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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小傻子

作者:醒灯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谈雪慈睡得昏沉,加上生病,彻底失去了意识,再睁开眼时,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灰沉云层湿漉漉地笼罩住贺家老宅。


    不过也能看出来是白天。


    他在一个陌生的卧室,卧室里大多是老式的小叶紫檀木质家具,在雨中弥漫开冷清的草木香,但过于冷清,以至于没什么人气。


    他眼神茫然了几秒,就抱住被子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然后猝不及防对上床正前方案台上的遗照,整个人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


    遗照上的男人桃花眼收窄,也许是照片过于黑白分明的缘故,他眼眸显得格外黑,像被滂沱阴雨覆盖的浓夜,但唇角却仍然像昨晚一样噙着笑,又无端有种凝视般的温柔。


    就好像他已经这样盯了谈雪慈一整个晚上。


    谈雪慈心跳不由得加快,冰凉冷白的脚趾蹬在床单上,噔噔噔往后挪了好几步,整个人紧紧地贴在床头,双手都在发抖。


    他还以为自己昨天晚上在做噩梦,难道梦还没醒吗?但他从来没做过这么久的噩梦。


    谈雪慈揉了下眼睛,再抬起头时遗照上的男人仍然笑吟吟地望着他,他鸦翅般的长睫颤个不停,小脸上彻底没了血色。


    完了。


    他老公好像真的死了。


    卧室门没彻底关严,压开了条手掌宽的缝隙,此刻走廊上到处都是慌乱的脚步声。


    谈雪慈转过头,就见许多佣人在惊恐地跑来跑去,嘴里念叨着什么弄错了,家主在生气。


    他团了团过长的喜服,还没想好自己该怎么办,卧室门就突然被人推开,走在最前面的人穿着黑衫,头发花白,像个管家。


    谈雪慈呼吸一紧,对方身形瘦削,看起来至少六十多岁了,脸上的老年斑像陈腐的尸斑,让他想起昨晚见到的那个老人。


    管家手上很恭敬地捧着贺恂夜的牌位,他将牌位递给谈雪慈,让谈雪慈抱在怀里,然后拿那双苍老浑浊的眼望着他说:“新婚的规矩,新娘子三天不得下床,不能饮食,除非必要,也不能放下手里的灵位,如需便溺,可以让佣人拿恭桶来,但仍然不能下床。”


    “新娘子要保持身体洁净,三天后沐浴结束,我会带您去祭拜大少爷。”


    “……”谈雪慈接过牌位,沉得他差点没抱住,他张了张嘴,小脸上一片茫然,什么也没听懂,只听懂不能吃不能拉。


    好像没有一句人话。


    管家也没等他回答,说完之后,就朝门外招了招手,然后进来了两个年轻的男佣人,看着都只有二十出头。


    “谈少爷,”管家老迈的脸上露出个微笑,但刻板极了,像纸人脸上描画出来的,给他介绍说,“这是张春平和江恒,这几天就让他们照顾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他们说。”


    谈雪慈嘴唇翕动了下,他唇珠很小的一颗,抿得通红,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只有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一点。


    这两个人他也觉得有点眼熟,很像昨晚提着红色宫灯迎亲,又按住他拜堂的那对纸扎人。


    管家跟他说完,就幽魂一样带着剩下的人离开了,只将他跟那两个人留下。


    谈雪慈抱着那块牌位,跪坐在床上,也不知道是拿什么木头做的,沉得像有几十斤,才抱了几分钟,指肚就压出片淤痕。


    那两个男佣人跟着管家朝他打过招呼以后,就没再跟他说话了,去靠近门口的椅子上坐下,中间还摆了张小木桌。


    管家不允许他们带手机,但没有禁止别的,他们就拿了副扑克牌,不然这三天得憋死。


    他们边打牌,边低声聊天。


    其实按规矩应该让女性过来陪新娘,但贺家这是个男妻,这才找了他们两个。


    他们两个不是贺家本家的佣人,是贺家家主算过八字之后,在婚礼前几天临时雇的。


    江恒是贺家一个保姆的远房侄子,张春平是村里来的临时工,平常在洗车店上班。


    谈雪慈手臂越来越酸,鼻尖都冒出了薄汗,乌黑碎发黏在白皙的脸颊上,喜服本来就厚重闷热,他现在浑身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


    昨晚他太害怕了,都没注意,他手腕上竟然还被贺家人给套了三对龙凤金手镯,每一个都是上百克的足金,衬得他原来就纤细的手腕越发瘦伶伶的,看着还没镯子粗。


    谈雪慈低低地喘了口气,他想偷偷放下歇一会儿,那两个男佣人却很眼尖,一扭头就发现了,然后马上让他抱起来。


    张春平双手抱臂说:“谈二少,你也别为难我们,你不听话,待会儿我们都得被管家训,你再撑三天,再撑三天就结束了。”


    谈雪慈手指颤抖地抱住牌位,外面风雨交加,他身上的喜服也在渐渐加大的暴雨中成了暗红色,像个在丈夫死后被陪葬的新娘。


    张春平莫名有点发毛,他搓了搓胳膊重新坐回去,没忍住跟江恒聊起来。


    他拿手指点点自己的头,说:“诶,兄弟,我听说谈家这二少爷,这儿有问题?”


    “可不,”江恒叼着根烟,边洗牌边说,“长得挺漂亮,结果是个傻子,可惜了。”


    贺家不让抽烟,他也不敢点,只能叼着过个嘴瘾,没办法,贺家给的钱实在太多了,他们当然会按规矩替贺家办好每件事。


    不然那位家主也不会放过他们。


    每人三十万。


    这钱肯定不是那么好赚的。


    他本来想说谈雪慈是个傻子,难怪被弄来配冥婚,但话到嘴边又改口说:“能嫁给大少爷,也是他的福气,以后贺家能养他一辈子。”


    贺家这种风水世家,不是一般人能接触到的,他虽然有个亲戚在贺家当保姆,但他也只是知道对方在贺家干活而已。


    对方嘴紧得很,从来不提东家的事,他只知道贺家是做风水生意的,神神鬼鬼,听着还挺唬人,但他自己说实话并没有很信这些。


    世上怎么可能有鬼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贺家才死了人,还搞冥婚,怪邪门的,这家人一看就很迷信,他还想捞钱,当然嘴上也得跟着忌讳点儿。


    “我不是小傻子……”


    一道微弱的反驳声响起,谈雪慈苍白着脸,嘴唇嗫喏了下,他本来想说自己不是小傻子,他爸爸妈妈说不定不知道贺家这么吓人才把他送过来的,说不定他们现在也很着急,在等他回家呢,他不是没人要的小傻子。


    但还没说完就发不出声音了,他就是没人要没人管才会被送到这个地方。


    谈雪慈吧嗒吧嗒掉眼泪,张春平听见动静不对,一扭头看到,有点尴尬地挠了挠脸,小声跟江恒说:“他能听懂啊?”


    他们知道谈雪慈是傻子,所以刚才说话都没避着谈雪慈,甚至都没有刻意压低嗓音。


    不过被谈雪慈听见了,他们也不怕,谈雪慈脑子肯定还是有点问题的。


    正常人被这么蛐蛐,早就忍不住生气了,谈雪慈却只是垂着头,眼泪沿着苍白的下巴尖往下掉,除了哭,没任何别的反应。


    张春平又心安理得地坐了回去,他皮肤黝黑的脸上,那对小眼睛却还瞅着谈雪慈。


    他也是才看清谈雪慈的脸,新娘子要是个女的,他肯定很好奇长什么样,但男的有什么看头,何况谈雪慈还穿着这么吓人的衣服,他过去检查牌位,都没敢对上谈雪慈的脸。


    但谈雪慈刚才掉眼泪,泪蒙蒙地往他们的方向望了一眼,少年肤色很白,只有嘴唇跟薄薄的眼睑在泛红,满脸湿漉漉的泪痕,像剥了壳的白荔枝,又像个瓷胎捏出来的玉美人。


    差点给他看硬了。


    江恒舔了舔干燥的嘴皮,眼神也有点直。


    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仗着阳气重,胆子又大,才敢在这儿做死人的生意,但再胆大也不敢觊觎死人的新娘。


    所以只是猥琐地相视一笑。


    张春平走过去拿起谈雪慈带着囍字的红盖头,又重新给他盖上了,眼不见心不烦,省得谈雪慈拿那张脸勾引他们。


    哭就哭。


    还故意瞅着他们哭。


    勾引谁呢。


    村里习俗多,张春平听说过有的地方会饿嫁,就是结婚前三天,让新娘禁食,保持身体洁净,免得把娘家的晦气带到夫家。


    而且很多地方轿夫会故意晃轿子,这也属于一种闹新娘,轿子本来就颠簸,再这么一闹,吃过东西的话很容易会吐出来。


    但一般婚礼第二天新娘就可以稍微吃点饭了,拜完堂才开始饿,他也是头一次见。


    够邪性的,估计独生子死了,贺家香火一断,老两口疯了吧。


    “我老家是鄢下村的,”张春平扔出一个对三,将脚踝搭到另一边膝盖上说,“我们村也有个傻子,从小生下来脑子就不好,十几岁了还听不懂人话,每天在家里发疯咬人,爹妈养到十七岁,实在受不了了,就把他带到山上去玩,再下来的时候,就他们夫妻两个了。”


    江恒其实能猜出来,但听到这种事脸色多少有点怪异,他小声说:“推下去了啊?”


    “知道你还问,”张春平瞥了他一眼,低嗤说,“反正那女的肚子里又有了,俩人下来的时候都喜气洋洋的。”


    江恒扔了个炸,咬着烟头什么也没说。


    张春平反而凑近了一点,神秘兮兮地说:“你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吗?”


    “……怎么样?”江恒迟疑地问。


    “我当时已经来这边打工了,”张春平压低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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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年听我爹说,那家人生下孩子的第三天晚上,孩子半夜闷不出声就死了,眼珠暴凸,脖子上——那么深几个手指印,掐得乌青发黑,都快掐断了,就剩一根筋连着,村里老人都说是那家的大儿子回来了,在闹脾气呢。”


    厚重的乌云中轰隆传来一声响雷。


    江恒本来不怕这些,但外面下着雨,旁边坐了个抱着灵位的新娘,换成谁都不会舒服,连忙皱起眉说:“行了行了,别胡说八道。”


    张春平不太服气,他怎么就胡说了,他撇了撇嘴,就想反驳,然而抬起头时突然一滞,浑身打了个激灵低骂说:“卧槽!”


    “怎么了?”江恒被他狠狠吓了一跳,浑身冷汗直流,“突然叫什么?!”


    张春平嘴唇发颤,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又抬起头看过去,什么都没有。


    他刚才好像看到窗外突然冒出个小孩,戴着黑色瓜皮帽,脸上两团阴红,一张脸惨青发白,隔着窗户跟他对视了一眼,然后转瞬就消失了,有点像他在贺家见过的那些纸扎人。


    说来晦气,他们刚到贺家的时候,贺家那家主就对着他俩的模样做了两个纸扎人。


    那些纸扎人明明都是一样纸糊的脸,细长上扬的嘴角,但莫名就是跟他们长得特别像。


    江恒怎么想的他不知道,反正他杵在旁边,脸色憋得又青又黑,最后看在三十万的份儿上,什么也没说。


    张春平狠狠搓着胳膊,连声咒骂了几句脏话,他听村里老人说过,这些脏东西最怕污秽,还怕脾气爆阳气重的活人,走夜路撞上也没事,边骂边走,别回头别看对方就行。


    等他终于冷静下来一点,才哆嗦着跟江恒说:“刚才外面有个鬼脸。”


    江恒被他这接二连三搞得心烦,脸色也难看起来,“你还有完没完?!”


    张春平自知理亏,悻悻地闭上嘴,两个人沉默下来,谁都没再提这茬。


    谈雪慈不能吃饭,但他们得吃,很快就到中午了,贺家的佣人过来给他们送饭。


    张春平起身去拿,对方将餐盒递给他,都没敢往卧室看,就像被鬼撵了一样掉头就跑。


    张春平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换成平常他不会多想,但经过刚才那么一出,他心里突然有点毛毛的,将饭菜递给江恒,就说:“哥们儿,你先吃着,我想去趟厕所。”


    他被吓得有点想尿了。


    暴雨的天气,管家让人给他们送了几道小炒,还有米饭和冒菜,红油裹着鸭肉毛肚,火腿也是提前煨过的,浓辣扑鼻,黑釉砂锅盛着一大份还在冒白色热气的冒菜,馋得人口水都开始分泌,浑身也跟着暖和起来。


    “你快点啊,”江恒接过去,“我也想上。”


    这个房间里就有厕所,不止谈雪慈,他俩虽然能吃饭,但这几天也不允许离开这个房间。


    张春平一溜烟跑去了卫生间,江恒等了半天,张春平都没出来,他心底有点烦躁,忍不住又抬头看向谈雪慈。


    谈雪慈听到他们一直在大吼大叫,吵得很大声,他有点害怕,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东西,都忘了自己抱着的是块牌位。


    他努力蹬着床被往角落里缩,眼泪直直地坠下来,都砸在贺恂夜的牌位上。


    漆黑的牌位结了霜一样,滑下几道水痕。


    江恒嗓子吞咽了一下,他是个同性恋,这辈子都没见过谈雪慈这么漂亮的男生,大概因为人有点痴傻,显得眼神尤为纯净,乌黑纤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处扫下一片阴影,像飘飘摇摇的小雪一样,挑不出半点瑕疵。


    谈雪慈仍然顶着盖头,什么都看不到,但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他有点无措地蜷紧了指尖,纤细白嫩的指尖都攥红了,灵牌一点点歪倒下去,过于沉重的分量压得他也几乎摔倒。


    江恒盯着他从红色刺绣衣摆里露出来的几根细弱手指,又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反正……反正这个地方除了他跟张春平,不会有人来,张春平看样子一时半会也不会过来,谈雪慈只是个小傻子,什么都不懂。


    贺家搞冥婚,说不定等婚礼彻底结束,就会让谈雪慈去陪葬,多可怜。


    他又不干别的,摸一下手总行吧。


    他只是想安慰谈雪慈而已,这小傻子的手一直在颤呢,肯定很害怕。


    江恒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谈雪慈面前,然而还没伸出手,他瞳孔就瞬间放大,嘴唇开始发抖,像见到了什么格外恐怖的东西。


    有只惨白修长的手伸出来,它没有指甲,像被硬生生拔掉了,带着鲜血淋漓的阴气,掌心覆在谈雪慈的手背上,大小差距悬殊,将谈雪慈整只手都盖了起来,缓缓握住。


    然后一点一点地扶正了灵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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