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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无声

作者:蓱麓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夜深得像是化不开的浓墨。


    关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站了许久,直到走廊尽头那盏声控灯因长久的寂静而悄然熄灭,将他彻底浸入黑暗。耳边只剩下自己尚未平复的心跳,沉重地敲击着耳膜,还有血液流过太阳穴时带来的细微嗡鸣。


    他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埋入屈起的膝盖。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裤子传来,却比不上心口那股绵密尖锐的痛楚。


    (第一视角)


    他还是发现了。


    在溪边,那一眼。他看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或许不明白那情绪是什么,但他一定能看出不寻常。张起灵的眼睛,从来容不下沙子,更容不下我这样漏洞百出的伪装。


    我像个蹩脚的戏子,披着陌生的皮,却演不好陌生的戏。每一次看向他的目光,都太重了;每一次因他受伤而绷紧的神经,都太明显了。十年了,爱他已经成了呼吸一样的本能,怎么能在这双眼睛面前完全藏匿。


    可我不能认。


    承认了我是谁,然后呢?告诉他未来十年的分离、等待、绝望和算计?告诉他青铜门后漫长的孤寂?告诉他沙海里我如何把自己变成一个怪物?还是告诉他……我对他那些深埋心底、至死方休的妄念?


    不。


    这个时空的吴邪,应该干干净净地开始他的冒险,或许依然会懵懂,会害怕,但眼里不该有我这般沉重的阴影。而小哥……他现在还不该承受那些来自未来的、过于沉重的羁绊和秘密。


    就这样吧。做一个沉默的影子,一个来历不明的“关根”。至少,我能看着他。至少,这次我能在他身边,哪怕是以这种可笑的距离。


    ……伤口还疼吗?那阴寒之气,光靠他自己,要多久才能化去?我放在门口的药……他看到了吗?他会用吗?还是直接当作来历不明的东西扔掉?


    妈的。关根,你真没用。连送个药都要偷偷摸摸,像个见不得光的贼。


    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清晰的刺痛,勉强压下了心头翻涌的酸涩。他想起最后跳下暗河时,张起灵毫不犹豫拉住吴邪的手;想起在溪边,吴邪蹲在他身边,仰着脸担忧地问“手要不要紧”。


    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应当。


    而自己,只能隔着几步之遥,用目光一遍遍描摹他的背影,将所有的关切碾碎了,和着血咽进肚子里。


    (视角结束)


    走廊里传来了极轻的脚步声。


    关根猛地抬起头,屏住呼吸,侧耳倾听。脚步声停在了斜对面——张起灵的房门外。极其短暂的停顿,似乎是弯腰捡起了什么,然后,门开了,又轻轻关上。


    他……拿了那个油纸包。


    关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松了一口气?至少他没有无视。却又提起了另一颗心——他会用吗?他会怎么想?会不会更起疑心?


    他维持着坐在门后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塑。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被拉得漫长。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他听到对面房门再次被打开的声音。


    很轻的脚步声,朝着楼梯口的方向去了。


    张起灵出去了?这么晚?


    关根几乎是立刻站起身,轻轻拧开房门,闪身出去。走廊空无一人,只有楼梯方向传来极其轻微的下楼声响。他犹豫了不到一秒,便跟了上去,脚步放得极轻,如同幽灵。


    他跟着那几乎微不可闻的声响下了楼。临时落脚处是个带后院的老式民居,楼下是堂屋和灶间,后面有个小小的院子。关根躲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看到张起灵清瘦的身影穿过堂屋,径直走到了后院。


    后院有口老井,旁边种着棵歪脖子枣树。张起灵就站在井边,背对着房屋的方向,仰头望着夜空。月光很淡,云层有些厚,只在他身上投下一层朦胧的清辉。他换了件干净的深色衣服,左手随意地垂在身侧,但关根眼尖地看到,他左手手掌上,似乎隐约缠绕着干净的白色绷带——不是他们从墓里带出来的那种粗糙布条,而是更细腻、更专业的医用绷带。


    他用了药。


    关根的心猛地一软,随即又揪紧。他默默地看着那道孤寂的背影。张起灵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与这寂静的夜、与这口老井、与这棵老树融为了一体。他在看什么?在想什么?是回忆墓中的凶险,还是思索蛇眉铜鱼的秘密?或者,只是单纯地……待着?


    关根不敢上前,甚至不敢让呼吸声太重。他贪婪地看着那个背影,用目光细细描绘着他肩背的线条,脖颈的弧度,被夜风吹起的几缕碎发。这片刻的、偷来的凝望,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也是更深的折磨。


    就在这时,二楼传来了开门声和脚步声,还有胖子含糊的嘟囔:“水……胖爷渴死了……”


    张起灵似乎被惊动,极快地回头,朝着房屋的方向瞥了一眼。关根在他转头的瞬间,已经缩回了楼梯阴影的更深处,屏住呼吸。


    张起灵的目光在空荡荡的堂屋和楼梯口扫过,停留了短暂的一瞬。关根能感觉到那目光中的锐利,仿佛能穿透黑暗。但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朝着楼梯走来。


    关根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他迅速而无声地退后,沿着楼梯的阴影快步回到了二楼,闪身进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再次屏息聆听。


    张起灵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上楼,经过他的房门时,似乎有片刻的凝滞,然后继续向前,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间,关门,落锁。


    一切重归寂静。


    关根脱力般滑坐在地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抬手捂住脸,低低地、压抑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自嘲和苦涩。


    看,这就是你。关根。像个卑劣的偷窥者,像个怯懦的暗恋者。连堂堂正正站在他面前的勇气都没有,只敢在黑暗里,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偷看他的背影,为他用了自己偷偷送去的药而窃喜,又为他可能察觉的窥视而胆战心惊。


    沙海十年,他以为自己早已心硬如铁,断了所有软肋。可直到再次见到张起灵,他才明白,有些东西是刻在灵魂里的,时光和磨难只能让它隐藏得更深,却无法磨灭分毫。它会在某个毫无防备的时刻破土而出,疯狂生长,带着更尖锐的刺,将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扎得鲜血淋漓。


    这一夜,关根几乎未曾合眼。


    天刚蒙蒙亮,楼下就传来了动静。吴三省起得很早,脸色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睛里有种异样的神采,显然一夜的研究有所得。他召集了众人(除了还在诊所的潘子)在堂屋吃简单的早饭,宣布了接下来的安排。


    “东西到手了,但这趟折了大奎,潘子也伤了,需要休整。”吴三省喝了口粥,目光扫过众人,“我们先回杭州。胖子兄弟,这次多谢援手,报酬不会少你的,留个联系方式,日后好相见。”


    胖子嘿嘿一笑,应了下来,眼珠子却转着,显然对那紫金盒子和铜鱼还是念念不忘,但看吴三省没有分享的意思,也识趣地没多问。


    “小哥,”吴三省看向张起灵,语气客气了许多,“这次多亏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如果暂时没地方去,不妨先去我那儿住段时间?”


    张起灵放下筷子,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吴三省又看向关根,眼神深邃:“关老弟,你呢?这次也多谢你多次出手。接下来有什么去处?”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关根身上。


    吴邪也看了过来,眼里有期待,也有好奇。


    关根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吴三省的审视,声音依旧沙哑:“三爷客气了。我暂时无事,受人之托,也算有始有终。”他顿了顿,意有所指,“既然‘目标’已经安全离开古墓,我的任务也算完成大半。不过,有些后续的麻烦,或许还需要处理。”他的目光似无意地扫过吴三省装着蛇眉铜鱼的口袋。


    吴三省眼神一凛,随即哈哈一笑:“关老弟果然是明白人。既然暂时无事,那不如也一起去杭州盘桓几日?我也好尽尽地主之谊,顺便……有些事,还想向关老弟请教。”


    这是不容拒绝的邀请了。


    关根知道,吴三省这是要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就近观察,甚至是……利用。但他没有选择。他需要留在能接触到核心秘密和……那个人的地方。


    “那就打扰三爷了。”关根微微颔首。


    吴邪明显松了口气,对着关根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张起灵安静地喝着粥,从头到尾没有发表意见,只是在关根答应去杭州时,极淡地看了他一眼。


    早饭在有些微妙的气氛中结束。很快,他们坐上了返回杭州的车。胖子在另一个路口下了车,嚷嚷着后会有期。潘子需要留下养几天伤,稍后再回去。


    车厢里,吴三省闭目养神,实则思绪万千。吴邪靠着车窗,看着飞速倒退的景物,神情还有些恍惚。张起灵坐在另一侧窗边,依旧沉默。


    关根坐在后排,目光落在前方张起灵的后脑勺和一小部分侧脸上。晨光透过车窗,在他柔软的发梢和长而密的睫毛上跳跃。他看起来很安静,仿佛昨夜的孤身望月、手上的新绷带都未曾存在过。


    车子行驶在公路上,离那座吞噬了大奎的深山越来越远,离繁华的杭州越来越近。


    但关根知道,他们离平静的生活,却越来越远了。蛇眉铜鱼的秘密、紫金盒子的诱惑、吴三省的深不可测、汪家可能存在的窥视……还有他自己,这个来自未来、满怀恋慕与苦痛的幽灵。


    一切的暗流,都将随着他们抵达杭州,而逐渐汇聚、汹涌。


    而他,将再次以“关根”之名,踏入这既熟悉又陌生的棋局中心。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那个人就在触手可及,却又咫尺天涯的地方。


    他的目光,久久地、贪婪地,流连在那片被阳光镀上金边的侧影上,直到眼睛发酸,才强迫自己闭上。


    路还很长。而他的苦恋与守望,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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