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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鎏香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偏见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王彦青抽回衣袖, 一言不发地走了。


    杜岩留下驱散人群,整理现场。


    杂乱的人影在眼前晃动,婉姝眼眶发涩, 扭头钻入帐内,抱膝坐到榻上, 埋首将自己缩成一团。


    春燕同样担惊受怕,站在旁边一时说不出话,不知所措间朝楚怀玉投去求救目光。


    楚怀玉走到榻边, 蹲下身单膝着地, 微微仰视婉姝,坚定而温柔道:“我保证, 会让害你之人付出代价。”


    婉姝猛然抬头,露出满是泪痕的脸,狼狈摇头, “不要, 我们斗不过的, 都怪我不知收敛,惹了郡主不高兴, 怀玉, 我不要查了,否则害了父兄, 也会连累你。”


    她受了那样的委屈,却这般自责,连哭都不肯发出声音。


    楚怀玉知道, 婉姝不是被魏浔阳的阴险毒辣吓到,而是太过聪慧,经此一事看清了那些所谓贵族是何等有恃无恐, 只手遮天。


    她怕的是权势滔天者惩善扬恶,居于高位者狼狈为奸,她怕得罪了他们,给顾府带来灭顶之灾。


    “不要这样想。”


    楚怀玉抬手,用指腹轻轻擦掉婉姝脸上的泪珠,同时直视她的眼,认真道:“朝廷能够安稳至今,必然不是一家当权,只要肯钻营,寿王也算不得什么,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婉姝怔怔地看着怀玉,听他说大逆不道之词,明知是狂言,却因那双透彻如瞳的眼而忍不住相信他。


    “官场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可怕……就算你不信我,也要相信你父兄并非软弱无能之人。”


    “朗朗乾坤,昭昭日月,从没有受害者向罪犯屈膝的道理,对么?”


    楚怀玉眼眸深邃而沉稳,周身的温柔与从容似一道无形的墙将婉姝包围,令她内心逐渐安定。


    婉姝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少年郎早已不再是几年前瘦弱无依的小男孩,已经成长为能够让人轻依的男子汉。


    内心的偏见陡然消失,婉姝从未像这一刻庆幸有怀玉在身边,不由露出委屈之色。


    “怀玉,我想回家。”


    “好,我们回家。”


    *


    深夜,一个蒙面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浔阳郡主帐外,很快解决了外面的侍卫。


    蒙面人靠近帐门时,忽然一道暗影从头顶袭来,蒙面人险险避开,接着二人交起手来。


    二人疾如风,影如魅,剑法直来直往,但招招毙命。


    浔阳郡主的暗卫很快意识到蒙面人与自己一样,是死士,心中顿觉不好,当即折身闯入郡主帐内。


    微弱的灯光下,只见一道细长的蛇影映在帐墙上,吐着信子发出咝咝的声音,接着猛然俯冲下去。


    暗卫毫不犹豫地掷出暗器,仍是晚了一步。


    暗卫一眼认出毒蛇,立刻抱起浔阳郡主冲破帐子逃走。


    蒙面人没有去追,进入帐内用剑挑起被钉死在床头的毒蛇。


    蛇身越长一米五六,有两指粗,蛇头尖端凸起,棕褐色三角纹遍布全身,是一种还未成年的尖吻蝮蛇。


    此种蝮蛇毒性不会立刻让人死亡,但会令人多处出血,像眼口鼻等部位,且被咬处会逐渐溃烂蔓延,血肉模糊。


    就算侥幸捡回一条命,也会有严重的后遗症,余生都将在痛苦中度过。


    杨跃默然将蛇放回原处,出来时正好看见楚怀玉从隔壁帷幕中走出来,身边跟着满眼兴奋的秦淮。


    “一起做了坏事,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朋友了。”


    楚怀玉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秦淮亦步亦趋地跟上,自顾自道:“其实我知道以你的聪明才智,就算没有我帮忙也能做成这事,你就是想我和亲近才找上我的,对吧?”


    “我就说嘛,我们有着相似的同年,同样的经历,连长相都俊美的有些相似,品性和志趣自然也差不多。”


    “哎,你要是没离开秦家,说不定我们比亲兄弟还亲,当然了,现在开始亲近也不晚……”


    秦淮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丝毫不在意会否被人发现,一直说个不停。


    直到楚怀玉冷眼看过去,才止住滔滔不绝,状似示弱地压低声音。


    “其实我比较好奇的是,你如何能确定那蛇会咬魏浔阳,莫非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你说买了谁呀,哪位勇士这般有胆量敢对魏浔阳下手?”


    秦淮似乎也没指望怀玉会回话,自问自答道:“有机会近她身的,不是女人就是男宠,据我所知魏浔阳对王彦青喜欢的要死,应该没有男宠,那就是女人了……”


    楚怀玉见他又多话起来,脸色微黑,冷声打断。


    “侍女霜月是不是在你手上?”


    秦淮果然闭了嘴,随即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接着又笑眯眯地弯起眼睛,语气含笑道:“不愧是我看好的人,真聪明,那个侍女呀,恩,来之前我让人送给赵公子了。”


    说到后面,秦淮声音渐小,略显心虚,并偷瞄怀玉的神色,似是怕他生气。


    楚怀玉只当没有看见他的小动作,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走到分岔口时才再次开口。


    “今晚过后我们之间便算扯平了,以后再让我发现你对顾家下手,休怪我不客气。”


    秦淮停住脚步,目送怀玉的身影隐没于黑暗中。


    一旁的杨跃皱了皱眉,暗道楚怀玉真是不知好歹,过河拆桥。


    秦淮抬脚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一路沉默,直到回房才满脸纠结地发出疑问。


    “他说的是我在望月城设计婉姝失踪一事,还是花朝节那日对顾家马车动手脚,然后查他底细之事?难道是怪我把霜月送赵珅了,亦或者他知道了清河县令为难他跟我有关系?”


    “哎呀,他就不能把话说清楚么,我做了那么多事,到底哪个算跟他扯平了?想不明白这事我会无法入睡的,我还是去找他一趟吧。”


    “算了,万一撞见他做坏事,又是一桩罪过,好不容易得到一点信任呢,啊哈,好困,估计睡不上两个时辰就要起了,真烦啊。”


    杨跃:“……”


    *


    顾承封赶到时,天还没有大亮。


    整个狩猎场已被封锁起来,审刑院最高长官司寇董大人亲自坐镇,势必要抓到谋害浔阳郡主的人。


    出于昨日发生的事,董正很难不怀疑这是顾家的报复行为,于是在排查嫌犯时,重点审问的便是顾家人,包括楚怀玉。


    不过令他失望的是,每个人都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且证人身份不是王家人就是官兵,楚怀玉更是有王鸿远和程鑫两人做证,说昨晚他们三人同宿一帐,谁也没有外出过。


    就在董正准备找理由扣顾家人,用些手段再审时,顾承封到了。


    “信都城司马指挥使顾承封,见过董司寇。”


    “原来是小顾大人,早闻顾都尉之子年轻有为,仪表堂堂,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久仰董大人大名,今日有幸得见,若非时机不对,晚辈定要厚着脸皮讨教一二。”


    “小顾大人谬赞了,令妹的事本官已经知晓,好在没有受伤,凶手也已抓到,本该皆大欢喜,谁承想浔阳郡主又出事了,如今郡主生命垂危,本官不敢有半点马虎。”


    “听说郡主被蛇咬了,且凶手作案手法与谋害舍妹之人一样,可晚辈怎么听说凶手已经畏罪自尽了,难道还有漏网之鱼?”


    顾承封几句话将婉姝从嫌疑人变回受害者,堵得董正无言以对,他总不能光凭臆测就断定人家是凶手。


    两人又打了一会儿官腔,董正话里话外诉说着自己的难处,又时不时抬出寿王府压人,就是为了阻止顾承封将人带走。


    顾承封嘴角的笑意渐淡,目光也变得犀利起来。


    “听说浔阳郡主涉嫌谋害舍妹时,因为没有证据,从未受到过任何拘束,如今董大人不肯让舍妹随我离开,是怀疑她谋害郡主?敢问证据何在?若是没有证据还不放人,便是董大人见我顾府无权无势,故意欺负人了!”


    “小顾大人言重了,误会了,本官并无此意,只是大家都留在此处配合调查,唯独顾府的人着急离开,只怕会引人非议,本官也是为了你们好。”


    “呵,旁人愿意配合是因为他们没有遭遇不测,舍妹自幼胆小,连指甲盖大小的虫子都能吓哭她,如今遭遇蛇群险些丧命,此刻怕是怕的连话都说不出了,董大人要她如何配合?我倒是想看看是哪个不长心的缺德东西要说她闲话!”


    “……”董正看向被顾家人护在中央,毫发无损的顾婉姝,有些无语。


    就在两方僵持不下之时,久未露面的赵珅忽然出现在众人视野当中。


    “我找到人证了。”


    “是畏罪潜逃的侍女霜月!”


    霜月被赵珅推到董正跟前,原本木讷的眼神在听到浔阳郡主名头时浑身一抖,就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瞬间惊恐地跪到地上,开始咚咚磕头。


    “一切都是浔阳郡主让奴婢做的,郡主嫉妒顾婉姝被王家提亲,得知王大人对顾婉姝有意,便让奴婢用当年杀死张悦然的手法杀顾婉姝,奴婢的家人都是王府下人,奴婢也是被逼无奈……”


    寿王府的人想上前阻止,被顾承封拦下。


    霜月言语激动,语速快而清晰,很快说出了许多浔阳郡主曾做过的恶事。


    “这贱婢疯了!董大人还不快命人堵住他的嘴!若坏了王府的名声,你担待得起嘛!”


    董正从震惊中清醒,然而目睽睽之下,他不能有失偏颇,于是下命将霜月和赵珅一起带走,作势要继续审问。


    顾承封目光扫过脸色阴沉的王彦青,又看了眼站在自家侍卫当中,正低头与婉姝说话的楚怀玉,目光沉了沉。


    这小子……


    第52章 猜忌 “魏浔阳,你这辈子,下辈子,永……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顾承风自然是要旁听董正审案的,确认婉姝没有受伤后,便安排人送她先回家。


    婉姝看到了董正的态度, 担心哥哥受到为难,并不愿意离开。


    “我想和哥哥一起回家。”


    “此事没个三五日得不出结果, 哥哥无法照顾你,听话,早些回去, 别让母亲和你嫂嫂担心。”


    “可是……”婉姝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楚怀玉温声劝道:“方才的事有许多人见证, 这么多人盯着,没人敢徇私舞弊的, 婉姝表姐留下反而会让表哥分心,不如我们先回信都,将事情经过告知表姑, 也好早做打算。”


    婉姝闻言沉默下来。


    昨晚她一夜没睡, 也想通了些事情, 权贵欺压百姓、轻贱人命,无非是认准了他们势单力薄。


    而当今圣上贤明, 顾家虽没有庞大的家族支撑, 但父兄身居要职,寿王再得宠信也不敢明目张胆残害忠良, 包庇罪女。


    怀玉说的没错,是她把朝堂之事想的太浅显了。与其留在这拖累哥哥,倒不如早些回家搬救兵。


    “好吧, 那我和怀玉先回信都,哥哥你也要小心,这个香囊你贴身带着, 可以防虫蛇。”


    顾承封接过香囊,看向楚怀玉的目光多了丝警告,“你如今是朝廷命官,不可擅离职守,落人口舌。”


    楚怀玉颔首受教,谦恭回道:“昨日我已派人给朱县令送去消息,待将表姐送回信都我便赶去清河县,不敢偷懒。”


    此时董正等人已经走出些距离,顾承封没再多言,深深看了楚怀玉一眼,嘱咐一句路上小心便去追人。


    *


    猎场大门外,婉姝正准备离开时见到了陈妙玲,十分惊讶。


    “玲姐姐何时来的,我怎么没看见你?”


    陈妙玲上前拉起婉姝的手,快速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语气充满担忧。


    “昨日我来的路上特别晕车,便一直没出门,晚上才听说了你的遭遇,本想今早来看你,谁知又出了那样的事,幸好赵公子及时抓到那侍女,否则谁又能想到浔阳郡主竟如此恶毒。”


    婉姝想到张悦然的死因,亦是愤然,“做了这么多恶事,她不会有好下场的。”


    陈妙玲犹豫片刻,离婉姝更近了些,小声道:“听说郡主中毒严重,全城大夫都来了,怕是不大好……婉姝,你跟姐姐说句实话,此事与你家可有关系?”


    “玲姐姐何出此言?”婉姝不敢置信道,“你也认为是我放蛇报复她?”


    陈妙玲连忙否认,“我不是怀疑你。”


    婉姝没想到连一起长大的好姐妹都不信自家,不禁抽回手后退了两步,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陈妙玲。


    “先不说我带来的人有没有本事悄无声息做成这事,就说他们每个人都有证人证明无作案时间,我哥哥更是今早才赶到,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清白吗?”


    婉姝说着渐渐红了眼,就连昨日决定要向浔阳郡主低头时,都没有此刻这般委屈难过。


    陈妙玲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开口解释。


    “婉姝,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来的路上听人议论,所以才,对不起,我只是太担心你,关心则乱,绝没有怀疑过你。”


    春燕见自家小姐受委屈,忍不住插嘴。


    “旁人嚼舌根也就算了,张夫人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小姐的为人,怎能因听了些风言风语就来质问我家小姐?关心则乱也不至于如此!”


    “我。”陈妙玲还想解释,身后忽然传来楚怀玉凉薄的声音。


    “在下也有一问想请张夫人解答,王家有意向顾家提亲,只年前让亲信打听过一次,两家都未声张,顾家只在张太太登门那日提过此事,浔阳郡主又是如何得知的?”


    陈妙玲猛然回头,怒视楚怀玉,“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想说是我告密不成!”


    “张夫人这般激动作甚,在下也只是偶然听旁人议论,说事发前看见张府下人与浔阳郡主的侍女私下说话,以为张夫人知道些内情,便随口一问罢了。”


    “你。”


    陈妙玲被楚怀玉怼的哑口无言,偏偏这些话自己才对婉姝说过,生气也不能,最终涨红了脸,又转向婉姝。


    “他说的那些我不知是真是假,但我可以发誓从没害过你,否则叫我不得好死。”


    “玲姐姐,怀玉没有这个意思,我相信你不会害我。”


    “时辰已经不早,我就不耽误你们赶路了,路上小心。”


    婉姝看着陈妙玲匆匆离去的背影,扭头瞪向怀玉,“你做什么那样说话?”


    楚怀玉面色平静地反问:“婉姝表姐以为我方才是在与张夫人开玩笑?”


    婉姝神色一怔,眼睛直直盯着怀玉,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玩笑之意,可是没有。


    怀玉真的认为是张府向浔阳郡主透露王家提亲一事,才导致浔阳郡主对她怀恨在心,痛下杀手。


    “就算你所言属实,也绝不会是玲姐姐做的!”


    婉姝不想再听怀玉说话,转身朝马车走去,并命春燕关上厢门,让怀玉骑马去。


    “……”


    *


    陈妙玲主仆二人走远后,小春愤愤不平道:


    “夫人,顾家那个表少爷太过分了,竟然想往您身上泼脏水,根本就是在挑拨您和顾家姑娘之间的关系!”


    “万一顾姑娘信了,定不会帮忙与赵公子说情了,夫人,顾姑娘应当不会听楚怀玉乱说的吧?”


    见小春忐忑的样子,陈妙玲原本不安的内心忽然冷静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赵公子先是不顾危险救了婉姝,又忙前忙后地帮忙抓人,婉姝若是想帮我,早就该说了,如今走这一出,或许就是故意演给咱们看的,让我再没脸去求她,她也不会落个薄情之名。”


    小春闻言跟着变了脸色,对顾家心生厌恶。


    “平日里惯会说漂亮话,遇到事还不是只想着自己,这般假仁假义,根本配不上夫人您的一片真心。”


    *


    翌日午时,王燕茹正在给浔阳郡主喂药。


    浔阳郡主又吐了出来,汤药和着血水一起从嘴角流出,发出难闻的气味。


    王燕茹不厌其烦地用手绢为她擦拭,连侍女霜降都忍不住为之动容。


    “王姑娘,您本就身子不好,这都一天一夜没合眼了,还是让奴婢来吧。”


    王燕茹摇头拒绝,难过道:“我只想陪着郡主。”


    只有亲眼看着魏浔阳痛苦死去,她才有脸去悦然姐姐坟前忏悔啊。


    这几年她错把仇人当好友,实在对不起悦然姐姐。


    霜降无奈的叹了口气,转头让人又拿来一碗药。


    王燕茹接过药碗,舀起一匙汤水送入魏浔阳口中,许是有些烫,她厚肿的嘴唇抖了抖,终是没有力气再吐。


    魏浔阳在张悦然去世后没几日便出现在王燕茹身边,安慰她,陪伴她,自然而然地与她成为好友。


    王燕茹本以为魏浔阳身份使然,只是骄纵些,直到昨日婉姝出事,她才惊觉恶魔近在咫尺。


    她好恨自己以前沉沦在魏浔阳的虚情假意里,没有早日发现她的真面目。


    直到一碗药全部灌进去,王燕茹才罢手,起身为魏浔阳仔细擦拭身体时,在她耳边轻声道:“魏浔阳,你这辈子,下辈子,永永远远都比不上悦然姐姐。”


    魏浔阳应是听到了,瞪着一双血眼张大嘴巴试图说话,却只能发出难听的“嗬嗬”声,很快急火攻心昏了过去。


    “郡主又不好了,快叫大夫!”


    此时,一对人马风尘仆仆赶到,领头的年轻男子几乎是摔下马的,神情悲痛地冲进帐内。


    “浔阳别怕,哥哥来了,哥哥带来了宫里最好的御医,一定会救你……”


    魏洵涘不顾侍女阻拦冲到榻前,在看到榻上之人的模样时,被吓得连连后退。


    只见榻上的女子整张脸充血肿胀,被纱布缠绕的脖子也粗了一圈,耳侧周围全部溃烂,还在往外渗着血,血肉模糊。


    “不,这不是浔阳。”魏洵涘根本不相信榻上那个丑陋又恶心的东西是自己妹妹。


    此时一脸菜色的御医被侍卫架进来,这一路不分日夜的快马加鞭险些要了他的老命,不过他不敢有丝毫怨言,立刻查看起魏浔阳的伤势。


    纱布解开的瞬间,一股血水涌了出来,令在场之人全部倒吸一口凉气。


    御医连忙按住出血点,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一片死灰。


    “郡主,没救了。”


    “你放屁!”魏洵涘忍住反胃的冲动,上前拽住御医的脖领,“你是太医院第一圣手,怎会连区区蛇毒都解不了!”


    御医被扯得身子一歪,手上纱布挪了位置,竟生生粘下一块血肉。


    “世子您自己看,郡主颈间的肉已经坏死了,晚了,太晚了,尖吻蝮蛇毒性已经入血,回天乏术,就算老臣勉强吊住郡主一口气,也只是让郡主多遭受痛苦罢了。”


    “借口,都是借口,本世子告诉你,如果浔阳死了,我要你们全都陪葬!”


    “哥。”


    魏浔阳迷迷糊糊中听到兄长的声音,想要睁开眼看看,可是眼睛好似被灼化了一般,除了疼痛感受不到任何事物。


    她好痛,身体的每一处,好似连头发丝都在痛。


    “哥,咳咳。”她想告诉兄长自己好痛,想让兄长帮自己报仇,可一张嘴便涌出一口血水来,呛得她喘不过气。


    “浔阳别怕,哥哥在呢。”


    魏洵涘听出妹妹的声音,见她耳朵嘴巴鼻腔都开始冒血,悲痛大于恶心,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


    重获自由的御医赶紧帮魏浔阳处理口中的血水,以免她被呛死,随后打开药箱,一咬牙喂了她不少药才勉强让她不再吐血。


    御医退后两步,悲叹一声。


    “郡主没有多少时间了,世子有什么话尽快说吧。”


    “不!”魏洵涘痛哭出声。


    御医与下人们纷纷退下,为兄妹二人腾出空间。


    “浔阳,告诉哥哥,是谁害了你,哥哥一定为你报仇!”


    魏浔阳神思不受控制地飘远,回到了与王彦青初遇的那日。


    那年她十四岁,随兄长来冀州游玩,在爬香山时不小心滑倒,是王彦青一把扶住了她,少年笑如春风,说一句“姑娘仔细脚下”,而后潇洒离去。


    只那惊鸿一瞥,便令她对他一往情深,无法自拔。


    可是王彦青身边站着另一个女子。


    魏浔阳从小就知道想要的东西要靠自己争取,可以不拘手段,唯失败可耻。


    她爱王彦青,也要王彦青爱她,自然要除掉那些妨碍她的女人。


    她没有错。


    可是,为什么有些后悔呢?


    如果能重来……


    “妹妹,告诉我是谁害你!”


    魏浔阳听到兄长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嘴唇动了动,终是没能说出一个字。


    “浔阳——”


    第53章 青州 “你大表哥过几日来冀州办事,你……


    浔阳郡主死了。


    而侍女霜月经受不住审问彻底疯傻, 说话颠三倒四,审刑院不能仅凭她的疯言疯语给浔阳郡主定罪,亦不能阻止寿王府带走尸首。


    这场备受瞩目的闹剧就这样不了了之, 引发了诸多议论,对于魏浔阳的死因到底是人为还是自食恶果, 也是众说纷纭。


    当婉姝得知魏浔阳死状凄惨时,心情十分复杂,愤恨, 解气, 但更多是无奈。


    常言道人死债消,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 与其惦记一个死去的恶人让自己烦心,倒不如将心思放在当下和未来。


    婉姝也知道寿王府不会善罢甘休,更知自己不过只是一个无甚本事的小女子, 父兄官场官场上的事情她帮不上忙, 只能在家事上尽力些。


    如今顾府头等大事便是嫂嫂, 嫂嫂这胎怀相不大好,头三月吃什么吐什么, 如今都四个多月了, 胃口还是不大好。


    请来好些郎中瞧过,都说问题不大。


    婉姝每日与厨娘一起搜罗美食, 变着法子讨嫂嫂欢心,可嫂嫂肚子日渐凸显,人却越来越瘦, 她也跟着难受。


    直到母亲提醒,说嫂嫂看大家为了她这般紧张难过,心里压力很大, 反而不好。


    “再说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哪里懂得这些,就算每日出去玩,你嫂嫂也不会多想的。”


    自从出了浔阳郡主那件事之后,婉姝一直深居简出,就算参加某些必要的宴会应酬,也紧贴着母亲,杜绝任何惹事生非的可能,都快成为女德典范。


    此刻听母亲这么一说,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将照顾嫂嫂当成了一种逃避,以至于太过投入,让嫂嫂感受到了压力。


    “那,我出去玩儿?”


    婉姝想了想,身边同龄的好友要么已经出嫁,要么就快出嫁,她竟然连一个能够同游之人都想不起来。


    楚氏看出女儿的烦恼,笑了笑,道:“你外祖母前些日子来信,说是想你。”


    “外祖母?”婉姝也有三四年没去外祖家,等日后出嫁怕是更没什么机会去了,不禁有些心动,“可是父亲太忙了,哥哥还得陪着嫂嫂。”


    去青州路远,婉姝可不敢一个人。


    “你大表哥过几日来冀州办事,你与他同去便是。”


    “元敬哥哥?好呀!”


    婉姝幼时常去青州,一住就是几个月,最喜欢的就是元敬哥哥了。


    曾经年幼无知时,她还跟母亲说过要嫁给元敬哥哥,后来元敬哥哥娶亲,更是大哭了一场。


    如今想来,婉姝才反应过来自己对未来夫君的期望,竟是照着元敬哥哥来的,脸蛋唰地红了。


    *


    楚元敬登门这日,天气尤为炎热。


    他身边只带了一名长随和一名侍卫,门房开门后看见三人提着大包小包,满头大汗,形容狼狈,还以为是从哪逃难来的穷亲戚。


    “太太,楚大爷来了!”


    此时婉姝正在窝在自己屋里吃冰纳凉,听见下人传话立马丢下吃食,让春燕赶紧为自己整理一番,而后朝堂屋走去。


    “元敬哥哥!”


    婉姝刚进门便兴然喊了一声,却见三个泥水汉子同时回头,一时竟没认出哪个是大表哥。


    “婉姝妹妹?真是女大十八变,不过三年未见,若是在外面遇见,我都不敢认你了。”


    站在最前头的高瘦男子开口,婉姝茫然的双眼才终于有了焦距,狐疑道:


    “元敬哥哥,你这是?”


    楚元敬刚刚只用云霞递来的帕子擦了把脸,并不太干净,见到婉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方才对姑母说的话又讲了一遍。


    “我去南方做生意,意外得了批水果,天气炎热,果子容易坏,便日夜兼程运到京城脱手卖了,这不想着让姑母你们也尝尝鲜,就这般邋遢上门,让表妹见笑了。”


    婉姝噗嗤笑了。


    婉姝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元敬哥哥时他也就十二三岁,长得白白净净,性子也安静,笑起来很腼腆,像个害羞的小姑娘。


    后来经过相处才知道,元敬哥哥一点也不内向,看似文质彬彬,实则胆大猎奇,不拘小节,还自带一点能让人放松警惕憨厚,不过是在长辈面前会装罢了,且随着年龄增长,演技越发精湛,将婉姝几个年纪小的骗得团团转,被他卖了还心甘情愿替他数钱。


    此时婉姝才反应过来真实的元敬哥哥与自己记忆中相差甚远,心里那点子羞意褪去,连着多年未见的生疏也没了。


    “元敬哥哥都快三十的人了,我竟然一点都惊讶见到这样的你呢。”


    楚元敬泛红的脸上多了丝幽怨,“我今年二十有四。”


    “哈哈哈。”


    “婉姝。”楚氏出声轻斥,“没大没小的,还不见过你表哥?”


    婉姝这才止了笑,正儿八经地福了福身,“婉姝见过大表哥。”


    楚元敬立马朝她拱拱手,“表妹有礼了。”


    由于楚元敬还要将果子带回青州,并不打算留下用午饭,不过简单梳洗一番的时间还是有的。


    婉姝与楚元敬一起走出堂屋,分道前对视一眼,都没忍住扬起嘴角。


    楚怀玉走过侧门便看到这一幕,眼睛在蓬头垢面的楚元敬身上定了片刻,又看向婉姝,微微皱起了眉。


    门房说楚家大爷来了,就是这位?


    看着不大正常的样子……


    婉姝去青州要带的东西早就收拾好了,这会儿让下人搬到马车上就好,倒是不用着急。


    看到楚怀玉朝他招了招手,笑得很是开心,“你回来的正好,一会儿我就走了,你还能送我一程。”


    连春燕都是今早才知道婉姝要去青州,楚怀玉自然无从得知,听到这话明显愣了一下。


    “你要去哪?”


    “去青州外祖家呀,大概要住三两个月吧。”


    “……”


    宝妹一脸委屈地积极帮忙往外搬东西,希望婉姝能够改变主意也带上自己,看到楚怀玉时嘴角压得更低了些。


    不是她消息不灵通,实在是小姐嘴巴太严呐。


    楚怀玉只看了宝妹一眼便移开目光,无奈地进屋给楚氏请安,如今他身有官职,没那么容易私自行动了,更别提去青州那么远的地方。


    青州啊,好山好水,出了名的盛产美人。


    婉姝不会被人骗走吧?


    楚怀玉越想越心焦,晚上一宿没睡,第二日嘴角起了个燎泡。


    *


    经过三天水路,半日骑马,终于到达青州楚府。


    “外祖母!”


    “哎呦我的乖乖孙儿,快过来让外祖母好好看看,真是越长越漂亮了。”


    “哼。”楚老太爷吹了口胡子。


    婉姝立刻转向那边,甜甜唤了声“外祖父”。


    “哦,我还当你眼里只有你外祖母呢,原来看得见我呀。”


    婉姝努努嘴,窝在外祖母怀里哼道:“我可是看到信了,只外祖母说了好几句想我,旁人都没有问我一句呢。”


    楚老太爷翘起胡子,故意装傻,“什么信,我怎么不知道有信?”


    “你可拉倒吧,让你写两句,你嫌麻烦,就顾着研究那些黑白子,还想让我带笔,我才不管呢,这回乖孙知道谁最疼你了吧?”


    婉姝配合地点点头,“外祖母最疼姝儿了,旁人都比不上。”


    楚老太爷嘴角微抽,懒得和她们犟嘴,浑浊的双目闪过一道暗光,慢悠悠开口转了话题。


    “听说你前些日子差点被那什么郡主放蛇咬了?”


    婉姝没想到这事儿已经传到外祖耳朵里,愣了愣,笑道:“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当时一点皮都没破,我都快忘了。”


    “阿弥陀佛,祖宗保佑。”老太太念了两句,暗瞪楚老太爷一眼,乖孙女才坐下多会儿,作甚提那些不开心的,不会说话就闭嘴。


    楚老太爷也意识到自己太心急了,轻哼一声没再接话。


    老太太又是一阵嘘寒问暖,将顾家那边的人都关心了个遍,得知梁氏怀相不大好,立刻让人收集些药材药方和食谱加急送去。


    直到第二日晚饭过后,老太太才问起婉姝的婚事,言语间尽是对女儿的责怪。


    “这两年我写信问了你娘好多次,她也没个准话,总说快了快了,怎就硬生生将你拖到了这个岁数?”


    婉姝真心觉得对不起母亲,辩解道:“此事不怪母亲,我也相看了许多人家,就是,缘分未到。”


    “天下好儿郎多的是,但凡你母亲用心些也不至于找不出来一个,你现在年纪小不懂事,将来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外祖母,就是因为母亲太用心,生怕我受半点委屈才随着我的,我将来再如何也不会怪母亲。”


    老太太闻言欣慰地默默婉姝的头,“姝儿打小就聪慧,看不上那些凡夫俗子也属正常,冀州多是穷山恶水之地,找不出几个像样的,确实不能全怪你娘,姝儿放心,外祖母给你找最好的郎君,家世样貌人品才学,保准你挑不出不好来。”


    婉姝知道外祖母看好的必然是人中龙凤,可此刻实在没心思想那些,便抱住老太太胳膊撒娇。


    “早早嫁人有什么好的,处处受拘束,还不能随意出门,姝儿还想多陪陪外祖母嘛。”


    “你娘当年便是留家久了才不得不嫁那么远,亏得你爹是个知冷知热的,否则外祖母要悔恨死,如今也没几年好活了,只有亲眼见你嫁到好人家我才能安心呐。”


    “外祖母,您别这样说,您定要长命百岁,以后姝儿生了女儿还要您挑夫家呢。”


    老太太见婉姝松了口,这才露出笑脸。


    “好,好,先给你挑,再给重孙挑,我们可说好了哦。”


    第54章 书信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楚氏乃青州大族, 传业百年,祖上也曾出过不少大员,婉姝外祖楚雄而立之年便是二品武将, 因性子刚直,不喜朝堂争斗, 又常受弹劾,最终辞官。


    婉姝有三位舅舅,只大舅走了仕途, 现任青州太守, 膝下有一子二女,最小的女儿也比婉姝大两岁, 于三年前出嫁。


    另两位舅舅一人从商一人归隐田园,皆无子嗣。


    偏偏楚元敬他也是个不着家的,常年在外奔波做生意, 成婚七年只生了一个儿子, 今年才六岁。


    楚氏宗族子嗣单薄, 最发愁的却不是楚家,而是那些想靠联姻攀附拉拢楚家的人。


    而婉姝的到来就如打开了一道亲近楚家的口子, 一时间, 楚家门庭若市,拜帖如山。


    当然外头这些暗流涌动, 婉姝并不知情,她每日要做的便是吃吃喝喝,穿衣打扮, 以及陪老太太解闷儿。


    不过老太太解闷儿的方式令婉姝有些无奈,那就是观赏青州青年才俊的画像,谈其家世品性, 聊其过往成就。


    婉姝总算知道了母亲师承何处,又庆幸母亲开明随和,不似老太太这般强势执着。


    “依外祖母看啊,还是周家公子最得意,婉姝你说呢?”


    别看老太太说话时笑得慈祥和蔼,但凡婉姝说出一个不好来,老太太就要施展三寸不烂之舌将她说的晕头转向。


    经过前几日的积累,婉姝已经知道如何对付老太太,那就是顺着她说。


    “既是外祖母看准的,定然样样出挑。”


    老太太闻言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又拿起画像左看右看,越看越满意。


    “过两日顺阳侯府老夫人寿辰,你大表嫂身子不爽利,你陪你大舅母去吧。”


    老太太忽然转了话题,婉姝也没多想,只当外祖母让自己去见见世面,欣然答应。


    赴宴前一日,绣房一下子送来十套衣裳让婉姝试穿,老太太亲自过眼,最终定下那套雪青色烟罗裙,玉饰珠钗也样样精致巧思,尽显婉姝娇柔娴雅,美得令人赏心悦目,又不会太过扎眼,喧宾夺主。


    婉姝像个提线木偶般被摆弄了半日,总觉得外祖母似乎过于重视了些,直到宴会上被大舅母赵氏引荐给周家母女,又被周家妹妹带着偶遇其兄周檀,婉姝才终于反应过来外祖母意欲何为。


    周檀,年二十,青州嘉定人士,现任六品教谕,谦逊有礼,仪表堂堂,无妾室通房,不去红楼烟馆,乃当辈洁身自好之典范,更是嘉定无数少女心目中的梦中情郎。


    诚然对外祖母不与自己商量的行为有些微词,婉姝却不得不承认外祖母眼光的确很高。


    周檀身姿修长,挺拔如松,目光清澈,嘴角上扬,似乎比那盛开的金菊还高洁淡雅。


    “见过顾姑娘。”


    “周公子有礼。”


    周小妹自然地充当起中间人,说些能让二人互相了解又不显唐突的话题。


    一番短暂的交谈过后,双方面上都没有不满意。


    很快宴席开场,婉姝与周小妹回到长辈身边。


    只见周小妹对周夫人耳语几句,周夫人喜笑颜开,对楚赵氏越发热情,并时不时夸赞婉姝几句。


    *


    回楚府的路上,赵氏问婉姝对周檀印象如何。


    婉姝对周檀心有好感,但到底只有一次浅谈,说不上喜欢与否,便道:“周公子彬彬有礼,待人随和。”


    赵氏不是多话之人,但心思敏捷,听出了婉姝言外之意,知她不似寻常姑娘容易被男子皮囊蛊惑,不由会心一笑。


    回到楚府第一件事必然是去给老太太请安,赵氏清楚老太太重视婉姝,坐了一会儿便退下,将空间留给祖孙俩说私密。


    果然,赵氏刚走,老太天就忍不住问婉姝赏菊宴如何,见她没有不开心,才问起周檀来。


    “你二表姐相看人家时,我便想与周家结亲,谁知那不着调的老头子下个棋的功夫就将女儿许了出去,气得我心绞痛,可惜那样好的郎君做不成女婿。”


    “好在老天有眼,周家那孩子心思正,一心读书,为官也是兢兢业业,以至婚事拖到了现在,正好配我们婉姝,真是妙哉。”


    婉姝见老太太眯眼直笑,心神都不知飘到了哪里,忽然觉得与外祖父相比,真不一定两人谁更靠谱。


    婉姝心中无奈,只能哄着老太太说道:“婉姝知道外祖母疼我,自然愿意多与周公子接触接触,不过最终结果如何,还要看爹娘的意思。”


    老太太闻言果然更高兴了,“这个你放心,只要婉姝有意,保准能成……没几日就到中秋了,咱们家不拘着姑娘夜间外出赏月燃灯,到时你尽管和周家姑娘出去玩。”


    “……”


    婉姝才知周家姑娘的帖子昨日就到楚府,可见老太太早就打算好了。


    晚上,婉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坐了起来。


    春燕也还没睡,见此赶忙起身点灯,走到床边便见婉姝一脸愁思。


    “小姐?”


    “春燕,我怎么感觉自己要被外祖母卖了?”


    春燕嘴角微抽,“小姐说什么呢?奴婢瞧着老太太对您宠爱有加,就差把您捧在手心里了。”


    婉姝微微叹息,她何尝不知外祖母疼自己,只是外祖母对周檀近乎执着的态度令她有些惶恐。


    万一她与周檀没有缘分,外祖母因此伤心难过又犯心绞痛,那就是她的罪过了。


    “帮我研磨,我要给母亲写信。”


    思来想去,婉姝还是决定问问母亲的意思,她记得母亲说过不让自己嫁出冀州,如果母亲能够说服外祖母不插手自己的婚事,自己也没必要为此烦忧了。


    写完信,婉姝内心才安定了些。


    “小姐,前两日表少爷来信还没回呢,反正马上就中秋了,表少爷如今独身在外,免不得要问候一番,要不顺便一起写了?”


    婉姝装信的动作一顿,“好吧。”


    翌日,两封信刚刚寄出去,婉姝便又收到一封来自清河县的信。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从表姑处得知婉姝表姐已到青州,怀玉得安。


    家里一切安好,表嫂食欲渐增,身体好转,请婉姝表姐安心。


    不知婉姝表姐在青州可好。


    中秋期至。


    怀玉问安。


    与信一起寄来的还有一个箱子灯笼,十几个灯笼形状各异,有果品、鸟兽和鱼虫,每一个都栩栩如生。


    “哇。”春燕一边挨个观赏灯笼,一边感叹,“看做工和字样就知道是表少爷亲手做的,表少爷真是有心了。”


    自从浔阳郡主那件事后,婉姝就放下了对怀玉的偏见,也想通了许多事。


    不论怀玉的喜欢是亲情还是旁的,他与旁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婉姝不想与怀玉疏远,这段时间一直便待他如同从前,便是希望将来哪一日她嫁了人,两人还是亲如一家的好姐弟。


    此刻收到怀玉这么用心的礼物,她虽仍有不自在,但心里是高兴的。


    “你还懂做工字样呀,想来也是才高八斗,想我平日待你也不薄吧,怎么不见你也给我做一个?”


    “小姐,您就别打趣奴婢了,奴婢便是再笨,学不会表少爷的手艺,但看了几年也认得了。”


    婉姝回想过去,自从怀玉入府,确实每年过节都送自己礼物,每年中秋的灯笼也都与之前不一样。


    今年怎么一下子寄来这么多呢?


    婉姝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大表哥的儿子楚谦谦害羞地靠过来,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婉姝,小脸红红,声音软糯。


    “表姑,这些灯笼真好看,别人送你的吗?”


    “是呀,我弟弟送我的,喜欢吗?我送你一个。”


    “表舅送表姑的,谦谦喜欢也不能要的。”


    婉姝被谦谦一句表舅逗乐了,笑道:“没关系的,你小表舅人可好了,知道你喜欢一定高兴送你,呐,我最喜欢这只锦鲤,你可以挑一个其他的。”


    楚谦谦抿着嘴巴,看看婉姝,看看灯笼,又看看身边的小厮,确认自己能收后,笑着朝婉姝道了声谢,然后走到箱子旁,拿了上面那只虾形灯笼,并没有乱翻。


    “谢谢表姑,这只虾灯还会变形呢,表舅真厉害。”


    婉姝看着楚谦谦乖巧懂事的样子,心都快化了。


    同样是六岁,顾源小朋友怎么就只学会了招猫逗狗呢?


    转眼就到中秋,婉姝将剩下的灯笼挂在自己院子里,然后提着锦鲤和寿桃灯笼去见外祖母,将寿桃送给她,说了好些吉祥话,惹得老太太直乐。


    不过很快婉姝就被老太太催着出门。


    “还没到时辰呢。”婉姝腻在老太太身边不愿走。


    “快去吧,别让周家姑娘久等了,我一个老人家就算有心赏月,身子骨也熬不住。”


    老太太身边的刘妈配合道:“老太太白日没有睡午觉,今儿要早些歇下,否则明日要难受的。”


    婉姝闻言哪里还敢赖着不走,只能提早出门去,竟是与周家兄妹在茶楼前碰个正着。


    “呀,我刚刚还道来得早呢,没想到哥哥才是与婉姝姐姐想到一块去了。”周小妹语气俏皮地说道。


    婉姝与周檀对视一眼,都坦然地笑了笑。


    青州民风比冀州保守许多,男女相看很少会让两人单独相处,大多时候双方都会带着家中小辈。


    楚谦谦得了婉姝的灯笼,也喜欢这位表姑,所以很愿意陪她出来。


    到底年纪小,对万事都感兴趣,婉姝害怕将人弄丢了,总盯着他,倒是有些忽略了周檀。


    便也不知,周檀偷看了她许多次。


    第55章 回家 快雨时晴,佳想安善。


    八月底, 婉姝收到母亲回信。


    信中道家中一切安好,不必挂念,至于青州之行, 嘱咐婉姝以陪伴二老为主,旁的顺其自然。


    总之就是说, 婉姝只管哄老人家开心就成,不必担心婚事。


    见母亲果然向着自己,婉姝彻底放心, 面对外祖母也多了底气。


    老太太说秋蟹肥美, 她年纪大了不好这一口,让婉姝与周小妹去品蟹宴。没几日又让婉姝去参加秋猎, 说她正缺个貂皮围脖。又是重阳佳节,年轻人必然要登高望远。


    对于老太太想方设法的撮合,婉姝面上一一答应, 每每欣然而去, 尽兴而归, 果然哄得老人家笑口常开。


    实际上婉姝真的是在专心游玩。


    至于每次都能适时遇见的周檀,因其进退有度, 话也不多, 婉姝倒不觉得烦。


    当然,为避免对方误会, 婉姝既不躲避,也不热情,从始至终礼貌以待, 让人挑不出错来。


    就这样过了月余,马上步入十月,一场雨后天气陡然转冷, 老太太终归是心疼婉姝,不再轻易让她出门了。


    “天冷就该煲羊肉汤,给老大院里也送去些。”


    刘妈妈笑着应下。


    老太太胃口不定,每月除了初一、十五全家一起用晚饭,平日都是各自在自己院子里用餐。


    婉姝自然是陪在老太太院里的,有老太太疼爱,下人们也仔细,日子过的比家里还舒坦。


    楚老太太见婉姝捧着汤碗微眯起眼,一脸幸福的样子与小时候一模一样,眼中慈爱更甚。


    “姝儿啊,你来了已有两月,青州与冀州相比,如何?”


    婉姝放下碗,笑道都好。


    “这么说,你也喜欢青州了?”


    “喜欢,您与外祖父和舅舅们都在这,姝儿想不喜欢都难。”


    老太太笑得越发慈祥,“没错,楚氏祖业都在青州,你舅舅表哥都离不了这,你若是嫁到青州来,绝不会有人敢欺负你。”


    “你大舅母说周夫人一直送帖子来,摆明了对你很满意,周家小郎君必然也是对你有意的,你看他如何?”


    “……”


    “在外祖母面前可不兴害羞哦,旁的也不需多想,只说你看上他没有?只要你愿意,外祖母就能给你做主,你父母不敢反对的。”


    “外祖母。”婉姝走到老太太面前蹲下,握住她老人家的手,柔声道,“周公子人很好,我不讨厌他,但婚姻大事我可不敢擅自做主,还是想等回冀州后问问母亲的意思吧。”


    老太太一听就知婉姝八成是没看上周檀,不禁有些失望,但更多是纳闷,等婉姝走后,忍不住与刘妈说起心中疑惑。


    “婉姝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如今连周小郎君都看不上,难道还想做娘娘不成?”


    刘妈听出老太太是在打趣儿,笑道:“姑娘的性子您还不清楚么,最是晓得规矩礼教,却也最怕繁文缛节,洒脱之处倒是与三爷有些像呢,怎会是眼高于顶之人?依奴婢看啊,姑娘打从一开始就没想嫁到青州,与周家姑娘亲近不过是想让您高兴罢了。”


    老太太沉默片刻,视线忽然朝房门方向看去。


    “你说,姝儿会不会心里早就有人选了?”


    这话刘妈可不敢应,只是出门时看向挂在门外一月有余的寿桃灯笼,想到出自何人之手,当即吩咐下人悄悄换了下来。


    *


    婉姝回房后明显松了口气,把春燕逗乐了。


    “老太太又不是不讲理的,还能逼您嫁到周家不成?瞧给您吓的。”


    婉姝想了想,也噗嗤笑了,“你又不是没见识过外祖母的嘴巴多厉害。”


    春燕一直寸步不离跟着婉姝,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颇为感慨地点点头,同时也有着与老太太相同的疑惑。


    见婉姝走到案桌前,正在拆看今日才到的信件,想必会写回信,春燕便到旁边磨墨,待婉姝读完信,才问出心中疑惑。


    “小姐,您刚刚说那些话,是真的对周公子无意,还是担心太太不答应啊?”


    婉姝身在青州,心里一直记挂着嫂嫂,这两月总与冀州保持通信,而母亲每次都说一切安好,然后便是嘱咐她在青州事宜,并不说闲话。


    反倒是怀玉常说些家里的事情,虽然多是些寻常小事,但让婉姝觉得自己没离家太远,也能减些思家之情。


    每十日准会有一封来自怀玉的信,每次都能让婉姝心情舒展,渐渐地她便开始期待怀玉来信。


    不过这次信中内容与以往不同,婉姝得知了一个令她十分惊讶的消息。


    王彦青与寿王之女魏洵兮定亲了,还是圣上赐婚。


    “小姐?”春燕发现婉姝在走神,立刻紧张起来,“可是家里有什么事?”


    “不是。”


    婉姝说了赐婚的事情。


    春燕立刻停下磨墨的动作,震惊道:“那浔阳郡主杀害了王大人的未婚妻,两家如何还能结亲?”


    婉姝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理解,不过有一点她可以肯定,“有圣旨在,不管两家有多大仇恨,这婚还是要结的。”


    婉姝想不明白其中缘由,便也没多费心思,将空白的信纸压平,开始写回信。


    见字如面,展信如晤。


    青州一切安好,问怀玉安。


    惊闻王魏之事,百思不得其解,望怀玉解惑。


    天气渐凉,宜热汤暖食,兔羊肉汤甚好。


    不知怀玉近日可有归家,嫂嫂一切安好否。


    *


    清河镇


    楚怀玉细细读过婉姝的信,数日疲惫一扫而空,当下便去买了羊肉,学习煲汤。


    初次煲汤,味咸,兑了热水,不济,再加热水,使汤寡淡,便和肉同食,咸淡相宜,勉强凑合果腹。


    楚怀玉仔细铺平信纸,执笔沉思良久,方下笔。


    快雨时晴,佳想安善。


    近日公务繁忙,幸得阿姐良汤一碗,甚慰。


    之于王魏,怀玉亦只闻其事,不得内情,见谅。


    初一路过府上,见大夫奔走,得知表嫂安好。


    阿姐勿念。


    天冷风凉,忌出宜室,阿姐千万注意保暖。


    另寻驱寒药方,静神香料,请阿姐笑纳。


    *


    以往信件怀玉总会提及嫂嫂安好,这次问了才说起大夫,且看怀玉的意思并未亲眼见到嫂嫂,而是听家里人说一切安好。


    婉姝心中不安,立刻去信信都,问嫂嫂安否,又怕家里有事瞒着自己,便让怀玉有空亲自去瞧,再给她回信。


    十日过去,家中来信说嫂嫂安好,婉姝却未得安心,因为怀玉的回信迟迟没来。


    夜里辗转难眠,直到春燕悄悄点上安神香,方得入睡。一夜安睡却也不解白日忧愁。


    婉姝又等了三日,还未见怀玉来信,便再也坐不住,与外祖母请辞回家。


    老太太满脸不舍。


    “是不是外祖母话太多了,日后再也不逼你相看人家可好,如今入了冬,风大天寒,不好赶路,留下过年可好?”


    婉姝抱着外祖母好一顿安慰。


    “并非姝儿不想陪二老过年,实在是嫂嫂临盆在即,我这未出嫁的小姑子哪能缺席?姝儿答应您,明年一定陪您猫冬过年,好不好?”


    老太太心里感动,面上反对,“便是明年不成亲也要定下,哪还能在外过年,你呀,能多来信就好。”


    婉姝笑道:“我才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外祖母高兴才行。”


    老太太见婉姝去意已决,便不再劝说,又开始为她张罗回程一切事宜,整个楚府也跟着忙碌起来,为婉姝准备许多别礼。


    婉姝不知道的是,大舅母私下找老太太谈了一次话。


    “元敬和二叔远在千里之外,实在赶不回来,让旁人送婉姝也不放心,姑爷那边大概也腾不出时间,当真不能让婉姝留下过年?”


    老太太叹了口气,摇头道:“姝儿嫂嫂是个好的,必然不会计较,但姝儿记挂嫂嫂,那不孝女又不愿意让姝儿嫁到青州来,与其让姝儿留下陪我这老婆子,倒不如让她们姑嫂俩增进感情,日后对姝儿也好。”


    大舅母暗自感叹老太太竟为婉姝记算得如此深远,不再提挽留之话,转言道:“周家那边又来了帖子,邀三日后赏梅呢,可要告知婉姝要走?”


    老太太沉吟片刻,点了下头,“就当是再给周家一次机会吧,等姝儿回了冀州,那可真是鞭长莫及了。”


    婉姝动身已是五日之后。


    临别之时,婉姝左看看右看看,磨磨蹭蹭不肯上马车,惹得楚老爷子哈哈大笑。


    “你这丫头不是胆大的很,你有钱有闲还有这些个侍卫跟着,还怕找不到回家的路?”


    婉姝脸色一囧,可怜巴巴地看着外祖父。


    幸得老太太解围。


    “这老头净会吓唬人,姝儿别担心,你三舅舅已经在码头等你了。”


    “三舅舅?”


    三舅舅不是归隐山林了么?


    婉姝面露茫然,但见大家脸色都无异色,便也没有多问,与大家再次道别后启程离开。


    十月下旬临近运河冰封期,婉姝赶的是最后一批船。


    到码头时,婉姝问侍卫三舅舅在哪。


    “三爷已经在船上了。”


    婉姝从小就没与三舅舅相处过多长时间,此刻见他没在码头等自己,猜出他是被外祖逼来送自己的。


    婉姝怪不好意思的,想着要不一会儿见过三舅舅后便说有侍卫相送就行,反正也就三五日的功夫。


    没成想等她上了船去敲门,三舅舅连回应一声都不肯。


    守在门口的侍卫长青恭敬地朝婉姝行礼,解释道:“三爷正在打坐修行,在此期间不吃不喝不见人,还请姑娘见谅。”


    婉姝没听说过这事儿,将信将疑,“这修行要持续多久?”


    “十二个时辰。”


    “何时开始的?”


    “昨晚。”


    “那三舅舅是怎么来船上的?”


    “小人搬来的。”


    “途中没见到人?”


    “小人自是见了人的,不过三爷自封五感,不看不听不说不想,便不算见人。”


    “……”


    第56章 误会 “哥哥送的玉佩可是没有退回来,……


    婉姝乘坐的客船上下共四层, 最底层压货,中间两层各有五十间舱室,最上层分为男女两个大通间, 没有床铺,票价也最便宜。


    婉姝的舱室在倒数第二层, 与三舅舅对门,相邻几间也都是自家侍卫丫鬟,十分安全。


    得知三舅舅打坐时间还剩下三个时辰, 约莫酉时可以见人, 婉姝便回到自己的舱室等他一起用晚餐。


    约莫两刻后,大船驶离码头。


    周檀匆匆来到码头, 只看到了大船的尾巴,没能与婉姝当面道别,面上肉眼可见的失落。


    一旁周小妹恨恨地跺脚。


    “都怪那个不长眼的酒鬼, 若不是他冲撞咱们马车, 又耍赖讹人, 哥哥能和婉姝姐姐说好一会儿话呢!”


    “此事怪我,应当再早些来的。”


    “我们本就提早了, 哥哥还未为此推掉公务, 都是那酒鬼的错,回头我就让人打他一顿, 让他装伤卖惨!”


    周檀见妹妹气红了脸,面上浮现出笑意,又反过来安慰她, “没关系,我们可以给婉姝写信。”


    “对啊,正好顺道将这些礼物一起送去, 婉姝姐姐总不能退回来吧,哈哈,哥哥你真聪明。”


    周家兄妹不知道的是,酒鬼拦车并非意外,他们要寄的信也不会轻易送达。


    *


    夜幕渐深,婉姝正看话本子看得入神,房门忽然被敲响,随之传来的是一道如泉水般清澈的男声。


    “婉姝,我是楚河,你歇下了吗?”


    是三舅舅!


    婉姝立马放下书,亲自去迎接。


    房门打开,入眼的便是一张约莫二十出头、白皙俊俏的脸。


    楚河身穿白色道袍,头顶太极髻,全身饰品仅有一只简素银簪,纤尘不染,干净利落。


    而比之打扮更清爽的是他的笑,比之声音更纯净的是那双眼。


    “听长青说你在等我一起用饭,久等了吧,去我房里吃?”


    没有久别的生疏,亦无重逢的客套,他只是抬了抬手里的酒壶,朝婉姝笑言。


    楚河双目清澈透亮,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眉眼与婉姝七分相像,但更像婉姝母亲,简直如出一辙。


    不知是血缘所致,还是他纯粹的笑容能够治愈人心,只这一句话,便令婉姝心里的忐忑不安瞬间消散。


    婉姝的心境像是突然回到了小时候,对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三舅舅满心好奇,自然而然地想要与之亲近,探索这份神秘。


    “恩,好。”


    晚饭很简单,三素一汤,反倒显得那壶酒有些另类。


    楚河未动筷,先倒酒,见婉姝盯着自己,问她喝不喝,见婉姝点头,也不说什么,爽快地给她斟满。


    “谢谢舅舅。”婉姝受宠若惊地捧起酒,“婉姝敬您一杯,谢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送我回冀州。”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动作很是洒脱,不料酒太烈,婉姝险些呛到,强忍之下将脸憋得通红。


    楚河面色从茫然到惊讶,接着眼神奇怪地打量着婉姝,“我记得你小时候很是冰雪聪明,没这么艮。”


    “……”


    婉姝忽然又想起小时候外祖母常骂三舅舅的一句话,三句狗不理——三句话过后,狗都不想理他。


    接下来在船上的三日,婉姝深刻理解了这一点。


    三舅舅毒舌且不自知,无论熟人还是陌生人,相谈甚欢只限在三句之内。


    好消息是,他几乎不主动与人搭话。


    *


    十月二十八日,船到信都。


    楚怀玉提前半个时辰到达码头,待船靠岸,目光迅速扫过人群,很快锁定婉姝。


    宝妹个子小,早早立在河边木墩上眺望,发现婉姝一行人后立刻挥手呐喊。


    “小姐,小姐,春燕姐姐,这里!”


    春燕老远就看到宝妹在河边蹦跶,顿时吓得变了脸色。


    “三个月过去,这丫头怎么还是皮猴子,也不怕掉河里!”


    春燕快步过去将人揪下来,好一番训斥。


    宝妹看似低头听训,实则斜着眼睛看别处,见婉姝走来立刻迎上去。


    “奴婢是看到小姐太高兴啦,宝妹好想小姐,小姐想不想宝妹呀?”


    婉姝被逗乐,“宝妹嘴巴这般甜,最讨人喜欢了,我当然想你啦。”


    宝妹闻言撅起嘴,委屈巴巴道:“那小姐以后去哪也带上宝妹吧,您看奴婢嘴角都长燎泡啦,就是想您想的。”


    “好。”


    春燕笑骂一句马屁精。


    宝妹得到应允比什么都高兴,笑嘻嘻地指向另一边,“表少爷来接小姐了。”


    婉姝也早看到怀玉,见宝妹这么开心,料想家里一切安好,才没有急着过去。


    此时见怀玉走到眼前,笑道:“你是不是长高了呀。”


    楚怀玉抿唇笑了下,目光定在婉姝脸上,“婉姝表姐倒似瘦了些,可有晕船?”


    见婉姝摇头,才看向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白袍男子,嘴角笑意微微变淡,“这位是?”


    “这是三舅舅呀,家里没收到信吗?”


    “怀玉见过三表叔。”楚怀玉记得楚河年纪有二十八九,没想到竟是这般面嫩,他还以为是那位青州公子厚着脸皮跟来了。


    “三舅舅,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怀玉。”婉姝介绍道。


    楚河笑着朝怀玉点了下头,算作回应。


    楚怀玉见婉姝张眼看向别处,解释道:“嫂嫂昨晚发动,现下府中正忙,这才让我来接。”


    婉姝听说嫂嫂要生了,立刻催促着回家。


    巧的是,一行人才进顾府大门,内院便传出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楚河与楚怀玉自觉留在外院。


    婉姝则小跑过垂花门,正好看到哥哥脚步匆匆进了屋。


    “恭喜太太,恭喜大爷,是位小公子。”


    婉姝也想进去,被云霞拦在门外才想起未出阁的姑娘不能进产房,只能焦急地在门外询问。


    “生的小子吗?嫂嫂好吗?孩子好吗?”


    此时接生婆领了喜钱乐滋滋出来,闻言连连点头。


    “都好都好,小公子白白胖胖的,我接生了这么多年,小公子称得上是一等一的好。”


    “顾小姐这是才回来呀,哎呦,果然是有福之人生在有福之家。”


    接生婆说几句好话后笑意深深地走了。


    没一会儿,楚氏也是满脸笑意地从屋里中出来,见婉姝眼巴巴等在外头,笑道:“去堂屋说。”


    楚氏回到堂屋,先是安排芳姑和云霞给下人们发喜钱,而后才与婉姝细说。


    “你嫂嫂这胎实在辛苦,你回来的正好,你父兄整日忙于公务,还得需要你帮着母亲照顾他们娘仨。”


    婉姝欣然应下。


    傍晚顾源下学回家,听说自己有弟弟了,大叫一声后便往屋里冲,嚷嚷着要看弟弟。


    翠儿半路杀出来截住他,低声劝道:“大少爷莫喊,大奶奶和小少爷都睡着呢。”


    顾源听到自己从“小少爷”变成了“大少爷”,眨巴眨巴眼,立马咧开嘴巴笑了。


    一股身为大哥哥的责任感油然而生,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保证道:“我就看看,不说话。”


    翠儿笑着点头答应,“不过小少爷太小了,沾不得脏东西,大少爷在外一天身上都是灰尘,先洗洗再进屋好不好?”


    “好!”


    不爱洗澡的熊孩子就这样变成了爱干净的好大哥,顾家长辈心甚慰。


    *


    顾家添丁,日子过的格外充实热闹,眨眼间又是三个月过去。


    二月初十,顾家小少爷顾澈百日,因年节期间辽东有灾情发生,圣上提倡各地节源支援,顾府便未张罗,只全家团聚简单摆个小宴。


    虽未大办酒席,礼金倒也收了不少,都是亲朋好友算着日子派人私下送来的。


    青州更是送了不少好东西来,其中还有一份是给婉姝的,有衣服首饰,还有吃的玩的。


    “这貂皮领子的大氅,奴婢在青州看老太太屋里的人做时就觉得眼色淡雅,果然是给小姐做的,老太太真疼您。”


    春燕摸着柔软的貂皮感叹了一会儿,转头继续整理其他物件时,在一个装有玉佩的匣子里发现一封信,不禁疑惑出声。


    “咦,老太太的信不是放在首饰匣里么,这怎么还有一封?”


    “我看看。”婉姝刚读完外祖母的信,闻言走过来,见信封上“婉姝亲启”四个字笔锋硬朗,像是男人所写,心里也觉得奇怪。


    打开一看,不禁眉目微动,这信竟是来自周家,以周小妹之名所写。


    内容大概是相别数日,很是思念,知道婉姝下月生辰,问她有没有想要的礼物,还提到年节礼物是周檀亲自挑选,因为没得到回信,惶恐数日,希望得到她回信。


    婉姝十分惊讶,因为在此之前她从未收到周家的信件和年礼,为免被当成无礼之人,当即提笔回信,解释缘由,并附上迟到的回礼。


    *


    周小妹收到回信第一时间派人去通知哥哥,没多久周檀便匆匆赶回家,见妹妹神色严肃,略有无奈。


    “小妹别闹哥哥,信呢?”


    周小妹见没骗到哥哥,哈哈一笑,将未开封的信交了出来。


    “喏,我可不敢偷看,还是你亲自看吧。”


    周檀郑重地拆开信封,展开信纸细细通读一遍,最终皱眉递给小妹。


    “怎么了?”


    周小妹疑惑地接过信,便见哥哥脸色微红,忐忑未褪,又多了丝羞意与纠结。


    “里面只有两句提到了我,我实在不明白婉姝是何意,你与婉姝年纪差不多,还请小妹为哥哥解惑。”


    周小妹噗嗤乐了,并没看信,而是指着婉姝的回礼笑道:“哥哥送的玉佩可是没有退回来,难道还不足以表明婉姝姐姐的心意吗?”


    周檀一愣,眼中闪过窃喜,接着又不确定道:“可婉姝说没有收到之前那两封信,你又没在信里说玉佩是我送的……”


    周小妹翻了个白眼,“我的好哥哥,你往日的聪明才智都去哪了?玉佩乃定情信物,可不兴女子之间互送。”


    第57章 偶遇 “婉姝,好久不见。”


    周家兄妹并不知道, 冀州民风开放,玉佩香囊等物虽可用于男女之间表达爱慕,但并无一物定情之说, 关系亲密的亲友皆可护送。


    婉姝最初并未发现其中深意,给周小妹回过信后一直忙于家中琐事, 早将此事抛之脑后。


    二月中旬开始,顾府门前送帖子的小厮络绎不绝,明显多于往年, 无外乎都是冲着婉姝的婚事而来。


    最近半年婉姝几乎没在公共场合露过面, 外面不知何时开始盛传顾家女贤良淑德,貌若天仙, 福慧双修。


    一打听才知道,是因那日梁氏难产,恰好在婉姝进门时生了, 接生婆回家路上将顾家好一顿夸, 这事儿不知怎么传到了官媒耳中。


    官媒食朝廷俸禄, 有督促适龄男女成婚之责,又怕得罪顾家而不敢明说, 于是暗地里散播关于婉姝的好话,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便令某些有心人以为是顾家有意放出消息, 着急嫁女。


    而顾家忙于添丁之事,等注意到此事时已经晚了,便有了如今的状况。


    恰逢春日, 顾家每日收帖如山,其中九成是邀请顾家女眷参加各类娱乐活动。


    婉姝有些被吓到,心生反感, 一个也不愿去。


    楚氏虽也头疼,到底考虑周全,要为婉姝的名声着想,她记得自己出阁前有一位闺友,因为脸上出疹子见不得风,数月未出门,结果被人造谣重病毁容,将原本看好的婚事都毁了。


    如今婉姝已经受太多人关注,楚氏怀疑背后有人推波助澜,但一时查不出来,只能尽量不给对方抹黑的机会。


    “若一个不接,怕是会惹人闲话,姝儿可还记得年前我们看好的三位公子,你才只看过其一?”


    经母亲提醒,婉姝才想起此事,出于之前相看屡次不顺,心里有些发怵,不过想到自己今年都十八了,最终还是决定听从母亲安排。


    *


    三月初三,微风暖阳,正适合踏青。


    婉姝刚从马车下来,便见一位红衣少女从车旁蹦出来,故意大声吓她。


    “婉姝姐姐!”


    包幼兰今年十六岁,性子十分跳脱,其父乃审刑院右使包培,三年前才调任信都。


    两人在各类宴会上打过几次照面,算是相识,但不太熟。


    婉姝想到自己借着人家邀约与人相看,有些不好意思,规矩地欠身回应。


    “幼兰妹妹。”


    在包幼兰印象中,婉姝是个脸上总带笑的漂亮姐姐,以前没机会走近,还觉得可惜来着,此刻见她温温柔柔的似有些腼腆,心里莫名生出强烈的保护欲。


    “婉姝姐姐我们俩组队吧,一会儿人到齐了,要骑马去狼牙山,最后一个到的要请客未名居,可贵了,我跟在你后头托累别人,保证不让你吊尾,如何?”


    包幼兰本性便有些自来熟,面对喜欢的小姐姐更是热情似火,如同打开了话匣子,姐姐长姐姐短地说个不停,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是亲姐妹。


    婉姝被对方的开朗感染,笑容也明媚许多。


    “好呀,那就有劳幼兰妹妹照顾啦。”


    受邀而来的公子小姐统共有二十多位,多数去年来过的,提前自备了马匹,像婉姝第一次参与,便由邀请人包幼兰为她准备。


    比赛开始前,免不得要互相打招呼。


    鹿城巡御史家的公子吴旻睿主动走到婉姝面前,秀气的脸上挂着可疑的红晕,说话也是慢声慢语的。


    “顾姑娘好,我叫吴旻睿,今年十八,来自邻城鹿城,家父是……”


    “噗嗤。”包幼兰站在距离婉姝五步远处,光明正大地偷听,听到后面没忍住笑了出来,“鹿城的公子都像吴公子这般,与人初次见面就如此细致地自报家门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相亲。”


    她不说还好,吴旻睿只是有些许害羞,结果被她一语道破,脸色瞬间如煮熟的虾子,又像是犯错被抓包的小孩儿,不知所措地快速扫了眼婉姝,又看向包幼兰,解释不成,便恼羞成怒。


    “我,我,包姑娘请慎言!”


    “……”


    包幼兰看看婉姝,又看看吴旻睿,瞬间明白了什么,面上调侃立马变成一本正经的微笑,“哦,好的……哎,那不是我表姐么,婉姝姐姐你们先聊着,我过去打个招呼。”


    包幼兰走后,吴旻睿明显松了口气。


    “我最应付不来包姑娘这般女子。”


    婉姝:“……”


    四周都是三三两两说话的人,婉姝二人倒不显突兀,不过他们还没交谈几句,便被几个意想不到的人打断。


    “婉姝!”王鸿远大老远就招呼婉姝。


    他们一行六人,有三人与婉姝相识,其余三人也有些眼熟,都是九华书院的学生。


    赵珅落后王鸿远几步走到婉姝面前,笑容可掬,身上多了一丝沉稳。


    “婉姝,好久不见。”


    “赵公子,好久不见。”


    婉姝礼貌回应,而后看向一旁的怀玉,问道:“你今日旬休吗,来这作甚?”


    在一众锦衣华服的鲜衣少年当中,楚怀玉身穿竹色窄袖便服,玄色绦带束腰,绦带下悬着一只再普通不过的褐色荷包,竟也毫不逊色。


    一根青笄束发,更显面容清俊出尘,浅浅一笑,比今日微风更令人心旷神怡。


    “赵兄新官上任,我等相聚恭贺,婉姝表姐也来踏春?”


    楚怀玉目光划过站在婉姝侧后方的白面小生,语气自然道:“既然在此相遇,不如一起?”


    婉姝正觉着与吴旻睿话不投机,当即点头答应,并叫来包幼兰与几人介绍,倒是没太在意怀玉所说的新官上任是何故。


    包幼兰望着这么多外貌出众的少年郎,看婉姝的眼神都变了。


    此时踏青发起人宣布赛马即将开始,大家各自上马,包幼兰靠近婉姝,悄悄问道:“姐,你一下子相这么多聊的过来吗?”


    婉姝嘴角微抽,眼神无奈,“我方才不是说了,那几位是我表弟同窗?碰巧遇见了而已。”


    包幼兰嘀咕道:“我看着都比鹿城那位强,一个大男人比小姑娘还容易害羞,能有什么出息。”


    婉姝默默检查马鞍缰绳,只当没听见。


    随着一声令下,一群充满活力的少男少女策马扬鞭,在广阔的土地上肆意奔腾。


    原本说要帮垫后的包幼兰在发现婉姝骑术很好后,又见身后跟着数位护花使者,顿时专心投入到比赛当中,嚷嚷着要和婉姝一决胜负。


    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最是精力充沛,争强好胜,一些骑术不精的公子小姐们很快被甩在身后。


    约莫一刻后,一位玄衣少年率先抵达狼牙山半山腰,故作轻松地环臂靠在小亭栏上观赏后人追逐的画面,不过还是被脸上张狂的笑出卖了心中得意。


    婉姝与包幼兰同时抵达,并非名列前茅,倒也算头一批。


    楚怀玉紧跟在婉姝身后下马,第一时间递上水囊。


    “我没喝过。”


    包幼兰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腰间,撇撇嘴,羡慕道:“我亲弟弟都没这么贴心。”


    婉姝笑了笑,接过水囊,让侍卫拿来茶杯,将水分倒出来,率先递给包幼兰一杯。


    包幼兰满脸感动地接过,“还是婉姝姐姐好,好恨我没有一个未婚的哥哥,否则非要你做嫂嫂不可。”


    婉姝笑着嗔道:“一杯水便将你收买啦。”


    包幼兰豪迈地一饮而尽,又伸手去讨要,嘴里念叨着,“此水乃是久旱逢甘霖,自然不一般。”


    楚怀玉自然地接过水囊为其倒水,并递给婉姝一杯。


    此时王鸿远等人堪堪赶来,都跟怀玉讨水喝。


    走在后头的赵珅脸上微有异色,暗恨王鸿远竟然如此明目张胆地替楚怀玉阻挠自己。


    望着楚怀玉投来的嘲讽目光,赵珅心中一沉,暗骂一句小人得志,而后扬起笑脸,若无其事地上前与婉姝搭话。


    不料半路杀出个吴旻睿,横冲直撞地跑到婉姝面前,挤开了赵珅。


    “顾姑娘,你带药膏没有,我好痛。”


    婉姝见吴旻睿灰头土脸,膝盖处破烂隐有血迹,连忙喊来侍卫,关心道:“你怎么受伤了?”


    吴旻睿委屈巴巴地看了眼脸色难看的赵珅,意有所指道:“有人争强好胜,策马太狠,我躲避时马儿踩到坑里,我不小心摔下了马。”


    赵珅顿时怀疑吴旻睿也是楚怀玉请来对付自己的,忍着心中怒气,勉强挤出一丝笑来,咬牙道:


    “我与王兄都是初次来狼牙山,不知山脚坎坷,没能及时减速,确实好像听到了一声尖叫,回头却没见人影,还以为听错了,竟不知是吴公子受惊摔下马,失礼了。”


    吴旻睿撇撇嘴,没有说什么,跟随顾家侍卫找地方上药去了。


    赵珅故作镇定地看向婉姝,转移话题道:“年前家中忽有急事,没能与你道别,后来听说你去了青州,还以为你会在那过年,便未贸然写信,不知我送你的年礼收到没有,可还喜欢?”


    过年时赵珅托人送了一箱书,并非多么名贵的孤本典籍,而是各州有名的奇闻异录,可见是用心收集的。


    婉姝知道他送这些是因为之前为他践行时,自己说过喜欢读这些书,本就是说好的礼物,实在不好拒绝便收下了。


    婉姝不知他此时提这事作甚,点点头道:“当初不过一句戏言,赵公子费心了。”


    赵珅眼中流露出温柔,郑重道:“答应你的事,自然要做好。”


    第58章 明争 “婉姝表姐是在担心我?”


    赵珅言语暧昧不清, 令在场之人都变了脸色。


    与赵珅交好的那三名九华学子对视一眼,总算想明白一向低调的赵珅为何这次肯与他们相聚庆祝入仕,他选择踏青, 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其中一人正愁没有机会讨好赵珅,见婉姝没有接话, 当即意味深长地笑道:


    “难怪赵兄放着京城的大好前途不要,甘愿来信都做个提控案牍,原是男儿本色, 倒是我等没有眼色, 在这碍眼了。”


    婉姝本就因赵珅引人误会的态度而心里不舒服,此刻被人这般调侃, 面上礼貌疏离的笑差点维持不住。


    她正要开口解释,怀玉忽然出声,冷淡的语气中夹杂着不加掩饰的嘲意。


    “郑兄以为, 何为男儿本色?”


    郑凯察觉到楚怀玉的不满, 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但还是硬着头皮道:“自是正直勇敢,迎难而上, 有胆量有魄力。”


    郑凯早看出楚怀玉与赵珅两人不对付, 虽忌惮顾家,但一想到楚怀玉不过是顾家收留的一条狗, 哪里比得上赵氏嫡子,心里的那点慌乱转瞬即逝。


    为了表明立场,他看向楚怀玉的目光也带上敌意。


    只见楚怀玉冷笑一声, 毫不留情道:“郑兄知道自己没有眼色,在这碍眼,依旧有胆子当众大放厥词, 原是男儿本色。”


    这话不止骂了郑凯,连带着赵珅也被他嘲弄一番。


    背地里费尽心思的接近婉姝,既要做不知廉耻之事,又想被人捧为付出者,不过是道貌岸然之辈,狗屁的男儿本色。


    赵珅听出楚怀玉话里有话,顿觉有失颜面,语气不善道:“此行本是踏青寻乐,楚兄不请自来,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半路遇见他时便觉不妙,如今果然开始找事。


    楚怀玉见赵珅满脸警惕,忽然露出笑意,朝赵珅拱了拱手,没什么歉意的道歉。


    “不瞒赵兄,在下不久也将调任信都,原想与赵兄畅谈一番未来如何建功立业,此刻才发现我们竟不是一路人,是怀玉不自量力,打扰诸位了。”


    赵珅心中一沉,这个楚怀玉先说他虚伪做作,又道与他不是一路人,这是拐着弯说自己是好人呢!


    “呵,难怪楚兄短短一年便从小县主簿升至审刑院郎官,想必这张巧嘴出了不少力。”


    楚怀玉又是一揖,谦逊道:“赵兄谬赞,怀玉笨拙,唯靠‘勤’之一字罢了,比不得赵兄实力雄厚,想走哪条路都成。”


    看似谦卑,实则暗讽赵珅不过是仗着家世为所欲为。


    赵珅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般辱骂过,当即沉下脸,“身正不怕影子斜,楚兄莫要因为自己孑然一身就认为出身好的人没有真本事,否则容易被人误会嫉妒心太强。”


    楚怀玉微微歪头,笑得略显恶劣,“楚某就一俗人,难免会有嫉妒之时,莫非赵兄不曾嫉妒过旁人?真乃圣人也。”


    “你。”赵珅既不敢说自己是圣人,又不想说自己嫉妒过谁,一时噎住,看向楚怀玉的目光变得更冷。


    “春燕!”婉姝此时低喝一声打断两人的剑拔弩张,转身朝拴马的方向走去,“今日风太大,吹的我头疼,回家。”


    春燕赶紧哎一声追了过去。


    包幼兰一言难尽地扫了眼几名男子,也跟着离开,远远还能听到她啧啧称叹。


    “这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吵起架来都一套一套的,要是我才没耐心说这么多,骂不过就薅头发啦。”


    吴旻睿换了身衣服回来就听到这么一句,好奇地凑上去,“我就离开这么一会儿就打起来啦,谁和谁呀?”


    包幼兰斜他一眼,“不光彩的事情少打听,你一男子这么八卦作甚。”


    “……”


    吴旻睿见幼兰不告诉自己,便不理她了,加快脚步去追婉姝,不料被衣袖忽然被人大力一扯,害他险些跌倒。


    “你作甚!”吴旻睿猛地抽回袖子,怒气冲冲瞪向罪魁祸首。


    包幼兰甩甩被扯疼的手指,很是无语,“反应这么大作甚,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非礼你呢。”


    “你你你。”吴旻睿指着包幼兰,被气得脸都红了,“你一个姑娘家,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包幼兰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婉姝姐姐看不上你,别追了。”


    “与你何干!”


    “当然是不想我姐被你纠缠。”


    “你你!”


    “我我?”


    “……”


    婉姝翻身上马,在她的角度只瞧见吴旻睿的背影和包幼兰俏皮的笑,见两人似乎聊得正欢,她便没有打扰,策马下山。


    *


    婉姝一行人不欢而散,有后来者瞧见他们这么快下山,都觉得有些奇怪。


    一名身穿淡黄色裙衫的少女姗姗来迟,下马后立刻有丫鬟上前为她抚平衣裳褶皱,被她烦躁地拍开。


    “人都走了,费心给谁看!”她最讨厌骑马这种粗鲁的活动了。


    丫鬟低眉顺眼地小声提醒,“奴婢见赵公子下山时脸色不好,好像追着顾家姑娘去了,许是发生了什么事,要不奴婢去打听一下?”


    “我能看不出来?用你说。”黄衣姑娘白了眼丫鬟,转身时无意间看到亭子里的男子,眸光闪了闪,立刻调整好表情,抬手顺了顺垂在胸前的一缕头发,“你个下人能打听出什么,本小姐亲自去。”


    赛马第一名贺枫在亭子里看完了刚才争吵的戏码,等人走完才露面,忽觉爬山没意思,正要离去,出了亭子却被一位黄衣少女挡住去路。


    少女容貌清秀,淡黄色的裙衫使她多了丝娇俏,笑容略显羞色和委屈。


    “小女子何蓉见过公子,敢问公子可知刚刚这里发生了何事?我方才与顾家姐姐打招呼,她都没理我,好似十分生气,不知是谁惹了她?”


    贺枫抱起胳膊,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何蓉,并未作答。


    何蓉被盯地有些不自在,再次柔声开口。


    “公子不知便罢了,如今春色正好,为些小事生气倒是辜负了这般好时光,相逢即是缘,敢问公子贵姓?”


    贺枫嗤笑一声,侧跨两步,绕过何蓉,头也不回地离去,从始至终都没正眼瞧她。


    眼珠子都快黏他身上了,还以为自己装得很好,真是林子大了什么蠢人都有。


    何蓉呆愣地注视着贺枫背影,待他走远才反应过来,脸色顿时黑了,低骂道:“一个克父克母的煞星罢了,要不是跟皇室沾亲带故,谁会搭理你?傲什么傲,呸。”


    贺枫不想再碰见蠢人,索性往山林里去,想着顺道打点猎物下去,结果没走多久,忽然听见树枝被踩断的声音,本能地做出防御姿态。


    “谁!”


    楚河立在最高的树尖上,见婉姝下山,正打算离开此地,见有人来便等了一会儿,此刻被人发现,便跳到下面的树杈上,垂眸与贺枫对上视线。


    贺枫冷脸质问:“你跟踪我?”


    楚河面色平静道:“我来这片三天了。”


    贺枫半信半疑,“你是何人?”


    “楚河。”


    贺枫皱了皱眉,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但从对方刚刚露出的轻功便能看出他内力不凡,于是警惕地追问,“你主子是谁?”


    楚河默了默,不答反问。


    “你爹是谁?”


    贺枫以为对方在骂自己,当即沉下脸,运起轻功飞身上树,出手狠厉地朝对方攻去。


    楚河讶然,他不过是觉得自己已经回答了两个问题,该轮到对方自报家门,怎么就要挨打?


    好一个脾气古怪的少年。


    *


    婉姝坐在自家马车上只等了片刻,便听到一阵马蹄声迅速靠近,很快怀玉略显紧张的声音隔着厢壁传来。


    “婉姝表姐,我惹你生气了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上来说话。”等怀玉坐到自己对面,婉姝才扯了扯嘴角,声音冷淡道,“都追到这来了,又在我面前与赵公子那般争吵,你还说不是故意的?”


    楚怀玉搭在腿上的双拳紧了紧,失落地垂下脑袋。


    “我以为婉姝表姐不想与他走近,怕他纠缠你才跟来的,一时忘了表姐不喜我插手你的事,对不起。”


    婉姝没想到怀玉会翻旧账,噎了噎,冷气顿时消散大半。


    马车外面有春燕把手,不必担心谈话被旁人听了去,婉姝无奈地软下语气。


    “我没有怪你插手,你既知道赵公子欲纠缠,早些告诉我他来,我自会避开,哪里需要你与他那般争论,你也知道赵家实力雄厚,撕破脸皮对你有什么好处?”


    楚怀玉愣了愣,缓缓抬头,露出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睛,里面正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婉姝表姐是在担心我?”


    婉姝不自在地别开眼,声音虚了些,“你是我弟弟,一言一行都关系到顾家脸面,我是在规劝你,人在官场,不要意气用事。”


    楚怀玉眼中的光淡了些,但仍是开心的,因为他听出来了,在婉姝心里,他比赵珅重要多了。


    赵珅什么都不是。


    “月中我便正是任职审刑院审郎官,此次回信都原是为了搬家,现下时间还早,婉姝表姐要去我那坐坐吗?”


    “你那?”婉姝瞬间被转移注意力,疑惑道,“你搬哪里去了?”


    楚怀玉见婉姝下意识觉得自己该搬回顾府,笑了笑,道:“我如今有官职在身,审刑院又常与兵马司打交道,若继续住在顾府怕是会给表兄带去没必要的麻烦,我在城南租了房子,离衙署也近,很方便。”


    婉姝了然点头,又见怀玉期待地看着自己,顿了顿,道:“母亲还不知道你回来吧,你随我回府吃饭,改日我再去你那看看。”


    “好。”


    *


    顾家父子忙了一冬,现下终于得闲能够常常回家,尤其是顾承封,在没有重犯要抓时每晚都能回家陪妻儿,最近中晚两餐也都在家用。


    今日回来的早些,还没到午饭时辰,他便在院中指导顾源练剑,顾源最近身子越发康健,人也调皮好动,练剑能够约束他。


    “哥哥今日回来的早呀。”


    顾承封转头看到本该外出踏青相亲的妹妹与怀玉一起回来时,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表兄安。”楚怀玉若无其事地规矩行礼。


    顾承封看他片刻,微笑着朝两人点了下头,并未表现出不满,也没有与怀玉叙旧的意思,二人便进堂屋向楚氏请安。


    约莫两刻后到了饭点,顾承封才领着妻儿进门,从母亲口中得知怀玉调任信都,脸上的笑终是淡了下来。


    “兵马司与审刑院皆对城中刑事负责,经常合力办案,来往也算密切,我竟没听说此事,怀玉瞒得这般紧,是想给大家一个惊喜?”


    清河县距离信都不远不近,但来回也要一日功夫,过去一年只有逢年过节楚怀玉才能名正言顺的回来一趟,其中少不了顾承封的手笔。


    如今楚怀玉不声不响地调回信都,顾承封怀疑是他发觉了自己的意图,故意隐瞒。


    若当真如此,这小子心思何其深沉,便不能对他使用怀柔之策了。


    第59章 何蓉 “喂,谁骂你了,你给我说清楚!……


    面对顾承封犀利的试探, 楚怀玉面不改色地恭顺答道:


    “并非怀玉故意隐瞒,年初赈灾拨款被贪之事牵扯到清河县,直至前几日彻底了结, 朱县令才下发调令,我昨日才走完流程, 原本就打算今日过来与表兄打声招呼,恰巧在郊外遇见婉姝表姐,便一起回来了。”


    楚怀玉的回答毫无破绽, 就算顾承封有意为难, 一时也挑不出错来。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之事,楚怀玉在近两年频繁出现在各类聚会中, 但凡察觉到他心思的人,就会发现他是奔着婉姝去的。


    “原来如此,说起来你在读书时便展露出刑侦方面的才能, 到清河县后更是屡次立功, 年少有为, 被调入审刑院也不足为奇。”


    顾承封没打算拆穿怀玉的心思,面上含笑, 但眼里没有多少温度。


    “表兄谬赞了, 我不过是运气好些。”楚怀玉谦卑回应,一副乖巧的模样, 实则没有表现出丝毫退意。


    顾承封嘴角弧度上扬些许,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随即看向正在吃点心的婉姝, 若无其事地询问。


    “母亲说你今儿与包家姑娘出去踏青了,怎得回来这般早?”


    婉姝动作一顿,眼中闪过心虚, 掩饰般地喝了口茶水漱嘴,接着回话。


    “赛马时吴家公子摔伤了,便提早回来。”


    顾承封见婉姝主动提起吴旻睿,眉头微挑,笑意真切了些。


    “吴家小郎我见过,是难得的温良纯善之人,表里如一,可见家教甚好。”


    婉姝点头道是,没听出兄长话里有话。


    但知子莫若母,楚氏早就察觉到顾承封对怀玉的微妙态度,此时见他似要将婉姝相看之事摆到明面上说,当即出声阻止。


    “好了,有话等用完饭再说也不迟,今日不必等你父亲。”


    芳姑见太太发话,立刻给云霞使了个眼色,云霞便去招呼丫鬟布置饭菜。


    几个小辈也不敢再闲聊,纷纷起身随楚氏入座,饭桌上再没人开口。


    直到楚河姗姗来迟,几个小辈连忙起身打招呼。


    丫鬟立刻在楚氏下首添了双碗筷。


    楚河走过去,笑着让大家不必拘礼,然后坐下用饭。


    “三舅爷这几日去哪了?”顾源看到楚河就不动筷子了,对这位从年前开始就隔三岔五出现一趟的三舅爷很是好奇。


    楚河笑道:“四处走走。”


    顾源对这敷衍的回答很不满意,撅着嘴哦了一声,然后在母亲的示意下继续低头扒饭。


    饭后,楚氏打发小辈们出去,将楚河单独留下,目光在他白袍下摆的污迹上多停留了一会儿,问他今日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意外。”楚河掸了掸衣摆,眼中闪过无奈,接着汇报道,“没什么大事,就是一个叫赵珅的小子与怀玉起了争执,婉姝不耐烦听就走了,哦,吴家小子落马似乎也与赵珅有关。”


    楚氏闻言微微皱眉,颇为头疼道:“承封说赵家公子马上要到他手下任职,这般看来确实冲着婉姝来的……上次他在王家出手帮忙,为了婉姝不惜得罪寿王府,这份恩情实在不好还。”


    楚河静坐一旁,没有接话。


    安静片刻后,楚氏又道:“你觉得吴家小郎如何?”


    楚河想了想,给予中肯评价,“婉姝没看上,换一个吧。”


    “……”


    *


    踏青过后没几日,婉姝给包幼兰去了帖子,邀请她去梨园听戏,既为踏青那日之事道歉,也是真心想与她交朋友。


    包幼兰应了,且在见面时毫无芥蒂地抱着婉姝的胳膊,高兴道:“我就知道婉姝姐姐不会忘了我。”


    在婉姝道歉后更是浑不在意地表示,“若不是因为吴旻睿,我还没机会与婉姝姐姐相识呢,我当然不会生气,不过婉姝姐姐确实冷落了我,要想我一点不介怀,除非你告诉我,有没有对吴旻睿动心?”


    婉姝失笑,“才短短见了一面而已,谈何动心?”


    包幼兰闻言坐直了身子,惊讶地看着婉姝,“这种事本来就是看眼缘的啊,婉姝姐姐这个年纪应该相看过不少男子了吧,难道从来没遇到过让你第一眼就心动的?”


    “……”这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包幼兰见婉姝沉默,凑了过去,煞有其事道:“姐,我跟你说,找相公定要找那种一眼就动心,再看更心动的,知道为什么吗?万般道法皆是自然,缘之一字更是如此,意动则缘到,若是错过定会后悔的。”


    别看她说的一套一套的,婉姝却不以为然。


    “相守一生的人,怎可能一眼就能确定,便是有些因爱结合的人也可能随着时间变迁而变心,只有想法、身份都十分契合才得稳妥。”


    包幼兰目瞪口呆,“婉姝姐姐怎么和长辈们想法一样,那为何到现在还没嫁人?”


    婉姝噎了噎,“自然是没遇到合适的。”


    “是你觉得不合适,还是伯父伯母觉得不合适?我看是婉姝姐姐自己拿主意的吧,那不还是像我说的,没遇见让你心动的?”


    婉姝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总不能说自己相看过的公子人都不错,但有自己不能接受的缺点或怪癖吧?那岂不是成了背后说人坏话。


    包幼兰见婉姝无言以对,得意起来,“别看我年纪小,这些年跟随父亲走南闯北可是见识过不少事,且饱读各类话本,早就将那些情情爱爱看透了。”


    婉姝汗颜,原来幼兰是话本子看多了。


    包幼兰忽然又收敛起来,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我想说的是,你要是没看上吴旻睿,我就不用跟你道歉了。”


    婉姝面露疑惑,“幼兰妹妹何出此言?”


    包幼兰摸了摸鼻子,“我是觉得吴旻睿配不上你,又看他傻了吧唧的,就开了几句玩笑,结果把人气哭,跑回家去了,说再也不来信都。”


    “……”婉姝有点难以想象那画面。


    包幼兰低头喝茶,掩盖住脸上那一点可疑的红晕,半句也没敢提自己失手将人衣裳扒了的事。


    一场戏看完,婉姝与包幼兰解除误会,关系也更亲近了些,见时辰尚早,两人便去珍宝阁看首饰。


    婉姝一眼就看中了那款顶端镶棣棠的白玉簪,刚拿起来准备细看,便听见一道娇柔的声音从身侧楼梯上传来。


    “把这些全包起来,还有方才看过的一楼那只棣棠玉簪。”


    何蓉最近在珍宝阁买了不少贵重首饰,店里伙计又是新来的,只当她是贵客,闻言立刻跑到婉姝身旁。


    “姑娘,真是不好意思,这支簪子是何姑娘早就看好的。”


    包幼兰看向何蓉,觉得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皱眉道:“你若是早看上为何不让包起来,怎么婉姝拿起来你就要买,她得罪过你?”


    何蓉见对方这般憨直,心中冷笑,面上露出委屈,不解道:“包姑娘误会我了,我只是想挑完再让伙计一起包,难道有错吗?”


    包幼兰呵了一声,目光不善地打量着何蓉,“原本我还不确定,既然你认得我们,看来就是故意的。”


    “包姑娘这话是何道理?”何蓉似是受到惊吓,缩着肩膀泫然欲泣道,“我不过是前几日在狼牙山见过你一面,怎就成了罪过?顾姑娘若实在喜欢这只簪子,我让给你就是了。”


    婉姝一脸茫然,想说不必,却见包幼兰惊地后退一步,指着何蓉怒道:


    “哎我们又没怎么着你,你搁这跟谁演呢,不过是一只簪子,又不是男……哦,原来赵公子也在呀。”


    赵珅听到动静从二楼下来,便见包幼兰与婉姝眼神奇怪的看着自己,赶紧低头打量自己的穿着,好在并未发现不妥。


    赵珅目不斜视地路过何蓉,走到婉姝面前疑惑道:“婉姝,怎么了,作甚这样看我?”


    包幼兰默默朝何蓉翻了个饱含嘲意的大白眼,此时无声胜有声。


    何蓉险些被气破功,还是忍了下来,跟在赵珅后头,带着哭腔道:“顾姑娘,我将簪子让给你,能否让你这位朋友莫要再辱骂我?”


    “喂,谁骂你了,你给我说清楚!”


    赵珅这才看向何蓉,皱了皱眉,朝跟下来的掌柜道:“卖个首饰都能让客人哭哭啼啼,看来是我眼拙了,之前在你这订得首饰不必继续做了。”


    “赵公子,您可是付了五成定金呢。”掌柜傻眼了,又赶紧看向婉姝,求饶道,“顾姑娘,这伙计新来的不认得您,得罪之处还请见谅,您手上这只簪子便当小店给您赔不是了,成吗?”


    “定金就当买个教训吧。”赵珅冷眼扫过顾自抹泪的何蓉,最后落在婉姝身上,目光才柔和下来,“你喜欢棣棠吗?这个只算中品,配不上你,过几日便是你生辰,我送你更好的。”


    婉姝从看到赵珅那一刻起就冷静下来,闻言立马放下簪子后退几步。


    “我不喜欢,生辰也只跟家人一起过,不收外人礼物,赵公子千万别破费,我和幼兰还有事,就不打扰了,告辞。”


    话落,赶紧牵起幼兰往外走,完全没给赵珅说话的机会。


    “赵公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顾姑娘怎么才来就走啦?”何蓉疑惑出声。


    赵珅见婉姝避自己如蛇蝎,心情沉到谷底,此刻听到这话,脸色更是难看,扭头怒视何蓉。


    “是谁派你来的?!”


    何蓉双目微瞠,不敢置信道:“赵公子不记得我了?年节时我们在京城见过的呀。”


    得知她来自京城,赵珅瞬间收敛所有情绪,面无表情地警告道:“无论你是谁,若让我知道你故意找婉姝的麻烦,决不轻饶。”


    何蓉瞧着赵珅冷漠离去,气得跺脚,待冷静下来,眼中划过阴险的算计。


    她手里可是有赵珅的把柄,等着吧,有他求自己的时候。


    第60章 做戏 “表少爷,您一会儿再来成吗?小……


    婉姝拉着包幼兰躲到马车上。


    包幼兰狐疑地目光中隐隐透着兴奋。


    “方才那场面我只在话本里看过, 姐,那位何姑娘是把你当情敌了呀,难道你与赵公子有故事, 恩?”


    婉姝无奈道:“之前赵家提亲,发生了些误会, 不过早就解释清楚了。”


    “误会?原本是要答应的?”


    “没有,母亲不想我嫁入门第太高的人家,本就没打算应下。”


    “那你呢?”


    “我与赵公子意外相识, 君子之交, 从未有过越礼之举。”


    包幼兰急得哎呦一声,“我是问你对他有没有动过心?”


    婉姝摇头, “赵公子人很好,个性开朗,我觉得他很有意思, 但若说男女之情, 倒是没有的。”


    包幼兰皱了皱鼻子, 不解道:“那你与他说清楚就好了,以赵公子的家世应当不会纠缠你吧, 为何要躲着?”


    包幼兰身上有种让人想要倾诉的魅力, 婉姝又为此事郁闷许久,不知不觉便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我与他说过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赵公子也没有纠缠,只是,上次踏青他说那些话实在让人误会, 他对我又有恩情,我真不知该如何应对。”


    包幼兰见婉姝头疼的样子,眯眼思索片刻, 幽幽道:“有没有可能,就是因为赵公子性子太好,从小就招女孩子喜欢,而你没有直白地告诉他你不喜欢他,他便以为你是因为父母之言才疏远他?”


    婉姝愣了愣,从未想过这种可能,顿时脸色有些为难,“他从未问过我的心意,我如何直白开口?”


    “也是,万一到时他觉得丢脸,说自己没有那意思,反而会令你尴尬不已。”


    包幼兰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忽然灵机一动,“你找个跟他完全不一样的男子相看,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不就好了?”


    婉姝眼皮一跳,觉得这招听着有点耳熟,“这样岂不是又牵扯到其他人?”


    “提前说清楚就好了呀,顾伯父可是冀州都尉,手下那么多人,你总认得几个吧?”


    婉姝下意识想到了曾经算计过自己的魏子东,立马摇头,觉得不妥。


    “万一被人发现,岂不是要闹笑话?”


    包幼兰啧了一声,“怕什么,我陪着你,要不这样吧,咱们也不必找旁人了,就吴旻睿吧,我保证他会帮忙,事后绝对不敢四处乱说。”


    “我还是觉得不……”


    “行,就这么定了,哎我到家了,谢谢婉姝姐姐送我回来呀,这事交给我你放心,你就等我消息吧。”


    “……”


    *


    鹿城,吴家。


    吴旻睿回家后以伤势为借口将自己闷在屋中整整三日,可把吴母担心坏了,她的儿子自己清楚,心思太单纯,在外很容易遭人欺负。


    最终吴母装病才把人骗了出来,一脸虚弱可怜地质问,“你告诉娘,你摔下马是不是被人戏弄的?顾家姑娘可有参与?”


    “母亲,真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那你们相处的如何?顾家姑娘可像传闻中那般温婉贤淑,知书达理?”


    吴旻睿不知为何想起被包幼兰轻薄的画面,羞恼再次涌上心头,气的脸都红了。


    “顾姑娘漂亮又温柔,好极了。”比包幼兰好一百倍!


    吴母一听顿时乐了,还以为儿子是在害羞,便不再追问,只道:“好好,母亲知道了。”


    待吴旻睿出门,她赶紧吩咐心腹准备帖子,打算趁热打铁。


    “那样好的姑娘,咱们必须得抓紧了,让对方看到我们的心意,姑娘家知道自己被重视,心里也会高兴的。”


    吴母没想到的是,还没等顾家回帖,吴旻睿率先收到了一封私信,看完后立马就要启程去信都,问他怎么回事也不说,只通红着一张脸说是私事,让吴母不要多问。


    这是吴旻睿第一次对母亲表现出这般强势,吴母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儿子终于长大了,深感欣慰。


    “好,母亲不问,你多拿些银两去,出门在外别太小气。”


    吴旻睿走后,吴母暗自高兴。


    丫鬟不解,“看公子的样子像是出了急事,太太不担心?”


    吴母笑得意味深长,“那封信来自信都,能有什么坏事?”


    她也是年轻过的,年轻人交往都不喜长辈盯着。


    何况依旻睿的性子,给他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做出轻浮之事,吴母对儿子很放心。


    *


    未名居酒楼,某个雅间内,包幼兰点了一桌子菜,正在独自享用时,吴旻睿冲了进来,将一张信纸拍到她面前。


    信上只有一句话:来未名居乙字三号房,否则将你肩上有块心型胎记的事昭告天下。


    吴旻睿怒气冲冲地质问,“你一个姑娘家拿这种事做威胁,不觉得可耻吗?!”


    “别生气呀,我这不是怕你不来嘛,来坐,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多点了一些。”


    包幼兰一改之前恶劣态度,笑得讨好,又是倒茶又是递筷子,完全像是变了个人。


    吴旻睿有种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的感觉,并且觉得棉花后面藏着刀刃,忍不住后退一步。


    “你到底想干什么?”


    包幼兰见他满脸警惕,好像自己有多可怕似的,顿觉没意思,撇嘴嘀咕道:“那日我又不是故意的,我都没害臊,你一个男子这么在意作甚,娘们唧唧的。”


    吴旻睿站得远,只听清最后一句,顿时炸毛,怒视包幼兰,“你骂谁呢?!”


    包幼兰想到还要请对方帮忙,立马扯出一抹假笑,“吴公子说什么呢,身为大家闺秀怎么会骂人?”


    吴旻睿:“……”


    “想我不提那事儿也成,吴公子帮我一个忙呗?”


    “不帮!”


    “不帮?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喊非礼,明儿你就得八抬大轿娶我?”


    吴旻睿满脸震惊,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结果就是,他不仅要听从包幼兰安排,还要为没吃一口的饭局买单。


    如果此时有人问他对包幼兰有何看法,他一定会回答: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


    婉姝生辰前一日,被包幼兰请到未名居,说要为她提前庆祝。


    等她到达约定的雅间,开门的却是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吴旻睿,屋里再没有旁人。


    “吴公子,幼兰不在这吗?”


    “她,她有事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顾姑娘先进来坐吧。”吴旻睿略显拘谨地侧身让路,低着头不敢正眼瞧婉姝。


    婉姝与春燕对视一眼,都觉得此间有鬼。


    “小姐,要不我们出去等包姑娘吧?”春燕小声道。


    吴旻睿飞速抬眼看了下婉姝,急声道:“你不必害怕,我不会做什么的。”


    这话听着更不对味儿了。


    “小姐!”


    婉姝用眼神示意春燕稍安勿躁,接着往屋里走了几步,避开外面的视线,轻声道:“想来吴公子今日是为了帮我而来,婉姝在此先谢过公子,只是此事并非儿戏,事关你我声誉,可否请公子告知,幼兰与你是如何说的?”


    吴旻睿犹豫片刻,道:“她说她去引赵公子过来,让他看到我们共处一室,相谈甚欢,赵公子便能明白你的意思,黯然离去,然后就可以为你庆祝了。”


    婉姝确认没听到什么离谱的计划,顿时放下心来。


    可见幼兰是胆大心细,并非离经叛道之人。


    又见桌上已经摆好凉菜,还有三副碗筷,婉姝也不好辜负二人一片苦心,便入了座。


    “那我们就坐下等幼兰吧。”


    一旁春燕听明白了怎么回事,也不再拦着,默默站到门口望风。


    吴旻睿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婉姝这是不反对,当即松了口气。


    包幼兰可说了,要是不能说服婉姝留下,交易就算作废。


    “门就不用关了。”吴旻睿看了眼春燕,然后坐到婉姝对面位置。


    场面一时陷入安静,吴旻睿不自然地挪了挪臀,询问道:“我们要说些什么?”才算相谈甚欢?


    婉姝默了默,见吴旻睿憨直的样子,忽然有些好奇幼兰与他开了什么玩笑将人弄哭。


    “不如说说你与幼兰的事?”


    “什么?”吴旻睿呆了呆,接着瞪大眼睛,脸色爆红,又羞又怒,“她都与你说了?!”


    婉姝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故作从容道:“幼兰与我说过不少事,吴公子指的是什么?”


    “我,我。”吴旻睿惊怒失语片刻,忽然泄气地塌下肩膀,眼中蒙上雾气,幽怨道,“明明是她非礼我,她怎么一点不知羞,反倒像是我欠了她。”


    “咳。”婉姝险些被自己口水呛到,“她,非礼你?”


    吴旻睿瞥了眼被惊呆的婉姝,并未没有因为她不知道此事而心情好些,反而像是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立马将满腹委屈说了出来。


    “那日踏青你提前离去,我以为是因为落马之事惹你不快,想去与你道歉,她偏要拦着我,说我配不上你。”


    “我不理她,她就生气了,说我没有男子气概,要与我比赛爬山,我见她难缠,便嘴上答应,打算伺机逃跑,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快,一把抓住了我,还将我衣裳扯烂了。”


    吴旻睿说到这觉得有点丢脸,羞愧地垂下脑袋,接着道:“结果她利用此事威胁我,如果我不听她的,她就宣扬此事,让我娶她。”


    婉姝静静听完,默默收回方才对幼兰的评价。


    “顾姑娘,我是不是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她了?”


    吴旻睿忽然抬头,眼含泪光地望着婉姝,像是被人欺负却无力反抗的小可怜。


    婉姝忍俊不禁,用肯定的口吻安慰道:“吴公子别担心,幼兰个热心肠的好姑娘,定是急着帮我才与你说这等玩笑话。”


    “真的吗?”


    “这种事说出去对她有何好处?自然是玩笑。”


    吴旻睿不确定包幼兰会不会做这等损人不利己之事,但他愿意相信婉姝。


    父亲母亲都说顾家家风清正,他也觉得顾姑娘人很好,一看就是通情达理之人,不似包幼兰。


    “恩,我相信你。”吴旻睿破涕为笑,接着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顾姑娘是不是也觉得我没有男子气概?”


    “何为男子气概?天下之人无论男女都不尽相同,吴公子自有优点是旁人比不上的。”婉姝认真道。


    吴旻睿喜欢听这话,面上笑意加深,也多了丝害羞。


    “谢谢,顾姑娘你也很好。”


    守在门口内侧的春燕本该望风的,但被包吴二人的八卦吸引,一时听忘了神,待扭头时瞧见有人站在门口,被吓了一跳。


    “表少爷?”


    春燕不知道楚怀玉听了多少,只庆幸来的不是赵珅,于是走出门外,没有请他进门的意思,确定四周无人后小声对楚怀玉道:


    “表少爷,您一会儿再来成吗?小姐有重要的事要做。”


    楚怀玉纹丝不动地站在门口,眼睛盯着相谈甚欢的二人,嘴角微扯。


    “原是我来的不巧,打扰到二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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