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破碎 怀玉醉酒
婉姝与吴旻睿同时转头看向楚怀玉, 都因这计划之外的情况而有些傻眼。
两人短暂的沉默落在楚怀玉眼里,就像是相会的情人在被打扰后,默契地以此来表达不满。
楚怀玉从未想过会被自己最不放在眼里的吴旻睿给予沉重一击, 心头忽然涌上一种从未有过的,令他无地自容的羞愤。
以至于连句告辞也说不出, 只用执拗的目光深深看了眼婉姝,眼中似有什么东西碎掉了,然后仓惶转身, 狼狈离去。
怀玉破碎的神情深深印在婉姝的脑海里, 令她内心莫名慌了一下,一声挽留脱口而出。
“怀玉。”
只是声音太轻, 唯有坐在对面的吴旻睿听到了。
吴旻睿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弱弱出声,“楚公子是不是误会我们了?”
婉姝怔怔地看着自己搭在桌面的手, 她方才竟差点起身去追怀玉。
可她今日所作所为不就是为了引人误会么?若能让怀玉与赵珅都因此放下, 岂不是一箭双雕, 正好遂了自己的愿?
婉姝缓缓收回手,反应慢半拍地看向吴旻睿, 微微扬起嘴角, 故作镇定道:
“无妨。”
“哦。”吴旻睿默默缩起脖子,有些不敢说话。
婉姝也垂下眸子, 握着茶杯不时出神。
好在没过多久,春燕出声提醒二人,包幼兰与赵珅来了。
婉姝所在雅间临近楼梯, 要去这层其余房间必然经过她们门前,不过未名居是出了名的官商应酬之地,入夜后才热闹, 这会儿才到申时,客人并不多,就算有人路过,一般也不敢随意窥视。
包幼兰率先经过门前,又很快折返回来,故作惊讶地打量了眼春燕,然后看向屋里,假装惊喜道:“婉姝姐姐,你也来这吃饭呀?”
赵珅后脚跟了上来,闻言偏头看去,便见婉姝与吴旻睿相对而坐,后者穿得像个花孔雀,神色略显古怪。
“呀。”包幼兰往前走了两步,又一惊一乍地停下来,目光在屋中二人身上来回扫,语调暧昧拉长,“原来你们……哎,我与赵公子只是路过,就不打扰了,你们继续哈。”
赵珅假装没看到包幼兰对自己挤眉弄眼,目光划过饭桌上的三副碗筷,眸子微闪,笑着朝婉姝略一颔首,接着对吴旻睿道:
“上次踏青无意间害吴兄受惊落马,还没来得及道歉,赵某实在心中有愧,请容我先去与吴大人打声招呼,稍后再过来向吴兄郑重道歉。”
“……”
几人没想到赵珅会是这个反应,都有些傻眼。
吴旻睿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摆手,“不必,不必,那事不赖你,况且我与婉姝有要事相谈,实在不便招待赵兄。”
包幼兰有些意外吴旻睿反应这么快,满意地朝他挑了下眉,接着对赵珅道:“他俩特意来未名居谈,想必是很重要的事,我们就别打扰了,你不是想见我父亲吗?我带你过去后还有事要做呢,快走吧。”
赵珅今日遇到包幼兰才从她口中得知两人父亲年轻时曾同窗读书,又听她说包右使今日旬休,正在未名居喝茶,便提出过来拜见一下,包幼兰欣然答应时,他还觉得疑惑。
此时看见这厢敞开的房门,以及三人的眼神官司,顿时明白自己这是被她们算计了。
只是这小儿科的把戏,实在让人有些哭笑不得,倒是令他一时不确定三人将自己引来究竟有何目的。
赵珅并不打算拆穿三人,朝包幼兰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跟她朝里侧雅间走去,留下婉姝与吴旻睿大眼瞪小眼。
好在没一会儿包幼兰就回来了,并带来一个好消息。
“姐啊,我今日为了你可是连父亲都搬出来了,就是没想到那赵公子心态这么好,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不过你放心,我还有后手,我爹今日是为了考验新人来的,他最喜欢趁人醉酒时发难,赵公子这会儿进去免不了被灌酒,等他出来,你与吴旻睿再演一次依依不舍的道别,就不信他还能这么从容,只要他今日失态,以后定没脸再纠缠你。”
吴旻睿适时发问,“如何算是依依不舍?”
“你傻啊,当然是对立而望,四目相缠,谁也不肯率先离去。”
包幼兰将自己在话本里看到的描述词照搬过来,完全不觉得有何问题,却将另外两人吓得不轻。
“这成何体统!”
“这确实不妥。”
包幼兰见两人都反对自己,嘟囔道:“又不让你们搂搂抱抱。”
“大庭广众之下眼神暧昧,跟搂搂抱抱有何差别?”吴旻睿竖眉训斥,“真不明白你一个姑娘家哪来这么多轻浮的想法。”
包幼兰眯起眼,语气危险,“你知道什么叫轻浮吗,要不我好好跟你解释一下?”
吴旻睿哽住,求救地看向婉姝。
婉姝忽然有些心累,后悔将两人牵扯进自己这算不得光彩的私事里来,更懊恼自己竟然跟着胡闹。
“谢谢你们为我这般费心,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包幼兰立刻顾不上欺负吴旻睿了,忐忑地看向婉姝,“婉姝姐姐是不是怪我净出馊主意?我没想坏你名声的。”
婉姝笑着摇头,“没有呀,我只是想到了更好的办法。”
“什么办法?”
“与其跟吴公子演戏假装,倒不如尽快去寻正缘,你说呢?”
包幼兰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对呀,吴旻睿不行,还有张旻睿李旻睿,总会有一个配得上婉姝姐姐的,不过姐,伯母那是不是有好多年轻有为的公子资案,我也该相看夫家了,你带我一个呗?我也认识不少品性俱佳的公子,可以介绍给你……”
吴旻睿一脸幽怨地盯着包幼兰。
*
申时刚过,忽然下起细雨。
包幼兰已经添了三壶茶水,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着各家公子的优势极其相关传言,偶尔发出一声爆笑,将一旁打瞌睡的吴旻睿吓得一抖。
婉姝托腮聆听,偶尔搭话提问,或是会心一笑。
岁月静好。
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很短暂,眼看天色渐暗,春燕轻声提醒该回家了。
才觉时辰已晚,两位姑娘依依不舍地相约下回。
相望片刻后,不知想起了什么,两人同时笑了。
包幼兰抬脚轻踢了下又陷入浅眠的吴旻睿。
“喂,你就睡这吧,我们走了。”
吴旻睿一个激灵站在了起来,“回家,我要回家。”
谢天谢地,终于可以摆脱包幼兰了。
包幼兰眯了眯眼,挽住婉姝的胳膊往门外走。
“走之前先去结账啊。”
吴旻睿下意识点头,手摸到荷包时却呆住了。
没,没了。
两位姑娘轻声交谈着下了楼,浅说下回要去何处耍玩,并未注意到吴旻睿的窘迫。
包幼兰说要等父亲一起回家,将婉姝送到门口,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肯放她走。
“这会儿风寒,你快些回屋里去吧。”
婉姝话落,春燕打开伞护着她快步上了马车。
未料到车内竟坐着一人,二人险些惊叫起来。
“怀玉?”婉姝一眼认出怀玉,讶然出声,在闻到厢内酒气时,微微皱眉。
车夫老陈哎呦一声,歉声道:“方才老奴牵马车过来看到表少爷醉倒在路边,便自作主张让表少爷上了车,忘记提醒小姐,可是吓到您了?”
车厢昏暗,楚怀玉眉发湿潮靠坐于一角,眉头紧锁,似十分难受。
婉姝自是不能将这副模样的怀玉扔出去,道了句无妨便钻入车厢。
春燕坐在婉姝身边,惊奇地看了眼楚怀玉,偏头与婉姝小声咬耳朵。
“难怪会在未名居碰见表少爷,这是与人吃酒去了?”
婉姝想了想,道:“幼兰说包大人请下属吃酒,包大人正是怀玉顶头上司。”
身在官场难免应酬,婉姝不由想起哥哥入仕时也不过十七岁,最初半年里没有哪一日不是带着酒气回家的。
哥哥那些同僚大多顾忌父亲的身份有所收敛,而怀玉孤身在清河县一年之久,又是如何度过的呢?
婉姝不敢细想,眼里忍不住流露出心疼。
将厢内备用的毯子给怀玉盖上,婉姝对老陈道:“也不知怀玉租住的地方是否有人打理,既醉成这样,便直接回府吧,总归家里有他的房间。”
“小姐说的是。”老陈应声。
楚怀玉忽然睁开眼睛,声音沙哑而坚定。
“不,不去顾府。”
婉姝看过去,恰对上怀玉隐含生气的眼睛,不禁想起不久之前他在未名居看向自己时的眼神。
那眼神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此刻又见他这般耍脾气,纵然有些不自在,婉姝也知道醉酒之人需得哄着。
“去顾府有人伺候你,还有甜水喝,当真不去?”
婉姝用哄小孩的语气笑着引诱,不料怀玉只是静盯她片刻,而后竟发出一道冷笑。
“婉姝表姐是以为我在醉酒胡闹么?若是不便送我,我自己走回去就是。”
说完他便扯下毯子,作势要开厢门出去。
婉姝连忙伸手拽住他,见怀玉抿着唇一脸倔强地瞪着自己,更加确信他是真的醉了。
“好好好,你回去坐好,这就送你去你的住处。”
“真的吗?”
“真的。”
“没骗我?”
“不骗你,我发誓。”
楚怀玉盯着婉姝的脸,似在确认她没有哄骗自己,好一会儿目光才缓和下来,随着婉姝的力道坐下了下去。
婉姝见怀玉老实下来,暗暗松了口气,紧抓他腰侧衣裳的手也随之松开,不成想下一刻反被他握住。
只见他用小手指勾起她的小指,缠住晃了晃,拉勾之后,脸上流露出安心的笑意。
“好,我信你。”
“……”
第62章 ”就当我求你,也看看我……
“好, 我信你。”
楚怀玉微微歪着头,唇角上扬,眼底波光粼粼, 尽是信任与满足。
婉姝从未见过怀玉这般纯真无邪的笑容,宛如一块洁白的璞玉, 令人不忍亵渎。
就连春燕都有些怔愣,竟也没觉得楚怀玉举止轻浮,是在占婉姝便宜。
可俩人手指相缠的动作到底太过暧昧, 婉姝反应过来后立时缩回手, 避开怀玉的目光,含糊地“嗯”了一声。
她声音刚刚落下, 楚怀玉忽然低哼一声,手掌按住腹部,微微弓起身子, 呼吸也跟着加重了些。
婉姝又被吸引目光, 见怀玉皱着眉一脸难受的样子, 连忙询问。
“怎么了?”
“我,我想……”
婉姝看出怀玉似乎想吐, 立马叫陈伯停车。
马车才走出几十米, 距离十字路口不过几米,回头还能看见未名居的牌匾上的字。
楚怀玉起身, 见婉姝扶着自己胳膊,似要跟下车,神色隐忍道:
“外头在下雨, 我亦无大碍,很快回来,阿姐不必陪我淋雨, 让陈伯扶我就好了。”
婉姝见他忍得难受还不忘关心自己,立马放手道好。
“要是实在难受,我们就去医馆,千万别忍着。”
楚怀玉点点头,便由陈伯扶着下车,脚步微晃地走到道边牌坊处,背对马车方向,躬身撑着道牌站了一会儿,倒是没有真吐。
“马车不好停在路口,陈伯先去挪一下车吧,免得挡了别人的道。”
陈伯瞧见前后确实有马车驶来,又确认怀玉没有大碍后,立刻应声去了。
“您撑着点,小人马上回来。”
*
未名居二楼,赵珅在看见楚怀玉离开雅间时便坐不住了,奈何包大人那些下属实在难缠,就跟盯上他似的不肯放他走。
他好不容易摆脱他们,来到婉姝所在房间门前,却看到屋内只剩下吴旻睿一人。
赵珅被灌了许多酒,即便酒量不错,也有些上头,知道吴旻睿联合包幼兰算计自己,看他不大顺眼,皱眉问道:
“婉姝呢?”
吴旻睿极其讨厌醉酒之人,见赵珅这般不知廉耻地肆意寻找婉姝,冷哼一声。
“婉姝在哪与你何干?”
赵珅闻言,眼中寒意乍现。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人在哪?”
这些人一个个的全与他作对,帮着楚怀玉,难道就因为楚怀玉身世可怜?
命好怎就成了罪过?这些人就是嫉妒!
恰此时包幼兰送完婉姝回来,接话道:“婉姝已经走了……赵公子这是来给吴旻睿道歉的?”
包幼兰见赵珅脸色不对,生怕他转头去追婉姝,便给吴旻睿使眼色。
吴旻睿福至心灵,立刻扯出笑脸走上前,想请赵珅进屋坐坐,不料还是晚了一步。
赵珅脚步灵活地避开两人的阻拦,快步冲下楼,却在走出大门时猛然停下脚步。
他看到楚怀玉从顾府的马车上下来,车夫将他扶到街角后去将马车挪至道边,然后返回到他身边。
不知楚怀玉说了句什么,那车夫又将他扶回马车。
楚怀玉临走前,特意往未名居门口看了一眼。
赵珅看不清楚怀玉是何眼神,却深深觉得受到挑衅,脑海里闪过楚怀玉充满嘲笑与轻蔑的眼神。
好似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羞耻与怒意涌上心头。赵珅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眼中闪过怨毒,整个人似被一层阴霾笼罩。
包幼兰与吴旻睿站在门廊下,见赵珅一动不动地站在外面淋雨,不由对视一眼,又极速别开。
吴旻睿声音不大不小地朝赵珅喊道:“赵公子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就将今日的账结了吧,我原谅你。”
包幼兰倏地回头,目光饶有深意。
这小子看着傻了吧唧的,倒是挺会搂钱。
*
车厢内的婉姝对外面之事毫不知情,见怀玉这么快回来,忙问他好些没有,眼中满是关心。
楚怀玉露出一抹笑,回话说好多了,只是那笑有些勉强,一看就是在硬撑。
婉姝点点头没有戳穿,将毯子重新给他披上,让他靠着车厢休息一会儿,然后让陈伯快些赶路,并嘱咐路过医馆时买些醒酒药。
好在怀玉的住所并不远,约莫两刻后,马车停了下来。
婉姝见怀玉闭眼靠在厢壁上,神色痛苦不安,唤他两声也不见醒来,抬手附上他额头才发现烫得惊人。
“陈伯!”
陈伯将怀玉背进屋子,又赶紧驱车去医馆请大夫,春燕去熬醒酒汤,婉姝则留在屋内照看。
窗外雨急,衬得这空荡荡的简室越发冷清寒凉。
婉姝才知怀玉身边竟无一人照顾他,此刻看着他躺在床上满脸难受的样子,心中酸涩不已。
若今日没遇到她,怀玉会不会就这样挺过去,他从前在清河县也是这样不爱惜身子吗?
知不知道高热是会要人命的?
婉姝将手巾浸入冷水中,拧过之后放在怀玉额头上,只见他满头虚汗,惨白的脸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难受得发出微微低|吟。
婉姝眼眶微热,取下帕子动作轻柔地为他擦汗。
忽而一道惊雷炸响,楚怀玉突然睁开了眼,一把抓住婉姝的手腕将她拽到床内,翻身压了上下去,猩红的眼睛满是阴鸷。
“啊。”
婉姝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下一刻便被甩到床上,脑袋磕在硬邦邦的床面,脖子被死死掐住,惊呼声一瞬间被迫卡在喉咙里。
忽而对上怀玉充满杀意的目光,婉姝连呼吸都忘了。
楚怀玉半跪着压在婉姝身上,在看清婉姝的脸时猛地松手,似是受到了更大的惊吓,仓惶退至床脚,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婉姝。
“咳咳。”婉姝得以呼吸,迅速坐起来往床头缩去,捂着脖子,满脸惊惧之色。
楚怀玉不知所措地朝她伸了伸手,又迅速缩回。
“婉,婉姝,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
“你以为是谁!”婉姝感觉被深深冒犯到,脸上带了怒气,“我也发热过,哪容易这么快就糊涂,让你忘了是谁送你回来,你刚刚是想掐死我。”
“不,不是的。”楚怀玉被婉姝怀疑的目光刺痛,手足无措了片刻,接着颓然垂下脑袋。
场面就这样安静下来,只听得外头雷雨阵阵,窗台噼啪作响,雨水似打在耳边,无端令人心焦。
就在婉姝以为怀玉无从解释,准备走人时,忽然听他艰涩开口。
“我五岁随母改嫁到了秦家,自进门第一日起便受继兄虐、待,很快便有了惊梦之症,到顾府后才缓解许多,这两年再无噩梦,我以为我已经好了。”
楚怀玉将头垂得更低,手掌撑在额头上,声音有些哽咽。
“看来我的病是不会好的……阿姐,你走吧,以后离我远一点,我再也不会靠近你,伤害你了。”
婉姝从前只知秦家高升后将丧母的怀玉抛弃,猜也知道他在秦家过得不会太好,但怎么也没想到会被虐|待。
他那么小便被欺负的得了惊梦之症,那继兄该是如何狠毒折磨怀玉的?
婉姝一时惊愣住,半晌没有发出声音。
楚怀玉缓缓抬头,看向婉姝时脸上挂着一滴泪珠,满眼绝望。
“我这般肮脏之人,本就不配靠近顾府,从前是我痴心妄想,是我不配……”
“住口。”婉姝立马坐直了身子,眼中闪过愤怒,正视怀玉,语气坚定道,“不许你这样说自己,你很好,欺辱你之人才是龌龊不堪。”
楚怀玉像是没听到,慢慢侧身倒下,蜷缩起身子背对婉姝。
“我曾被关在笼中与犬抢食,与蛇拼杀,被逼进食泔桶污秽,吃垃圾,所有你能想象到的,以及从未听过的污秽之事,我都经历过,我从小便是阴沟里肮脏,低贱的老鼠,本就该一辈子躲避着生活。”
“楚怀玉!”
婉姝再也听不下,低喝一声,倾身跪坐到怀玉身后,按住他肩膀将他掰过来,声音带着怒气,但眼中全是疼惜。
“你是九华书院最优秀的学子,是年少有为的审刑院官吏,你是楚怀玉,是品学兼优、堂堂正正的好儿郎,你是我顾婉姝的弟弟,才不是什么低贱之人。”
楚怀玉任由婉姝掰正身子,却也只是仰面瘫躺着,双目无神,似乎对生活完全没了希望,语气带着自嘲。
“婉姝表姐不必费心说这些好话安慰我,总归我孑然一身,是死是活都无足轻重,也无人在意。”
“你胡说什么,我何曾拿谎话哄过你,这几年我们又是如何待你的,你竟说自己无人在意,你有没有良心?”
婉姝气得打了他一下,眼泪扑簌簌往下落,实在是被怀玉的话气极了,扭头就要走。
“你要是真这样想,全当我家一片真心错付,随便你以后做什么去!”
楚怀玉本能地抓住婉姝的手腕,与她对视片刻,目光终于有了些许光亮,嘴唇微动。
“我,真有你说的那样好吗?”
“不好不好,楚怀玉最讨厌了,你就是个没良心的,以后再不要喊我表姐了,我家也和你没关系!”
婉姝挣扎着要走,奈何怀玉将她攥得紧紧的,她只能怒气冲冲地盯着他,让他放手。
楚怀玉眼中极快地闪过什么,但很快被委屈填满,控诉道:“我知道阿姐一直当我是亲人,我也想做阿姐最亲近的亲人,可你从来不看我。”
“什么从来不看你?我们一起生活这些年,我怎可能没看你,我此刻不就在看着你!”
“若我真有那么好,阿姐为何宁愿要吴家那小子,也不肯瞧我一眼?”
“什么要他,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们只是演戏而已……”婉姝忽然意识到怀玉拿他自己和吴旻睿比是在表达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楚怀玉缓缓抬起上身,盯着婉姝的眼睛慢慢向她靠近,神情是那样卑微。
“这些年,阿姐一直当我是小孩子,可我只比你小半年,早不是孩子了,你明明知道的,我知道你很清楚我……就当我求你,也看看我好不好?”
婉姝被怀玉直白的话语惊住,大脑一片空白,待她反应过来,怀玉的脸已经近在咫尺。
他眼神蛊惑地注视着她,双唇微启,露出红润的舌尖,就这么一点点靠近,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唇间。
他身上的缠香混含着醇烈霸道的酒气,极具侵略性地闯入婉姝的世界,令她整个人为之一颤。
婉姝从未被男人这般强势对待,一时不知是这境况更可怕,还是这般对自己的人是怀玉更令她害怕,心里想要躲避,身子却僵硬着不听使唤。
楚怀玉始终攥着她手腕,也不容她躲避。
“怀玉,不要。”婉姝闭上眼,豆大的泪珠滚落,脸色发白,害怕到几乎发不出声音。
楚怀玉动作一僵,眼中狂妄得意逐渐被痛苦挣扎取代,最终只剩浓浓的慌乱。
眼下他的唇似乎已经触碰到婉姝,唇珠有丝丝磨人的痒意,又似没有碰到,只是被她发颤的呼吸拂过。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婉姝正在发抖,她被吓狠了。
楚怀玉呆住,哪怕心中慌得快要爆炸,却一动不敢动。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平日总是一堆阴谋计谋的脑子好像忽然消失了,完全想不出下一步要做什么才能化解眼前的窘境。
在晕过去前一刻,怀玉绝望的意识到,他刚刚的所作所为根本无法化解。
要说对她无礼的不是他,是藏在他心底的另一个卑劣灵魂,她会信吗?
“……”
婉姝只觉唇上有什么擦过,接着胸口一痛。
楚怀玉的脑门抵在她身上,慢慢下滑,最后歪倒她腿上,再也不动了。
“小姐,醒酒汤……”
砰!
随着一道惊雷响起,托盘汤盅摔落在地,春燕死死盯着坐拥在床上的二人,连滚烫的汤水洒落在脚上也毫无知觉。
婉姝呆呆转头,与春燕对上视线。
此时门外传来马车靠近声,是老陈带着大夫急急赶来。
春燕猛地转身关门,身子死死抵住房门。
“小姐!”
婉姝终于回神,用尽全身力气掀开怀玉,才发现他晕了过去。
可她没心思去管他是真的还是装的,慌张下床跑到门口,一把拉开春燕跑了出去,无视门外老陈与大夫吃惊的目光,冒着雨直奔向大门外。
“回家!”
“这。”老陈惊疑地望向傻立在门口的春燕。
春燕脸色一僵,“小姐忽然想起一件急事,必须马上回府。”
老陈闻言往屋里看了一眼,又极快收回,严肃点头,而后朝大夫拱手。
“实在是对不住,家里忽然有急事,请您先到屋里给我家表少爷看病,还劳烦稍等片刻,小人回府一趟,立马派人来送您回医馆。”
大夫是位五十多岁的老先生,见多识广,很识趣儿地没有多打探,但进屋检查完楚怀玉的情况后,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是哪家子少爷,人都烧晕了,就这么扔在床上,连被子也不给盖。
*
春燕上车后便看见婉姝浑身湿淋淋的坐在角落,垂着头让人辨不清表情,只身子不住地颤抖。
春燕以为是自己撞破小姐与表少爷的事,惹小姐恼怒,弱弱开口唤了一声。
“小姐。”
回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
春燕壮着胆子将毯子盖到婉姝身上,小声道:“小姐放心,刚才的事奴婢一个字也不会与旁人说的,打死也不说。”
婉姝终是绷不住,抱住春燕低低哭了出来。
春燕心疼地用毯子将婉姝裹紧,一面轻抚她后背无声安慰,一面心中叹息。
难怪小姐推了那么多婚事,原来早与表少爷互通情意,不过也不怪小姐瞒得这样紧,连她这个贴身丫鬟都毫不知情。
表少爷虽说姓楚,但与太太娘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可谓孤家寡人一个,如何配得上金枝玉叶的小姐?
太太定然不会答应的。
小姐这般重情重义之人,这些日子该是如何煎熬过来的呀。
见婉姝哭得伤心欲绝,春燕无比自责没有早些发现异样,也跟着落下泪来。
第63章 小姐怎么好似对表少爷很……
婉姝到家后直接躲进屋里, 没有去给母亲请安。
楚氏得知婉姝冒雨回来,命云霞送来参汤。
“太太说不必去请安了,让小姐泡澡暖暖身子, 早些歇下。”
“今儿让宝妹顶一晚,你也好好休息, 明日小姐生辰,你可不能病倒了。”
云霞确认婉姝没有不适后,又见春燕脸色苍白, 只当她淋雨冻着了, 并未多想,嘱咐几句后便回主屋回话。
春燕强装镇定地应付完云霞, 赶紧回屋去,进了屋才松了口气,刚刚她好紧张, 生怕被看出问题。
此时婉姝已经换了衣裳钻进被子, 正蒙着头不肯见人。
春燕将参汤放在床头桌子上, 轻声劝道:“小姐方才淋了雨,喝碗参汤暖暖身子再睡吧。”
回答她的是一室寂静。
宝妹从门口挪进来, 小声告知热水烧好了。
春燕见劝不动小姐, 无奈地朝宝妹摇摇头,起身放下床幔, 示意宝妹去隔间睡觉。
宝妹在二人回来时瞥见婉姝红肿的眼睛,一看就是才狠哭过,此刻见春燕小心翼翼的样子, 她更不敢多嘴,关上门乖乖去隔间了。
春燕点了安神香,便到床边小榻上守夜。
婉姝躺在床上, 满脑子都是怀玉那张乞怜的脸,事到如今,她再也不能继续装作不知怀玉的心思。
她不想原谅怀玉,甚至想与他断绝关系,可一想到他绝望的神情,以及望向自己时的卑微乞怜,婉姝又怕自己成为压倒他的最后那棵稻草。
婉姝心里乱极了,一面因他冒犯自己而生气,一面又忍不住去想他透露出的幼年之事,越发郁闷。
饶是有安神香作用,她也煎熬了大半宿,好不容易睡去,却又做了噩梦。
她看见一个比顾源还小的男童被关在笼子里,与恶犬争抢食物,小小的身子满是血迹,恶犬还在撕咬他的小腿,他却只顾着啃食手里带血的生肉,似是饿急了。
而笼外站着几个十来岁的半大少年,指着他肆意发笑。
“快把这野狗弄出来吧,把他咬死了以后我们就没得玩了。”
“哈哈哈。”
他们的笑声竟比恶犬还骇人。
婉姝从梦中惊醒,忽觉脑袋针扎似的疼,有些头晕,还有些恶心。
顾自缓了好一会儿,婉姝才掀开床幔,见春燕与宝妹正在桌前摆弄着什么,出声询问。
“什么时辰了?”
两人连忙放下里的东西站好。
“小姐醒啦。”
春燕走过来扎起床幔,脸上的笑容略显刻意。
“马上辰时了,小姐快起吧,大家都在等您吃汤饼呢,小寿星若是赖床可要遭笑话。”
婉姝也假装无事发生,轻嗔道:“那你不早些喊我。”
春燕见此,表情终于松快了些,“太太心疼您昨日淋雨,让您多睡会儿,有太太发话,可没人敢笑话您。”
“话都让你说了。”
婉姝很快穿好了衣裳,梳妆时在铜镜中看到宝妹正偷偷打量自己,笑道:“桌上是你俩送我的生辰礼吗?”
“小姐您太看得起奴婢了,把我俩卖了都买不起那些,都是今早门房收到的,有青州来的,泸州来的……奴婢旁的本事没有,只针线活还算拿得出手,给您缝了两双袜子,还望小姐别嫌弃才是。”
婉姝笑道春燕做的袜子最舒服,而后将目光转到宝贝身上。
宝妹见婉姝看向自己,立马垂下头,犹豫了一会儿后从袖中摸出一只银钗,不好意思道:
“奴婢没攒多少银子,只表面镀了层银,不过钗头有个小机关,转动可以发射一枚银针,小姐可以用来防身。”
婉姝头一次收到防身武器这种礼物,惊讶又好奇,“这是你在哪买的?”
据她所知像这种暗器是不许随意贩卖的,价格也不会便宜。
“是奴婢坐乞丐时,一个小哥哥送我的,如今我在小姐身边很安全,也很安心,不需要再枕着这个睡觉,但宝妹知道自己还太小,不能时时跟着小姐,万一小姐遇到坏人,就让这个代替宝妹保护小姐吧。”
婉姝内心感动,招手让宝妹过来,温柔地摸了摸她头顶。
“谢谢你,我很喜欢。”
*
婉姝梳洗好出门时,父兄已经上衙去了,不过都有准备礼物。
婉姝吃完汤饼,接受了家人的祝福,便回房整理旁人送来的礼物。
最先看的是来自泸州的礼盒,里头是一套十分华丽的红宝石头面,婉姝眼睛被闪了一下,一边感叹又收到一件藏品,一边拿起上面的信拆开来看。
“孟姑娘的眼光真是一如既往呢,嗯,应该是谢夫人才对。”春燕道。
婉姝笑了笑,低头读信,在看到信上那句“已将谢寻拿下,孕五月”时,惊喜地瞪大眼睛。
春燕瞧见,忙问,“可是有喜事?”
“瑶儿有孕了。”
“那真是大喜事。”
于婉姝而言,最高兴的是从字里行间就可以看出孟瑶过得很好。
又读了两遍,婉姝才将信叠好放回信封收起来,去看其他礼物时嘴角都带着笑意,着眼一扫,视线便定在一个长条形的锦盒上。
“这是一幅画吧,肯定是妙玲姐姐送的。”
看精细的盒子就知不是从远处送来的,且婉姝认识的人中只有陈妙玲最喜送画。
婉姝期待地打开锦盒,并未注意到春燕欲言又止的神色。
画轴展开,一副惟妙惟肖的女子骑射图呈现在眼前。
绿林青草,枣马长弓,但最引婉姝注意的莫过于马背上英姿飒爽的女子。
“这,画的是我?”
从衣服可以看出画的是她去年在王家狩猎时的场景,画工仔细,着色鲜活,一看就知作画者是用了心的。
“妙玲姐姐有心了。”婉姝满眼惊艳,爱不释手,但很快笑容一顿,疑惑道,“去年妙玲姐姐好像没有去?”
“今年张夫人没有送礼来。”春燕觑着婉姝的脸色,支吾道,“这是表少爷送的。”
婉姝手上一松,画砸落在桌上。
“我不要,你送回去。”
婉姝好不容易轻松些的心情顿时一落千丈,再没了拆礼物的心思,扭头回到里屋,又将自己闷气来。
春燕不是很明白小姐为何拒收表少爷的礼物,明明昨晚两人还抱在一起,她也保证过不会说出去。
小姐怎么好似对表少爷很生气?
春燕想不通,只好先将画收起来,打算静观其变。
*
婉姝将自己闷在屋里好几日,直到母亲说答应了吴家太太邀请,让她去鹿城玩儿。
“鹿城春季马球会闻名冀州,十分热闹,你可邀包家姑娘一同去。”
婉姝正愁心中郁气无处排解,立马答应了。
包幼兰收到帖子,高兴极了。
“我正打算问你去不去呢,咱俩真是心有灵犀。”
去鹿城要半日车程,俩人同乘一辆马车,包幼兰讲述自己前两年的辉煌战绩,说要与婉姝再创佳绩,话题不知不觉又聊到赵珅身上。
“那日赵公子喝多了还去追你,眼神儿可吓人了,我回去一寻思,他好像对你有很深的执念,怕是不会轻易放弃。”
婉姝摇摇头,并不想提这些糟心事。
“你前两年总来鹿城打马球,没遇见过吴公子?”
包幼兰不屑地嗤笑,“他那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喜欢参加这类活动就有鬼了。”
婉姝看她一眼,语中带笑,“这次正是受吴家邀请,吴家还为我们在马球会场准备了上等客房呢。”
“……”
鹿城马球会场在郊外,外围又被各种商铺环绕,年年扩张,如今规模已经比得上一般镇子,可同时容纳上万人。
即便如此,每年春季依旧有许多人寻不到住处,就算是吴家要想订到上房,也要提前多日打点的。
包幼兰想通其中缘由,忽然有些心虚,接下来再没说吴旻睿的不是。
不过等到达鹿城后,看到吴旻睿牵着马在城门口等她们,包幼兰还是没忍住刺他一句。
“骑马都能摔下去,还敢打马球呀?”
许是因为在自家地盘,吴旻睿心里有底气,说话也硬气了些,“这就不用包姑娘操心了。”
包幼兰翻了个白眼,难得没有开口反驳。
在吴旻睿的带领下,一行人穿过鹿城来到郊外马球会场,吴旻睿身为东道主,尽职尽责地介绍着路过之处历史及特色,等到达住处,天已经暗下来。
“我在聚味楼订了雅间,吃过饭后你们先修整一晚,明日我再带你们去球场看看,大会两日后才正式开始,你们若是想参赛,明日还可以报名。”
“好,劳烦吴公子了。”
一路上多是吴旻睿与婉姝在说话,包幼兰许久没有插嘴,反常地令吴旻睿频频看她,好似怕她偷袭打人。
包幼兰发现后脸都黑了,直到吃完饭回了客栈都没跟他说一句话,吴旻睿觉得莫名其妙,还有些发怵。
婉姝也察觉到幼兰的反常,在吴旻睿走后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包幼兰望着马球场的方向,微微叹了口气。
“想到一些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咱们回房睡吧,好好养精蓄锐,明日先练他两场。”
婉姝见她不愿多说,点头道好,二人各自回房。
*
“小姐咳嗽才好,可不能掉以轻心,这药还有最后一副。”
婉姝见春燕端了碗黑漆漆的汤药过来,眉头立马皱成疙瘩。
“我前两日就好了,不喝行不行?”
“不行哦,太太特意交代的,不喝完就不能打马球,只能看着。”
“……”
婉姝无奈,只好捏着鼻子喝了下去,本就不困,这下被苦的越发静神了。
见外头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便借故道:“我要苦死了,下面的小食看起来不错,我去挑些甜嘴的。”
第64章 怀玉也来了,婉姝可有看……
夜市繁闹, 人流如织。
婉姝含着满嘴苦涩,穿过人群来到对街果脯铺子,捏起一颗蜜枣放入口中, 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眼中也浮现出笑意。
很快挑了几种零嘴, 塞一半到春燕手里。
“既然都出来了,我们四处走走,消消食。”
春燕见小姐眉眼松快, 终于不再郁郁寡欢, 哪能不依。
二人出了铺子便顺着人流往前走,路过覆面摊位时, 每人选了一个半张脸的面具戴上,既能继续吃东西,又可避免被不想见的人轻易认出来。
今晚婉姝只想与春燕一起痛痛快快地闲逛一场。
逛夜市无外乎吃喝玩乐, 因刚吃过晚饭, 吃喝自然可免, 两人便只图个新鲜,一路逛到街尾, 手上也多了不少小玩意儿, 有奇特有趣的摆件,也有给家人的礼物。
然而热闹并不止于瓦舍街道, 外围的空地上还陈列着五花八门的摊位,游客只多不少。
“快看,前面有套圈。”
许是覆面使人胆大放肆, 婉姝已然忘记时辰,沉浸在玩乐之中。
婉姝步伐轻快地来到套圈摊位,目光扫过圈内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 很快看中了其中三件,转头问春燕有没有喜欢的。
春燕接过婉姝手里的东西,道:“奴婢想要中间那株五彩线,小姐帮我套吧。”
“好呀。”
婉姝先与老板买了十个细竹圈,起初手生,只意外套中了一个灰扑扑的碗,婉姝不想要,便与老板换成竹圈,随后又加了二十个。
“套中了!”
耗费二十五个圈,终于套中了一个看好的白面粉身瓷娃娃,婉姝乐开了花,同时信心倍增,又买圈去套。
第八十八个圈子套中了春燕想要的五彩线,婉姝面上出了一层薄汗,拿出帕子随意擦了下,眼睛依旧炯炯有神。
“再来。”
春燕见婉姝越挫越勇,忍不住提醒道:“小姐,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呢。”
婉姝看了眼悬于半空的月亮,商量道:“还不晚呢,我再套一会儿,就算套不中那个最难的,也要将这娃娃凑一双才好。”
婉姝看中了两只瓷娃娃和一个凤凰纸鸢,后者精致漂亮,属于摊主镇摊之宝,吸引了不少顾客,但规则要求竹圈必须完全套中头部,歪一点都不行,据周围的人说摊主摆摊三日,还无一人拿下它。
婉姝虽心有遗憾,但也不能强求,最终选择放弃纸鸢,转套另一个瓷娃娃。
右侧一角整齐排布着十几个不甚相同的陶瓷娃娃,婉姝捏着手里最后两个圈,眼睛盯住那个青色瓷娃娃。
“我争取就用这两个套中。”
话落,婉姝定了定神,很快扔出一个竹圈。
“小姐真的套中了。”春燕乐道。
套中的是个紫褐色光头娃,婉姝摇摇头,拿起最后一个圈,认真地瞄准了好一会儿才扔出去,这次总算是套中了想要的。
婉姝松了口气,拿到瓷娃娃时满足地笑了。
“小姐,我们回吧。”
“好。”
二人并不知道,在她们走后有一人走到套圈摊主面前,花重金将纸鸢买了下来。
*
婉姝在客栈一楼大堂意外碰见了王鸿远与程鑫。
二人见到她没有太多意外,只好奇地看了几眼她们怀里的小玩意儿。
“婉姝这是出去玩了?”王鸿远眼睛往婉姝身后瞄去,目光闪了闪,“这小娃娃是外围套圈来的吧,你们两位姑娘走那么远多不安全,怎得连侍卫也不带一个?”
婉姝笑回:“进这会场都要登记身份,往年也没听说出事过,况且四处都是人,还有官兵巡逻,最多被摸走荷包罢了,不会有危险的。”
程鑫左右看了看,小声道:“谁说没出过事,去年就有姑娘被……”
“咳咳。”王鸿远赶紧出声打断,对婉姝道,“怀玉也来了,两刻前好像听他说要去外围看看,婉姝可有看见他?”
婉姝笑容一僵,垂眸道:“没看见,天色已晚,我就不与两位闲聊了。”
“哦哦好。”
王鸿远看着婉姝上楼去,心里觉得奇怪。
今儿见到怀玉便发现他整个人恹恹地,似是心情不好,提起婉姝时脸色更是沉重,问他怎么回事又不说。
怎么婉姝听到怀玉在这,表情也怪怪的,莫非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你为何不让我提醒顾姑娘,她又不会四处乱说?”程鑫不满道。
王鸿远这才收回目光,对程鑫嗤之以鼻,“你懂个屁,那采花贼的目标是落单的平民女子,你与婉姝说这个除了扫兴还有何用处?”
程鑫黑脸道:“你又不是采花贼,怎知他今年不会对官宦女子下手?”
“自然是怀玉说的。”
“他只说可能性高,并未排除其他可能……”
两人争论不休时,楚怀玉从外面回来,只扫了眼他们,并无停下说话的打算。
程鑫立马追了上去,将刚刚的事说与怀玉听。
“顾姑娘可是你表姐,本也不是什么秘密,提醒她一下也不算打草惊蛇,对吧?”
王鸿远不甘示弱道:“我这是怕婉姝心有顾虑玩不痛快,顾家侍卫又不是吃素的,用得着你关心这关心那的?”
“我还不是冲着怀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怀玉走到房门前才停下,转头看向二人,目光冷漠。
“你们还未入职,少插手这事儿。”
说完开门进屋,将两人关在外头。
程鑫与王鸿远对视一眼,互相翻了个白眼便各自回屋去。
*
翌日,吴旻睿早早来客栈接人。
婉姝已经收拾妥当,与赖床的幼兰打了声招呼后率先下楼,只与吴旻睿简单寒暄了两句便躲上马车,怕碰见怀玉。
待包幼兰出来,几人直接去了球场,却在报名处遇到正在挑选队伍的何蓉。
“几位是要报名参赛吗?册子上有各队人数情况,选好队伍后到小的这登记即可,稍后会有人带诸位去各队独属场地。”
负责处理报名事宜的管事话落,只听包幼兰嗤笑一声。
“我们还是一会儿再选吧,免得不小心选错了队伍,遇上心思龌龊的队友,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与何蓉同来的还有两女两男,听见包幼兰毫不掩饰的指责,都好奇地看向她,很快发现她所暗指的人就在他们五人当中。
其中一位公子沉下脸,并没有因为她们是吴旻睿带来的人而客气,“这位姑娘有话不妨直说,何必在此阴阳怪气?”
包幼兰看过去,抬了抬下巴,“没错,我说的就是何小姐,装模作样,表里不一,惯会耍小心机,我可不敢跟她一队,今日就当我做好事,提醒几位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
说话的公子大概是没想到包幼兰当真直言不讳,嘴角抽了抽,一时没接上话。
不过何蓉不是哑巴,当即晃了晃身子,好似被吓到,惨白着脸对包幼兰道:“我不过是在珍宝阁与顾姑娘看上了同一支簪子,从始至终都说要让给你们,二位既不肯接受我的好意,又何故记恨于我?”
“原来是这样,你们也太恶毒了吧?”何蓉身边的粉裙少女怒视包幼兰几人。
包幼兰白她一眼,偏头与婉姝道:“我最讨厌与蠢人说话,姐你知道为何吗?因为蠢是种病,会传染。”
“你,你骂谁呢!”
“谁蠢骂谁咯。”
“……”
眼看那姑娘被气得脸蛋通红,她同行之人也都面露怒意,吴旻睿连忙靠近包幼兰,小声道:“你少说两句吧,他们是……”
包幼兰忽然跳开,竖起手掌挡住吴旻睿的脸,“你别跟我说话,我怕被传染。”
这回脸蛋通红的是吴旻睿了。
“你真是不识好人心。”
“烂好人也请离我远一点。”
“你,你。”世上怎会有如此无理取闹的人,吴旻睿觉得自己要被包幼兰气死了。
何蓉一行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包幼兰脑子不正常,迅速选了支队伍离开。
只是临走前,何蓉怯怯地看了一眼婉姝,好似她是什么可怕的存在。
包幼兰立刻炸毛,“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婉姝对上何蓉的目光,亦觉很不舒服。
选好队伍到达指定场地后不久,在赵珅的身影出现时,婉姝既反感,又不意外。
“哟,我说何姑娘怎么阴魂不散的,原来是赵公子也在呀。”包幼兰毫不客气地用鼻孔对着赵珅,表情很是不喜。
自打上次被他们算计,赵珅便知包幼兰是自己的阻碍,此时见她说话夹枪带棒,心中亦是不耐,面上却要装作笑脸。
“不知在下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还请包姑娘明示?”
包幼兰“嘁”一声别过脸去,懒得与他多言。
赵珅便看向婉姝,神色很是无辜。
婉姝抿抿唇,轻声道:“幼兰今日心情不好,还请赵公子多担待。”
赵珅笑笑说无妨,下一刻却听婉姝接着道:“我们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赵珅笑容一顿,若无其事地问道:“你们何时练球,可否叫上我这个队友?我住在好运客栈甲字四号房。”
好运客栈就在婉姝所住客栈斜对角。
婉姝倏然看向赵珅,莫名有种被监视的感觉。
“我们只是来看看,不一定会参赛,赵公子还是不要等我们了。”
赵珅选这支队伍自然是看过名单的,婉姝这话无异于告诉他,她不想与他在同一队。
赵珅嘴角笑意终是淡了下去,眼中流露出受伤,“你就这样讨厌我?”
婉姝回视他,索性趁此机会把话说的更明白些。
“赵公子对我的恩情,婉姝永远记得,日后若有机会定会报答,但我与赵公子毕竟男女有别,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我快定亲了,还请赵公子理解。”
第65章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别说……
婉姝嘴角带着疏离的笑意, 说完朝赵珅福了福身,道一句失陪便转身离开。
包幼兰与吴旻睿跟在后头,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姐, 你要定亲了?”包幼兰凑近婉姝胳膊小声询问,问完眼神古怪地往后瞥了一眼, “不会是和他吧?”
吴旻睿瞬间绷紧身子,走路姿势都变得僵硬,直到听见婉姝说不是才放松下来。
包幼兰也大大松了口气, 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 我还以为你被逼的想不开了。”
吴旻睿眼角一抽,忍无可忍道:“包幼兰, 你不要太过分!”
“嘿,我与婉姝姐说话,与你什么干系, 偷听女孩子说话, 羞不羞啊你?”
“你你你。”
身后, 赵珅看着三人有说有笑着走远,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身侧双手紧握成拳。
百米之外就是另一个队伍场地, 由于中间只有拦网相隔,相邻两队都能看到对方。
何蓉一行人正好在邻队, 在婉姝几人入场时便发现了她们,免不得关注一番,自然也瞧见了她们离开。
虽听不见她们说了什么, 但依稀能看出赵珅吃瘪。
之前为何蓉打抱不平的粉衣少女柳慕轻哼一声,阴阳怪气道:
“那位公子一来就走,看来她们要避的人还不少呢。”
柳慕兄长柳晗眯眼打量赵珅, “看着有些眼熟。”
“那位公子是赵太尉家的大郎君,确实与顾姑娘有些误会。”何蓉柔声道。
柳晗曾随父亲参加过几场宫宴,见过赵珅,不过两家门第相差太多,没能说上话。
柳晗来参加马球比赛本就意在拉拢人脉,此刻得知赵珅身份,眸中瞬间闪过亮光。
柳慕自然也知道赵家,闻言有些好奇赵珅与婉姝之间有何误会。
何蓉略显犹豫,在柳慕撒娇追问后才开口道:“我表姑曾替赵家去顾府提亲,不知为何回家后气得病了一场,自那以后两家便没再提婚事,具体发生何事我也不知道。”
柳慕不知脑补了什么,冷笑道:“我看呐,定是你表姑去顾家时发现了什么龌龊,难怪看见人就跑,是没脸吧。”
在场其他人闻言面面相觑,心思各异。
柳晗皱了皱眉,提醒妹妹慎言。
柳慕努努嘴,拉着何蓉远离人群说话去。
*
由于赵珅的出现,婉姝没了参赛的心情,但经不住包幼兰说磨,最终答应做替补人员。
包幼兰勉强接受,忍不住对赵珅又是抱怨一通。
“这次你说得这么清楚,以后他应该不会再凑过来了吧,算了,不提他,我们还是先去换队吧。”
婉姝自然没意见。
只是几人还没走到报名处便与王鸿远碰面,他快步走到婉姝面前,拱了拱手,开口便是求助。
“婉姝,我们队伍还差一名女球手,我实在找不到人了,江湖救急,能不能请你加入我们啊?当然,若是包姑娘与吴公子也能加入就更好了。”
包幼兰立马接话道:“你们队伍都有谁啊,没有姓何的姑娘吧?”
王鸿远一看有戏,立刻详细回答:“男子有程鑫、贺枫、陆靖和我,女子只有我两个表妹,没有姓何的……登记的人说半个时辰后便停止报名,每个队伍至少三女四男才能参赛,如今我再去别处找人也来不及了。”
包幼兰闻言看向婉姝,示意她拿主意,但眼里尽是期待。
婉姝默了默,问王鸿远,“没旁人了?”
王鸿远苦笑道:“说来惭愧,我们是临时决定参赛的,遇见的熟人倒是不少,可人家早都组好队了,贺枫还是程鑫花银子雇来的,若不是看见名册上你们选的队伍人数较多,我也不好意思来挖墙角。”
婉姝打量着王鸿远的神色,见他不似说谎,犹豫了一会儿,点头答应,并表明自己做替补。
“好好。”王鸿远立刻笑起来,贴心道,“这会儿太阳大,咱们先找个地方坐坐,一起吃顿饭认识认识,等太阳下去些再练球,如何?”
婉姝看向幼兰。
包幼兰爽快地扬手,“成。”
“程鑫他们还在报名处等我好消息呢,咱们去找他们吧。”
两方人会合,婉姝见到王燕茹时才反应过来王鸿远口中的表妹说的是她,顿时止住脚步。
“姐?”包幼兰察觉到婉姝脸色不太好,狐疑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有认识的?”
何止认识,婉姝记得王燕茹与浔阳郡主关系要好,甚至可以说是形影不离。
脑海中闪过二人在众星捧月中傲然谈笑的画面,婉姝很难不将王燕茹与浔阳郡主归为一类。
在婉姝愣神时,王燕茹也朝这边看来,见婉姝面色有异,她靠近几步,笑道:“多谢几位施以援手,我叫王燕茹。”
另一位姑娘跟着道:“我是陆莹。”
“我是陆靖,小莹的亲哥哥,也是鸿远表哥,早听他说顾姑娘擅长骑射,英姿飒爽,想必打马球也不在话下……包姑娘的厉害我可亲眼见识过,看来今年我们有望第一。”
包幼兰乐道:“陆公子去年在冠军队,赛场上的英勇表现大家有目共睹,我还遗憾没能与你交手呢,没想到今日有幸做队友,咱们必须拿下第一。”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别说是这么多人的笑脸。
婉姝朝几人福了福身,垂眸说了自己名字。
程鑫笑呵呵道:“我是怀玉同窗兼好友,算上昨日咱们也见过几回了,表姐不必客气,叫我程鑫就成。”
婉姝福了福身,没有搭话,然后看向他旁边的玄衣少年。
少年朝她抱了下拳,“贺枫。”
“我。”吴旻睿刚抬手作揖,突然被包幼兰高昂的声音打断。
“好了好了,咱们别在门前站着了,既然下午才练球,不如去聚味楼聊吧,互相了解一下,也能增加默契不是?”
“好啊好啊。”
大家都没反对。
婉姝见王燕茹朝自己投来友好的笑,抿了抿唇,也没有躲避。
到达聚味楼后,王燕茹自然地坐在婉姝身边位置,时不时顺着大家的话题与婉姝小声说几句,连包幼兰都看出她有意接近。
“王姑娘是不是也觉得我姐人特别好,觉得特别亲切?”
王燕茹毫不在意婉姝的疏离警惕,笑着点头,“是呢。”
两人忽然一见如故,隔着婉姝聊起来。
饭桌上,除了生性寡言少语的贺枫埋头吃饭,其余人都投入到交谈中。
唯有吴旻睿夹在贺枫与包幼兰中间,一边不说话,一边一直说话但不是对他,有些难受,便主动与贺枫说话。
“听说贺兄是受雇入队,可是专门做这行的?”
每年马球会都不乏有人为了拔得头筹而雇佣高手,渐渐地便有马球技术高超者专门以此为生,如今已发展成一门火热的行当。
贺枫停下筷子,偏头看向吴旻睿纯真的大眼睛,“不是。”
吴旻睿眨了眨眼。
贺枫看了眼陆靖,道:“跟他们一队应该会拿魁首。”
“哦,这么说你不是为了银子。”
贺枫耸耸肩,不赚白不赚。
*
下午练球时,婉姝做为替补没有上场太久,很快就坐到一边旁观大家练球,更是在观察王燕茹。
“幼兰,好球!”
“嘻嘻,都是燕茹传得好。”
随着场上时不时响起阵阵喝彩,大家配合得也越来越默契,还制定了战术暗语。
“婉姝,你与那位王姑娘是不是有过节?”
吴旻睿对马球不感兴趣,便与婉姝闲聊起来。
婉姝惊讶地看向他。
吴旻睿挠挠头,“并非你态度不好,但我就是感觉你不太想理她。”
婉姝想了想,道:“与我有过节的是王姑娘朋友,就算那人已经不在了,我也不想靠近与她有关的人。”
吴旻睿面露了然,看来是很大的过节呀。
婉姝见他没有追问,笑了笑,“吴公子是位很温柔的人呢。”
吴旻睿脸一红,“是,是吗?”
婉姝点头,“我们本无交情,你也对我无意,却愿意帮我,明明自己吃了亏还这般真心款待我们,寻常人可做不到呢。”
吴旻睿不好意思地缩了下脖子,“我娘常说我傻,被人欺负都不知道。”
“那你觉得自己分得清吗?”
“嗯,我觉得看眼睛就能知道对方是真欺负人,还是在开玩笑。”
婉姝弯了弯眼,“就像幼兰,她是刀子嘴豆腐心,性子又似小孩儿,有时候调皮捣蛋,未必是讨厌。”
吴旻睿轻哼一声偏过头,“早看出她是幼稚鬼,我不与她计较罢了。”
忽然一阵马蹄声靠近,一匹骏马停在两人面前,扬起一片尘。
包幼兰坐在马上,朝二人抬了抬下巴,声音明亮,“我都快累死了,你们倒是清闲,聊什么呢?你小子躲什么,是不是说我坏话了?”
“……”
时至傍晚,也该散场了。
婉姝起身道:“幼兰辛苦,正好我曾与一位女大夫学了几招推拿,回去我给你按按肩膀?”
“嘿嘿,那多不好意思。”
见时辰差不多,陆靖招呼大家离开,往外走时约好了明早集合的时间。
“今晚诸位好好休息,等比赛完我们再举宴好好庆祝。”
大家在球场大门道别,吴旻睿送婉姝与幼兰回客栈后才回家去。
两人在客栈门前目送他离去,包幼兰忽然凑近婉姝问:“他真没说我坏话?”
婉姝掩唇轻笑,“他说你像小孩子一样可爱。”
包幼兰无语地看了眼婉姝,自是不信的,挽着她往楼上走时,不屑道:“人家王公子那身段还咬牙坚持呢,他却厚着脸皮同你比娇,真不害臊。”
“吴公子性情良善,是怕我一人坐着孤单吧。”
婉姝话落,眼下忽见一双墨靴,抬头便见怀玉站在楼梯转角处。
第66章 怀玉涉险
两人的视线不期然撞在一起, 婉姝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心脏也跟着停了一瞬。
“咦,这不是楚公子么?”
楚怀玉沉寂的目光从婉姝身上移开, 朝包幼兰微微颔首,而后侧身给两人让路。
包幼兰挽着婉姝上去, 自然而然地停在楚怀玉面前,等着姐弟俩寒暄。
谁知刚刚站定,婉姝便抽离胳膊朝房间走去, 一言不发地开门进屋。
春燕快速瞥了眼几日不见便明显消瘦了的表少爷, 也不敢说话,赶紧跟着小姐进屋。
徒留一脸愕然的包幼兰呆在原地, 她狐疑地看向楚怀玉,“你俩闹别扭了?是你做错事了吧。”
楚怀玉低垂的眼睑颤了下,朝包幼兰拱了下手, 默然转身下楼。
包幼兰与自家丫鬟小环对视一眼, 立刻去敲婉姝的门, 想要问问是何情况。
春燕正侯在门口,却未请她们进屋, 朝包幼兰欠了欠身, 歉声道:“我家小姐忽发头疾,实在不好招待包姑娘, 您乏累半日,也早些休息吧。”
“头疾?婉姝姐小小年纪怎么会有头疾?”
“前几日下雨,我家小姐着了凉, 一直头疼咳嗽,前日才好,应是今儿在外坐半晌, 受了风。”
包幼兰知道春燕不会胡编婉姝生病之事,怀疑立刻变成担心,“可有大碍,要不要去请大夫?”
“并不严重,奴婢带了药方,正打算去抓药呢,小姐今晚喝了药,明日八成会好。”
“你还是留下照顾吧,把药方给我,我去抓药。”
春燕犹豫片刻,确实不放心留婉姝一个人在屋里。
“那便劳烦包姑娘了。”
*
楚怀玉走入人潮,逆流而行,与无数欢笑之人擦身而过,落寞如他,好似本就与他们身处两个世界。
他穿过人群,来到会场外围之外临近出口的地方,面前是一片临时搭建的棚区,坐满了脚夫散工,这些人大多健硕粗野,面色不善。
一个面相精明的矮瘦青年跑过来,点头哈腰询问:
“这位公子有何吩咐?车马,护卫,跑腿儿……只要您开尊口,赏点小钱,咱们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保准儿让您满意,您叫小的三猴儿就成。”
三猴儿口角生风,语速快而清晰,面上是少有的好颜色,但眼里闪烁着异样的精光,又似在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钱到位,杀人放火他都敢做。
楚怀玉神色晦暗,只道二字,“暗场。”
三猴儿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了眼楚怀玉,笑道:“这马球大会可是衙门兼办的,哪来的暗场,公子若是想玩儿两把,咱们回城里,也不远……”
“怎么,孙千转行了?”
楚怀玉只用一句话便让三猴儿住嘴,脸色微变,“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三猴儿将楚怀玉带到一间茶棚,对坐在入口两桌的壮汉们使了个眼色,几人顿时拔高声音谈天说地,偶尔夹杂几句荤话哄然大笑。
外头喧哗很好地掩盖住三猴儿试探之言。
“敢问公子从哪听说的千爷?”
楚怀玉脸色阴暗,明明外表看上去与此地格格不入,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又意外地与四周相融,好似本就属于这里。
“听说?呵呵,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每日守在文府后门等待施舍的乞儿。”
三猴儿震惊得瞪大眼睛,显然头一次听说千爷过往落魄,又见楚怀玉神色不屑,好像与千爷很熟的样子,他再不敢多问了。
“小的眼拙,还请公子莫怪罪,小的这就带您去见千爷。”
三猴儿连忙起身带路,神情越发恭敬,茶棚口的壮汉朝楚怀玉投来恐吓目光,被他狠踹了一脚。
“瞅什么瞅,小心半夜被野鬼钩了眼珠子去……嘿嘿,公子小心脚下。”
壮汉龇牙咧嘴地缩回脑袋,不敢有任何怨言。
三猴儿在前面引路,楚怀玉不远不近地跟着,外人瞧不出两人同行,便也不引人注意。
走到热闹之地时,楚怀玉看见三猴儿停在套圈摊主跟前,与他耳语几句,摊主老翁用浑浊的双眼扫了下楚怀玉,微微点头。
三猴儿似是得到满意的回答,立马咧着嘴离开,继续往前走。
楚怀玉目光在摊主脚边的华美纸鸢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眼摊主,对方朝他咧嘴一笑,语气殷勤。
“公子套圈吗?”
楚怀玉微微摇头,抬步离开。
*
马球会场最偏僻的角落有个赌坊,专以马球比赛做赌,就算在打马球的淡季,只要有人比赛,此处总会热闹。
明日就是马球大会开赛的日子,平日不好赌的游客也会来赌坊下几注,故而今晚格外火爆,进出全靠挤。
少有人知赌坊与隔壁卖鞠球的店铺之间有一扇小门互通,与赌坊相比,球店生意可谓惨淡,三猴儿带楚怀玉来时,店内没有一个顾客。
球店伙计见到三猴儿带了面生的人来,立刻迎上来,探问道:“三哥带人来看鞠呀,咱们这花样繁多,小的给二位介绍一下?”
三猴儿朝楚怀玉抬了抬下巴,嘱咐伙计好好招待,然后独自进入球店内堂,约莫一刻后回来,似是走得急,气息微喘。
“千爷在里头呢,请公子随小的过去。”
三猴儿看向楚怀玉的眼神越发尊敬,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炙热。
他跟着千爷做事也有两年,第一次看到千爷听到一个人的名字时激动地摔下椅子,心里越发好奇楚怀玉到底是何身份。
二人从小门进入,顺着石梯往下走到底,又经过两段狭窄曲折的暗道,打开一扇机关石门,才算来到赌场地下空间。
长长的甬道四通八达,暗门无数,显然绝不限于赌场下方,这里便是楚怀玉所说的暗场了。
了解这地方的人不会怀疑,每扇门后都有人正在进行着见不得人的交易。
三猴儿手拿烛台,带头朝甬道深处走去,路过某些暗门时隐隐还能听到里头嘈杂的人声,八成是私人举办的秘密赌局,赌注自然也都是不许在明面上交易的东西。
大概走了两盏茶功夫,三猴儿推开一扇石门,亮眼的光线顿时照亮甬道一隅。
三猴儿弯着腰退后,讨好地给楚怀玉让路。
“公子请。”
楚怀玉迈入光亮,便见一间约莫四五丈长宽的石室,十几个光着膀子的壮汉分坐两头打牌,看上去有些拥挤,味道也很浓烈。
三猴儿不适地皱了皱鼻子,不管一天进来几次都觉得辣眼睛。
“通过里头那扇门就能见到千爷了,小的在这等您。”
楚怀玉点了下头,顾自往里走去,两侧的壮汉大多只看他一眼便继续打牌,并不关心他是谁。
门另一侧是个稍微大一些的石室,里头床柜桌椅齐全,显然有人常住此处。
此时此刻,孙千正光着膀子歪坐在桌前,装模作样地翻看账本,粗壮的手臂大幅度来回摆动,不禁让人担心他手里的账本随时可能变成碎渣。
待楚怀玉进来,他立刻抬起头,露出一个邪肆的笑。
“呦,稀客呀,三猴儿说你找我,我还不信呢,咱们楚公子如今可是官身,怎得屈尊降贵来我这黑窝,莫不是来抓我的吧?”
楚怀玉微微抬首,淡声道:“账本拿反了。”
孙千手里的账本顿时飞了起来,惹得他手忙脚乱,但很快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不禁黑着脸骂了句脏话。
“老子早认识字儿了!你他娘的到底找我啥事儿,有屁快放,老子一盏茶功夫能赚千金,可没时间跟你扯犊子。”
孙千将账本扔到一边,大刀阔斧地转向楚怀玉坐着,丝毫没有请他坐下的意思,一脸戾气。
楚怀玉也不跟他废话,直言道:“我要前两年马球大会期间暗场赌间的账本,包括今晚。”
孙千顿时被气笑了,“你咋不让我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呢?”
“前两年的命案你应当清楚,今年势必要查清此事,要我私下暗查还是带人来抄家,你自己选?”
孙千突然站起来,气势汹汹走到楚怀玉面前,健硕的身躯被烛光映在石壁上,犹如一座小山将楚怀玉笼罩。
看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楚怀玉,孙千眼中闪过得意,语气凶悍。
“信不信老子今日做了你,旁人连你尸首都找不到?”
楚怀玉毫不退让,幽深的眸子直视孙千,“你试试?”
孙千皱眉,低头看了眼自己满身的腱子肉,毫不怀疑楚怀玉一点没变,还是跟以前一样擅于作死。
“你认真的?”
楚怀玉沉默地看着他,目光已经说明一切。
孙千扬眉,抱起胳膊道:“老子可不做无利之事,你别跟我提交情,老子没计较你跟我手下说老子坏话就算大度了,账本可以给你看,不过我得先听听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楚怀玉曾在暗场两年,对这里的规矩再清楚不过,交易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永远不要说自己有什么,而是先弄明白对方想要什么。
“既然千爷日进斗金,想来是不缺银子,不如说说你的条件?”
孙千轻哧一声,暗骂楚怀玉还是那么有心机,接着笑了起来,“看在我俩曾经共患难的情分上,我也不为难你,让你老姐陪我喝两杯,账本随便你看。”
楚怀玉皱了皱眉,“秦月?”
“她说望月城乌烟瘴气的,便来鹿城躲清闲,不瞒你说,老子一看见她这心里就麻酥酥的,怪不得劲儿,见不着吧,又想得紧,这几日才想明白老子这是开窍了,不过你也知道你老姐多难搞,硬来肯定不行,你帮我牵线搭桥,我助你破案,如何?”
听着孙千的肺腑之言,楚怀玉忽然有些好奇他在秦月面前是不是也会这般直言不讳。
“我答应你,但要先看账本。”
“成。”
*
月牙高高挂起时,楚怀玉才从赌场出来。
他没有回客栈,而是与三猴儿回到外围,打算外出一趟,不过发现身后跟了条尾巴,他又改了主意。
此时外面已经没有太多人,各个摊主也开始收摊,楚怀玉停在套圈摊位前,向老翁请教纸鸢的做法。
“难得有人对我这手艺感兴趣,而不是像那些公子哥只会撒钱强买,日后若有不顺手的地方,随时可以来寻我,我常年在这摆摊。”
老翁意外的好说话,教得仔细,楚怀玉也学得认真,不过耳听为虚,还要动手去做才能见真章。
楚怀玉拜谢老翁,走时隐隐听到老翁感叹。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年轻真好哇。”
弯月渐渐下坠,街道上人影稀疏。
楚怀玉回客栈的路上故意走过一个胡同,那尾巴便迫不及待现身了。
长刀在夜色中泛着寒意,持刀人高大健硕,脸上蒙着块布,楚怀玉却通过衣裳认出对方是棚区那边的打手,顿时明白,这是有人买凶杀自己。
第67章 是怀玉在流血
马球大赛开始了。
今年共有三十支队伍参赛, 根据报名顺序排号,婉姝所在队伍是九号,队长由陆靖担任。
按照惯例, 以抽签的方式决定对手。
第一天,陆靖抽到的对手是鹿城本地几位年轻公子组建的队伍, 因对方配合不利,九号队伍以四比一轻松取胜。
“哎呀,我才刚热身就结束啦。”包幼兰臭屁一句, 将对手气得甩袖离去。
因比赛场地只开放四个, 有的队伍要下午才能上场比赛,包幼兰提议去看其他队伍比赛, 知己知彼,得到一致认可,结果当真发现有人使用不光彩的手段。
好在被发现犯规的队伍会受到扣分惩罚, 严重犯规的队员还会被罚下场, 不得再参与比赛。
有些队伍人数多, 为了削弱对手实力不惜故意犯规伤人,以此取得胜利, 引得众怒, 却又无可奈克,因为规则如此。
陆靖资历最深, 早已见怪不怪,玩笑道:“咱们可就两个替补,千万要注意别被对手阴到。”
此时谁也没想到他会一语成谶。
第二日, 存留的队伍只剩下一半,且今日只取前八名。
陆靖抽到赵珅的队伍时松了口气,“赵公子为人坦率, 我们至少不必担心对方不择手段。”
包幼兰撇撇嘴表示质疑,待看到何蓉和柳家兄妹也在其中时,怀疑顿时化为实质。
“大家一定要千万小心!尤其是那个何蓉!”
王燕茹小声问为何,听何蓉讲完与何蓉的过节,顿时面露严肃。
男队员们一笑而过,显然没将她的警告放在心上。
*
比赛即将开始,双方人马各就各位。
柳慕见婉姝没有上场,眼中闪过嘲讽。
比赛为十四人制,每队三女四男,男女轮换在前排抢球。
第一局首发,由女孩儿开场。
一声哨响后,裁判将彩色的鞠球高高抛起。
包幼兰一杆当先,将球传给王燕茹,还不忘朝何蓉投去挑衅的目光。
王燕茹快速运球,男子们在旁保驾护航,许是顾忌王燕茹是女孩儿,又是第一局,柳晗等人并未逼得太紧。
九号队伍拿下首分,竖起一面与赢家胳膊上的绑带同色的红旗。
旗开得胜,九号队很快拿下第一局,休息一炷香时间后,开始第二局。
许是上局包幼兰与王燕茹配合太好,这回对方明显开始针对二人,有意阻断她们配合,彩球也更多落到双方男队员手中。
男子间的争夺显然要激烈许多,柳晗看准身体不太灵活的王鸿远,以他为突破点,最终拿下第二局。
王鸿远本就不善运动,这次也是为了王燕茹参赛,这回算是体验到大赛的残酷,不想拖累队伍,便主动下场换吴旻睿上。
他想着,就算吴旻睿水平一般,至少比他灵活些,能够撑到结束,不至于丢脸。
令所有人都意外的是,吴旻睿的马球技术很强,第三局奇胜。
中场休息时,包幼兰难得没有毒舌,朝吴旻睿竖了个大拇指,“真让人刮目相看啊,吴哥,下局继续打爆他们。”
吴旻睿轻哼一声,嘴角微微翘起得意的弧度。
第四局,对方也换了队员,一直没动静的赵珅上场,从开始便有意针对吴旻睿,甚至不理会团队配合,只全力压制吴旻睿,像是与他有仇。
时间快尽时,双方得分相同,最后一球被王燕茹抢到,对方男队员也不再谦让。
关键时刻,王燕茹本想出其不意把球传给包幼兰,却在挥杆时忽然被人打到腿,一声痛呼趴倒在马背上,手上力道偏失,球被柳晗抢到,很快打入球门。
第四局,对方胜。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柳慕第一时间跑过去,满脸惊慌地道歉,“你没事吧,要不要看大夫?”
王燕茹捂着腿趴在马背上,只片刻功夫便疼出冷汗,显然情况不妙,王鸿远愤怒推开柳慕,牵马去找大夫。
“燕茹忍一忍,大夫就在场外侯着,很快就到。”
许是前三场大家都很守规矩,又都是有身份的人,故而没人特意关注柳慕,不知她是否故意为之,只能听从裁判判决。
“裁判说她不是故意的,判接触犯规,刚刚的分数不算,加时半刻。”
陆靖说完脸色沉重,很是担心王燕茹伤势,可赛场上队员受伤只是寻常,他不能因为燕茹是他表妹而放下整个队伍。
王燕茹受伤下场,只能婉姝补上,配合上难免需要磨合,剩时太短,最终还是被对方拿下本局。
休息时,包幼兰气愤道:“你们看到柳慕刚刚的眼神没有?我才不信她不是有意的,下局我盯死她。”
最后一局是胜负局,大家都全力以赴,开场便是猛烈的攻势。
贺枫强势突击,连进两个远球,使得九号队气势大涨。
第三球又被贺枫抢到。
柳晗暗中朝身边的男队友费明使了个眼色。
对方人数少,只剩王鸿远一个替补,随便弄下去一人换他上场,他们这局便赢定了。
费明得到指示,在抢球时故意加快马速,见吴旻睿闯过赵珅过来与贺枫打配合,费明眼中闪过狠厉,径直撞了过去。
吴旻睿听出马蹄声有异,当即做出反应,弃球调转马头,不料对方竟假意打球,用球杆攻击马腿。
只听一声嘶鸣,吴旻睿连人带马摔了出去。
若非贺枫反应迅速飞身将马踹开,吴旻睿极有可能会被压废。
如此明显的恶意,引得四周观众嘘声一片。
尖利的哨声响起,裁判黑着脸叫停比赛,判费明严重犯规,立即下场,队伍扣三分。
以吴家的势力,费明这辈子大概都没机会再参加马球大会了,但他脸上丝毫没有遗憾,只不走心地辩解了几句便很快退场。
吴旻睿摔断了一条胳膊,也是气极,被带走时大骂对方阴险狡诈,不讲武德。
旁人不知,本队却晓得费明一直唯柳晗马首是瞻,赵珅目光沉沉地看向柳晗,眼中满是警告。
柳晗装模作样地表示震惊,作势要去找裁判理论,“费兄怎会如此……我不信他是这种人,一定有误会。”
柳慕接话道:“他昨晚去赌场下注,拿出所有银子压我们赢,有一半还是借款。”
柳晗这才止步。
一阵唏嘘后,比赛还要继续。
柳晗眼藏笑意等待王鸿远上场,但在看到来人时皱起了眉,他不认得来人,但对方的气质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上场的并非王鸿远,而是楚怀玉。
做为队中唯一认识楚怀玉的人,赵珅下意识去看婉姝的反应,见她原本愤怒的表情因楚怀玉的出现而平息。
赵珅眼底一暗,手上力道将球杆握的嘎吱作响。
“鸿远放心不下王姑娘,让我来顶替,报名册上应当有我的名字。”楚怀玉对陆靖道。
“阁下便是楚公子吧。”陆靖显然知道这回事,打过招呼后面色沉重地对大家作了一揖,“接下来还请诸位务必尽全力,若能赢下这场比赛,陆某必有重谢。”
言外之意,他开始相信王燕茹受伤也并非意外。
“陆兄这话就见外了,我们是一个团队,他们故意伤人,就是在打我们所有人的脸,便是为了自己出口恶气,我等也定会尽全力。”程鑫愤愤道。
贺枫冷脸附和:“只能赢,不能输。”
包幼兰没有说话,但凶狠似要吃人的表情已然说明了一切。
婉姝同样愤怒,但在看到怀玉时,内心莫名安定下来,原来在她内心深处,早已将怀玉视作能够顶起一片天的男子汉。
在怀玉看过来时,婉姝下意识忽略掉之前的不快,认真道:“我们一定要赢。”
楚怀玉微微点头,声音温和而坚毅,“好。”
婉姝此时才发现怀玉比前几日清瘦不少,削瘦的面庞透着不正常的苍白,看起来不太康健。
难道他病还没痊愈?
婉姝不由走近了一步,关心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楚怀玉勾了勾唇,朝婉姝露出安抚的浅笑,“无碍。”
他说的是无碍,而不是没事。
然而婉姝还没来得及深究怀玉的回答,裁判便吹响哨子,示意比赛继续。
楚怀玉率先转身,补上吴旻睿的位置,少年身着修身墨色裤衫,衬得身躯越发笔直,气势丝毫不弱于在场任何一位男性。
裁判抛球,场上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婉姝只得压下心中疑虑,投入到比赛当中。
场上众人策马奔腾,抢道挥杆,谁也不让谁。
女孩儿们也是个个巾帼不让须眉,全力以赴,而包幼兰格外勇猛,可以说是杀红了眼,连对方男队员碰上她都有些发怵,生怕被她一杆子挥到脸上。
男子们互相掣肘,女队员反而成了这场比赛的关键。
婉姝和陆莹配合幼兰运球,全力阻挡柳慕与何蓉,成功进得一球。
由于对方开始便有三分落后,饶是继续犯规,也没能将比分追上。
时间还剩不到一炷香时间时,他们还落后两分。
包幼兰再次抢到球,往前猛冲,婉姝在右侧紧紧相护,挡住柳慕避免她抢球。
眼看时机成熟,包幼兰挥杆打球,但赵珅已经追到侧前方,反应迅速地将球拦下来。
彩球弹向斜后方,赵珅一队立刻掉头运球,陆靖等人也不甘示弱追了上去,此时便看谁的速度更快,婉姝双腿用力夹了下马肚子,尽力追去。
贺枫巧妙的一击将球传到婉姝面前。
此时婉姝在队伍后方,反倒有利于击球进门。
彩球就在眼前,婉姝压身挥杆,将球传给最近的怀玉,怀玉一击将球射进球门,顿时引得一阵欢呼。
与此同时,婉姝才刚起身,便见左前方何蓉骑马极速贴近自己,目光阴狠地挥着杆子向她袭来。
婉姝一惊,本能地用手里的球杆去挡,两杆相触时何蓉却忽然卸了力,像是遭不住她的力道,身子猛地朝另一侧倒去。
“啊!”
柳晗及时接住何蓉没让她摔下马,接着怒视婉姝,“你故意的!”
由于进了球,大家都停下来,闻声都赶过来。
只见何蓉坐在马上哭着控诉,“我已经及时收杆了,顾姑娘为何这般用力打我?”
婉姝也被方才惊险的一幕吓到,白着脸道:“我以为你……”
“还想狡辩,我都看见了!你传完球就该收杆,为何又去打蓉姐姐,你就是故意的!”
另一侧的柳慕愤愤出声,像极了打抱不平的正义之士。
一时间,几道谴责的目光落到婉姝身上,楚怀玉策马上前挡住,冷声道:
“你说故意就是故意,当裁判是瞎的吗?”
场边两名裁判交涉几句,很快出示画着黑圈的牌子,判婉姝接触犯规,扣一分。
柳慕当即出声嘲讽,“看来裁判眼神很好呢。”
楚怀玉脸色一黑,掉转马头就要去找裁判理论,但被婉姝拉住了袖子。
“算了。”
总归是她挥杆导致何蓉差点落马,裁判只根据眼睛看到的判断,才不管她是否出于自卫心态。
这种事在赛场上本来就说不清的。
楚怀玉凝视着婉姝,神色执拗,显然不想让她受委屈。
婉姝微不可察地笑了笑,小声道:“不过是方才那一球不算数罢了,我们好好配合,再得分就好啦,总归不会叫他们赢去。”
楚怀玉发觉婉姝的笑意,这才作罢,不过回身列队时,看向对手的目光越发黑沉。
另一头,何蓉被柳慕哄得破涕为笑,很快擦掉眼泪,故作坚强道:“我没事了,我们继续比赛吧,”
赵珅将目光从婉姝身上收回,看向何蓉时陡然转冷。
“何姑娘哭够了就下场吧。”
柳慕惊讶地看向赵珅,又看向何蓉。
两人不是关系暧昧么,赵公子不来安慰就算了,怎么还赶人呢,难道是何蓉一厢情愿?
只见何蓉柔柔笑道:“我没事的,我可以坚持到最后。”
赵珅脸色难看,声音再度冷下来:“你与我只能留一个,要不我下场?”
何蓉面色微僵,察觉到其他队友投来的异样目光,她立刻撅了撅嘴,仿佛早已习惯了赵珅强势的关心,妥协道:“好吧,我下去就是,你别生气。”
“……”
面对队友误会的眼神,赵珅额角青筋暴起,想要骂人,但何蓉已经策马走远了。
包幼兰看到何蓉下场,松了口气的同时忍不住骂道:“我看这个蛇蝎女人就不在乎输赢,只想毁你名声。”
婉姝听到包幼兰的话没什么反应,此时她正低着头,怔怔地看着自己指尖尚未干涸的血迹。
血,怎么会有血?
婉姝倏然转头,望向站位边缘的怀玉。
是怀玉的胳膊在流血。
第68章 蛊惑
婉姝扯了扯缰绳, 本想去找怀玉问清怎么回事。
忽然哨声响起,裁判示意比赛继续。
见裁判举起鞠球,包幼兰立刻回到自己的位置, 大家也都各就各位,全神贯注地盯着裁判的手, 无人注意到婉姝的异样。
随着鞠球被高高抛起,场上再次激烈争夺起来。
婉姝不得不回归比赛,尽量让自己保持专心, 可握着缰绳的手却不受控制地发颤。
尤其在看到怀玉奋力追逐、毫无顾忌地冲入对方阵营挥杆夺球时, 她的心都跟着揪起来。
楚怀玉从赵珅手中将球夺下,成功传给贺枫, 由他一杆入门得分。
眼看比分相差更大,而时间所剩无几,赵珅一队脸色都不大好。
在下次开球之前, 柳家兄妹对视一眼, 眼里闪过只有彼此才懂的算计。
下一球由女子打头阵, 柳慕故意慢下动作,让包幼兰拿到了球, 随后作势追赶, 挥杆时余光瞄准的却是婉姝。
婉姝因为身旁的怀玉有些分心,等她察觉到不妙时, 柳慕球杆的头部已经近在咫尺,眼看就到打到她下巴,躲避已然来不及。
婉姝呼吸一滞, 下一瞬便见一道细长的影子从眼前闪过。
只听嘭的一声,柳慕扬起的杆子被突如其来的暴力镇压下去,力道之大震得她手臂发麻, 瞬间松开了球杆。
“你犯规!”
柳慕很快反应过来,怒指楚怀玉,想要倒打一耙。
不过裁判也不是傻子,亲眼看着她的球杆几乎碰到婉姝的脸,若非楚怀玉及时出手,婉姝必定摔下马,轻则毁容,重则残废。
裁判没理会柳慕的控诉,反而严肃地给予警告,暗示他们适可而止。
柳晗才不在乎裁判的看法,反而察觉到楚怀玉出手时动作有一瞬僵硬,有心观察之下,很快发现了他胳膊不便,似有伤势,心中顿生一计。
“严防贺枫,让楚怀玉拿球。”
柳晗暗中对队友下令,然后看向一直不太配合的赵珅,眸中闪过算计,笑道:“赵公子想必早有发现,既然没有松手,又何必犹豫不决,成王败寇,再不果断些就真的要输了。”
赵珅被人戳穿卑鄙的小心思,面色微沉,却没有开口反驳。
接下来,楚怀玉几次拿到球,但赵珅总在他挥杆之时出手,两杆□□撞,令他手臂上的伤口一次次撕裂。
楚怀玉可以做到面不改色,但无法避免身体因疼痛造成的僵滞,柳晗便是利用这空隙夺球射门。
很快比分被追平,贺枫等人也发现了楚怀玉的伤势,既愤怒又无奈,对方可以不惜犯规严防死守,他们却没有犯错的余地。
就在赵珅准备再次挥杆撞击楚怀玉的球杆,拿下最后一分赢得比赛时,身侧忽然传来柳慕的惊呼声,下一刻,一根球杆狠狠砸在赵珅的臂弯处。
赵珅闷哼一声,球杆应声落地,转头便见婉姝正双手紧握球杆,愤怒的目光好似在看十恶不赦之人。
赵珅不敢置信地看着婉姝,同时心底发凉,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卑鄙之事。
其他人同样错愕。
婉姝刚刚撞开柳慕,毫不掩饰地对赵珅下狠手,简直是明目张胆地严重犯规。
众人愣神之际,贺枫趁机一杆入球,打出一个三分球。
与此同时,裁判的哨子吹响,比赛也在此刻结束。
婉姝犯规正好扣掉贺枫刚得的三分,两队最终打成平手。
婉姝没理会其他人的目光,也无暇关心比赛结果,第一时间下马走到怀玉跟前,他惨白地脸上同样带着惊讶。
婉姝看见怀玉不住发颤地胳膊,以及腕间留下的道道血痕,红着眼骂道:“你是笨蛋吗?一场马球赛而已,就算赢了他们这种人,也不是值得娇傲的事,你作什么这样拼。”
“顾姑娘这般出言不逊,是输不起吗?”柳慕不满地冷声开口。
向来与人为善的婉姝第一次当众不给人留颜面,愤怒与憋屈在这一刻爆发,对柳慕横眉冷对。
“是谁为了赢得比赛不择手段,你自己心里清楚!以小见大,球品见人品,我看你们能得意到几时!”
“你。”
婉姝目光狠狠划过对方每一个人,接着回头用力拍了下怀玉□□的马,怒气冲冲的样子令在场的人都有些惊吓。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看大夫!”
楚怀玉愣愣地由着马儿带走,见婉姝骑马追来,喉咙咽了咽,不敢发一言。
直到见了大夫,婉姝不肯回避,楚怀玉不好意思当着她面脱衣裳,才弱弱开口。
“我。”
只是才发出一个音节,便被婉姝冷声打断。
婉姝强势地对大夫下达命令,“快把他衣袖剪开。”
大夫立刻动作麻利地照办,在看到楚怀玉的伤口时大惊失色。
“你这是被砍伤了,还敢来打马球,胳膊不想要了?”
楚怀玉身子僵硬,低下头没敢去看婉姝。
大夫一边感叹年轻人莽撞无知,一边给楚怀玉上药包扎,最后严肃嘱咐道:“公子若不想日后落下暗疾,阴天下雨骨头疼,便好好修养两月,万不可再做重活。”
说完摇头离开。
场面忽然陷入安静。
良久,楚怀玉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到婉姝落泪,心里一慌,“你,你别哭,我不疼的。”
“你疼不疼和我有什么关系!”婉姝气得转身要走。
楚怀玉下意识伸手拉住婉姝,而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婉姝意识到怀玉用得是受伤的胳膊,硬生生忍住了挣扎。
楚怀玉见此,眼中闪过亮光,随后歉声道:“我本想让你高兴的。”
“你看我高兴了吗?”
婉姝瞪着双眼回头怒视之,眼角还挂着泪珠,看起来有点可怕,还有点可爱。
楚怀玉定了定神,不想放过眼下缓和关系的机会,握着婉姝的手不放,以卑微的姿态仰视着她,可怜道:
“是我不知廉耻轻浮了你,吃些苦头也是我罪有应得,我甚至想过假装忘记醉酒时的失态,以你的性子就算生气,也必然会选择息事宁人,至少表面上不会与我太过计较,我就还能靠近你。”
“可是我知道我忍不住的,我骗不了你,更骗了自己,婉姝表姐这样好,难道喜欢你有错吗?我是配不上你,可我的心意没有错。”
“我曾有过姐姐,我很清楚自己对你绝非姐弟之情,我嫉妒每一个靠近你的男人,我想和你白头偕老,我真的心悦你,表姐,婉姝,你相信我好不好?”
婉姝没想到怀玉忽然提起那晚的事,一时间又气又羞恼,开始挣扎着想要抽回自己的手,面红耳赤道:
“你在胡说什么,你放手,被人瞧见我还要不要脸了!”
楚怀玉不肯放,执拗地说完自己想说的话。
“我没有逼迫你接受我,若你讨厌我,我便离你远远的,独自守着这份心意,可是你关心我,向着我,甚至为了我去伤人,难道真的对我没有一点情意吗?”
婉姝挣扎不开,索性放弃了,声音含着生气与无奈,“我对你好是因为把你当弟弟!”
“不对。”楚怀玉缓慢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地蛊惑,“你明明清楚我的心意,哪怕我酒后失态冒犯了你,你还愿意原谅我,依旧这般关心我,根本不是把我当弟弟,婉姝,你有没有想过,看不清自己心意的一直都是你。”
婉姝被怀玉的逻辑震惊到,甚至有一瞬间被绕进去,开始怀疑自己,但这想法很快被她掐灭。
“正是因为把你当弟弟,我才对你这般宽容。”婉姝辩驳道,“况,况且,你那晚也没对我怎么样。”
“不对。”楚怀玉再次否定,眼神有片刻飘远,似乎回忆着什么
“我曾经的姐姐也曾对我很好,我也把她当亲姐姐对待,可是她为了自己逃离魔爪而背叛我,令我险些丧命,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兄弟姐妹情深,不过是权衡利弊罢了。”
“可你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去死而无动于衷,一直没有放弃我,这分明就是爱我呀。”
婉姝听到怀玉的遭遇有些怔愣,一时忽略了他荒谬吓人的结论,“你说的姐姐,是已经去世的秦家小姐?”
楚怀玉眨了眨眼,语气也很平静,“秦月不是秦啸澜的亲女儿,只是他妻子在世时收养的孤女,秦月也没有死,而是逃掉了。”
婉姝对上楚怀玉古井无波的双眼,心尖儿忽然颤了颤,有些不敢再问。
楚怀玉却打定主意要坦白,主动告知内情。
“秦啸澜丧妻之后暴露本性,对秦月……做了很多不好的事,直到我与母亲入秦府才收敛许多,或许是继兄对我所做之事令秦月觉得与我同病相怜,她常在我被欺负后偷偷安慰照顾,比我母亲都关心我。”
“我母亲去世后,她说要带我逃离秦家,我们计划分开逃跑,然后在郊外破庙碰头,可当我赶到的时候,破庙里只有继兄和秦家侍卫,我不过是秦月用来转移他们视线的工具。”
“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可怜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一直都很确定自己对你的心意,不对,其实我内心深处有个声音说过,你可怜我也好,可怜我就不忍心拒我太深,我便总有机会靠近你。”
“也许我就是个卑劣无耻之人,可是我忍不住,我真的好喜欢你,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觉得自己可以像个人一样活着,而不是无羞无耻苟活的畜牲。”
“我终究生而为人,也想要幸福快乐,婉姝,你若半点机会都不肯给我,我又该怎么办才好?”
怎么办,婉姝也不知该怎么办,她只觉得眼前的怀玉好狡猾。
这样的怀玉实在讨厌,又实在可怜,谁又能做到丝毫不为之动容呢?
第69章 大赛取消
楚怀玉没错过婉姝眼底的松动, 在她沉默无言之时,执起她的手贴到自己脸上,神情越发脆弱。
“我知你一时接受不了, 我不逼你,拿我当弟弟也好, 可怜我也罢,我只求你不要躲我,我们像以前一样相处好不好?阿姐, 求你……”
他用那双水润泛红的眼眸小心翼翼望着婉姝, 像是祈求得到宽恕怜悯的信徒,卑微, 讨好,又满怀期待。
婉姝感受着手掌传来的温热,有些发怔。
扪心自问, 她有多厌恶怀玉的心意?其实并没有。之所以接受不了, 无非是太过看重姐姐的身份, 认为他的心思有违纲常伦理,以至于恼羞成怒。
可实际上, 所谓的姐弟情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如今得知怀玉从未将顾府当做可以依赖的家, 也从未将自己视作亲姐,婉姝心里除却有些许惊讶失落, 最先想到的是,怀玉这些年到底是如何度过的。
他自小受虐,母亲薄情, 姐姐背叛,必然心防极重,即便顾府真心待他, 他也觉寄人篱下,惴惴不安。
他视自己为低贱之人,不配与顾府为家人,所以从不任性,事事恭顺,无非是觉得自己没资格违背恩人,他从不快乐。
婉姝忍不住去想,他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境喜欢自己的呢?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这份心意似乎太过沉重,压得婉姝有些喘不过气来,还有些慌张无措,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这些年她一直以姐姐的身份对怀玉指手画脚,又何曾问过他愿意与否?
那么怀玉的心意,她又凭什么觉得是错的?
婉姝沉默不言,气氛忽然凝固。
楚怀玉明白自己今日这番话会给婉姝带去冲击,她需要时间消化,逼太紧只会适得其反,于是慢慢放开了婉姝的手。
婉姝见怀玉敛目垂下头去,一副被拒绝后深受打击的模样,心跳竟乱了几拍,悬在半空地手下意识往前伸了伸。
“我。”
此此时门外忽然有脚步声传来,婉姝猛地缩回手背到身后,像是做坏事险些被抓包,吓得心脏狂跳。
这房间是他们队伍男队员的休息室,属于公共区域,包幼兰见房门开着,直接进了屋。
此时楚怀玉已经整理好衣裳将伤处盖住,正襟坐于榻边,婉姝则僵着身子站在一旁,还没从紧张中缓过来。
包幼兰心里存着气,丝毫没有发现异常,进门便怒气冲冲道:
“你们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吗?那柳家兄妹竟然以咱们人手不够为由要求裁判淘汰咱们队,真是太不要脸,气死我了!”
怀玉受伤还有王鸿远做替补,但婉姝犯规被罚下场,女队员便缺人手了,无法继续比赛。
婉姝虽不后悔对赵珅出手,但对队友还是心有愧的,歉声道:“此事怪我。”
“怎么会怪你,要是我弟被人那么欺负我肯定比你下手还重,我就是气不过被那群阴险小人的算计……对了,楚公子伤势如何?”
“没事。”
包幼兰点点头,眼珠子转了转,似乎在找什么。
楚怀玉道:“吴公子伤到了骨头,有些严重,吴府已将他接回城内。”
“谁,谁问他啦。”包幼兰脸颊飞红,瞪了眼楚怀玉,接着便匆忙拉婉姝出门,去另一个房间看王燕茹。
*
王燕茹没有伤到骨头,但隔着衣服都能看出她小腿外侧肿的老高,看着就疼。
婉姝与包幼兰到时,王鸿远正在苦口婆心地劝她放弃明日的比赛,她们才知王燕茹竟要带伤参赛。
精神可嘉,但毕竟只是场娱乐活动,不值当拿身子去拼,婉姝二人也跟着劝解。
王燕茹疼得直皱眉,但精神头还算不错,对二人笑道:“我这样子想抢功劳也做不到,明日我只是去凑数的,输赢还要靠其他人。”
王燕茹十分坚持,说难得来一趟,并不想让自己留有遗憾。
王鸿远心疼又无奈,只得让她保证明日上场不许参与争夺,否则他立刻让人将她带回望月城。
王燕茹虽不喜受威胁,但也知道表兄是担心自己,痛快地应了。
婉姝与包幼兰对视一眼,也不好再说什么,没待多久便离开,让王姑娘好好休息。
陆靖等人得知王燕茹的决定,无不叹一句女中豪杰,队伍没被淘汰,队员们的斗志也达到顶峰,张罗着去搜集其他获胜队伍的信息,提前制定对策,提高胜算。
赵珅的队伍自然是他们重点调查对象,还真查到了些不寻常之事。
“这个费明竟然在赌场压了这么多银子赌自己队伍赢,看来他们早就打算不择手段。”
“还有柳家公子,竟然连续六年参赛,为何从未听说过此事?”
“柳大人一直在外为官,几年前才回鹿城,且行事低调,柳晗也是去年才显露身份。”陆靖道。
从收买来的资料上看,柳晗并无固定队友,每年都是临时组建的队伍,最好的成绩也只是第二名,从未传出过恶意犯规的流言。
与此同时,楚怀玉也在暗中调查今日存活下来的八支队伍。
他这次来鹿城是为了查案,遇到婉姝算是意外。
这几年陆续有姑娘在马球大会上被残害,看似是淫贼所为,实则不难发现,受害者皆是当年参赛者的亲友。
比赛场上,球手心态何其重要,若是至亲挚友在决赛前夜被害,不可避免会受到影响。
京城权贵好马球,每年大赛得冠者,不仅能收获奖金名声,还会被各地官宦富绅招揽,有机会面见权贵,有人为此杀人也不奇怪。
鹿城官员也想到了这点,但从未找到过证据。
去年这宗悬案被捅到上头,上面下令今年必须结案,鹿城官员深知凶手不是简单人物,便将周边几座城都拉下水,要求联合办案。
这不是份好差事,各城派来的多是无足轻重的小官员,若无法破案,上头怪罪下来,他们便是弃子。
楚怀玉自荐时,包大人虽然很吃惊,但也不意外年轻人要表现,欣然同意。
楚怀玉确实想立功,只有快些往上走,他才有底气说给婉姝安稳。
可他也知道官场浮沉,有太多明争暗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既要得包大人看重,又要避免惹旁人眼红,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找个挡箭牌。
秦淮此人阴魂不散,心怀不轨,正好为他所用。
婉姝她们离开不久,秦淮便出现在了楚怀玉面前,面上隐含怒意。
“昨晚有人刺杀你?”
楚怀玉没有理会秦淮的表演,问道:“可是有消息了?”
楚怀玉认为比起虚名,切实的眼前利益才更诱人,他来此处第一日便盯上了赌场。
暗场账本上记录的人名都是假的,但赌注假不了,多是旧朝遗宝,不少达官显贵喜欢收集,以秦淮的身份去查并非难事。
秦淮见楚怀玉一如既往的冷淡,丝毫没有求人办事的态度,也不生气,乖乖回话。
“今年年初,冀州太守黄绪的夫人在皇后生辰宴上献出一套头面,正是你给我的名单上的淑文皇后宝妆,虽然黄绪得之前转手无数次,但从鹿城流出时,是由柳家出手。”
听到柳家,楚怀玉眼中寒意顿现。
秦淮不解道:“听说柳晗队伍中好几人重金压自己夺冠,他们不过是临时凑起来的一群乌合之众,光靠犯规和杀人可拿不到冠军,这么说这支队伍只是障眼法,柳家真正推举的另有其人?那何必让柳晗露面,完全隐在暗处岂不是更稳妥?”
楚怀玉见秦淮不似装傻,冷笑道:“柳家,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秦淮讶然,“柳家在鹿城也算大族,什么人能让他们甘为马前卒?”
“连秦二公子都没查出来的事,我又怎会知道?”
“……”
*
大赛最后一日,八进四时,陆靖幸运地抽到八队里积分最低的队伍,赢得有惊无险。
很快场上只剩四队,再比两场冠军便诞生了。
赵珅的队伍也在其中,不过赵珅没有出现,如今由柳晗带队。
两队再次碰上,包幼兰在一旁讽刺道:“呦,都进前四了,不知你们还有多少替补?”
柳慕嘲笑的目光扫过王燕茹与王鸿远,不甘示弱道:“难为你们能坚持到现在,一会儿输了可别哭鼻子哦。”
“人要脸树要皮,有时候我真佩服柳姑娘。”
“包幼兰!”
裁判的哨声打断了二人剑拔弩张,比赛开始后,柳晗等人许是太过自信能赢,没有再恶意犯规,甚至没有针对伤员王燕茹,意外的守规矩。
不过更令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开场没多久,程鑫在抢球时杆子飞了出去,正好打在柳晗的鼻梁上,柳晗毫无防备,直接摔下马,然后被柳慕的马踩到了大腿。
随着一声惨叫,比赛被叫停。
程鑫满脸惊恐地表示自己手滑,绝不是故意的,并且愿意承担一切医药费,还说如果柳晗废了,程家会供养他一辈子。
众人听了嘴角微抽,以程家的财力养一个人和养只蚂蚁没什么区别,要不是程鑫态度太过诚恳,连队友都要怀疑他是故意的。
就在裁判纠结要不要判程鑫严重犯规时,马球场忽然涌进一群官兵。
“朝廷办案,即刻停止比赛,无关人等速速退下!”
观众席上很快议论四起。
“什么案子要叫停比赛,难道有队员被害了?”
“也有可能是某位球手犯罪了呢。”
观众们很快被清离,刚刚在比赛的四支队伍却被留在现场,正当大多数人一头雾水时,官兵头领大手一挥,下命将柳晗的队伍和另一支队伍,以及所有球场工作人员带走。
剩下两支队伍的人面面相觑,神色茫然。
程鑫嘀咕道:“难怪怀玉说不必担心比赛。”
婉姝从替补席走来,正好听到这句话,不禁面露疑惑,在大家离开球场时,她走到程鑫身旁,状似无意地问:
“昨日多谢你送怀玉回客栈,他有好好在客栈养伤吧?”
程鑫面色一僵,“啊嗯。”
婉姝看出程鑫有事瞒着自己,并未为难他,回到客栈后,没等她去找人,派去照顾他的侍卫便来传话。
“表少爷有公务,去鹿城衙门了。”
“昨日离开马球场后,他都做了什么?”
侍卫犹豫道:“表少爷与秦公子去办事了,没让小人跟着,晚间才回。”
婉姝微怔,“秦二公子?”
“是。”
婉姝对秦淮的身世有所耳闻,但知道了怀玉在秦家的遭遇,对秦淮的看法再不像之前那样简单。
能在秦家备受宠爱的人,又会是什么单纯无害之人?
秦淮身无官职,有何事需要与怀玉合作?怀玉是自愿还是被迫?
婉姝忍不住胡思乱想,最怕是秦淮刻意接近怀玉,对他图谋不轨。
就在婉姝不知所措时,官府忽然传出消息,今年马球大赛取消,勒令所有人立刻离开会场。
婉姝放心不下怀玉,当即决定前往鹿城,却未想到即将身陷危险的会是自己。
第70章 婉姝被人骗走了!
鹿城柳氏世代经商, 家底丰厚,从五十年前柳老太爷捐官开始,有意改换门庭, 培养长子柳平升入仕为官,由庶子打理家业。
在柳家财力支持下, 柳平升也不负众望升至四品廉吏,负责监督冀州所有官员的廉政,连太守都要对他礼让三分。
然而宦海风波, 柳家的财力放到权贵眼里不过是还算肥美的鱼, 柳平升能走到如今地位靠得绝非只是钱财。
柳平升岳父是滁州主簿丁杉,品级不高, 但丁家乃官宦世家,即便如今族中并无高官,多年来积累的人脉却是了得。
而鹿城马球大会这几年夺冠的队伍, 有近一半人数被各地官员招揽, 这些官员大多与丁家关系匪浅。
能够在短短半日间查到这些, 秦淮出了不少力,他脑子灵光, 很快想通了背后的深意。
“被招揽的那些人马球技术并非顶尖, 看来是早与那些官员有了牵扯,冠军身份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毕竟没人会去特意关注靠打马球为生的人。”
秦淮感叹官场弯弯绕绕的同时,又疑惑柳晗在其中有何作用。
楚怀玉让他去查这几年被柳晗淘汰的队伍,很快发现那些队伍大多是赌场备受赌徒青睐的, 也就是最有可能夺冠的。
柳晗连续六年参赛,目标从来不是夺冠,而是做清道夫, 为他人铺路。
秦淮还是不理解,“既然连裁判都能收买,又何需柳晗亲自上场冒险?暗场那些珍宝也不过是些身外之物,柳家又不缺财物。”
楚怀玉没回答,在事情得到证实前,一切都不过是猜测罢了。
况且他才不在意柳晗有何企图。
明日就是决赛,而存留下来的八支队伍有一半队伍有他提前安排的细作,只等柳家暴露,余下的就是鹿城官员的事了。
至于此事会在朝廷掀起怎样的风波,楚怀玉心中唯有期待。
秦淮只知道楚怀玉利用自己查案,却不知他要将功劳让给自己,直到决赛日的早上,他在前往马球场的路上被一位满脸血的姑娘挡住去路。
“救命,有人要杀我!”
那姑娘正好倒在秦淮马车前,秦淮有预感此事与案子有关,便让手下去查看情况,结果看到了胸口插着簪子倒在巷子里的费明。
那姑娘说与费明昨晚相识,约好今早一起去看比赛,不成想他故意引她到无人的巷子欲杀她,但被她察觉反杀。
秦淮知道费明,见他还有救,便让人送他去医馆,并派人去报官。
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的原因,费明有些精神恍惚,面对官兵的审问,竟然直接将柳晗招了出来,说是柳晗命他杀人扰乱对手,以保证能拿到冠军,又说不是要自己拿冠军,而是另一支队伍,还交代了自己表面上在赌场赌柳晗赢,实则在暗场偷偷买另一支队伍。
出于对柳家的忌惮,鹿城审刑院左使杨柏亲自过来又审了一遍,得到同样的答复后,便有了接下来比赛被叫停一事。
就连赌场下面的暗场也被抄了,不过因为暗场构造复杂,出口太多,官兵只抓到了几个小喽啰,以及从火中抢救出来的一些账本残页,其中一页便记录着淑文皇后宝状。
此事牵扯之广让整个鹿城的官员紧张起来,第一时间将所有知情人以及可能知情的人全部控制起来,并取消马球大会,不敢走漏半点风声。
楚怀玉与其他数名协查官被集中在衙门一间班房里,明面上让他们查阅往年悬案案宗寻找线索,实则是为防止他们向外传递消息。
“说是联合查案,如今抓到嫌犯却将我们踢到一边,好一个过河拆桥。”
“凭什么软禁我等,放我们出去!”
“诸位难道不知这差事本就是费力不讨好的,如今我等置身事外未尝不是件幸事,大家稍安勿躁。”
有人愤怒不满,有人随遇而安,只有少数几人真的在查阅案宗,楚怀玉便是其一。
楚怀玉在进衙门前又得一消息,两年前丁家送了嫡女入东宫为太子良媛,颇受宠爱。
都说太子如冰莹雪至,贤德表明,但不如五皇子得圣心,五皇子若有野心,必然会拿柳家之事大做文章。
此二人相争,他们这些小官此时卷进去便是蜉蝣入海,想要出头难如登天,还不如多看些案宗增长见识来的实在。
楚怀玉偏坐一隅,专心阅读,丝毫不知婉姝留在鹿城没有回家。
*
婉姝知道怀玉有公务傍身,起初只想见他一面,确认他会顾忌伤势行事后便离开,但当她来到衙门,道明自己来给弟弟送药后,衙役却说衙内没有叫楚怀玉的人。
可怀玉让侍卫转告的明明就是他来衙门处理公务。
就在婉姝求助无门,不知所措时,包幼兰提议去吴家,借着探望吴旻睿伤情的由头打探情况。
婉姝关心则乱,想也没想便答应了,并未考虑到自己登门会使人误会。
吴夫人正因儿子的伤势心情郁郁,得知婉姝登门探望,顿时来了精神。
人家姑娘主动登门,可见是对旻睿也上了心的。
再想想自家的傻小子,摔成那样还不愿意回家,嘴上说是担心球队受欺,分明是放心不下顾家姑娘。
“快请进来。”
吴夫人自认为看得明白,心情有些激动,待亲眼看到婉姝,见她姿容秀丽,举止得当,不由眼前一亮。
瞧着婉姝眼底隐有忧愁焦虑,吴夫人只当她是在担心吴旻睿,又见她慌忙中挑选的礼物也很周全,还不忘带上包家姑娘作伴,以免惹人闲话,可见是个性子稳妥的。
吴夫人心里别提多满意了,对两位姑娘好一番夸赞,尤其看向婉姝时,目光温柔的像是在看亲生女儿。
“你放心,睿儿从小就皮实,大夫也说了,好好养些日子就能恢复如初……哪里用你们劳累,睿儿伤的又不是腿,你们安心坐着便是,我已让人去叫他了,马上就来。”
话音刚落,吴旻睿便进了堂屋。
如今全城都在议论马球比赛取消之事,他自然也听说了,以为婉姝二人是特意在临走之前来探望自己,既惊讶又感动。
直到说了会儿话后,看见包幼兰偷偷朝自己挤眉弄眼,婉姝亦有些心不在焉,他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不久后,二人告辞,吴旻睿立刻起身相送。
还没走出大门,包幼兰便凑近吴旻睿,迫不及待地发问。
“听说马球大会那里的赌场被抄了,还发生了命案,你知不知怎么回事?”
见吴旻睿摇头,包幼兰当即不满地拧眉,“你爹可是巡御史,你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吴旻睿下意识护着挂在脖子上的胳膊远离了一些,小声反驳道:“你也说了巡御史是我爹,又不是我,我对我爹的公务可没兴趣。”
“嘿,你。”
吴府管家就在后头跟着呢,婉姝怕二人吵起来,连忙拉了拉包幼兰暗中提醒,然后与她调换位置,小声与吴旻睿说话。
“听说官府抓了许多人,怀玉似在其中,我担心他遭受无妄之灾,又不知能做些什么,想着吴公子乃鹿城人士,或许消息灵通些,这才登门叨扰。”
吴旻睿警惕的面容这才缓和下来,他知道自己下场后是楚怀玉顶上的,还同自己一样被算计受伤。
“原来如此,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你们今晚留宿鹿城吗?若有消息我派人去知会你。”
“我们住在鹿角客栈乙字三号房,劳烦你了。”
吴旻睿见婉姝神色不安,又安慰了几句,目送二人上马车后,立刻转头让管家派人去打探父亲在哪。
管家神色古怪地应了。
*
离开吴府已是寅时,包幼兰刚在车厢内坐下便捂着肚子神色痛苦地看着婉姝。
“刚刚没忍住吃了块点心,更饿了。”
婉姝这才想起来因为自己急着来鹿城,害的幼兰也没用午饭,歉声道:“我们这就去用饭,你想吃什么?”
包幼兰立刻扬起笑脸,“去宝山酒楼吧,离衙门近,说不定还能探听到一些消息。”
婉姝目露感激,转头吩咐车夫去宝山酒楼。
此时并非饭点,衙门附近的酒楼茶馆却全都爆满,无不在讨论今日发生的事,自然也有不少人抱着同样的心思。
莫说雅间,便是大堂都没有空桌。
正打算换地方之时,婉姝听见有人唤自己。
“顾姑娘。”
程鑫与贺枫正在大堂角落一桌,看到婉姝等人立刻上前打招呼,告知她们别处一样客满。
“二位若不嫌弃,不如与我们同桌?”
“不嫌弃不嫌弃。”包幼兰摆摆手,率先坐了过去。
“多谢。”婉姝朝程鑫点了点头,也跟着过去。
程鑫忙让小二将桌上残羹剩饭撤走,重新点了饭菜,而后才问二人为何还在鹿城。
婉姝知道程鑫是怀玉好友,便未瞒着。
程鑫立刻道他也在找怀玉。
“好像是有人为了马球赛冠军而谋害人命,并借此在赌场敛财,据小道消息说是柳家干的,就是柳晗他们家,他家在鹿城颇有影响力,他爹又身居要职,这案子恐怕没那么容易了结。”
“如今与本次案件有关之人全被关进了衙门,而怀玉是外调辅官,知道此事的人不多,若他真如你说进了衙门,也应是奉命行事,顾姑娘不必太过担心。”
婉姝闻言心中稍定,公务上的事她不好多打听,便道:
“我也不是非要见他,只是不放心他的伤,想嘱咐他几句罢了,哪怕送些药也好。”
程鑫立刻表示自己会想办法联系怀玉,若能见到定会告知,接着看了眼抱剑靠在窗边的贺枫,压低声音道:“实在不行就拜托贺兄悄悄走一趟衙门,他轻功一流。”
婉姝随着程鑫目光看去,只当他是在开玩笑,衙门可不是能随便溜进去的。
“贺公子与怀玉早就相识?”
“有过一面之缘罢了,他留在这是为了找人,不过没说在找谁。”
婉姝微微点头,并未放在心上。
殊不知,贺枫要找的人是她三舅舅。
而楚河此刻正坐在距离酒楼不远的茶棚内,直到婉姝从酒楼出来才跟着动身。
*
傍晚,吴旻睿来到鹿角客栈给婉姝送消息。
他本想让小厮来的,是他母亲非要他亲自来。
“父亲说楚公子等人都在衙内办公,只是不许与外界通信,不会有危险,你们大可放心。”
婉姝心底的石头总算落地,“他们要在衙门待几日?怀玉伤得不轻,药不能停,也不知他带了没有。”
吴旻睿摇摇头,歉声道:“我父亲说这件事牵扯甚广,让我们不要再打听,且鹿城最近不太平,建议你们尽早回家。”
婉姝与包幼兰对视一眼,随即表示明日就离开。
“对了,这是家母让我带给二位的礼物,是些鹿城特产。”吴旻睿将两个礼盒分别放到二人面前,他不好在女孩子房间久留,很快告辞。
吴旻睿走后,包幼兰一边打开礼盒,一边乐道:“吴夫人真是热情,咱们去是探病的,走了还有礼物拿,不知道还以为……”
说着说着,包幼兰忽然停了下来,婉姝也终于发觉不对劲儿。
两人默默对视,眼中皆是“糟了,吴夫人怕是误会了”。
包幼兰忽然起身朝门外追去。
“我帮你找吴旻睿说一下,让他赶紧跟吴夫人解释清楚。”
包幼兰跑出门时,吴旻睿刚踏上马凳,一只脚迈上车辕。
她一个箭步冲过去将人拽下来。
“等下,我有话跟你说。”
一时情急竟忘了吴旻睿手臂骨折。
吴旻睿毫无防备,伴随着一声惊呼,他身子猛然失衡,不受控制地扑向包幼兰。
“公子!”
包幼兰只觉眼前一暗,下一刻便仰倒在地,被吴旻睿砸了个结实。
“吴旻睿!”包幼兰下意识要发火,听见吴旻睿异常的惨叫声才想起来他胳膊有伤,顿时脸色一白。
待吴家小厮将人扶起来,包幼兰看见吴旻睿惨白如纸的脸色,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
“你,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
吴旻睿已经疼地说不出话,只能狠狠瞪包幼兰一眼。
吴家小厮也愤怒地瞪她一眼,而后匆忙扶吴旻睿上马车。
“公子忍一忍,小的这就带您去找刘大夫。”
包幼兰刚被小环扶起来,吴家马车便从身旁呼啸而过。
小环咽了咽口水,“小,小姐,吴公子好像摔得不轻,怎么办?”
吴公子是吴家独子,万一残废了可不得了。
包幼兰从惊吓中回神,急声道:“快让人牵马车来,我们跟去看看。”
婉姝在屋内坐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让包幼兰替自己去有些不妥,很快也走出客栈,不成想晚了一步,包幼兰已经乘车离去。
从客栈伙计口中得知事发经过后,婉姝又惊又悔,正打算也跟去看看吴旻睿伤情时,两名官兵从拐角出现。
伙计见官兵要进客栈,立刻笑脸相迎,“两位官爷用饭还是住店?”
一名方脸官兵侧目看了眼婉姝,另一人则问伙计是否有姓顾和姓包的姑娘入住客栈。
伙计下意识顿住脚步,扭头看向婉姝,两名官兵随其停下,目光略显犀利。
“小女子顾婉姝,信都人士,两位大人可是寻我?”
方脸官兵闻言朝婉姝抬了抬手里的令牌,语气带着些安抚性的笑意。
“我等奉命带顾姑娘与包姑娘到衙门候审,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问些马球场上发生的事,还请二位随我们走一趟,不知包姑娘可在客栈?”
见二人穿着衙服,婉姝并没有怀疑,只希望去了衙门有机会见到怀玉。
“包姑娘有事方才离去,我也不知她具体去了何处。”
“无妨,我们留下一人在此等包姑娘,便请顾姑娘先随我去衙门吧。”
“可以带丫鬟一起去吗?”
“当然。”
方脸官兵向另一人点了下头,然后带领主仆二人往来路去,拐过街角,入眼的便是一辆简朴的马车,车夫也是个穿着衙服的官兵。
“天快黑了,路不好走,衙门马车简陋,还请二位莫嫌弃。”
婉姝方才还在想从此处走去衙门至少要半个时辰,没想到衙门这般周到,连忙向对方道谢。
婉姝二人上车后,方脸官兵坐上车辕,对同伴使了个眼色。
“走吧。”
天色昏暗,两名官兵驾车而行,自是一路畅通,无人敢拦。
约莫一刻后,楚河立在一处地势较高的房屋上,看见马车中途改变方向,往衙门相反的方向驶去,心中一沉,立刻运起轻功追去。
*
程鑫花重金买通了负责给衙门倒夜香的大爷,自己乔装打扮混进衙门,好在晚上光线暗,也没人在意一个夜香郎。
他捏着鼻子不知倒了多少桶秽物,才终于走到楚怀玉所在的班房。
班房内还算安静,被关了一日的年轻官员们都已接受现实,坐在位置上或是做做样子翻阅案宗,或是发呆,也有个别人寻了角落睡大觉。
楚怀玉坐在靠窗的位置,窗户开了一条缝通风,偶尔能看到外面路过的衙役。
忽然有人贴着窗户走过,楚怀玉微微抬眼,恰好与鬼鬼祟祟的程鑫对上眼。
程鑫赶紧朝楚怀玉挤了下眼睛。
“……”
看门的衙役看了程鑫一眼就给开了门,程鑫低头弓背进屋后,也未得到太多关注。
待程鑫走进盥洗室,楚怀玉已经等在里头,用眼神询问他的来意。
程鑫压低声音,长话短说,“用不用我帮忙做些什么,伤药带了吗?顾姑娘也十分担心你,四处打探消息,现在还没离开鹿城呢。”
听到后面,楚怀玉的表情才有了波动,有些许讶然,随即便是窃喜,心道婉姝果然还是在意自己的。
不过心里高兴是一回事儿,理智还是在的。眼中亮光一闪而过,紧接着便是肃然。
楚怀玉严肃道:“我不会有事,帮我转告婉姝,此地不宜久留,你们明早尽快离开。”
程鑫点点头,张嘴还想问几句,楚怀玉却没给他机会,洗了把手便出去。
程鑫叹了口气,只能捏着鼻子提起恭桶,出去后悲催地发现,楚怀玉是见完了,但夜香还没倒完。
等他完成任务从衙门出来,已是半夜。
程鑫推着粪车拐入一个巷子,将粪车还给大爷,大爷走后他赶紧脱了臭烘烘衣裳扔到一边。
贺枫从墙上跳下来,看了程鑫一眼,默默远离两步。
程鑫嘴角微抽,“明早我们就离开鹿城,你有何打算?”
贺枫摇摇头,他之所以跟着程鑫,是因为在马球大会看见过楚河坐在他房间屋顶上,似乎在保护他,加上那次踏青时两人也同时出现过,他便以为楚河是程鑫的暗卫。
跟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盯错了人,贺枫回想前两日与程鑫住在一家客栈且参加过那次踏青的有好几人,一时也难以判断楚河到底在保护谁。
贺枫动作一顿,忽然福至心灵,问道:“你可知楚怀玉父亲是谁?”
程鑫蹙了蹙眉,“他幼年丧父丧母才投奔了顾府,我只知道他老家是青州的,你问这做什么?”
贺枫想到顾夫人正是青州楚氏,一时间眼神几经变幻,最终归为平静。
“明早我便不送程兄了,一路顺风,告辞。”
贺枫说完消失在原地,来去如风,只留脸色微黑的程鑫。
“怎么说我也是你曾经的雇主,好歹把我送回客栈再告辞啊。”
程鑫一人来到鹿角客栈,给了伙计一锭银子让他帮忙留意婉姝,便打算去睡觉,结果得知婉姝被官兵带去衙门,愣了好一会儿。
“不对吧,我和顾姑娘是一个队伍,没道理只审她啊,包姑娘呢?”
“傍晚出去了,至今未归。”
程鑫心觉不妙,立刻返回衙门,自报身份主动受审,却被大门看守当成可疑之人,要把他关进大牢,他才知道婉姝并没有来衙门。
他想报官,说都尉府千金失踪,又怕毁了婉姝的名声,一时间陷入纠结。
幸而在前往大牢的路上,贺枫忽然出现将衙役打晕。
程鑫激动地对贺枫道:“快去找怀玉,婉姝被人骗走了!”
楚怀玉自打见了程鑫后便没心思看案宗,此时班房已经熄灯,多数人已经入眠,睡不着的人也寻了地方躺卧休息。
唯独楚怀玉还坐着,透过窗户缝隙观星月,他在想婉姝今夜是否安眠,会不会因为担心自己而睡不好,有没有带他送的安神香……
正出神之际,窗外忽然闪过一道暗影,接着一个小球穿过缝隙向他砸来,楚怀玉下意识拿起文书挡住。
看到是个纸团,他犹豫了片刻才弯腰捡起,借着月色看清内容后,猛地站起身子。
凳子擦过地板发出难听的声响,在深夜中尤为刺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