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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杭州的涟漪

作者:蓱麓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杭州的喧嚣与潮湿扑面而来,与鲁王宫的死寂阴冷截然不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空气里混杂着龙井茶的清香、西湖的水汽,以及城市特有的、微微发腻的烟火气。一切都显得那么鲜活,真实,仿佛山腹中那场噩梦只是集体臆想出来的幻觉。


    吴三省在西湖边有一处僻静的宅子,闹中取静,典型的江南院落,白墙黛瓦,院子里种着几丛翠竹和一株有些年头的石榴树。他将张起灵和关根都安置在了这里,美其名曰“方便照应”,实则用意不言而喻。


    吴邪也跟着住了进来,他需要时间消化这次经历,也需要暂时远离家里可能有的追问。吴三省则行踪变得飘忽起来,常常一早出门,深夜才归,脸上时而兴奋,时而凝重,显然在全力研究那两样东西,并着手处理鲁王宫后续可能带来的“麻烦”——比如,大奎的死亡该如何交代,以及,某些可能被惊动的、暗处的目光。


    宅子里的日子,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张起灵的存在感极低。他通常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或者坐在廊下,对着庭院发呆,一坐就是半天,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只有吃饭时会出现在餐桌旁,动作安静,吃得极少。吴三省似乎并不限制他的自由,但他也很少出门。他的左手依旧缠着绷带,换药似乎都是自己完成,关根偷偷观察过,用的正是他留下的那种药膏,绷带也换上了他提供的那种。这个认知让关根心里又酸又胀,像被泡在温盐水里,既慰帖,又刺痛。


    吴邪经历了最初的惊魂未定和萎靡后,年轻人的好奇心和对未知的探索欲渐渐占了上风。他开始缠着吴三省问东问西,关于蛇眉铜鱼,关于战国帛书,关于盗墓的各种门道。吴三省有时会不耐烦地呵斥两句,有时又会含糊地透露一点,吊足他的胃口。更多的时候,吴邪会去找张起灵。


    “小哥,你手上的伤好点了吗?”


    “小哥,你那天背女尸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不害怕吗?”


    “小哥,那个青眼狐尸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哥……”


    张起灵通常不会回答,或者只用极简短的“嗯”、“没事”、“不知道”来应付。但他的沉默似乎并不让吴邪气馁,反而成了某种独特的交流方式。吴邪会自顾自地说着话,分享他查到的资料,或者吐槽三叔的神秘兮兮,而张起灵就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吴邪说得太离谱时,会抬眸看他一眼,那眼神平淡无波,却奇异地能让吴邪安静下来,或者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笑。


    关根将这些都看在眼里。


    他住在张起灵隔壁的房间。一墙之隔,他常常能听到隔壁轻微的声响——倒水的声音,窗户打开的声音,甚至极偶尔的、几乎听不见的、因牵动伤口而发出的极轻的抽气声。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都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很少主动出现在公共区域,大部分时间也待在自己房间里,或者在院子里远离张起灵和吴邪的角落,默默地抽烟,看着那株石榴树。吴三省似乎并不介意他的“自闭”,反而乐得他不多事,只是偶尔会找他“聊聊”,话里话外都是试探。


    这天下午,天气闷热,云层低垂,像是要下雨。张起灵又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望着庭院里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竹叶出神。他的左手随意搭在扶手上,绷带边缘有些磨损,似乎该换了。


    吴邪抱着一本厚厚的古籍从屋里出来,一屁股坐在张起灵旁边的台阶上,开始对着书上的拓片和符号皱眉苦思,嘴里念念有词:“……这个符号,好像在三叔那份帛书残片上也出现过……是什么意思呢?祭祀?方位?还是某种警告?”


    他思索得入神,没注意手肘往后一撑,碰倒了廊边一个闲置的小花盆。花盆朝着张起灵搭着扶手的左手方向倒去!


    关根当时正站在院子另一头的石榴树下,视线却从未真正离开过廊下。看到花盆倾倒的瞬间,他全身的肌肉骤然绷紧,几乎要冲过去——


    但张起灵的反应更快。在花盆即将砸到他手背的前一瞬,他搭在扶手上的左手极其轻微、却又迅捷无比地向内一缩,同时右手不知何时已经伸出,稳稳地托住了倒下的花盆,将它轻轻放回原处。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吴邪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一点轻微的磕碰声。


    “啊!对不起小哥!我没注意!”吴邪回过神来,连忙道歉。


    张起灵摇了摇头,表示无碍。他收回右手,左手依旧保持着那个放松的姿态,只是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关根站在石榴树下,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瞬间的惊悸而狂跳。他看到张起灵左手那细微的蜷缩动作,看到他眉心极快地蹙了一下又松开。花盆没有砸实,但可能还是轻轻擦碰了一下伤口。那一下,疼吗?


    他想走过去,问他是不是碰疼了,需不需要重新包扎。他想碰碰他的手,哪怕只是隔着绷带,确认一下。


    可他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吴邪就在那里,正仰着脸,带着歉意和依赖看着张起灵。而他,关根,以什么立场过去?


    他只能死死地握着拳,指甲再次陷入掌心,用更清晰的疼痛来对抗心口那股无处宣泄的焦灼和心疼。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兽,眼睁睁看着在意的人可能受了痛,却连发出一点声音都不敢。


    就在这时,张起灵似乎若有所觉,转过头,目光越过大半个庭院,准确地落在了关根身上。


    四目相对。


    关根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收起眼中那些来不及掩饰的担忧、心疼,以及更深处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痛苦。


    张起灵的眼神依旧是平静的,深不见底,仿佛能吸纳一切情绪。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关根,看了好几秒,久到关根几乎要落荒而逃。


    然后,张起灵极其轻微地,对他几不可查地,摇了一下头。


    幅度小到如果不是关根全神贯注地盯着他,几乎会以为是错觉。


    那是什么意思?是“我没事”?还是“别过来”?或者……是“别这样看着我了”?


    关根的心像是被这句话(即使只是一个动作)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狂乱地擂动起来,撞得胸腔生疼。他仓惶地垂下眼帘,避开了那道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目光。


    等他再抬起头时,张起灵已经转回了头,继续看着庭院,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吴邪还在他旁边,苦恼地翻着书,完全没注意到两个成年人之间无声的、惊心动魄的交锋。


    雨终于落了下来,先是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噼啪作响,很快就连成了线,织成了幕。院子里弥漫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


    吴邪抱着书跑回了屋里。


    张起灵依旧坐在廊下,没有动,似乎在听雨。


    关根也依旧站在石榴树下,任由越来越密的雨丝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冰凉的雨水顺着额角流下,混合着眼底那点几乎要控制不住的湿热。


    他看着他,在江南的烟雨里,那道清冷孤寂的背影,仿佛与这潮湿的天地融为了一体,遥远得像一个永远无法触及的梦境。


    而他,被困在现实的这一边,淋着雨,隔着整个庭院,进行着一场无人知晓的、绝望的守望。


    雨越下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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