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夏天,很少有人陪伴我一整个夏天。就连管家都未曾有过。除了吱呀转头的老旧风扇。再就是,我的昆虫学家。他切实的同我一起度过了夏季。
夏季总会过去的,一年之中的这段时光就会结束,一去不复返。
夏末的一个午后,我们在院落中研究一只飞蛾。他给我讲飞蛾与蝴蝶的区别,讲它们的习性,或是给我将话题扯到别处去。我们之间的话题总是聊不完的,倘若谁的沉默结束了,谁就会再次起调一个新的话题,我们这样相处了一个夏季,除却在院子中劳作。
他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那时我一边听他讲述飞蛾,一边尝试用我拙劣的画技描绘一些什么,他,或是飞蛾,起初我没有在意那通电话。
他来后,我至少一整个夏季没有触碰手机或是电脑。
他就坐在我身边,他几句简单的应答。
我却感知到了什么,看向他时我恍然意识到——夏天要结束了。
他是个坦诚的人,是个绅士,是个好人。
所以他在第二天的晚上拿出了封存的酒,破例允许我们彼此对酌至天明。
“为什么突然可以喝酒了呢?”
我这样问他,他先是沉默了几秒,目光流转,看着我时有如微风般令人迷醉。
“就当…为我送别?”
“哦…原来是这样,谢谢你。”
“怎么?我以为你会说太突然了。”
“不,我只是谢谢你,对我坦诚,我还以为你会是不告而别的人呢。”
后来有一天,有人问我,你说过怎么样的,令你也不相信的谎。
我给那人讲了这个故事。
我曾说过,我希望他的到来可以使我们的腐烂,暗潮,通通止息。
这晚我看着他的眼睛,却怎么也不敢问他关于腐烂的事。
但我可以肯定一件事,或许也没那么肯定,只是暂时得出了结论。
“我以前从没觉得夏天过得这样快。”
“为什么?”
“……就只是,夏天结束的太过突然,但又似乎,我是说今年,过了很久,久到我们…是啊,我们,我们新酿的酒都可以入口了。”
“乔治娅,”那天之后,他一直称呼我为乔治娅,“我很高兴,也很幸运,这个夏天遇见了你。”
“孟宴臣,我也很高兴,高兴你答应同我一起将大象搬进蚂蚁窝。”
“那么现在大象被你搬进蚂蚁窝了吗?”
“……我有一包没有播种的矢车菊的种子,你要和我最后播种一次吗?”
最后一把种子撒下的时候,我们背着星光直到天明,酒也空了,只是躺在树下。
“你说…我们在树下能看到日出吗?”
“要试试吗?”
“当然,要试试。”
“不过孟宴臣,你还记得吗?我说,蝴蝶可以随时来他的梦里。”
“我记得,不过…”我急促的打断他,“没关系的孟宴臣,我会等你到今年冬天,是因为我想坦诚的告诉你,我只能等到这个冬天。”
我的腐烂没能静止,也无法被冬日的霜雪冻结。我意识到了这一点,迎着黎明,我心知肚明,矢车菊不会开花。
他就在第二日的黎明时离开了,那时他的身影将我笼罩。秋季要来了,这里有几颗栗子树,下雨时可以找到几颗蘑菇,没什么逻辑,我只是告诉了他这些。
他所停留的日子,于我来说很短暂,但这短暂的夏日,已是这里的全部。他离开了,但是身影留下了,他仍然存在,像海市蜃楼。
偶尔,我感觉他在园子里浇水,偶尔,他又好像静坐在树下观察到访的鸟,或是昆虫。曾经裂开的锄头把手,上面一圈又一圈缠着黑色的布痕。那也是他留下的,在某个夜里,他在合欢树下,我透过这把锄头,想到了这样的他的身影,弯着脊背,仔细的维护一把锄头。
我站在装着工具的小木屋里,目之所及是装过桃子,杏,李子的竹篮,为花园浇过水的铝壶,装过草木灰的簸箕。还有他曾在院落中砍下的,最后一点柴。那本是用来搭架篝火的,而今我再也没办法将它们架起,燃烧新的灵魂。
有一声叹息,影影绰绰,消失在这里。连同我们的回忆。腐烂将我们封存。
但,都将只是暂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