台和那些散落的工具上。他的眼神冰冷,仿佛覆盖了一层寒霜。他走到石台边,用黑金古刀的刀尖,极其小心地拨弄了一下那些工具和残破的卷轴。一些卷轴碎裂开来,露出里面用某种特殊颜料书写的、密密麻麻的诡异符号和人体解剖图。 关根强忍着心中的翻腾,也走近观察。他知道,这些可能就是汪藏海关于“长生”和“尸蟞丹药”研究的原始记录,或许还涉及到西王母国的秘密。但他不敢轻易触碰,谁知道这些千年古物上是否还残留着什么致命的毒素或病菌。 “这些都是……人吗?”吴邪颤抖着声音问,仍旧不敢回头。 “曾经是。”吴三省的声音嘶哑,“汪藏海这个疯子,为了他那些虚无缥缈的长生梦,不知道害了多少人。” 就在这时,张起灵似乎发现了什么。他用刀尖从一堆卷轴碎片中,挑出了一块巴掌大小、相对完整的玉片。玉片上刻着几行极其细小、却清晰可辨的古文字,文字旁边,还有一个简略的图案——那图案,赫然是蛇眉铜鱼与青铜门相结合的样子,下方还有一行指向性的符号。 吴三省立刻凑过去看,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这……这是……地图?指示图?指向哪里?” 张起灵仔细辨认着玉片上的符号和那行指向性的文字,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回忆和解读。片刻,他抬起头,看向实验室深处另一条更加黑暗、似乎通往地下的狭窄通道。 “下面。”他简短地说道,指向那条通道。 “下面还有什么?”潘子紧张地问,“不会又是这种鬼地方吧?” 张起灵摇了摇头,表示不确定,但眼神很坚定,显然认为必须下去探查。 关根的心沉到了谷底。下面……是原著中那个隐藏着终极秘密、有着诡异六角铃铛和更多恐怖存在的核心墓室吗?还是通往别处的密道?无论如何,下面的危险程度,恐怕远超这个已经令人毛骨悚然的实验室。 “三爷,我们还下去吗?”潘子看向吴三省,语气犹豫。他的腿伤是个隐患,下面的环境可能更复杂。 吴三省脸上露出挣扎之色。青铜镜的发现,玉片上的线索,都指向更深处可能有惊天秘密。但眼前的实验室景象和未知的危险也让他心生退意。他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侄子,又看了看虽然沉默但显然准备继续向前的张起灵和关根。 “富贵险中求……”吴三省咬了咬牙,“都走到这里了,不弄明白,老子心里不踏实!但是,”他严厉地看向吴邪和潘子,“你们两个,留在这里!找个相对安全的角落待着,设置警戒,如果我们长时间没上来,或者听到异常动静,潘子你立刻带吴邪原路返回,想办法出去!” “三叔!”吴邪急了,“我要跟你们一起!” “闭嘴!”吴三省厉声道,“下面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你去添乱吗?老实待着,这是命令!” 吴邪被吼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争辩,但脸上写满了不甘和担忧。 潘子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下去是累赘,凝重地点头:“三爷放心,我一定保护好小三爷!” 安排妥当,吴三省深吸一口气,对张起灵和关根道:“走吧,我们三个下去。动作要快,探查为主,情况不对立刻撤退!” 张起灵率先走向那条黑暗的向下通道。通道极其狭窄陡峭,开凿粗糙,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石阶湿滑,布满了青苔。 关根紧随其后,吴三省断后。 进入通道,光线瞬间被吞噬,只剩下手电的光柱在狭窄的空间里晃动。空气更加沉闷,那股化学药剂和甜腥味似乎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阴冷的石头气息,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金属摩擦般的清脆声响? 叮铃……叮铃…… 声音极轻,若有若无,仿佛从极深的地底传来,又仿佛就在耳边回响。 六角铃铛! 关根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知道这声音的可怕,能致幻,能引发心底最深的恐惧! “小心!有铃声!”他立刻压低声音警告。 前面的张起灵脚步一顿,显然也听到了。他侧耳倾听片刻,然后从怀里(潜水服内衬)掏出两个小小的、像是耳塞一样的东西,递给后面的关根和吴三省。他自己也拿了一对,塞进耳朵。 这是一种特制的隔音材料,虽然不能完全隔绝声音,但能大幅削弱特定频率的声波影响。关根认出这是未来张家人常用的小玩意儿,没想到小哥现在就带着(或者说,未来的他一直带着)。 塞上耳塞,那诡异的铃声顿时变得模糊而遥远,虽然依旧让人心烦意乱,但致幻效果大减。 三人继续小心翼翼地下行。通道仿佛没有尽头,螺旋向下。铃声时断时续,越来越清晰,仿佛在引诱他们走向深渊。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弱的、不同于手电光的、幽蓝色的光芒。通道也到了尽头,连接着一个……平台? 他们走出通道,眼前豁然开朗,却又让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个巨大的、近乎球形的天然岩洞,洞顶极高,悬挂着无数发出幽蓝色磷光的钟乳石,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鬼域。岩洞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的水潭,水色漆黑如墨,深不见底,水面上漂浮着淡淡的白色雾气。 而在水潭周围,环绕着十二根需要数人合抱的青铜巨柱。每根柱子上都雕刻着极其繁复诡异的图案,有狰狞的异兽,有扭曲的人形祭祀场面,也有星空和神秘符号。最令人心悸的是,每根青铜柱的顶端,都悬挂着一枚人头大小、造型奇古的六角青铜铃铛。此刻,这些铃铛正在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或许是气流,或许是别的什么)作用下,微微晃动着,发出那连绵不绝、勾魂摄魄的叮铃声。 水潭对面,岩壁被凿开,修建着一座小小的、如同祭坛般的石台。石台上,赫然摆放着一具……比其他棺椁小得多、却通体由一种暗金色金属铸成的奇特棺椁。棺椁表面同样刻满了与青铜柱、蛇眉铜鱼纹路类似的符号。 而最吸引张起灵目光的,是祭坛后方岩壁上,镶嵌着一面巨大的、光滑如镜的黑色石板!石板边缘同样雕刻着复杂纹路,中心部分,隐约映照出他们三人的身影,却又扭曲变形,仿佛连通着另一个世界。 这里,就是海底墓最核心、最诡异、隐藏着最多秘密的地方。 “我的天……”吴三省倒吸一口凉气,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撼了,“这……这是祭祀场?还是……汪藏海最终的目的地?” 张起灵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具暗金色棺椁和后面的黑色石板上,他的呼吸似乎微微急促了一丝。他能感觉到,这里有他需要的东西。关于记忆,关于使命,关于……终极的线索。 关根则警惕地环顾四周。六角铃铛阵,漆黑水潭,暗金棺椁,黑色石板……这里的每一处都透着极致的危险。他知道,那水潭里可能藏着更可怕的东西(或许是禁婆的源头,或许是别的),而那黑色石板,可能与青铜门后的“终极”幻象有关。 “小哥,当心铃铛阵和那个水潭。”关根压低声音提醒。 张起灵点了点头,示意他们留在原地,他自己则开始仔细观察地面和青铜柱的排列,试图找出安全通过铃铛阵、靠近祭坛的方法。他的手指在空中虚划,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吴三省也紧张地观察着,手心里全是汗。他知道,关键时刻到了。能不能拿到汪藏海最核心的秘密,就看接下来了。 然而,就在张起灵刚刚踏出第一步,试图寻找铃铛阵的生门时—— 异变突生。 他们身后下来的通道里,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吴邪惊恐的喊叫:“三叔!小哥!关大哥!不好了!上面……上面有东西下来了!好多……好像是……活的尸体!!” 紧接着,是潘子开枪的“砰砰”声和愤怒的吼叫! 几乎同时,他们面前那漆黑如墨的水潭,水面毫无征兆地剧烈翻涌起来!一个巨大的、模糊的黑影,正从潭底缓缓升起! 而周围十二根青铜柱上的六角铃铛,仿佛受到了刺激,陡然加快了晃动的频率! 叮铃铃铃——!!! 刺耳密集的铃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即使塞着耳塞,也感到脑袋一阵刺痛和眩晕! 前有未知凶物出水,后有追兵(很可能是被实验室动静或血腥味引来的血尸群),中间是致命的幻音铃铛阵 绝境,再次降临。 张起灵猛地转身,看向通道口,眼神锐利如刀。关根和吴三省也瞬间做出了战斗姿态。 深海的终极秘密近在咫尺,但他们首先要面对的,是如何在这突如其来的内外夹击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