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怀香》 1、表弟 十一月中旬,冀州连着几日阴沉沉的,寒风刺骨,似酝酿着一场大雪。 昏暮时分,一辆陈旧马车停在顾府门前,走下一位唇红齿白的少年书生。 少年生的唇红齿白,五官精致胜于许多漂亮女子,偏他性子老成,总是敛着眉眼收揽锋芒,在顾府借住三年,更是守礼持重,克恭克顺,从未让人挑出半点错处。 顾府门房瞧着少年回来,笑眯眯打了声招呼。 “表少爷。” 楚怀玉略一顿步,侧首朝门房礼貌地点了下头,随后踏入前院。 一眼便见表嫂梁氏披着厚实大氅,站在垂花门下一脸愁容,楚怀玉略加快脚步上前,止步于合适距离,规矩行礼。 “表嫂安。” 自三年前来到顾府,楚怀玉便住在前院倒坐房,除了给长辈请安和用饭从不主动靠近内院,为的是女眷名声。 可怜他幼年丧父,后随母亲改嫁,没几年又失了母亲,被继父赶出家门,梁氏仍记得他被公爹带回府那日,少年瘦瘦小小的,满脸脏污,却板板正正给每个人行礼,一双清润的眼睛写满了乖顺,惹人心疼。 梁氏是个良善女子,一直很疼爱怀玉,此时见到他,即便心有忧愁,也不禁露出一抹笑来,年轻的面庞满是慈爱。 “怀玉回来了,等婉姝回来便开饭,你先进来坐。” 听了表嫂的话,楚怀玉站在原地没有动,关心道:“婉姝表姐出门了?” 顾家主母楚氏是楚怀玉表姑,十日前回青州娘家省亲,离开前特意叮嘱大儿媳看紧婉姝,不许她单独出门。 提起小姑子,梁氏面露无奈,“婉姝早上磨了我许久,说与孟家二姑娘一起去珍宝阁买两支珠花便回,我见她这几日被拘得难受,便准了……” 梁氏心中懊悔,她嫁进府五年多,婆母头一回出远门,将府中一切交给她打理,走之前特意嘱咐,其他的都不打紧,最主要是看紧婉姝。 小姑子是全家人的眼珠子,性子活泼,平日里有婆母管束,也没出过岔子,她这个大嫂第一次掌家,万一小姑子出了意外,她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偏生她是个耳根子软的,被软磨硬泡的失了神智。 谁知午饭婉姝没回来,传话的小厮又说未时准回,现下都申时三刻了,日沉西山还不见人影,真是急死个人。 公爹与相公又正值忙时,已经两日未回,她不敢贸然打扰。 眼看着表嫂面露急色,楚怀玉忙道:“表姐一向聪慧,知晓分寸,若有危险定第一时间求助姑父表兄,此刻还没消息便是无事,应是贪玩忘了时辰。” 梁氏连连点头,“你说的是,只是眼看着天暗了,我又不知她身在何处,贸然派人出去打听又怕落人口舌……” “表姐常去之处不多,怀玉正好需买些笔墨,这便去寻一寻表姐,定不会声张。” 梁氏知道婉姝把怀玉当亲弟弟,一向亲近,怀玉又是个行事稳妥的,没什么犹豫便点了头。 楚怀玉抬手一揖,身上书袋都来不及放下便又出府。 梁氏望着少年匆匆离去的背影,莫名思绪一闪而过,随即又遗憾地叹了口气,怀玉年纪比婉姝还小些,身世又太苦,是配不上婉姝的。 * 孟姓在冀州是大族,根基深厚,更与王刘两大氏族三代联姻,关系盘根错节,一般人高攀不起,如孟璟父亲这般从宗室出来做官的庶子,巴结者反而更多。 孟璟从小众星捧月,难得没有养成目中无人的样子,不仅勤勉好学,温润谦和,还有一副菩萨心肠,两年前在城里建了一处善堂,专门收留无家可归的孤儿。 此时,顾婉姝正坐在善堂客厅,托腮望着正在院子里给孩子们发礼物的孟璟,十八岁的儿郎已经褪去青涩,温文尔雅,一言一行皆是翩翩风度。 他站在孩子堆里,丝毫不在意月白长衫被摸脏,温柔对待每个孩子的亲近,像误入凡间的谪仙。 “若天下读书人皆如璟哥哥这般言行如一,便不会有那么多百姓吃不饱穿不暖,甚而易子而食了吧。” 婉姝父亲是冀州都尉,兄长是城中兵马司指挥,皆对一方安定负责,每逢年节前后都忙得脚不沾地,几日不进家门是常态,便是为了维护治安。 从小耳濡目染,她比旁人更了解世间苦乱,对孟璟这样既有善心又有作为的人,打心底钦佩仰慕。 孟瑶坐在一旁,将婉姝的神色看在眼里,不禁与有荣焉,她就说,怎会有女子不喜欢哥哥呢,之前是婉姝还没开窍罢了。 “你又不是不知,哥哥一向心善……怎么样,要不要做我嫂嫂?”孟瑶盯着婉姝这两年越发姝丽的容颜,想把她藏起来的心思也越盛,不禁两眼放光。 婉姝听了这话脸色一变,伸手掐她一把,嗔道:“你再胡言乱语,我不理你了!” 婉姝快满十六岁,娘已经与她提过两次婚事,她没什么想法,也明白自己到了嫁人的年纪,知道爹娘会给自己选最好的夫婿,便只说一切听从父母。 直到孟瑶开始在她面前总是有意提及璟哥哥,说要她当嫂子,她才不由自主多关注了几分。 正如孟瑶所说,璟哥哥人品相貌家世都出挑,两人自小相识,两家关系也不错,算是知根知底。 婉姝心里是喜欢璟哥哥的,璟哥哥为人宽厚,与他过日子应当甚少发生不快。 可婚姻大事怎么也该两家大人先商量,孟瑶的直言快语简直羞死人,她哪里能答应。 孟瑶被掐的啊呀一声,边揉胳膊边骂婉姝狠心,但见她红着脸偷看哥哥,明白她并非无意,便又乐呵呵地凑过去。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你不知多少姑娘想通过我接近兄长,不过在我这你肯定排第一。” “孟瑶!” “好啦好啦,此处又没有旁人,知道你害羞,我不说了便是。”孟瑶瞥了眼不远处正瞪着自己的春燕,捧着心口道,“哎呀,你家丫鬟好凶,像要吃了我。” 春燕忙垂下头,闷声劝道:“小姐,咱们出来大半日,再不回去大奶奶要担心了。” 孟瑶坏笑起来,“早让你回去报信,你不去,这回知道家里大奶奶会担心了?看你回去怎么交代。” 实际上,午饭时孟瑶便已派人去顾府报信,虽说比原定的未时晚了些,但顾家大嫂知道婉姝与自己在一起,应当不会过于担心。 春燕不知孟二姑娘在逗自己,心中不服,反驳道:“奴婢怎敢留小姐一人在外。” 尤其还有孟公子在场,男未婚女未嫁的,万一出了事还不是她家姑娘吃亏?更别说孟二姑娘毫不掩饰要拐走自家姑娘的心思,她更不能离开,放任她胡来。 孟瑶还未说话,她身后的玉娟不满春燕回嘴,瞪圆了眼睛怒道:“你这是何意,难道我家小姐会害了你家姑娘不成?” 孟瑶惊讶地看了眼玉娟,随即皱眉喝止,“玉娟!” 玉娟委屈地收敛目光,心中依旧不忿,她家公子是何等神仙人物,合该姑娘们追着捧着,顾家姑娘出身将门,本就不是贤淑柔弱的性子,这会儿倒是矜持起来了,好像是公子求她似的。 婉姝见孟瑶又要训斥玉娟,忙开口打断,“她俩斗嘴又不是一两日,玩闹罢了,时辰确实不早了,我娘这两日就回,若让她知道我一整日不归家,怕是要关我禁闭,我得赶紧回去哄哄我嫂子帮我保密。” 婉姝起身要走,孟瑶只得送她出门,拉着小手不舍道:“等腊梅开了,咱们再约赏梅去。” “好呀。” 孟璟见两人出门,也从孩子堆里出来送客,“善堂简陋,招待不周处还请婉姝妹妹见谅。” “孩子们都很可爱,我和瑶儿玩的很高兴。”婉姝笑回。 孟瑶趁机提议道:“哥哥之前不是说善堂里孩子越来越多,你一人忙不过来,正好婉姝闲来无事,又喜欢孩子,不如请她常来?孩子们可喜欢她了。” 孟璟看了妹妹一眼,心中无奈,他是说过要找帮手,是要教导孩子们读书以及打理善堂琐事的,可不闹着玩的。 但见婉姝眼中的期待,孟璟也不好打破,便道:“善堂本不是我一人堂,全是为了孩子,自是欢迎天下心存善意者,我在此先替孩子们谢过婉姝妹妹了。” 婉姝与孟瑶对视一眼,展颜一笑。 走出大门,小厮将一包点心递给春燕。 孟璟朝婉姝笑道:“我从书院匆忙回来,只给孩子们带了点心,不知婉姝妹妹会来,未准备礼物,还望婉姝妹妹莫嫌弃。” 婉姝看了眼点心,笑容更甚,“我最喜欢甜食了,谢谢璟哥哥。” “哥哥偏心。”孟瑶在旁撅嘴抗议,随即又笑起来,暧昧地眨眨眼,“不过要是婉姝的话,我没意见。” 一语双关,惹得婉姝瞪眼警告,孟璟似是没有察觉,摇头笑看两人眼神官司。 楚怀玉站在不远处瞧着几人有说有笑从善堂出来,见婉姝笑靥如花,仰望身旁的男子,他像是被人在胸口插了一刀,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如濒临窒息般。 婉姝比他大了不过半年,他以为依着顾家对婉姝的珍视,不会太早让她嫁人,他尚有时间筹谋,让顾家心甘情愿的将婉姝嫁给自己。 可他唯独漏算了,婉姝自己会先动心。 一想到婉姝喜欢上旁的男子,楚怀玉便嫉妒地发疯。 他不过离开十日而已,姓孟的怎敢趁虚而入! 只是他掩饰的极好,叫人看不出异样。 婉姝告别了孟家兄妹,转头便见怀玉走来,少年提着书箱,步伐沉稳,寒风吹起他的马尾,削减了他身上那股子深沉,添了朝气。 婉姝眼前一亮,惊讶道:“怀玉,你怎么在这?” 见婉姝终于注意到自己,面上并无不满神色,楚怀玉缓缓呼出一口气,走上前,不动声色地与几人打招呼,最后目光定在婉姝身上。 “明日旬假,怀玉正要回府,幸好偶遇婉姝表姐,今日天寒,不知可否请表姐捎我一程?” 婉姝见他冻得耳朵通红,嘴唇发白,略显稚嫩的脸庞像是被摧残过的可怜样儿,忙将手里的暖炉塞给他,“可以可以,快上车吧……璟哥哥,瑶儿,我们走啦。” 楚怀玉垂下眼眸,握着手炉的指尖因太过用力而泛白。 璟哥哥。 婉姝挥手告别后便催着怀玉上了马车,刚坐下,她便鼓起双腮瞪向对面少年,佯装生气质问: “你是不是又坐牛车回来的?娘和大嫂说过多少次了,天冷就要坐马车,否则冻病了,你省下的银钱还不够买药,读书聪明的很,这点事你怎就想不通呢?” 犹记得怀玉刚来那年为了省钱,大冬天只凭双脚和蹭牛车上下学,直到冻疮严重到无法掩盖被母亲发现,才知他过得多么小心翼翼,可把家里女人们给心疼坏了。 婉姝自觉是姐姐,知道怀玉命苦,便总是多疼着他些,见他小小年纪糟蹋自己身子,心疼又生气,忍不住唠叨起来。 “说过几回了,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不像我爹和兄长那般身体强健,不可逞强,不,你这不叫逞强,是犯傻,知道吗?你要真想报恩,专心读书才是正途,待你将来有了出息,我第一个要你回报。” 严肃的表情与方才语笑嫣然的模样判若两人,端的是说教犯错小孩的长辈样子。 楚怀玉默默将暖炉塞回婉姝手里,待她说完才抬起无辜水润的鹿眼,其中流露出一丝委屈。 “我是坐马车回府的,表嫂说你一整日未归家,很是担心,托我来找一找,方才那样说是不想让旁人误会表姐,说闲话。” 婉姝一怔,很快明白了怎么回事,顿时羞愧地红了脸。 “那,本来吃完茶就要回去的,瑶儿忽然要带我来善堂看孩子,人多嘛,你一句我一句便耽搁了时辰。” 想到自己刚才喋喋不休说人家,婉姝心里臊得慌,险些破功,不过想着自己是姐姐,威严还得保留一点,于是依旧板着脸。 “你,你别嫌表姐话多难听,我也是为你好……” 孰不知她此刻的模样半点威严也无。 少女肤如凝脂,面若桃花,如诱人沉沦的欲果,虚张声势,反倒可爱的紧。 楚怀玉移开视线,抿紧双唇以免自己露出笑意,下一瞬又想起婉姝与孟璟相谈甚欢的样子,眸色再次沉了下来。 楚怀玉微微颔首,乖觉应声,“嗯,怀玉明白,是怀玉让表姐担心了。” 婉姝觑了眼怀玉,见他一副老实受教的姿态,确实没生气,这才松了口气,想他一向乖顺,沉默寡言,更显得自己做贼心虚了。 扭捏了一会儿,小声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就是怕你吃苦。” 楚怀玉温柔笑笑,“怀玉明白的。” 婉姝也跟着笑起来。 快到顾府时,她想起什么,表情有些不好意思,试探性问道:“可否请怀玉表弟不要与家里提及璟哥哥?倒不是有秘密,我只怕嫂嫂会多想,到时候让娘知道又要训我。” 楚怀玉沉默地看向婉姝,眸色微暗,直把人盯得紧张起来,方敛目掩下神色,轻点了下头。 婉姝立马笑容灿烂起来。 “就知道怀玉最好了。”姐姐没白疼。 “……” “你在书院一切可好?若缺银子可别自己闷着,你不好意和母亲要,我拿私房钱给你。” “多谢表姐关心,怀玉一切都好。”《 》 2、画像 楚怀玉低下头望着再次被塞回来的手炉,手背上似还残留着婉姝刚刚触碰过的温热,明知她这般殷勤全是为了哄他保密,还是忍不住为她的关心而生欢喜。 婉姝还小,被孟璟那样的伪君子骗了实乃人之常情,怎能怪她呢? 孟璟也在长青书院读书,两人虽不是同窗,但孟顾两家交好,孟璟与表哥顾承封也关系不错,他曾关注过孟璟一段时间。 孟璟出身世家,却不愿入仕,热衷于读书行善,意在做个不食烟火的圣人君子。 可若没记错的话,去年春天他从青楼赎了一名妓子,如今还养在别院里。 想到今日碰面时孟璟道貌岸然的样子,楚怀玉面露讥讽。 他最好不要打婉姝的主意,否则…… “到家了。” 下了马车,楚怀玉沉默地跟在婉姝后头。 进门前,婉姝顿住脚步等怀玉跟上自己,见他疑惑地看过来,立马友好地朝他笑笑,隐隐带着一丝讨好。 “……” 楚怀玉暗暗咬牙,又无可奈何,没什么表情道:“表姐放心,怀玉不会多嘴。” 春燕在一旁捂嘴偷笑,也就表少爷年纪小,才任凭小姐拿捏。 婉姝小脸一红,赶忙进了门,脚步轻快,显然心情不错,却没注意到门房欲言又止。 楚怀玉心思细腻,偏头问门房:“可是表姑回来了?” 门房点点头,尴尬道:“您前脚才出门,太太便回了,得知小姐不在府中,挨个盘问,奴才们自是不敢隐瞒,太太看着没生气,应当不会罚小姐吧?” 当家主母楚氏外表是典型的青州女子,纤细柔软,说话总是温声细语的,仿佛没有脾气,可熟悉的人皆知,太太脾气大着呢,阖府上下,无一人不怕她,就连凶悍勇猛的老爷在太太面前都得盘着。 楚怀玉眸光微闪,朝门房安抚一笑,“表姑最疼婉姝表姐,自然不会重罚。” 门房不以为然,面上连连点头称是。 * 顾府是个三进院落,第一进院是垂花门之前由倒坐房所居的前院,过了垂花门便是主人居住的内院,由正房、厢房和游廊组成,此外便是仆妇住的后院。 正房自是住着一家之主,顾家大爷夫妇则住东厢房,婉姝住西厢房,她原想先换身衣服再去给嫂嫂请罪,却被抄手游廊内等候多时的大丫鬟云霞拦住。 楚氏身边最得力的,除了陪嫁丫鬟芳姑,便是入府十年的云霞,去青州也是此二人陪同,此刻婉姝见到云霞,便知母亲提前回来了。 婉姝故作镇定地打招呼,“云霞?可是母亲回来了?太好了,此去十日,我可想娘了。” 孰不住身后春燕一见到云霞便大惊失色地往小姐身后躲,心虚十足。 云霞眼神扫过春燕,若无其事地行了礼,“太太回来有一会儿了,也十分想念小姐,正等您回来一起用晚食呢。” 婉姝一听,舟车劳顿的母亲正饿着肚子等自己,脸色一变,顾不上换衣服,匆匆往正房去。 堂屋内,顾源正抱着祖母的腿撒娇,缠问青州见闻,梁氏则在一旁如坐针毡,听到丫鬟传话说婉姝回来了,更是紧张地瞄了眼婆婆。 好在婆婆正忙着应付孙儿,满目慈爱,听到婉姝回来也只淡声吩咐丫鬟上菜,并不见生气。 婉姝一进屋,春燕麻利地为她解了披风,躲到一边去了。 婉姝抬眼看去,便见母亲倚在小榻上含饴弄孙,连个眼神都没分给自己,一旁嫂嫂正给自己使眼色。 “娘,早知您今日回来,便是打死我也不会陪瑶儿出去的。”婉姝扬起笑脸往内走去,坐到楚氏身边搂住她胳膊将连贴了上去,声音甜如蜜,“娘,姝儿好想你呀。” 四岁的顾源仰头看着姑姑撒娇,咧嘴道了句,“姑姑羞羞。” 婉姝仗着娘看不到自己表情,朝顾源吐舌做了个鬼脸,随即抬起头看向娘,“娘,外祖父外祖母一切可好?” 楚氏已经知道婉姝今日去向,本就没打算追究,听到她关心外祖父母,神色一软,柔声道:“都好,还给你带了好些礼物。” 婉姝闻言立即高兴起来,直起身子拉着娘的手,“先不着急看礼物,娘舟车劳顿,一定饿了,咱们先吃饭吧。” 顾源也懂事地起身去到母亲身边,梁氏悄悄松了口气。 楚氏点点头,一行人很快围坐在饭桌前,梁氏朝门外看了眼,问,“怀玉怎的没进来?” 话音刚落,便听一声朗笑传来,正是三日未归的顾家大爷顾承封,他率先跨入房门。 “娘子怎的尽关心怀玉,不问问我为何不归?” 一挥臂掀开珠帘,露出一张俊逸的笑脸,他身形修长,此刻身穿轻甲军装,气宇轩昂。 楚怀玉随后进来,按辈分见礼。 梁氏怔愣片刻,随即站了起来迎向丈夫,捏着帕子为他擦了擦胸前灰尘,红着脸责怪道:“你又没叫人传话说要回来…怎不梳洗一番,换了常服再来见母亲?” 顾承封一双桃花眼紧锁自家娘子,思念之情呼之欲出,闻言愧疚道:“有件棘手的案子要办,我只回来陪你们吃顿饭,马上就走。” 说完朝母亲问安告罪,得宽恕后入席,过问了几句外祖家情况,得知一切安好才拿起筷子,没吃几口,似突然想到什么,抬眼朝婉姝看去。 正默默吃饭意图降低存在感的婉姝有所察觉,悄悄抬头。 兄妹二人对上视线,婉姝眨了眨眼。 咋了? 顾承封挑挑眉,什么也没说,收回视线继续低头扒饭,很快三碗下肚。梁氏只顾着给丈夫布菜,倒是没吃几口。 顾源一双眼睛滴溜溜转,见父亲放下筷子似要起身,忙开口,“爹,你答应给我做的木马何时能做好?” 顾承封早忙得忘了这茬,低头看向儿子,一派从容道:“待你熟识千字文,通过了你娘和祖母的考究,便给你。” 顾源小脸一垮,心里委屈,但不敢反驳。 本朝重武,顾家父子又皆是武将,顾源本不必费心文学,奈何他天生体弱,不适合练武,才有了如今被迫读书的命运,可怜他小小年纪就要勤学苦读,又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顾承封对儿子的痛苦视而不见,见他没有胡搅蛮缠,满意地转移话题。 “回来路上遇见了孟璟兄弟,听他说怀玉在书院很得先生看中,若无意外,明年或可举荐入仕,怀玉,不错啊!” 本朝官员选拔一般由世袭与察举,白衣出身若想入仕必须有人推举,其中最常见的便是由书院向当地官员举荐学生,最有效的则是直接由官员提拔。 楚怀玉一心读书,显然有意做文官,为着顾府的名声,他断不会求顾家帮忙推举。 而寻常子弟只靠自己书院求学,大多过了二十岁才有机会踏入官场,楚怀玉才十五岁便得先生青眼有加,实属难得。 楚氏知晓孟璟非信口胡诌之辈,闻言也笑着夸赞。 楚怀玉放下筷子连连作揖,道惭愧、谬赞。 婉姝也笑嘻嘻地插嘴,“待表弟将来做了高官,可不要忘了表姐对你的好呀。” 一顿饭其乐融融。 顾承封公务繁忙,率先告辞,他心疼妻儿,只让她们送到门口,“外头冷,不必出门送我,回去陪娘说话吧,莫叫源儿闹太久,让娘早些歇息。” 梁氏无不应下,最后靠在门边望夫离去。 婉姝这才从母亲身边起身,假意道:“我去问问兄长爹爹在忙什么,竟然不回来为娘接风洗尘。” 楚氏淡声道:“回便回,不回便不回,有甚好问。” 话是这样说,却也没拦着。 婉姝追出门去,见兄长立在游廊尽头,似乎在等自己,立马快步上前,笑道:“哥哥可是有事要我帮忙?要我说啊,嫂嫂最想要的便是哥哥多回家了。” 想当初哥嫂未婚时,婉姝可没少为两人传信,前两年又被她发现哥哥悄悄给嫂子准备惊喜,她也是出了力的。 对于妹妹的打趣,顾承封眯了眯眼,语气有些危险,“孟璟说你想去善堂帮忙,方才忘了与娘提此事。” 婉姝立刻收起笑脸,垂首作揖,“我最敬爱的兄长大人,您操劳公务已够辛苦,这等小事怎好劳您费心呢。” 抬眸瞄了眼兄长,见他目光冷淡,婉姝立马捧起脸可怜巴巴道:“哥,我错了,你舍得你最最可爱的妹妹被母亲责罚么?” 若是舍得,便不会给她使眼色出来说了,顾承封神色缓和,拍了下妹妹头顶,“越发贫嘴。” 婉姝闻言扬起笑脸,接着却听兄长似叹似训道:“一眨眼,婉姝也是大姑娘了,你是顾府唯一的姑娘,品性良善,聪慧懂事,家人疼你还来不及,不过,善堂毕竟人多眼杂,女儿家还是少去为妙,若真有心,让府中下人多去送些东西便好。” 婉姝听出兄长是要自己与孟璟避嫌,面上答应,心里却不以为意。 哥哥订婚前便与嫂嫂常有来往,怎么换了她就要远离外男,小心谨慎?再说孟璟又不是陌生人,更不是无礼之人,哥哥简直不讲理嘛。 身有要务,顾承封只能长话短说,见妹妹答应便离了府,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婉姝转身便见楚怀玉走出正房,站在院中朝她遥遥一揖,“怀玉读书去了,表姐晚安。” 婉姝笑着摆摆手,“去吧去吧。” 真是拿他当小孩子呢。 楚怀玉抬步离开,眸中暗流涌动。 * 入夜后,梁氏抱着孩子回去歇息,婉姝仍依偎在母亲怀里,舒服地开始犯困。 “娘,今夜我留下陪您睡吧。” 楚氏笑得温柔,“不怪源儿说你,这么大的姑娘还要跟娘睡。” 婉姝嘟起嘴,哼哼唧唧,“人家小着呢。” 楚氏摩挲着女儿头顶,她倒想女儿永远长不大,“此次回青州,你外祖母过问了你的婚事,听意思是有了好人选。” 婉姝惊得抬起身子,“娘答应了?” 楚氏意味深长地看着女儿,“娘答应了你便愿意?” 换做以往,婉姝定贴着母亲撒娇说不要嫁人,今日却扭捏起来,小声道:“总得先让人家看一眼吧,我才不信娘会轻易答应。” 说完额头便被点了下,楚氏语气无奈,“你呀,不知羞。” 婉姝红着脸扑进楚氏怀里,“娘~” 楚氏笑了笑,朝芳姑使了个眼色,芳姑转身进了内室。 楚氏语重心长道:“女子嫁人如重生,合该仔细周全,在娘面前你自是无需遮掩的,青州固然好,可娘只有你一个女儿,实在不想你嫁太远。” 婉姝疑惑抬头,便见芳姑和云霞每人抱着几卷画轴走来,一一摊开叠放在方桌上,每一幅都是年轻男子的画像。 婉姝骤然明白了什么,脸蛋通红,娇艳欲滴。 楚氏忍不住摸摸女儿脸颊,叹道:“我儿绝色,娘当真不舍。” “娘!”婉姝捂着脸扭过身子,此刻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心里嗔怪娘竟也轻浮。 楚氏眼里闪过笑意与怀念,转瞬恢复神色,一本正经地拿过一幅画像,介绍起来,“这位是陈卫尉之子,你应当认得……”《 》 3、婚事 楚氏精挑细选出来的自然都是青年才俊,不过比起家世,楚氏显然更在意个人品性,画像中的人无一不是德才兼备的翩翩公子。 一一介绍完毕,楚氏问女儿可有中意之人。 婉姝好不容易冷静下来,闻言又红了脸,纵然害羞至极,却还是指了其中一人。 楚氏并不意外女儿选择孟璟,满意道:“孟家家教甚严,璟哥儿与你哥哥相熟,平日里洁身自好,性子也温和……” 话未说完,门外响起云霞惊讶的声音。 “老爷回来了!” 婉姝登时起身,可不想当着父亲面谈论心仪男子,撂下一句“娘与爹商量就是”便匆匆离开。 在外间碰见父亲,低着头行礼打了声招呼,没等回话便害羞地跑出门去。 顾贤到嘴边的关心咽了回去,狐疑地看了眼女儿的背影,也没多想,倒是心系夫人,快步走到里间。 “夫人,一路可顺利?” 顾贤四十初头,长得人高马大,十分健壮,皮肤因常年练武带兵呈古铜色,又蓄了络腮胡,粗犷豪迈,声音洪亮,连守在外头的下人都听出其高兴。 顾贤脸上的笑却没维持多久,只因楚氏正捧着一幅画看,满脸笑意,没分给他半个眼神,只不冷不热地回了句,“挺好的,厨房备了参汤,老爷可去用些。” 顾贤走近,看到画上的年轻俊男,笑容彻底消失,骤然放低的声音带着些许委屈和明显的不满,问道:“此人是谁?” “望月城王川之子。”楚氏面露遗憾,这才是她最看好的女婿。 顾贤注意到桌上还摊放着不少美男画像,脸一黑,直到看见相识之人,神色变了几变,终于回过味来。 “在给婉姝挑夫婿?” 楚氏侧目看去,“不然呢?” 顾贤早已换上笑脸,伸手把画像拿走扔桌上,然后轻轻将楚氏搂进怀中,憨笑道:“这事急不得,为夫专门抽空回来陪夫人,夫人不如说说青州之行吧。” 楚氏推开人,嫌弃道:“不饿就去洗洗,臭死了。” “好好。”顾贤咧嘴笑着,锋利的俊眉挤了挤,朝夫人抛去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夫人先歇着,为夫很快回来。”说完急匆匆转去洗漱间。 “……” 夜间,不知何时下起了雪,扑扑簌簌,为寂静的冬夜添了一份美妙旋律。 * 翌日一早,院中响起顾源兴奋的欢呼,又很快被压下去。 婉姝也比平日醒的早些,得知昨夜下了大雪,也来了精神,“春燕,快给我梳头,我也要去堆雪人。” 姑娘家到底精致的,待婉姝穿戴整齐出门,院中已经堆起两个雪人,顾源正甜言蜜语地哄着楚怀玉再堆个大的。 过道院子早已清扫干净,下人特意留下花坛附近的雪给小少爷玩,此时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在花坛边铲雪。 听到动静,两人同时转头,脸蛋都被冻得发红。 顾源抬起食指刮了刮嘴角,做出“羞羞”动作,龇牙大喊:“姑姑大懒虫!” 楚怀玉放下铲子行礼,面带笑意。 “婉姝表姐早安。” 婉姝已经拎起裙子走下台阶,快步朝顾源走去,表情恶狠狠道:“好呀臭小子,胆子肥了你!” “啊!” 顾源尖叫一声,立马绕着雪人闪躲起来,姑侄俩你追我赶,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 梁氏正准备去给婆婆请安,特意停下脚步,站在廊下看几人打闹。 丫鬟翠儿笑道:“小姐真是孩子心性呢。” 梁氏满眼笑意,“本就是孩子。” 此时梁氏还不知,一会儿她便要被婆婆问及对婉姝婚事的看法。 院中嬉闹还在继续,顾源被姑姑从表叔身后拉出来,掐着脸蛋威胁道歉。 “姑姑我错惹,姑姑才不是大懒虫,是大美人儿。” 婉姝这才满意松开手,直起身子时对上楚怀玉的目光,得意的神色立即转为亲近甜笑。 “表弟,要不要与姐比比,看谁堆的雪人又大又漂亮?” “你若赢了,我包你半年上学车马费,我若赢了嘛,你便将最喜欢的毛笔给我,如何?” 楚怀玉寄住三年,只第一年束脩是顾家付的,之后再没拿过顾家钱财,常年抄书卖画,故没有太多闲工夫玩。 以往这种时候他都在一旁看一会儿就不见踪影,今日难得被顾源缠着玩起了雪,此时身上冒着热气,俊眉笑眼,与寻常少年人无异。 又经昨日保密之事,婉姝越发觉得面前这位表弟不错,亲近之余,态度也越发随意。 少女微仰着头,俏丽的脸上是势在必得,这般傲人姿态,却未有半分轻视,唯有惹人心悦的娇憨。 楚怀玉哪能不应,点头称好。 婉姝笑容更甚,眸中闪过一丝狡黠,“那便早饭时间见分晓。” “好。” 顾源嚷嚷着也要玩,让他做裁判才安静下来,等婉姝与怀玉背对背开始行动,没一会儿他又开始催促。 “表叔快些快些,姑姑铲好雪开始塑形了。” “姑姑姑姑,表叔的肚子比你大。” 什么表叔的肚子,是雪人的肚子。 干活路过的丫鬟小厮被童言逗笑,有闲者驻足,连正房门内伺候的也伸着脖子偷看,很快顾府上下都关注起这场比赛。 等时间到了,评定胜负时,顾源却为难起来。 表叔的雪人明显大,可姑姑说:“那个雪人脸上没有鼻子,尚未完工,再看我这个,不仅五官俱全,有手脚,还有围脖头饰,定是我赢。” 顾源是亲眼看着姑姑将自己身上物件挪到了雪人身上,还突发奇想给雪人做了两条腿,像是坐着,他不敢说多余。 “可是,姑姑的…怪怪的。”顾源纠结道,“我也做过没鼻子雪人呀。” 婉姝丝毫不慌,扬起下巴慢悠悠开口。 “雪人雪人,自然是要像人一样有鼻子才行,你不做,只能说你做事粗糙,你们俩都是读书人呀,粗心大意可不好。” 顾源说不出反驳的话,焦急地看向一言不发的表叔,想让他辩驳几句。 婉姝也随之看去。 楚怀玉眸光微动,朝婉姝一揖,“怀玉受教了,婉姝表姐说的有理,怀玉输得心服口服。” 顾源撇撇嘴,表叔跟自己一样怕姑姑,心觉不好玩,扭头跑正房去了。 下人们看出婉姝耍了小聪明,自是不说什么,各自忙碌去了。 婉姝笑得开心,招呼怀玉,“走,吃饭去了。” 两人进了正房堂屋,早饭刚刚布置好,楚氏暗暗瞪了眼女儿,便领众人入座。 婉姝抿嘴笑了会儿,坐下后看向母亲,“爹呢?” 顾源立刻竖起耳朵,“祖父回来了?” 楚氏眼底划过一抹抑郁,淡声道:“公务繁忙,天没亮就走了。” 顾源瞬间耸下肩膀,失望。 婉姝“哦”了一声,开始低头喝粥。 家里男人都不在,楚怀玉不好待太久,饭罢要走,却被楚氏留下,问了几句功课,这才步入正题。 “怀玉可还记得孟家大郎?你们在同一书院念书,不知可有来往?” 楚怀玉余光看见婉姝紧张地绷直了身子,以为她怕自己说漏善堂之事,嘴角笑意微深。 “孟公子才高八斗,为人谦和,怀玉心向往之,碰见时会讨教一二,却不敢多扰,故平日无甚来往。” 楚氏本就对孟璟挑不出毛病,闻言更是放心,笑道:“璟哥儿自小喜欢跟在承封后头,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确实不错,听说过了年他便去荣县县衙做事,距书院很近,你若遇到急事可去寻他,必然有用。” 楚怀玉这才察觉出不对,抬起眸,便见婉姝并未像往常一样依在母亲身边撒娇,一反常态地含胸坐在板凳上,模样娇羞,一旁梁氏也是笑得意味深长,任谁都看得出是怎么回事。 顾家欲与孟家结亲,这是要他也把孟璟当成亲人。 楚怀玉心里一沉,浅笑僵在脸上。 楚氏没听到回答,以为他不好意思,接着道:“孟大人与你表姑父亦是相识多年的朋友,你不必有所顾虑。” 楚怀玉弯下的腰不由压得更低,回道:“怀玉记住了。” 楚氏没发现异样,柔声嗔怪,“知道你这孩子不易惹事,寻常不会麻烦人家的,真遇到危险可不许逞强,怎的还站着呢,坐下说话。” 楚怀玉气息凌乱,哪里还坐得下去。 “这回课业多些,下午还约了同窗论文,表姑若无他事,怀玉便先失陪了。” 楚氏头一回听怀玉说课业繁重,自是不会耽搁,当即让他忙去。 楚怀玉揖了揖转身离去,无人发现他脚步稍显不稳,看似平静的眸子如坠深渊,频频波动。 这日,婉姝再没看见楚怀玉,只在晚饭时听说他与同窗提前动身前往书院。 楚怀玉的异常顾家无暇顾及,因为媒婆上门了,说道孟璟与婉姝婚事。 因着两家私下暗示过,媒婆进展顺利,笑而来,兴而去。没过几日,孟璟便携礼上门求婚。 此间无需婉姝露面,她坐在房中等待,只见春燕激动地进门,“成了!” 如此婚礼第一礼采纳结束,接着便问名、纳吉,也就是俗话说的合八字。 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两人八字必然是极相配的,待前三礼走完,若无大事发生,两方婚事便是板上钉钉。 今日孟顾两家都洋溢着喜意,连下人都得了赏钱,可见双方满意。 晚上,婉姝心绪难平,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 “春燕,你说会不会太快了?” 春燕激动了一整日,此刻同样睡不着,当即回道:“不快不快,纳吉纳征请期都要花不少时间,老爷太太又舍不得小姐,婚期定不会太早,怎么也得明年过半吧。” 婉姝似是觉得媒婆刚上门自己就开始考虑婚期有些不妥,像是她迫不及待似的,便没有接话,只是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孟璟的身影,羞得她将脸蒙进被子里。 与此同时,孟家另一位当事人同样辗转难眠,不过比起婉姝的害羞慌张,孟璟却是满心茫然,面含愁色。 在外间守夜的多福听着主子数次翻身,实在忍不住了,将脖子伸过去,幽幽道:“少爷,您不是早就知道顾姑娘会嫁进咱们家,至于这么激动么?” “胡诌。”孟璟不知多福为何会这样说,下意识反驳,片刻后问,“何出此言?” 多福挠挠头,“从去年起太太就说过几次,小姐也没少跟你提,您从来都是笑的,前几日太太又提,您也很积极啊。” 孟璟微微皱眉,去年年初母亲确实提过一次,他明确表示要等有了官职后再谈论婚事,并未放在心上。 而瑶儿说的那些,他也从来都是当小孩子玩笑话。至于今日提亲之事……孟璟面上愁色更甚,莫名有种做错事的感觉。 “少爷,您难道不喜欢顾姑娘,后悔了?”多福没听见回应,似是急了,压低声音询问,“您不会还惦记着李姑娘吧?” “与李姑娘有何干系,你休得胡说!”孟璟惊得坐了起来,默然片刻,似平静下来,低声道,“婉姝娇憨可爱,自小讨喜,能娶她是我的福气,我只是觉得,我尚年轻,且毫无建树,不配谈婚论嫁。” 多福松了口气,意识到此刻不该提李姑娘,忙道:“您就是想太多了,咱家是什么门第呀,再者,正是因为顾姑娘愿意才会有今日,依小的看,再没有比顾姑娘更配少爷的了。” 孟璟没再说话,静坐良久,直到半夜才重新躺回去。睡前,他在心底对自己又说了一回,他只是因为从前一直把婉姝当妹妹,一时转换不过来才多思。 婉姝是极好的,既已答应,便不可辜负,确实不该再胡思乱想。《 》 4、噩梦 纳吉为本朝婚姻礼仪之一,男方问名,归卜于庙,并将女方庚帖置于灶神前,若三日之内无异事发生,视为大吉,即可纳之合婚。 无论贵族百姓,纳吉之礼多行三日,第四日一早便会将吉卜告知女方,以示两姓之合,以及男方真心求娶之意。 今日是腊月二十五,纳吉第五日,孟家人终于上门,带来的却不是订婚文书,而是孟璟遭遇流寇,下落不明的消息。 孟家担心孟璟出事,不愿拖累婉姝名声,想等找到孟璟再谈婚事,人命关天,顾家自然毫无怨言,满口答应。 待顾家人走后,婉姝红着眼问母亲,“璟哥哥尚无官职,又不再去书院,怎会在荣县遭遇流寇?” 楚氏心疼女儿,安慰道:“说是荣县发生大案,紧缺人手,璟哥儿是个有担当的男子,自荐去的,姝儿放心,璟哥儿这样好的孩子,老天自会保佑他安然无事。” 婉姝闻言点点头,心中担忧却没少半分,只是不想连累母亲费心,顾自回房郁郁,连晚饭都没去堂屋。 春燕见桌上饭食一口未动,劝道:“小姐,您多少吃几口吧。” 婉姝摇摇头,胡思乱想半晌,忍不住问春燕,“纳吉之时出事,是不是璟哥哥不该娶我?” 春燕惊得瞪大眼睛,下意识反驳,“呸呸呸,自然不是这样,流寇作乱与小姐何干,小姐不许胡说,快呸呸。” 婉姝郁闷。 此时外头忽然响起楚怀玉的声音,婉姝连忙出门去,“表弟!” 楚怀玉刚回府,此刻正在院中和下人说话,得知太太晚食后早早休息,便歇了请安的心思。 听到婉姝唤自己,忙朝他揖一礼,“婉姝表姐安。” 上次旬假他没回来,两人已有二十日未见。 婉姝站在廊下,急切地朝他招手,“你过来一下。” 楚怀玉犹豫片刻,走到婉姝跟前,站在廊外隔着围栏仰视婉姝,没等他询问何事,便听她急急开口。 “你从荣县回来,可有听说流寇之事?” 原是急着打听孟璟的事,人才失踪一日,她便急得连客套关心都省了。楚怀玉内心自嘲,哪怕同住一府,她怕是连自己旬假未归都不知道,或是知晓了,不在意而已。 “有所耳闻,但了解不多,婉姝表姐若想知道,不如等表哥回来。” 婉姝知道家里人就算了解内情也不会跟自己说,还会光拣好听的话哄她,倒不如从怀玉口中得知细枝末节,或可推测出一二。 此刻天已经暗下,院中下人正在点灯,婉姝左右看了看,弯腰靠近楚怀玉,小声道:“一会儿你找机会来我房里说,别叫人看见,不不,还是我去找你吧,你记得给我留门。” 楚怀玉眼皮微挑,想说这样不妥,却见婉姝转身回了房里,不容拒绝。 察觉到院中下人投来视线,楚怀玉没做停留,从侧门出了内院,垂眼瞧着脚下的路,没人发现他眼底涌现的幽光。 “婉姝,这是你主动给我的机会。” * 月冷星稀,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楚氏得知儿子也在荣县,知晓事关重大,特意吩咐开着侧门等消息。 婉姝借着夜色从侧门来到前院,避开了所有下人的视线,悄悄推开了一间房门。 殊不知,她这一举动无异于主动坠入深渊,还惊动了里头的怪物,她将再无秘密,无处可逃。 沉光疏影,幽幽暗室。 楚怀玉正坐在角落看书,桌上一盏油灯,被门口进来的风吹得明明暗暗,光影在他脸上浮动,竟有几分妖冶。 他似是没料到婉姝当真会来,倏地放下书站了起来,声音有些紧张,“婉姝表姐。” “嘘。”婉姝急忙关上门,这是她第一次踏进怀玉的卧房,许是心里把怀玉当作弟弟的缘故,倒不觉拘束。 倒坐房是没有窗户的,常年不着阳光,到了冬季越发阴冷,好似烧多少炭都暖不起来。 怀玉的房间却很干净,婉姝一进门便闻到一股菊香,走近角落的功夫,又闻出了其他味道,是一种她不熟悉的花香,极淡,又有些霸道,令人着迷。 不过婉姝藏着心事,没心思理会这些小事,她坐到小桌另一端,笑容有肃,“表弟坐,不必紧张,我只说几句话就走。” 楚怀玉绷着身子坐的板正,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羞赧与紧张,像是乖孩子被迫做坏事。 “婉,婉姝表姐你说。” 见怀玉埋首不敢看自己,婉姝这才意识到不妥,知道自己吓到表弟了,有些不好意思,也想起了客套,“那个,你有大半月没回来了吧,可是书院遇到事了?” 见她果然知道,楚怀玉眸子暗了暗,低声回道:“前些日子总下雪,积雪未化,路不好走,书院又有考试,便没回。” “对呀,书院放年假了吧,考的如何?” “嗯,年后才出结果。” “这样啊。”婉姝终是没了耐心,转言正题,“那,流寇之事,你都知道什么,可与我说说吗?” 楚怀玉始终没有抬头,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默了默,才道:“北边闹了雪灾,有灾民逃到荣县,出了乱子。” 婉姝不解,“既有灾情,朝廷应该有救济吧,就算救济不及时,有灾民流入荣县,也应有人治理才对,怎么就变成了流寇?” 楚怀玉抬眸看了眼,见婉姝并非一颗心只关注孟璟,眸光闪了闪,不答反问,“婉姝表姐可记得表哥之前说过的大案?” 婉姝点头。 “两者有何关系?” 楚怀玉张了张嘴,正要说话,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顿时噤声。 婉姝有些紧张地回头,见一道人影停在怀玉房门外,瞬间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表少爷,太太请你过去一趟。” 婉姝猛地站了起来,下意识求助地看向楚怀玉,却见他好像比自己还紧张,一咬牙,跑进了内室。 楚怀玉站在角落,嘴边浮现一抹诡异的笑,开口却是紧张的声音。 “知道了,稍等一下。” 楚怀玉转头进入内间,朝贴墙而战的婉姝小声道:“婉姝表姐若要继续听荣县之事,我会尽快回来。” 婉姝正紧张着,并未听出怀玉话里的诱导之意,连连点头,“好,你快些。” 待楚怀玉与小厮离开,婉姝才松了口气,忽然有些后悔。 婚礼已至纳吉,若无意外她与孟璟会成亲,根本无需藏着掖着,她不该这般偷偷摸摸的,只希望娘喊怀玉过去别是知道了此事。 好在等了一会儿始终没人来拿她,婉姝这才放心,等的无聊,又开始暗戳戳打量怀玉的房间,无甚特别,只香味似乎浓了些,倒也不显女气。 婉姝也不敢动人家东西,很快没了兴致,坐回之前的位置,打了个哈欠后托腮等待。 不知不觉地,她竟睡了过去,还做了一场梦。 梦中,她与孟璟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婚后他一直温柔宽容,两人举案齐眉,第二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 夜凉如水,两人执手依偎在床边,低声呢喃。 朦朦胧胧间,婉姝似乎知道自己在做梦,可被人握住手的触感又是那样真实,许是因梦境太过美好,她有些沉溺其中,嘴角始终上扬。 “婉姝,着火了。” 忽然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眨眼间房间便起了火,下一刻,手上的温暖消失。 婉姝似被定住,坐在床上不能移动,她僵硬地抬头,见方才还柔情蜜意的孟璟不知为何远离自己。 “璟哥哥。”火光中,她有些看不清对方的脸,本能地求助。 对方的回答却如一盆冷水,让她如坠冰窟。 他说:“婉姝,是我对不住你,我这一生只爱嫣儿,再骗不了自己,你放心去吧,我和嫣儿会好好抚养我们的孩子。” 他的语气还是那样温柔,言语却那样伤人。 婉姝忽然看清了孟璟的脸,何其淡漠,是令人绝望的无情。 他要她死,要和名为嫣儿的女子养他们的孩子。 “不。” 为何要这样对她? 若不爱她,她愿意和离的,为何非要杀了她? 婉姝满心绝望与不甘,想要呐喊,喉咙却似被烟雾堵住,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她听到一道焦急地声音。 “婉姝表姐,婉姝表姐,醒醒……” 婉姝猛地睁开双眼,直起身子,犹如溺水之人忽然得救,本能地大口大口喘着气,汗水浸透了里衣,连鬓发都湿透了,紧贴在脸上,狼狈又可怜。 楚怀玉眼中闪过心疼,又藏着些隐秘的痴迷。 他将手从婉姝肩膀上一开,倒了杯温凉的菊花茶递过去,“婉姝表姐可是做噩梦了?没事了,只是梦而已。” 婉姝呆呆地移动目光,有些迟缓地反应过来,没去接茶,而是直勾勾盯着楚怀玉。 一阵沉默。 就在楚怀玉以为婉姝发现了什么时,她终于开口。 “怀玉,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婉姝表姐尽管吩咐。”《 》 5、夜谈 温声低语抚慰人心,望着一脸关切的楚怀玉,婉姝终于从梦魇中清醒,神思归位那刻,婉姝求生般伸手抓住眼前人的手臂。 原本呆滞的双目已然盈满水雾,声含哭腔。 “扶,扶我起来。” 此时油灯快要燃尽,光线微弱,衬得她眼中光泽愈甚,也越发可怜。 楚怀玉身子僵了下,下一刻反手托住婉姝的手臂,稍一用力,将她扶了起来。 婉姝当真被吓坏了,此刻只想回到自己房间,奈何全身使不上半点力气,勉强站起来,没走两步便腿一软。 楚怀玉自然不会让婉姝摔倒,紧紧揽住她肩膀,如恋人相拥。 婉姝本能地拽紧怀玉衣衫,瘫软在他怀里,瞬间被他身上清雅的皂香包围。 “婉姝表姐。”玉石般的嗓音颤了颤,接着便是紧张,“可是哪里不舒服?” 婉姝倏地红了脸,到底不是亲弟弟,这般亲密动作不禁教她慌张,“没,你,你还是放开我,我再坐会儿吧。” 暗香浮动,不止是她受冲击,楚怀玉更是心跳如擂鼓,忙将婉姝扶回座位,后退两步。 他怕龌龊心思暴露,不敢贪心片刻。 “夜间太冷,我去烧一壶热茶。” 楚怀玉转身欲逃,却被婉姝拦住。 “不必了,菊花茶挺好的。”婉姝捧起桌上的茶盏,小口喝起来,目光闪躲着不去看怀玉。 噩梦发了一身汗,又经方才意外,她只觉屋内太过闷热,正好喝些凉茶降火。 楚怀玉定在原地,眼见婉姝喝完一盏又要去倒茶,忙上前拿走茶壶,“菊花性凉,婉姝表姐莫要贪杯。” “哦哦。”婉姝缩回被碰到的手指,越发不自在起来,便也没发现怀玉话中的可疑之处。 楚怀玉将茶水倒掉,灌了白水提去炉边。 婉姝侧目,见怀玉坐在炉边若无其事地添火,暗暗松了口气,收回视线看向油灯,努力平息静气。 “我娘为何找你?” 楚怀玉知她会问,如实回道:“与婉姝表姐一样,询问荣县之事。” “怎么这时才问?” “表哥今晚被调去了荣县。” 婉姝想起之前未尽的话题,顿时担忧起来,“之前你提起哥哥说的案子,到底与流寇有何关联?兵马司只管抓人,又不需要哥哥查案,为何调哥哥去?” 楚怀玉添好火,将水壶放到上面加热,这才抬眸看向婉姝,娓娓道来。 “那是一起多人作案的盗窃案,被盗钱财最多的是荣县县令一个幕僚,一介寻常幕僚拥有那等厚财十分可疑,查过才知荣县官员合伙贪赃。” “荣县一月前便出现流民,县令怕影响政绩没有上报,并暗中灭口,官官相护,流民被逼落草为寇,四处作乱,盗窃案也是流民所为,如今瞒不下去了。” 婉姝头一次听说这等恶事,尚处于震惊中,又听楚怀玉继续道: “太守大人得知此事后震怒,用雷霆手段撤了荣县诸多官员,新官上任第一件事便是解决流寇,但那些人尝到了甜头,不肯就范,还借着打贪官之名义鼓动当地百姓与朝廷作对,频频作乱,表哥临危受命,带人前去镇压,应当很快就有结果。” 婉姝一时不知该说朝廷自食恶果,还是该怪流寇执迷不悟借机生事,她相信哥哥的能力,但还是有种世道要乱了的感觉。 又想到什么,她不安地询问:“那流寇为何攻击璟哥哥?” 楚怀玉想到自己查到的事,眸中划过一道暗光,比起直接告知婉姝真相引得她对自己心生芥蒂,倒不如让婉姝亲眼看看,他孟璟是何等货色。 “当时我身在书院,只听说一些流言,说衙门派出一队人马救助被流寇掳走的女子,孟公子便在其中,有些女子下落不明,需要暗中调查,未能及时传回消息也是正常的,婉姝表姐不必太过担心。” 楚怀玉确实不知孟璟如今是死是活,但他没说的是,孟璟从提前上任到失踪,全是为了一人。 而无论孟璟是死是活,婉姝不久便会知道孟璟早已心系旁人,并愿为其冒生命危险。 “婉姝表姐若实在担心,我明日便回荣县打听一番。” 婉姝刚因怀玉的话轻松几分,闻言心中又是一跳,反对道:“不行,如今荣县大乱,你年纪小又文弱,怎可去冒险?此事我不说,哥哥也会留意,想必很快就有消息了。” 被婉姝当成无用之人,楚怀玉心中抑郁,幽幽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怀玉虽文弱,却也并非毫无用处。” 婉姝一愣,无奈地看着怀玉,“我没有说你无用,只是有那么多官员做事呢,你不如专心学业。” 楚怀玉默了默,忽然直起身子正视对方,“先生说无论这次成绩如何,我年后即可到衙门任职。” 婉姝:…… 荣县官员再如何换血,每个职位都有无数人争抢,楚怀玉小小年纪便能靠自己得其一,必然是出类拔萃、身有长技之人。 婉姝意识到自己小看了表弟,还引得对方不满,脸色微红,当即道歉。 “是表姐错了,怀玉自小聪慧沉稳,必是有大才之人,不过,荣县你还是不能去,我怕娘知道了是因为我,会将咱俩一块锁起来责罚。” “……”楚怀玉想了想那场面,还是很愿意的。 不知不觉间,婉姝渐渐忘了噩梦带来的恐惧,虽提到孟璟心里还有些不自在,但到底没把梦境当真。 怀玉将炉火生的旺盛,她身上已恢复干燥,也找回力气,又喝了几口热水,便起身道:“多谢表弟今日解惑,时辰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我走了。” 楚怀玉没有理由阻拦,目送她如来时那般悄悄地离去,屋子很快再次安静下来,只留炉内燃烧的噼啪声。 明明炉火极盛,他本该享受这夜来之不易的温暖,然心中只觉难熬。 终是忍不住浇灭炉火,而后回到阴冷的角落,婉姝之前坐的位置还残留着暗香,楚怀玉坐了上去,如她之前那般枕着胳膊趴到桌子上。 渐渐地,他移开手臂,将脸贴到桌上,闭上眼,无意识地蹭了蹭,直到手背无意间碰到了温热的水杯,里头是婉姝未饮尽的水。 楚怀玉猛地睁开眼,盯着杯沿久久没能移开目光,炙热的视线仿佛要将其烫化。 * 翌日,楚怀玉还是去了荣县。 早饭时婉姝得知人已经走了,十分惊讶。 “娘答应了?” 楚氏面露欣慰,夸赞道:“今早你兄长特意来信请怀玉过去帮忙,我才知怀玉不仅在书院被师长看重,还帮衙门查过案子,这孩子平日不声不响的,想不到还有这等才能。” 婉姝怀疑地看着母亲,“哥哥十五岁时要去兵营历练您都舍不得,如今荣县流寇肆虐,怀玉一介书生去了岂不是会有危险?” 楚氏诧然,“你怎知流寇之事?” 婉姝心中一紧,故作镇定地绷着脸,“听说的呗,娘您不要转移话题,您是不是没把怀玉当亲侄子?” 楚氏眉头微挑。 一旁芳姑忍不住开口:“好姑娘,表少爷本就不是太太亲侄子,不过同是青州一个楚罢了,若非他母亲改嫁到冀州后主动找上太太,太太都不必晓得这家人。” 婉姝觉得芳姑言语有些冷漠,不禁面露不满。 芳姑见此笑了起来,看向楚氏道:“姑娘心善,待人赤诚,与太太年轻时如出一辙呢。” 楚氏用完早饭正在擦嘴,闻言将帕子丢到桌上,柔柔的声音含带淡淡的嘲讽,“我可是苛待小辈的恶毒主母,哪里比得上顾大小姐善良周全呀。” 说完起身离开了桌子。 婉姝愣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芳姑这才朝婉姝解释道:“当年世道乱,去兵营免不了打仗,老爷常年不回家,太太自是舍不得大爷去拼性命,如今不同往日,表少爷年少有才,缺的是机遇,而大爷身居要职,自然护得住表少爷,旁人如何想都可以,姑娘您怎能不明白太太一片苦心呢。” 正是因为不在意虚名,太太才允许表少爷去,否则万一真的出事,旁人才会说太太居心叵测,若非真心待人,何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婉姝哪里想这么多,只记得当年哥哥闹得厉害,如今娘又做出相反的决定,她一时不解才脱口,说娘不打人当亲侄子完全是开玩笑的。 娘明明知道她性子,怎么就生气了? “娘亲,亲娘!姝儿不是那个意思,您听我解释!” * 荣县,连山村。 张猎户进山一整日,收获颇丰,喜滋滋地背着猎物回村,黄昏时翻过最后一个山头,已经能看到村里炊烟袅袅。 忽然不远处的灌木丛中窜出一黑影,他差点以为遇到了熊瞎子,险些吓死。 原是一位穿着黑色大氅的年轻姑娘。 “哎呦,这大冷天的,姑娘你怎么在山上?”看着不像是打猎的,再仔细看,小姑娘细皮嫩肉,貌美如花,就是形容有些狼狈。 李嫣儿看到救命稻草,当即跪下磕头,“大叔求您救命,求您救命!” 张猎户家里只有一个闺女,心疼得紧,自是不忍看到这等场面,连忙走近两步安慰,“闺女别急,慢慢说怎么回事,叔一定帮你。” “我相公受伤了,求您救救他!” 最终张猎户在李嫣儿的带领下来到山的另一侧,找到了受伤昏迷的男子,将他背回了家里。 张猎户以打猎为生,虽很少受伤,家里倒也备着应急伤药,他帮忙上药时却发现了异样。 男子背后那道长长的口子可不像是被动物伤的,倒像是被人砍的。 张猎户看了眼满脸担心的李嫣儿,终是没有多嘴,沉默地给上了药。 “公子伤的重,咱家这药怕是不够劲儿,闺女还是想办法早些将人带去县里医馆吧。” 如今流寇肆虐,两人又不似普通人,张猎户心里有些不安。 李嫣儿明白对方的顾虑,哀求道:“相公昏迷不醒,我实在没办法,求大叔收留一晚,我们明日便离开。” 此刻天已经黑了,张猎户看向床上面色惨白又有发热迹象的男子,到底不忍心拒绝,摇摇头离开了房间。 深夜,李嫣儿不停地换着男子额上的帕子,总算退了热,而后她坐在床边,盯着尚未醒来的男子,面色清冷,早不见慌张,只余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孟璟,不要让我失望。”《 》 6、外室 孟璟自幼勤勉好学,能文能武,于他而言几个流寇不成气候,然,看守受骗女子的是几个半大少年,他将其视为难民,不忍下狠手,这才受袭重伤。 即便如此,他依然不记仇,唯一恨的只有那些驱使无辜之人助纣为虐的真正恶徒。 他惹怒了那些恶徒,受到追杀,便以自身为饵引开对方,成功送走了那些女子,却没想到在濒临绝境时遇到了李嫣儿。 她本该随那些女子一起离开,却以柔弱之身与他共患难,饶是歹徒逼近,她始终不离不弃,说是报恩,仍令孟璟心头震撼。 晨光熹微,孟璟缓缓睁眼,看到趴在床边睡得不太安稳的女子,有些失神。 不由想起去年春日,他受朋友之托从青楼救出李嫣儿,见她陷于淤泥而不染,始终端庄得体,目光清明,便愿意多照顾几分,也不过是让书童多送几次俗物,不曾想过任何回报。 而此刻她钗歪发散,面上泥土斑驳佝偻于榻前,明明形象尽失,孟璟却只看到她柔弱身躯下不止有傲骨,还有坚韧不屈。 又想起前夜重伤倒在林中,她背负他寻找庇护,在山洞里肌肤相贴为他取暖,以唇相抵予他水源…… 滴水之恩,何至于让她以命相搏,失了清白。 孟璟面上闪过一丝痛苦,不知该如何还此情谊。 外头忽然响起几声狗吠,张家娘子开始准备早食了。 李嫣儿被动静吵醒,艰难地抬起发酸的身子,见孟璟双眼紧闭,伸手探了探他额头,并不热。 她似松了口气,接着小声道出担忧,“怎的还不醒?” 孟璟听到李嫣儿远离自己,房门被打开又关上,屋中只剩他一人才敢睁开眼睛,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羞于面对。 李嫣儿从张娘子那讨来一碗热粥回屋,见孟璟已经醒来正要下床,连忙出声制止。 “公子伤得太重,不可下床。” 孟璟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有些闪躲,温声道:“不碍事,流寇恨我至极,怕是有人追来,我不能连累村民。” 李嫣儿不好劝阻,便道:“那公子喝些粥,也好有力气离开。” 孟璟接过粥道谢,仍不敢去看对方。 此时外头传来张娘子伶俐的声音,“饭做好了,妹子再拿些饼子给你家相公吧。” 孟璟喝粥动作一顿,讶然抬头,便见李嫣儿面上飞霞,故作镇静地朝他福身,“形势所迫,还请公子莫怪。” 孟璟叹了口气,将碗放到床头,“璟受姑娘所救,又累姑娘名声,该谢姑娘才是,只是,在下不知该如何答谢大恩。” 李嫣儿抬眸看了他一眼,见其神色清明,知道孟璟聪慧,索性跪下,垂下头颅,“嫣儿自知曾入红尘,早无名声,可您知道嫣儿是清白的,如今嫣儿已无后路,不求名分,只求公子给处安身之所,偶尔怜惜一二。” 她这是,要当他的外室。 孟璟眼中划过失望,淡声道:“我答应过某人会护你周全,定会做到,你不必如此。” 李嫣儿闻言面色微僵,垂眸掩住眸中恨意,清冷的声音透着决绝,“嫣儿也曾是好人家的姑娘,自视清高,如今也算为自己拼了一次,即便公子嫌弃,嫣儿也无遗憾了。” “你。”被她以命相挟,比起生气,孟璟更多是为她不值,“我已定亲,并立誓终身不会纳妾,给不了你想要的。” 李嫣儿咬唇,抬眸直视孟璟,在他面前抛下最后一丝自尊,“能做公子外室,嫣儿足矣,不求公子怜惜,只求有所庇护,求公子成全。” * 腊月二十八,孟璟无事的消息被传至顾府,楚氏也总算肯对婉姝露出笑脸。 婉姝抱着母亲胳膊不撒手,“娘,女儿知您是怕我担心璟哥哥,故意生气吸引我注意,世上再没有比娘更好的娘了。” 楚氏点了点婉姝额头,无奈道:“这种事你倒是聪明的很。” 婉姝笑,“女儿一直很聪明呀,还不是随了娘亲。” 母女调笑几句后,楚氏将孟府今日传话内容转述给婉姝,“孟家太太早将你与璟哥儿的八字送去庙里祈福,只是要委屈你多等些时日。” 闻言,婉姝脸上笑意淡了些,想到这两日梦中总出现的身影,不禁有些犹豫。 “娘,我若嫁给璟哥哥,他会像爹疼您一般真心待我吗?” 楚氏明白女儿此话何意,笑道:“璟哥儿提亲那日,亲口承诺此生绝不纳妾,他是个好孩子,绝不会亏待了你。” 末了又补充一句,“比你那直肠子爹强多了。” 比起虚无缥缈的梦,婉姝更愿意相信自己聪慧过人的娘亲,于是恢复笑颜。 “我知道,璟哥哥是很好的人呢。” 云霞从外边回来,将一封信递给楚氏,婉姝看见信封上的字,知道是兄长来信,立刻凑过去看。 “啊,爹爹不能回家过年,就连哥哥和怀玉也回不来啦,岂不是冷清的很。” 楚氏叹了口气,父子俩职责所在,她早已习惯,倒也不怨男人们忙,只是苦了儿媳妇,今年与承封聚少离多,难免会担心。 “你嫂嫂照顾源儿不容易,你无事要与她多说说话,待过了年,你们年轻人可以出去散散心。” 婉姝答应。 门外又有丫鬟传话,“孟家二姑娘来了。” 孟瑶与婉姝交好,来时不必候在门外,此时已经走到了堂屋前。 楚氏笑道:“快请进来。” 话音刚落,孟瑶便冲进了屋,先朝楚氏行了礼,随后迫不及待道:“我哥哥找到了!” 见在场之人皆无异色,孟瑶懊悔地敲了下自己脑袋,笑道:“瞧我这脑袋,婉姝是我未来嫂嫂,母亲自是第一时间派人递了话来,我还巴巴地赶来送信,想在未来嫂嫂面前挣脸呢。” 婉姝没想到孟瑶敢在自家娘面前大放厥词,登时红了脸,瞪大眼睛羞恼地盯着孟瑶。 孟瑶视若无睹,笑嘻嘻道:“如今荣县可有的忙了,想来顾大哥和哥哥一样都不能回家过年,母亲要给哥哥送些年货去,之前传话忘了说,特意让我来问问伯母可要捎些衣物给顾大哥?也省得多跑一趟。” 楚氏何尝不知这是孟家太太在示好,生怕自家以为她不满意婉姝,于是笑着应下,吩咐人去准备。 众人在忙时,孟瑶走近婉姝戳了戳她,挤眉弄眼,“你可有要带的东西?” 婉姝知道她在暗示自己给璟哥哥送温暖,不由瞪她一眼,又见母亲看过来,忙道:“我去给哥哥写封信。”《 》 7、调查 大年三十,百姓都忙着过节,难得消停一日,如此顾承封也忙到晚上才得空休息。 他想起了自家妹子的信,便带着怀玉去看望孟璟。 孟璟本该回城内养伤,可追杀他的歹徒还未落网,他执意留在荣县,孟家拗不过他,只好派人加强守卫。 顾承封负责抓人,自然也不会让孟璟拖着重伤操心,勒令他待在内宅,不许擅自行动。 两人到时,孟璟正在看这几日审出来的供词。 顾承封上前拿走招册,不赞同道:“不是让你好好休息。” 他比孟璟大几岁,从前便拿他当弟弟,如今更是亲近,自觉照顾好他就是对妹妹好,态度便强势了些。 孟璟回过神来,连忙起身行礼,下一刻又被按了回去。 顾承封不动声色地扫视了眼屋内,见只有一小厮伺候,笑容愈发温和,“今日婉姝来信过问你伤势,你这般不爱惜身子,让我如何回话?” 孟璟垂下眸子,面色微窘,“是璟鲁莽,让诸位担心了。” “哈哈,这回你可是当了回英雄,没人敢责怪你,剩下的事交给我们,你只管养好伤罢。” 说完将一包吃食放下,“我家过年常备的小食,婉姝爱吃,给我多拿了些,你尝尝。” “多谢。” “嗯,你有伤在身便早些休息吧。” 顾承封不想打扰其休息,很快就走,还特意带走了招册。 却在出门时,看到一女子端着汤盅站在门外,女子见到他,连忙退开一步,福身行礼。 顾承封没错过女子脸上的慌张,又见她打扮不似奴婢,不禁眯了眯眼,慢声问道:“璟身边的奴仆我都熟悉,这位看着倒是眼生。” 明面是看着女子说话,实则是在等孟璟解释。 谁料未等孟璟开口,李嫣儿匆忙跪下,“奴婢受公子所救,无处可去,只求当牛做马以报恩请,幸得公子好心收留。” 顾承封回头看孟璟一眼,道了句“原来如此”便告辞离去,好似并未放在心上。 从始至终,楚怀玉没说半个字。 出门后,听顾承封对手下道:“查查那名女子。” 无人发现,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 大年初一清晨,街上百姓皆着新装,笑脸相贺,早市熙熙攘攘,一片祥和景象,好似从未有过流民流寇。 一小乞丐正蹲在街角肯鸡翅膀,双眼滴溜溜地观察四周,直到看见一道青色身影,立马将鸡翅膀塞进衣襟内,抹了把嘴冲过去。 “公子行行好吧,小的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正在街边买包子的楚怀玉偏头看去,小乞丐嘴边还泛着油光,在摊主看好戏的目光中,他道: “再拿三个肉包子。” 楚怀玉走到小乞丐面前,伸出手去,后者立马感激地接过包子,跟在后头不停说着吉祥话。 摊主摇了摇头,继续叫卖。 无人注意时,小乞丐快速而小声道:“任务完成。” 小乞丐说完抱着包子跑开,转眼不见了踪影。 楚怀玉若无其事地回到驿站。 顾承封刚起床,习以为常地接过他递来的包子,笑道:“接下来几日夜间才是最忙的时候,一会儿我去趟衙门,你便留下补觉吧。” 他让怀玉来荣县虽有提拔之意,但这几日怀玉一直不辞辛劳地东奔西走安抚百姓,连新上任的县令都对他赞赏有加。 顾承封看在眼里,体谅他小小年纪还在长身体,难免多照顾几分。 楚怀玉却朝顾承封弯下了腰,肃声道:“怀玉自知人微言轻,只想尽绵薄之力,还望表哥成全。” 顾承封被小表弟认真的模样逗笑,玩笑道:“表哥是怕你操劳太过对身体不好,婉姝可说了,她如今每餐吃两碗饭,争取一年后要比你高。” 只比婉姝高半头的楚怀玉:…… 顾承封拍拍他肩膀,笑得像只狐狸,“不过君子重于行,疏于表,难得你小小年纪便心系百姓,我自是支持你,好了,快些吃吧,一会儿一起去衙门。” 楚怀玉看着表哥三两口吃完了一个大肉包,然后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本已吃饱的他默默又拿起一个包子,狠狠咬下去。 * 顾承封与新上任的县令张缪商讨完公务已是晌午。 新任县令张缪处事圆滑,早已备好饭菜,顾承封并非刻板之人,无意推拒,只将怀玉带在身边。 张缪早知二人关系,路上少不了一番夸赞,怀玉不卑不亢,也算相谈甚欢。 “内子无才,只会做些家乡菜,也不知两位吃不吃得惯……” 走到饭厅门口,忽有下士匆匆而来,对顾承封耳语几句。 只见有笑面狐狸之称的顾指挥脸色微变,张缪赶忙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顾承封挥开手下,笑着摇头,“小事罢了,听说张大人老家在益州,正好顾某嗜辣,看来今日有口福了。” “难得他乡遇知己,若非公务在身,真想与顾指挥痛快喝一场。”张缪自觉没有多问。 “改日一定。” 饭罢,顾承封才到孟璟暂居之地,恰好李嫣儿刚从他房间出来。 顾承封没看她一眼,径直进屋走到孟璟房里,见他躺在床上,手里端着汤药,不禁冷了脸色。 “我只问你三问,你如实回答,你与那李嫣儿可是早就相识,你失踪也与她在一起?” 孟璟将碗放下,起身站在床前,垂头道“是”。 “好,最后一问,你可收了她做外室?” 孟璟抬头,想要解释。 顾承封冷声道:“你只回答是与不是。” 孟璟抿了抿唇,在顾承封冷然的目光下,终是垂下眸子,无奈道:“是。” 顾承封冷笑一声,“孟公子何其正直高洁之人,想必定是有苦衷,只是顾某一介莽夫,无耐心听,只好将自己所知如实回信,至于你俩婚事,自然不由我做主,无论你想解释还是退婚,尽管去顾家说吧。” 说完甩袖离去。 * 春节的喜庆尚未消散,又迎来热闹地元宵节。 在朝廷的雷霆手段下,荣县也总算恢复平静。 顾家一早收到消息,老爷和大爷、表少爷都会回来团聚,阖府上下顿时忙碌起来。 婉姝也在小厨房鼓捣着点心。 春燕在一边帮忙打下手,偶尔替小姐擦擦脸上的面粉。 “小姐,大爷都回来了,孟公子应该也会回城过节吧?” 婉姝打牛奶的动作微顿,淡淡应了句,“应该吧。” 春燕见小姐故作不在意,忍住笑,皱起眉假装忧愁地小声道:“年前说去庙里祈福只需九日,却到现在还未送婚书来,别是反悔了吧。” 话音刚落,脑壳一痛。 婉姝竖眉骂道:“好你个臭丫头,竟敢拿你家小姐取笑,看我不让娘将你发卖了!” 春燕顾不上揉头,当即抱住婉姝的胳膊,“哎呦,小姐息怒啊,奴婢再也不敢了。” “哼。”婉姝将一盆牛奶推到春燕面前,指着盆道,“午时前不将这些全部打出奶油,你就不用吃饭了。” “啊!”春燕哀嚎一声,心中失悔。 婉姝不理春燕的求饶,将才出锅的点心装盘端走,刚出门便听到前院有声响,知晓是哥哥回来了,立刻往侧门去。 只见哥哥大步流星地迈进垂花门,完全没给她迎接的机会。 落后一步的楚怀玉注意到婉姝,脚步微顿,便见她欣喜地朝自己招手。 楚怀玉眸光微闪,调转脚步向侧门走去。 “婉姝表姐,元宵安康。” 二十日未见,她面容圆润了些,看来还什么都不知道。 婉姝歪头朝怀玉笑,“是不是我眼花了,才几日不见,表弟怎的好似长高了些?” 楚怀玉面露一丝羞色,没有说话,心里却十分高兴,觉得这些日子每顿饭都吃到想吐才停下也值了。 下一刻他又笑不出来了。 婉姝略带羞意地悄悄问他,“这几日你有没有见璟哥哥,他伤势该大好了吧?” 楚怀玉默了默,点头道:“好多了…喔。” 口中忽然被塞了一物,玉葱般地手指在眼前划过,怀玉惊诧抬头,只见婉姝笑靥如花。 “好吃吧,走啦,先去见娘。”《 》 8、退婚 楚怀玉跟在婉姝后头进入游廊,甜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齁得他喉咙发痛,却不舍得失去分毫。 听到孟璟好,她就这般高兴么。 “婉姝表姐。” 婉姝闻声放慢脚步,回过头疑惑地看他。 楚怀玉欲言又止,似乎有难言之隐。 婉姝停下脚步,关心道:“怎么啦?跟表姐不必客气。” 楚怀玉抿抿唇,状似有心事地垂眸道:“婉姝表姐是天下最好的女子,只有天底下最一心一意之人才配得上您。” 婉姝笑容微滞,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怀玉,何出此言?” 云霞出现在游廊尽头,打断了二人对话,“小姐,表少爷,开饭了。” 婉姝没有动,固执地盯着怀玉,却见他低垂着头,不肯再回话。 此时春燕从厨房探出头,讨好地出声,“小姐,吃饭啦?” 婉姝咬了咬唇,瞪一眼春燕,转身快步朝云霞走去。 春燕不明所以,不禁朝表少爷看去,她方才偷听到了两人对话,没觉得有何不对,怎么小姐好似生气了? 楚怀玉微微偏头,从怀中拿出一物递给春燕,“上次堆雪人输给了婉姝表姐,这是赌注,可否劳烦春燕姑娘转交?” 春燕点点头,笑着收下,“表少爷有心了。” 待人走后,春燕偷偷打开盒子看过,是只品质绝佳的紫毫笔,顿时乐了。 表少爷怕是自己都舍不得用这么好的笔。 看来是她想多了,表少爷这般敬重小姐,怎会惹她生气呢? * 婉姝满怀心事地进了堂屋,第一眼便朝哥哥看去,见他面色沉重,心里也跟着一沉,不由看向母亲。 楚氏面色如常,笑盈盈地招呼道:“老爷晚些回来,咱们先吃饭吧,怀玉呢?” 怀玉应声进屋,入座后见婉姝瞪着自己,默默埋头吃饭。 梁氏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夹起一块滴酥放入顾承封碗中,笑道:“世上再没有比你更好福气的兄长了,我说你喜欢吃这个,婉姝特意学了,奶油也是她亲手所打,怀玉也尝尝。” 顾承封神色缓和,诚心诚意道谢,“婉姝自是天下最好的妹妹。” 又是天下最好。 婉姝眼角微抽,脸色不太好看。 顾承封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怀玉,下一刻腰上一疼,他瞬间绷直了身子。 “咳,此番去荣县事多,回来也匆忙,姝儿做点心辛苦了,回头去珍宝阁挑些首饰,算为兄的。” 梁氏满意地收手。 婉姝低头戳了戳碗里的米粒,闷闷应了一声,“哦。” 饭罢,大家像提前约定好一般纷纷告退,只留下母女二人。 楚氏拉过女儿的手,见她眼中已盈满泪水,执拗地望着自己,不禁叹了口气。 “娘问你,若你未婚夫受人算计失了身,你当如何?” 婉姝眨了下眼,泪珠滚滚而下,神情却有些发傻,任凭母亲为自己拭泪,目光变得茫然。 “被算计失,失身?” 她只知道女子弱势,故常有被人侵犯之事,第一次听说男人也会遭遇这等事。 楚氏柔美的面容浮现一丝嘲讽,不想讲腌臜事污了女儿的耳朵,便静静看着婉姝。 一阵沉默后,婉姝总算接受现实,想了想,道:“此等恶事发生,从没有怪罪受害者的道理。” 楚氏目光柔软,欣慰地摸摸女儿鬓发,“我的姝儿并非愚昧之人。” 婉姝神色古怪了一瞬,自己心里倒是不太难受了,但是璟哥哥…… “璟哥哥,他还好吧?” 楚氏神色淡淡,“娘与闲谈,与他何干?” “啊?”婉姝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不是很明白娘的态度。 楚氏声音微冷,“他身为孟家长子,名声在外,其聪慧也是有目共睹,若真能被这等低劣伎俩算计,也是不该。” “……”婉姝无言半晌,“娘,你说的到底与璟哥哥有没有关系?”她都被搞糊涂了。 “娘不知,你兄长说孟璟会亲口向你解释。” * 翌日,孟璟果然早早登门。 楚氏不想此事声张,便摒退了旁人,让两人在堂屋小桌前说话,自己则与丈夫坐在堂屋另一端围炉煮茶,摆明了不会干扰两人说话。 孟璟伤势并未大好,脸色尚显苍白,他并未因长辈在场而紧张,只觉愧对婉姝。 “婉姝妹妹,璟此来郑重向你道歉。” 婉姝心情怪怪的,却未有埋怨,上前虚扶一把,让孟璟坐下说话。 “璟哥哥所为何事?” 孟璟羞愧低头,嘴唇嗫嚅,艰难开口,“我,有一外室,她叫李嫣儿,但我们之间并非……” 在听到嫣儿二字时,婉姝脑子嗡地一声,只觉头晕目眩,脸色也霎时变得惨白,甚至没听清孟璟后面的话。 孟璟并未注意到婉姝的异样,自顾说着两人的过去,却瞒下了自己赎李嫣儿并照拂她是受朋友所托,因为那位朋友身份敏感,知道太多对顾府有害无利,只希望婉姝相信自己。 一直装作不在意地顾贤听完冷笑,眼中是浓浓的鄙夷,以及否定某个人时才会露出的疏冷。 若非夫人要女儿自己做决定,他根本不会让人进门。 婉姝静静听完两人的故事,意外地冷静下来,“先是她报恩,又是你报恩,岂不是没完没了?” 未等孟璟作答,她又问,“就算此间事了,将来哪日她又救你一次,以此要挟进府为妻为妾,你当如何?” 婉姝是愿意相信孟璟的,却无法再忽略掉之前的梦魇,因为谁也无法预测感情一事,两个人之间一旦有了牵绊,就容易滋生感情。 想来好笑,她曾经看过一话本子。 故事讲一已婚男子因救命之恩照顾女子余生,最初只是报恩、责任,经过相处却爱上了对方,又放不下妻子,直到醉酒乱情不得已将其养为外室,一番误会虐心后,两室合为一家,一夫两妻幸福的过完余生。 婉姝还记得当初自己看完只觉恶心。 大丈夫顶天立地,既然做出承诺就要做到,便是感情不受控制,也该在变心后向妻子坦白,而非一边坐享齐人之福,一边又自视情深,得名又得利。 如今回想,仍觉得倒胃口。 孟璟似被问题难住,沉默半晌,道:“我保证不会再有类似事情发生,而且,嫣儿姑娘不是贪心之人。” “……” 孟璟见婉姝久久不言,面上闪过一丝苦笑,“若婉姝妹妹不能接受,想要退婚,孟璟会一力承担,绝不让你有损半点名声。” 婉姝眼睫微颤,惊讶地看了过去,未料到他会这般轻易说出退婚。 她有时讨厌自己太快看明白一个人。 就像现在,她忽然意识到孟璟愿意娶自己八成是因年少情谊,两家交情,以及孟家太太与孟瑶的极力撮合,唯独不是因为非她不娶的心仪,所以他才会在两人马上定亲的情况下还收李嫣儿为外室。 婉姝心脏不住地抽疼,只觉十分丢脸,恨不能马上躲回房间,锁了房门一辈子不出,也不许旁人进。 她张了张嘴,嗓子似是肿了,又涩又痛。 “既然如此,便委屈璟哥哥了。”婉姝垂下眸子,声音微弱又坚定,“退婚吧。” 孟璟怔了怔,想要说什么,终是说不出周全的话,选择了沉默,确定婉姝不会改变主意后,他起身再三道歉,并承诺定会妥善处理此事,而后匆匆离去。 他的背影,似也有几分落荒而逃。 顾贤与夫人对视几息,忽地拍案而起,豪气万丈道:“不愧是我顾贤的闺女,当得起洒脱二字,那种不懂拒绝女子还自诩重情重义的男人就是个渣滓,不要也罢!” 顾贤转了转眼珠子,又指着里间道:“之前那些画像还留着呢,明儿爹便帮你挑个比那臭小子好十倍百倍的如意郎君……” 楚氏脸色一黑,这老不羞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婉姝面无表情地起身走了。 顾贤尴尬地闭嘴,回首发现夫人脸色极差,顿时一慌,说话都结巴了下,“我,我是想让闺女尽早想开。” “你还是忙公务去吧。” “……”《 》 9、生病 婉姝从堂屋出来时,楚怀玉正站在院子西侧的小花坛边,对着光秃秃地海棠树走神。 他削瘦的身影立于寒风中,似冬日里倔强不屈的松柏。 婉姝本不想理会,准备走抄手游廊回西厢房,却听楚怀玉若无其事地跟她打招呼。 “婉姝表姐安。” 想到昨晚他在游廊下所说的话,一股无名火忽然涌上心头。 婉姝调转脚步走下台阶,站到怀玉跟前,一双红如兔子的眼睛怒瞪着他。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李嫣儿,故意不告诉我?” 楚怀玉知道自己昨晚失言,此刻正是故意等在这里让婉姝骂的,面对婉姝的质问,他心里倒是没有任何压力,甚至极力忍着才没有笑出来。 孟璟有眼无珠,这般容易便同意退婚,可省了他不少功夫。 不过,看到婉姝因孟璟而难过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心生嫉妒。 “你为何不说话,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忽然发现乖巧可爱的弟弟不向着自己,婉姝要被气死了。 楚怀玉眸光微动,忽然面露委屈,“两年前我有说过孟公子救了位青楼女子,得知婉姝表姐仍要和他议亲,便以为你不在意。” “什么?”婉姝愣了愣,在怀玉的提醒下,终于记起前年春天,好像确实有这么个事儿,但璟哥哥做的好事太多了,她哪能件件记得。 况且当时她又不知道可能会嫁给他,自然不放在心上。 虽然婚事已经作罢,婉姝还是忍不住追问,“所以,那位嫣儿姑娘两年前就成了他外室?” 楚怀玉状似为难地放低了声音,“据我所知,孟公子将那位姑娘赎出来后给安排了住处,但平日忙于学业,很少在外留宿,只让书童隔三岔五送些东西去,是否为外室,外人也不清楚……” 婉姝闻言脸色微白。 很少在外留宿,便是有过,原来,璟哥哥真的骗了所有人么? 见婉姝怀疑地盯着自己,楚怀玉扯了扯嘴角,“此事也是我和同窗出游时意外碰见的,有人觉得稀奇还特意打听过,但到底是旁人私事,谁也不会四处乱说,只我当时年幼不懂事,才与婉姝表姐提起。” 婉姝怔怔听完,她相信孟璟人品,同样知道怀玉不会拿这种事胡说,如今两人却描述出了截然相反的两种情况,她不知该信哪一个。 此时春燕从小厨房端了甜汤出来,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小姐,喝甜汤不?” 婉姝扯了扯嘴角,摇摇头便往房间走去。 无论真相如何,都与她无关了。 “我要睡觉,别吵我。” 房门嘭地关上。 春燕察觉小姐状态不对,又看了看脸色同样不佳的表少爷,小心询问。 “表少爷,谁惹小姐了,难道孟公子没跟小姐谈好吗?” 楚怀玉从袖中拿出一个香囊,声音闷闷地,“孟公子与婉姝表姐退婚了……这是我从荣县带来的香囊,放在枕边有安神之效,给婉姝表姐用上吧。” 春燕听到退婚二字霎时间白了脸,根本没将后面的话听进去,慌忙接过香囊后便跑回西厢房,可惜小姐锁了门。 春燕贴着门板,听见里头传出低低的抽泣声,压抑又委屈,直教人心窝子也跟着疼。 “小姐,您开开门呀。” 春燕从未见过小姐哭得这样伤心,一时无措,也跟着哭起来,心里不由恨透了孟璟。 她不知退婚因果,只知道小姐被伤透了心。 伤害小姐的都是坏人。 半夜,婉姝忽然发起高热,说起了胡话,春燕惊慌敲门的声音很快惊醒了整个顾府。 本就没睡着的楚怀玉惊坐而起,因退婚带来的那点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慌忙穿好衣服往内院去。 此时堂屋大门敞开,春燕哭着从里走出来。 楚怀玉拦住她质问,“婉姝表姐病了?你没用我给你的香囊?” “什么香囊?”春燕抹了把泪,见表少爷没再说话便走了,“奴婢要去照顾小姐了。” 楚怀玉垂眸静立,身侧拳头死死攥起。 他恨自己人微言轻,只能像个老鼠一样借着夜色赖在婉姝身边,费尽心思也不过是眼睁睁看着她受伤难过,却无能为力。 *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 婉姝一病便是数日,期间孟瑶多次登门,前几次见她卧榻尚不敢多言,只眼中常有愤怒。 那日孟璟离开不久便放出话,自说命犯太岁,需得信佛尽善,斋戒三年,此言论一出,不仅两人婚事作罢,还断了其她人想要结亲的念头,也算全了婉姝的名声。 孟家虽觉婉姝小题大做,到底自认理亏,又闻婉姝病倒,不敢表现半分不满,还说要认干亲,顾家自是没应。 两家将来会否疏远先不论,孟瑶却是全心全意站在婉姝这边,她的想法与顾父一样,觉得全怪兄长。 除此之外,孟瑶的愤怒还有两分是对李嫣儿。 “我悄悄去见过那女子一次,一眼就看出她是个有心机、擅伪装的,偏偏我哥是个实心眼,信了她的邪,以为她孤苦可怜,好心救她于水火,反被缠上了。” 孟瑶见婉姝恹恹地不说话,以为她爱惨了自家哥哥,心觉有戏破镜重圆,便捡自认为好听的话说。 “哼,甭管她想要如何,这辈子也别想进孟家的大门,她不是什么也不图么,我看她能装到几时,反正我们家谁也不喜欢她。” 絮絮叨叨,无非是用些损对方、明立场的话来试探她,婉姝看出孟瑶的心思,想说大可不必,事已有结果,往后各自安好便是。 奈何孟瑶是个难以被说服的,婉姝实在没心力,也懒得张嘴,便任由她顾自说去,也省得太过安静让她不自在。 随着二月中旬下了一场雨后,婉姝也如初春万物,总算重新焕发生机。 主要归功于小顾源,隔三岔五拿外头的新鲜玩意儿逗她开心。 “姑姑,姑姑,今日是花朝节呢,外头可热闹了,娘亲要做花糕不能出去,姑姑带我去嘛,去嘛~” 这回顾源是铁了心要缠姑姑出门,伙同孟瑶一起上阵。 孟瑶同顾源一般拉着婉姝的手撒娇,“去嘛去嘛,从前我俩总去拜花神,才得今日朝气与美丽,可不兴半途而废,不然花神娘娘会生气的。” 二月十五花朝节,白日踏青赏花、祭花神,夜间逛庙会、放花灯,一向是闺阁女子最喜节日之一,婉姝也不例外。 婉姝本就不是安静性子,这次闷得久了,也想出去散散心,于是欣然答应,惹得两人一阵欢呼。 顾府门外,楚怀玉早已等候多时。 婉姝看到他便撅起嘴,气哼哼道:“你在这作甚,我们才不带你玩儿呢。” 生病这段时间两人并未见过面,但怀玉的关心总会送到,婉姝也知自己与孟璟的事怪不上人家,但就是觉得怀玉辜负了自己对他的好,心里还气着呢。 楚怀玉方才见到婉姝,一眼便看出她已经想通,再不会将心思放在孟璟身上了,心里松了口气,此刻倒很享受她的排挤针对。 总归是入了她的眼,也算某种程度的如愿。 “表哥今日不得空,怀玉便自请护送几位去庙会,早闻信都花朝节庙会乃一盛况,从前没有机会见识,还请婉姝表姐成全怀玉。” 婉姝想到怀玉的可怜身世,再也说不出刻薄话,哼了一声后登上马车,算是默许。 楚怀玉翻身上马,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有些期待今日的行程。《 》 10、散心 信都南郊是群山峻岭,从二月起便不断有人来此踏青,花朝节尤为热闹。 孟瑶与几名关系不错的姑娘约好在城外会合,一齐寻山踏青去。 陈卫尉家的大姑娘陈妙玲今年也十六岁,与婉姝也相熟,见到两人同乘一车而来,弃了自家马车挤到婉姝身边。 “我兄长前两日去了小峰山,说报春花开了满山,红、白、粉、紫的可漂亮了,正适合咱们扑蝴蝶呢。” 妙玲兄长陈妙峰今日陪同,此刻正与楚怀玉并骑守在马车旁,听到妹妹的话,朗笑接道:“南边杏花也开了,在小峰山观景正合适,不过此山不在外围,需走一段山路。” 车厢内三个姑娘对视一眼,当即笑开。 “我们才不怕走路,就去小峰山吧。” 顾源拍拍胸脯,“我也不怕。”惹得一阵稀罕声。 陈妙峰扬唇轻笑,“好,那在下便去前头带路了。” 很快到了群山外围,几辆马车陆续走出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身旁皆有年轻公子丫鬟小厮陪同,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山,也算一道亮丽风景。 婉姝几人走在最前方,陈妙峰同行带路,一边介绍风景,间或讲些趣事,惹得几位姑娘阵阵发笑,一路从未冷场,偶尔提醒一句小心脚下,可见细心。 陈妙峰长相清秀,因常年习武外形威凛,但他爱笑,一双笑眼总能给人留下好印象,加上张弛有度的风趣谈吐,让人不自觉被他吸引,想与之亲近。 婉姝之前远远见过陈妙峰两三次,倒是没能说上话,今日相处下来虽也心生好感,可一想到前不久才看过他画像,她心里尴尬,下意识保持距离。 姝不知,她这般寡言少语的矜持模样,落在有些人眼中像足了心动害羞。 在发现婉姝偷看陈妙峰又迅速收敛后,孟瑶心中一凛,原本对陈妙峰的好感顿时转为要被人抢走嫂子的危机感。 以致于每次陈妙峰目光看向婉姝想说话时,孟瑶都会想办法阻拦。 “陈大哥,还有多久到啊?” “陈大哥,那边红色的花是什么,我好像没见过?” “陈大哥……” 次数多了,陈妙峰也看出什么,便收敛许多,倒也没有表现出不耐。 反倒是陈妙玲黑了脸,暗道孟瑶有病,她哥哥与婉姝无缘,往后各自婚嫁,她凭什么在这捣乱,莫非想让婉姝等她哥哥三年?疯了吧。 无人注意到,默默跟在一旁的楚怀玉脸色更是黑如锅底。 刚甩掉孟璟那个伪君子,又来只嗡嗡个不停的苍蝇,他好烦。 一路上,楚怀玉除了盯着婉姝,便是扫视四周山林,思考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之法。 “哇,真的好漂亮!” 在顾源的欢呼声中,终于达到小峰山脚下,他顿时忘记了此番是陪姑姑散心的,撒丫子就往山上跑去,春燕连忙追去。 陈妙玲眼珠子一转,朝她扬起下巴,故意挑衅,“老规矩,谁先爬上山顶谁第一个给花神娘娘上香,让我看看孟大小姐长进没有?” 孟家女子一向被教以端庄贤淑,难得出了个孟瑶这样活泼的,她也要强,果然受不住挑衅,提起裙子便往前冲。 “少看不起人,今日我定要赢你!” 陈妙玲快速地朝自家哥哥眨了下眼,随后朝孟瑶追去,“哪次你不这样说,最后还不是输给我!” 陈妙峰忍俊不禁,倒也没辜负妹妹一番苦心,含笑向婉姝走去。 “听说婉姝妹妹病才好,还是慢些……”话未说完,眼前便被一道身影挡住。 楚怀玉将水囊递给婉姝,自然地接过话,“是啊,临行前表姑特意交代不能让婉姝表姐过累受寒,咱们慢些走,怀玉给您挡风。” 婉姝看了他一眼,努努嘴没有说话。 陈妙峰狐疑地打量二人一眼,不知为何有种被排在外的感觉。 脚步一转,行到婉姝另一侧,“那在下帮婉姝妹妹挡着这边。” 楚怀玉:…… 顾婉姝:…… 婉姝并非蠢人,此前孟瑶的一路阻挠,加上对方有意无意地示好,她已明白了陈妙峰的心思。 只是才经历退婚,内心难免有些抗拒肆意靠近自己的男人,这才默许怀玉的行为。 见陈妙峰这般明显的示好,再不拒绝就失礼了。 婉姝将水囊递还给怀玉,接着偏头看向陈妙峰,笑容礼貌而疏离,“这里有怀玉陪着我,陈大哥还是去瞧瞧妙玲她们吧,万一遇到野兽就糟了。” 陈妙峰遭此拒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疏朗一笑,顺势离开,“婉姝妹妹说的是,在下去看看。” 婉姝松了口气,回头便见怀玉正盯着自己,一双凤眼亮晶晶的,像只讨人喜爱的小狗。 “婉姝表姐不生怀玉气了?” 婉姝马上移开视线,偏头哼了声。 “我才不和小孩子计较。” “……” 婉姝悄悄侧目,见怀玉脸色僵硬憋屈,噗嗤笑出了声。 楚怀玉委屈地垂下脑袋,更像小狗了,可怜的小狗。 婉姝轻轻推了他一下,笑道:“日后和我有关的事,你不能再瞒着我一点儿,否则我真不再理你了,听到没有?” 楚怀玉猛地抬头,婉姝这样对他笑,莫说这点要求,便是要他命,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奉上。 “怀玉记得了,以后定不会让不怀好意之人接近婉姝表姐。” 婉姝眨了眨眼,她是这个意思吗?不过有弟弟愿意护着自己,感觉也不错哦? 双眼再次弯起,婉姝欣慰地点点头,主动挑起话题,算是和他重归于好。 “听说荣县县令请你到衙门任职主簿,你为何拒绝了?” 二月初楚怀玉便回荣县,这次他旬假回来婉姝才知晓此事。 “怀玉学识浅薄,不敢恃功而骄,决定在书院多修一年。”楚怀玉说的好听,唯他自己知道真实原因。 若当了官,他再也没理由赖在顾家,如何赢得婉姝芳心? 楚怀玉暗暗决定,接下来每次旬假,他都要婉姝更近她一分。 * 拜完花神娘娘已是午后,姑娘们筋疲力尽,大多回家休息,个别想要晚上逛庙会的,不愿来回折腾,便到附近客栈休息。 一觉睡到黄昏,集市已经人流涌动,午时还空无一物的路边摆满了小摊,无不挂着漂亮的花灯,各家商铺更是用心装点门面,布置造型奇特的花灯吸引客人。 “姑姑,姑姑,我饿了!我们出去买好吃的!” 顾源醒来后被各种美食香味攻击,早已坐不住,得知姑姑醒了立马拉她往外走。 楚怀玉也早已等候多时,不动声色地将顾源的手拉回来,握在自己手里。 “外面人多,表叔拉着你吧,免得走丢了。” 顾源才不管谁拉着自己,只要能出去就行,连连点头,“好呀好呀,表叔快点牵姑姑的手,我们出去。” 楚怀玉看向婉姝,后者正弯腰掐了把顾源的脸蛋,“姑姑又不是小孩子,才不会丢。” “嗯嗯嗯,那我们走吧。” 孟瑶也带着侍女红绡过来,说准备好了。因为红绡会武,她并未带小厮。 有怀玉跟着,婉姝也只带了春燕。一行六人出了客栈,霎时汇入人流,好几次险些被人群冲散。 尤其是顾源,一会儿要看看这,一会儿要摸摸那,若非楚怀玉紧紧牵着,早就没影儿了。 第一次和顾源一起玩,孟瑶跟了一会儿便抱怨连天。 “婉姝啊,就让怀玉看着他嘛,我们四人去玩嘛。” 每每这时,楚怀玉便会一脸严肃地阻止,“不行,春燕不会武功,万一发生意外,一个人保护不了你们三人。” 一开始孟瑶还会反驳,“你也不会武功啊。” 楚怀玉:“我是男人。” 孟瑶表示不屑,楚怀玉便用犀利的目光盯着她,毫不退让,婉姝生怕孟瑶急眼跟怀玉打起来,只得出声安抚。 “我们每年都来什么没玩过,怀玉和源儿都是第一次,咱们这次就让着他们吧。” 孟瑶瞪着楚怀玉,忽然觉得这个弟弟讨厌的很,哼道:“下次有他没我。”也算是答应了。 若非等着与婉姝一起放花灯偷看她愿望,她早和红绡潇洒去了。 好在孟瑶也是小孩儿心性,闹了会儿脾气后便和顾源一起玩这吃那,高兴的很。后来还让红绡牵着顾源,她则拉着婉姝,故意将怀玉甩在后面,用眼神挑衅他。 看到没,我家红绡一个顶俩,没你也一样。 楚怀玉并不在意,只不远不近地护在婉姝后面,避免她被人群挤到。 “游神来了!” 随着乐声靠近,人群也变得拥挤起来。 孟瑶正想趁机甩开怀玉,却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眼睛一亮,正要喊人。 “哥……” 下一刻声音陡然哽住。 孟璟紧紧护着李嫣儿远离人群,丝毫没注意到距离仅十来步远的几人。 婉姝发现孟瑶脸色不对,正要朝着她所看方向看去,下一刻不知是谁从背后推了她一把,手上力道随之松开,她与孟瑶被冲散。 “婉姝小心!” “瑶儿!” “小姐!” 原本拥挤的人群因为一点摩擦忽然骚动起来,混乱中婉姝没注意到楚怀玉唤她婉姝,更无暇顾及他将自己揽在怀里拥护的动作有多暧昧,因为顾源在她眼前不见了。 “源儿!” 楚怀玉半抱着婉姝挤出人群进了一家铺子,下一刻被婉姝推开。 “源儿不见了!” 好在孟瑶的声音从人群传来,“源儿春燕和我们在一起,两刻后咱们在仙女桥下会合!” 与此同时,孟璟惊讶回头。《 》 11、神游 花神游街,行人让道,许多人被挤进街边铺子。 楚怀玉眼疾手快抢了张位置靠里的桌子,让婉姝挨着自己坐在里面,眼神防备地盯着靠近者,以防有不长眼的冲撞她。 婉姝被他紧张的样子逗笑,“我记得青州花神游街是坐画舫,几十艘画舫沿着护城河一路走,三十文钱就可以坐一趟,立在河边观赏也不拥挤。” “冀州百姓多豪爽,过节都是这般热闹,不怪你不习惯,我娘如今还觉着吓人,不喜出来凑热闹呢。” 楚怀玉知道婉姝误会了,肩膀微微放松,“没有不习惯,我五岁便到冀州,早忘了青州是什么样子。” 婉姝愣了愣,随即懊悔地在心里骂自己,她怎能忘了这事,爹说过怀玉幼年随母改嫁,在继父家日子过得并不好。 早上他说自己没见识过花朝节,想必在继父家时不允许出来玩,小孩子在屋里闷得久了,性子自然阴郁,以致于后来到了顾府也从不主动参加娱乐活动。 婉姝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个小男孩常年被关在房间里的画面,似能看见他稚嫩的脸从对外出的渴望渐渐变成麻木。 婉姝心脏抽疼了一下,只觉表弟好可怜,看向他的眼神慢慢多了疼惜。 楚怀玉感受到婉姝的眼神变化,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脸色僵了下。 他很清楚,婉姝所能想到最苦的事也不及他所遭受的万分之一,可他从未想过利用过去博得同情。 “婉姝表姐,喝些茶水……” 转移话题未果,婉姝忽地站了起来。 “怀玉,屋里太闷了,我们去外头凑凑热闹。” “……” 婉姝推了推坐着不动的怀玉,“快点,花神走过就没热闹了,人挤人才有意思。” 婉姝没压着声音,邻桌的人听了笑着附和,“女娃娃说的不错,咱们冀州人可不兴那些迂腐规矩,过节就要闹起来才有意思,你这男娃娃多护着些就好了。” 说着还对怀玉挤挤眼睛暗示什么。 楚怀玉不由想到方才情急之下抱住婉姝的情形,想到她的柔软香甜,心里疯狂叫嚣想要更多,但理智告诉他够了,不可贪心。 可明日就要去书院,他又觉得不够,十日终究还是太久了。 婉姝看着怀玉一动不动,似是傻了,索性从长凳上迈出去,才不管旁人怎么看,拉起怀玉就往外冲。 “劳烦诸位让一让,让一让,我肚子疼!哎呦!” 这是她和孟瑶从小就用的伎俩,屡试不爽。 婉姝拉着怀玉挤进人群,游神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她便拉着怀玉随人流往前追,很快杀出重围来到最前方。 从小孩儿手里买了几朵鲜花朝花神娘娘抛去。 “花神娘娘看我,看我!” 众人抛花呐喊,希望得到花神娘娘的祝福,婉姝凑到怀玉耳边道:“看到没,大家都在喊呢,等你以后有了心仪女子,与她一起在花朝节得到花神娘娘祝福,定会白头偕老。” 楚怀玉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怔怔地看着婉姝蹦跳着招呼花神娘娘。 “婉姝表姐这是,为了谁呢?” 本是自言自语,婉姝却似听到了,回头朝他笑道:“不求姻缘,求康乐美貌也行呀,我和瑶儿小时候追的可欢了,得到过两次祝福呢,你猜怎么着,我俩真的越来越好看了哈哈哈。” 许是环境使然,高兴上头,婉姝自夸起来也不觉得害羞。 楚怀玉望着她笑逐颜开的娇憨模样,眼底满是温柔之色。 神游之处灯火璀璨,婉姝跑向花神,怀玉追着婉姝,目光始终没有移开。 * 婉姝二人到达仙女桥时,孟瑶正陪着顾源在河边放花灯玩儿,春燕护在另一边紧张盯着。 “瑶儿。” “婉姝你终于来了,我快冻死了。” 二月的晚风还冷,孟瑶将一盏花灯连同纸笔一齐塞给婉姝,吸了吸鼻子,催促道:“快点快点,放完回家了。” 婉姝跑了一路倒不觉得冷,见孟瑶脸蛋通红,冷得直搓胳膊,将东西递给怀玉,然后解下自己的披风,“我不冷。” “可别。”孟瑶猛地后退一步,她俩都是爱臭美的,往年都这么受过来,婉姝因为生病才多穿了些,她怎可能要她披风。 “你病才好,快穿上,万一受了风寒,我岂不成了罪人?” “好吧。”婉姝见她坚持,只好拿过花灯走向河边,快些放完也好快些回去。 孟瑶默默跟了过去,手上也拿盏花灯,眼睛却贼贼地瞄向婉姝的手。 看到她写的内容,表情不受控制地扭曲了下。 婉姝将花灯放走,转头看见孟瑶一言难尽的表情,疑惑道:“怎么了?” “没事。”孟瑶将花灯推向水流,“好了,回吧。” 路过楚怀玉时,狠狠瞪了他一眼。 楚怀玉微微挑眉,转身时目光扫向河面,眼底有流光闪过。 几人所在位置人不太多,两家马车就停在附近,旁边还几辆别人家的,几人都没在意。 孟瑶第一个跳上马车,急声要毯子。 婉姝笑了笑,想着明年还是多穿些,一只脚刚踏上车凳,忽闻身后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 “敢问小姐可是顾姑娘?” 婉姝应声回头,看到一位端庄秀美的女子,默默收回脚,转过身礼貌点头,“不知姑娘是?” 对方长相气质出众,一眼便让人难忘,婉姝确定自己没见过她。 “我是李嫣儿。” 婉姝睫毛微颤,脸色白了白。 李嫣儿垂眸掩盖眼底愧色,声音似被风搅碎,破碎又坚强,“我知自己不该出现在姑娘面前,但我与孟公子之间并非世人以为的那样,是我以救命之恩求公子收留,还请姑娘不要因我……” 车帘唰地被掀开,孟瑶从中跳了下来,犹如一直发怒的母兽,冲到两人之间,将婉姝挡在身后,怒道: “我哥哥与婉姝如何与你何干,知道自己不该出现就不要出现,你是不是故意来找茬的?你要不要脸!” 李嫣儿身子晃了晃,似乎随时可能倒下,她将脑袋垂地更低,声线彻底破碎,哑声道:“对不起,我只是不想孟公子因我失去好姻缘,我明日便会离开信都,再不回来。” “谁管你!”孟瑶吼道,“要滚赶紧滚!” 李嫣儿咬咬唇,又道一句对不起后转身上了马车,就此离开。 孟瑶立马回身拉住婉姝的手,手凉的她有些怕,“婉姝,你,你别在意她,跳梁小丑罢了,我哥哥这些日子很不开心,我知道他喜欢你的。” 婉姝抬眸对上孟瑶的视线,忽地笑了,缓缓开口,极具真诚,“瑶儿,我刚才看到璟哥哥了。” 孟瑶脸色一白,手不自觉松开。 “嫣儿姑娘看着挺好的,和璟哥哥很般配,既然璟哥哥承认她为外室,说不定将来会为孟家延续血脉,你不必为难她。”《 》 12、挑明 “不,不是的。” 孟瑶神情无措,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 婉姝为她紧了紧披风,面色出奇的平静,“瑶儿,你当是最明白我的,我和璟哥哥再无可能,夜深了,我们快些回家吧。” 孟瑶无可奈何地看着婉姝上了顾家马车,不禁苦笑,是啊,婉姝看似好相处没什么大脾气,其实很要面子,从兄长提出退婚那刻起,她就不可能回头了。 说到底,全错在哥哥身上。 “红绡,回家!我倒要看看哥哥怎么和爹娘解释他夜会李嫣儿之事!” 若说之前孟瑶还替兄长委屈,此刻只余愤怒。 孟府。 孟璟刚回家便被请到正房,面对三堂会审般的拷问,他满脸无奈。 “我与嫣儿姑娘只是偶遇,人群拥挤,她被人推倒,人命关天,我总不能袖手旁观,将她护送到街边店铺便走了。” 孟瑶冷笑,“是啊,多少姑娘都在街上挤来挤去,偏她摔倒在你面前,你倒是好心,抱着人家姑娘不撒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新婚夫妻,哦,外室怎么不算新婚呢……” 被一向喜欢黏着自己的妹妹如此奚落,孟璟脸色有些难堪,开口打断,“瑶儿,不可胡言!” 孟瑶讥笑一声,正要说些更难听的,被母亲咳声打断。 孟母最近忧思过重,犯了咳疾,她一出声,屋内立马安静下来。 “璟儿,娘知道你并非有邪心之人,可终归是人言可畏,你为了周全婉姝放言三年不娶,转头又护着外室,你让旁人怎么说?” “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替你妹妹着想,她今年也十六了,原本与王家快定好的亲事不了了之,你若再做出有损名誉之事,让她如何嫁人?” 孟璟才知自己所为毁了妹妹婚事,顿时有些慌乱,“瑶儿,我……” 孟瑶却不给他道歉的机会,扑倒母亲怀里委屈大哭,“婉姝也就算了,他对李嫣儿都比对我周全,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妹妹,我再也不要喊他哥哥了!” 一直冷脸坐在一旁的孟父沉声开口,“你不是喜欢荣县么,明日你便去接手县令之位,若三年内做不出政绩,你便一辈子留在那罢!” * 月色正浓,顾家马车缓缓停靠。 婉姝从马车上下来,往日明媚的眼眸多了丝郁色。 楚怀玉将马交给小厮,正想上前搭话,春燕忽然掀开车帘,怀里抱着睡着的顾源,道: “表少爷,小少爷睡着了,劳您搭把手。” 楚怀玉自是不能拒绝,待他接过顾源,婉姝已经进门了。 春燕跳下车,揉了揉发麻的手臂,就要去抱回顾源,“多谢表少爷。” 楚怀玉看她胳膊一眼,抱着顾源大步往前走,“几步路的事,我抱着吧。” 春燕脸一红,连忙快步追上。 翠儿早在垂花门下等着了,将手里的毯子给顾源盖上,顺势抱了过来,“表少爷辛苦了,太太说您不必去请安,喝碗参汤早些休息。” 已经看不到婉姝背影,楚怀玉点头回房。 一会儿便有小厮送来一碗参汤,临走前道:“外头有人找您,说是王公子的小厮,您认得?” 楚怀玉起身道:“王兄是我同窗,我去看看。” 他出去时,等在外头的人正一边跺脚一边搓胳膊,看到他赶紧站好,扬起下巴一伸手,趾高气昂道: “我家公子让我交给你的。” 楚怀玉接过信动作小心地揣进袖中,神色淡淡,“冷就多穿衣服,脸上收敛些,王家小厮没这么寒碜。” 那人立马松了背,露出讨好的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声找补道:“咱从前到大户人家讨饭,丫鬟小厮不都这样,王家的不啊,那下回我注意着点嘿嘿。” 楚怀玉没接茬,转身要走,忽又想到什么,回身道:“再去查查李嫣儿。” 王大富面露不解,但还是点头应下。 楚怀玉眸色微深,“仔细的查,尤其是她入青楼之前。” 王大富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面色严肃起来,“好。” 楚怀玉回房的脚步微快,走到油灯附近便迫不及待打开信封,里头只有一个半指长的纸卷。 他慢慢展开,看到纸条上的内容,微抿的唇一松,露出如冰雪融化般的笑容。 希望怀玉余生顺遂康乐。 这是婉姝放在花灯里的愿望,往后将有怀玉珍藏。 * 婉姝绷着小脸来到堂屋,不在乎父亲在场,给两人行礼后便道出来意。 “娘,给我说一门亲事吧。” 夫妻俩皆是一脸诧异,楚氏打量着女儿严肃的面庞,语气没什么起伏,“说哪家?” “随便。”婉姝说完觉得不对,忙又道,“随便从您与爹都满意的人里挑出一个,定然不会差的。” 看女儿一副着急嫁人的样子,顾贤嘴角微抽,劝道:“婚姻大事哪是随便能成的,光我们满意可不行,你年纪还小,慢慢挑就是。” 楚氏却看出了异样,猜测必是今日发生了什么,见女儿正在气头上,也不拒绝,柔声道:“娘正在挑呢,选着合适的必与你商量,今日玩了一整天,早些回房歇着吧。” 婉姝知道娘不会敷衍自己,点点头转身就走,走到一半又回来,见爹娘都盯着自己,后知后觉地羞红了脸。 轻咳一声清清嗓子,“那个,女儿觉得天下再没有比爹爹更好的男子了,娘从武将里选吧。”说完扭头出门。 顾贤下意识挺直了腰背,看向夫人的眼含着光亮,神情却装得正经,沉声道:“女儿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也好。” 不愧是他闺女,跟她娘的眼光一样好!哈哈! 楚氏眉间皱了皱,保养极好的脸上有一瞬怀疑人生,被紧紧盯着她的顾贤捕捉到,瞬间脸一垮。 硬汉脸上充斥着委屈,声音越发低沉,“溪儿觉得为夫不好,不愿给婉姝找我这样的?” 忽然听到平时不怎么出现的昵称,楚氏眼皮微跳,嘴角勾起一抹假笑,淡声道:“怎会,我只是觉得婉姝表现奇怪。” 没给顾贤纠缠的机会,楚氏让人唤来春燕问话。 不必提醒,春燕便气愤说起李嫣儿找婉姝道歉一事,还不忘添油加醋。 “亏得小姐眼神儿好,亲眼见到了孟公子和那女子一起逛庙会还举止亲热,孟姑娘还暗戳戳想帮瞒着,这不是合起火来欺负小姐么,真是太过分了!”《 》 13、春日 转眼十日过去,昨夜一场雨后,天气骤然转暖,顾府的海棠树仿佛偷喝了仙水,悄然发出嫩芽。 婉姝一早被吵醒,开门见到数日不见的父亲正在修剪院中海棠,不禁弯起唇角,清声打招呼。 “爹,您起的好早呀。” 海棠是顾贤为夫人种的,二十年来总是他亲自修剪,从不让旁人插手。 听到女儿清亮的声音,顾贤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小点声不要吵醒楚氏。 修剪后的海棠树姿更加洒脱峭立,一看便知是用了心的,让人观之舒心。 婉姝知道父亲是想给娘惊喜,笑嘻嘻地跑到院子里,掌心朝上伸出双手,一脸讨喜,“爹,还有四日才发月银,女儿早在花朝节用完了银子,实在嘴馋开河鱼,今日最后一天,再不去就等明年了。” 顾贤在身上摸了摸,不舍地将最后一点银子交出去,“少去外面乱跑,你娘管家不容易,还要担心你。” “知道啦知道啦,我不乱跑,您慢慢剪哈,我去补个回笼觉。” 顾贤无奈地摇摇头,举起剪刀接着干活。 早饭时,一家人都看出楚氏心情不错。 婉姝趁机申请出去吃开河鱼,被允。 梁氏搅了搅帕子,也跟着开口,“娘,大伯娘要给静儿相看人家,让我去瞧瞧。” 梁氏自幼丧母,父亲常年不在家,是大伯娘将她拉扯大,对她算不得多上心,嫁进顾府后才对她亲近起来,楚氏瞧不上梁家,但到底是儿媳妇娘家人,儿媳妇愿意走动,她也不好多言。 “让承封陪你去。” “不用了娘,承封公务很忙,我一人去就好,只是要劳累娘看顾一下源儿。” 楚氏心中叹息,儿媳妇哪都好,就是性子太软了些,若非顾家在信都还算有威望,她都怕她出门受人欺负。 “源儿乖巧,你舍得撒手,倒是便宜了我,芳姑陪珍珍走一趟吧。” 梁氏知道婆婆是真心向着自己,看了眼满脸慈爱的芳姑后,红着脸道谢,“谢谢娘。” * 锦香楼距离顾府约半个时辰车程,不算太贵,难得清雅,食材新鲜又颇具特色,信都许多闺阁女子都爱来。 孟瑶年前就定了位置,婉姝不好失约,她坐下不久,陈妙玲也到了。 “是我来迟了,先自罚一杯。” 妙玲坐下后先饮了杯茶以表歉意,惹得孟瑶翻了个白眼,“你倒是解渴了。” 陈妙玲掩唇一笑,眼睛看向婉姝,“瞧她这张嘴,以后哪家公子娶了她,可享福了。” 孟瑶当即瞪大眼睛,气呼呼道:“你也不逞多让,只比我会做表面功夫罢了。” 陈妙玲侧身垂了垂首,“谢孟小姐夸奖。” 孟瑶:“……” 婉姝看孟瑶吃瘪,低头喝茶偷笑。 孟瑶倏地瞪向她,眯起眼幽幽质问,“听说顾都尉最近挑了好些未婚的壮硕青年比武,难道你要比武招亲?” “咳咳。”一时大意火烧到了自己身上,婉姝心中悔矣,她就不该笑。 陈妙玲连忙过去给婉姝顺背,瞪一眼孟瑶,“莫要胡说,婉姝一向喜欢文雅知趣的才子,怎看得上那些徒有力气的武夫?” 婉姝咳的更厉害了,好不容易顺好气,面对两人审视的目光,轻声道: “其实,我觉得武将虽然少懂风花雪月,却是实打实付出行动,今日我爹还特意早起修剪府中海棠,就是为了给娘惊喜。” 陈妙玲与孟瑶对视一眼,皆是惊讶堂堂都尉大人竟然有这等情趣。 姝不知,婉姝这话可算是说到了陈妙玲心坎里。 “呀,婉姝若不说这话,我还不敢说呢,不瞒你说,我哥哥喜欢你许久了呢,他虽为武将,勉强也算是文武双全,婉姝若不嫌弃陈家根基不深,不如考虑一下我哥?” 婉姝转头对上陈妙玲期待的目光,面上一僵,又看了眼孟瑶,见她眼含笑意没有当初炸毛,才知今日竟是赴了鸿门宴。 若换做旁人,婉姝定拿“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堵了对方的嘴,可眼前两位都是多年好友,她不好敷衍。 于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地对妙玲道:“陈大哥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孟瑶扑哧一笑,揶揄道:“怕是花朝节那日陈大哥太过殷勤,把咱们婉姝吓到了吧。” 陈妙玲也不恼她,拉住婉姝的手,柔声道:“婉姝不喜欢便罢,总归咱们三人以后不管嫁谁,都是一辈子的好姐妹。” 婉姝笑着点头。 孟瑶哼笑,难得没有反驳。 三人都不是小心眼的,说过便罢,一顿饭吃的十分高兴,说说笑笑间一个时辰很快过去。 “时间不早了,我们改日再约。” * 申时过半,婉姝蹦蹦跳跳地进了府,路过前院时见怀玉正在晾衣服,好心情地过去搭话。 “放假了呀,今日是不是回来的早些?” 楚怀玉早知身后来人是婉姝,闻声才慌忙撤下衣服放在身后,垂首道:“该是昨日回来,有事耽搁了,明日就走。” 婉姝歪了歪头,目光瞄向他身后,“你在藏什么?” 怀玉似是紧张,红了耳朵,摇头道:“没什么。” 婉姝直身抱臂,微眯着眼睛,不容拒绝道:“有什么是表姐不能看的?拿出来。” 楚怀玉后退半步,似要逃跑。 婉姝一个箭步冲了过去,身后从他身后把衣服拽出来,转身举起来瞅了瞅,半晌才看出怎么回事。 “嗐,这个针脚你自己补的吧。”婉姝回身看向害羞脸红的怀玉,觉得有趣,“你不好意思给我看,就好意思穿到书院给同窗笑话去?” 楚怀玉将头垂得更低,虽是临时起意借此引关注,真被婉姝看到,倒是真心羞愧,“没,打算洗干净捐去善堂的。” 婉姝想到孟家善堂里那些孩子虽说不缺吃穿,但总有新来的孩子,衣服最不怕多,她便将衣服晾回去,道:“既然要送出去,也得好好补一补,等晾干了我重新缝一下就好。” 楚怀玉眸光微闪,默认了她的举动。 至于被婉姝缝过的衣服,他可不答应拿给旁人穿去。 翌日,楚怀玉早早出门去荣县,身上穿着婉姝缝补好的青衣,脸上多了丝往日没有的满足,连同窗王鸿远都发觉了。 “楚贤弟这是遇到了好事,怎的这般高兴?”王鸿远手拿折扇在掌间拍打,一副公子哥的风流做派,只可惜白胖的身段与那双透着些许傻气的圆眼出卖了他,是个憨人罢了。 楚怀玉立时收敛笑意,难得耐心与之闲聊,“与平日无异,倒是王兄面泛红光,似有喜事发生。” 书院里,王鸿远与楚怀玉说话最多,自诩是楚怀玉唯一好友,许多事都不瞒着他,见他难得对自己的事感兴趣,一高兴便全盘托出。 “嘿,确实有好事,过几日我表兄来我家,我家打算办一场春猎,他不知姨母让我母亲替他相看姑娘,到时定有好戏看。” 春猎,一向是王孙贵族最爱的游戏。楚怀玉无甚兴趣,知道王鸿远接下来就会邀请自己,正打算借事道别,却听他说: “我爹邀请了许多人,到时定会热闹非凡,美女如云,怀玉要不要去玩玩?” “我知道你不爱凑热闹,不过你表姐也会去哦,咱们书院有不少想攀高枝的定会想方设法去,你不得帮忙看着点?可不能让道貌岸然的家伙拐走咱们表姐是吧?” 楚怀玉尚不知婉姝要母亲给她说亲一事,但听闻她会去春猎,必是要跟去,王鸿远最后一句可说到了关键。 “多谢王兄盛情,怀玉骑射不佳,到时还请王兄多多关照。” “哈哈,怀玉谦虚了,不过你到了我家便是我的座上宾,谁敢找你不痛快,我定头一个不答应。”《 》 14、狩猎 阳春三月,花开正茂。 望月城王家广邀四方来客入狩场春猎,更是敞开马场大门供客人随意挑选马匹,一时间聚满了人,好不热闹。 很快从马场窜出一群鲜衣怒马的少年人,迫不及待往林中去。他们如花间飞蝶,林间鸟兽,在大自然里肆意奔腾,朝气勃发。 婉姝着一袭赤底黑甲骑装,长发高高束起,披弓策马,笑得明媚张扬,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英姿飒爽。 “瑶儿,我们去猎鹿!” “婉姝,你慢点!” 孟瑶跟在后头呼喊,她对骑射不感兴趣,只与婉姝打过几场马球,知她有野性的一面,却没想到她能像脱缰的野马,不禁开始后悔选了匹太过温顺的马儿。 马场内,楚怀玉正在陪王鸿远选马,听见不少人开始打听婉姝身份,蠢蠢欲动,又见婉姝毫无防备的样子,再也按捺不住,随意选了匹马追去。 “这匹马是我幼时骑过的,虽说老了些……”王鸿远听见动静扭头,只看到楚怀玉远去的背影,稀奇地嘿了一声,“这小子也有急的时候,莫不是对哪位姑娘一见倾心了?” 王鸿远到底也是个十六岁的少年,玩心重,见表兄还没有到场,便趁父亲不注意时骑上老马也跟着冲进密林。 林中,婉姝与孟瑶主仆四人行进一定距离后便拴马步行,走了没多久,一只雪白的兔子映入眼帘。 孟瑶激动地用手指向兔子,眼神示意婉姝快拿下它。 她箭术不行,也没经验,比起自己献丑,她更想看婉姝的英姿。 婉姝也没让孟瑶失望,从背后取下弓箭,搭箭拉弓、发射命中,一气呵成。 箭射中了兔腿,还能拿回家养起来。 孟瑶兴奋地跑过去,围着兔子拍手,“红绡,快给它包扎一下,我要养。” 而后又跑到婉姝身边,满脸崇拜,“婉姝你是我的姐,小妹我佩服地五体投地。” 婉姝抿唇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 孟瑶伸出一根手指,“再给我猎一只呗,一对好养活,还能生崽子哩,听说兔子繁衍极快,到时候请你吃麻辣兔头。” 婉姝:…… 在孟瑶的吹捧声中,婉姝又射中三只兔子,总算凑全了公母。 “婉姝姐姐,你说鹿好养不?” “好不好养不知道,但很难活捉。” “鹿腿子比兔子的大呀,不是更好射中?” “那得同时射中三四条腿,不然它会马上跑掉。” “好吧。” 孟瑶放弃养鹿的想法,跟在红绡身后逗弄笼中兔,走了许久也没见有鹿,婉姝不想放弃,便让喊累的孟瑶在原地等她。 孟瑶当即答应,并让会武的红绡陪婉姝去,留春燕陪自己。 婉姝与红绡继续往树林深处去,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发现鹿的身影。一公一母两只鹿正在吃草,时不时抬头警惕四周。 婉姝与红绡对视一眼,分两路悄悄靠近,找到最佳位置,婉姝举起弓箭瞄准那只壮硕的公鹿,片刻后目光一定。 就在她松手放箭之时,林中忽然响起孟瑶的尖叫声,婉姝脸色一变,立即扭头往回赶,没去看是否射中了鹿。 与红绡碰面时,见她有意等自己,忙叫她尽快赶去。 “姑娘小心些。”红绡这才运起轻功狂奔而去。 婉姝赶到时,孟瑶正埋在红绡怀里哭,距离她不远处竟躺着两具尸体,其中一人似乎还没死透,身体抽搐着,脖颈血流如注。 “怎么回事?” 孟瑶听到婉姝的声音,也不敢抬头,伸出颤抖地手指了指尸体方向。 “有刺客。”孟瑶打了个哭嗝,显然被吓坏了。 “什么!你受伤没有?” 春燕也第一时间缩到婉姝身边,闻言忙道:“不是冲来我们来的,是在追一名男子,我们并未受波及,就是吓坏了。” 此时王家侍卫也闻声赶来,看到地上的尸体亦是大吃一惊,这片狩猎场是王家私有,并不对外开放,像今日这种活动,必然对进出人员审查极为严格。 如今发生刺杀之事,先不说王家面上无光,只怕会让人怀疑王家心怀不轨,故意为之。 侍卫意识到事情严重性,连忙安抚四名少女,得知其身份后先是一惊,又听刺客并非冲她们来,松口气的同时也丝毫不敢懈怠,态度恭敬地询问细节。 “不知几位可有看到是何人被追杀?”这话自是对着唯一冷静的红绡问的。 红绡摇头说自己也是事后才到的。 婉姝与春燕也摆手表示没看到。 孟瑶哭声顿了顿,小声道:“我倒是看见了,但并不认识。” 侍卫追问,“敢问小姐可记得那人有何特征,比如穿着打扮?” 孟瑶想了想,声音更小了,“就,一身黑,长得倒是挺俊……跟狐狸精似的。”后面这句只红绡听到了。 “……” 问话的侍卫正要继续句,忽被旁边的兄弟扯了下,示意他往某处看。 侍卫见到立在不远处的男子,忙改口派人护送几人回休息区,并承诺王家定会给几人一个交代。 婉姝关心孟瑶,并未注意旁人,倒是红绡往那边瞥了一眼。 待几人离开,那人才现身,侍卫们比刚刚更加恭敬。 “拜见左使大人。” 王彦青挥了下手,目光扫过婉姝几人的背影,最后落到尸体上,“替我转告姨父,此事我会处理。” 侍卫们互看一眼,领命离开。 王彦青不过二十初头,挺拔如松,面如冠玉,明明是极讨人喜欢的长相,却因见过太多险恶,常年冷着一张脸,目光带煞,让人不敢逼视。 这位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审刑院左使,百姓口中的“玉面神探”,罪犯眼中的“活阎王”。 “出来。” 短短二字,便叫暗处之人浑身一抖。 王鸿远顿时后悔因好奇心太重而留下,刚刚就该与怀玉一起离开的,他打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王彦青。 王鸿远磨磨蹭蹭地从树后走出来,缩着脖子打招呼。 “表兄。” * 孟瑶是个心大的,进了休息用的帐子后,不必旁人多安慰,她自己就很快平复下来,开始向当时不在场的两人讲述惊险过程。 “我正给兔子拔草呢,听到动静刚抬头就被人捂住了嘴,下一刻就有暗器飞来,咚咚几声钉在树上,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那家伙武功还不错,拔下暗器唰唰两下就还了回去,刺客那血呀,喷的老远……” 待她讲完,意犹未尽地回味了好一会儿,又忽然抓住婉姝的手,眼神认真。 “现在我终于理解你为何想要嫁给武将了,你说万一以后出游遇到个劫匪之类的,那些柔弱书生顶个屁用。” 婉姝:…… 帐外的楚怀玉:?? 婉姝说过想嫁武将? 孟瑶:“你不是说你父亲挑了几位武力超群、品性极佳的年轻武将,让你趁这次狩猎相看一番,能不能带我一起?咱俩有一人找到合心意的就不算白来一趟。” 一阵沉默后,楚怀玉听到婉姝羞窘的声音。 “可以,不过你不许张扬,咱们悄悄地看,万一没相上也不会尴尬。” “好,我又不傻哈哈哈。” 楚怀玉僵硬在原地,如同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指着鼻子嘲笑。 看啊,你挖空心思想了那么多手段,还不是派不上用场,就算没了孟璟,她还是喜欢会武的,你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婉姝就要喜欢旁人了。 你没机会的。 “不。”楚怀玉无声开口,下意识地后退,想要躲开那道声音,可那声音始终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木然的神情渐渐变得扭曲,似快被逼疯的困兽,即将要爆发之时,忽然有一人从帐边走出。 楚怀玉猛地抬头,本能地收敛了情绪,只一双如渊幽深的眸子仍有些渗入。 来人是个身姿挺拔的小厮,一看就习过武,对上楚怀玉的目光先是一愣,随即垂下脑袋,朝着帐子客客气气地开口。 “请问帐中可是顾姑娘?我家公子在林中捡到一只鹿,听说是顾姑娘猎到的,便遣小的送来。”《 》 15、相亲 小厮话毕,两名王家侍卫抬鹿走来,箭矢插在公鹿前腔尚未拔出,可见是一击毙命。 婉姝惊喜地从帐中出来,一眼看见怀玉在外头,讶然唤了一声,“怀玉?” 而后注意到另外三人,上前查看一番确认这头鹿是自己射中的,当即道谢。 “不知是哪位公子帮忙,一会儿我让人送半只鹿过去。” 小厮笑着拱手,“公子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请姑娘莫放在心上,因家中有事,公子已经离开,走前叫小的请来这两位擅长烧烤的兄弟,望姑娘此番狩猎顺遂高兴。” 抬鹿二人正身喊道:“姑娘尽管吩咐!” 婉姝见对方做好事不愿留名,便未追问,只多瞧了几眼小厮样貌,想着日后有机会遇到能够认出来。 “多谢公子好意,那婉姝就不客气了。” 小厮点头告辞,留下两名侍卫待命。 婉姝笑着对两名侍卫道:“辛苦两位兄弟去旁边的厨帐处置这只鹿,烤完给我留半只,另外半只你们自行分了去,全当是谢礼,还望两位莫嫌弃。” “哪里哪里,鹿可是好东西,我们平日还吃不到呢,顾姑娘不嫌弃我们的手艺便是最好的奖赏了……大约一个时辰烤好,请姑娘稍作休息。” 二人乐滋滋地去了厨帐。 婉姝扭头看向一旁始终低着头的怀玉,依稀能察觉到他情绪低落,不由弯下腰去窥他表情。 “怎么啦,遇到我不高兴呀?” 楚怀玉摇头,“没有。” “那是怕我告诉爹娘你从书院偷跑出来玩?” “不是,请过假的。” “那为何不开心?” 婉姝没听到回答,以为怀玉遇到难事不好开口,抬头看了眼高悬的太阳,想此处不是适合谈心的地方,便将怀玉带到自己的帐子里。 冲了一壶奶茶,将一杯推过去,示意怀玉坐下。 “我们是家人,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就算我帮不上大忙,出出主意还是可以的嘛,说吧,到底发生何事了?” 楚怀玉抬眸,眼中郁色更深,他是要做婉姝的家人,但绝不会是她此刻心中所想的那种关系。 “我,听说婉姝表姐遇到刺客,受了惊吓。”他说完再次垂下脑袋,像只因未能保护主人而失落自责的小狗,“若我能早些找到你,或许就能避开此事。” 婉姝想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到是因为自己,诧异过后,瞬间无比感动。 有弟弟可真好啊。 “受惊吓的是瑶儿,我连刺客的影子都没见着,况且就算我遭遇刺杀,也绝赖不到你头上,你是我表弟又不是护卫,怎能将这种事往自己身上揽呢?” 楚怀玉神色恹恹,“本就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婉姝表姐是不是觉得怀玉很没用,又不懂武功,所以嫌弃怀玉,根本不需要我的保护。” 听他这般自暴自弃,婉姝才是受到了惊吓,“我何时嫌你了,我本就不知道你也在这么,不是,你怎能这样想?” 怀玉这般胡思乱想实属稀奇,把婉姝都整不会了。 她沉默寡言、少年老成的表弟哪里去了? 楚怀玉微微仰头,用那双充满自卑的眼睛盯着婉姝,“婉姝表姐当真不嫌弃怀玉?会让我陪你狩猎?” 婉姝此刻只想把表弟哄好,哪会拒绝,“当然不嫌弃,你能陪我真是太好啦!” 楚怀玉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似是确定她没撒谎,才朝她扬起笑,“谢婉姝表姐不弃,怀玉定会护好您。” 少年笑和春风,冰雪似乎也会为之融化。 记忆中怀玉的情绪总是十分含蓄,从未露出过这般明晃晃的笑,阳光透过帘子打在他脸上,像是镀了层圣光,衬得他愈发温柔。 婉姝一时被晃到了眼,头一次对怀玉的容貌有了深刻的认知,她想,不需几年,怀玉光凭长相便能在信都扬名吧。 楚怀玉见婉姝瞧着自己愣神,嘴角弧度微微上扬,却装出不谙世事的样子,歪了歪头,疑惑出声。 “婉姝表姐?” 婉姝身子一僵,被抓包地羞耻感顿时遍布全身,慌忙低头捧茶,假装镇定地“嗯嗯”两声,喝了口茶道:“你喜欢吃烤鹿肉吗?也不知快好了没有。” “嗯,喜欢。” * 鹿肉烤好之前,王家派人送来鹿血酒与几张上好的兽皮,一是为刺客之事赔礼道歉,二是希望她们保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风波,扫了大家的兴。 为表诚意,王家嫡子王鸿远亲自登门。 王鸿远见到怀玉与婉姝一起,顿时放松下来,笑呵呵道:“我爹本想亲自来的,但觉着两位姑娘见到他会不自在,便叫我来了,希望顾姐姐原谅王家这次疏忽。” 婉姝嘴角一抽,不懂自己为何会被面前这位小山似地公子叫姐姐,但懂事的没有多问,点头答应对方要求。 怀玉冷眼扫过王鸿远,随后向婉姝解释,“王兄是我同窗,我便是受他邀请而来。” 王鸿远茫然地眨了眨眼,这就没了? “哈,一室同窗三十有六,属我俩关系最好,不才斗胆跟着怀玉喊一声姐姐,顾姑娘若是不喜,我便不喊了。” 得知对方是怀玉唯一好友,婉姝当即摆手,回之以笑,“我家怀玉性子孤僻,能交到你这样活泼开朗的朋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是三月中旬的生辰,若咱俩相差不多,你唤我婉姝就好啦。” 王鸿远赶紧顺坡下驴,“不愧是都尉大人之女,真是虎父无犬女,不仅骑射了得,性子也爽快洒脱,在下只觉相见恨晚,便厚着脸皮以名相称了,婉姝叫我鸿远就行。” 一旁楚怀玉眼睛都快冷出冰碴了,奈何没一个人理他。 “鸿远喜欢吃烤鹿不,一起吃点?” “世间少有我不爱吃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本就是托你家的福才能吃到,我该谢谢你才是。” “哈哈哈。” “在说什么呢,这样开心。”孟瑶掀帘进帐,重新梳妆过后又变回了精致美丽的傲娇大小姐,见到王鸿远更是抬高了下巴,“都胖成这样了还吃,小心讨不到媳妇哦。” 孟家与王家来往甚密,两人从小就认识,也一直不对付。 王鸿远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反击,“胖只是一种身形,嘴巴臭才是缺陷,也不知是谁被我堂哥退婚了。” 这话算是戳到了孟瑶肺管子,她当即就炸了,“王鸿远你这张猪嘴不会说人话就闭上,本小姐从未与谁订过婚,何来退婚一说,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告诉你爹,让你爹断你口粮,馋死你!” 王鸿远翻了个白眼,唰地打开折扇摇了摇,阴阳怪气道:“是是是,孟二姑娘何等天仙人物,想必媒人早已将你家门槛踏破了,十六岁还未定亲,定是挑花了眼谁也看不上吧?” 孟瑶抬手指他,脸却转向婉姝,“他讽刺咱俩。” 被点到的婉姝默默放下茶杯,疑惑地问王鸿远,“十六岁未定亲很丢人么?” 王鸿远收起折扇,一脸严肃,“换作旁人不会,于某些自以为是的家伙就是了。” 婉姝无言以对,咳了一声移开视线,瑶儿,恕姐战力不足,撤退。 孟瑶气呼呼地叉腰,“好啊,王鸿远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看咱俩谁先解决终身大事,输的人到信都人最多的街道大喊三声自己没人要好丢人?” 王鸿远挑眉,“行啊,不过成婚对象必须得两情相悦,受父母安排的盲婚哑嫁一律视为主动认输。” “一言为定!” 孟瑶好胜心爆棚,拉起婉姝就往外走,“我们现在就去相看相看,你跟我说说那几人都叫什么名字。” “……” 帐外,三名年轻俊朗的骑装少年来不及离开,猝不及防与两名少女撞上视线。 孟瑶乍一看见三个黑衣人,还以为又遇到了刺客,吓得尖叫一声躲到婉姝身后。 一少年连忙摆手,“姑娘莫怕,我们不是坏人。” 婉姝看过三人的画像,一时之间有些沉默。 瑶儿,你大概是不必相看了。 “在下李尚,是都尉大人手下一名小将,得知大人千金也才参加狩猎,特来与顾姑娘打声招呼,猎场上若有需要,我等随时听候差遣。” “在下魏子东!” “小将常大海!” “……”孟瑶呆了呆,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默默站直身子环顾左右,装作无事发生,过了一会儿,见几人还盯着自己,顿时破功,捂脸指向婉姝,“她是顾姑娘。” 三人齐刷刷将目光移到婉姝身上,其中两人悄咪咪红了脸,训练有素地齐声喊道:“见过顾姑娘!” 婉姝微微颔首,“父亲与我提过你们,都是保家卫国的好男儿,我来这只带了两名护卫,这两日若遇到麻烦,可能真要劳烦几位帮忙。” 三人身子一挺,又齐声喊了句,“任凭姑娘差遣!” 察觉远处有人头来异样眼光,婉姝赶紧请大家去厨帐吃肉,幸好三人并未推脱。 李尚在三人中算是比较开朗的,人也勤快,刚坐下便主动承担割肉的活计,先将最嫩的一块肉割下放到婉姝碗中,然后面不改色地转向下一位。 婉姝不由多看了他一眼,笑着道谢。 楚怀玉看着这一幕,置于腿上的双手慢慢收紧,饶是极力忍耐,眼中还是浮现出杀意,只好垂下眼皮掩盖。 王鸿远本想偷偷用眼神询问怀玉眼前这三位是什么情况,要不要帮表姐挡着点,不料竟看到他不同寻常的反应,心里不禁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饭罢,两位姑娘以休息为由,一起回了帐子说悄悄话。 三个小将与之约好下午一起去打猎,满怀期待地离开。 王鸿远则跟在浑身冒着黑气的怀玉后头,趁四下无人之时凑过去,用肯定的语气道:“你喜欢你表姐啊。” 楚怀玉猛地转头,目光死死盯着对方,像要吃人。 王鸿远浑然不觉,哥俩好似的搂住怀玉肩膀,感叹道:“要不说咱俩投缘呢,巧了不是,我喜欢我表妹呢,非她不娶那种,可惜她看不上我,哎,你只管说想怎么赶走那仨,兄弟我定全力帮你!” “……”《 》 16、打虎 “住嘴!” 隐藏三年的秘密被人当面揭穿,楚怀玉不在意自己会否遭人唾弃,只怕这龌龊心思会连累婉姝受人诟病,亦怕婉姝知晓后厌恶于他。 当底线被触及,再完美的伪装也会出现裂痕,楚怀玉此刻目如寒冰,三年来第一次对身边之人露出獠牙。 他用近乎恶毒的语气威胁王鸿远。 “你若再管不住自己的嘴,坏婉姝名声,我不介意帮你缝起来。” 楚怀玉在书院喜欢独来独往,算不得与人为善,也不会冷傲对人,他的双眼总是静如止水,仿佛没有情绪。 王鸿远原以为他是身世悲惨致心死,还想用自己的真诚热情感化他,此刻才知少年心未死,不过只为一人动。 暴露本性的楚怀玉无疑是惊人的,骇人的,王鸿远怔愣许久,直到怀玉冰冷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他才反应过来,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需要静静。 夜间在床上辗转反侧良久,他渐渐回过味来。 怀玉没有否认喜欢婉姝! 王鸿远想通后总算放松下来,不但没有怪罪怀玉对自己无礼,反而期待起来。 “哼哼,只敢暗恋的家伙,总有你求我的时候。” * 寅时三刻,众人如约而至。 婉姝与孟瑶吃一堑长一智,进林时都带上了自家护卫,加上三位武艺超群的小将军,安全感十足。 所以当常大海跃跃欲试地提议往密林深处去时,二人并没有扫兴拒绝。 “听说靠山之地有虎狼出没,不知我们三人谁会有幸遇到。”李尚意味深长地开口。 三人目光碰撞之时,暗流涌动,心照不宣地将这场狩猎视为一场比赛,眼中皆是势在必得。 常大海回头朝婉姝憨笑道:“我等在前开路,顾姑娘注意安全。”说完大喝一声,一马当先冲进了密林。 李尚与魏子东朝婉姝点点头,不甘示弱地追了上去。 看着三人的背影,孟瑶忍不住吐槽,“私家猎场狩猎而已,能有什么猛兽,真是急于表现的莽夫。” 婉姝眨了眨眼,又听怀玉温声开口。 “婉姝表姐想猎何物?怀玉帮你盯着些。” 孟瑶翻了个白眼,不是很小声地阴阳怪气,“黏人的小鬼还是个马屁精呢。” 楚怀玉微笑看着婉姝,好似没有听到。 婉姝:…… 几人追上李尚三人时,他们已经各自猎到了猎物,常大海指着不远处十分壮硕的鹿尸,憨笑道:“顾姑娘喜欢鹿肉,这是俺专为你猎的。” 没等婉姝表态,李尚也不甘示弱道:“听说女娘都喜欢毛茸茸的围脖,这条白狐纯无杂色,希望顾姑娘喜欢。” 魏子东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红狐,并没有跟风送礼,眸中却有精光闪过。 婉姝没有拒绝二人的礼物,心里想着回去给爹用上,也算不辜负对方心意。 三人似乎因此得到鼓励,竟要进山打猎,山林不比平地容易维护,王家事先说过非武艺高强者不可轻易进山,而进山者一切后果自负。 婉姝想要阻止时,常大海已经跑出去好远。 “婉姝表姐不必担心,春季食物充足,凶物很少出来挑衅人类,便是真遇到什么,以他们三人之力也能全身而退。”楚怀玉说着安慰的话,嘴角却含着意味不明的笑。 婉姝觉得怀玉所言有理,还是周全地让自家两名侍卫跟去以防万一,之后便开始专注于自己的狩猎。 不知是不是人多的缘故,附近不见多少生物,婉姝只射到一只狐狸和几只兔子。 孟瑶觉得无趣,早寻了位置休息吃喝。 婉姝想猎野羊,没让孟瑶的侍卫跟着自己,只允怀玉一起。 “婉姝表姐,羊喜嫩草,我们往那边去看看吧。” “好。” 二人沿着山脚往草木密集处去,当真找到了野羊,婉姝眼睛一亮,拉了拉怀玉衣袖,用口型说:“你来。” 她可没忘记怀玉之前因何不高兴,野羊速度极快不大好射,若怀玉射中定会高兴,就算射不中也没关系,反正又没有外人在。 楚怀玉见婉姝笑得狡黠,便没有推让,拉弓射箭,竟是一击命中。 他身姿稳重,眼神坚定,一看就不是蒙的。 婉姝第一次见怀玉射箭,甚是惊喜,看向他的目光充满肯定,“怀玉好箭法!” 楚怀玉浅浅一笑,“是表兄教的好。” “兄长?他何时教的你,我怎么不知道?”婉姝惊讶道。 “是在荣县之时……其实书院也有教,不过怀玉愚笨,总是不得要领,幸得表兄指点。” 婉姝笑道:“指点几句便能至此,说明你本就有天赋,怀玉不可妄自菲薄,你很好。” 楚怀玉耳廓微红,忙道表姐过奖。 两人没说几句,山里忽然传来几声虎啸,婉姝惊得拉起怀玉往回赶。 “听声音不似一只,恐有危险,我们快去喊人帮忙。” 楚怀玉任凭婉姝拉着,脸上却是讥笑。 他们不是想在婉姝面前表现一番么,多好的机会。三只老虎,正好一人一只呢。 他们若肯合作或是退缩,保住性命不是问题,但若非要逞英雄,因此丢掉性命也是活该。 婉姝先找到孟瑶,得知她已让护卫去请王家侍卫帮忙,便与她们一起原地等待。 良久,王家侍卫带着三人出来,同时抬出来两只老虎。 三人当中最强壮的是常大海,只见他满面红光,一看便是痛痛快快打了一场,魏子东肩膀被抓了几道,虽稍有狼狈,亦有笑脸。 唯独李尚一脸灰败,像是受到了打击,见到婉姝勉强扯出一抹笑,“在下功夫欠佳,输给常兄与魏兄心服口服。” 婉姝瞧他侧腰有抓伤,好在不严重,便道:“狩猎娱乐而已,不必因此灰心,先去处理伤口吧。” 魏子东走过来,附和道:“顾姑娘说的没错,李兄在军营多次立功,连都尉大人都说你有将帅之才,一只老虎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婉姝这才看清魏子东肩上的伤深可见骨,面色惨白,却仍能好声好语安慰同僚,不禁令人侧目。 李尚苦笑,心道他们三人在都尉大人看来都有将帅之才,可顾府只有一位千金,只有顾府女婿才会得到都尉大人全力支持,有望成为将帅。 今日若非王家侍卫及时到场,他怕是连命都没了,自知比不过另外两位,李尚没再说什么,黯然退场。 “顾姑娘。”见婉姝看着自己,魏子东面上露出几分羞赧,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被侍卫抬过来的虎,“迟来的礼物,还望您莫嫌弃。” 婉姝愣了愣,明白过来他这是记着方才常大海和李尚都送了礼,不禁惊讶,“你,是为了送给我才去的?” 魏子东不似常大海健硕,身材欣长略瘦像个文人,却能凭双拳打倒一只老虎,的确不容小觑。 魏子东闻言脸颊飞红,谦恭道:“顾姑娘金枝玉叶,自是不缺好东西,子东不才,只想尽力送最好的给您。” 在婉姝看来,这并非尽力,而是拼命。 有些感动,以及初次面对这种情形的不知所措,“你,你不必如此。” 魏子东笑了笑,原本有些冷峻的面容变得温柔,“是子东自己愿意,顾姑娘千万不要有负担,否则就是子东的罪过了。” 饶是未对他心生情愫,婉姝也不禁红了脸。这大概便是人们口中的铁汉柔情了吧。 常大海站在一旁挠了挠头,憨声道:“我的也送给顾姑娘。” 婉姝摇头,笑道:“我已收了你的鹿,怎能再收,老虎可不是好打的,你将它拿到外头,少说也值千百两,若能得王家主人青眼便更好了。” 今日来的非富即贵,婉姝所言并未夸张。 常大海出身普通,听到银子数目惊讶地张大了嘴,接着目光闪躲了下,再没提送人的话。 魏子东见此,眼中闪过得逞。 老虎本是他提前叫人引来,用了抹药的暗器,虽说多出来的三只虎有些出乎意料,但他事先买通了两个侍卫,由他们帮忙抵挡,他还算顺利。 如今李尚退出,常大海这个憨货不足为惧。 顾婉姝,他娶定了。 魏子东沉浸在自己幻想中,并未注意到楚怀玉阴沉的目光。《 》 17、毒药 狩猎活动为期五日,王家提供的住所是距离不远的庄子,客人来去自由。 男客与女眷分宿两院,许是白日发生刺客之事,守卫极其森严,多数客人不知内情,只道王家做事周到。 婉姝与孟瑶一道回房,摒退了下人,孟瑶头一句便是调侃,“今日三位小将为了你拼命打虎,婉姝姐姐好福气呀。” 婉姝用手帕轻捂她的嘴,“你别笑我了,我哪里知道真会遇到老虎,都快吓死我了。” 孟瑶压下婉姝的手,眼睛晶亮,“我看他们三人都是狠人,不知哪位能入你的眼?是力大无穷的常小将,还是铁汉柔情子东兄……” “瑶儿!”若叫人知道三人为她拼命,怕是有人会说她是妖女,婉姝便是感动,也觉得三人莽撞,只是不知武将做事是否都这样不顾一切。 婉姝觉得回家后有必要问问母亲,父亲可曾有过什么壮举。 “干嘛,你本就是来相看的嘛,还不许人家问问啦?”孟瑶撅嘴瞪着婉姝,眼神似是在说,“我觉得你很装欸。” 婉姝无语叹息,想了一会儿,不是很确定道:“都挺好的,再看看?” 孟瑶:……得,问也白问。 孟瑶忽然抱住婉姝的胳膊,眼馋地看向置于角落的鹿血酒,“咱俩难得一起在外过夜,无人管束,要不要喝点儿,嗯?” “你是不是忘了何妈妈?”何妈妈年纪大了没有参与狩猎,但管教孟瑶极为严格,遵循家规,不容商量。 “哎呀,咱俩得到的赔礼一样,若不是何妈妈盯着,我肯定拉你去我那喝呀,听说鹿血酒于女子有养颜之效,今儿晒了一整日,我都黑了,而且还受到了惊吓,喝点酒也好入睡,好婉姝,喝嘛喝嘛,大不了回头我匀给你一坛。” 统共在室外没两个时辰,孟瑶至少有一个时辰在阴凉处歇着,婉姝看不出她有变黑,但受不住她撒娇,自己也有点好奇那酒的滋味,便答应了。 鹿血酒如其名,以鹿血为原料炮制而成,初尝时有一些血腥味,第二口便淡了许多,酒香浓郁,口感甘甜,余味净爽。 两名少女从最初的不适应到品出其独特,不知不觉便喝掉半坛。 婉姝瞧着孟瑶变得红彤彤的脸,连忙阻止她拿酒坛的动作,懊悔道:“不能再喝了,你脸这样红,何妈妈定会连我一起怪罪。” 孟瑶不满地瞪向婉姝,下一刻噗嗤笑出声,指着婉姝的脸道:“你的脸好像猴屁股哟。” 婉姝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从前在家喝酒最多不过两杯,倒没红过脸。 没那么夸张吧? 孟瑶悄悄伸出罪恶之手,刚触碰到酒坛子,婉姝就将盖子按到坛子上。 “这酒有些烈,不能再喝了。” 孟瑶不满地撅嘴,“大不了我与你同住嘛,这样就没人发现了。” 婉姝闻言立马将酒坛捂得更紧,想起之前一夜被孟瑶踹下床三次的悲惨经历,连连摇头,“此处床太小了,你还是回自己屋睡吧。” “啊,婉姝姐姐好狠的心呐。” 孟瑶满脸控诉,好在红绡及时出现将人带走,没给她撒娇打滚的机会。 * 孟瑶喝酒之事到底没能瞒过何妈妈,乖乖洗了漱躺床上休息。 何妈妈不好数落小姐,便将红绡叫到一边说了一通。 孟瑶一个人躺着,许是酒劲儿上头,想起白日刺客被杀时的血腥,突然变得异常敏感。 她总觉得屋里藏着刺客。 昏暗的光线下,被子里的孟瑶只露一双眼睛,滴溜溜四转,目光扫过每件摆设,会在可能藏人的大物件处多停留一会儿。 最后视线落在紧闭的衣柜上,脑海中闪过无数看过的话本子,心里越发不安。 “红,红绡。” 孟瑶紧张地寻求外援,奈何没得到任何回应,她越来越害怕,承受不住时猛地掀开被子,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快步往门口跑去。 可她才出里间,便有一道黑影从房梁跳下,落在她身后禁锢住了她。 “呜呜呜。” “你倒是机敏。”男人低沉冷冽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接着凑到她耳边,语气恶劣地问,“你想死,还是想活?” “呜呜呜。”这不废话么,当然想活! 男人一手捂着孟瑶嘴巴,一手掐着她脖颈,手掌之大,几乎包裹了大半细颈,听到她激烈地呜呜声,手掌力道微微收紧。 “我会放开你,想活就不要喊,知道么?” 孟瑶赶紧点头。 男人试探性地放开她嘴巴,孟瑶大口大口地呼吸,“快放开……” 一粒不明药丸忽然被塞入孟瑶口中,男人又捂住她嘴巴强迫她咽下,而后才彻底放开她。 “咳咳咳。”孟瑶弯腰想要吐出来。 “此乃南疆秘毒,沾染毫分便跑不了,不必白费力气了。” 孟瑶此时才听出对方声音有些熟悉,抬头看去,不敢置信地用手指着他,“是你,白日你险些连累我受伤我都没计较,你竟然还给我下毒?” 男人抱臂站在不远处,闻言冷笑,“要不是你藏蹲在草里绊了我一脚,我何至于被困在此。” 孟瑶脸一黑,她这么大一人蹲在草地里,穿的还是红色,只有瞎子才看不到吧! 注意到男人腿部还未处理的伤,孟瑶恍然大悟,“你想讹我?” 男人皱了皱眉,没回答,“明日带我离开,我给你解药。”说完飞回了房梁上。 “……” * 翌日,婉姝起床时有些头晕,知晓是昨个喝多了,便叫春燕给孟瑶送碗醒酒汤去。 春燕很快回来,说孟瑶刚刚离开了庄子。 “她可有留话给我?” 春燕摇头,“听庄子里的小厮说孟姑娘走得匆忙,只说不是大事,让咱们好好玩儿。” 婉姝不明白既是小事,孟瑶为何急着离开,不过她一向是风风火火的性子,婉姝便没有多想,揉了揉还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今日怕是去不了猎场了。” 春燕心疼地为婉姝按摩头部,“咱们出门在外,诸事不便,小姐可不许再贪杯了。” 婉姝吐了吐舌头,“知道啦。” 楚怀玉得知情况,第一时间过来探望,他并未进屋,而是交给春燕一盒安神香,让她给婉姝用上。 “给婉姝表姐备些糖水或蜂蜜水,今日便在房中好好休息吧,我也留在庄子里,有何需要尽管找我。” 护卫再好也不如亲人在侧,春燕十分庆幸表少爷在这,知他做事一向靠谱,便将临时从王家找来的安神香换下来,用了表少爷给的。 见婉姝很快安睡,春燕总算松了口气,想着婉姝早饭未用几口,便轻轻关上房门出去,嘱咐护卫仔细守门后去借厨房做些小姐爱吃的。 男客那边,魏子东通过自己的人脉也得知了婉姝身子不舒服,今日没去猎场,只觉一切都是注定。 午后,婉姝休息充足,又吃了春燕亲手做的美食,觉得自己总算活了过来。 难得出来玩,婉姝自是不愿闷在屋里,不过春燕盯着她不许去狩猎,她只能在庄子里转悠。 好在这庄子建的精妙,眼到之处皆是美景。 有路过的丫鬟说南边桃花林正盛,有不少女眷为此而来,婉姝意动,便打算去看看。 途中经过一座水榭,婉姝看到了立在其中眺望湖水的魏子东。 他穿竹色长衫,遥遥看去玉树临风。 魏子东也看到了她,从容地朝她拱了拱手。 婉姝福了福身,不好直接路过,便在回廊上驻足,隔着美人靠询问他伤势。 “多谢顾姑娘关心,子东无大碍,咳咳,休息两日便好。” 婉姝道:“湖上风大,魏大哥还是莫要站太久,多在室内修养才是。” 魏子东笑得柔和,“好。” 婉姝眨了眨眼,不知再说些什么,便说要去看桃花,与他道别。 魏子东拱手相送。 他没说同去,婉姝不知为何心里松了口气。 顺着廊道往前还有一亭,过亭再走一断廊道便到对岸,婉姝过了亭子看见对岸有两个丫鬟刚上廊道便退了回去,给她让道,便叫春燕快些走。 很快到达对岸,春燕率先上岸,再转身扶婉姝。 两个丫鬟似是很急,婉姝刚迈出去一只脚,两丫鬟中年纪尚小的那人便等不及窜上廊道,出人意料地绊到了婉姝另一只腿。 只听“扑通”两声,婉姝主仆与小丫鬟齐齐落水。 “顾姑娘!” 又是“扑通”一声,魏子东跳入了水中。《 》 18、落水 落水后春燕死死拉住婉姝,用尽全力将她托起,水面距岸上有一米多高,仅凭她一人很难送婉姝上去,怒声朝岸上呆傻住的丫鬟喊道: “还不快搭把手!” 悦心被吼地一个激灵,总算醒过神来,忙趴到岸边将婉姝往上拉。 婉姝知道春燕水性好,落水时还算冷静,并未胡乱扑腾,只当自己是个死物任由春燕拉拽托举,故而得救还算轻松。 绊婉姝下水的小丫鬟却不会凫水,死死扒着魏子东这棵救命稻草,本能地往上挣扎。 魏子东伸出去的手刚出碰到婉姝衣角,猛然被小丫鬟拽下去,脸都黑了,待他将小丫鬟提出水面,婉姝已经被救上岸。 英雄救美的计划就这样泡汤。 魏子东忍住掐死小丫鬟的冲动,迅速将她带到岸上,而后转头将春燕拉上来。 湖水很凉,婉姝抱着双臂浑身颤抖,唇色发白。 春燕第一时间上前搂住小姐,挡住了魏子东的视线。 小丫鬟跪在地上求饶,哭诉自己不是故意的。 “住嘴!”悦心出声喝止,随即向婉姝歉声道,“婢子莽撞冲撞了姑娘,我家主子定会重罚她,请几位先随奴婢到最近的厢房换衣取暖吧,以免受凉。” “咳咳咳。”魏子东艰难地压下咳嗽,沉声道,“子东无状,便不与顾姑娘同行了,今日风大,你们快些去吧,记得多喝热水。” 婉姝听出对方是想顾全自己的名声,感激地看向魏子东,却被他肩膀渗出的血色惊到,想起落水时听到他焦急呼喊自己的名字,不顾伤势跳水救人,婉姝心中有愧,实在硬不下心肠。 “身子要紧,魏大哥一起走吧,想必厢房不止一间,你见义勇为,不会有人乱说的。” 悦心点头说厢房很多,还有不少丫鬟小厮,不会引人非议。 魏子东仍有些犹豫。 “魏公子您说话呀,我家小姐可不如您抗冻。”春燕催促道。 魏子东这才点头,几人向厢房走去,他特意落后数步,看似维护婉姝的行为,而无人发现他隐藏的阴笑。 对付这些单纯的小姑娘,英雄救美与苦肉计屡试不爽呢,之后再制造些身体上的接触,说几句暧昧之言,予她幻想,她便会坠入情网。 * 楚怀玉被王鸿远缠着一起用了午食,听他讲与表妹的二三事。 他本是不耐烦听的,可王鸿远太会讲故事,从他第一次和表妹坦白心意将人吓哭,到使出浑身解数讨佳人欢心,其中每一件看似稀疏平常的小事都被他描述的辗转起伏,让人如临其境。 饶是楚怀玉看不上王鸿远炫耀他为求爱有多努力的行为,也不得不承认他对那位表妹确实是付出了真心与实际行动的。 然落花有情流水无意,王鸿远至今没有打动那位表妹。 纵使楚怀玉诡计多端,在感情一事上终究缺乏经验,他忍不住随之预想,等自己袒露心意之时,婉姝会时何种反应。 不知不觉便听王鸿远说了许多。 待他意识到自己不该向王鸿远这个失恋者讨教时,时间已至未时。 婉姝也该休息好想外出散心了。 楚怀玉立刻起身告辞,快步赶往婉姝的住所,正好撞见一名面生的丫鬟从婉姝房间出来,怀里抱着包袱,十分可疑。 楚怀玉上前拦住丫鬟,目光犀利地盯着包袱,“你拿了什么?” 丫鬟被对方骇人的目光吓了一跳,知道自己被误会了,连忙解释,“顾姑娘不小心湿了衣裳,奴婢奉命来拿换洗衣物。” 楚怀玉闻言心里一紧,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他放走了丫鬟,紧随其后来到水榭附近的厢房。 当他听到附近的丫鬟小厮嚼舌根,说婉姝与魏子东一齐落水时,脑中某根紧绷的弦当即断了。 楚怀玉冲过去掐住一个小厮的脖子,眼睛发红地质问他魏子东在哪个房间,似一头发狂的野兽,杀意凛然。 等他杀了魏子东,再来拔了这几个乱嚼舌根之人的舌头!《 》 19、疯子 小厮被突如其来的窒息感吓呆,张开嘴想要说话,但脖子被箍的太紧,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一个丫鬟怕出人命,哆哆嗦嗦地伸手指向东面一间房,“魏,魏公子在那间。” 楚怀玉听到了,却未松手。 方才正是这个小厮信口雌黄,说有些姑娘就喜欢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攀上男人,以此污蔑婉姝落水是自导自演。 此人与魏子东同样该死。 随着楚怀玉手上力道越收越紧,小厮的脸由红转紫,双眼翻白,濒死之际本能地开始反抗,抓住怀玉的手拉扯。 楚怀玉手背被抓出道道血痕,力道未松分毫,只用一双盛满杀意的眼死死盯着小厮。 婉姝在春燕的提醒下来到窗口就看见这一幕。 怀玉侧身站着看不见表情,但那小厮脸都变了色,显然快被掐死了。 “怀玉,你在做什么?” 楚怀玉蓦地松了手,循声偏头,见婉姝面色惊讶,似被他的举动吓到,楚怀玉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死里逃生的小厮撒腿跑了,其余下人也迅速退散。 楚怀玉仍保持着偏头的动作,脑中有人在疯狂嘲笑他,“你吓到了婉姝,你完了,谁会喜欢上疯子呢,你这样卑鄙丑陋肮脏的人,本就不配喜欢婉姝……” 在旁人眼中,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似是傻了。 婉姝让春燕将人请进来。 春燕打量着小姐已经穿戴整齐,没有不合之处,便应声出去。 “表少爷,小姐请您进屋坐坐。” 楚怀玉眼睛微颤,婉姝已关上窗子,他垂下脑袋,默默跟在春燕后头。 婉姝回到炉火旁,挑起还有些湿气的发尾靠近些,见怀玉进屋,招呼他坐过来,本想询问他刚刚怎么回事,看到他手上的血痕顿时皱起眉。 “春燕,去取伤药来。” 春燕看了眼表少爷血刺呼啦的手,快步出了门。 “你。” “婉姝表姐。”楚怀玉打断婉姝的询问,声音有一丝哽咽,小心翼翼地问她,“你喜欢魏子东么?” 婉姝愣了愣,随即抬手弹了怀玉一脑瓜蹦儿。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揶揄表姐了?” 楚怀玉身子僵了下,抬起发红的双眼,委屈道:“外面下人都在传,说一男一女同时落水,有了肌肤之亲就要成亲的。” 婉姝脸一黑,正要解释,魏子东恰在此时敲门。 “顾姑娘,是我,湖水寒凉,我担心你们生病,让人煎了药,你与春燕姑娘都喝一些吧。” 婉姝见怀玉死死盯着自己,表情跟抓奸似的,一时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魏子东没听到回应,又道:“是没收拾妥当不方便开门吗?那我一会儿再来。” 婉姝受不了怀玉的视线,起身去开门。 魏子东换了身白衣,看起来越发斯文,见到婉姝,他笑着举了举托盘,上面摆着两碗褐色汤药。 “在下先喝过了,不是很苦。” 他刚刚去拿药并不知方才发生的事,又恰好看见春燕离了此处,以为婉姝一人在房间,顿觉机会来了。 魏子东抬脚想进屋,手上忽地一轻。 婉姝接过托盘,笑道:“多谢魏大哥,你身上有伤又沾了水,还是去看看大夫吧。” “无碍,我。” “嘶,又起风了,怪冷的,魏大哥快回屋去吧。” 婉姝觉得冷,扭头道:“怀玉,再添些火。” 魏子东面色一僵,知道楚怀玉是婉姝的表弟,此时若再坚持进屋,怕是会引起怀疑,万一楚怀玉跟顾家胡说八道就没戏了。 “那我先走了,你注意身体。” “好。” 婉姝回屋将托盘放到桌上,端起一碗药喝了下去,还是有些苦的,赶紧拿了块糕点甜甜嘴,觉得好吃,便端了盘子走向炉边。 见怀玉将炉火添的很旺,还在低头往里加炭,好似她不喊停他就会一直加,心道果然还是她的乖弟弟。 “可以啦,喏,吃不吃桃花酥?还挺好吃的。” 楚怀玉放下火钳,摇了摇头。 婉姝坐回位置,将盘子放到旁边小桌上,又拿了一块小口小口吃起来,等她吃完,身子也暖和了。 看向仍不肯抬头的怀玉,轻声问:“你是听到那小厮说我坏话才那样的吗?” 炉火将楚怀玉白皙的脑门照得发亮,仔细看中间还有一块红了,婉姝心虚地移开目光。 她真的没怎么用力呀。 楚怀玉低垂着眼眸,并未发现婉姝的异样,声音满是歉意,“对不起,是我太生气了,没控制好自己。” 婉姝声音带笑,“你向着表姐,我心里高兴呢,为何道歉呀。” 顿了顿,接着道:“不过那小厮嚼舌根虽可恨,倒也罪不至死,他应当也不知我身份,你打他两巴掌,再报出家门,就够教他吃教训了。” 楚怀玉点头,“怀玉记住了。” 这时春燕拿药回来了,婉姝坐到怀玉身边给他上药,边道:“我看还是用棍子罚吧,打巴掌还手疼呢,对吧?” 婉姝眼中并无责备,反带揶揄。 楚怀玉弯了弯唇,“婉姝表姐说的是。” 抹好药膏,婉姝吹了吹,又拿纱布给他裹上,“对了,明日我要回家了,你何时回荣县?” “明日,婉姝表姐捎我一程吧。” “好呀。”包扎好了,婉姝见挠的挺深,便将药塞给他,认真叮嘱,“今日别碰水,晚上睡觉时再拆下来,痒了也不许挠,每日早晚抹一次,没疤再停。” 读书人要拿笔写字,手上可不兴有挠痕。 怀玉手还挺好看的。 “嗯。” 听到怀玉应声,婉姝想说自己无碍,怀玉可以去找同窗玩,却听他忽然开口。 “王鸿远说王家书楼有许多稀有古籍,可以让我去挑些抄本看,我这样实在不好登门,不知可否麻烦春燕姑娘帮我去给王兄传句话,怀玉改日再登门叨扰?” 春燕下意识看向婉姝,婉姝自是应的,“去吧,一会儿怀玉送我去梅林,你到梅林寻我就行。” 春燕应声出去,房间突然安静下来。 婉姝嗅了嗅,没话找话道:“这屋子香味好特别,之前我都没发现,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楚怀玉嘴角含笑,“我只闻到了桃花酥的香甜。” 抱歉啊婉姝,今日不能陪你去赏梅了。 婉姝被转移注意,端起盘子递向怀玉,“真挺好吃的,你尝尝?” 这次楚怀玉没有拒绝,拿了一块,慢条斯理地吃起来,婉姝见他神色缓和,又给他递了两次,怀玉都没拒绝。 待他吃完三块,婉姝有些犯困,将盘子往怀玉那边推了推,示意他自己拿。 不知是不是炉火太暖,婉姝打了个哈欠,不大想说话了,胳膊杵在腿上,双手托腮盯着炉子发呆,在怀玉伸手去拿桃花酥时,视线又随之移动。 怀玉咬下一小口,贴合在一起的唇瓣因咀嚼而蠕动,上面沾了些碎屑,衬得唇色愈发娇嫩,让人想…… 婉姝思绪一顿,只觉眼皮好沉,渐渐堕入黑暗。 楚怀玉接住滑倒的婉姝,让她靠在自己肩上,良久,轻声开口,“婉姝,婉姝,你嫁人了,新郎是你父亲的部下魏子东,起初他待你极好……” 像是在哄婴孩入睡,怀玉的声音那样轻柔,令人不自觉便放松下来。 然而声音有多柔和,楚怀玉的脸便有多沉重。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是以何种心情编造着婉姝与另一个男人成婚的故事。 梦过之后,楚怀玉没将婉姝唤醒,轻轻为她擦拭颊边汗水,低声恳求: “婉姝,不要再关心魏子东伤势…别喜欢他,好不好?” 求你,等等我。《 》 20、再梦 婉姝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春色正浓,她于猎场逐鹿,正拉弓瞄准时,身后扑来一只猛虎,千钧一发之际,魏子东舍身相救,明明满身鲜血,却温柔地对她说不要怕。 梦中的婉姝红了脸,不久两人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婚。起初,魏子东待她极好,事事依顺,两人琴瑟和鸣,羡煞旁人。 直到成婚第五年,婉姝一直没有怀上孩子,惹得魏家长辈越发不满,几次三番说要给魏子东纳妾。 以前婉姝被婆家刁难,魏子东总会及时出现将她护在身后,不惜一人对抗全家,但随着近两年魏子东在军中职务不断升高,公务也越发繁忙,至今已许久没回家了。 婉姝孤身一人承受着婆家的压力,既委屈又害怕,终于等到魏子东回家,她本想与他商量纳妾之事,想告诉他自己也很抱歉。 可她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怒气冲冲的魏子东打了一巴掌。 “你生不出孩子便罢了,我可以找别人生,可你爹宁愿将位置给你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表弟,也不肯让我来坐,我娶你有何用!” 婉姝重重摔倒在地,捂着自己被打肿的脸,满眼不敢置信,“你娶我,是为了官位?” 从前的魏子东无论在外多么威风,在婉姝面前都是温柔儒雅的,此刻却是面色扭曲,满脸嫌恶。 “你若不是都尉之女,我当初怎会为你冒险引虎,我本就不是好色之徒,也不在乎传宗接代,我只要你家能助我平步青云,便愿意守你一辈子,结果你连这点用处都没有!” 魏子东用短短五年时间从无名小将升至左丞,成为都尉手下第一人,谁人不知是顾家将他一步步推上去的。 而今只一次不顺他便翻脸不认人,暴露本性,婉姝才知自己从前瞎了眼,失了智,竟被他耍得团团转。 痛极,怒极,她忽地笑了,笑得凄凉又讥讽,“原是我配不上你,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和离,你另谋高就?” 魏子东却像是被踩到了痛楚,猛地上前掐住婉姝的脖子,凶相毕露,“这辈子,你就算死也只能死在魏家。” 接着他又笑了,“还记得春燕怎么死的么?风寒?不,是我亲手将她溺死的,就在你最喜欢的浴池里,如今你身边全是我的人,我弄死你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你说,我若是扬言要给你殉情,你爹会不会感动到改主意?” “啊——我要杀了你!” 脖子上的力道猛然收紧,喊声戛然而止。 婉姝彷佛一瞬间坠入寂静的深渊,周遭声音全无,只有无尽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春燕的声音,想要睁眼看看她,却怎么也做不到。 * 春燕焦急地推开门,看到炉火旁的身影,顿时松了口气。 方才去替表少爷传话,本无需多少时间,但王公子忽然说要亲自处置那个害小姐落水的莽撞丫鬟,请她在旁瞧着。 于情于理,春燕都无法拒绝,又想着表少爷定不会叫旁人欺了小姐,便肃着一张脸站在王公子身边看他如何解决。 刚开始,小丫鬟坚持说自己不是故意的,甘愿领罚,王公子却认为事有蹊跷,又是威逼又是恐吓,非要小丫鬟说出幕后主使。 最后还搬出了骇人的刑具,连春燕都有些看不过眼,却没想到小丫鬟被吓得当真改了口。 “公子饶命,奴婢也是被逼无奈呜呜,奴婢母亲病了,全靠银子续命,奴婢实在没法子了,可奴婢真的没想害人性命,那人也保证过顾姑娘落水后不会有事。” 这下不止春燕惊了,王鸿远也脸色大变。 他跟怀玉提及古籍是去年的事了,聪明如他,当即猜出怀玉是想支开春燕,以便与婉姝单独相处,正巧他刚听说婉姝落水一事,便借此拖住春燕。 万万没想到,婉姝落水是受人设计。 王鸿远大怒,“你到底是受何人指使?有何目的?” 小丫鬟哭着道出对方姓名,其余一概不知。 “公子,李永全是庄子里的小厮。” 王鸿远闻言更是气极,当即派人去捉拿。 春燕担心有人再次加害小姐,立刻带上护卫前往梅林报信,结果小姐不在,她险些吓死,好在如今是找到了。 “小姐,表。”春燕原本焦急的神色在看到婉姝靠在怀玉肩上时,一瞬间变得空白,“少爷?” 你们在做什么啊啊啊啊啊! 春燕大步朝两人走去,心里竟有些纠结要不要对表少爷发怒,毕竟以两人的性子,若非两情相悦定不会这样…… 走近后才发现婉姝双眼紧闭,面容安详,似是睡着了,紧接着就听到楚怀玉紧张无措又刻意压低的声音。 “婉姝表姐睡着了,我不敢动。” “……”春燕忽然有些愧疚,她果然不该怀疑表少爷,他根本不敢,“咳,小姐,小姐?” 如今有急事,春燕来不及深思,赶紧上前扶住婉姝肩膀,意图将她唤醒。 婉姝嘤咛一声,始终不肯醒来, 春燕还以为是昨晚醉酒造成的,顿时有些着急。 “这可怎么办?” 楚怀玉早看出春燕神色有异,顺势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事到如今,春燕只能指望楚怀玉,迅速将刚刚发生的事说了。 楚怀玉倒是没想到王鸿远会做到这步,事已至此,要想私自报仇是不可能了。 楚怀玉沉着脸,起身将婉姝抱到里间榻上,并在她枕边放了只香囊。 随后对跟过来的春燕道:“你留在这守着,我去处理此事。” 春燕见楚怀玉脸色肃重又含怒意,十分可靠的样子,心里安定不少。 “奴婢已让人去信信都,家里很快就会来人,表少爷谁也不必怕,不管是谁要害小姐,定叫他不得好死。” * “怀玉,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王鸿远见楚怀玉阴沉着脸赶来,心里越发犯怵,此事若解决不好,只怕不只王家会被顾家记恨上,他好不容易交到的好友也会与自己反目成仇。 白胖的脸因紧张而冒满虚寒,看向楚怀玉的目光带着些小心翼翼。 楚怀玉皱了皱眉,心里并未迁怒王鸿远,也未因他甘愿被自己利用而对他生出好感,索性忽略他的情绪。 “我才从春燕口中得知,人可抓到了?” “跑了。”王鸿远面色一窘,随即急声保证,“不过你放心,就算搅停这场春猎,我也定会给婉姝一个交代。” 对上他认真的神色,楚怀玉眸中冷冽微缓,“婉姝名声要紧,不宜声张。” “啊对对,你放心,凡是知晓此事之人,我定挨个的叮嘱不许他们乱说。” 楚怀玉点了下头,这才道出来意,“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不知可否借你手下的人一用?” 王鸿远正愁没有表现机会,当即应下,“我的人你随便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也别客气。” 楚怀玉扯了扯嘴角,“我想去昨日虎群出没之地瞧瞧……” 自打昨日同时出现四只成年虎后,王家就封锁了那片区域,杜绝客人靠近。 “这有何难,我亲自带你去。” * 王家乃冀州四大族之一,来客非富即贵,有甚者并不将王家放在眼里。 比如这位出身皇室的浔阳郡主。 “哼,一只老虎罢了,瞧把那傻大个威风的,本郡主少时在皇宫小住,可驯服了不少凶兽,老虎算什么,今儿本郡主就活捉一只,让他们瞧瞧什么叫巾帼不让须眉。” 浔阳郡主身着火红骑装,一跃上马,傲然的目光扫过身后一群跟屁虫,冷嗤一声。 “有胆子的就继续跟着,没胆子的赶紧滚蛋,若到时有谁哭哭啼啼,扰了本郡主的兴致,本郡主便将其丢出去喂虎。” 浔阳郡主身后跟着数十人,多数是巴结者及其仆从,闻言,大家面面相觑。 有胆子小的姑娘默默退出,但多数人不愿放过这次机会,暗道他们人多势众,就算真遇见老虎也不怕。 王燕茹将大家的小心思看在眼里,转头朝浔阳郡主咧嘴,笑得极有深意,“郡主,这么多人想要猎虎,看来你要费些心思才能拔得头筹咯。” 浔阳郡主回视王燕茹,眼中的高高在上淡去,多了些亲近,傲娇地哼道:“那就拭目以待咯。” 话毕,她扬鞭策马,率先冲了出去。 王燕茹坏笑着跟上,一如既往地期待郡主整人的戏码。 果然,众人才弃马进山,浔阳郡主便要求大家分散帮她找虎。 “谁先找到,本郡主便身上这套玛瑙项链送给他,这可是太子表哥出生时皇上送的,后来皇后娘娘赏了我。” 此话一出,刚刚某些打算私下结盟的人立刻断了念头,都打算将奖励占为己有。 只见浔阳郡主一声令下,那些人便如鸟兽般迅速散去。 浔阳郡主身边除了侍卫随从,便只剩下王燕茹。 前者露出恶劣的笑容,抬手点了几个侍卫。 “去给大家找点乐子。” 话音刚落,被点到的侍卫便消失在原地,可见武功了得。 很快,山林里便开始回荡各种各样的尖叫声,呼救声。 浔阳郡主与王燕茹笑得花枝乱颤。 直到有侍卫返回,禀报老虎位置,她们才止了笑,兴奋地去追老虎。 然而当她们追上老虎时,还未靠近,便见一支箭破空而去,射中了老虎的臀部。 浔阳郡主一惊,随即怒吼出声,“住手!不许射本郡主的宠物!” 不远处,王鸿远眼睛一亮,立马按下楚怀玉的胳膊,激动道:“浔阳郡主来了,那我表妹一定也在。” 王鸿远冲了出去,并未注意到楚怀玉眼底的暗芒。《 》 21、结果 日落西山,婉姝缓缓睁眼,短暂的茫然后,她猛地坐起身,慌张四顾。 “春燕,春燕……” 春燕正在外间添炉火,听见声音赶紧放下火钳,“小姐,呀,小姐怎的不穿鞋……” 两人在隔门相遇,春燕话音未落便被婉姝抱了个满怀,不禁讶然,“小姐可是做噩梦了?” 婉姝放开春燕,只双手紧握她的手,红着眼点了点头。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在春燕记忆中婉姝从未被梦吓哭过,心疼地将小姐牵回榻上,春燕蹲下为之穿鞋,一边嗔道:“往后可不能再贪酒了。” 婉姝委屈地应了,心里却有些沉重。 那梦太过深刻,如同真实发生过一样。 婉姝感受着尚未平息的心口,似有怒意残留,不由想起之前梦见孟璟一事,神色怔然。 春燕穿好鞋,又为婉姝理了理压皱的裙摆,忽然想起什么,唏嘘道:“小姐,您睡着时奴婢听说了一件事,昨日魏公子他们抓到的老虎似乎是有人故意引来的,今日还有虎伤了人。” 婉姝睫毛微颤,似是想验证什么,眼睛定定看着春燕,“可有查到是何人所为?” “奴婢一直在屋内守着您,这事儿还是从送吃食的丫鬟那听了几嘴,好像还没结果……小姐饿不饿呀,饭菜是表少爷派人送来的,这会儿还温着呢。” 婉姝摇头,这会儿她满脑子都是方才的梦,半点食欲也无。 提起怀玉,婉姝才想起自己竟坐着睡着了,面色微窘,实在不好意思过问细节,便叫春燕给自己梳头。 梳妆台前,春燕仔细为小姐整理发髻。 婉姝忽然开口,“你知道怀玉在哪吗?我有话问他。” 春燕动作一顿,垂眸道:“表少爷在忙吧,奴婢也不知他在哪,天色不早了,小姐若无急事明日再问也不迟。” 婉姝今日睡了一天,估摸着晚上也睡不着,若不能排解心中疑惑,怕是要胡思乱想一宿。 于是道:“是急事,我们直接去找吧。” 春燕绷不住了,哭丧着脸道:“小姐,等明日吧。” 婉姝面露不解,随即神色一僵,脑海中闪过魏子东阴狠的目光,急忙抓住春燕的手,紧张询问,“怎么了,怀玉出事了?” “不是。”春燕想到表少爷临走时特意交代今日先瞒着小姐有人害她一事,以免小姐害怕晚上睡不着,犹豫了片刻。 “到底怎么回事?春燕,你说话呀。”婉姝急道。 春燕见婉姝神情便知瞒不住了,只能将事情如实告知。 表少爷没事,有事的是小姐您呐。 春燕见婉姝愣住,忙安慰道:“小姐别怕,表少爷已经去查了,奴婢也让人给家里送了信,最晚明日,定能将歹人揪出来。” 婉姝没怕,她只是觉得,自己好像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了。 他大概是不知道春燕水性极好。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多么阴险的招数。 可笑的是,她真的以为魏子东是个君子,哪怕此刻,心底也有一道轻微的声音在说:“梦当不得真,也许真是巧合呢。” 春燕见婉姝脸色发白,像是受到不小的打击,担心地唤了声,“小姐。” 婉姝摇了摇头,“我没事,回住处吧,明日再说。” 起身时,婉姝意识到自己的手脚已然冰凉。 * 一个时辰前。 王鸿远迫不及待地跑到浔阳郡主等人面前。 “见过郡主。”王鸿远敷衍地与浔阳郡主打了声招呼,一双眼便黏在了王燕茹身上,“表妹你也来啦。” 王燕茹立时觉得自己从看戏人变成了台上角儿,尤其在收到郡主揶揄的目光时,如同有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在见到王鸿远的瞬间她便冷了脸,回应也只是冷淡地唤了声“表兄”。 王鸿远却似得到糖的孩子,笑得见牙不见眼,“昨儿彦青表兄来时我还问你呢,早知你今日来,我定去迎接你。” 王燕茹眼中满是厌烦,若不是母亲再三叮嘱,她连看王鸿远一眼都觉得恶心。 “郡主,你再不去追,虎就要跑了。”王燕茹扭过头目光沉沉地盯着浔阳郡主,示意她为自己解围。 浔阳郡主笑了笑,其实她还挺同情王鸿远的,不过嘛,当然是比不上燕茹重要啦。 “王鸿远,你若是早将心思用来狩猎上,多抓几只虎狼,也不至于变成个招人嫌的胖子。” 浔阳郡主嘲讽两句,便带着侍卫们去捉老虎。 王鸿远从不觉得胖是缺陷,但在心仪之人面前遭人嘲笑,还是羞愧地红了脸,又见表妹毫不犹豫地跟着郡主离开,看都没看自己一眼,不禁丧气地垂下脑袋。 直到有脚步声靠近,他才闷闷地出声,“怀玉,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配不上表妹啊?” 回应他的是侍卫弱小卑微的声音,“公,公子,楚公子说他发现了其他线索,这边就交给您。” “……” 浔阳郡主在护卫们的配合下,亲手用铁链套住了老虎,并靠着灵活的身手迅速将铁链末端固定在树上,接着退至安全距离。 “吼——” 愤怒地母虎用尽全力朝浔阳郡主扑去,爪子堪堪擦过她的衣摆,最终只余无可奈何地嘶吼。 浔阳郡主抱臂站在老虎身前,任凭老虎近在咫尺,啸声震动额前碎发,她亦巍然不动,如同掌控一切的上位者,从容地睥睨着宠物。 在母虎第二次抬起前爪前扑时,浔阳郡主目光定在母虎肚子上,吃惊地呀了一声,惊喜道:“这只母虎竟才产幼崽不久,快,快去把幼崽找来,你们都去!” 护卫们再次散开,谁也没注意到隐藏在暗处的危险。 而原本情绪激动的母虎忽然安静了下来,焦躁又警惕地来回踱步。 浔阳郡主并未当回事儿,转头与王燕茹说话。 王鸿远赶过来时,亲眼瞧见两人身后不远的灌木丛里窜出一只大虎。 “小心——” 两人来不及回头,便被及时出手的暗卫带离原地。 “吼——” 树上,浔阳郡主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大虎,在暗卫将其弄死后,脸色忽地一沉。 “若我没记错,母虎配种成功后会单独生产哺育幼崽,且领地意识很强,为何在同样的地方会出现第二只?” 王家只告知大家山中有虎危险,可没说同时出现了多只,这话自然是冲着王鸿远问的。 王鸿远连忙摆手,“这正是我家封锁此处的原因,我也是来调查此事的。” 浔阳郡主险些丧了命,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丢下一句话便脸色难看地走了。 “明日王家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便要父王亲自过来一趟!” * 有人故意引虎聚集,浔阳郡主差点命丧虎口一事很快传开,顿时引起轩然大波。关于其幕后黑手的目的,也是众说纷纭。 有人私下里说浔阳郡主嚣张跋扈,定是以前得罪的人来报仇了,但更多人认为是有人想借虎扬名,一时间常大海和魏子东成了最大嫌疑人。 魏子东得知此事后直接称病,闭门不出。 常大哥神经大条,又没人脉,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大家对自己的态度变得怪怪的,而后继续投身于打猎,偶尔遗憾不能进山打虎,少了赚大钱的机会。 时至傍晚,王家进山调查的人终于有了眉目,不仅发现了被人杀死埋了的幼虎,还在山里找到两具王家侍卫的尸体。 “这两人是昨日失踪的,想必是先被收买,后被灭口。”事关自家名声,王鸿远也顾不得追求表妹,认真调查真相。 楚怀玉站在一旁盯着仵作验尸,没有接话。 尸体正是楚怀玉发现的,因有王鸿远支持,他想参与进来并不难。 王鸿远不敢去看验尸,便继续找话,“我爹说了,谁能查出真相就是王家的功臣,怀玉你若能抓到凶手,我家书楼里的书任你挑选。” 提到书楼,楚怀玉才给了他一个眼神,并不大友好。 “管好你家下人的嘴便好。” “放心放心,我保证没人再敢提婉姝落水之事。” 验尸结果很快出来,两人被一招封喉,身上并无其他伤口,说明凶手武功不低,且极有可能与二人相识。 “我果然猜对了。”王鸿远道。 楚怀玉问仵作,“可有发现可疑之处?” 仵作快速看了眼楚怀玉,随即拿起桌上的一包纸封,“这是从死者身上找到的一包药粉,无毒,但能令人很快全身麻痹,嗯,也有人用来捕猎大型猛兽。” 王鸿远与楚怀玉对视一眼,前者立刻明白两人想到了一处,当即派人挨个屋子搜查。 本该是一场兴师动众的行动,楚怀玉建议先查嫌疑最大的两人,不成想还真在魏子东屋里找到了同样的药粉。 魏子东被人从床上拉下来,证据确凿,他却反应极大,连病也顾不上装了。 “不可能,这药不是我的,定是有人陷害!” 王鸿远素来和善的面容也冷了下来,沉声道:“是不是冤枉你马上就知道了,来人,带下去好好审问。” 大刑之下,看他还会不会嘴硬! 楚怀玉平静地目送魏子东被带走,心里想的是,这下他再没机会拿婉姝落水一事做文章了。 “王兄,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此人,可以让我审一审么?” “好啊,正好我没经验。”《 》 22、求助 时至子时,细月如钩。 王鸿远站在屋檐下,脸色惨白地扶着廊柱,只觉弯月似刀悬于头顶,随时会落下将人脖子切断。 “呕~” 守门的侍卫瞧见王鸿远吐得厉害,关心地递上水囊。 “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王鸿远吐了好一阵,仍觉胃中绞痛,想他身为王家嫡子,自诩见识过不少酷刑,今夜却被楚怀玉的手段吓怂了胆。 无人见他长袍之下,两股颤颤。 “没事。”王鸿远接过水囊漱口,尽量保持镇定。 此时楚怀玉也从临时搭建的刑房走出来,步伐从容,漫不经心地用帕子擦着手,见王鸿远回头,还朝他笑了下。 “呕~” 楚怀玉失笑,走到他身旁,淡声道:“这是供词,已经按了手印。” 王鸿远歪着脑袋干呕,已然无法直视楚怀玉,随手抓走供书,在空中挥舞两下。 “接下来就交给我,你去休息吧,对了,明日你要走是吧,我怕是不能送你,一路顺风。” 楚怀玉扯了扯嘴角,内心毫无波动,“告辞。” * 顾承封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来,路上已经想好如何将欺负妹妹之人千刀万剐,不成想等他深夜赶到时,却被告知事已解决。 他不解气,特意去见了魏子东,接着很快就从刑房出来。 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偏头看向在外等候的王鸿远,见他眼睛还有些发直,问道: “都是怀玉一人做的?” 王鸿远默了默,“我递了几次刀子。” 其实他与怀玉本质上没有区别。 顾承封沉吟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笑了,丝毫没受方才所看到的惨状所影响,反而略有欣赏,“倒是我小瞧了他,有我年少时几分风采。” 王鸿远脸上的表情从茫然到震惊,不敢置信地看着顾承封。 都说表兄是人间活阎王,这位貌似也不逞多让。 所以怀玉的手段是跟这位学的? 顾承封没在意王鸿远的目光,笑道:“既然婉姝无恙,人也抓到,我也无需留下了,公务繁忙,还请王兄弟代顾某向你父亲问好,告辞。” 人长得俊,随意一笑就是满眼柔情。 王鸿远只觉瘆得慌,差点绷不住抱住自己。 “好的,顾大人慢走。” * 婉姝一夜未眠,起床时眼底一片乌青,不想让春燕担心,早饭勉强吃了一些。 春燕又怎会看不出,只装作没发现罢了,“小姐,表少爷早起来过,说事已有结果,问咱们何时回家?” 婉姝擦唇动作一顿,黑珍珠似地眼睛看向春燕,好一会儿,轻声问,“是魏子东?” 春燕隐忍点头,恨不得立马去挠死那伪君子,“昨夜大爷来过了,让小姐安心,咱们以后再不会见到他了。” 婉姝垂下眼,像从前一样,她只需相信兄长就好了。 “去回怀玉,即刻收拾东西,这就回去。” 两刻后,顾家马车驶离庄子,没有引起任何波澜,也无人知晓她被人设计落水。 常大海和李尚不知从哪里得知婉姝离开,策马追了出来,说是奉命护送她回信都,婉姝没有拒绝。 途中,常大海几次欲言又止。 大家都说得罪了浔阳郡主,魏子东就算坐牢也会受人“照顾”,不死也得废了。 常大海以为,魏子东引虎取宠固然有错,但到底没伤人性命,罪不至此,想求顾姑娘替他跟都尉大人说说情。 但每次想开口都被李尚阻止。 在路边茶棚休息时,常大海抱怨道:“大家都是兄弟,兄弟面临不公,怎能袖手旁观?” 李尚叹了口气,目光看向不远处,楚怀玉正将给烫好的碗放到婉姝面前,边给她倒茶边说着话,神情是过分规矩的乖觉。 可他永远也忘不了昨夜无意间看到的一幕。 王家侍卫不知抓了什么人交给楚怀玉,楚怀玉拍着那人的脸,道:“有人说造谣者当罚掌嘴,但用手打会手疼,该用棍子。” 楚怀玉明明那样削瘦,却只用两棍便将那人打的脑袋开花。 李尚不知那造谣者是何身份,但隐隐猜出受害者是谁,对楚怀玉也有了更深的印象。 他聪明地没有说出猜测,只对常大海道:“军营最忌自私自利,倘若打仗时他为了立功引来敌军,又是何等结果?” 一句话便让常大海无话可说。 李尚拍拍他肩膀,“自作孽不可活,咱们还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跟着都尉大人练兵吧,总会有立功的机会。” 这话既是提醒兄弟,又何尝不是警示自己。 顾姑娘那样的千金小姐,本就不是他们该肖想的。 * 婉姝精神不济,途中多在闭目养神,也不乏逃避之意。 她无力应付春燕小心翼翼地担忧,也不愿面对低眉顺眼的怀玉,好像只等她问一句,他便全盘托出。 婉姝很清楚,自己并不在意魏子东。 不过是初次见识到男人的阴险,难免预想将来所嫁非人的可能,有种明明什么都没发现却提前为之心力交瘁的疲累感。 脑海中甚至闪过“能不能不嫁人”的荒唐想法。 离开茶棚不久,马车忽然停下。 何妈妈拦在车前,全然没了往日整洁,向来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变得松散,模样之狼狈,让人不敢相认。 “顾姑娘可在车内,能否容老奴说几句话?” “何妈妈?”车夫惊掉下了下巴,立刻意识到出了大事,转头道,“小姐,何妈妈求见。” 楚怀玉掀开车帘,打量了眼何妈妈,十分有眼力地下了马车。 婉姝也看见何妈妈,忙叫人上车说话。 不过两日未见,何妈妈却似突然老了十岁,一进车厢便朝婉姝跪了下去,“求您救救我家姑娘吧。” 婉姝诧然,想扶人起来,“发生何事了,瑶儿呢?” 奈何何妈妈不肯起来,脸上勉强维持地镇定轰然倒塌,老泪纵横地哭求,“我家姑娘,姑娘失踪了。” “失踪?怎么会失踪?红绡呢?” 何妈妈也是见过风浪的,很快调整好状态,几句话交代清楚了重点。 原来孟瑶并非失踪,而是被人掳走的。 “红绡去追人了,老奴也派了人回信都,但此事关乎小姐名声,不好直接报官,老奴,老奴听说顾公子与审刑院王左使常有来往,而王左使正在此地办公……” 婉姝听明白了,“救瑶儿要紧,我自然愿意去求王左使帮忙,可我并不认得他,也不知他在何处。” 何妈妈忙道:“老奴听过路人说清河县出了命案,或可一试。” 婉姝知道何妈妈既然说出来,那位王左使八成就在清河县,于是立刻让车夫赶路,又想到什么,打开小窗朝外面的怀玉挥手。 “怀玉,我去趟清河县再回家,你租车去书院吧。” * 清河县。 王彦青早上进的衙门,出来时已是未时,这次案子较大,他追查已有两月,每每有了线索都会被各种意外打算。 这次他从王家猎场一直追到清河县,两天两夜没合眼,还是来晚了一步。 王彦青身上黑气重的仿若实质。 杜岩默默跟在三步开外,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奈何肚子不争气,咕噜噜叫了两声。 王彦青一个眼风扫过去,杜岩苦着脸道:“大人,您纵使铁打的身子也要吃饭吧,咦,大人,您看那是不是顾姑娘?” 王彦青顺着杜岩的目光看去,眸光微动。 婉姝在何妈妈鼓励感激地目光中,硬着头皮朝那位冷面大人走去。 “小女子顾婉姝见过大人。”没有得到回应,婉姝头垂得更低,“家父信都都尉顾贤,兄,兄长是……” “噗嗤。”杜岩没忍住笑了出来。 婉姝讶然抬头,见到杜岩更是一惊,“是你?” 杜岩余光看到大人向自己看来,立马收敛表情,规规矩矩朝婉姝抱了下拳,“见过顾姑娘。” 杜岩正是打猎第一日帮忙送鹿的小厮。 婉姝得知王彦青就是那位好心的公子,心里的惧意少了些,带着笑意又朝王彦青福了福身,“上次多谢大人帮忙。” “举手之劳,不知顾姑娘找本官何事?” 婉姝左右看了看,衙门门口可不是好说话的地方,于是恳求道:“小女子有要事请大人帮忙,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王彦青微垂着眸看着婉姝的脸,静默三息后,点了点头。 杜岩立刻道:“正好我家大人还未用午食,不如二位边吃边聊?” 王彦青冷瞥他一眼,多嘴。 婉姝当然说好,特意找了间环境不错的酒楼,将人请到雅间,并花重金点了全部招牌菜,以及当季最好的新茶。 “大人,您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王彦青默默看着婉姝紧张地忙来忙去,像个正在极力讨好大人的小孩儿,不禁有些疑惑,他有这般吓人么? 接过茶抿了一口,王彦青语气平静道:“顾姑娘不妨有话直说。” 婉姝看了眼何妈妈,后者立刻跪地表明身份,然后把对婉姝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王彦青静静听完,没有立刻表态。 婉姝急忙道:“民女知道此事会令大人为难,可人命关天,时间就是生命,大人只需派些人手帮我们调查,等信都来人,无论有没有找到人,我们一定会报答大人的。” 王彦青转了转手中茶杯,就在婉姝以为他不会答应时,他看着婉姝,语出惊人地问了句,“如何报答?”《 》 23、谢寻 王彦青话落,一室寂静。 何妈妈诧异抬头,见王彦青深邃的目光落在婉姝脸上,眸光闪了闪,默然地重新垂下头。 婉姝也没想到不苟言笑的左使大人会问如何报答,呆愣了片刻,接着认真回道: “只要婉姝能做到的事,大人尽管提。” 语毕,她看到男人冷峻的眉眼闪过一丝笑意。 “上菜喽!” 婉姝瞥了眼出现地不合时宜的小二,再移回视线,只见王彦青仍是一脸严肃庄重,好似方才的笑意是她错觉。 等菜上完,王彦青才开口,“这位妈妈起来说话吧,与本官仔细讲讲令府小姐被掳之时的情形。” 婉姝眼睛一亮,立刻将何妈妈扶到座位上,接着将自己面前的菜往王彦青那边挪了挪,并贴心地递上筷子,“大人您边吃边听。” 王彦青扫了眼婉姝,原本无甚食欲,此刻倒是觉得饿了,便接过筷子,道了声谢。 随着他第一筷子下去,何妈妈也讲述起孟瑶是如何被掳走的。 其实过程很简单,在回信都途中,孟瑶突然身子不适,非要在客栈休息一晚,结果红绡出门要热水的功夫,孟瑶就被一男人从房间掳走,骑马逃离,红绡闻声追去,却没有追上。 “红绡只传回一次消息,说到了清河县,之后再没回音,王大人,求您快派人马救救我家小姐吧,小姐是我们老爷太太唯一的嫡女,若是出了岔子可怎好呀?” 王彦青放下碗筷,对于何妈妈的明示恍若未闻,不紧不慢地询问,“据本官所知,像孟小姐这样的年轻姑娘去王家狩猎多会小住几日,为何第二日一早便离开?” 何妈妈回道:“小姐说身子不适,要马上回家。” 王彦青略一沉吟,很快发现了问题,“孟小姐身子不适为何不找庄子里的大夫?既然急于归家,又为何半路宿在客栈?从郡阳到信都,若是快些赶路,当晚便能赶到。” 何妈妈闻言脸色微变,显然也意识到了其中不对劲儿,不由看了眼婉姝,又迅速收回视线。 “小姐看起来确实无恙,但她急着离开,老奴便以为是与人闹了别扭,小姐不愿告知实情而寻找的托词,便没有多问……大人的意思是?” 王彦青知晓孟瑶曾目睹刺杀一事,再结合她被掳的时间和逃跑路线,大概猜出了那人身份。 “恐怕孟小姐在庄子里便已受人胁迫。”王彦青点头证实了何妈妈的猜测,见她一副天塌了的表情,起身朝婉姝道,“本官即刻派人去查,你们早些回家,这里不安全。” 说完迅速离开雅间。 婉姝听到孟瑶早就被歹人挟持,第一反应也是想到那日刺客,不由猜测会不会是因为孟瑶看到了被追杀者的脸,对方要灭口? 婉姝担心害怕极了,无措地去拉何妈妈,“何妈妈,我们该怎么办?” 何妈妈也不知该怎么办,紧握住婉姝的手,双眼饱含着泪水,见婉姝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滑落,再也忍不住哭出来。 “小姐,我的小姐……” 春燕在旁看得也揪心,可她们又帮不上忙,便道:“何妈妈,小姐,要不我们听左使大人的,回家吧?” 何妈妈哭声一顿,松开了婉姝的手,擦着泪道:“顾姑娘大恩,孟家定不会忘,或许我家小姐只是一时贪玩,您路上若是,若是碰到小姐,让她给老婆子我送个信儿呜呜呜。” 何妈妈没脸回信都,婉姝又何尝不自责,若不是她非要狩猎,瑶儿也不会到郡阳,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但凡她多黏着瑶儿些,而不是想着相看什么男人,定能及时发觉瑶儿的异样…… 若瑶儿真出了事,婉姝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我不走,我要留下找瑶儿。” 婉姝擦干眼泪,眸中恐慌逐渐被坚定代替,安抚好有些糊涂了的何妈妈,哄她睡下,又留下一名护卫看守,婉姝便来到酒楼大厅找李尚和常大海。 二人正在吃饭,见到婉姝连忙放下碗筷起身,他们虽不知具体发生何事,但知道刚刚离开的大人是王彦青,想必不是小事。 婉姝朝二人福了福身,“请两位大哥相助。” 二人被婉姝的礼吓了一跳,忙道两句使不得,“能为您做事是我们的荣幸,您尽管吩咐便是。” 婉姝见二人答应,便道:“你们可看见王大人往哪个方向去了?我们先去找他。” “我看见他出门往右拐了。” 几人匆匆出门,正好碰上刚刚找来的楚怀玉。 楚怀玉一眼便注意到婉姝泛红的双目,眸光暗了暗,“婉姝表姐……” “你来的正好,快跟我走。” * 王彦青推测掳走孟瑶之人就是自己要找的谢寻,当即决定返回县衙。 杜岩不解,“大人,您不是怀疑朱丘那狗县令有问题么?” “反其道而行之。” 谢寻受了伤,又带着一个女子,定然走不远,或许就藏在清河县,与其让朱丘暗中使坏,倒不如开诚布公将消息告诉他,到时全城搜捕,加上孟瑶的身份,他必然不敢轻举妄动。 杜岩没有质疑大人的决策,只是他才吃了婉姝请的大餐,此刻肚子还撑着,很难不替她说一句,“可大人不是答应顾姑娘私下找人?” 王彦青目光沉沉,“本官只答应帮忙找人。” 此事牵扯到谢寻,便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解决,名声总比不上性命重要,况且以孟家的势力处理后续并非难事。 王彦青没解释,杜岩自然不知他想法,不禁暗叹自家大人还是那么冷血无情,亏他还以为大人对人家顾姑娘有意思呢。 快到衙门时,婉姝等人总算赶上。 “大人!”婉姝看了眼不远处的县衙,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王彦青顿住脚步,转身便见婉姝绷着脸小跑过来,小脸红通通地,不知是累的还是因为怒意。 “您不是说即刻安排找人么?” 王彦青扫过她身后几人,平静地点了点头,“是。” 婉姝不敢置信地指着衙门,“您要去官府?派官兵找人?” 见王彦青没说话,婉姝忍不住红着眼质问,“您答应过不会声张的,难道是骗我?那我不要你帮忙了,我们自己找。” 王彦青皱了皱眉,想将刚才对杜岩的话再说一遍,但见婉姝满眼失望,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他不禁改了口,声音却是一贯的冷硬。 “我只问你,是要活着的人,还是清白的尸体?” 婉姝闻言瞪大了双眼,“什,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王彦青面无表情道。 杜岩忍不住替大人解释,“顾姑娘,我家大人固然官位高,也不是一手遮天,这里毕竟是清河县,由县令掌管,要想不惊动任何人找到孟姑娘几乎是不可能的,您也知道时间不等人。” 婉姝不太懂官场上的事,但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要想尽快找到孟瑶,必须借助官府力量,如果顾忌太多,对孟瑶来说反而更危险。 “对不起大人,是婉姝太着急了,我要瑶儿活着,求您定要将她救回来,还有,请您让我们也加入吧,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婉姝直直盯着他,眼中尽是急切恳求。 王彦青默了默,看向她身后,“他们可以参与,两位姑娘就在衙内等消息吧。” “好,多谢大人。” 一行人进了衙门,县令朱丘已经得到消息出来迎接,忐忑的神色在听王彦青说了两句后变成惊讶,他看向婉姝,立马堆起笑脸。 “原来是都尉大人的千金,真是令鄙衙蓬荜生辉啊,来人,快带顾小姐去内衙,让夫人好生招待。” 送走婉姝,朱丘又紧张地看向才离开不久的王彦青,“大人可是忘了东西,回来取?” 王彦青直言道:“孟家嫡女被掳,即刻封锁所有出口,全城搜捕。” “什么?!”朱丘有点头晕目眩,希望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 “立刻出动所有人,重点排查男女同行者,凡是发现关系不和、女方情绪有异者,必须带回衙门严查。” 王彦青官位比县令高许多,无论朱丘背后有何人撑腰,他也不可能当众违抗对方合情合理的命令。 “是,下官这就去安排。” * 清河县城北部住着许多平民,天黑之后街上少有行人,偶尔有人路过便会惹得附近家犬狂吠。 谢寻穿过数条街道,特意绕路回到暂居的小院,进门时清楚听到隔壁张娘子正在训斥幼子招猫逗狗不学好。 关上房门,他来到最里边的屋子,又将内门关紧,接着走到床边,随手将油纸包扔到桌上,抱臂俯视着床上被绑成粽子的女子。 看了一会儿,见她始终面朝里紧贴着内壁,一动不动状若死尸,谢寻嘴角微扯,冷漠道:“给你三个数的时间,要么滚过来,要么就这样睡一宿,一,二……” 女子身子颤了颤,很快滚到床外侧,嘴巴被布团塞住又勒了圈布条,不能说话,她便用肿成核桃的双眼愤怒地瞪着他。 谢寻弯下腰,一手抓着绳子动作粗鲁地给她翻了个面,然后一边解她身后的死结,一边威胁道:“不许叫喊,否则你知道后果。” 绳子刚刚松绑,少女便手脚并用地爬到床角,蜷缩着身子自行撤掉堵嘴之物,接着抱住双腿,埋头低声呜呜哭泣。 谢寻脸色一黑,正打算威胁她再哭就重新把她绑起来,就听见对方低声开骂。 “不讲信用的混蛋,说话和放屁一样,算什么男人,王八蛋,臭痞子,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不要脸……” 谢寻眼角一抽,很难相信眼前这位满口脏话的姑娘是孟家亲生亲养的。 他假装没有听到,冷声道:“嘀咕什么呢,大点声让老子听听?” 孟瑶闭嘴了。 “这两日我想办法出城,出去就放你走。” 孟瑶终于抬起头,努力将眼缝睁大,“骗人是王八羔子。” “……”谢寻抬了抬下巴指向桌面,不耐烦道,“快吃,吃完熄灯睡觉。” 孟瑶偏过头,赌气道:“我不吃凉的,胃疼,白天你又绑着我,拉床上怎么办?我还是饿着吧。” “……热的。” “馅儿不干净会拉肚子。” “不吃喂狗!” “……” 谢寻见孟瑶又瞪自己,冷笑一声,拿出包子,阴着脸靠近,“你是等我亲手喂你。” 孟瑶惊叫一声,“我自己吃!” 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 慢吞吞吃完了一个包子,孟瑶试探性道:“我吃完可以看会儿书吗?白天睡了一天,我真的睡不着,我保证不发出任何声音。” “不行,有光亮我睡不着。”谢寻不容商量道。 孟瑶深吸一口气,忍了,“那我再吃一个包子总行吧。” “……”《 》 24、暴露 清晨,谢寻正在厨房煮粥,院门忽然被敲响。 孟瑶从窗户探出脑袋,被谢寻瞪了回去。 “有人吗?我是隔壁的张娘子……咦,烟囱还在冒烟呢,怎么没人应,莫非还没起?啧啧,现在的年轻人哟。” 谢寻手握菜刀立于门内,听到张娘子离开才返回厨房,锅里的浓粥滋滋响,散发出一股糊味儿。 谢寻连忙掀开锅盖,手忙脚乱的从中间部分舀出两碗,看起来还不错。 屋内,孟瑶正病怏怏地靠在床头,谢寻冷着脸将一碗粥递过去,“快吃。” 孟瑶看了一眼,没接,“那些黑点是什么,你是不是想毒死我?” 谢寻咬牙切齿道:“要老子喂你么?” 要不是看她蹲了半宿茅厕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会下厨?竟还敢嫌动嫌西的,真想饿死她算了。 孟瑶许是看出对方不想自己死,心里有了底气,脑袋一偏,拒绝道:“一看就不干净,我不吃,饿死总比拉死强。” 下一刻,脸就被人掐住,被迫转回头去,孟瑶痛呼一声,接着便对上谢寻阴森森的眸子。 看他举起碗就要往自己嘴里倒,孟瑶哇的一声哭出来,好不容易消肿的眼睛再次泪如泉涌。 “闭嘴!”谢寻顿时松开她的脸,改为捂嘴,忍无可忍,将碗重重放到桌上,拿起绳子将她捆了起来。 不去看她虚弱发白的脸,以及那满眼的控诉委屈,绑完就走。 孟瑶被束缚在床上,朝着谢寻的背影呜呜出声,扭动身躯挣扎了一会儿,最终只剩下无声的眼泪。 该死的臭狐狸,死痞子。 本小姐发誓,一定要弄死你。 与此同时,一群官兵出现在街道上,正挨家挨户的搜查,说是有朝廷丢失了贵重之物,嫌犯是一对年轻男女,且贴出告示,提供线索者可获二十两赏银。 少有人知这是孟家逼迫朱丘下达的命令。 消息很快传开,一时之间,整个县城都在讨论此事,有不少当地人为了赏银自发盘查起身边可疑之人。 何妈妈病了,孟家派来的都是武士,无暇顾及,婉姝得到消息第一时间赶过去,大夫说是忧思过度引起的高热。 大夫开了方子,婉姝让春燕留下照顾何妈妈,自己出来抓药,实则也是想看看街上的情况。 春燕不同意,好在怀玉及时出现。 怀玉将一封信递给婉姝,道:“表兄知你在此处,让我寸步不离跟着。” 婉姝看见信封上是娘的字迹,不用打开也知是催自己回家的,想必兄长知道自己不会回去,才这样嘱咐怀玉。 婉姝点头称好,随后与怀玉一起前往药堂,刚到药堂门口,就听到伙计刻薄的声音。 “没方子我怎么给你抓药,吃死了算谁的?我们这可不是善堂,去去去,没钱吃什么药,早死早托生,兴许会投个好胎。” 柜台前,一个穿着朴素半遮着脸的年轻男子低垂着眉眼,好声好气道:“大夫,我家只是娘子吃坏了东西,腹泻,请大夫诊脉开方子还要诊钱,家中拮据,还请通融一下。” “没药方就是不给抓。” 看伙计的打扮就知他是坐堂大夫的学徒,不可能连普通腹泻都不会治,分明是故意为难。 婉姝看不过去,上前道:“你若是会治就给他抓吧,他要是仙人跳,我给你当人证,定不让他讹你。” 说完转头问抓药的男子,“你不是仙人跳吧?” 男子摇头。 婉姝又看向伙计。 伙计见婉姝气质打扮皆不俗,立刻换上笑脸,指着男子道:“姑娘好心,但并非我故意为难他,他手里拎得烧鸡一闻我就知道是出自一品阁,贵着哩,他有银钱吃这,却舍不得诊费,我看他鬼鬼祟祟低,说不定是官府通缉的盗贼呢。” 婉姝闻言猛地扭头,“你。”下一刻却被拉开。 楚怀玉反应迅速,一手将婉姝拉到伸手,一手去抓男子肩膀,不料对方武功高强,反手折了怀玉胳膊将他桎梏,并掏出一把菜刀架在他脖子上。 谢寻自知暴露,索性药堂没有旁人,便也不装了,恶狠狠地威胁婉姝,“不想他死就去把门关上。” “你别杀他!”婉姝看到怀玉脖子上的红痕,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慌张地向门走去,“我去关门。” 抓药的伙计在谢寻饱含杀意的目光中,哆哆嗦嗦地拿出两包药丢到柜台上,“这,这是店里常备的,专治食物中毒,对腹泻发热等症状都十分有效。” 谢寻没急着拿药,而是从腰间掏出一枚药丸,朝婉姝扔去。 婉姝接住了药碗,抬眼与谢寻对上视线。 谢寻脸上的面巾不知何时掉了,此刻他提唇浅笑,配上那双如狐狸般勾人的长眸,漂亮得令人一眼难忘。 婉姝想起那晚饮酒时孟瑶提起林中被追杀的男人,说他长得像狐狸精,瞬间明白,眼前之人正是他。 他说:“吃了,我便放人。” 楚怀玉沉稳的面容瞬间崩裂,挣扎着呐喊,“婉姝别吃,快从后堂跑出去。” 谢寻瞥了眼刚跑走的伙计,一掌劈晕楚怀玉,却没放开他,而是用略带玩味的目光看着婉姝,“我给你三个数的时间,一……” 婉姝将药碗扔进嘴里,目光冷冷地盯回去,“放了他,我跟你走。” 谢寻眉头微挑,撒开双手,任由楚怀玉倒地。 “你倒是聪明。” 婉姝攥紧拳头,尽力不让对方看出自己在颤抖,在害怕,“瑶儿在你手里,她还活着,对吗?” 谢寻脸上笑容扩大,目光却是森然,“还真是姐妹情深啊,想知道,跟我去看看咯,不过你吃了我的毒药,最好别耍花招,否则你们姐妹只能地下团聚了。” 婉姝忍住眼泪,主动走了过去。 谢寻收了表情,将身上的粗布衣扯掉,还有一层墨色锦衣,他示意婉姝从前门出去,“若是遇到官兵盘问,就说我是你侍卫。” “知道了。” 婉姝率先出门,谢寻落后一步,手上提着纸包,面色恭肃,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儿。 应是药堂伙计逃跑后报了官,没多久官兵便从四处涌向药堂,附近街道全部封锁。 婉姝带着谢寻走到关卡,报上身份,正巧看守者是衙门的人,见过婉姝,没多问便放了行,待人走后还和同僚戏说: “不愧是千金小姐,连侍卫都能养出花来,俊的俊,俏的俏。” * 孟瑶一直在哭,加上身子虚脱,谢寻回来时她已是昏昏沉沉的。 谢寻看了眼她耳下哭湿一片,暗道这女人可真能哭,比那顾婉姝差远了,晾她也不敢闹,将人松绑后就去煎药,等端药回来才发现异样。 孟瑶瘫软在床上,喃喃呓语。 “不想死就起来喝药!” 谢寻冷语几句,见孟瑶不像是装的,皱着眉伸手探她额头,烫的。 该死,早知道这女人如此娇弱,还不如跟那些刺客接着拼杀。 谢寻立在床边沉默良久,最终黑着脸一勺一勺将药喂了。 起初孟瑶无意识地嚷嚷药苦,不肯咽,听到谢寻恐吓威胁才委屈地咽了,时不时还骂两句“臭狐狸”。 喂完药,谢寻视线在孟瑶身上转了转,接着将她腰间玉佩扯了下来,而后拿起绳子,捆绑的动作在目光触及她虚弱的面容后顿了顿,最后将她四肢固定在床上。 临走时给她盖上被子,将烧鸡放在她枕边,她歪头就能吃到。 谢寻站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儿,拧了拧眉,转身走了。 大局面前,只能让她吃些苦头了,大不了日后补偿她就是。 说起来也怪她太娇气又蠢,像顾婉姝被绑起来从始至终都没吭一声,配合的很,就算是面对真歹徒也能少受罪,这才是聪明的做法。 * 楚怀玉被药堂大夫救醒,恢复意识的瞬间本能般地唤了句“婉姝”。 大夫在王彦青的示意下离开,屋内只剩二人。 “顾姑娘被那人带走了。”王彦青清冷的目光审视着楚怀玉,“你可发现什么线索?” 此时楚怀玉已经完全清醒,想到婉姝此刻在歹人手里不知正面临着什么,他便心疼地浑身发抖,甚至无暇恼怒自己的无能,满心恐惧,害怕失去婉姝。 楚怀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答王彦青的问题。 “他身强力壮,买药是为旁人,且穿粗衣,以菜刀为武器,身上隐有饭焦味,应藏身平民之中。” 王彦青听完目露赞赏,与楚怀玉强装镇定不同,他沉着冷静,整个人散发着令人信服的气场,好似能够掌控一切。 “你放心,顾姑娘不会有事。”他语气肯定,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此事先不必惊动信都,本官会全权负责,任何后果,我来承担。” 楚怀玉抬起头,漆黑地眼睛紧盯王彦青,“你承担不起。” 王彦青皱了皱眉,强调道:“按照本官说的做,顾姑娘绝不会受到任何伤害,顾家插手只会让事情变得复杂。” 楚怀玉歪了歪头,嘴角慢慢扬起诡异地弧度,眸中似有风暴正在酝酿,他一字一句道:“你认得他。” 王彦青有些诧异少年的敏锐,下一刻便见少年倏然收了笑,眼睛如恶鬼般紧锁着他。 “告诉我,他是谁?”《 》 25、哭了 王彦青未作回答,转头命人看着楚怀玉,不许他生事搅局,随后快步离开药堂。 杜岩连忙追出去,以为自己方才听错了,“大人,他一个文文弱弱的毛头小子,彪子一人足够制服他。” 王彦青不以为然,“此少年心细如发,善于伪装,你务必跟紧他,不可掉以轻心。” 杜岩闻言止步,大人一向明察秋毫,看人极准,能得他此评价,楚怀玉定然不简单。 “是!” 杜岩回到善堂,见楚怀玉正在整理衣衫,似要出门,彪子在旁警告,“大人不许你插手案子,识相的就老实点,别逼我动粗。” 楚怀玉目光扫过面前两个强壮的男人,面无表情道:“我饿了。” 说完绕过彪子,向门口走去。 彪子见杜岩没拦着,连忙追上扣住楚怀玉肩膀,粗声粗气道:“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在大人下命之前,你别想离开此地。” 楚怀玉面色沉了沉,冷声质问,“是左使大人徇私枉法,亲自命令你们扣押无辜百姓,还是你们自作主张?” 彪子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瞪着虎目怒视楚怀玉,不肯撒手。 杜岩摆了摆手,笑道:“楚公子误会了,你是本案重要的目击证人,大人担心你安危才让我俩贴身保护,当然不会限制你自由。” 在杜岩的示意下,彪子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楚怀玉走出药堂,脚步匆匆穿过街道,就在身后二人以为他要逃跑,打起十万分精神紧跟时,楚怀玉停在了路边一家包子摊前,淡声开口。 “老板,三个素包。” “好嘞。” 楚怀玉接过包子转身就走,旁边忽然窜出来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挡在他前面,可怜巴巴地朝他搓手。 “公子行行好吧,小的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楚怀玉垂眸看了他一眼,扭头对包子铺老板道:“再来三个肉包。” 老板面露诧异,还是迅速打包好递了出去。 小乞丐激动地跪下给他磕头。 楚怀玉半蹲下身子,摸了摸小乞丐的脑袋,将包子递给他时,眼睛朝右后方斜了一眼。 “公子您真是个大好人,好人长命百岁。”小乞丐抱着包子欢呼蹦跳,边跑边大声赞扬,一时引来不少注目。 杜岩二人紧盯着楚怀玉,并未在意向这边跑来的小乞丐,侧身与他让路时,彪子察觉到腰带有一瞬间拉扯感,条件反射地伸手抓住小乞丐。 他的荷包正挂在小乞丐手上。 “小贼,爷爷的东西你也敢偷!” 小乞丐大惊失色,哇哇乱叫说自己是冤枉的。 “是我衣袖不小心勾到的,我真的没有偷!” 周围的人开始指指点点,有人扬声说将小乞丐送入大牢。 杜岩快速地朝两人看了眼,再回头已被围观者挡住视线,等他拨开人群,哪里还有楚怀玉身影,当即脸色大变。 “不好,彪子!” * 谢寻离开小院,回到停在胡同的马车上,见婉姝老实地坐在原处,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 指尖勾着玉佩在婉姝眼前晃了晃,“可认得?” 婉姝瞪大双眼,用力点头。 谢寻撤掉她嘴巴上的束缚,道:“为我做件事,那个女人和解药都给你,如何?” 婉姝面色柔软,商量道:“我想看一眼瑶儿,成吗?我知道你不是坏人,我会帮你的。” 谢寻挑了挑眉,嗤笑一声,“你这姑娘口味很重啊,被绑成这样还说我是好人?” 婉姝被对方调笑地红了脸,小声道:“我没说你是好人,我是看你,你给瑶儿买药和很贵的烧鸡,可见你并非草菅人命之徒,我知道你被追杀,如此还能这样照顾她,想必是有苦衷,我真的相信你……” 谢寻默默听完,明知对方有意恭维自己,还是觉得心里十分熨帖,又忍不住腹诽孟家那位娇小姐不知好歹。 “呵,我要说我不仅是个好人,还是个牺牲小我成就天下的大英雄,你也信?” 婉姝连连点头,“我看公子面相端正,气质不凡,本就不像个坏人。” 谢寻脸上笑容忽地一收,“你以为我至今没被抓到是因为擅长躲藏吗?那些狗官早知是我,不过是怕事情闹大,东窗事发罢了。” 说到此处,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婉姝,“听说王彦青与顾指挥曾是同窗,看来他们关系不怎么样,到现在他都没将我的画像张贴出来,是真不怕毁了你。” 婉姝眨了眨眼,装作什么也没听懂,“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要你去向王彦青告发我。” * 王彦青根据楚怀玉提供的线索,加派人手搜查平民区,重点排查久无人居或是最近才租出的房屋。 他亲自带队在城西搜查,得知婉姝出现在县衙,说有要事禀告,他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坐镇县衙的朱丘对婉姝多番劝导也未得到线索,可谓是敢怒不敢言,等王彦青赶到,他话里有话表示如果这次没能抓到人,不能怪他。 王彦青没理他,直接走到婉姝面前,看她毫发无伤,便直入主题,“你可还记得自己从何处逃出来的?” 婉姝点点头,按照谢寻教自己的说:“我从城北逃出来的,是一处河边的院子,我记得有一棵很粗的柳树。” 王彦青竟是完全没有怀疑,立刻就要带队去抓人。 朱丘觉得不大对劲儿,怀疑地看着婉姝,“城北也有兵力,顾小姐为何舍近求远来衙门,还非要见到王大人才说?”怎么看着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我,我听说那歹人在县令手里跑了一次,想来十分厉害,而大家都说左使大人明察秋毫,没有他抓不到的犯人,所以才……” 见朱丘脸色越发难看,婉姝默默闭上嘴。 王彦青意味不明地看了婉姝一眼,随即冷眼扫向朱丘,“朱县令若想继续盘问顾小姐,本官便自己去抓人。” 朱丘闻言立马变了脸色,堆笑道:“下官自然是相信顾小姐的,更不能让大人您一人去冒险,来人啊,召集附近所有人马随大人一起去抓贼人,这回绝不能让人跑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前往城北,来到婉姝口中有柳树的小院,官兵直接踹开了大门。 院内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正在檐下玩泥巴,被踹门声吓得摔了个屁股墩儿,抬头便见一群凶神恶煞的官兵闯进来,当即哇一声哭出来。 张娘子正在做午食,闻声急忙从厨房出来,手里握着一把菜刀,“哪个狗娘养……哎哟,诸位官爷莫不是走错地方了吧,听说你们在抓一对夫妻大盗,民妇正打算给娃娃做了饭就去报官呢,隔壁前两日住了对小夫妻,整日闭门不出,可疑的很。” 张娘子不是爱管闲事的,但看官兵已经找上门,只能将自己的怀疑说了。 官兵一听,全都看向王彦青,等他决策。 王彦青扫了眼满是生活气息的院子,向张娘子道了声谢,随后下令转道隔壁。 官兵迅速将院子围了起来,这次没等踹门,就听见里头传来求救声。 “救命啊——” 孟瑶醒来时见自己没被堵住嘴,担心是臭狐狸的诡计,便没有立时呼喊求救,刚啃完烧鸡就听到张娘子的大嗓门,这才确认官兵来了。 听着官兵靠近的脚步声,她喜极而泣,又意识到自己眼下狼狈不堪,连忙出声阻止。 “不许进来!你们都不许进来!” 与此同时,跟在官兵后面的婉姝突然被人拽进巷子,来不及看清对方面容就落入一个紧张的怀抱。 “你。” “婉姝表姐。” 婉姝惊怒之言在听到怀玉的声音时顿住,“怀玉?” 楚怀玉紧紧抱住婉姝,生怕松一点力气就会再次弄丢她,因为害怕整个人都在颤抖,“对不起,都怪我,都是我没用,对不起,对不起……” 婉姝被勒得喘不过气来,轻声道:“怀玉,你弄疼我了。” 楚怀玉烫手般地松开手臂,慌张后退两步,垂着头无措道:“对不起,我……” 婉姝拍了下怀玉的头,打断了他的道歉,声音含笑,“我没事,你吓坏了吧?” 婉姝一点也不怪怀玉。 她猫下腰,语气轻松地揶揄道:“你不会哭了吧?是谁说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爱哭鼻子的人也能做官吗?” 楚怀玉缓缓抬头,对上婉姝故作轻松的笑容,原本干涩的眼睛忽然涌上热意,他忍不住再次抱住了婉姝,将头窝在她肩膀,伏低姿态。 “婉姝表姐,怀玉真的好怕。” 感受到颈间的湿热,婉姝愣了愣,轻轻回抱了他,“不怕,姐姐会保护你。” “不要!”楚怀玉像是被戳到痛楚,语气艰涩又强硬,“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要你牺牲自己,哪怕是我死,都不要。” 婉姝佯装生气地打了下怀玉后背,“傻瓜,姐姐保护弟弟,天经地义,你可不许小看女子,我不敢自称女中豪杰,但自诩还算讲义气的。” 楚怀玉强忍哭腔,还再想说些什么。 巷子外有人急声喊“顾小姐”。 婉姝轻轻推开怀玉,为他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目光温柔,“好啦,你不怕被人笑话,我还不想让人小看了我弟弟呢,走吧,我们去看看瑶儿。” 官兵看到婉姝从巷子出来大松一口气,“顾小姐,您去看看孟小姐吧。” “好。” 房门被打开,盛怒的孟瑶在看到婉姝时猛然愣住,接着嚎啕大哭。 “婉姝——” 婉姝小跑过去,手忙脚乱地给孟瑶松绑,“瑶儿,没事了,没事了。” 松绑后,孟瑶扑在婉姝怀里释放心中委屈,哭了许久,最终所有委屈化为愤怒。 “那个狗男人呢,我要亲手杀了他!” 婉姝瞧着孟瑶还算整洁的衣裙,小心翼翼地问,“他,没欺负你吧?” 孟瑶猛地抬起身子,满眼不可置信,“婉姝你眼睛出问题了吗,你看不到我现在多惨吗?那个该死的狗男人,本小姐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婉姝见孟瑶神情便知她没受侮辱,目光触及到床上散落的鸡骨头,总算松了口气,接着有些犹豫道:“那男子,八成是跑了。” 孟瑶的骂声戛然而止,眼睛直直盯着婉姝,嘴唇嗫嚅半晌,最终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瑶儿!” 与此同时,逃出城外的谢寻丝毫不敢放松警惕,身后紧追不舍的刺客令他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怎么跟狗皮膏药似地!” 殊不知,这次追杀他的并非之前那批人,而是楚怀玉多年来攒下的,为数不多的几名高手。《 》 26、惊喜 第26章 惊喜 给怀玉准备生辰惊喜 时间一晃就是半年。 这半年发生许多事, 其中最受热议的便是齐王谋反一事,证据确凿,以齐王为首的诸多大臣被抄家灭族, 亦有功臣封侯加爵,其中最大功臣当属提供证据的泸州谢家。 婉姝近日听说了不少有关谢家之事, 最关注的莫过于孟瑶与谢家小公子的婚事。 “瑶儿,你当真要嫁给谢小公子?” “聘礼都收了,年后三月就成亲。” 婉姝震惊, 不是很明白孟瑶的想法。 要知道, 那谢小公子正是当初绑架她的人,在知晓对方身份之前, 孟家一直在追杀人家,要给孟瑶报仇。 就算最后误会解除,谢家也郑重地赔礼道歉, 以孟瑶的性子也当是不会轻易原谅谢寻的, 怎得如今她好似很满意这桩婚事? 孟瑶看出婉姝的疑惑, 沉静的面容忽然扭曲了一瞬,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 “婉姝放心, 我当然不喜欢他, 纯粹是咽不下这口气,反正以我的名声也不好嫁旁人了, 倒不如去折磨仇人,也算活个痛快。” 说起来也不知谢寻怎么想的,论功行赏时提到了清河县, 孟瑶被他绑架一事自然瞒不住了,虽说大家知道两人之间没有私情,但孤男寡女独处两三个日夜, 孟瑶身为女子免不得会被人说三道四。 但嫁不了高门显贵,找个好郎君还是不愁的,哪能赌上自己的一生去报仇呢? 婉姝很担心孟瑶如今的内心状态,劝道:“你要报仇,大可找个上进的郎君,日后升了官位给他处处使绊子,照样不让他好过,何苦要搭上自己一辈子?” 孟瑶摇了摇头,“你当我没想过,可谢家本就显赫,如今又深得圣上宠信,我爹万不会为了我与谢家交恶,又哪能容我有这想法。” 说到此处,孟瑶稍显抑郁,但很快眼中又重新迸发出光亮。 “所以呀,我最好的报复就是嫁给她,让他娶不了心上人,再给他纳几房丑妾,有我掌家一日,必让他谢寻吃不好穿不暖,任他在外如何光鲜亮丽,到了后院他也得我给盘着,不然就闹翻天,大家一起丢脸好了。” 婉姝听完目瞪口呆,觉得孟瑶大概是魔怔了。 可婚事已定,孟谢两家长辈都很满意,不知内情的也都说两人是天定良缘,这婚事怕是反悔不得。 一想到孟瑶以后的日子,婉姝都替她着急发慌。 孟瑶却似吃了定海神针,一脸从容,“别说我了,婉姝呀,这眼看着陈妙峰娶了你嫂嫂的侄女,陈妙玲也出嫁了,咱们同龄的姑娘也都陆续定下婚事,你这怎么没动静了?” 婉姝闻言轻咳一声,目光有些闪躲,“我不急。” 孟瑶不知婉姝在王家庄子发生的事,自然也不知她现在正十分抵触谈婚论嫁,只当她眼光太高,于是认同地点头。 “确实急不得,需得擦亮眼睛仔细挑。” * 金秋十月,正是登高望远好时节。 婉姝央求母亲,要去香炉山看枫叶。 顾源在一旁嚷嚷着要同去,被梁氏捂住了嘴,“春日踏青你要去登山,结果没走两步就让人背,你哪懂得登高望远,分明是折磨旁人。” 顾源扒开母亲的手,“春日源儿还小呢,而今长大了,定能自己爬山。” 说完又跑到祖母身边,拉着祖母胳膊摇晃,“让我们去嘛,去嘛,好祖母。” 婉姝在另一边摇母亲胳膊,音调又软又长,“好娘亲,让我们去嘛。” 楚氏被晃得头疼,无奈道:“去,去,珍珍你赶紧带这俩泼猴一起去,让我消停两天。” 梁氏掩唇笑应一声。 婉姝与顾源对视一眼,欢欢喜喜地撒手收拾东西去了。 香山在荣县,此行至少要住两夜,顾家在那有庄子,生活用品样样齐全,倒不用带什么东西。 顾源悄悄溜进婉姝房间,看到她正小心翼翼地往包袱里塞着什么。 “姑姑,你在藏什么?” 婉姝被吓了一跳,赶紧将包袱收起来,转头轻斥顾源,“谁教你鬼鬼祟祟地进人房间?要吓死我呀。” 顾源歪头咧嘴笑,忽然蹦出几句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词儿,“姑姑要去会情郎吗?听说情人见面会互送礼物,还会亲嘴呢。” 婉姝脸一黑,当即举起巴掌朝他冲去,“让你胡说八道,看我不打你。” 顾源立马抱头躲到桌子底下,嚷嚷道:“府里的人私下说起这些都笑得可高兴了,姑姑为何生气呀,我还看见爹爹亲娘了呢,俩人可开心了,为何就姑姑不高兴?是不是姑姑喜欢的人不喜欢姑姑?” “……”婉姝余光瞥到门口来人,转头看去,便见嫂嫂涨红了脸,扭头怒瞪翠儿。 翠儿连忙摆手,“不是奴婢说的,定是下人们讨论话本子没注意被小少爷听到了,奴婢回头定训斥她们。” 顾源被亲娘揪了出来,看娘亲表情,他就知自己惹祸了。 “姑姑救命!” 婉姝微笑挥手。 出发前,顾源小朋友喜提一顿屁揍,最后是趴着到荣县的。 梁氏火气过后就开始心疼儿子,到了庄子就抱着已经睡着的顾源回屋休息。 “婉姝,咱们明日再去登山,今日你若出去玩定要带上侍卫,天黑之前回来。” “放心吧嫂嫂。” 婉姝目送嫂嫂离去,立刻招呼车夫赶车,她要去九华书院一趟。 婉姝此行确实不是冲着枫叶来的,当然也不是会情郎,明日是怀玉生辰,今年没赶上放假,她早就想好来荣县给他过生辰。 春燕不解道:“小姐不是说要给表少爷惊喜么,今日过去不就暴露了?” 婉姝闻言眼中闪过狡黠,“既是惊喜,自然要提前安排呀,我们去找王鸿远,叫他明日约怀玉去香炉山。” 春燕恍然大悟,随即表情有一丝古怪,“小姐对表少爷真用心。” 婉姝没觉得有何不对,笑道:“他对我好,我也对他好,这才叫姐弟情深啊。” 自打发生绑架一事,两人关系明显亲密了不少,春燕看在眼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又找不到证据,更不好乱说。 一路欲言又止,终是不敢瞎猜。 九华书院建在浮玉山半腰处,距离香炉山不远,马车很快就到了,书院不许马车上山,婉姝也不便亲自去书院找人,便让侍卫去请王鸿远下山。 此时山脚停有三辆马车和几匹马,婉姝没有下车,只打开车窗欣赏风景,没想到会看见孟璟从山上下来。 他应是在忙公务,身上穿着官服,神色谦和地侧首听身边人说话,没有任何官架子,似乎仍是她熟知的样子。 婉姝下意识想要关窗,但孟璟已经看到了她。 怔愣一瞬,孟璟朝婉姝点了下头,神色坦然。 婉姝予以同样的回应。 旁边车马正是孟璟一行人的,为了避免尴尬,婉姝缩回脑袋不再往外看,不料孟璟又过来敲窗。 婉姝探了探头,眼中闪过惊讶,礼貌唤了声,“璟哥哥。” 大半年不见,他消瘦了些,也黑了些,眼下是多日疲劳攒下的乌青,与那油光满面的朱丘大相径庭,可见这荣县县令并不好当。 孟璟没想到婉姝还愿意叫自己一声璟哥哥,目光越发柔和,心中也越发愧疚,温声问道:“来看怀玉?” 婉姝点头,“璟哥哥来查案么?” “嗯。”孟璟知道自己不该与婉姝走得太近,并未多谈,提醒道,“近日有命案发生,凶手还未抓到,你若去香炉山记得多带些侍卫。” “好。” 孟璟想起妹妹曾骂自己没将婉姝放在心上,才会做出订婚前夕收外室之事,他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一下。 他并非不看重婉姝,而是当时李嫣儿态度决绝,他只当她刚经历生死一时想不开,想要稳住她才答应,等她平静下来想通,自然不存在外室一说。 只怪他当时满心愧疚,又顾及李嫣儿身份,没有与婉姝说清楚,又听婉姝轻松说出退婚,便以为她本就不太想嫁给自己。 后来婉姝病倒,他才知自己错了许多,只是一切都晚了。 如今他自然不配谈什么挽回,只希望婉姝明白退婚一事没有她半点错处,她很好,不值得为他伤心难过。 只是孟璟最终也没能开口解释,因为婉姝的表情告诉他,她早已放下一切,对他亦没有任何怨恨。 “你,有事可到县衙寻我。” 婉姝只当没看到孟璟复杂的神色,笑着道好。 “小姐,王公子来了。”春燕闷声提醒,气鼓鼓地盯着孟璟,就差直言让他快点走。 孟璟看了眼从山上跑下来的王鸿远,识趣地没有多问,告辞离开。 倒是王鸿远盯着离去的孟璟,语气不明地问婉姝,“你与孟县令很熟?” 当初孟顾两家到底只是谈婚论嫁,并未定下婚事,退婚一事自然也只是口头之说,也不会有人自找麻烦宣传此事,故而知情者很少。 婉姝眨了眨眼,随口应道:“从小认识。” 王鸿远蹙了蹙眉,也不好多问,心里想着回头得提醒怀玉几句,一定要提防什么青梅竹马。 “对了,婉姝找我何事?”王鸿远十分好奇婉姝为何单独找自己,还特意交代要躲着怀玉。 不会是看上他了吧?这可万万使不得呀。 在王鸿远紧张的目光中,婉姝讲出了自己的计划。 * 下午放课后,楚怀玉一直在练武场与人切磋。 王鸿远见完婉姝赶来已是傍晚,场上只剩怀玉一人在练剑,这半年怀玉是如何发了疯似地练武,他都看在眼里,也知晓原因。 但每每回想起在温泉池旁看到的他那一身青紫,心里佩服的同时又不忍直视,从那以后便很少来练武场看他。 楚怀玉耍完一套剑法,瞥了眼王鸿远,并不好奇他来做什么,调息片刻后继续练剑。 王鸿远挠挠头,在怀玉又结束一套剑法后赶忙开口。 “那个,劳逸结合才能事半功倍,香炉山枫叶正红,明日咱们……” 话未说完,便被拒绝。 “不去。” 楚怀玉看时辰差不多,收起剑准备回宿舍做功课。 王鸿远跟在后头,自信满满地诱道:“我要说婉姝明日会去香炉山呢?” 在听到婉姝名字时,楚怀玉便停了脚步,看向王鸿远的目光颇冷,“不许唤她名字。” 王鸿远嘴角微抽,“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我跟你说,今日双全去城中采买,你猜他看到了谁?孟县令和婉姝一起吃茶呢!” 楚怀玉闻言脸色倏地沉下来,目光不善地盯着王鸿远。 王鸿远移开目光,指向身后的双全,“不信你问双全?” 双全被自家公子交代过,立马答道:“小的确实瞧见了,当时怕自己看错还特意凑近了些,正好听到孟县令约顾姑娘去香炉山赏红叶,顾姑娘没说不去。” 王鸿远适时发出疑问,“你说他俩是何关系?” “没有关系!” “那明日你到底去不去?”《 》 27、庆生 第27章 庆生 “原来姑姑的情郎是表叔!”…… 十月初五, 秋高气爽,香炉山一片火红,婉姝一行人上山时, 各处观景台早已聚满文人墨客,高谈阔论, 畅饮吟诗。 按照计划,婉姝先与嫂嫂登顶南台寺上香祈福。 婉姝将前夜抄好的佛经奉上,虔诚跪拜, 走时得赠平安符, 她没有去接,讨好地问大师可否换成手串。 大师慈笑道:“可遇不可求。” 婉姝抬手露出腕间佛珠手串, “这是旁人送我的,说是从此处求得,他今日生辰, 我也想为他求一串。” 大师看了眼手串, 随即手掌合实, 念了句阿弥陀佛,道:“此佛珠确实出自本寺, 那位施主每日寅时入寺抄写《金刚经》, 历经九九八十一日风雨无阻,心诚所致, 得主持亲赠,佛珠既到女施主手中,明空便在此同愿您平安顺遂, 心想事成,阿弥陀佛。” 婉姝腕间佛珠正是今年生辰时怀玉送的,没想到竟是这般用心所得, 十分惊诧。 又想到自己这次准备的生辰礼,不免有些羞愧,走出佛堂时脸色通红。 梁氏瞧见,以为婉姝求了姻缘上签,笑着提醒道:“婉姝,该去踏云亭了。” 婉姝嗯嗯应声,藏在袖下的佛珠似在发烫,不敢与人说矣。 踏云亭在寺外略低处,亭悬于山外,如临半空,故得名踏云。因着早早派人布置,又有侍卫守在一旁,并无旁人来扰。 亭中有石桌,足够坐下五六人,春燕将食盒中预先备好的凉菜端出来,只留热菜继续温着,等寿星来时再拿出来。 婉姝凭栏眺望唯一的来路,眼看已到与王鸿远约定的时间,仍不见人影,心里有些犯嘀咕,不会是王鸿远没能请来怀玉吧? 婉姝低头摸了摸腕间佛珠,再无耐心等待,转头与春燕说:“我去看看,你盯着一些,见我回来便赶紧上菜。” 说完匆匆走出亭子,朝欲跟来的侍卫挥了下手,“我就到小路那头看看,不走远。” 婉姝穿过蜿蜒黄栌小路,便到了此方向上南台寺的必经之路,没了密密匝匝的红叶遮挡,一眼就看见山道下方走来几位年轻公子,打头的正是王鸿远与楚怀玉。 “婉姝?” 婉姝一怔,回头便见孟璟一人从山道下来,这会儿他没有穿官服,看样子刚从南台寺出来。 “璟哥哥也来祈福么?” 孟璟快步走到婉姝跟前,眼中闪过担忧,“我来查案,你怎么一人在此?” 婉姝指了指身侧小路,“嫂嫂她们在踏云亭呢,我,我在等人。” 孟璟往山道下方看去,眯了眯眼,认出楚怀玉,心中了然,便叮嘱道:“今日早些下山,莫要贪玩。” 婉姝想到什么,紧张地问:“是杀人凶手在这吗?” 孟璟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那岂不是有危险,为何不疏散大家下山呢?” “嫌犯隐匿在香客当中,不宜打草惊蛇,你不必惊慌,我已查到线索,想必很快就能抓到人,你回去告诉侍卫注意防范陌生人,不要独处,切莫宣扬。” “好吧。” 下方,楚怀玉远远便注意到站在上面的二人。 火红的黄栌林边,婉姝身披雪白莲蓬衣,与穿同色长袍的高大男子对立而望,似一对互诉情深的神仙眷侣。 一位同窗低声调侃,“呀,我们这般上前,不会打搅人家幽会吧?君子当成人之美,要不我们绕路?” 王鸿远立马回头,猛朝这位仁兄使眼色,“什么幽会,那一看就是兄妹,再者这边上去就一条道,要绕远你自己扒林子去。” 楚怀玉没理会二人的眼神官司,加快脚步上山去。 “婉姝表姐。” 婉姝转头,笑盈盈回应,“怀玉。” 楚怀玉与孟璟对上视线,二人互相颔首。 楚怀玉目光没做停留,转回婉姝身上,笑道:“婉姝表姐是怕怀玉送的佛珠不诚心,特意来南台寺辨别真假?” 婉姝有些意外怀玉会说这话,虽是说笑,却教她小脸一红,“才没有,我有话跟你说,你跟我来……璟哥哥,我们不打搅你办公了。” 孟璟点了点头,笑着道别,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楚怀玉,后者若无其事地与后来的王鸿远几人介绍婉姝。 先前说笑的程鑫立时缩了起来,内心惊惧不已,自己方才竟然当着楚怀玉的面调侃都尉府千金和孟县令,难怪王鸿远会是那番表情! 楚怀玉不会告状吧? 互相打了招呼,王鸿远十分有眼色地让出空间,“怀玉与表姐有话说,我们先走一步。” 楚怀玉淡笑拱手,“诸位请便,不必等怀玉同游,我自行回书院。” 几位同窗对视一眼,纷纷告辞。 待原处只剩二人,楚怀玉一眨不眨地盯着婉姝,似在等她带路去某个地方,听她说要说的话。 婉姝笑了笑,转身走进小路,楚怀玉赶紧跟上。 只一盏茶的功夫,得见踏云亭。 楚怀玉看见亭中忙碌的几人,神色有些茫然。 直到梁氏朝他招手,笑道:“怀玉,生辰快乐,今日这桌子菜都是婉姝亲手做的,你可要多吃些。” 婉姝也道:“怀玉,生辰快乐。” “表少爷生辰快乐。” “表叔生辰快乐。” 怔愣许久,恍然大悟,楚怀玉从鼻腔发出一声轻笑,漆黑的眸子变得柔软发亮,郑重地向众人作揖,“多谢诸位。” 下一刻手腕便被婉姝拉住,快步走入亭中。 “开饭了,开饭了。” “怀玉,尝尝这个……还有这个,对身体好。” 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楚怀玉食指大动,来者不拒,成功让大家对他的食量有了新的认知。 他很高兴,很高兴婉姝今日之行是为自己,很高兴有人庆祝自己生辰。 饭罢,梁氏多次朝婉姝看去,提醒她该送礼物了。 婉姝只好硬着头皮将包袱塞给怀玉,强调道:“回书院再打开,你可以不用,只是我的一片心意,望你莫嫌弃。” 楚怀玉收紧手掌,含笑道谢。 顾源惊讶地张大嘴巴,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原来姑姑的情郎是表叔!” 梁氏赶紧捂住小家伙的嘴解释了一番,接着也拿出自己准备的礼物,是一套墨宝,“望怀玉节节高升。” 楚怀玉目光掠过羞愤捂脸的婉姝,若无其事地接过礼物,“谢表嫂。” 顾源转了转眼珠子,不知从哪变出来一片枫叶,心虚道:“这是这片山头最好看的一片枫叶,嗯,祝表叔长寿厚泽。” “做书签正好。” 连春燕也害羞地拿出一个鹿皮笔袋,“奴婢跟着小姐一块做的,希望表少爷马到成功。” “多谢。” 送完礼物,梁氏见山间起风,将披风给顾源裹紧,道:“你们去玩儿吧,我带源儿去寺中午睡。” 婉姝这才想起刚刚孟璟所说,忙对大家转述一遍,梁氏听完当即改变主意,让大家都回庄子。 婉姝不想这么早回去,往怀玉身边站了站,“难得来荣县一趟,我去城里转转,嫂嫂你们先回去吧。” 只要不在香炉山逗留就行,梁氏同意,并嘱咐怀玉,“别玩太晚。” 大家一起下山,在山脚分道,婉姝本不想带侍卫,但嫂嫂态度坚决,只好留下两人。 目送嫂嫂离去,婉姝偏头问怀玉,“下午不上课么?” 为了不影响怀玉上课,她特意将时间控制在午休之间。 楚怀玉道:“无妨。”王鸿远会替他请假。 婉姝却另有想法,肃着脸道:“我们大老远来荣县为你庆生就是不想耽误你功课,必须回去上课。” 楚怀玉心中微沉,“不需要我陪你去城里么?” 那要谁陪?莫非真有什么情郎? 婉姝莞尔一笑,接下来的话彻底打消了怀玉的诸多念头。 “今日你生辰,自是要以你为主,正好我也挺想去你们书院瞧瞧。” 听她想去书院,楚怀玉有些为难,“书院不许女子进入。”且里头都是男子,无甚好看的。 “山人自有妙计,你等我一下。”婉姝早有准备,拉着春燕到车厢内折腾一通,再出现便是九华书院的学子打扮。 撤下钗环束起长发,又不知在脸上抹了什么让肤色暗沉许多,还贴了小胡子。 “……” 楚怀玉欲言又止,被婉姝抬手打断,“不要劝我,我今日非去不可。” 楚怀玉默了默,没忍住抬手揪掉小胡子,忍俊不禁道:“这样勉强还像些。” 春燕连忙揪掉自己的小胡子,小声嘀咕,“就说太假了。” 婉姝摸了摸唇边,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按照话本里说的……” 楚怀玉:“真正的易容术讲究易形与易行,前者需根据自身特征加以修改,转变自然才不会被人一眼看出,而易行是从言谈举止……” 婉姝偏过身子与春燕耳语,声音并不太小,“你有没有发现怀玉越来越健谈了?” 春燕配合地点点头。 被嫌弃话多的楚怀玉立即闭嘴。 “咳咳。”婉姝掩唇清了清嗓子,接着朝怀玉行男子揖礼,故意粗着嗓子道,“有劳楚贤弟带路了。” 楚怀玉沉吟道:“婉姝表姐若不想被人发现,还是称怀玉为兄吧。” 以男子身份来看,婉姝个头太小,像是十三四岁的。 婉姝反应过来,又行一礼,这下连表情都变得板板正正,“在下顾远,见过楚兄。” 真是可爱。 楚怀玉忍住想要摸婉姝头的冲动,一本正经地点了下头,“走吧。” 婉姝与春燕在怀玉的带领下十分顺利地进了书院,将侍卫留在外面等着。 眼看就到上课时间,楚怀玉不放心二人,便将她们领到自己宿舍,等下课再带她们四处看看。 “有些学子不拘小节恐会冲撞了你,千万不要乱走,若是无聊,可以看书,这里有茶叶……” “好。” 婉姝也知自己易容不过关,一一点头应下。 住在同一区域的学子都是一起上课的同窗,楚怀玉等人都走净了才去上课。 小小的宿舍安静下来,显得越发窄小,婉姝坐在唯一的座椅上晃着腿,好奇地四处打量。 春燕站在一边有些不自在,小声道:“小姐,我们在表少爷卧室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又不是第一次。” 春燕愕然,“小姐何时进过表少爷卧室,奴婢怎么不知?” 婉姝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拿起书翻看起来,“我和你开玩笑呢,来都来了,你不要想太多。” 春燕瞪着眼盯视之,表示深深地怀疑。 约莫一刻后,外头忽然响起一阵刻意压低地说笑声,婉姝以为是楚怀玉的同窗逃课,好奇之下将窗户打开一条缝。 春燕也探头去看,瞬间呆若木鸡,瞠目结舌。 “他们在,两个男人亲,亲……” 婉姝嘭地关上窗户。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不料没控制好力度,声响太大,惊动了二人。 “谁!”《 》 28、秘密 第28章 秘密 “那人,不是九华学子。”…… 陈同和与黎梓曾为九华书院学子, 二十岁同年出师,陈同和迫于家族压力入仕为官,离冀州三年, 今调回荣县,任教谕一职, 掌教育。 黎梓则一直没有离开书院,现为助教,说话轻柔气质随和, 但教学严谨, 擅音律,尤好琴。 陈同和新官上任, 迫不及待来到九华书院视察,并指定黎梓带自己重游学府。 起初二人不显山不露水,谈笑间犹如故友重逢, 喜悦而平淡, 直到行近宿舍, 望着崭新的瓦舍,陈同和感叹道:“不知我们曾住过的屋舍还有几分曾经模样?” 黎梓并未多想, 淡笑道:“可去看看。” “好。” 路上陈同和似无意间谈及少年糗事, 惹得黎梓低笑脸红,不知不觉二人便走到曾经的房间前。 二人宿舍相邻, 陈同和提议进去看看,黎梓下意识打开自己的房门,侧身让他进去, 却见陈同和站在门外,目光幽深紧盯自己。 他说:“时过境迁,这里全然不似从前, 那么,小梨子你呢?” 黎梓似被吓到,脚步惊慌要出房门,却被陈同和一把推到门板上,期身吻了上去。 他吻得急切又凶狠,似宣泄着三年离别的苦闷,又似表达深沉的思念。 黎梓瞬间红了眼眶,却没有推开他。 正当陈同和打算拥人入室一解相思之苦时,忽然传来吧嗒一声脆响,似有人急切关闭门窗。 黎梓顿如惊弓之鸟,猛地推开陈同和,面上血色尽褪,转为绝望的惨白。 让陈同和瞬间忆起黎梓曾经整日担惊受怕,怕被人发现失去所有。 可他们如今早已不是从前任人宰割的无为少年了,陈同和绝对不会再让世俗分割他与黎梓。 “谁!” 陈同和并不慌张,以他现在的身份,就算被学子发现他喜欢男人也不必担心对方敢宣扬,除非对方不在意前途。 可他很生气,刚刚黎梓没有抗拒,定是心意未变,好好的重逢被搅乱,他怎能不生气? “本官乃新任教谕,现在出来,本官不与你们计较。” 婉姝与春燕捂着嘴缩在窗下,听到对方是教谕,更不敢出声。 伴随着几道推门声,陈同和的声音再次响起,比方才靠近许多。 “要本官亲自找到你,可不要后悔。” 婉姝瞪大眼睛,焦急地抬手指了指房门,春燕会意,立刻摸到门口,轻手将门栓插上。 殊不知正是这番举动暴露了她们。 陈同和站在推不动的房门前,冷笑道:“此地无银三百两……还不滚出来,是不想在九华读书了么?” 婉姝与春燕对视一眼,神情僵住。 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说的就是此刻。 她们就算躲过了这次,也要连累怀玉。 房门打开,婉姝一人出来,缩着肩膀朝对方拱了拱手,欲盖弥彰道:“学生方才正在午睡,不知大人过来,还请大人恕罪。” 陈同和沉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婉姝回道:“学生顾远。” 陈同和眯了眯眼,“抬起头来。” 婉姝紧张地攥起双手,快速抬了下脸,又赶紧垂下,颤声道:“学生再也不敢逃课了,求大人放过学生这一次吧!” 陈同和被婉姝害怕的模样取悦,幽幽开口问她,“方才你可看到什么?” 婉姝连连摇头,“学生在睡觉,什么都没有看到。” “你的房间本官记住了,若是让本官听到什么传闻……你好自为之。” “学生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一阵沉默后,陈同和终于放过婉姝。 “去上课吧,自己向先生请罪。” 婉姝连忙道是,逃也似地离去。 陈同和回头去安慰瘫靠在门板上的黎梓,欲将他揽进怀里,“莫怕,他不敢说出去,我不会让任何人轻贱你。” 黎梓抬手挡开,脸色越发难看,盯着婉姝离开的方向,声音艰涩道:“那人,不是九华学子。” 陈同和僵住,“什么?” 黎梓绝望地闭上眼,“我认得九华所有学子,那房间是我所教学生的。” 陈同和沉思片刻,眸光微闪,握起黎梓的手,笑道:“如此我们更不必担心他会说出去,不是吗?” 在宿舍藏人的行为,更容易引人遐想啊。 黎梓也想到这层,咬了咬唇,抽回手离开,“我想一个人静静。” 陈同和的突然出现搅乱了他的心,才发生方才的荒唐事,他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两人的关系。 这次陈同和没有追上去,对着黎梓背影道:“这次,我不会放手了。” 怀玉房间内,春燕瑟瑟发抖。 天呐,她都听到了什么! 外头安静许久,春燕才敢探出脑袋查看情况,确定四下无人后才冲出房间,跑过院门时险些与刚下课回来的楚怀玉撞上。 “啊!” “是我。”楚怀玉拧眉看着惊慌的春燕,目光扫向她身后,目光一沉,“婉姝呢?” 春燕回过神来,见来人是楚怀玉大大松了口气,接着表情又变得不自在,“小,公子去了竹林,我正要去找呢。” 楚怀玉不想再胡乱猜测,立刻调转脚步朝竹林赶去。 与此同时,孟璟匆忙赶到九华,找上山长告知嫌犯藏在书院,并与之商量如何在避免学子受伤的情况下将其抓捕。 * 婉姝一路小跑到竹林,见附近无人才停下,扶着竹子气喘吁吁,内心仍有些不敢相信方才所经历的一切。 她虽爱看话本,但涉猎并不广泛,对龙阳之癖所知仅限于知道有这么一个词,只有模糊的概念,并不曾真正了解过。 今日可算是长见识了。 那两人竟还是新任教谕和书院先生! 若是说给瑶儿听,定能让她兴奋到尖叫吧。 可她不能说,还要烂在肚子里,否则怕是会被那位凶神恶煞的教谕打死。 婉姝失悔,就不该好奇心那么重。 婉姝呼吸尚未平静,忽闻身后有脚步声靠近,转头看见一白面小生,看打扮是九华学子,她立刻站直了身子。 四目相对,婉姝礼貌地笑着点了下头,接着移开视线,假装赏竹,慢声吟诗,“翠云梢云自结丛,轻花嫩笋欲凌空……” 本是不想被人打扰之态,不料对方竟在她旁边的小道上停了下来。 “这位,兄台好雅兴,当下时节,大家都在赞金秋硕果,赏红叶粉黛,甚少有人注意到这小小一片竹林的生机。” 同一书院的学子互相探讨学问也是寻常,人家主动搭话,婉姝不好不理,免得引人怀疑,但也不能太过热情,以免被缠上,于是侧着身子没有去看对方。 “嗯,在下孤僻,不愿往人群中去。” “巧了,在下亦然,难得遇知己,在下赵珅,敢问兄台姓名?” 婉姝这才表现出被人打扰的不耐,“顾远。” 下一刻,一块折叠整齐的白色棉帕被递到眼前,对方声音含笑,“顾兄擦擦汗吧。” 婉姝正要拒绝,便听他忍笑道:“脸上的粉都花了。” “……” 婉姝猛地背过身,掏掏袖口,摸摸胸口,发现自己忘了备手帕。 话本里根本没提这茬…… 赵珅侧迈一步,又递上帕子。 婉姝犹豫了下,还是接了,声若蚊蚋,“多谢。” 楚怀玉赶到时,便看到婉姝背对着赵珅垂首擦脸,动作像极了抹泪。 他当即箭步冲过去,大力将赵珅推开。 “你在做什么!” 赵珅一个不备,险些摔倒,踉跄几步稳住身形,抬头对上楚怀玉冷冽的目光。 婉姝回身,只见赵珅揉着肩膀,惊讶地对怀玉道:“楚兄?” 春燕也跑到婉姝身边,挡在她面前警惕地瞪着赵珅。 赵珅转了转眼睛,哑然失笑,“楚兄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在下见顾兄扶竹喘息,以为他身体有疾,这才上前搭话。” 赵珅又看向婉姝,语气中的笑意加深了些,“好在顾兄无恙,只是需要手帕而已。” 婉姝攥紧染了颜色的手帕,不敢相信自己的脸此刻是何模样,便躲在春燕身后又道了声些,“待帕子洗净,再还给赵兄。” 楚怀玉依旧冷着脸,“方才失礼,对不住了,阿远是我表弟,多谢你的手帕,明日定还你。” 赵珅又看了眼春燕,潇洒一笑,“那就不打搅几位了,告辞。” 待人走了,婉姝忙让春燕看自己的妆容是否还好。 春燕转身一看,吓得后退一步,“小姐,你……” 婉姝捂脸,“我知道了,不必说了。” 楚怀玉走过去,拿掉婉姝手里的帕子,缓声道:“我带你去洗洗吧。” 见婉姝仍用手挡着脸,接着道:“穿过竹林有一间小屋,此刻又到上课时间,应当无人。” 婉姝这才露出眼睛,“我害你逃课了?” “无妨。” “新任教谕不是来了,你会不会受重罚啊?” 楚怀玉目露狐疑,“你怎知教谕在书院?”他也是方才上课时听先生说才知的。 婉姝与春燕对视一眼,后者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什么也没说。 婉姝目光闪了闪,“我也是刚才听赵兄说的,你快去上课吧,让春燕陪我去洗脸就好。” 那件事还是不告诉怀玉的好,万一那位教谕追究起来,定会对付所有知情者。 楚怀玉看出两人有事瞒着自己,默了默,没有追问,“这节课并非必修,可以不去,我陪你们过去吧,万一遇到学子还能帮你们遮掩一二。” “好吧。” 婉姝洗完脸,正愁该如何恢复妆容时,远处忽然传来打钟声。 婉姝心里有事,闻声有些不安,便招呼站在不远处非礼勿视的楚怀玉,“什么声音,出事了吗?” 楚怀玉没有转身,回道:“集合钟声,无妨。” 这时赵珅去而复返,脚步略显急促,在看到站在池水边露出真容的婉姝时,明显愣住了,见她偏头躲避才回过神来,朝楚怀玉道: “山长命所有人到广场集合,说有要事宣布,缺席者重罚,快去吧。” 说完便以还要去通知其他人为由匆匆走了。 楚怀玉看着慌张离去的赵珅,眼中有郁色闪过。《 》 29、歹徒 第29章 歹徒 “她比考试重要,请先生让学生去…… 婉姝还记得今日是怀玉生辰, 不想再给他惹麻烦,便让他去集合,并指着水池边的竹亭道: “我就在这等你, 哪也不去,等你们结束咱就回庄子去, 嫂嫂定等我们用晚饭呢。” 楚怀玉也不想再让旁人看见婉姝如今的模样,所幸这会儿师生全到广场集合,不会有人过来, 等散会后他立时赶过来便是。 “好。” 婉姝与春燕站在池边目送怀玉离开, 收回视线时无意间对上视线,目光交汇片刻, 两人“噗嗤”笑了。 婉姝指着春燕黢黑的脸笑道:“你也洗掉吧,怪假的。” “这会儿小姐知道假了。”春燕撅着嘴蹲下洗脸,洗完抬起袖子擦了擦。 “用这个。”婉姝递上手帕。 春燕摆手, “奴婢可不敢用表少爷的手帕。” 婉姝目露疑惑, “你何时怕过怀玉了?” “奴婢不是怕表少爷, 而是尊卑有别,表少爷又是男子。”春燕低声解释着, 并顺势提醒婉姝, “小姐也是,您与表少爷到底不是亲姐弟, 也要懂得避嫌才是。” 婉姝愕然,不明白春燕为何会说出这番话,“我与怀玉有做过越礼之事吗?” 春燕想了想, 好像真没有。 若说表少爷黏着小姐吧,倒也没到那种程度,但今年表少爷每次旬假回家时, 与小姐相处时间明显增多了,虽都是因为些寻常小事,二人也没有过亲密举动,春燕却时常感到古怪。 可此时瞧着婉姝清明澄澈的双眼,春燕又觉得应是自己想多了。 “奴婢只是提醒一句,毕竟您与表少爷都不是小孩子了,咱们自己明白是一回事,若叫旁人说道就不好听了。” “你呀,就是想太多。”婉姝失笑,拉着春燕走入竹亭坐下,柔声道,“怀玉在顾府住了三四年,一直与我们情同一家,难道还要我防着他呀?那倒不如让他搬出府去。”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我待怀玉与兄长一样亲,是真把他当弟弟,旁人胡乱说道是旁人想法龌龊,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又何必在意那些人的看法,是不是?” “是……” “对了,之前在怀玉宿舍看到那件事,咱们必须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说,包括怀玉,知道吗?” “奴婢都听小姐的。” * 集合钟声在上课时间响起,各堂师生很快来到广场,见广场上摆满了书案,学生们井然有序地分堂而坐。 山长见各堂到齐,没再等个别逃课迟到之人,先向大家介绍了新任教谕陈同和,接着道出本次集会目的。 “想必大家都听说了荣县主簿一职空缺之事,今日陈大人来此一是为视察,二则是传达上听,让我举荐一人暂补空缺。” 此话一出,阶下一片哗然。 “山长的意思是要从学子当中选吗?” “有望者也就那几人,何必如此大张旗鼓,总不会是要我们当场考试,公平竞争吧?” “嘘,听山长接着说就知道了。” 广场很快安静下来,山长不负众望,扬手命人抬来几箱试卷。 “经我慎重思量,决定推荐本次考试前三名,最终录取结果由陈大人敲定。” “一刻钟后开考,限时半个时辰,迟到一炷香时间以上者视为弃考。” 话落,有几名学子匆匆离开,很快又陆续跑来数人,显然是刚得到消息急忙赶来的。 一刻钟很快过去,山长宣布开考,学子们立刻奋笔疾书,全然不知书院内正进行着紧张地抓捕行动。 一份名单被送至孟璟手里,上面写的是未参加考试者。 此时官兵已经包围整个书院,孟璟下令分几队人对书院进行地毯式搜索,重点优先排查名单上学子的房间。 与此同时,站在台阶上与山长等人一起监考的陈同和发现黎梓没有到场,派手下前去查看情况,约莫一刻后,手下回来在他耳边说了句话,使他脸色大变,当即匆匆离去。 而坐在台下考试的楚怀玉早就发现现场气氛有异,四周监考者除去师长,多了不少陌生面孔,他们不关注学子有无作弊,反而警惕外围,好似随时会发生危险。 楚怀玉越想越觉得不对,抬头去看自己恩师,恩师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安心考试。 楚怀玉却想到婉姝午时说过的逃犯,再看那些身上明显带有兵气的陌生面孔,心里咯噔一下,再也坐不住,立刻搁下笔起身离座。 屈游发现自己最看重的学生弃考离去,立刻让身边穿着便衣的官兵去拦住他。 楚怀玉被带到恩师面前,未等恩师开口,率先坦白道:“学生亲人在书院,请先生让我去看看她。” 屈游一看便知楚怀玉猜出了什么,不禁暗道此子果然敏锐,更不许他弃考,于是压低声音道:“一切有官兵,不会有事的,你先去考试。” 考试虽是山长临时想出的对策,承诺却是真的,怀玉凭此考试拿下主簿一职,名正言顺,便再无人敢编排他全靠顾家支撑。 楚怀玉明白恩师言下之意,仍坚持道:“她比考试重要,请先生让学生去。” 屈游被气得翘起胡子,抬起身指着他想要骂人。 楚怀玉又道:“学生已经离座,又与先生交谈数句,就算得了第一恐怕也难以服众。” “你。”屈游见楚怀玉心意已决,挥挥手道一句罢了,便赌气地扭过头不再看他。 * 婉姝与春燕在竹亭坐下不久,竹林里忽然窜出一道人影,那人她们不久前才见过,正是黎梓。 黎梓步伐慌乱,神情紧张,似身后有猛兽追他,一时没认出亭中二人,急声道:“快跑!” 婉姝还没明白对方何意,便见黎梓身后紧追来一人,那人穿着九华学子服,二十岁左右,长相清秀,此时却凶神恶煞,手握短剑,刀尖还有血色。 “快跑啊!”黎梓一边跑一边又朝二人呐喊,未能注意到脚下鹅卵石的突起,被绊倒在地。 拿剑之人立刻追上了他,一脚重重踩在黎梓背上,令他难以挣脱,眼睛却看向亭中被吓傻的二人,恶狠狠道:“你们敢跑,我就宰了他!” 黎梓忍痛嘶吼,“别管我,他已经杀,啊!” 头皮撕扯的疼痛令黎梓痛呼出声,下一刻便被扼住喉咙,无法再说话。 行凶者半蹲下来,几乎将全部重量压在黎梓身上,嘴巴贴在他耳侧,阴恻恻道:“希望你是个声望极好的老师,至少死时还能有两个学生陪你。” 黎梓被迫仰着头,喉咙处的压迫感令他感到窒息,脸色迅速涨红,听到行凶者的话,眼中满是恐惧,却未露求救之色,而是拼命向婉姝二人使眼色,希望她们快跑。 婉姝看懂了黎梓的眼色,却没有选择逃跑,而是站在亭中与歹徒斡旋。 “好歹师生一场,这位兄台莫要冲动,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何必动刀动枪?” 行凶者见婉姝真以为自己是学生,当即笑了,张口胡诌,“这位老师道貌岸然,见我出身贫苦无法贿赂他,便处处针对我,我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 婉姝面露诧异,又连忙安抚道:“如此有违师德,可以向山长举报他,你若真杀了他,反倒搭上自己前途,不值得呀,你千万别冲动,我,我不是九华的学子,不怕被针对,我可以帮你。” “呵,你们都是一丘之貉,我才不信。” 婉姝忙问:“你如何才信?” 歹徒眸光微闪,沉声道:“你们到我跟前来,回答我两个问题,若答得上来,我便信你们,放了他。” “嗯嗯嗯。”黎梓拼命摇头,喉咙上的力道立刻收紧,叫他难以呼吸。 婉姝见黎梓快要被掐死,连忙表示自己会过去,请他手下留情。 实则,楚怀玉正从歹徒身后的竹林中慢慢走出,只需婉姝吸引歹徒注意,他便能悄无声息靠近偷袭。 歹徒见婉姝二人向自己走来,果然略松了手上力道,黎梓的脸色也恢复了些血色。 “我过来了,你不要冲动。”婉姝边出声安抚边不快不慢地向歹徒走去。 正当楚怀玉快要靠近歹徒时,几个官兵忽然从小道跑来,歹徒受惊,手上的短剑立刻朝前方刺去。 与此同时,楚怀玉将手中的匕首掷了出去,正中歹徒后脑。 “黎梓!”陈同和从官兵身后冲出来,狂奔至黎梓身边,将他身上的歹徒掀开,看到黎梓脖颈间的血色,顿时目眦欲裂。 “不!” “咳咳咳。”黎梓按住陈同和颤抖的手,慢慢转过头,满是泪痕的脸上露出笑意,哑声道,“我没事。” “……” 楚怀玉也走到婉姝面前关心她有无受伤,只见婉姝敷衍地摇摇头,而后迅速挪动脚步,瞪着一双晶亮的眼睛去看陈同和二人。 楚怀玉蹙了蹙眉,顺着婉姝的目光看去,眉头皱得更紧了。 此时官兵上前查看歹徒,发现人死了,语气不善地对楚怀玉道:“你,跟我们走一趟。” 婉姝瞬间回神,不满地瞪向官兵,“怀玉打倒歹徒,救了我们,你们不感谢就算了,这是什么态度?” 士兵板着脸,冷声道:“此人是不是歹徒尚未定论,他却实打实地在我们眼前杀了人,自是要审问一番。” 婉姝生气道:“你们刚刚不是看见歹徒挟持老师,正打算痛下杀手了吗?” 官兵没有否认,木然道:“也看到他杀了人。” “你。”婉姝一时噎住,不知该如何反驳。 这时陈同和已将黎梓扶了起来,看到婉姝容貌时眯了眯眼,随即不动声色地转头对官兵道:“黎老师受伤了,待包扎完,本官立刻带他去衙门配合调查。” 士兵这才有了笑脸,“那就有劳陈大人了。” 婉姝脸色一黑,感情是差别对待啊。 春燕都看不下去了,站出来想要报出身份,却被婉姝拦住。 婉姝站到怀玉身边,幽声对官兵道:“这么说我们也要配合调查了,那就一起走吧。” 官兵给了她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便将三人带走,与其他嫌犯一起带回衙门。《 》 30、偷亲 第30章 偷亲 “不能骗过生辰的人,你说了会疼…… 衙门公堂, 孟璟刚坐下便有官兵呈上名单。 “报告大人,共发现十一名可疑之人,除去死者, 其中有六人非九华学子。” 孟璟接过名单扫了一眼,视线在楚怀玉名字上停留一瞬, “都带上来吧。” 九人一起被带上来,一字排开,下跪叩见县令。 “起来回话。”孟璟语气平淡而威严。 婉姝起身时没忍住好奇, 飞快地抬头扫了一眼。 孟璟一时没认出婉姝, 率先审问的是九华之人,问他们为何没去广场集合。 黎梓身为师长, 第一个站出来回话,说是身体不适在宿舍休息,听到钟声后因洗漱耽搁了些时间, 所以走竹林近路, 结果意外撞见有人行凶。 孟璟点了下头, 没有过多询问。 下一个是楚怀玉,他如实回答:“学生无意间发现官兵, 又觉考试来的过于突然, 便猜测书院中有危险,于是放弃考试去找阿远, 路过竹林时发现程鑫被歹徒捅上,接着就看到歹徒持剑欲杀黎先生。” 婉姝闻言感动地偏过头,要不是怀玉及时赶到, 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此刻。 “公堂之上不可左顾右盼!”衙役喝道。 婉姝被吓了一跳,赶紧缩回脑袋。 孟璟看着楚怀玉,问道:“为何下死手?” 楚怀玉平静地描述了当时情况, 最后道:“不是他死,就是黎先生死。” 黎梓也出声做证。 孟璟看了眼黎梓被包扎的脖颈,没再说什么,又看向另一名学生。 赵珅上前一步,朝堂上一揖,道:“学生与程鑫是好友,得知他没到广场集合便去找他,途中碰见大人,便请大人帮忙,也就没再去广场。” 赵珅一直与官兵一起行动,他本可以不来衙门,但程鑫身受重伤至今昏迷,他是为好友而来,再者,他看出婉姝并非九华学子,必定会被带到衙门问话。 回完话退后时,余光不由瞥向婉姝,赵珅期待着听到她的真实身份。 孟璟又问其余六人为何出现在九华书院,四人说是受程鑫相邀观赏九华景色,吟诗作对,交流心得,又各自说明是何时何日与什么人一起来荣县的。 轮到婉姝时,她垂首上前,学着其他人作揖,“草民一直向往九华,也是去游览九华书院的,家住信都城……” 春燕紧跟在婉姝身后,颤声道:“奴,奴才是跟着主子去的。” “……” 孟璟盯着二人,威严的面容总算出现一丝波动,幸而在场之人无敢直视于他,便也无人发现他脸上异色。 孟璟认出了婉姝,但没有揭穿她,又不动声色地问了旁人几个问题,最后只说日后有需要可能还会请几人配合调查,得到应允后便退堂了。 衙役登记核实了九人的担保人后就放了人,婉姝用的假身份,竟也没被发现,后来才知道是陈同和给她们做了担保。 走出衙门,婉姝还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放我们走了?” 楚怀玉道:“本就是走个流程罢了,就算歹徒没有丧命,也会传我们问话。” 婉姝了然点头,随即脚步微顿,歪头看向怀玉,斟酌道:“你,你不怕吗?” “怕什么?”楚怀玉随口接了句,接着神色微僵,垂眸掩住眼底慌乱,语气有些委屈,“你也觉得我下手太狠了吗?” “没有。”婉姝拉了拉怀玉的袖子,柔声道,“歹徒欲对黎先生痛下杀手,幸亏你果断才救了先生,你没有错,我敬佩你的勇敢,只是担心你自己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绝对没有怪你的意思。” 楚怀玉侧目看向婉姝,见她脸上只有关心,没有责怪,这才放下心来,嘴角扬起浅淡的弧度,低声道:“既是没错,怀玉不怕。” 婉姝莞尔一笑,轻轻拍拍他胳膊,骄傲道:“君子就当如你这般刚毅果决,行之无愧,不愧是我弟弟。” “……” 一直跟在后头的赵珅眸光微闪,开口附和,“这位小公子说的没错,楚兄既有才学又行事果决,乃我辈楷模。” 她唤楚怀玉弟弟,又化名顾远而没被追究,赵珅此刻已经确定自己没有猜错她的身份。 都尉府大小姐,顾婉姝。 楚怀玉察觉到赵珅越发炙热的眼神,笑容瞬间消失,疏离道:“赵兄谬赞。” 婉姝听见弟弟被夸,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还捅了捅怀玉,示意他别太冷淡。 赵珅看到婉姝的笑,内心怦然,情不自禁地红了脸,有些不敢直视地挪开眼,“不知楚兄有没有空,不如我们一起去探望程鑫?” 楚怀玉挡在婉姝前面,明明身高比赵珅还差一小截,眼神却给人居高临下之感,“在下还有事,改日再去拜访,赵兄请便。” 说完便转过身对婉姝道:“我们回家吧,表嫂该着急了。” 婉姝这才想起嫂嫂还在庄子里等他们回去吃晚饭,不由轻呼一声,“看我这脑子,差点忘了,我们快些回去。” 婉姝拉着春燕匆忙走向马车。 楚怀玉这才回身对赵珅道了句告辞,眼中不掩嘲讽。 “楚兄慢走。”赵珅笑着回应,待马车走远,方收起笑,目光深沉地望着前方,最终轻嗤一声。 楚怀玉拿什么与他争? * 回到庄子已是黄昏,婉姝匆匆下车去见嫂嫂,解释今日晚回的原因。 “侍卫早已回来禀报,我已经知道了。”梁氏亲自打量过婉姝才松了口气,只怪她女扮男装,“日后可不许再这样胡闹,否则我再也不和你出来玩了。” “好嫂嫂,我再也不敢了。”婉姝哄嫂嫂帮自己瞒着母亲,得到应允后亲热地抱了抱她,“嫂嫂最好了。” “你呀,就会哄我罢了。”梁氏无奈道,“中午在亭中你没吃多少,早饿了吧?快入座开饭吧。” “路上吃过点心啦。”婉姝笑道。 “怀玉呢?” “去换衣裳了。”婉姝说完看了看自己,不好意思地远离了嫂嫂,“我也去换衣裳。” 回房换衣裳时,婉姝看到花瓶里的杏花枝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问春燕,“还记得咱们十岁时在庄子里藏了什么吗?” “啊?”春燕茫然了一会儿,“好像,藏了很多东西?” 婉姝脸一红,“我是说酒窖墙洞里的杏花酒,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咱们都受了惊吓,应当喝两杯?” 春燕回想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不由打了个冷颤,难得没有劝阻,“正好今日是表少爷的生辰,喝点助兴也无妨,那就,取出来?” 婉姝点点头,催促道:“快去。” 吃饭时,梁氏看到桌上的酒,眼睛闪了闪,亦没有阻止,只道:“不可多饮。” “哦~”婉姝拉长了音调,眼里的笑意让一向好脾气地梁氏瞪了她一眼。 少有人知,梁氏好酒,婉姝也是小时候意外发现的,连她母亲都不知道。 梁氏不敢在婆婆面前放肆,有了源儿后更是有意克制,少有机会喝痛快。 难得出来放松,顾源也有奶娘看着,婉姝便于饭后让春燕再取出来一坛悄悄给嫂嫂送去,春燕有些惊讶,但聪明地没有多打听。 春燕按照婉姝吩咐避开下人送过去,回来时闻到房间里有酒味,当即拉下脸质问,“小姐是不是偷喝酒了?” 婉姝无语,同样不高兴地瞪回去,“我都开窗了,你是狗鼻子吗?” 春燕鼓了鼓腮帮子,“奴婢是担心小姐不舒服,明早就回家了,可没时间给您睡觉,您也不想被夫人知道吧?” “你就去了这么一会儿,我只喝了两杯。”婉姝不想被春燕唠叨,撒娇道,“我也是今日受了惊吓,喝些酒有利于入睡嘛,好春燕,我困了,咱们睡觉吧。” 春燕叹了口气,此刻也无甚精力唠叨。 二人迅速洗漱,熄灯躺下。 没一会儿,隔间便响起春燕轻微的鼾声。 婉姝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最终坐了起来,黑暗中瞄到桌上的酒坛,有点嘴馋。 想到这里是自家庄子,又很清净,婉姝再没了心理负担,下床披上外衣,抱起酒坛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初五的月亮细如眉,星星却又多又亮。 婉姝忽然来了雅兴,打算月下独酌,赏赏夜色,不过单喝酒没意思,还要配点小食。 * 楚怀玉刚与王大富交代完事情,回房途中路过厨房,发现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钻了进去。 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暗处等人出来,打算确认对方目的后再做应对。 却没想到那人竟是婉姝,且只有她一人。 楚怀玉看见婉姝怀里的酒坛和小食,又见她往观景阁方向去,突然明白了什么,不禁失笑。 当婉姝到达观景阁时,便看见楚怀玉站在二楼窗口静静望月,脚步顿了顿,想到今日是他生辰,难免多思。 他是不是想娘亲了? 婉姝心软了,没有遵循礼教离开,并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借口。 她偶尔也会和兄长月下谈心,怀玉又有何不可呢? “咳咳。”婉姝故意发生声响吸引怀玉注意,随后快步登上楼阁。 “婉姝表姐?”楚怀玉的声音惊讶又紧张,见婉姝将酒坛和小食放到小几上,忐忑道,“怀玉这就离开。” “别走。”婉姝叫住怀玉,“你也睡不着的话,陪我坐一会儿吧,正好我一个人也有点怕。” 后面这话不是假的,来的路上她就有点后悔了,看到怀玉反而松了口气。 楚怀玉背对窗口而立,脸庞藏在暗影中叫人看不清神情,他默然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坐到婉姝旁边的位置。 “婉姝表姐为何难眠,今日吓到了吗?” 婉姝将小几上的蜡烛点燃,见怀玉满眼关心,心中一软,笑了笑,“我可不是吓大的,死人什么的我小时候就见过了,才不会怕。” 楚怀玉眉眼微动,他很少有机会了解婉姝幼时的事,偶尔听到顾父谈起也多是趣味小事。 “你小时候,发生过什么吗?”楚怀玉缓声引诱。 婉姝垂下眼倒了两杯酒,却不想扫兴,笑道:“没什么好说的,你呢,怎么来这了?” 楚怀玉略感失望,低声道:“想娘了。” 这话也不是假的,这些年来每到生辰楚怀玉都会想起他娘,只不过不似他表现出来的感伤难过,他想到娘,心里只有冷意。 婉姝却只看到表面,又讶于怀玉这般轻易吐露心声,有些心疼他,便推一杯酒过去,“不要难过,我们都会疼你的。” 楚怀玉眼睫颤了颤,明知婉姝口中的疼爱是把他当家人,当弟弟,还是忍不住心悸。 许是光线太暗,酒水过浓,令人心生贪念。 楚怀玉肆意展示着自己的脆弱,纵容婉姝陪自己喝下一杯又一杯的杏花酒,直到她醉倒在小几上。 “婉姝表姐。” 楚怀玉在婉姝耳边唤她。 婉姝枕着胳膊趴在小几上,几声过后,她也只是咂嘴小声嘟囔了句什么,然后微微蠕动几下就没了动静,始终没有睁眼,似是醉酒昏睡了过去。 楚怀玉便坐在旁边盯着婉姝,紧紧盯着,最终倾身凑了过去。 一吻落在婉姝的手背上,蜻蜓点水,却留下温热的濡湿感,混着杏香的酒气将婉姝缠绕,发出缠绵暧昧的声音。 “不能骗过生辰的人,你说了会疼我就不许反悔。” 楚怀玉沉浸在偷香的悸动与罪恶感中,没有注意到婉姝藏在臂弯中正在剧烈颤抖的眼皮。《 》 30-40 第31章 逃避 “怀玉,赵公子也是出于好心。”…… 婉姝并不认为自己醉了, 因为她能够清醒的感知到身边发生的一切。 手背上的温热,耳边的呢喃,以及怀玉湿热的气息, 都是那样的清晰。 婉姝很惊慌,想要质问怀玉, 又想逃跑躲避,可无论她如何努力,身体却不听使唤, 半点动弹不得。 挣扎到最后, 她想,她大抵是在做梦。 梦里, 怀玉将她抱到榻上,温热的呼吸打在她脸上,距离之近足以感知他的急促与紧张, 他似在极力克制什么, 最终为她盖上被子迅速退离。 看啊, 就算在梦里怀玉都不会对她下手,又怎会趁她醉倒做出那样轻浮举动? 婉姝在心里安慰自己, 一定是白日受到惊吓才做了这样古怪的梦。 良久之后, 又似顷刻之间,婉姝忽然被一种骇人的坠落感惊醒, 睁开眼却对上了怀玉含情脉脉的双眼。 “姝儿。” 眼前的怀玉不再是她印象中清瘦乖顺的少年,而是穿着婚服已然长大成熟的怀玉,俊朗无双, 眼神魅惑。 “姝儿。” 红烛鸾帐下,他覆于她之上,深情地望着她, 并用低哑的声音亲昵唤她,一遍又一遍,目光逐渐充满欲色,最终压下了身子。 婉姝眼睁睁看着怀玉殷红的嘴巴慢慢靠近自己,双唇微张,喷洒出灼热的气息。 啊—— 婉姝猛然睁开眼,脱口而出一句“不要”,胡乱挥舞的手臂许久才停下,只余急促的喘息。 良久,婉姝呆呆地偏过头,熹微的晨光透过窗纸照进屋子,让她看清了自己身在何处。 小几上燃尽的蜡烛,未收的酒盏小食,以及枕边怀玉留下的纸条,无不昭示着她刚刚做了一场怎样荒唐的梦。 纸条上写:唤表姐不醒,斗胆置您于榻,望恕无礼,而您醉酒之过,全错在怀玉,定深刻自省,之于观景台夜谈一事,必三缄于口,不累表姐名声。 婉姝攥着纸条匆匆逃回房间,幸而春燕未醒,教她松了口气,悄悄将纸条掷于痰盂,又倒茶点浇毁,才彻底安心。 “小姐?”春燕听到水声,揉着眼睛走出隔间,见婉姝站在床边,立刻清醒,“您要起啦,怎么不喊奴婢?” 婉姝心跳如擂鼓,强装镇定地脱下外衣钻回床上,道:“只是渴了,起来喝口水,再躺会儿吧。” 春燕瞧了眼外头尚早的天色,没有发现端倪,便回隔间悄声拾掇自己,随后轻声出门,去为小姐准备洗漱所需。 婉姝将自己卷在被子里,一遍遍回忆,还是不能确定梦境是从哪一刻开始的。 根据纸条所写,怀玉确实将她抱上了榻,那吻手一事…… 春燕很快端水回来,见婉姝坐在床边发呆,快步走过去,将床幔收起,“要起了吗?” 婉姝点头,任由春燕给自己更衣梳头,始终不发一言,直到春燕拿起枕边的佛珠要给她套上,婉姝忽然抽回手。 “今日戴镯子。” 春燕愣了愣,疑惑地看了眼小姐手腕上从来不摘下的银镯,放下佛珠,又从妆匣里挑出一个花样复杂的金镯子,“戴这个?” 婉姝看都没看便重重点头,“对,就是这个。” “……” 早饭时楚怀玉没有出现,梁氏告诉婉姝说怀玉读书刻苦,天不亮就出发去书院了。 婉姝沉默点头,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 楚怀玉旬假回顾府时,得知婉姝去孟府进修女红,笑着摸了摸身上的鹿皮挎包,没有在意。 十日后再回来,婉姝去长信侯府跟宫里来的嬷嬷学习礼仪,两夜未归,楚怀玉望眼欲穿,失落而去。 又过了十日,楚怀玉提前得知婉姝去了望月城赏梅,终于明白她在躲着自己,隐隐猜到缘由,心中懊恼郁结,当晚便不顾风雪赶去望月城。 翌日巳时到长寿山脚下,于人群中寻找婉姝的身影。 一同来的还有王鸿远和程鑫。 程鑫在竹林被捅一刀,侥幸留得一命,他认为是楚怀玉给他点穴包扎救了他,伤未痊愈便回书院,每日跟在怀玉后头嘘寒问暖。 “楚兄喜欢赏梅呀,可有钟爱的品种,要不我送你个园子吧?” 程鑫这话深深刺痛了王鸿远,王家虽富贵,但规矩太多,他可做不到像程鑫这般财大气粗,张嘴就能送人园子。 “你当怀玉是什么人?他救你又不是为了钱财,你这是侮辱他知道吗?” 程鑫顿时急了,“我喜欢谁就为谁花银子,自小如此,怎就埋汰人了?再者说,好园配君子才算物尽其用,楚兄收下园子乃是善举,你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强词夺理!” “你无理取闹!” “怀玉呢?都怪你非与我争论,怀玉在这人生地不熟地,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好?” “明明是你故意找茬!” “还不快找人!” “……” * 长寿山以桃梅闻名,各占半山,一年四季皆是景色,昨夜下了整晚的雪,却不减游客热情。 婉姝跟随同伴踏雪寻梅,初时还觉得有趣,但很快被脚底的凉意冰得失了兴致,开始后悔来凑热闹。 陈妙玲走在前头与人交谈,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婉姝,见她闷闷不乐,与旁人解释两句,便慢下脚步与婉姝同行。 “冷不冷?都怪我考虑不周,让你大老远来这受罪。” 陈妙玲夫家是望月城兵马司副指挥张岿,虽是新妇,应酬不少,却也没与婉姝孟瑶断了联系,信中得知婉姝想出来散心,便邀她来望月城。 几月未见,如隔三秋,奈何身份使然,需要左右逢源,难免顾不全婉姝。 婉姝见陈妙玲面露愧疚,忙抱住她胳膊,笑道:“这话说的好见外,我来望月城主要是为看你,见你过得好,我和瑶儿才能放心,哎,只可惜我受不了踏雪之苦,无福享受寻梅之乐,才子佳人果然不好当。” 陈妙玲扑哧一笑,无奈道:“你呀,惯会逞强,这回知道苦了?我送你下去罢。” 婉姝摇头,她看得出妙玲忙于结交,怎好毁她机遇,故意调侃道:“你都是有家室的人了,还与我黏在一起偷懒,不怕被婆婆打板子呀?” “说什么胡话?”陈妙玲无语道。 婉姝笑了笑,推推她,“我认得路,又不着急回家,等你闲下来再带我逛望月城,不过你得准备好银子招待我。” “好好好,我定备足银子留够时间,陪顾大小姐玩个尽兴。”陈妙玲语气轻松,眼中却有感激。 张家情况复杂,婆婆也不和善,她实在不能任性,便指派一名亲信侍卫送婉姝主仆下山。 下山时,婉姝因为脚疼走的有些慢。 春燕抱怨道:“张家准备的什么鞋子呀,又冷又硬的,奴婢是下人也就算了,怎能这样对待小姐?” 婉姝瞥了眼面无表情的张家侍卫,让春燕别说了。 春燕哼了一声,对陈妙玲心生不满。 嫁了人就不是好姐妹了?以为顾家是好欺负的吗?回去她就跟太太告状。 赵珅找来时,看到婉姝一瘸一拐地走路,立刻上前关心,“可是受伤了?” 这是婉姝第三次见到赵珅了,数日前在长信侯府见过一次,被风婕郡主拉着一起旁听了他与世子谈话,发现这人说话十分有趣。 “不小心崴了一下,并无大碍。”婉姝道。 赵珅却面色紧张,当即背过身半蹲在婉姝面前,“崴脚不可轻视,我背你下去。” 婉姝摆手,“不必了,真的不怎么疼。” 赵珅偏头,语气是夸张的委屈,“顾小姐是嫌弃在下,还是怕赵某以救脚之恩讹上你?” 什么救脚之恩,婉姝被逗笑,还是觉得不妥,正要再次婉拒,却被春燕轻推了下。 婉姝以为春燕是要自己上赵珅的背,皱眉看向她,却见她朝自己使眼色,示意她看右手方。 婉姝不明所以地偏头,顿时神色一僵。 怀玉怎么来了?! “顾小姐是要赵某求您才肯爱惜自己的脚吗?好吧,那我求求你……” 赵珅话未说完,余光便见一人大步踏来,偏头看去,正是沉着一张脸走来的楚怀玉。 吸取上次教训,赵珅立马直起身子后退两步,同时离婉姝更近了。 “楚兄也来寻梅呀,真巧。” 楚怀玉冷冷扫他一眼,“不巧,听说婉姝表姐伤了脚,我是特意来接她的,免得让心怀不轨之人借机生事。” 赵珅脸上的笑淡了下来,“楚兄这是何意?就算在下有心结识顾小姐,也无法让她崴脚吧?我又不会巫术。” 婉姝也觉得怀玉针对人家太明显了,不赞同道:“怀玉,赵公子也是出于好心。” 楚怀玉倏地转头看向婉姝,眼中有受伤,有执拗,“所以婉姝表姐是要我背你,还是要他背?” 婉姝皱了皱眉,不喜被迫做选择,于是拉起春燕往下走,声音也带了气,“我谁都不需要。” 婉姝承认自己在躲怀玉,主要是因为那晚的梦让她觉得羞耻,其实心底还是偏向于自己误解了怀玉,经过这些日子内心总算平静,本打算这次回家后恢复如初的。 可怀玉的突然出现,以及他刚刚那近乎坦白的眼神,让她再难假装没发现怀玉的心思,顿时变得心烦意乱起来。 赵珅看了眼怀玉,压低的语气暗含讥讽,“楚兄这又是何必呢?” 说完快步跟上婉姝,好声好气道:“拿自己的身子与人置气最不值得,疼的可是你呀,我发誓真的不会讹你,让我背你下去好不好?” 第32章 抱她 “放我下来!” 上山容易下山难, 婉姝又堵着一口气,难免脚步快了些,脚趾顶着鞋头剧烈摩擦, 痛得她忍不住吸气。 耳边忽然响起赵珅温声细语的哄劝,婉姝顿觉一股委屈涌上心头, 眼前氤氲一片,忍不住红了眼。 没注意踩到石阶边沿,残雪硬滑, 她脚下一出溜, 连带着春燕一块滑倒。 事发之突然,叫赵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伸出去的手也只抓到了婉姝身上的氅衣,没能阻止她下跌。 “啊!” 婉姝被提起的氅衣勒住脖子,没有磕到后脑, 但被发钗扯得头皮一紧, 并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墩儿。 剧痛之下, 眼眶里的泪水一下子就滑落下来,婉姝难忍地发出几声呜咽。 “小姐!” “婉姝!” 春燕惊叫一声后, 强忍着屁股和后腰的疼痛去搀扶婉姝, “小姐,有没有磕到?” 赵珅在另一边扶着婉姝的手臂, 刚将她拉起来就被人狠狠撞了下手肘麻筋儿,手不自觉地松开。 楚怀玉握住婉姝胳膊,挤开赵珅, 直接将婉姝打横抱了起来,用披风遮住她脑袋,低声道:“对不起, 是我说错话了,下山后怀玉任凭婉姝表姐处置,别让旁人看了笑话。” 婉姝听到石阶下方传来谈笑声,知道自己现在形容狼狈,不想丢脸,便往怀玉怀里缩了缩。 脸埋在他胸前,闷声道:“快走。” 临走前,楚怀玉斜了赵珅一眼,“劳烦赵兄带春燕下山。” 春燕正叉着腰龇牙咧嘴,闻言瞬间收敛表情,看向赵珅略显不满的脸,摆手道:“奴婢可以自己走。” 此时陈妙玲指派的侍卫已经没了踪影。 赵珅眼角微抽,勉强扯出一抹笑,“春燕姑娘不必逞强,在下,背你。” 下山时碰见正在找人的王鸿远和程鑫,两人见到楚怀玉怀里抱着位姑娘,呆立在一旁默然注目。 楚怀玉淡淡扫了眼王鸿远,后者在看到紧跟其后的赵珅与春燕时,顿时福至心灵。 “哎呀赵兄,这不是春燕姑娘嘛,你们这是?” 赵珅眼皮一跳,连忙解释,“顾小姐主仆二人意外摔倒,正巧被在下与怀玉碰见,总不能袖手旁观。” 说着,赵珅空出一只手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重重喘息几声。 “顾小姐,难道是怀玉表姑家的顾小姐?”见赵珅点头,程鑫眼睛一亮,当即就要上前帮忙。 王鸿远立马抡起胳膊砸到程鑫肩上,“也不知婉姝摔伤了没有,咱们赶紧下去帮忙寻大夫吧,我有点走不动了,你扶着我点儿。” 程鑫黑着脸掀开王鸿远,“谁叫你吃这么胖,我先走一步去找大夫,你自己慢慢走。” 程鑫没注意到赵珅眼底的阴沉,扭头去追楚怀玉,自荐帮他抱一程婉姝,被拒,只好快步下山准备车马。 等楚怀玉抱着婉姝下来,程鑫狗腿的掀开车帘,“厢内备着暖炉毛毯,快让表姐进去,别冻着了。” 楚怀玉面露感激,“多谢程兄,我先带婉姝表姐回城看大夫,可否劳烦你等春燕姑娘下来,带她与我们会合?” 程鑫第一次体会到被怀玉正眼相看,精神一振,郑重点头,“楚兄放心,我很快就带人去找你们。” 楚怀玉抱婉姝进入车厢,贴壁坐下,却未放下婉姝,而是将拢在怀里,双腿叉开使婉姝臀部悬空,一手扶她肩膀,另一只手去关厢门,同时吩咐车夫启程。 婉姝被怀玉这一系列动作弄得懵了一瞬,接着惊恐地瞪大眼睛,推着他胸口挣扎,低声怒喝,“放开我!” 楚怀玉按住胸口上的柔荑,微微用力控制住婉姝肩膀,无奈道:“婉姝表姐误会了,怀玉是怕你坐下会疼才这般。” 婉姝僵住,她无法忽视尾椎骨处传来的阵阵疼痛,却也不能接受躺在怀玉怀里,于是涨红着脸道:“我不疼,放我下来。” 楚怀玉低下头,松开婉姝的手,手指靠近婉姝的脸想为她擦掉未干的泪痕。 婉姝偏头躲开,语气微冷,“放我下来!” 此时马车忽然剧烈颠簸了几下,婉姝猛地吸气,下意识抓紧了怀玉的衣襟。 厢外传来车夫诚惶诚恐的声音,“这段路不好走,请贵人多担待,一会儿进了官道便不颠了。” 婉姝反应过来后立马松开手,却因刚刚摸到的濡湿感而愈发羞愤,脸色更红。 “待上了官道,我便放你自己坐,可好?” 婉姝梗着脖子不看怀玉,也不想再和他说话,但下一次颠簸,她还是会因某处疼痛而忍不住紧张抬手,索性抓着他不放了,只仍旧歪着头不去看他。 楚怀玉微微摇头,始终小心护着婉姝,上了官道后婉姝没再提自己坐,他便也没放手。 终于进城,楚怀玉抱婉姝进入医馆,让女医为婉姝查看伤情,他则在外紧张等待结果。 女医很快出来,脸色不大好看,“幸好没伤到骨头,但免不了疼上十天半月,你是那位姑娘什么人?” 楚怀玉如实作答,“表弟。” 女医皱着眉上下打量了怀玉一眼,最终叹了口气,怜惜道:“那位姑娘的鞋子看着厚实,实则内亏底硬,实在不适合登山。” 那姑娘衣着不俗,怎偏鞋子不合脚呢?脚趾都磨肿了,家里怕不是有后娘吧? 女医见少年脸色难看,摇了摇头转身去拿药膏,又回到隔间与婉姝交代用法。 “每日涂抹三次,以掌揉化效果更佳,我先为你用一次,就没那么疼了……回家后最好卧床休养,避免大幅度动作。” * 陈妙玲从侍卫口中得知婉姝滑倒,以及春燕抱怨靴子不合脚一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再顾不上什么结交应酬,第一时间下山。 得知婉姝主仆已经回城寻大夫,她也迅速赶回张家,一通责问后,得知柳姨娘院里的丫鬟接触过为婉姝准备的靴子,当即将人抓来,严刑拷打,问她受何人指使。 “奴婢冤枉啊,大奶奶,奴婢真的什么也没做,大奶奶饶命啊!” 张岿闻讯赶来,阔步走到陈妙玲身边,牵起她的手温声道:“何故让夫人气成这样,这些不听管教的东西直接打死或是发卖便是。” 陈妙玲忍住抽回手的冲动,冷声道:“夫君也知婉姝是什么身份,她一个丫鬟与顾家无冤无仇,却对婉姝的靴子动手脚,想必是冲我而来,我自问嫁入张家以来,从未苛待过下人,又怎会惹得柳姨娘院里人记恨?” “大爷,大奶奶,奴婢冤枉啊!” 柳姨娘是张岿情窦初开时喜欢的女子,辗转多年才抱得美人归,正是春风得意时,难免偏爱几分,可他不是蠢人,分得清轻重。 于是也冷了脸,“夫人放心,此事为夫必然给你一个交待,既然这贱婢不肯说,便拖下去大刑伺候,总有她开口的时候。” 那丫鬟闻言大惊失色,要开口时却被张岿的人堵住嘴拉了下去。 陈妙玲见张岿仍有袒护柳姨娘的打算,眸子暗了暗,失望地抽开手,转身道:“那便辛苦夫君了,我去看看婉姝。” 张岿并未发觉不对,还庆幸自己娶了一位贤良淑德、宽容大度的好妻子。 毕竟少有人能接受丈夫先纳妾后娶妻,陈妙玲虽心有不满,但从未为难过柳姨娘,上对长辈下对奴仆,无一不妥帖。 陈妙玲前脚刚走,张岿就得到了回音。 “大爷,那丫头刚看到刑具便招了,说是柳……” 张岿抬手打断,沉声道:“下人算计主子,既无仇恨,就是为财,你去将人处理了,别让人查到张家便是。” “是。” * 婉姝如今不宜行坐,只能暂留望月城。 楚怀玉租了间小院,将婉姝抱到榻上,道:“我已去信信都,你安心休养就好。” 婉姝趴在榻上,脸朝向里侧,“知道了,你出去吧,我要休息。” 楚怀玉刚走出房门,陈妙玲便来了,见到他急忙问道:“婉姝呢,她伤势如何?” 未等他作答,婉姝的声音便从里面传来。 “是玲姐姐吗?快进来坐。” 陈妙玲朝怀玉微微颔首,便推门进屋,一见到婉姝便红了眼。 “这小院子如何方便,春燕也无法照顾你,不如去我那儿吧,全当给我个机会恕罪,好不好?” “恕罪?”婉姝一时没明白,失笑道,“是我自己走路滑倒,哪里需要你道歉?你今日怎的光揽错呀。” 陈妙玲见婉姝一脸单纯,并不知自己被人算计,不禁有些担心她将来被人欺负,可转念一想,顾家非陈家,定不会将女儿嫁入复杂之家,或许婉姝一辈子都不会见到后宅这些腌臜事。 犹豫片刻,陈妙玲终是自私了一回,不想与婉姝心生嫌隙,便道:“都怪我没管教好下人,使她们拿错了靴子给你,才害你这般。” 婉姝闻言笑容更甚,她就知道妙玲不是故意的,“这样呀,那你可得好好罚那下人,怎能对她家大奶奶的好姐妹这样不仔细?” 瞧着婉姝当真没有生气,陈妙玲心里重重松了口气,挤出一抹笑,“你放心,定不会轻饶了她。” 两人又说了会儿体己话,陈妙玲见婉姝实在不想挪动,只好放弃带她回府的想法,承诺自己定日日过来看她后,依依不舍地离去。 被楚怀玉送出大门,陈妙玲本想嘱咐几句,让他有事到张府找她,不想楚怀玉率先开口。 “赵夫人,您与婉姝表姐情同姐妹,有些事我不好随意插手,但若你对婉姝表姐虚情假意,当面背后做两套,就休怪怀玉不讲情面,亲自讨要公道了。” 少年语气舒缓,唇角上扬,一副极好说话的模样,可眼底却覆着一层寒霜,一字一句皆是不加掩饰的警告。 他是说,张家若不严惩害婉姝的人,他会亲自动手。 第33章 争论 “你别忘了,我是你姐姐!”…… 婉姝午睡醒来, 发现床沿趴着一个黑不溜秋小孩儿,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正好奇地盯着自己。 “你是何人?”婉姝惊讶道。 “啊,小姐醒啦!”小孩儿激动地跳了起来, 似是非常高兴,又有些紧张, 手舞足蹈地说道,“我,我是楚哥哥买来伺候您的, 我会的可多了, 洗衣服做饭种地……我一定会好好伺候小姐的!” 婉姝被小丫头活泼的样子逗笑。 小丫头见婉姝笑了,再次扑跪到床边, 双手捧着脸,痴迷地望着她,“小姐长得真好看, 让我看一辈子都看不够。” 婉姝愣了愣, 脸颊飞红, 她没让春燕拖着伤过来伺候,又一直在烦恼怀玉的事, 倒是没考虑过这几日怎么生活。 见怀玉这般周到, 她心底的气也少了些。 “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小丫头突然闭上嘴,想到楚哥哥的交代, 立马跪直了身子,一改之前天真无邪,给婉姝重重磕了两个响头。 “奴婢以后就是小姐的人了, 请小姐赐名!”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婉姝被小丫头磕头的咚咚声吓了一跳,一时忘记臀部的伤, 伸手想扶她起来,结果刚抬起身子就哎哟一声栽了回去。 小丫头被吓得蹦了起来,她知道婉姝伤在哪,想上前给她揉揉,又怕被嫌弃,只能手足无措地在原地翘脚,“小姐很疼吗?我去找楚哥哥!” “别去。”婉姝认命地老实趴好,招呼小丫头到自己跟前来。 小丫头听话地走到床头,跪坐在地上仰视着婉姝。 婉姝温柔地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你可以叫自己原来的名字。” “可我不喜欢原来的名字。” “那,叫宝妹,如何?” “嗯嗯嗯。” 宝妹嘴巴快要咧到耳后根,显然非常喜欢自己的名字,“宝妹谢小姐赐名!” 嘻嘻嘻,宝妹宝妹,是宝贝的妹妹,再也不是赔钱货贱丫头了。 别看宝妹年纪小,却十分聪明能干,力气也大,不仅将婉姝照顾得十分妥帖,还能兼顾春燕,洗衣做饭更是样样没有落下。 婉姝看她忙得像个小陀螺,常让她休息,奈何宝妹每次都听话的坐在一边,没一盏茶的功夫便又忙乎起来。 婉姝见宝妹是个闲不住的,让她坐着不动如同上刑,便也随她去了。 翌日早饭后,婉姝觉得自己好多了,便在宝妹的监视下在屋内扶着墙慢走。 婉姝状似无意地问怀玉是不是出去了。 宝妹答道:“楚哥哥昨日午后出去的,一直没有回来。” “他去做什么了?” “楚哥哥没说。” 婉姝没来得及细想,忽闻外头传来的争吵声,便让宝妹出去看看。 大门外。 赵珅携礼来探望婉姝,为了不显突兀,特意搭了张家的线与陈妙玲一起来,不成想却被侍卫挡在门外。 “小姐身体不适,不便待客,诸位请回吧。” 陈妙玲没料到自己会被拒之门外,又想起昨日临走时楚怀玉的警告,羞愧之下红了脸。 “岂有此理,你都不去通报一声便赶人,难道这就是顾家的待客之道?”提着礼物的张家管事见自家大奶奶被下脸,怒然出声。 “李馄,休得无礼。”陈妙玲喝斥一句,接着让丫鬟小春将礼物递给侍卫,歉声道,“是我考虑不周,怎能让婉姝拖着伤体招待我呢,劳烦你说一声我来过就好。” 侍卫应了,但没有接礼。 小春想替自家大奶奶说几句话,却被陈妙玲拦下了。 陈妙玲看了眼紧闭的大门,红着眼匆匆离去。 赵珅皱了皱眉,只好跟上。 “听说张夫人与顾小姐乃闺中密友,可是发生了什么误会?” 陈妙玲摇摇头,“我夫君午时回府,赵公子不如一起吃个便饭?” 赵珅见陈妙玲不愿说,便道:“不了,在下还有事,改日再登门拜访,告辞。” * 婉姝从宝妹口中得知陈妙玲被侍卫赶走,立即明白是怀玉让侍卫做的,顿时来气。 旁人也就算了,他凭什么拦着玲姐姐! 婉姝越想越气,让宝妹去告诉侍卫立刻将怀玉找来,她有话要说。 婉姝等啊等,一等便过了午时。 楚怀玉才进大门便看到一脸紧张的宝妹。 “楚哥哥你是不是惹小姐生气了?小姐连午饭都没吃。” 楚怀玉点点头,让她去告诉婉姝自己回来了。 宝妹摇头叹息,楚哥哥昨儿才叮嘱她一切要以小姐为重,不能淘气忤逆,怎么今儿他自己就犯错了呢? 宝妹进屋没多久便出来,给了楚哥哥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小姐让你进去呢。” 楚怀玉进屋,婉姝正站在后窗边,严肃的面容隐隐透着怒气。 “把门关上。” 楚怀玉照做,接着走到婉姝三步远外停下,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婉姝表姐伤可好些了?” 婉姝被他乖顺卑微的样子噎了一下,随即嗔怒质问,“为什么让侍卫赶走玲姐姐?” 婉姝越是生气,楚怀玉越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婉姝表姐可知你的靴子为何单薄磨脚?” “玲姐姐已经与我解释过了,是下人疏忽。” 楚怀玉从鼻腔发出一道轻微的冷哼,“那么她可曾告知婉姝表姐,那所谓疏忽的下人是张岿宠妾院里的丫鬟?” 婉姝听到“宠妾”二字后表情空白了一瞬,才知道张岿有妾室,接着皱了皱眉,“你想说什么?” 楚怀玉抬起头,深邃的眼眸里藏着婉姝看不懂的含义,“那丫鬟死了,说是家中赌徒哥哥逼她偷拿主家东西换财,被发现后投井自尽。” 婉姝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一双靴子才值几个钱,玲姐姐并非刻薄之人,至多罚她几板子,她为何?” “是啊,张家富裕,听闻张岿经常赏赐宠妾金银珠宝,按理说少些零头很难被发现,那丫鬟为何舍近求远,偏去拿主母给客人准备的靴子呢?既不好藏,又不值钱。” 婉姝没少听孟瑶说她母亲是如何惩治那些耍小聪明的妾室,此时也渐渐回过味来,“你的意思是,那丫鬟是受姨娘指使,故意让玲姐姐丢脸?” 见怀玉默认,婉姝不禁开始担心陈妙玲的处境,很快又拧了拧眉。 这又不是玲姐姐的错,被小妾算计就够委屈了,正有苦难言时却被好姐妹拒之门外,岂不是会伤透了心? 楚怀玉见婉姝又怒视自己,看出她的想法,便在她发火之前开口。 “此事自然不是张夫人的错,可那妾室伤害之人是婉姝表姐你,她将你害成这样,却只丢出一个丫鬟做替罪羊,张夫人明知真相却不追究,无非是怕被丈夫当成善妒的女子,但她这般轻易掀过此事,又将你置于何处?” 婉姝神色微怔。 楚怀玉继续道:“昨日赵夫人走时我便提醒过她,她却在今日若无其事地带外男来看你,到底是何居心……” “够了!”婉姝喝止他继续说下去,转身扶住窗台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女子嫁人诸多身不由己,她必有她的难处,我只是磨破了脚而已,难道要她因为这点小事与新婚丈夫隔阂?” 楚怀玉反驳道:“小事,怎是小事?若非鞋子不合脚,你何至于摔倒?长寿山多高,石阶多峭,万一你失足滚落,你可知是何后果?她可曾想过?” “住口。”婉姝猛地转头,发红的眼睛怒视怀玉,“那也是我和她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替我做决定!你能不能好好读你的书,不要老掺和我的事!” 婉姝眸子忽然冷下来,愠怒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别忘了,我是你姐姐!” 就像是严厉的姐姐斥责犯了错的弟弟。 可楚怀玉知道,她是在回应他生辰那夜意外暴露的心思。 她是如此的抗拒,以至于将他的好意视为侵略,好似他变成了什么晦气东西,沾染一点就让人恶心。 楚怀玉目不转睛地盯着婉姝的怒容,执拗地想要从她眼中找出哪怕一丝丝的慌张与悔意。 可是没有。 一向善解人意、宽容大度的婉姝一点都不后悔对他说出这番伤人的话,她的目光同样执拗,像是极力的想摆脱他。 楚怀玉忽而自嘲一笑,随后退了一步,合手朝婉姝深深地弯下腰,“是怀玉错了,还请表姐息怒。” 婉姝搭在窗台上的手紧了紧,偏过头去,表情有些不自然,“你知道错了就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表兄约莫傍晚就到望月城,会等表姐伤好后一起回信都,路上积雪难行,怀玉也要早些启程去书院了,愿表姐早日康复。” 婉姝诧异回头,却只见怀玉转身,匆匆离去。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根本配不上婉姝,早就知道会这样不是吗?何必装的这样伤心……婉姝觉得你恶心,讨厌死你了。” “反正已经暴露了,你不是擅长调香么,不如生米煮成熟饭?还是催眠好了,让婉姝爱你痴你臣服于你,从此只属于你一人,这才是你心中所想呀……” 楚怀玉快步冲出大门,钻入巷子,没头苍蝇似地乱窜,最后跑进一个散发着恶臭的死胡同才停下。 他捂着脑袋蜷缩在垃圾堆后面,苍白的脸上满是痛苦与挣扎,嘴里不断发出压抑的声音。 “闭嘴,闭嘴,闭嘴……” 第34章 报仇 “听说张府昨夜闹鬼,一个小妾摔…… 宝妹立在花坛边踢雪堆, 余光瞧见楚怀玉出门,转身上前几步,想问问他哄好小姐没有。 可没容她开口, 楚怀玉就冲出了门。 宝妹啧了一声,跺跺脚踢掉鞋尖的雪渣, 扭头跑进屋子,看见婉姝趴坐在窗边的案桌前,忙上前围着她转圈。 “小姐怎的坐下了, 疼不疼呀, 宝妹扶你上榻吧?” “不用了,我想坐会儿, 你去看看春燕吧。” 婉姝将头埋在臂弯里,不让宝妹瞧见自己发红的眼睛,三言两语将她打发走。 婉姝再次因怀玉而心烦意乱。 明明是怀玉擅自作主赶走她好姐妹, 他凭什么生气呀? 婉姝并不恨陈妙玲息事宁人的做法, 但知道后心里多少有点不自在, 又看到怀玉露出那副受伤的表情,仿佛她多么狠毒, 婉姝当时就觉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 她虽不能接受怀玉爱慕自己, 却也不曾觉得他这样多么令人讨厌,只当他情窦初开, 错将对姐姐的喜欢当成男女之情。 她不想和怀玉闹僵的。 可是怀玉只一句错了,便丢下她说走就走,好似受了天大委屈。 婉姝觉得受委屈的明明是自己, 是她受人算计,又摔得臀痛脚疼,坐不得走不得, 还被怀玉甩脸子,她就跟被人拿针扎了心口似的。 越想越难受,不知不觉中眼泪打湿了衣袖,婉姝哭得好生委屈。 “臭怀玉,小气鬼,我再也不理你了。” * 陈妙玲回府后也闷在房里哭了一场,谁也没叫瞧见。 午时张岿回来得知陈妙玲被婉姝拒之门外,小心翼翼问她是不是有误会。 陈妙玲一向温柔的目光泛着冷意,“是否有误会夫君不知吗?柳园那丫鬟死了,又有烂赌鬼哥哥做证,旁人找不到证据埋汰张府,夫君便以为旁人都是傻子吗?” 他以为面上摘干净了,就万无一失了吗?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张岿被妻子突如其来的犀利弄得一愣。 他身为家中嫡长子,又身居要职,从来不是温和的性子,如今被他以为的完美妻子冷脸质问,就差指着鼻子骂他宠妾昏头,心里也来了气。 张岿脸色沉了沉,“旁人如何想是旁人的事,你身为张家长媳竟然如此口不择言,可有将张府名誉放在心上?你别忘了张家不止我一个嫡子,母亲绝不允许张家未来主母是个言行鲁莽的。” “你说我鲁莽?”陈妙玲不可置信地望着张岿,自己不过埋怨两句他太过护着柳姨娘,甚至没有明说,他便这般全盘否定自己? 陈妙玲只觉自己保持了十七年的端庄贤淑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一个笑话。 “对,是我鲁莽无知,不懂管教下人,心胸狭隘,这大房的事我实在掌不明白,夫君还是让有能力的人来管吧!” 陈妙玲对张岿失望至极,直接放下筷子,起身离了主屋。 张岿没想到自己不过说了妻子两句她就撂挑子不干了,更加来气。 “你别后悔!” 瞧着丫鬟们瑟瑟发抖地跪了一地,张岿面子挂不住,一脚踢开凳子,怒气冲冲地离府。 原本他还因成婚前就接柳姨娘入府而愧对妻子,见她温柔大度,更是用尽好脾气哄着,结果她就如此回报他! 刚入府半年就敢这般耍性子,若是不治治她,以后还得了? 于是晚上回府时,张岿直接去了柳园,他决定晾妻子几日,让她知道,如果学不会讨好丈夫,换来的只有两人离心,到时难过的只会是她。 结果刚踏入院门,一道黑影忽地从张岿眼前落下,重物落地的瞬间发出“嘭”一声闷响。 接着耳边响起阵阵尖叫。 “柳姨娘!” “不好啦,柳姨娘跳门楼自尽了!” 门灯下,张岿怔怔地看着地上不停抽搐的女子,雪白的中衣勾勒出她婀娜的腰身,但张岿印象最深刻的是她那双很会勾人的长腿。 而那两条腿此刻正以极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隐隐可见有红色从袜尖溢出。 据柳姨娘屋里的人说,柳姨娘今日很是疲惫,于是早早便让下人熄灯,守夜的丫鬟打盹儿,并未瞧见柳姨娘出门,是院子里的小厮看见柳姨娘爬梯子上了院墙,然后走到门楼上,一跃而下。 据说柳姨娘当时双眼发直,举止僵硬,就跟着了魔似地。 张岿不相信邪祟之说,更不信柳姨娘会自杀,立刻封锁院子彻查,结果一无所获。 柳姨娘没有死,但断了双腿,最诡异的是她清醒后完全没有当时的记忆,她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中她是一只正在学习起飞的雏鸟。 …… 陈妙玲听说此事时十分惊讶,不知怎么又想起昨日楚怀玉的话,顿时脸色煞白。 难道是他? 很快陈妙玲就否定了心中猜测,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张府行这种堪称妖术之事,楚怀玉应该没这本事。 陈妙玲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注意到身后的小春眼中流露出惊恐与不敢置信。 * 翌日,望月城忽然传出张府闹鬼的传闻,张家太太大怒,命人严查是谁胡乱嚼舌根,张岿也被骂了一通。 而陈妙玲没理会张府的鸡飞狗跳,早早出门,在外买了许多首饰吃食,然后提着所有东西去探望婉姝。 这次无人阻拦,但院里多了个让陈妙玲发怵的人。 “顾大哥安。” 顾承封坐在院中喝茶,并不意外陈妙玲到来,脸上的笑意一如从前和煦,“婉姝在屋里,去吧。” 可陈妙玲知道,眼前这位是个杀人不见血的笑面虎,此刻她不禁怀疑柳姨娘那事是不是他做的。 一想到顾家可能知晓了一切,陈妙玲越发紧张,硬着头皮进了屋,好在婉姝并没有表现出异样。 “玲姐姐,快过来坐。”婉姝趴在床上,笑着招呼陈妙玲,待她坐到床头,主动拉起她的手,为昨日的事情道歉。 “对不起呀玲姐姐,昨儿怀玉回书院了,他担心有人打扰我才吩咐侍卫关门谢客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不懂事的侍卫竟拦了你,已经严厉斥责过了。” 陈妙玲闻言心里更是愧疚,半点怨言也无,反而笑道:“我倒是羡慕你有这么好的弟弟。” 心里却道,原来楚怀玉昨日早就离开了望月城,果然不是他。 婉姝垂下眸子,难得没有附和夸怀玉的话,又怕被陈妙玲看出异常,便转移话题道:“明日我就回信都了,下次见面不知又是什么时候。” 陈妙玲笑道:“旁的不说,瑶儿成婚我准去……话说,连瑶儿那皮猴子都要嫁人了,婉姝你何时才能找到如意郎君啊?” 婉姝努努嘴,没什么兴致道:“看缘分吧,我不急。” 陈妙玲闻言笑意更深,拉长了语调,意味深长道:“哦,这样啊,看来某位公子没能入得了婉姝的眼,只能单相思咯。” 婉姝眼皮一跳,还以为陈妙玲说的是怀玉,脸色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慌张地有些结巴,“玲姐姐别胡说,我,我和他是不可能的!” 陈妙玲没想到婉姝反正这么大,狐疑道:“赵公子可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之事?”她觉得赵珅挺不错的呀。 婉姝一愣,“赵公子?” “对呀,你以为是谁?” “没,没谁。” “看来有不少公子心仪我们婉姝呀,那可得好好挑挑。”陈妙玲打趣道。 “我觉得赵珅就不错呀,人性相貌都不俗,其祖父更是三朝元老,在京城很有地位,听说赵家最近还出了位贵妃呢,颇得天恩,如此也算配得上我们婉姝。” “玲姐姐,你再拿我取笑,我就不理你了。” 两人笑闹了半晌,谁也没提扫兴的话,临近午时,陈妙玲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午饭时,顾承封在屋里陪妹妹吃饭,见她若无其事的样子,没头没尾地来了句,“听说张府昨夜闹鬼,一个小妾摔断了腿。” 婉姝差点被饭噎到,被宝妹喂了口水才顺下去。 “这么激动作甚?”顾承封挑了挑眉,笑得颇有深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做的。” “谁叫哥哥突然提鬼,人家吓到啦。” 婉姝如是说,心里却以为是陈妙玲帮她报仇了,虽说手段有些惊人,但还是忍不住心里高兴。 玲姐姐果然还是很在意她的。 顾承封瞥见婉姝偷偷傻乐的样子,摇了摇头。 妹妹被人欺负,有人替自己出手教训,倒是省了许多麻烦,可昨夜之事绝非出自陈妙玲之手。 如此非常的手段,让顾承封想到了一个人。 冀州前任都御史秦啸澜之子——秦眉。 秦眉从小就是出了名的病秧子,传闻其父曾花费大半身家为他求得一药引,成功为他续命,秦眉十五岁才第一次在众人前露面,据说长得惊为天人,自那以后再无人说他病秧子,而称其病美人,还有叫他仙子的。 只是好景不长,秦眉在十六生辰时忽然发疯,拿锤子砸断了自己的双腿,秦啸澜花费很大力气才压下此事,并很快调职入京,之后冀州少有关于秦家的消息。 而秦眉正是楚怀玉的继兄,也是在那一年,秦家将楚怀玉赶出了家门,当时他不过十岁。 又两年后,楚怀玉被外出公干的顾贤遇见,因案情需要查了他身份,之后便将其带回顾府。 当年楚怀玉实在狼狈可怜,顾承封又沉浸在得子的喜悦中,并未多想,如今想来,秦家举家迁至京城,连奴仆都尽量带着,为何偏偏容不下楚怀玉呢? 秦眉真的有疯病吗? 还是与张府柳姨娘一样,遇见了…鬼? “哥,你没有公务要忙吗?不会是专门来望月城接我的吧?” 顾承封的思绪被婉姝打断,正好吃饱了,便放下筷子,起身掸了掸衣袍,笑道:“除了接你,我还有一笔旧账要与人算一算。” 半年前,王彦青拿他妹妹的安危冒险,这笔帐也是时候该说道说道了。 至于楚怀玉,只要在顾府这几年没做伤天害理、有损顾家之事,以前的事情可以不追究。 不过孩子大了,也是时候该放他自由。 顾承封想,今年大概能好好过个年,多陪陪妻子了。 第35章 受伤 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与你置气?…… 午时, 小春趁陈妙玲午睡时偷偷出了张府,来到福临街一家新开的布庄。 老板热情地介绍着布匹,小春的目光却没放在布上, 在店铺里逡巡一周,问他前两日的伙计在哪。 老板闻言嗐了一声, “刚开业时那小子说的天花乱坠,结果就干了两天就不见踪影,鄙人只恨自己识人不清……姑娘找他有事?” “不是要紧事, 就是两日前他说帮我留意新鲜绣样, 让我有空来拿。”小春随意编了个理由,假装不满地离开布庄。 小春知道那伙计跑了, 心里越发不安,怀揣心事走在街上,一时没注意前方的哄闹声, 等走近才发现是一群人堵在悦然酒楼门口, 指着上方议论纷纷。 小春不经意间抬头, 便看到一个少女从酒楼三层一跃而下,以头抢地, 砸出一滩血水。 “啊!真跳了!” “死人了死人了!” “我是大夫, 请大家让一让。” 一时间,人群一片嘈杂, 有人惊吓避开,但更多人被好奇心占了上风,围在附近看热闹, 将街道堵得严严实实。 小春不知怎得被挤到了前排,被眼前血腥的一幕吓呆,接着便听到身边人七嘴八舌的议论。 “小姑娘瞧着还没出阁, 也就十五六岁吧,怎么就想不开寻死呢?” “哎呀你是没看见,这姑娘跳之前还笑着挥舞手臂呢,我还以为她会飞……我看呐,八成是中邪了。” “是呀是呀,我也看见了,她好像听不到旁人说话,眼睛都是直的,就跟鬼上身了似地。” “你们没听说昨夜张府的事吗?听说有人被鬼上身摔断了腿,不会是同一只鬼吧?” “咋,大白天也能闹鬼?” “这不是豆腐三娘的女儿立秀嘛……” 王彦青从酒楼出来,在等大夫救人时,也将众人的议论听在耳里,目光扫向人群,一眼便注意到脸色煞白的小春。 “杜岩。” 杜岩收回在死者身上的目光,走近王彦青等候吩咐,只一个眼神,他便明白了大人的意思,悄悄跟上慌张挤出人群的小春。 救人的大夫很快收回银针,遗憾地摇了摇头,“哎,老夫尽力了。” 立秀死了。 此时正好官兵赶来,王彦青及时亮出身份,阻止了想要离开的围观者,让在场所有人到县衙录口供。 王彦青的名声响当当,没一个人敢反抗。 酒楼前很快被肃清,王彦青蹲下观察尸体,发现少女脖颈处有暧昧的紫红色痕迹,转头让人调查死者身份,并请仵作准备验尸。 接着,王彦青站起身,看向街道上唯一没有被带去衙门的男子,无甚温度地开口。 “什么风把顾指挥吹来了?” 顾承封嘴角噙着淡笑,朝尸体方向抬了抬下巴,“聊聊?”说完信步走进悦然酒楼。 王彦青蹙了蹙眉,抬脚跟上。 酒楼的人也被带去衙门问话,两人坐在空荡荡的大堂,顾承封动作优雅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说起来望月城与信都并不远,你我二人竟有几年未见了,想当初,悦然在九华时……” “本官很忙。”王彦青冷声打断,眼里含着警告,“顾指挥若是想叙旧,可以等我办完案子。” 顾承封嘲讽地笑了声,“谁人不知王左使痴迷查案,恨不得住在衙门,等你闲下来怕是我儿子都子孙满堂了。” 王彦青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顾承封,不由拧起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承封搁下茶杯,收起脸上笑容,“昨日你母亲寻了媒婆上我家,你可知此事?” 王彦青眉宇舒展,点了下头。 顾承封眯起眼,语气危险,“既然忘不了悦然,为何不阻止?” 王彦青伸手拿了只空杯,边倒茶边道:“连你都记得,我又怎能忘了她?” 顾承封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所以为何不阻止,你觉得我会让婉姝嫁给心里有旁人的男人?” 热茶的水汽柔和了王彦青的眉眼,却改变不了他平静的语气,“我会好好待婉姝,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半年前婉姝被谢寻绑架时,你做的唯一事情就是想方设法帮谢寻打掩护,竟还敢说不会让婉姝受委屈?” 两人同窗五年,王彦青曾是书院公认的君子端方,顾承封第一次觉得王彦青挺不要脸的。 王彦青并未因顾承封的质问感到惭愧,一本正经道:“我了解谢寻,他不会伤害婉姝。” “那你可知孟家二姑娘的下场?” “我会对婉姝负责。” 顾承封被气笑了,懒得再对牛弹琴,索性直言道:“我妹妹看不上你这种人,看在同窗一场的份上,我劝你尽快打消这个心思,否则到时被拒绝的狠了,可别说我顾府不给王家面子。” 顾承封说完起身,临走前道:“你派人跟踪的姑娘是张府大奶奶的丫鬟,若你进不去张府大门,可以求我帮你引荐。” 张悦然是张岿的妹妹,也是王彦青曾经的未婚妻。两人本是青梅竹马,可惜命运弄人,张悦然在追逐王彦青的过程中意外丧命,良缘变孽债。 外头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落在脸上将人冰得清醒。 顾承封走出酒楼,站在雪下叹了口气,有些担心明日能否按时回家。 身后忽然传来王彦青没有感情的声音。 “顾大人别忘了去衙门录口供。” “……” * 立秀母亲陈三娘很快找上衙门,确认了女儿尸体,据她所说,立秀昨日下午便失踪了。 验尸结果不出王彦青所料,少女生前遭受奸污。 除了一身的伤,没有任何线索。 王彦青命人重点排查悦然酒楼近两日的客人。 与此同时,杜岩正在张府附近打探情况,被正赶回府的张府管事李馄碰见,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杜岩知道张家与自家大人的恩怨,灰溜溜地跑了,回衙门途中经过一条巷子,几声狗吠从中传来,很快有两条狗夹着尾巴跑了出来。 杜岩好奇地往里看了眼,发现尽头是死路,中间有两个渣斗,因为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雪,只能看见两道狗爪印,似乎没什么异样,但墙上的血迹引起了杜岩的注意。 杜岩放轻脚步走进胡同,靠近渣斗时嗅到了隐藏在秽物恶臭下的血腥,立刻拔出刀戒备起来,然后他便看到了靠在渣斗后面的楚怀玉。 楚怀玉大概在这有些时候,眉睫结霜,身上覆着一层薄雪,腰侧和胳膊都有大片血迹,此时他正手持短刀,用阴冷的视线盯着他。 身旁还躺着一具死相惨烈的尸体。 “楚公子?” 杜岩惊讶出声,本想问问发生了什么,却见楚怀玉漆黑的眼珠动了动,接着慢慢闭上眼,安详地昏了过去。 楚怀玉再次醒来已是晚上,伤口已被包扎好,换了干净衣裳。 “楚哥哥你醒啦!” 宝妹惊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楚怀玉眸光微动,侧头便见她往外跑去。 “我去告诉小姐!” 楚怀玉张了张嘴,没来得及阻止,接着自嘲地笑了笑。 在害怕什么呢,又不是第一次在她面前丢脸。 婉姝也不见得会想见他,不是么? 房门很快被再次打开,婉姝焦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怀玉好些了吗,伤口是不是很疼,要不要让大夫再来一趟?” 楚怀玉一怔,看见婉姝动作不自然地跨过门槛,被宝妹扶着慢慢走来。 宝妹正在回答婉姝的问题,“大夫说醒来就不会有大碍了,一会儿喝了药就不疼了。” 婉姝走到榻边,哪还记得昨日说再不理怀玉的话,满眼都是关心与后悔,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才哭过。 “你不是回书院了吗,怎会受伤躺在巷子里?” 楚怀玉直直盯着婉姝的眼睛,不太确定她是因为自己受伤而难过,还是以为愧疚。 婉姝见怀玉不说话,眼眶一热,咬了咬唇,垂下眼低声道:“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与你置气?我知道你是向着我的,是我不知好歹……” “不是的。”楚怀玉回过神来,从床上坐了起来。 宝妹很有眼力地上前扶他靠在床头,然后快步出门去,关门时对怀玉做了个打气的动作,希望他好好哄小姐。 婉姝没看到宝妹的动作,头微微低着,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向怀玉,似在等着他下文。 楚怀玉此刻只穿了中衣,仪容不佳,被婉姝盯得有些不自在,索性将脸偏向床榻里侧,微微沙哑的嗓音透着黯然。 “是婉姝表姐讨厌了我,怀玉自知无颜面对表姐,也不想惹表姐烦心,本打算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回去就搬出顾府……” “你在胡说什么?”婉姝忍不住上前一步,“我没有讨厌你,我只是,只是……” 楚怀玉回过头,执拗地想要一个答案,“只是什么?” 婉姝却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说出个一二来,她总不能说自己发现怀玉好像喜欢自己,急切地想要打消他这种错误的想法,所以故意对他恶语相向。 那岂不是会伤了怀玉的面子,让两人关系变得更僵? 楚怀玉见婉姝说不出来,苍凉一笑,自讽道:“没关系,怀玉早就明白这世上不会有人喜欢我这种人,婉姝表姐不必费心找借口。” “你在说什么呀?”婉姝被怀玉妄自菲薄的样子弄得慌了神,情急之下更不知该如何解释清楚自己的想法。 一着急,憋在眼眶里的泪水就落了下来。 “你怎能这样想我,我何时对你不好了?不就昨日斥责你两句,本就是你自作主张那样对待我朋友,我还不能说你了?明明是我受了委屈又受伤,你还要跟我耍脾气……” 婉姝一哭,楚怀玉也慌了神,顿时后悔将她逼得太紧。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怕咳咳,怕你讨厌我,是我错了,你别哭咳咳咳。” 第36章 阻挠 怀玉呀,心眼儿太多,不适合婉姝…… 楚怀玉握拳挡在唇前, 不停地闷咳,脸色渐渐涨红。 婉姝见此,也顾不上旁的, 忙上前给他顺背。 “你别激动,我, 我不哭了。” 婉姝的身影笼罩下来,楚怀玉顿觉被一股馨香包围,身形一滞, 接着便是更急促地咳。 腰上的被子滑落, 震动间,雪白的中衣蔓出红色。 “我不讨厌, 真的不讨厌你。” 婉姝看到怀玉腰上渗出的血,手足无措地站在床头,被吓得眼泪再次上涌。 “我去找大夫。” “婉姝, 咳。” 楚怀玉忽然攥住婉姝的手腕, 忍住咳嗽, 目光在她腕间停留一瞬,随即抬起头, 眼里带着哀求。 “听怀玉把话说完好不好?” 婉姝知道怀玉胳膊上也有伤, 半点不敢挣扎,下意识往回走了一步, 对上怀玉可怜巴巴的眼神,大脑空白了一下。 “你,你说。” 楚怀玉就这样仰视着婉姝, 像是渴望得到主人关怀的小狗。 “怀玉喜欢顾家,喜欢婉姝表姐,更不敢有一刻忘记大恩, 奈何人微言轻,难以报答,只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我不想惹表姐生气的,我只怕你被人欺负,哪怕得罪你的朋友,我也不想你受委屈……” 婉姝听着怀玉的解释,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滚滚滑落,“我知道,我知道,我早不怪你了,玲姐姐也不会怪你的。” 楚怀玉想去为婉姝拭泪,可他知道此刻不能,好不容易卸下婉姝的防心,他怎敢再越雷池半步。 他松了手,覆上自己胸口,“我一直带着婉姝表姐为我求的平安符,想必是真心所求,才叫我这次有幸保住性命。” 他的脸上终于浮现笑意,满眼知足,“所以我相信婉姝表姐的话,表姐也喜欢怀玉,我再也不耍小性子了。” 婉姝神色僵了僵,有种被空荡荡的手腕出卖的羞愧,一时没发现怀玉话里的古怪,心虚地点头附和。 “嗯嗯,我们以后再也不吵架了,你歇着,我去找大夫。” “可是你的伤……” “我让侍卫去。” 婉姝略显慌张地出了门。 门被关上,楚怀玉恹恹地往后靠去,心里发苦。 这样下去,何时才能光明正大地爱婉姝呢? 他不由地假想,倘若那晚亲的不是婉姝的手,而是唇,她还会这样轻易原谅自己吗? “后悔了吧?胆小鬼,明明燃次香就可以完全占有她,非要做个阴沟里的老鼠窥伺偷食,活该你痛苦,换我来,莫说婉姝的唇,我定会让她在我身下……” 楚怀玉面无表情地伸手朝腰侧按下去,用疼痛驱散脑海中的声音。 他不要强占婉姝,而是要她心甘情愿。 * 顾承封环胸站在门口,脸色说不上难看,但周身散发的气息却叫一旁的宝妹缩着脖子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见婉姝出来,顾承封没有表现出异样。 “我已派人去接大夫,天色已晚,你早点回屋休息吧。” 婉姝知道自己此刻眼睛肯定红红的,于是低头避开兄长的目光,“还没到睡觉的时辰呢,我不困。” 她还不知怀玉如何受的伤。 顾承封没有拆穿,伸手轻轻拍了拍婉姝的头,“怀玉需要休息,明日再问也不晚,去吧。” “好吧。” 看着婉姝带宝妹回屋,顾承封才抬脚进了怀玉的房间。 楚怀玉已然规矩地坐好,见到顾承封礼貌颔首唤人,“表兄。” 顾承封拉了把椅子到床尾处坐下,不动声色地指了指他伤处,“说说吧,怎么回事?” 楚怀玉垂下眸,知道顾承封不好糊弄,便只挑真话说。 “张家的柳姨娘与顾家无冤无仇,不会有胆子为了争宠而冒犯表姐,我怀疑她背后有人指使,便找人盯着张府。” “那小妾出事当日,她的贴身丫鬟去了悦然酒楼与一男子会面,我去跟踪那人,不料对方武功高强,我被发现了。” 顾承封听完并无意外,显然已经猜到大概情况,接话道: “死者身上藏着能乱人心神的香料,但身份尚不能确定,你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想来你也不知他是谁,此事已由审刑院王左使接手,明日会着人来问话。” 楚怀玉闻言点头。 顾承封见楚怀玉一脸乖顺,含笑道:“你是故意与婉姝生气的吧,借机让大家以为你离开了望月城。” “我没有。”楚怀玉脸色微变,紧张地解释,“只是一开始我怀疑张夫人,想让表姐早有心理准备,没想到表姐会那样生气。”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顾承封不在意地摆手,面上带笑,半是夸赞半是感叹道,“只是觉得从前还是小看了你,以你的才能,或许早该入仕。” 楚怀玉听出顾承封这是打算让自己搬离顾府,心里沉了沉,姿态越发谦卑。 “怀玉愚钝,前些日子还惹得先生生气,这次又冲动行事,打草惊蛇,实在愧对表兄信任。” 顾承封淡笑着,没有接话。 此时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说大夫来了。 顾承封站起身让人进来。 大夫对怀玉检查一番,确认他没有发热迹象,伤口也无恶化后重新包扎,嘱咐他按时喝药后离开。 “别想太多,早些休息。”顾承封朝楚怀玉笑了笑,也出了门。 怀玉呀,心眼儿太多,不适合婉姝。 * 大雪下了一夜。 婉姝早上醒来得知今日不走了,心中暗喜。 吃完早饭,她便与春燕一起在厨房盯着宝妹煎药。 宝妹无语,从前流浪乞讨时,大富哥他们生病都是自己照顾,她很会煎药的。 不过楚哥哥说不能说以前的事情,她只好保持沉默。 “小姐,药煎好啦,奴婢去给表少爷送去。”这两日经过春燕的教导,宝妹不再喊楚哥哥了。 婉姝先一步端起药碗,笑道:“你端不稳,我去吧。” “哦。”宝妹很会察言观色,她看出来了,小姐是想去见楚哥哥,她是发自心底地高兴。 楚哥哥和小姐和好,她就不必两头为难了。 春燕想要帮忙,被宝妹拉住了,“春燕姐姐,你伤的重,宝妹扶你回去歇着。” “对,你还要趴两天。”婉姝附和道,接着转身出了门。 婉姝敲响怀玉的门。 “请进。” 楚怀玉穿戴整齐,正坐在桌旁看书,看到来人是婉姝,连忙将书放下迎向她,但被顾承封派来照顾他的小厮抢先一步。 秋实迅速从里间出来跨到怀玉前面,笑眯眯地从婉姝手里接过药碗。 “小姐怎的亲自来了,这些事哪能让您沾手,使唤小的就好了。” “我来看看怀玉伤势如何?怕宝妹弄洒了,顺手拿来。”婉姝道。 秋实将药碗放到怀玉跟前,边道:“那可不行,让大爷知道了定骂小的偷懒,小姐您还是先把自个儿的伤养好吧,表少爷这有小的呢,您难道还不放心小的不成?” 秋实是顾承封的长随小厮,算是看着婉姝长大的,婉姝也不好让他为难,便道:“怀玉有你照顾我自是放心,我伤好的差不多了,大夫说可以走动走动。” 秋实听到婉姝伤势大好,笑意加深,“外头天寒地冻的,小姐还是少出门,莫受了风寒才好。” 婉姝点头说知道了。 秋实站在两人中间,静静地看着婉姝,眼神似在询问“小姐还有事吗”。 婉姝被盯得不自在,莫名有种被监视的感觉,又看了眼怀玉,一时无话可说,便道:“那,怀玉趁热喝药,我回屋了。” “婉姝表姐慢走。” 婉姝走了,秋实才去继续忙乎打扫事宜。 楚怀玉坐回位置慢慢喝药,眼底全是冷意。 被发现了又怎样,就算所有人都来阻止,他也绝不会放弃。 没一会儿,官府来人了解楚怀玉的情况。 婉姝本想偷听,但发现是王彦青亲自来问话,心里顿时打了退堂鼓。 虽然知道王大人是个好官,她还是有点怕他,想到他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最终选择了放弃。 算了,还是等王大人走后直接问怀玉吧。 婉姝调转脚步又去了厨房,想做些点心,看了一圈现有的食材,决定做桃酥。 宝妹得知后说什么也不让婉姝动手,不过她不会做桃酥,需要婉姝从旁指导。 “将猪油打化,然后加入盐糖打发,再加两个鸡蛋搅拌,好啦,再加两个鸡蛋继续搅拌……加面粉要过筛,这次用刮刀搅拌,好了可以了。” 面团备好就该塑形了,婉姝揪下一小团,边揉边教道:“都搓成这样的小圆球,用手指从中间扎孔,再撒上芝麻就可以烤了,简单吧。” 宝妹认真地点头照做,直到开烤才发现不对劲儿,着急道:“忘记放核桃了!” 婉姝咳了一声,不好意思说自己不喜欢吃核桃,道:“打核桃有些麻烦,咱们快些才能让客人吃上。” “哦。” 时间到了,宝妹迫不及待地从灶中取出桃酥,一边摆盘一边偷偷吸鼻子,一副嘴馋又不敢表现出来的样子。 婉姝忍俊不禁,拿了一块塞她嘴里,自己也拿起一块吃起来,假装没发现道:“尝尝味道好不好,可不能拿失败品给客人。” 宝妹闻言立马咬了一大口,迅速吃完后抹了下嘴,一脸认真地发表评价,“好吃。” 婉姝笑了笑,“我也觉得好吃,你将这盘给他们送去,我自留一份,剩下的你与侍卫们分了吧。” 宝妹高兴地接受任务,飞奔出门。 “小心地滑。”婉姝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去拿盘子,准备带一盘回屋与春燕一起吃。 正在装盘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笑声。 “哇,什么味道这样香,小厨娘要不要到我家来干活,我出十倍月钱?” 婉姝转过头,便见赵珅笑着站在门口,惊讶道:“赵公子怎么来了?” 赵珅指了指身后,“得知你们被困在望月城,特来雪中送炭。” 婉姝看向他身后,竟真的是一车炭,又见赵珅一脸求夸赞的表情,不由生出逗弄之心,故意摆出严肃的神情,道:“虽然不缺,但还是谢谢你。” 赵珅脸色一垮,万分懊悔道:“我就知道应当昨日不顾风雪赶来的,这样婉姝才会感动!” 他神态语气颇为夸张,逗得婉姝忍不住噗嗤一笑。 “我开玩笑的,你是第一个雪中送炭的朋友,真的谢谢你。” 赵珅立刻恢复笑脸,自然地好像两人真是认识多年的好友,“那婉姝准备怎么谢我?” 婉姝想了想,“请你吃没有核桃的桃酥?” 楚怀玉送王彦青出门时便看到这样一幕。 婉姝举着盘子站在赵珅面前,笑靥如花。 第37章 怀郎 “你可曾怀疑过楚怀玉?”…… 婉姝看到怀玉二人出来, 立刻收起笑脸,规矩地向王彦青行了一礼。 赵珅回头,顿时面露讶然, 也忙将桃酥放到一边,正身作揖, “学生赵珅见过左使大人。” 王彦青目光在二人身上停留片刻,微微颔首,接着偏头对楚怀玉道:“不必送了, 你若再想起其他事, 可去衙门寻本官。” “学生明白,若大人有需要, 怀玉随时听候差遣。” 王彦青抬步离开,路过厨房时脚步微顿,道了句, “桃酥不错。” 婉姝一愣, 抬头只看到王彦青出门的背影, 有些受宠若惊。 赵珅伸手拿回桃酥,恢复之前轻松状态, 笑道:“连左使大人都说不错, 我可得好好尝尝,喔, 真的好吃,没想到婉姝还有这等好手艺,做你的朋友以后可有口福了。” 婉姝抬手掩唇, 另一只手指向不远处的宝妹,忍笑道:“我就搓了几个球,都是宝妹做的。” 宝妹闻言, 抬起头朝赵珅咧嘴一笑,门牙有个空缺,很是喜感。 赵珅丝毫不觉得尴尬,一脸认真道:“那我吃的这块一定是婉姝搓的,是最好吃的。” 婉姝无言以对,眼里却充斥着笑意,显然被哄得很开心。 看着相谈甚欢的两人,楚怀玉眸光一冷,抬手拍在门板上故意发出声响,然后重重地咳嗽起来。 婉姝立马被吸引视线,快步朝怀玉走去,担忧道:“怀玉,你怎么又咳了,是不是受了寒?” 秋实刚送走王彦青回到院里,见此迅速冲到怀玉身边,“今日风大,表少爷可见不得风,小的扶您进屋休息。” 楚怀玉抬手拒绝秋实的搀扶,止住咳嗽,对婉姝道无碍,接着看向赵珅,嘴角含着一丝笑意,问道:“赵兄怎么来了?” 赵珅说了自己的来意,接着关心怀玉是不是病了。 “偶感风寒,已无大碍,表兄此刻不在,婉姝表姐不便招待你,赵兄若不嫌弃,进来坐坐?” “也好。” 婉姝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听怀玉这样说,自己也不好跟去,便拉着宝妹回屋吃桃酥去了。 * 近期望月城已经发生三起女子被奸污后自杀事件,顾承封刚有所耳闻,怀玉便牵扯进来,他已然无法置身事外。 张岿不肯与官府透露柳姨娘自尽之事,痛恨王彦青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不想家丑外扬。 顾承封只好亲自登门交涉。 张岿得知楚怀玉的遭遇,还算给顾承封面子,当场命人将柳姨娘的贴身丫鬟小青带来问话。 “顾大人放心,若家奴真做了伤天害理之事,张某绝不包庇。”小青是府中家生子,张岿觉得其中定有误会。 结果去拿人的李馄慌张返回,说小青不见了。 “说是昨儿出去就没回来。” “什么!” 张岿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改之前的敷衍态度,肃然向顾承封保证。 “此事容我调查一二,定给顾大人一个交代。” 顾承封却没打算轻易放过他,提议道:“既然丫鬟有畏罪潜逃之嫌,不妨跟她主子谈谈?” 张岿眼中闪过难堪,遗憾道:“并非张某有意袒护,柳姨娘,她摔断腿第二日便疯了,问不出什么。” “丫鬟跑了,主子疯了。”顾承封沉吟片刻,意味深长道,“张大人莫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身在官场,谁又没有几个政敌?张某自诩没做过会让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张岿受不了顾承封拐弯抹角,不耐道,“顾大人若知道什么内情,还请告知一二?” 顾承封从容开口,“确实有些线索,不过要知真相,还需张大人配合。” 张岿立刻警惕起来,“你想做什么?” “顾某带了一些香料,据说能让人说出隐藏在心底的秘密,很适用于审讯。”顾承封幽幽开口,对满眼震惊的张岿笑了笑,“自然不是给张大人用的。” “柳姨娘?” “就看张大人舍不舍得了。” 张岿皱起眉,到底是正当宠的美妾,他自是心有不忍。 但废掉的疯美人又有多惹人怜惜呢? “我要旁观。” “这是自然。” * 顾承封从张府出来直接去了衙门。 王彦青正在听手下汇报调查情况,都是些似是而非的无用线索,见顾承封来,立刻挥退手下。 “可有发现?” 顾承封坐下倒了杯茶润喉,神色略有讽刺,“张岿年轻有为,正值春风得意时,怕是做梦也想不到会被自家小妾戴绿帽子。” “……” “柳氏为了保护情郎装疯卖傻,那香料也没有传言那么玄乎,未能让她开口,不过刺激之下将张岿错认情郎,柳氏唤他‘怀郎’,说死也不会出卖他。” 说到这便没了下文,见王彦青沉默地看着自己,顾承封耸耸肩,“柳氏很快清醒,张岿盛怒,一记窝心脚将人踹没了。” “怀郎?”王彦青沉吟片刻,忽然发问:“你可曾怀疑过楚怀玉?” 顾承封沉默一瞬,打起官腔,“我在望月城多有不便,想必你也不希望我插手太多,张府那边我会帮你交涉,至于其他的,想来王大人定会秉公处理。” 王彦青了然,默契地没再追问。 顾承封不会阻止他调查楚怀玉,但也不会帮他。 * 顾承封回到小院已是午时,秋实在门口候着,几步路的功夫便讲完了小院一上午发生的事。 “赵珅?” “赵公子为人低调,大爷可能没听说过,不过他祖父是大名鼎鼎的三朝元老赵仁。” 顾承封又回忆一番,确实没听说过赵珅,不过想到他是赵老的孙子,也不足为奇。 “他来做什么?” “赵公子言,雪中送炭,嘿嘿,依小的看,就是冲小姐来的。” 顾承封瞥了眼眉开眼笑的秋实,朝他弯了弯眼,笑道:“半日功夫就收买了你,人家再多来几次,你是不是就要劝我将妹妹送出去了?” 秋实脸色一僵,立马收起笑,惊恐摇头,“小的谨记爷的嘱咐,绝没让任何人寻到可趁之机!” 赵珅被楚怀玉困在房间里,就算有心接近婉姝也没得到机会。 对于这一点,顾承封毫不怀疑,不过赵珅的出现倒是令他有了其他想法。 午饭时,楚怀玉因为伤势被勒令在自己房里吃。 兄妹二人在厨房支起小桌子,吃完饭,灶膛里的红薯也烤熟了。 顾承封剥掉红薯皮,将瓤放到碗里递给婉姝,他不喜欢红薯,便看着她吃,就像小时候一样。 “大雪来的突然,哥哥又是个粗心,许多事物没有准备,又不曾听你抱怨,我难免有考虑不周之处,听说今日有人雪中送炭?” 婉姝舀了一口红薯放到嘴里,十分香甜,她开心地眯了眯眼,应声道:“是怀玉的同窗。” 顾承封挑眉,“人家是因怀玉来的,还是冲你?秋实都看出来了,你别说自己毫无察觉。” 婉姝低下头,用木勺戳了戳红薯,“到底是怀玉的同窗,人家好心帮忙,我总不能表现得太冷漠吧?” “听说你们相谈甚欢,也是为了怀玉?”顾承封微微皱眉,希望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那倒不是,赵公子性子随和,说话也有趣。”婉姝客观道。 顾承封看出婉姝对赵珅印象不错,眸光闪了闪,忽然语出惊人道:“你可知,我来望月城前一日有人上门提亲了,母亲很满意。” 婉姝猛地抬头,“什么?是谁?母亲答应了?” “只是媒婆上门,不算正式提亲,母亲说等你回家再决定,对方你也认识,是王彦青。” 婉姝呆愣住,眼前闪过王彦青面无表情的峻脸,不由打了个寒颤,所以今早他特意夸赞桃酥不错,是…… “他看上我了?”婉姝还觉得不可思议。 顾承封点头,“他对你很满意,不过……你可还记得小时候有一对哥哥姐姐经常给你买糖糕吃?” “悦然姐姐和让月哥哥,我当然记得。”婉姝脱口而出,不明白哥哥提他们作甚,直到脑海里的某个身影与王彦青渐渐重合,她满眼不敢置信。 那位总是一本正经、有点呆呆的但笑起来很好看的小哥哥是王彦青?! 顾承封很快给出答案,“让月是他的字,自从悦然走后,他就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婉姝疑惑,“悦然姐姐走去哪里了?他俩不是有婚约吗?” 见兄长沉默,婉姝脸色一僵,明白了过来,“怎么会?” 顾承封不想与婉姝说太多当年的事,他目的也不在此,“是一场意外,你也知道当年他们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哥哥与提起这事,是想问问你,如果王彦青可以做到一辈子敬你护你,只你守着你一人,但永远也忘不了悦然,你能接受吗?” 婉姝皱起眉,她觉得这不是能不能接受的问题,“我对王大人从来没有半点那种心思。”知道他是让月哥哥后就更不可能了。 顾承封早料到会如此,便道:“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王家与咱们家曾有一段渊源,王伯父救过父亲性命,母亲一直念着这份恩情。” “所以娘打算用我偿还?”这话说出来婉姝自己都不相信,“娘才不是这样的人。” 顾承封点头,“可母亲对王彦青很满意,再加上这份恩情,如果王家认定了你,你让母亲如何拒绝?” “哥你什么意思?”婉姝从没想过家人会在婚事上不顾自己意愿,以为兄长在劝自己嫁给王彦青,顿时委屈地红了眼,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 顾承封连忙摆手,“哥哥可是向着你的,与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你若当真不想嫁给王彦青,就要先下手为强,让王彦青主动放弃最好。” 婉姝眨了眨眼,一滴泪滚落下来,她连忙抬手抹掉,急切地询问,“如何让他主动放弃?” “既然赵公子对你有意,你便顺势而为,让王彦青以为你心仪他,他自会放弃。” 婉姝呆了呆,还能这样? 顾承封慢条斯理道:“不过你要事先与那位赵公子解释清楚,免得让人误会,听你描述赵公子性子很好,想必他也愿意帮你这个忙。” 婉姝放下木勺,早没了胃口,她被哥哥说动了,但又觉得利用赵珅不大好。 “容我考虑一下。” 没等婉姝考虑清楚,小院里突然来了几个官兵,说要带怀玉去衙门问话。 婉姝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身上有伤,不能在这问话吗,王大人早上还亲自来着?” “我等正是奉大人命令来此,还请顾小姐不要为难我们。” 婉姝挡在官兵前面,求救的目光投向哥哥,见他无动于衷,顿时心中一凉。 第38章 迷雾 什么人会不惜牺牲一名高手来对付…… “好好配合调查, 王大人不会为难你。” 顾承封不问缘由地叮嘱楚怀玉一句,无异于表明他早知会发生此事。 楚怀玉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不动声色地点头, 接着看向婉姝,安抚道:“只是一些必要的流程, 我不会有事的,不要担心。” 官兵收到顾承封的眼神示意,立刻将人带走了。 婉姝被迫让开, 她才不信什么流程之说, 跑到哥哥面前质问,“哥, 怀玉到底是怎么受伤的?究竟发生了什么呀?” “前两日发生命案,怀玉发现了线索,因此被人追杀, 王左使这样做, 一是过问细节, 二来应该也有保护他之意。” 顾承封如是说,希望婉姝不要过于担心。 “这样啊。” 婉姝情绪缓和下来, 但仍不放心, 想要再问,却听兄长道: “凶手尚未抓到, 我也无法置身事外,这两日会很忙,你好好养伤, 莫要出去让哥担心,知道吗?” “哦。” “我去忙了,晚饭不必等我。”顾承封朝秋实使了个眼色便出门去。 顾承封来到一家茶楼, 陈妙玲已在此等候。 “顾大哥。”陈妙玲尚不知柳姨娘真正的死因,亦不明白顾承封为何找自己,心里有些紧张。 “坐下说。”顾承封扫了眼她身后不敢抬头的小春,没有提情郎的事,“婉姝信任你,我也相信婉姝没有看错人,便不拐弯抹角了。” “我与婉姝情同姐妹,顾大哥有话直说便是。” “你可曾送过香料给柳氏?” 陈妙玲面露茫然,但很快反应过来,如实道:“月例里倒是有些香料,是婆母从前定下的,我没做改动……是柳姨娘的香料有问题吗?” 顾承封见她不知情,目光滑向小春,目光多了丝冷意,“这就要问你身边的人了。” 小春浑身一颤,瞬间瘫软跪地,“请大人明察,奴婢绝没有害过柳姨娘!” 小春是陪嫁丫鬟,主仆二人从小一起长大,陈妙玲一眼便看出小春有所隐瞒,震惊又恼怒。 “你到底做了什么,还不快说!” 小春心里委屈又害怕,哭道:“柳姨娘出事前一日奴婢去布庄看绣样,店里伙计悄悄与奴婢搭话,说他手里有特殊香料,最适合正室用来对付府里的狐媚子,可奴婢谨记小姐您曾经教导不可有害人之心,便没理他立马走了,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做。” 陈妙玲闻言更是惊讶,“有这种事,你怎么不早与我说?” 小春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柳姨娘出事后奴婢便去找那伙计,可是人已经跑了,奴婢怕给小姐惹事,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陈妙玲被气得头疼,指着小春道:“你若早与我说,或许出事前就能逮到那伙计,你呀,真是糊涂。” “奴婢以后再也不敢对您有任何隐瞒了,奴婢真的知错了呜呜呜。” 陈妙玲没再理会小春,紧张地看向顾承封,“顾大哥,我相信不是小春做的。” 顾承封转了转手里的茶盏,神色淡淡,让人看不出他是信了还是没信,转言问道: “柳氏经常出门?” “张府规矩严格,她不敢太放肆,近来只外出过一次,是为探望生病的亲人,去的时间不长,也有人跟着。” 小春忽然不哭了,补充道:“柳姨娘的丫鬟小青最近经常外出,我过问她都十分敷衍。” 陈妙玲看了眼小春,没怪她多嘴。 顾承封见二人说完,沉默片刻后放下茶盏,不动神色地起身,作势要走,“好,我知道了。” 陈妙玲连忙跟着起身,又见顾承封似想起什么。 “府上近来可有接待什么客人,名字里带有‘怀’字?” 陈妙玲认真回想,摇了摇头,接着动作微顿,不确定道:“前两日去探望婉姝时,我在路上偶遇赵公子,好像听人喊他‘舒怀’?” 顾承封眸光微深,“你在何处遇见他?” “悦然酒楼。” * 赵珅这次来望月城有不少同窗相伴,他因担心婉姝没有及时回书院,如今被大雪困住,身边只剩下不喜读书的冯墨。 两人住在距离悦然酒楼不远的客栈,赵珅刚踏入大堂便看到冯墨在角落喝酒。 因悦然酒楼发生意外,附近生意都很冷清,大堂内只有冯墨一桌,他毫无顾忌地扬声打趣: “舒怀,你这番雪中送炭送的如何?可有得美人心?” 赵珅心里正因楚怀玉捣乱而憋屈着,走过去灌了口酒,没好气道:“哪有那么容易。” 冯墨看出好友不得意,立刻给他续满酒,笑道:“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又有哪个美人不爱英雄呢?在下有一计,舒怀可听?” “什么?”赵珅随口问了句,又灌下一杯酒。 “反正这两日走不了,想办法将美人引到外面,兄弟我为你豁出去做回坏人,找几个流氓……” “咳咳。”赵珅被对方的想法惊到,呛了口酒,抬手打断对方,不满道,“这种玩笑可开不得,莫要坏了婉姝的名声。” 冯墨笑了笑,没再说下去,暗自腹诽赵珅装模作样,他可是听说京城来的都很会玩儿。 两人喝了会儿酒后,门口又走进一个身披白氅的少年。 少年面如傅粉,双瞳剪水,唇若点绛,漂亮的像个女孩儿。 冯墨眼睛一亮,朝他招手,“秦兄!” 赵珅转头看了一眼便收回去,继续烦闷地喝酒。 秦淮慢慢走到桌前,在赵珅身边的位置坐下,见他一直喝酒,疑惑地微微歪头,声音干净悦耳,含着关心。 “舒怀为何不高兴?” 赵珅此时已有一丝醉意,摆摆手没心情回答。 冯墨给秦淮倒了杯茶水,意味深长地念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你住口。”赵珅愤愤开口。 冯墨也不怕他,笑嘻嘻道:“也不是什么秘密,秦兄又是你在京城的老友,你怕什么?” “你哪只眼睛看到小爷怕了?”赵珅瞪着眼反驳。 他与秦淮倒也谈不上关系多好,只是同属一个圈子,每年回京都会聚一聚,勉强算是熟人罢了。 秦淮年后就要入学九华,提前过来了解这边风土人情,两人才算有了些私交。 秦淮眨了眨眼,水润的眸子没有一丝波澜,轻声对冯墨道了声谢,并不掺和两人拌嘴,也没去碰那杯茶,只是静静坐着,听着。 直到二人住口,桌面静下来,他才似不经意地开口。 “方才在路上我好像看到了楚公子。” 之前秦淮与赵珅他们一起去了长寿山,曾远远见过楚怀玉,能认出来也不奇怪。 赵珅听他提起楚怀玉又猛灌了口酒,一副没什么兴致的表情,直到听见秦淮接下来的话。 “他身边有官兵跟着,似乎惹了什么麻烦。” 赵珅一愣,“你是说他被官兵带走了?” * 楚怀玉被带到衙门后,王彦青没有立即见他,而是晾了他一个时辰。 候审室狭窄阴冷,像个冰窟,楚怀玉来时未着披风,身上只有薄棉,纵如卧冰,他硬是挺了过去。 被带去见王彦青时,怀玉早已面色惨白,唇无血色,但他未有丝毫瑟缩,面上亦无半点埋怨不满。 “你可知自己为何来此?” 见王彦青的目光比早上犀利许多,楚怀玉若有所思,“想来是大人查到了线索,有话要问学生?” 王彦青坐于案前,虽无高堂,却给人以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不怒自威。 “不如你先解释一下,被你杀死之人身上的毒从何而来?” 楚怀玉面露不解,“什么毒?” 在清河镇时王彦青就看出眼前的少年心思深沉,不好对付,见他此刻一如早上那般惺惺作态,眼中冷意更甚。 “验尸发现死者鼻腔有毒粉,此毒能令人迅速浑身麻痹,意识模糊,只能是与你打斗之时吸入,如此也能解释为何一名高手会落败你手,且此药成分与凶手身上携带的药物有七成相似,本官有理由怀疑你杀人在先,栽赃于后。” 楚怀玉脑海中闪过昨日与人交手时的画面,那人一直未下死手,他原以为对方是要活捉自己,此刻才知自己被人摆了一道。 什么人会不惜牺牲一名高手来陷害他呢? 楚怀玉并未急着解释,反问道:“何来栽赃一说?” “最近一月有三名女子遭人奸污后选择自杀,一开始本官以为只是奸污案,直到张府柳氏与立秀姑娘前后出事,本官才发现这些女子并非自尽,而是被香料迷惑。” 王彦青见楚怀玉脸色微沉,接着道:“单凭毒药或许不能证明是你,可这些女子皆是在九华书院旬假之日出事,更巧的是,你最近几次旬假一反常态没有宅于顾府,且行踪不明。” “而这次你在望月城停留两日,便有两名女子出事,却没料到柳氏没有摔死,你知道香料一事迟早会被发现,索性主动暴露,寻了替死鬼,是也不是?” 王彦青的推断有理有据,若非被定罪的是自己,楚怀玉自觉也会被他说服七八分。 可真相却是有人恨他入骨,早就盯上了他,筹谋至今终于动手,势必要他身败名裂。 这世上会如此痛恨他,又有这般算计的人,楚怀玉只能想到一个——秦家。 至于是被他弄残的秦眉,还是为子报仇的秦啸澜?对楚怀玉来说并没有差别。 终于拨开迷雾,楚怀玉忽地笑了一下,笑容很浅,消散很快,却未逃过王彦青的眼。 “怎么,无话可说了?” “不。”楚怀玉抬眸直视王彦青,眼中清澈散去,尽是冷静从容。 卸下伪装的少年周身气度一下子变得令人忌惮,隐有与王彦青分庭抗礼之势。 “正相反,我已知道幕后真凶是谁了?” 王彦青亲眼看着少年的转变,不知为何笃定他是凶手的想法忽然减弱了些。 只见少年毫无被当作嫌犯的忐忑,明明身体快要到达极限,却仍能从容不迫地与他谈条件。 “怀玉自知不得大人信任,又不善辩解,只愿能得一机会帮大人破获此案,也算自证清白。” “你以为本官会让你参与查案?”王彦青觉得楚怀玉未免太过自信。 楚怀玉似乎并不担心他会拒绝,淡声道:“这次逗留望月城的学子并非只我一人,想必大人也在查其他人,恕怀玉多嘴,大人不妨也查查柳氏的过去,或许会有意外收获。” 第39章 秦淮 “你果然没我漂亮。”…… 楚怀玉被抓第二日, 赵珅提了一篮子冬枣上门看望婉姝,与他一同来的还有长信侯府风婕郡主。 “郡主,您怎么来了?”婉姝十分惊讶。 风婕郡主不是该在家待嫁吗? “父亲年底生辰, 我来长寿山为他折花,哪成想被大雪困在了这, 你也知我现在不便抛头露面,这不才听说你在望月城,就来瞧瞧你。” 风婕郡主讲话时眉眼飞扬, 身上有种巾帼不让须眉的飒爽, 三两句讲了自己的处境,毫无被人抓包的困扰, 说完斜一眼赵珅,微微翻了个白眼。 “这是今年最后一批极品冬枣,半个时辰前才送来, 要不是某人厚着脸皮跟我讨要, 我还不知你摔伤了, 尝尝?” 婉姝只当没听出风婕郡主话里的揶揄,拿起颗枣咬了一口。 “又脆又甜, 谢谢郡主。” 风婕郡主笑看了一眼赵珅, 抱起胳膊往后一靠,不再为他说话了。 婉姝只尝了一颗便没再拿, 脸上虽带着笑意,却掩不住眼底的忧色。 赵珅看出婉姝是在担心楚怀玉,心里顿时生出危机感, 还有一丝嫉妒。 “我朋友在望月城有宅子,腊月开得正好,婉姝可要去瞧瞧?” 婉姝想也没想地摇头, “哥哥不许我出门。” 怀玉受着重伤被关在衙门,她哪有心思去赏梅。 赵珅早知婉姝不会轻易答应,便道:“听说怀玉被官兵带走了,我朋友人脉很广,消息也灵通,我此去也是想帮忙打探一二,你若不想去,我回头再来转述与你。” 婉姝闻言立马来了精神,她正愁不知跟谁打听怀玉的事呢,可她不好单独与外男出去,便将目光投向风婕郡主,眼含期待,“郡主也会去吗?” 见她点头,婉姝眼睛一亮,随即又觉得不妥,“可是郡主……” 赵珅知道婉姝在担心什么,安抚道:“只是小宴,人并不多,郡主扮作我表妹,不会有人认出来的。” 风婕郡主耸耸肩,浑不在意地接话,“就算有人认出本郡主,还敢嚼舌根不成?倒是你的伤,没问题吧?” 以长信侯府的势力,整个冀州都没几人敢轻易得罪。 婉姝犹豫片刻,还是对怀玉的担心占了上风。 “恩,无碍了。”婉姝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回道。 这几日女大夫每天来两次,她已经大好了,起坐时虽还会隐隐泛疼,但完全可以忍受,只要小心些不受到冲撞就好。 “好,那我们走吧。” 风婕郡主起身牵走婉姝,并挥退了想要跟着的宝妹,说她年纪太小带出去丢人。 一直盯着他们的秋实见婉姝铁了心要去,也没敢多嘴,不过他定是要跟着的,临走前给侍卫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告知顾承封一声。 * 王彦青没有放楚怀玉离开,但也没有将他关入大牢,而是将他关在衙内一间空房,派了两个守卫看着。 正如楚怀玉所言,事发时出现在望月城的学子他都有在查,至今仍未离开的几人亦是重点排查对象。 王彦青并非武断之人,虽将怀玉视为重点嫌犯,在找到确凿证据之前他不会放弃调查任何可疑之人。 如今还在望月城的学子,除去楚怀玉还有赵珅、冯墨、程鑫和王鸿远。 四人当中,只有赵珅字里带“怀”,他已派人盯着。 至于对柳氏的调查,还要靠顾承封。 由于丫鬟小青和柳氏所谓的亲人都已失踪,顾承封花了不少功夫才查到一些线索。 原来柳氏曾是冀州小官之女,与赵岿自幼相识,算是青梅竹马,几年前柳氏因父获罪被充入教坊司,本该沦为官妓,却不知怎么改名换姓到了赵岿手中。 然而赵岿拒不承认自己知道柳氏真实身份,只说她是自己在途中偶然救下的女子。 意识到此事复杂,或许牵扯到一些大人物,顾承封没有抓这张岿不放,而是开始四处应酬,伺机打探消息。 顾承封辗转于各种酒局,当真得到一些线索,却也因此没能及时得到婉姝出门的消息。 直到申时,侍卫慌张来报,说婉姝失踪了。 正在酒桌上的顾承封手指一松,酒杯砸到桌面,然后咕噜噜滚落在地,清脆的响声令整间屋子瞬间安静下来。 笑面虎忽然不笑了,吓人众人大气都不敢喘。 与此同时,被关在衙门的楚怀玉也从看守口中得知了此事。 “听说了么,外头闹翻天了,好像是都尉府的千金失踪了。” “堂堂都尉府千金不得前呼后拥的,怎会失踪?” “嗐,谁知道呢,最近接连有黄花闺女被人奸污,这凶手怕是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了,想干一票大的,啧啧,可惜了……” 两名看守的谈话隔着门板传入楚怀玉耳朵,声音之清晰,就像是特意说给他听的。 阴暗的房间里,楚怀玉从冰凉的榻间起身,眸中的温度比寒冬还要冷上几分。 他打开房门,目光锁定其中一个守卫,在对方警惕的目光中,面无表情地开口。 “我该喝药了。”说完嘭地关上门。 两名守卫对视一眼,竟是真的走了一个。 没一会儿,楚怀玉再次打开门,动作迅速地抽出守卫腰侧的刀架到他脖子上。 “不想死就带我出去。” “好好好,楚公子别冲动,小的这就带你出去。” 有守卫带路,楚怀玉很快避开巡逻来到外院围墙下,用刀柄狠狠击晕守卫后跳了出去。 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 没走多远便看到了在街角等候多时的王鸿远,两人上了马车,远离衙门后才开始对话。 “我听说婉姝出事,就知道你一定会想办法出来,婉姝跟赵珅还有风婕郡主一起去赏梅,按理说不该出事,更何况还有程鑫在,他肯定会看顾婉姝,谁想到他们三个大活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不见了。” “那宅子的主人是谁?” “说是赵珅的京城好友,好像叫秦淮,不过他并未参加宴会。” 王鸿远说完便见怀玉脸色阴沉的可怕,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你,怎么了?” “秦淮在哪?” “不知。” 秦之一字便足以令楚怀玉想到最坏的结果,此时他已顾不上王鸿远在旁边,直接来到望月城最大的风月场所——容乐楼。 容乐楼白日不迎客,楚怀玉来势汹汹,顿时被打手围了起来。 “让秦月出来。” 众人只知老鸨名为月娘子,少有人知她姓秦,打手们觉得楚怀玉是来找茬的,正打算动手。 “诸位请冷静,我们不是来闹事的。”王鸿远气喘吁吁地跟上来,一边自报身份,一边惊奇地四处打量。 打死他也不敢想自己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竟是被怀玉带来的。 此时,得到消息的秦月从楼梯下来,抬手挥退打手,没来得及上浓妆的面庞意外的年轻,只是左侧脸颊一道明显的疤痕影响了美观。 她做作地打了个哈欠,走到楚怀玉面前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似是才认出他来。 “呦,这不是小公子么,怎的屈尊降贵来这种脏地方?” “秦淮在哪?”楚怀玉没心思与她许久,直入主题。 “什么秦淮?没听说过呀。”秦月眨巴眨巴眼,语气无辜。 只不过被楚怀玉冰冷的视线盯了一会儿,她便投降了。 “哎呀,这么久没见,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无趣……秦淮呀,是不是最近从京城来的富家子弟?听说他前不久将悦然酒楼对面的茶楼买了下来,今儿开始闭门修整……” 楚怀玉很快扭头离开,身后传来秦月带笑的声音。 “若你能活着回来,别忘了还这份情哦。” * 秦淮一月前便将茶楼买了下来,不过今日才闭门换了牌匾,改名浮生阁,并贴出告示说三日后正式开业。 大门半开不开,行人大多只是往里头打量几眼,楚怀玉进去时,大堂只有一个小二正在擦桌子,看到有人进来立刻笑脸相迎。 “您是来找我们老板的吧,他在二楼最里面的房间。” 王鸿远此刻还是懵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他楚怀玉可能要惹事,便要跟上楼,却被怀玉阻止。 “我有私事要处理,还请王兄在此等候。” 小二也走到王鸿远面前,笑得热情又含警告,道:“客人请坐,小的这就为您煮上最好的茶。” 王鸿远无奈,朝怀玉背影喊道:“有事就喊一声。” …… 楚怀玉踹开房门时,秦淮正坐在窗边喝茶,他听到声音没有立刻看过来,而是咽下口中的茶水,将茶盏放下,才慢慢转头。 此时楚怀玉已经到他跟前,锋利的匕首抵住了他的脖颈,满眼杀意。 “婉姝在哪?” 秦淮像是没有察觉到危险,如秋水般的眼睛微微上抬,在怀玉冷然的脸上转了一圈,接着浅浅一笑。 “你果然没我漂亮。” 楚怀玉脸色如墨,匕首往前送了一下。 “嘶。”秦淮疼地直往后仰,眼中立马浮现委屈,嗔怒道,“找人便找人,动粗做什么?” 接着又笑起来,是那种暗含引|诱的媚笑,“你能这么快找来倒是出乎我的意料,看来你很在意她呀,婉姝是吧,很好听的名……啊!” 楚怀玉忍了一路,耐心早已耗尽,转手将匕首插进秦淮的肩膀,“最后问你一遍,婉姝在哪?” 秦淮短促地叫了一声,又迅速自行用手捂住嘴,垂眼看到肩膀的血迹,眼中有兴奋一闪而过。 “婉姝不是赏腊梅去了么,腊梅在宅子里,她若没离开自然也在宅子里。”秦淮颤声道。 听着像是废话。 楚怀玉拔出匕首,作势要捅他脖子。 秦淮尖叫出声,“正屋耳房下面有个酒窖,易进难出,听说风婕郡主好酒,大概是在里面迷路或者喝醉了。” 第40章 指认 “无凭无据信口胡诌,大人,她这…… 楚怀玉盯着秦淮慌张怯懦的面孔, 并未错过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 饶是秦淮伪装的极好,楚怀玉还是一眼就看穿了他隐藏在漂亮皮囊之下的病态,恶劣。 有那么一瞬, 楚怀玉仿佛看到了一直被压制在心底的另一个自己,一个不该存于世间却总是发了疯般想要冒出来的怪物。 秦淮捕捉到楚怀玉幽深的眼眸起了一丝波澜, 森然的冷意瞬间遍布全身,他明明连死都不怕,此刻却感觉到了恐惧。 “我没骗你!”秦淮一片死寂的眼睛里开始浮现惧意, 同时身体里涌出一股难言的兴奋, 使他整个人微微发颤,“我没有伤害婉姝。” “我知道。”楚怀玉淡淡开口, 忽地扬起匕首。 秦淮似不会反抗的傀儡,怔怔地盯着楚怀玉。 千钧一发之际,王彦青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住手!” 杜岩飞出一道暗器打在楚怀玉手腕上, 匕首从秦淮颈边滑落, 留下一道血痕。 “顾小姐他们没事。” 人找到了, 正如秦淮所说,他们被困在了酒窖里。 秦淮因为不能参加宴会, 特意让府中下人拿了好酒给客人赔罪。风婕郡主无意间听到下人说最好的酒藏在酒窖, 非要自己去挑两坛好酒,婉姝劝阻不了, 还被她拉下了酒窖。 赵珅不放心她们,也跟着下去,挑完酒准备离开时才发现窖门不知被谁给关上了, 酒窖密封极好,任凭他们如何喊人也没得到回应。 风婕郡主的侍女也在酒窖内,而秋实身为小厮只能在前院侯着, 根本不知几人行踪。 风婕郡主发现酒窖构造特殊,声音难以传出去,她们能做的只有等待,风婕郡主随遇而安,毫不客气地开了好几坛酒享用。 等顾承封的人找到酒窖,风婕郡主早已醉的不省人事,歪倒在侍女怀里,身上披着婉姝和赵珅的披风。 面对满脸冷意的顾承封,赵珅连连道歉,将所有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顾承封看都没看他一眼,冷着一张脸脱下大氅,将被吓得脸色发白的婉姝裹住带走,眼睛里分明写着,“回家再跟你算账。” 婉姝身子颤了颤,缩着脑袋当起鹌鹑,一路也没敢说话。 直到马车抵达小院,婉姝听到兄长没什么情绪的声音。 “早点休息,我去处理些事,明日一早就回信都。” 婉姝嘴巴扁了扁,耷拉着脑袋道歉,“哥,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乱跑了。” “你没事就好。” 婉姝偷偷抬眼,见兄长没有责怪自己,小声解释,“赵公子说他朋友可以打听到怀玉的情况,我才去的,不是为了玩儿。” 顾承封心知自己有很大的责任,默然片刻,伸手轻轻拍了下婉姝的脑袋,“好了,哥哥知道了,不怪你,车里冷,快进屋去吧,春燕和宝妹都在等你呢。” 婉姝不好意思地缩了下脖子,知道春燕和宝妹定急坏了,与兄长道注意安全,便下了马车。 春燕与宝妹站在大门口望眼欲穿,见到婉姝便扑了过去。 “小姐,您真是吓死奴婢了,以后就算是断了腿,奴婢也得跟着您。” 宝妹围着婉姝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满脸焦急又不知该说什么,转头跑去了厨房,没一会儿就端了蔬菜瘦肉粥进屋。 正在给婉姝裹被子的春燕破涕为笑。 “奴婢都快哭死了,这小丫头也不知道劝一句,只盯着灶膛,说等您回来就能吃上热乎的,如今看来她倒是比奴婢稳重。” 婉姝抱着暖炉缩坐在床上,看向宝妹,心里也暖暖的,柔声安慰了两人半晌。 两人紧绷的情绪总算放松下来,天色一点点暗下来,两人还窝在婉姝身边不愿离开。 春燕撅嘴道:“幸亏小姐不是单独与赵公子受困,否则名声还要不要了,小姐还是离赵公子远点吧,上次也是碰到他后崴了脚,指不定他八字克您呢。” “别瞎说,我们又没什么关系,他哪里克得着我。”婉姝说着,不由想起被困在酒窖里时赵珅看向自己的眼神。 担忧,心疼,以及被她拒绝披风时的失落和不知所措。 她想,赵珅是真的喜欢她吧。 趴在床边盯着婉姝的宝妹忽然开口,“奴婢听说表少爷得知小姐失踪后越狱了,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婉姝一怔,愣愣看向宝妹,“你是说,怀玉?” * 楚怀玉被王彦青带回衙门,单凭他打伤守卫逃跑就可治罪于他,更不用说他差一点就杀了秦淮。 王彦青确实打算治他的罪。 可秦淮声称自己与楚怀玉发生了误会,还说肩上的伤不是楚怀玉刺的。 被打晕的守卫也说没看到是谁下手打的他,他去墙边是因为尿急……而另外一名看守也是遵循命令给楚怀玉拿药。 王彦青最多判楚怀玉个不告而别之罪,连越狱都算不上。 更出乎所有人有意料的是,官兵在秦淮的宅子里找婉姝时发现了失踪的小青。 王彦青没功夫追究楚怀玉逃跑一事,让人将小青带来,问秦淮作何解释。 秦淮看了小青一会儿后,摇头道:“府里的下人不多,我虽来望月城不久,家里的下人还是都见过的,此人我不认识。” 他态度认真,回答也不含糊,像极了无辜之人。 “不过前几日管事好像与我说过有个无父无母的小姑娘找上门来求收留,是他远房亲戚,我答应了,难道是她?” 管事很快被带上来,许是意识到事态严重,立马就招了,说自己是收了钱财才留下小青。 “这丫头说自己找不到出路就会被赌鬼父亲,老奴看她可怜,见她又像是伶俐的,去牙行买这样的还要不少钱,就……” 秦淮闻言面露震惊,怒然指责,“你身为管事怎能如此糊涂,哪有人花银子给人做奴婢的,你可知她是都御史府上逃出来的罪奴?” 管事顿时大惊失色,“小人不知道!” 秦淮失望摇头,一脸歉疚地朝王彦青拱手道:“都是学生管教不力,若耽误了大人查案,您只管按照律法定罪就是,学生绝无怨言。” 若非王彦青阅人无数,抓多了惯会装傻充愣的罪犯,怕是也会被少年精湛的演技欺骗。 他绝不相信秦淮无辜。 但办案讲究的是证据。 王彦青抬手命人放开小青,问她:“用药物控制柳氏跳门楼自尽,可是你做的?” 趴在地上的小青缓缓抬头,眼里并无半点害怕与懊悔,更像是觉得自己做了正义之事,愤愤道:“柳氏背叛主子,她该死。” 王彦青目光微深,“何人指使的你?” “没人指使我!”小青急切地往前膝行几步,“大人,这一切都是奴婢一个人做的,奴婢认罪。” “无人指使?那迷人心智的香料可不是你一个丫鬟能随意得到的。” 小青捂住脸哭道:“那香料是奴婢在悦然酒楼无意间听人说的,当我知道柳姨娘与人……一气之下去找那人买了,原本也不太相信。” “卖药之人是何身份?”王彦青问道。 小青懊恼摇头,“奴婢当时也害怕,没问那么多,只知道他是悦然酒楼的客人,不过有一个人肯定知道,奴婢两次看到那卖药的,那人两次都在。” “是谁?” “那人今日也来赏梅了,奴婢只知道他是九华书院的学生,好像姓冯。” 王彦青给杜岩使了个眼色,杜岩亲自去拿人,很快便将冯墨赵珅程鑫三人全部带来。 小青一眼就认了出来,指着冯墨道:“就是他。” 冯墨本就心虚,被指认后激动地否认,“什么是我,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一直和赵珅在一起,赵珅可以为我做证!” 小青知道自己难逃罪责,此时出奇的冷静,看向冯墨眼中带着愤怒。 “大人,柳姨娘事发前让奴婢送过几封信,说是遇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这位冯公子虽没露面,但奴婢好奇柳姨娘的亲人是什么身份,偷偷跟踪过接信的小厮,最后就是他收的信。” 她只恨自己没能将香料也给他用上。 冯墨虽然内心慌张,但料定小青没有证据,面上还算镇定,“无凭无据信口胡诌,大人,她这是污蔑。” 不必王彦青询问,小青便说自己有证据,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每次柳姨娘收到回信看完都会烧掉,唯独留下了这封,奴婢也是看到这个才发现柳姨娘的事,大人看过便知,定是他怕暴露丑事,故意引诱奴婢帮他灭口。” 冯墨眸光闪了闪,哼道:“我可没写过你口中的信。” 信上是一首相思情诗,王彦青打开扫了一眼,目光在落款上停留片刻。 杜岩站在后面瞄到,眼睛微微睁大。 “杜岩。” “在!” “将冯墨拿下。” “是!” 冯墨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反应激烈地吼道:“落款写的明明是舒怀,你凭什么抓我!是不是忌惮他家有权有势,所以想拿我顶罪,你们果然都是一丘之貉!” 赵珅不敢置信地看向冯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王彦青毫不意外冯墨的反应,从容反问:“信不是你写的,你怎知落款写了什么?” 冯墨梗着脖子嘴硬道:“我亲眼看到舒怀写的。” “冯兄,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写了什么信?”赵珅一脸茫然。 冯墨冷笑一声,眼底全是嫉妒。 “你与赵府柳姨娘的丑事我早就知道了,亏得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是我看错了你。” 赵珅神色僵了僵,“冯兄,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呵,听说你们这些富家子弟从小就玩的出格,比如吸食五石散取乐……” “住嘴!”赵珅眼底闪过一丝慌张,“冯墨你是不是疯了,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 一直在旁看戏的秦淮弱弱开口,“我国律法没规定不让吸食五石散吧?” “够了!”王彦青朝杜岩使了个眼色。 杜岩立马堵住冯墨的嘴将他带了下去。 王彦青目光扫过堂下神色各异的几人,冷声道:“在事情查清楚之前,谁也不许离开。” “哎呀,怀玉你流血了!”秦淮惊呼出声,一脸关心地走到怀玉身边,“你脸色也好白,是不是要晕倒了?” “……”《 》 40-50 第41章 昵称 “姝儿,别走。” 入夜不久, 宝妹伺候婉姝梳洗完毕,春燕让她去隔间睡觉,早早吹了灯。 “小姐睡吧, 奴婢守着您。”春燕为婉姝掖了掖被子,倚在床头陪着她。 婉姝合上眼, 脑中却不住地胡思乱想,多是关于楚怀玉。 怀玉越狱会不会受责罚,怀玉身上的伤如何了, 还有他为何入狱? 婉姝越想越难入眠, 又怕春燕过问,便压抑自己不翻身, 结果越发难熬。 不知过了多久,小院的大门忽然被人敲响,急促的声响在夜晚显得尤为清晰。 婉姝倏地睁开眼, 莫名有些心慌。 “春燕, 快去看看发生何事了?” 春燕应声起来, 点亮烛火后裹紧外衣出门去,没一会儿便匆匆回来, 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被她侧身掩盖。 “是来找大爷的,大爷还没回, 秋实带人去找了。” 婉姝坐在床上询问:“可有说是为何事?” “奴婢没听到,看着像是官府的人,想来是公务上的事情。”春燕走到床边扶婉姝躺下, 心里有些发虚,“小姐早些睡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婉姝见春燕弯腰时脸色微僵, 以为她尾椎还很疼,将到嘴边的拒绝咽了回去,乖乖躺下,道:“恩,你也休息去吧,有事我再唤你。” 春燕点点头,放下床幔,吹灭蜡烛轻手轻脚地走去隔间。 这一夜,婉姝睡得很不安稳。 她梦见怀玉在牢狱中被人吊起来鞭打,即便身上被打的皮开肉绽也一声不吭,直到快要昏死之际,他忽然双眼微抬,悄悄朝某个方向露出浅笑,唇瓣微动,无声安抚。 “姝儿,别怕。” 婉姝看清楚了他的口形,接着视线对上了他的眼,心脏猛地一跳。 婉姝瞬间睁开双眼,瞳孔震颤,犹未从梦中醒来,似仍被那双深情的黑眸注视着,心跳极快。 春燕掀开床幔,见婉姝双手抚在胸口处,盯着床帐顶端发呆,看起来傻傻的,不禁抿唇偷笑。 “小姐醒啦,大爷派人来说半个时辰后出发,咱们梳洗一番再用些早饭,时辰便差不多了。”春燕一边说一边将床幔挂起。 婉姝呼吸一窒,视线移动至春燕身上,双眼总算有了焦距,反应慢半拍地唤了声,“春燕?” “小姐有何吩咐?” 对上春燕疑惑的视线,婉姝忽然闭上眼,手背覆上额头,声音微哑,“我有点头疼。” 春燕这才发现婉姝声音闷闷的,顿时紧张起来,“可是昨日受了风寒?奴婢这就去喊大夫。” 婉姝张了张嘴,没来得及阻止。 女大夫很快被请来,诊脉后说婉姝是受了惊吓,忧思过重,需得喝几副安神药,好好休息。 女大夫正是一直给婉姝看伤的大夫,此刻见婉姝娇美的脸蛋比初见时小了一圈,心中怜惜,开口安慰。 “楚公子已经脱离危险,休养些日子便能痊愈,姑娘不必太过忧心。”女大夫以为婉姝是在担心怀玉,暗自感叹这对表姐弟关系真好。 婉姝眨了眨眼,表情愣愣的。 女大夫无奈地摇摇头,又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后便告辞离去。 春燕意识到事情不妙,便让宝妹去送大夫,回过头却见婉姝从床上坐了起来,赤足下床抓起衣裳着急往身上套。 “小姐!” “快给我梳头。” 春燕上前抱住衣服,阻拦道:“小姐身体虚弱,不能出门。” “你没听到大夫说怀玉有生命危险吗!” “那是昨晚,如今已经无大碍了,小姐您别急啊……”春燕将婉姝扶到床上,抬眼看到她眼含怒意,方知自己说错话了。 “你昨晚便知此事,故意瞒着我?” 春燕肩膀一耷,哭丧着脸道:“大爷下命不许任何人告诉您,奴婢也是怕您担心,晚上睡不好。” 婉姝是真生气了,推开春燕的手喝道:“你这般听兄长的话,那你去伺候他好了,我这容不下你!” “小姐,奴婢错了,您别不要奴婢!” 送人回来的宝妹听到春燕的哭声挠了挠头,站在门口没有进屋。 此时顾承封回来用早饭,得知缘由后叹了口气,对宝妹说:“去告诉婉姝,一会儿去看怀玉。” * 马车停在医馆前,婉姝第一个下车往医馆内去。 顾承封后脚跟上,发现王彦青在柜台与伙计说话,正将找回的碎银收回囊中,看样子是为楚怀玉付了药费。 王彦青见到顾承封便不再与伙计交谈,走过来对他道:“我有话跟你说。”说完便往门外走去。 顾承封微微挑眉,看了眼挂着帘子的隔间,有春燕和宝妹在,倒不必担心什么,于是转身也出了门。 两人走了百米,在街边卖馄饨的棚子坐下,要了两碗馄饨。 此时已过了早市饭点,天寒地冻的,街上也没什么人,老板准备做完这最后一单生意就收摊,于是给两人上了满满两大碗。 “二位大人辛苦了,慢用。” 王彦青道一声谢,老板便很有眼力地站远了,显然知道他的身份。 两人吃完馄饨,王彦青才开口。 “多谢你帮忙抓了孙除。” 昨夜冯墨经不住拷问,已经承认自己模仿赵珅笔迹与柳氏通信,骗取钱财,连钱财的去向也交代的明明白白,全花在了五石散和香料上,用于享乐。 而向他兜售五石散之人正是卖小青香料的人,也是被楚怀玉反杀的男子。 奸杀案与冯墨无关,但通过他交代的线索,王彦青找到了制作香料的窝点,又顺藤摸瓜抓到了不少买香料作恶之人。 不止抓到了此案凶手,还揪出了贪官孙除。 “王大人的谢礼,倒是独特。”顾承封瞥了眼吃得干干净净的馄饨碗,淡声道。 王彦青没理会他的调侃,肃声问道:“秦淮此人,你怎么看?” 顾承封眯了眯眼,沉思半晌说出一句,“挺好看。” “……” 秦淮是秦啸澜五年前找回来的儿子,很是看重,就算所有人都说秦淮犯了滔天大罪,只要没有证据,便动不得他。 顾承封可不想蹚进望月城这趟混水,更不上王彦青的当,扔了几个铜板到桌上,起身道:“你若真要谢我,就好好想想第一日我与你说过的话。” * 婉姝进入隔间时,楚怀玉还在昏睡着。 “一个时辰前高热退下时醒过两次,这会儿应是醒不来,不过已无生命危险,姑娘放心便是。”大夫说完便出去了。 婉姝走到榻边,见怀玉额头有层薄汗,拿出手帕给他轻轻擦了擦。 原本沉睡的楚怀玉鼻翼微微翕动几次,忽然不安地动了动。 婉姝先是一愣,见怀玉嘴巴一张一合,似有话要说,以为他有什么需求,于是倾身靠近,想听他在说什么。 “姝儿,别走。”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大脑里炸开,婉姝浑身一麻,僵住了。 “小姐,表少爷说什么了?”春燕没得到回应,以为小姐没听清,疑惑上前,想帮忙听听,“可是口渴?” 婉姝忽地站了起来,脚步慌乱地出门去。 春燕与宝妹对视一眼,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追出去。 婉姝被怀玉的一声姝儿吓到,当即想到昨晚的梦境,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是比较怕梦境成真,还是更怕怀玉亲昵暧昧的称呼。 她此刻只想逃,慌乱之下没注意到门口来人,险些撞进对方怀里。 顾承封及时扶住婉姝的肩膀,狐疑道:“怎么了?” 婉姝浑身一颤,莫名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羞耻感,下意识遮掩方才的事。 “我,我看完怀玉了,哥,天色不早了,我们早些启程回家吧,让秋实留下照顾怀玉就好。” 顾承封看了眼婉姝身后脸色茫然的春燕二人,没有追问,点头道:“你先上车,我有几句话与大夫说。” 婉姝如蒙大赦般匆匆出了门。 顾承封这才问春燕,“怀玉醒了?” 春燕定在原地,眼睛却担心地望着门口,摇头道:“没有,小姐好像忽然想到有急事。” 顾承封挥挥手放她走,又去看了眼怀玉,确认他没有醒来,等他出门时看到站在马车前说话的二人,忽然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 “我本想与你一道走的,但临时有事……路上注意安全,到了信都我再去看你。”赵珅有些紧张地与婉姝道别。 婉姝垂眼站在赵珅对面,看似乖顺,实则根本没听进去几句,敷衍地点点头道了句好。 赵珅看到顾承封出来,不敢多言,朝他拱了拱手便退到一边,势要目送他们离开。 顾承封神色淡淡地翻身上马,没与他寒暄,打马离去。 赵珅站在原地良久,回想顾承封冷淡的态度,眼中渐渐浮现出苦涩。 “哎,人呢?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杜岩拉了一车东西赶来,没想到来晚一步,痛苦地低嚎了一声。 没完成大人交代的任务,他要完。 赵珅看到杜岩时脸上闪过难堪,正要转身离开,杜岩忽然出声。 “赵公子,你还没走呀,不知可否请你帮个忙?” 赵珅无奈停住脚,“请说。” “嘿嘿,你今日应该就回书院了吧,正好路过信都,能不能帮我捎点东西?” 赵珅没打算回书院,闻言有些为难。 杜岩笑了笑,走近赵珅,意味深长地压低声音道:“其实是我们大人要给顾府送东西,你看在我家大人为你保守秘密的份上,就帮帮忙呗?” 赵珅怔了怔,眼眸忽然恢复些许亮光,急声问道:“你是说,王大人没有将我的事告诉别人?” “当然,我家大人又不是多嘴之人。”杜岩保证道。 赵珅上前一步,再次确认,“包括顾大人?” 杜岩不明白他这么激动做什么,但还是点了头。 “好,我帮你!” 赵珅原以为自己不堪的过往暴露,再没机会靠近婉姝,此刻得知王彦青替自己保密,死寂的心瞬间活了过来。 他还有机会,太好了。 赵珅高兴地恨不得立马启程去追婉姝,又想到什么,回头从杜岩手上接过马车牵绳,喜形于色道: “在下即刻就回书院,东西定帮你送到。” 第42章 小年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 转眼到了小年, 这日家家户户都要祭灶神,扫尘除秽,辞旧迎新。 顾府也一大早就开始忙碌起来, 将边边角角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婉姝早起沐发完,将自己房间贴上亲手剪的窗花, 随后便前往主屋给母亲请安,嫂嫂和侄子来的早一些,难得的是父亲和哥哥也都在。 大家聊了会儿家常便吃早饭。 饭罢, 两个男人又坐了一盏茶功夫便要出门办公。 宝妹站在门口, 动作麻利地掀开帘子,看见春燕正撅着嘴满脸不高兴地走来, 连忙出声提醒。 “老爷,大爷慢走。” 春燕这才注意到出门的二人,立马收敛表情站到一边。 顾贤看了眼大嗓门的宝妹, 然后目不斜视地大步出门去, 倒是顾承封注意到了春燕的异常, 停在她跟前问发生何事。 春燕低着头,恭敬回话。 “长信侯府下人送了封信来, 是风婕郡主给小姐的。” 顾承封挑了挑眉, “风婕郡主最近经常来信?” “这个月第三封。”春燕声音有些低,隐隐透着不满, 她没有说的是风婕郡主每次来信都是帮赵珅传话。 自打在望月城惹婉姝不快后,春燕为了表示忠心,连嘴巴都变严了。 顾承封沉吟片刻, 回想望月城之事,很快想通了缘由,以为婉姝接受了他在望月城时的提议, 便没有再问,只道:“注意分寸。” 春燕愣了愣,心道自己啥也没说啊,大爷怎么好像全都知道? 春燕狐疑地目送顾承封离去,打了个冷颤,觉得一定是自己想多了,连忙将信揣进袖子里进屋去。 屋内,婉姝正坐在母亲身边听嫂嫂讲陈府的事,说是陈妙峰娘子小梁氏有了身孕,陈母要给陈妙峰纳妾一事,小梁氏写信给嫂嫂诉苦求谋划,嫂嫂后悔当时没有听母亲的意思,心软帮了娘家。 婉姝看见春燕朝自己使眼色,似乎有急事,便与母亲说自己去厨房看看麻糖做好了没。 回到屋里,春燕纵使心里不愿意小姐与赵珅走近,还是乖乖把信交了出来,“送信之人说是有要紧事。” 婉姝笑看她一眼,接过信打开,看完表情有些无奈。 春燕不敢偷看,便瞪着眼盯视婉姝。 “赵公子今日回京城,风婕郡主要给他饯行,邀我一起。”婉姝将信置于桌上,微微叹息。 风婕郡主自然是要悄悄出行,有婉姝作伴的话,就算被人发现也不会坏了名声。即便婉姝已经看出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好拒绝。 春燕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不由脸色微黑,觉得赵珅真是阴魂不散,“奴婢要跟着您。” “你当然要跟我。”婉姝无语地斜了眼春燕。 既是践行,礼节要到位,又不能让人误会,婉姝便让春燕包了些家里现有的信都特产。 顾源听说婉姝要出门,急忙跑出来问她是不是去接表叔,听婉姝说不是,立马皱起小脸。 他都好久没见到表叔了,听说表叔在望月城,回来肯定给他带礼物,今日过节呢,正适合收礼物。 “姑姑,表叔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 婉姝继续摇头,“不知。” “啊?”顾源满脸不相信,一连三问,“姑姑与表叔关系不是最好了吗,为什么不知道,表叔没有写信吗?” 这些日子婉姝已经尽量不去想关于怀玉的事情,此时听到顾源这些引人误会的话,忽然有些羞恼,掐住顾源的小脸使劲儿揉搓。 “什么关系最好,姑姑与你不好吗?是谁说和我天下第一好的,恩?” “姑姑源儿错惹,咱俩关系最好……表叔真的没给姑姑写信吗?” “……”写了,但她没看。 * 风婕郡主定的是信都最贵的酒楼,据说私密性极好,婉姝刚到便有侍女为她领路,前往雅间的路上并未碰见其他人。 这种酒楼来的多是达官显贵,或是为了商讨要事,婉姝只在年幼时来过一次,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侍女将婉姝领到二楼东侧倒数第二间房间前,敲了下门便离开了。 开门的是风婕郡主的侍女。 “婉姝,你总算来了,快过来坐。”风婕郡主热情招呼着。 婉姝进屋时发现屋里除了风婕郡主和赵珅,还有一位她没见过的公子,长相实在出挑,不由多看了一眼。 就是这多看的一眼,还让对方察觉了。 四目相对,少年微微一笑,仿佛四周都失去色彩。 婉姝愣了愣,头一次想用“花容月貌”来形容一名男子。 风婕郡主见婉姝呆呆的样子,哈哈一笑,介绍道:“这位是秦御史家的二公子,秦淮,才来信都没几日……你是不知,五年前我第一次见他,说什么也不信他是男子,不仅逼他穿裙子,还差点扒了他裤子。” “没穿。”秦淮脸颊微红,不好意思地微低下头。 婉姝不禁又想到“闭月羞花”一词。 未免唐突了对方,婉姝赶紧放低视线,礼貌地朝对方行礼问好。 两人互相见了礼,坐下后都没有再看对方,婉姝问赵珅几时出发。 赵珅见婉姝关心自己,笑得越发柔和,温声道:“两刻后便走,多谢你来送我。” 风婕郡主哼笑一声,意有所指道:“要不是为了见谁,怕是早就走了吧?” 风婕郡主语气鄙夷,看似是在谴责赵珅,实则眼睛看的却是婉姝,以此试探她的心意。 赵珅配合地傻笑着挠挠头,没有反驳。 婉姝默了默,忽然有点后悔过来。 好在春燕机灵,将从家拿来的麻糖放到桌上,皮笑肉不笑地对风婕郡主道:“小姐知道郡主爱吃我家的麻糖,特意等做好了才出门,您尝尝?” 风婕郡主几年前吃到顾府的麻糖时说比侯府的好吃,没想到婉姝记到了现在,顿时面露感动。 “还是婉姝对我好,不像某些人,只有在用得到别人的时候送礼。”风婕郡主白了眼赵珅,决定不帮他说话了。 赵珅心中好笑,赵家与侯府是故交,这几年哪年不是他逢年过节地去送礼?这几次让风婕郡主帮忙传话,他差点被坑吐血。 赵珅也不恼,伸手拿了一块麻糖品尝,随后双眼亮亮地看向婉姝,“又酥又脆,甜而不腻,我来冀州几年,竟是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麻糖。” 婉姝已经习惯了赵珅的夸张,浅笑道:“我包了些给你路上吃。” 风婕郡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就是受不了赵珅在婉姝面前这副嘴脸才每次都让他大出血。 若不是两家是故交,知道赵家不是随便的人家,她才不帮忙呢。 一直安静的秦淮不知何时也拿了块麻糖,忽然认真地点头说了句,“确实好吃。” 婉姝笑道:“我带来不少,秦公子可以带走些。” “真的吗?谢谢你。” 赵珅看了秦淮一眼,有些不满他不看时机的插话。 “京城年节很是热闹,有八方来客,新鲜玩意儿便也多些,不知郡主和婉姝可有什么想要的?就当是上次招待不周,舒怀给二位赔礼道歉。” 风婕郡主闻言来了兴致,“你要这样说我可就不客气了。” 提起望月城赏梅之事,婉姝不由又想到了怀玉,他在望月城养伤至今未归,自己连封问候信也没去,好像有点没良心。 可一想到怀玉昏迷时那样喊自己,婉姝是半点也不敢再主动靠近他,连他寄来的信也没敢看。 就是他寄给所有人的平安信,母亲给他回信时,婉姝也没有表达关心。 “婉姝,你呢?” 赵珅与风婕郡主周旋时,一直关注着婉姝,见她神色黯然地走神,还以为是因自己冷落了她,心里有些激动。 婉姝是吃醋了吗? 婉姝听到赵珅问自己才回过神,虽说兴致缺缺,也不想扫兴,便随口说了本在信都买不到又不太难找的书。 赵珅听了心里却十分高兴,全当是婉姝体贴自己,不由越发确定,等年后回来,他要尽快向婉姝表明心意。 明年婉姝便十七了,若她愿意,他们年底就成亲。 想到婉姝嫁给自己的场面,赵珅笑得越发春风得意。 秦淮静静看着一切,端起茶挡在唇前,掩盖住了含着恶意的笑,有些期待接下来的发展。 与此同时,隔壁房间的楚怀玉脸色阴沉的可怕。 婉姝自然想不到怀玉就在隔壁,并且将他们的谈话悉数听去。 喝了践行茶,赵珅便启程回京城了。 风婕郡主拉着婉姝去逛街,秦淮则返回了酒楼,来到楚怀玉的房间。 他知道赵珅的打算,特意提前给楚怀玉通风报信,连房间都为他准备妥当。 “你再不行动,婉姝就要被人拐跑咯。” 秦淮含笑说道,语气自然地像是楚怀玉至交好友,正在劝他勇敢追爱。 楚怀玉的态度与他正相反,面若寒霜,冰冷至极。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 秦淮笑容不变,“你当然敢啊,不过我猜,至少现在你不会杀我,毕竟你也不想让婉姝觉得你是个无缘无故就要人性命的杀人魔,对吧?” 见楚怀玉冷漠地盯着自己,秦淮表情收敛了些,认真道: “楚兄放心,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我不会做对你不利之事,我也觉得赵珅配不上婉姝,你若是需要帮忙,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关于赵珅的秘密呦?” 第43章 推拒 “赵公子人很好,我很喜欢他。”…… 风婕郡主拉着婉姝上了侯府马车, 已经说好去哪里花银子,不成想马车停靠之地是长信侯府后门。 厢门打开,风婕郡主看到自家后门, 又见母亲身边的丫鬟侯在外面,顿时沉了脸色。 车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不敢说话。 反观丫鬟镇定许多,若无其事地福了福身,笑脸相迎。 “一个时辰前绣房送来了嫁衣, 夫人让郡主过去试穿呢, 若有不合适的地方也好尽早拿去改,如今府中头等大事便是准备郡主的婚事, 夫人疼郡主,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目,郡主可莫让夫人久等了, 奴婢替您送顾姑娘回府。” 侯府丫鬟嘴巴伶俐, 说话好听, 又让风婕郡主知道,侯府夫人不追究她偷跑出府一事, 且已经等了她一个时辰, 可见疼爱。 风婕郡主听完脸色缓和不少,心疼母亲为自己操劳, 自是不会在外人面前让母亲没脸,不咸不淡地回了丫鬟一句,“知道了。” 随后与婉姝说了几句话表达歉意, 并吩咐车夫好生将婉姝送回去,这才与侍女从后门回府。 待走远些,风婕郡主烦躁地哼了两声, 与贴身侍女抱怨道:“一天天除了婚事就是婚事,全府上下见到我就没旁的话,好像都巴不得我嫁出去,真是烦死了!” 侍女笑了笑,她很清楚郡主的脾气,知道如何哄她。 “咱们侯府是什么地位,郡主的婚事自是马虎不得,更别说姑爷那头三天两头来人嘘寒问暖,郡主嫌烦,旁的小姐怕是羡慕的脖子都长了。” 想到自己要嫁的那个夯货,风婕郡主翻了个白眼,“他家高攀,自然殷勤。” 嘴上嫌弃,情绪却明显平和了下来,可见对男方还是满意的。 侍女抿唇偷笑,没有戳穿。 * 婉姝让侯府车夫送自己回到之前的酒楼,门侍瞧见车夫身旁坐着的春燕,立马回头传话,顾府马车很快被牵了过来。 婉姝谢别侯府的人,转头就看见与车夫老陈一起走来的楚怀玉。 怀玉身披鸦青色大氅,内搭竹月长袍,衣摆随着他的走动若隐若现,为沉重的色彩增添了一抹俏皮。 怀玉外貌不似秦淮那般扎眼,有八成是穿着的原因。 楚怀玉走到婉姝面前,浅笑行礼。 “婉姝表姐,小年安。” 婉姝视线掠过怀玉明显清瘦了的脸,落在他眼中,清晰地看到里面深藏的情愫。 袖笼里的手微微收紧,婉姝尽可能表现得与平常无异,微笑问道:“你何时回来的?” 楚怀玉漆黑的眸子凝视着婉姝,答:“刚到信都,回府路过此地碰见了老陈,才说几句话。” 婉姝点点头,视线飘忽了一下,轻声道:“一起回府吧。” “好。” 楚怀玉跟在婉姝后面进入车厢,坐下时氅衣敞开了些,氅下赤褐色的鹿皮挎包露出一角。 即便他很快拢合氅衣,还是叫婉姝看见了。 贴身携带的护身符,一直舍不得换下的生辰礼物,以及每次旬假的有意接近,无不在宣告着他的心思。 只是从前婉姝没往这方面想,便都忽略了,如今看来,他好似从未掩饰过,不过是没有刻意表达罢了。 婉姝低下头,手指紧扣着暖手炉,忽然觉得车厢太过狭窄,闷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听老陈说,婉姝表姐来酒楼是为赵公子践行?” “恩。”婉姝低应一声,下意识交代了句,“风婕郡主邀我来的。” 楚怀玉视线落在婉姝发白的指尖,温和的语气含着点点笑意,“赵兄性格开朗风趣,一向很招人喜欢。” 若是从前,婉姝定当他只是随口一说,毫不犹豫地附和两句,如今心境不同,她怎会听不出他藏在平静下的试探。 不知怎得,婉姝忽然想起在望月城时兄长的提议,利用赵珅婉拒不合心意的婚事…… 惴惴不安的心一瞬间定了下来,婉姝拿定主意,连僵硬的手指也慢慢感受到暖炉的热度。 婉姝手指一松,抬眸看向怀玉的眼。 “赵公子人很好,我很喜欢他。” 她笑得眉眼弯弯,似情窦初开时提到心仪之人,眼中尽是喜悦,而后才是羞色。 见婉姝忽然面含羞色,楚怀玉笑容僵在脸上,嘴唇颤了颤,最终声音极轻地道了句,“是吗?” 婉姝一鼓作气,拿眼偷瞧怀玉,做足少女怀春的姿态,欲盖弥彰般打听,“上次在书院时赵公子特意跑一趟告诉你集合的消息,你俩应该关系不错吧?” 楚怀玉看着婉姝,没有说话。 婉姝自顾自含羞开口:“怀玉可知赵公子平日有什么喜好?” 楚怀玉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声音不受控制地淡了下来,“我与他不熟。” “哦。”婉姝失望地应了一声,塌下肩膀不再开口,好似除了赵珅,她与他再无其他话题可说。 楚怀玉坐姿挺直,沉默地盯着婉姝头顶,乌浓的眼眸情绪翻涌,时而阴鸷疯狂充满嫉妒,时而按行自抑克制隐忍。 藏在内心深处的某个灵魂似闻到血腥味的饿狼,疯狂叫嚣着要出来。 如果失去控制,连他自己都不知会对婉姝做什么。 楚怀玉微微弯下腰,眼里全是痛苦挣扎。 “他,从前吸食五石散。” 楚怀玉不是君子,不羞于揭人短处,也不拿此取乐,更不在意旁人善恶,只是他此刻需要发泄。 他不要再听婉姝说喜欢赵珅,否则他会疯的。 “五石散纵人欲,对身体损害很大,且极易成瘾,就算戒断,日后也容易复用,就算如此,你也喜欢他吗?” 婉姝惊诧抬头,不敢置信,“你说的是赵珅?” 楚怀玉偏头避开婉姝的视线,闷声道:“王大人的手下吃醉酒说的,因为赵珅与命案无关,王大人不许宣扬。” 婉姝皱了皱眉,第一想法竟是要质问怀玉是否饮了酒,毕竟他身上有伤。 嘴巴张开的瞬间反应过来,立马改了口,“你也说是从前了,谁年少时没犯过愚蠢的错呢,我看赵公子身姿矫健,满面红光,定没有再碰那东西。” 楚怀玉心里一沉,有什么东西要冲破出来,忍耐到极限,他反而表现得越发平静。 “婉姝表姐心里有数就好。”说这话时,他看向婉姝,脸上甚至带了点笑意。 婉姝怔了怔,一时没了话,敛下眸子看向暖手炉。 接下来一路无话。 到达顾府后,楚怀玉先回屋换了身衣裳,然后去主屋给长辈请安。 婉姝则猫回自己房间,纠结着要不要躲过午饭。 快到午时,宝妹忽然跑了进来,将在主屋偷听到的消息说给婉姝听。 “表少爷要搬出府了。” 婉姝蹭地从榻上坐起。 “为什么?” 婉姝是要拒绝怀玉的心意,但不曾想赶他走,在她看来,自己明年就该定亲,最晚第二年就出嫁,而怀玉在书院十日才回来一次,只要刻意保持距离,一年也见不上几次面。 他这样做,难道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被伤到了? “说是要去清河县做官。”宝妹道。 婉姝愣了愣,想到之前怀玉跟自己说过,他原本今年年初就可以入仕的。 原来不是因为她。 婉姝有些脸红。 “这样啊,可有说哪日走?” 宝妹想了想,道:“说是这两日收拾好东西就去清河县,春节会回来一起过年。” 这么着急走,很难不让人多想。 婉姝抿了抿唇,心想如此也好。 她总把怀玉当弟弟看待,忽略了他男子身份,将来也是能顶天立地的,早晚要独立出去。 婉姝忽然有些感慨,时光匆匆,明年她和怀玉都十七了。 为什么心里有些难过呢? * 楚怀玉私物并不多,这两日一直在忙走任职之事,也跟着顾贤父子参加了几场应酬,走之前还去了趟荣县与老师同窗道别。 直到顾府为他践行,婉姝才又见到他。 楚怀玉表现的与寻常无二,谦逊内敛,彬彬有礼,还给家里小辈同辈留了临别礼物。 收获最多的莫过于顾源了,最不高兴地也是他。 “呜呜呜表叔,源儿舍不得你,你一定要常回来看我。” 楚怀玉笑着哄道:“三日后我就回来,给你带清河镇的小吃好不好?” 小顾源都没顾上擦泪,连连点头说好,惹得他父母哭笑不得,简直没眼看。 婉姝收到的礼物是几盒香料,怀玉说都是同窗送的,他用不上,希望她别嫌弃。 婉姝接过后细声道谢。 楚怀玉等了一会儿,见婉姝无话再说,扯了扯嘴角,转头向长辈郑重拜别,便要走了。 婉姝跟在家人后面送怀玉,直到人上了马车也没说话。 楚氏发现女儿异样,眼中闪过笑意,午后家里清静时,将婉姝唤到跟前商量大事。 婉姝看到案几上熟悉地一堆画像,眼皮跳了跳。 “你马上就十七了,可不许再说什么随缘,这缘分啊,也是争取来的更容易些。” 婉姝默了默,觉得母亲所言一定有她的道理。 母女俩花了一下午时间,最终挑了三幅画像出来,是两人都点了头的。 “这位是冀军中将之子,年纪轻轻就是中士,说是明年又要往上升,前途无量。” 听母亲说冀军中将与父亲是拜把子兄弟,婉姝立刻点了头,“就先见他吧。” 第44章 打牌 动心的,只有他楚怀玉一人。…… 大年三十这日, 天还未亮时顾府上下便都起来忙碌,楚怀玉也在拂晓之时赶到。 经过庄严隆重的祭祖,接下来便是小辈向长辈跪拜请安, 按照长幼之序依次入座,这时府中丫鬟下人也向主子们行礼, 收压岁钱。 接着便是吃酒喝汤品水果,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了饭。 顾府人口简单,宴席结束才到未时, 难得一家团聚, 婉姝招呼大家打牌。 梁氏笑道:“去年婉姝输光了压岁钱,这是要赢回来呢。” “才没有, 就图一乐嘛。”婉姝将压岁钱放到桌上,笑道,“反正都是一家人, 谁输谁赢都一样。” 顾贤摩拳擦掌, 一脸正气, “闺女别怕,爹给你赢回来。” 楚氏与儿子对视一眼, 都有些无语。 父女俩的臭牌一脉相承, 输赢全靠对家心情,不陪他们玩还不乐意呢。 不过正如婉姝所说, 过年就图一乐。 再说赢钱总归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顾承封默默坐到了婉姝下家。 “说来也有两年没摸过牌了。” 梁氏也有些心动,于是看向婆母。 楚氏摆摆手,“你们年轻人玩吧。” 顾贤站起来的动作僵了僵, 扭头问楚怀玉玩不玩。 楚怀玉乖乖摇头,道自己不会,在旁看着就好。 顾贤乐道自己补位, 并大方地让儿媳先选位置。 梁氏犹豫了下,最终选择挨着夫君坐。 公爹与婉姝都不会算牌,若他们夫妻俩分别坐在他俩下家,未免太欺负人。 几圈下来,梁氏发现自己想多了。 婉姝抱怨吃不到的牌,公爹沾沾自喜说打牌就要算计,两人针锋相对,根本不管旁人。 梁氏有心让牌,但架不住夫君喂牌,结果便是十句有八局她胡。 梁氏暗中给夫君使眼色,没看到婉姝急得脸都红了么?而且公爹荷包都要抓空了,至少得给长辈留颜面吧? 顾承封泰然自若,目光扫向父亲藏到桌下的瘪荷包,淡声道:“母亲去哪了?” 顾贤迷茫地抬起头,目光涣散,像是快要倾家荡产的赌徒。 云霞配合道:“太太去核对拜年帖了,青州路远,今日就要发出去。” 顾贤从不敢在夫人干活的时候玩乐,闻言立马回过神来,起身道:“老了老了,坐不住了,你们年轻人玩吧。” 两位长辈离开,下人们也有些按捺不住,梁氏笑道:“你们也去玩吧。” 云霞点了几个在屋里伺候的,便放其他人去玩了,后者雀跃出门,自行结伴打牌,只玩半个时辰就知足。 留下伺候的也没不高兴,看主子们打牌也很有意思。 “咱们三缺一怎么办?”婉姝看向屋里伺候的丫鬟们,想着从里挑一个。 丫鬟们默默后退一步,暗道玩不起。 顾承封笑看向楚怀玉。 “怀玉可看会了?” 楚怀玉懂事地解下钱袋子,谦虚道:“略懂一二,但无经验,还望表兄表嫂婉姝表姐莫嫌弃怀玉不会出牌。” 梁氏笑了笑,柔声道:“我第一次玩时晕头转向,最后还赢了,大家说新手招财,你放心玩就好。” 顾承封淡声道:“开牌吧。” 婉姝不自在地挪了挪臀,今日她与怀玉除了打招呼就没说过第二句话,原本想着打牌到晚上,这样同处一室不交谈也不会尴尬。 现在怀玉坐到她上家,无论他牌技好不好,免不得交谈,否则会很奇怪,她可不想让家里其他人知道自己与怀玉之间的事。 婉姝怀着沉重的心情开始摸牌,没一会儿,她胡了。 第二把,她又胡了。 都是怀玉喂的。 “怀玉还真是手生呢。”梁氏意味深长地笑道。 婉姝僵着身子不敢表态。 楚怀玉一脸惭愧,“献丑了。” 顾承封眯了眯眼,没有说什么,接下来梁氏连胡三把。 楚怀玉面色认真,像是没有发现顾承封的挑衅,隔三岔五给婉姝喂胡,并不全力迎战,只保证不让婉姝输钱。 “……” 顾承封发现后不再致力于投喂妻子,开始专注自赢,一副要将之前输的钱全赢回来的架势。 哪怕赢了钱再分给妻子和妹妹,他也不让楚怀玉在这表现。 楚怀玉见此也认真起来,几圈下来,两人竟是不分上下。 婉姝与嫂嫂对视一眼,只当这是男人之间的胜负欲,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开始互相使眼色,暗戳戳让身边的丫鬟帮忙作弊。 人啊,一旦专心投入到某件事当中,便会不自觉忽略掉感情纷扰,婉姝亦如此。 “哈哈,我又胡了,怀玉真会出牌。” “啊,你刚刚怎么不打这张?” “恩,果然还是我的好弟弟。” 四人从白日玩到天黑,直到外头传来烟花声。 婉姝将牌一推。 “放烟花去了!” 玩了太久,婉姝脑袋都有点晕乎乎的,反正是没输钱。 高兴。 婉姝跑到院子里,与顾源一起放了不少烟花,等过足瘾,婉姝嫌外面冷,又跑回堂屋,吃热酒暖身子。 过年期间不拘酒水,她便多吃了几杯,心情也跟着亢奋,身子热了,听到顾源的笑声,便又跑去放烟花,跟着他一起笑。 就连怀玉过来,也能毫无芥蒂地与他说话。 “听说你在清河县是做主簿,主簿是做什么的?” “掌管文书薄籍、印鉴等事物。” “啊,那应该不会遇到危险吧?若遇到困难一定要和家里说,你要记得,无论将来你去哪,顾府都是你的家。” 楚怀玉淡笑着应声,心里却阵阵发凉。 为什么,为什么总要提醒他只配做家人? 明明不讨厌他,为何不肯给半点机会? “你别光顾着看呐,来,你也玩。” 楚怀玉低头看着被婉姝塞到手里的小呲花,不由想起前几日秦淮对自己说的话。 “女子都是感性的,你对她好她便喜欢你,但若要她爱上你,就不能守太多规矩,有意无意的身体接触,浓烈炙热的目光撩拨,这些才能引起女人心动,所谓烈女怕缠郎,正是这个道理。” 楚怀玉微微偏头,见婉姝正攥着顾源的手甩呲花。 他又不是稚童,如何让婉姝主动碰他? 楚怀玉收回目光,盯着手里的呲花若有所思。 难道要把呲花杵脸上?还是烧到衣袍? 下一刻,冰凉的手背忽然被温暖包裹,手臂被外力带动着摇动几下。 “别傻站着呀,要这样甩起来才好玩。” 婉姝酒意上头,热心地手把手教怀玉玩了几下,很快又跑去与顾源一起蹦跳着甩呲花,一派天真地咯咯直乐。 灯火通明,烟花乍亮,却不及她眼含星辰,明艳动人。可那双眼里并无他。 动心的,只有他楚怀玉一人。 * 婉姝,你究竟要我如何? * 在爆竹声中迎来新的一年,光是拜年活动便持续了半个月。 婉姝除去几场必要的拜访,主要活动还是与孟瑶几个小姐妹一起玩。 怀玉初三便走了,留下一块中规中矩的玉佩做年礼,婉姝也送了他一把竹报平安的折扇。 在他走后,婉姝看了年前那封信,只是寻常问候,以及问她想要什么新年礼物。 见他没写什么惹人误会的话,婉姝松了口气,想到官场忙碌,他应当无暇想些有的没的,亦或在清河县遇到真命天女,心里更是松快许多。 于是婉姝度度过了又一个十分快乐的春节。 直到正月二十,顾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冀州都御史夫人,张岿的母亲冯氏。 “一直听妙玲说顾姑娘娇俏灵动,今日一见果然讨喜,虽说咱们两家从前少有来往,但妙玲嫁到了张家,她与婉姝情同姐妹,将来子孙必然亲近。” “顾太太放心,我可不是来打秋风的,我呀,是有一桩极好的婚事要与你说道,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就是三朝元老赵仁的嫡孙,相貌堂堂,德才兼备,听说顾姑娘与赵公子早有来往,可不就是天注定的缘分……” 客观来讲,顾家对上赵家的确是高攀,可做媒婆提亲,谁不是光拣好听的说,冯氏却只提赵家好,不说两家配,还暗示婉姝与赵珅不清不楚。 这哪里是提亲,分明是结怨。 楚氏当场便冷了脸,丝毫没给冯氏留颜面。 “都说一家女百家问,可女儿生得好了,难免会被一些臭虫盯上,张太太先别急,我可没说赵家。” “赵老的装阔人生我自小就听,佩服的紧,赵公子与怀玉交好,我也见过,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儿郎,只可惜我就生了婉姝一个女儿,定不会叫她嫁出冀州去。” “不瞒你说,前阵子静侯夫人替王家来说亲,我倒是满意的,就是不知两个年轻人是否合眼缘,正打算寻个时机让两人见一面呢。” “听说贵府与王家多有来往,若有机会,还请张太太牵线搭桥呢。” 当年张悦然的事闹得很大,楚氏不可能不知道,如今刻意提起,便是戳冯氏心窝子。 冯氏脸色铁青地走了。 婉姝虽觉解气,却不赞同母亲的做法。 “悦然姐姐已经不在了,母亲何必提她。” 楚氏看似柔弱,实则并不好惹,但像方才那般下人脸子,平生也没做过几次,此事是有内情。 “我也是有女儿的人,如何忍心揭人丧女之痛,可你见她眼里有悲怆吗?” 婉姝愣了愣,没明白母亲的意思。 楚氏轻叹,知道女儿大了,有些事既然提到便该让她知道真相。 “你应当知道彦青父亲王川只是白衣出身,与望月城王氏并非一族,只是同娶一家女罢了,当年王张两家结亲也是因为张家有求于王氏,攀不上王氏才选彦青。” “可冯氏一直看不上彦青的出身,当年张姑娘出事,便是因冯氏想要攀附权贵要女儿退婚去给人做继室,张姑娘赌气离家,去找彦青的路上遭了难。” “婉姝,就冲赵家选的这位媒人,娘也绝对不会同意这桩婚事,你当真喜欢赵家那位公子?” 第45章 期许 “赵公子请自重,您不要名声我家…… 楚氏在女儿面前向来是温温柔柔的, 今日是第一次在她面前展露犀利的一面。 婉姝并非愚钝之人,见母亲神色郑重,认真思索了一番才回答: “女儿喜欢赵公子风趣随和, 与他相处轻松愉快,好似认识许久的朋友。” 婉姝从不吝于在母亲面前表达真实想法, 说到此处故意顿了顿,见母亲越发严肃,倏地抿唇一笑, 轻轻贴到母亲怀里, 接着道出后话。 “不过女儿也知婚姻乃两姓结合,往重了说是关乎两族未来的大事, 若母亲不同意,便是再好的男子,女儿也不会上心。” 楚氏闻言面色一松, 宠溺地轻搂婉姝, 柔声教导。 “你能这样想母亲很欣慰, 男欢女爱总有怠时,女子又生来势弱, 娘家再好也终归是你自己过日子, 赵家关系复杂,赵珅未来的妻子必得步步小心, 殚精竭虑,我们姝儿聪慧通透,定然也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婉姝听得认真, 认同点头,“母亲还是为我寻个家世简单的夫家吧。” 楚氏笑了笑,“家世简单固然会少些麻烦和应酬, 同样也会缺少助力和底气,你父兄还未没出息到为了省力而让你下嫁,门当户对才是首选。” 婉姝皱了皱鼻子,“我就在母亲看中的人里面选,总不会错的。” 楚氏抬手点了下婉姝额头,无奈嗔道:“嫁人的是你,此时懒散图省心,将来后悔可莫要怪娘。” “不会不会,过不好大不了和离嘛,凭父兄的本事,加上女儿的容貌,不愁再嫁的,如何也赖不到娘身上。”婉姝轻松道。 “……” 楚氏没理会女儿的胡言乱语,无语片刻后话锋一转,“方才与张太太说王家有意提亲,并非胡诌,年前便想与你提起此事,见你兴致不高才没说,其实娘最早看中的便是彦青。” “不要。”婉姝毫不犹豫拒绝,“我看见王大人就犯怵,知晓他是让白哥哥后心里更是不得劲儿。” 楚氏不赞同道:“彦青在审刑院任职,看着不好相处也是职务使然,你既知他过去如何,更该清楚他是外冷内热,绝非凶悍之人。” 婉姝知道一时改变不了母亲的想法,也不好接连反驳,便抱着母亲的腰撒娇道:“娘不是对齐家二郎也很满意么,咱们说好了先见人家,总不能同踏两条船吧?” 齐家二郎是年前提到的冀军中将之子。 “不许胡说。”楚氏见女儿不愿意,只好作罢,“齐家前两日便来了帖子,每年花朝节属咱们信都最热闹,届时齐家三姑娘来游玩,你与齐家二郎见上一面。” 说到花朝节,婉姝想起去年自己还说要带怀玉再去观花神游街呢。 不过怀玉新官上任定然忙碌,应该想不起来这事儿吧? * 二月初六,东风日暖,风婕郡主出嫁了。 声势浩大,十里红妆。 一众未婚姑娘目送风婕郡主出门,眼中皆有羡慕。 “虽说整个信都少有能与长信侯府媲比的,可若婚期太近,总会心里有落差吧?”有姑娘摇头轻叹。 “孟家二姑娘婚期就在下月初,孟家可是大族,更别说嫁的还是泸州谢氏,定然也差不了。” 有人艳羡附和,也有人酸言酸语。 “只是旁支罢了,能有大多排场。” 对于姑娘们的议论,婉姝并不知情,因为她被小春引到花园小亭见陈妙玲。 “婉姝,我对不住你。” 陈妙玲一见到婉姝便拉住她的手道歉,若非顾忌场合,她怕是会哭出来。 “我不知王家向你提亲了,否则定会劝阻婆母登门,便不会发生不愉快了。” 婉姝打量陈妙玲神色,见她似乎不知真相,解释道:“那日确实闹得有些难看,不过并非因为王家,而是张太太本就不希望我家与赵家结亲。” 陈妙玲不解,“这是何意?” 婉姝将当日张太太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述给陈妙玲。 陈妙玲满眼不可置信,天底下谈婚论嫁哪有媒人从中作梗的,那不是找恨么。 可婉姝的表情不似说谎,而且那日婆母回家后确实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又很快恢复得意,着实诡异。 一头是手帕交,一头是刻薄婆母,陈妙玲心底里还是更相信婉姝,但她是张家媳,就算与张岿心有嫌隙,终归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陈妙玲不能挑剔婆母,说张家不好,又不想与婉姝疏远,只好将错揽在自己身上,求婉姝不要记恨。 婉姝看着陈妙玲眼底的憔悴,觉得她与婚前大不一样了,想来是那张太太刻薄,既心疼又无奈。 “又不是你的错,我怎会怪你呢,玲姐姐放心,只要我们姐妹心里惦记着对方,无论张家如何,我们永远都是好姐妹。” 陈妙玲闻言心中更是惭愧,只觉无颜面对婉姝。 小春十分有眼力地提醒该入席了。 陈妙玲已经嫁作人妇,一言一行都需稳妥谨慎,自然不能像从前一样与小姐妹腻在一起。 婉姝看出陈妙玲窘迫,便未说与她同去,二人就此道别。 婉姝站在亭中,沉默地望着陈妙玲离去,耳边传来春燕不满的声音。 “这都是小姐第二次因张府受气了,张夫人连内情都查不清,就知道哭求原谅,这是看准了您顾念旧情,说到底还是向着张家的。” “别胡说。”婉姝不赞同地看向春燕,“玲姐姐嫁进张府自然要为夫家着想,她也是被婆母蒙蔽了,想来在张家过的并不太好,哪里又能怪她?” 春燕撇撇嘴,“是啊,嫁了人便不同从前了,小姐也要长点心眼,莫像以前一样掏心掏肺,不然让人以为咱们好欺负呢。” 婉姝被春燕阴阳怪气的样子逗笑,“好我知道啦,外头爆竹声停了,马上开席,我们也快去吧。” 春燕闻言收起情绪,主仆二人出了亭子,没走几步又被另外一个熟人拦住。 春燕看到对方,顿时犹如护崽的母鸡站在婉姝面前,怒瞪着对方。 婉姝面露无奈,浅浅福了福身,礼貌打招呼,“赵公子。” 赵珅在距离春燕五步远处停下,一脸急切地解释,“婉姝对不起,我没想到张太太会从中作梗,我家绝对没有看不起顾家。” 赵珅原本是想寻机会问婉姝为何拒婚,无意间听到婉姝与陈妙玲的对话,才知自己被张家摆了一道,既愤怒又忐忑,还有一丝窃喜。 并非婉姝对婚事不满,而是发生了误会。 “我家人得知我有心仪的女子都很高兴,祖母天天催着母亲早些定下,母亲定是一时情急,又得知张夫人是你手帕交,才轻信了张家。” 春燕本就不喜欢赵珅,如今更是讨厌,闻言冷笑一声。 婉姝轻扯了下春燕衣裳,从她身后走出来,坦然面对赵珅。 “那日之事我相信并非赵家有意,定不会记恨。” 赵珅闻言一喜,上前一步道:“你真不怪我?你放心,此事我定会给顾府一个交代。” 婉姝浅笑道:“赵公子言重了,婚姻之事本就讲究你情我愿,无需谁与谁交代,赵公子值得更好的女子,不必在婉姝身上浪费时间。” 婉姝此言可以说是明确拒绝。 赵珅面色一僵,慌张地又上前两步,“婉姝你听我……” 春燕立马上前挡住,愤然开口打断赵珅,“赵公子请自重,您不要名声我家小姐还要呢。” 附近无人,若叫人瞧见两人在这交谈定会传出闲话。 赵珅这才意识到自己唐突了,停住脚,眼睛盯着婉姝,认真保证道:“我一定会让张家给你道歉。” 婉姝微微蹙眉,撇清关系道:“我不想与张家再生事端,至于张府所为是因赵家还是我家,自有长辈去解决,希望赵公子不要打着为婉姝的由头做事,这样对你我两家都不好。” 婉姝并不会因张太太出言不逊而迁怒赵珅,但她与赵珅是不可能的了,索性早些说清楚。 “赵公子风度翩翩,将来定能觅得佳人,婉姝视公子为友,待你成婚之事,婉姝定会去讨杯喜酒喝……不过今日是风婕郡主的喜日,恕婉姝失陪。” 赵珅望着婉姝的背影,眼中划过痛苦与不甘,唯独没有放弃之意。 这一切都是误会,只要让顾家看到赵家的诚意,定有转圜余地。 * 转眼就到花朝节,婉姝早将赵珅抛之脑后,按照约定与齐家兄妹碰面。 齐家二郎是个英武的男子,明明才二十岁,却有着不输于王彦青的沉稳威严,第一眼看着有些凶。 交谈之后婉姝才发现对方性子明朗随和,像是邻家哥哥。 齐家三姑娘亦是活泼善谈,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也不惹人烦,反倒让人觉得率真可爱。 齐朗,齐欢,人如其名。 只一顿饭时间,两个女孩子便消除了陌生的拘谨,谈笑间似相交多年的好友。 而齐朗在一旁默默守候,时而发表几句见解,既让人觉得可靠,又不会没有存在感。 婉姝原本随意相看的心态不知不觉便发生了改变。 婉姝如同万千少女一样,也曾经幻想过未来夫君该是何貌,她希望对方文武双全,心胸宽广,成熟稳重而不沉闷,两人彼此忠诚,互相尊重,既能坐下商讨人生大事,又能像朋友般谈天说地,一起玩乐。 在齐欢因无法挤到游神娘娘跟前求得赐福而伤心失落时,齐朗含笑说道: “神佛面前众生平等,我相信花神娘娘会尽力守护每一名女子,如果你觉得自己因此得到的祝福比旁人少了,那便对自己更好一些,也算将福气补回来,哥哥再出钱给你们补一些,如何?” 齐欢立马欢呼雀跃起来,拉着婉姝四处瞧买。 婉姝忽然觉得,齐朗好像符合自己的期许。 灯火通明,人群涌动。 婉姝时不时看向齐朗,言笑晏晏。 无人注意到,有一个头戴福娃面具的削瘦身影一直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直到月上梢头,双方意犹未尽地道别。 婉姝转身登上马车时仍是一脸笑意,不经意间一抬眸,却看到隐藏在灯影下的熟悉身影。 楚怀玉从暗影中走出来,对婉姝扯出一抹极为浅淡的笑。 “婉姝表姐,好巧,我租的马车不见了,可以捎我一程吗?” 婉姝保持着一只脚踩马凳的动作,笑容僵住,直觉怀玉神色有些不对。 奈何春寒料峭,怀玉只着一层单薄长衫立于寒风中,卑微可怜地向她求助,她还是没忍心拒绝。 第46章 偷吻 马车晃晃悠悠,缠香缭绕。 夜凉如水, 马蹄哒哒,衬得车厢内越发安静。 婉姝只在刚启程时礼节性地关心了怀玉几句,得知他因公事回来, 晚上住在城内客栈,明日一早就走, 便没再多言,以疲累为由靠着厢壁假寐。 怀里抱着暖手炉,身上裹紧毯子, 让婉姝深感安心, 也少了不自在。 不知不觉地,她竟然真的睡着了, 还做了一场奇怪的梦。 梦中,她以旁观者的角度观看了一名女子短暂的一生,这名女子她见过, 正是张岿妾室柳姨娘。 一开始柳姨娘十一二岁的模样, 因家族落罪而被送入教坊司, 度过了一段极为艰难的岁月,待她长大一些被人救了出去。 她以为自己终于脱离苦海, 不想却是进入另一个魔窟, 十数名年纪相仿的小女孩被带到不知名的庄子,由着一群神态癫狂的公子哥肆意凌辱。 柳姨娘比其她人幸运些, 糟蹋她的少年清醒后悔恨不已,第二日便将她带离魔窟,为她置办了院子, 说会对她负责。 少年时常会来小院看她,她发现少年青涩,本想引诱, 却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暗中打探出少年是三朝元老的嫡孙赵珅,以为自己可以凭借孩子改命时,小院里突然闯进来几个婆子,不由分说灌了她一碗药,然后发卖了她。 柳姨娘满身狼狈地被人牙子带出了那座城,经过几次转卖后,意外重逢了曾经的邻家哥哥张岿,被他接入张府。 梦境到这戛然而止,画面陡然一转,婉姝又看到了齐朗。 庄严肃重的书房里,齐朗身着一袭红裙女装,桃腮粉面,正翘着兰花指对镜自怜…… * 马车晃晃悠悠,缠香缭绕。 楚怀玉唇瓣离开婉姝耳畔,直起身子,视线却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偏执的眼神逐渐变得脆弱。 他想求婉姝看看自己,不要再对其他男人笑。 他真的快疯了。 楚怀玉低头盯着躺在自己腿上酣睡的婉姝,忍不住抬手去碰她脸颊,轻触的瞬间又猛然缩回。 蜷缩的手指悬在半空停顿片刻,又慢慢舒展开,他目光深了深,指尖缓缓靠近婉姝的唇。 触碰的瞬间,就像是戒瘾多年之人意外误食了恶果,楚怀玉整个人都兴奋地颤了一下,不由想起去年生辰那夜偷亲婉姝脸颊的画面。 楚怀玉双唇微启,忽地脑中闪过一道白光,等他恢复意识,发现自己正贴在婉姝的唇上。 心中陡然一慌,楚怀玉吓得呼吸都重了些,唇瓣发麻,好似失去了知觉,却没舍得离开。 如深渊的黑眸似乎陷入了迷茫,他眼睛有些发直,许久才觉得灵魂归位,也清晰地感受到了唇上的柔软。 直到嘴角被婉姝灼热的呼吸烫的有些发痒,楚怀玉僵硬的身子才动了一动。 紧贴的双唇慢慢分开,他再也受不住,迅速将婉姝放回原来的位置,手忙脚乱地整理着婉姝的衣服,像是调皮的小孩儿惹了祸事,以为将一切恢复原样后不被发现,就能掩盖他的罪行。 楚怀玉紧贴着厢壁喘息,过了好一阵才镇定下来,估摸着还有一炷香时间便到信都城门,他深呼吸一次,从衣襟内取出一个白色小瓶,拿掉瓶塞在婉姝和春燕鼻下晃了晃。 “恩。” 婉姝嘤咛着动了动身子,眼看就要醒来。 楚怀玉不自觉绷紧了身子,心跳如擂鼓。 靠在一起的婉姝和春燕前后醒来,茫然地对视了一眼,正要说话时,意外横生。 伴随着车厢下面传来嘎巴一声脆响,马车突然剧烈抖动起来。 春燕惊呼一声,下意识以保护之姿抱住婉姝。 楚怀玉也第一时间倾身过去,手掌护着婉姝头部避免她撞到车厢。 婉姝回过神时,额头正抵在怀玉胸膛,随着一股缠香钻入鼻中,她好似听到了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怦怦,怦怦。 马车很快停下,车夫老陈焦急的声音传来。 “小姐,表少爷,你们没事吧?” 婉姝猛地推开怀玉,有些不确定那心跳声来自于谁。 楚怀玉毫无防备地跌坐回去,后脊磕到厢壁上发出一道闷响,听着就疼,他却哼都没哼一声。 婉姝脑子很乱,甚至不敢去看怀玉,慌张地偏头看向厢门。 “陈伯,发生何事了?” 春燕已然十分清醒,迅速扫了一眼楚怀玉,然后起身打开厢门探头查看情况。 老陈提着灯笼下车,半蹲在车轮旁看了一会儿,很快回道:“辐条断了两根,没法走了,好在车上有备条,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更换。” 老陈有些纳闷,离开顾府前和到达庙会后他都有仔细检查,这一路也很平坦,好好的辐条怎么就断了呢? 昏暗的光线中,老陈一时看不清辐条断裂情况,正想要凑近看看。 楚怀玉从车上下来,说要帮忙。 老陈正愁缺人手,立刻抬起身子,笑眯眯地拱手答谢。 老陈去取备用辐条时,一辆略显奢华的马车从对面疾驰过来。 楚怀玉眯了眯眼,认出那车夫是秦淮的贴身侍卫杨跃,不禁心中一沉,直觉这次相遇并非巧合。 杨跃显然也认出了他,马车行过去一段距离后紧急减速,很快折返回来。 “楚公子。” 杨跃打开厢门后退到一边,恭敬地朝楚怀玉拱了拱手。 秦淮从车厢中走出来,笑看一眼杨跃,“往后该叫楚大人了。” “楚大人。”杨跃当即改口重唤。 秦淮走下马凳,目光看向老陈手里的辐条,关心道:“辐条坏了吗,换这东西要把车厢抬起来吧,可需要搭把手?” 老陈一脸期待地看向楚怀玉。 表少爷瘦弱,自己又是把老骨头,真的很需要人帮忙。 楚怀玉却没顺了他的意,略显冷淡地拒绝道:“多谢秦公子好意,我们不缺人手,便不耽误你赶路了。” 秦淮瞥了眼站在一旁的春燕,笑意加深,并没有坚持帮忙,只在离开前提醒了一句。 “城里好像出事了,城门提前关闭,不知何时才开,不少人都准备回百花镇过夜,楚大人若想住好一点的客栈,要快些赶路才是。” 刚说完话,前方便又有两辆马车疾驰而来。 秦淮离开后,春燕哀怨一声,“怎么会这样?” 回百花镇最快也要半个时辰,换辐条还需要时间,等赶过去怕是要半夜了吧,可如果去城门外等着,还有可能要等一宿,怎么选都折磨人。 婉姝也听到了秦淮的话,此时从车上下来,问老陈换辐条需要多久。 老陈挠了挠脑袋,有些为难地看了眼楚怀玉。 “若是人手足够,把车厢抬起来,一炷香时间便能换好。”否则就要费老鼻子劲儿了。 婉姝没问怀玉为何拒绝秦淮帮忙,扭头看向空荡荡的前路,想说拦下一辆马车求助。 楚怀玉忽然动身走进道旁的树林,不久扛回来几根手腕粗的树干,迅速搭建了一个支撑架放在车厢下面顶住,然后看向老陈。 “开始吧。” 老陈恍然大悟,尴尬地敲了下自己脑袋,“看我这笨脑子,净想着求别人帮忙,还是表少爷聪明,晓得就地取材,这样也不用欠人家人情了。” 婉姝也跟着心里一窘,让老陈赶紧修车。 在楚怀玉的辅助下,老陈手脚麻利地在一炷香时间内换好辐条,他没注意到换下来的断辐条被楚怀玉收走,恭声询问婉姝。 “是回百花镇,还是去城门外等着?” 婉姝见怀玉和春燕也看着自己,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百花镇住一晚。 半个时辰后,几人赶到百花镇后很快从路人口中得知,莫说条件上等的,便是最脏乱差的客栈都没空房了,连附近百姓家也多有人借宿。 满大街都是为住宿发愁的游客。 就在婉姝不知所措时,杨跃再次出现。 “我家公子担心几位赶不及,特意在满山红多定了几间房,并让小人在此等候,几位若不嫌弃,便随小人走吧。” 楚怀玉目光一冷,“我们已经找到住处,就不劳秦公子费心了。” 婉姝感受到怀玉对秦淮的排斥,微微蹙眉,在杨跃离开后问怀玉,“你和秦公子有过节?” 楚怀玉沉默了一下,认真道:“没有,只是看他不顺眼。” “……” 婉姝第一次发现怀玉也有幼稚的一面,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那我们今晚住哪?” “我有一个朋友在这有宅子,可以去借宿一晚。” 婉姝松了口气,幸好不是为了面子逞强。 “行,我们过去吧。” 婉姝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不想再思考任何事,只想早点休息。 * 杨跃躲在暗中看着楚怀玉等人进入宅子后,方回满山红客栈向主子汇报情况。 秦淮一手托着下巴盘坐在榻上,面无表情地听完,眼底渐渐涌上躁郁。 “我都冒着惹秦啸澜生气的风险帮他除掉赵珅这个首要情敌了,他竟然还如此防备我,真是不知好歹,难怪秦眉会一直惦记着他。” 杨跃低着头没有接话。 一阵沉默后,秦淮又带着笑意开口。 “既然他不领情,那我也没必要再针对赵珅了,听说赵珅最近在想办法对付张家,不如我们添一把火,说不定他能带来意外之喜。” “算了,还是先去查查那宅子吧,楚怀玉骗得了小姑娘可骗不了我,什么朋友的宅子,他那种人才不会随便交朋友。” “见过血的狼啊,不管蛰伏多久也不可能变成听话的狗,我可是迫不及待地想看他亮出獠牙呢。” “你说我去勾搭婉姝怎么样?不成功便成仁。” “算了,要是一不小心被他弄死了可就没得玩了,难得他有个软肋,指不定哪天得手了就会被他丢掉,不值得。” 秦淮絮絮叨叨说了半晌,直到困意上来,打了个哈欠躺进被子,闭上眼又说了一会儿,又打了几个哈欠才安静下来。 待秦淮睡沉后,杨跃才有所动作,将屋内快要燃尽的蜡烛换了新烛,而后悄悄退出门外。 第47章 婚礼 陈妙玲求助 婉姝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只觉身上疲惫一扫而空,精神焕发。 她注意到枕边散发着药香的香囊,在春燕为她梳头时问了一句。 “香囊是你从家里带来的吗, 以前好像见过?” 春燕将一根樱花镶珠银钗插入婉姝发间,神采飞扬道:“是昨晚表少爷给的, 说有安神去乏之效,之前小姐用过几次,都是表少爷送的。” 这次她还沾光得了一个呢, 早上起来是从未有过的清爽放松。 婉姝第一次听说这事, 不由怔了怔。 再看外面天色,轻声问道:“怀玉, 走了吗?” “一早就走了,表少爷说他已派了人跟家里交代情况,还说这宅子一直空着, 小姐若想在这玩两天也行。” 听到怀玉不在, 婉姝莫名松了口气, “不玩了,用完饭就回家吧。” 回到家后, 婉姝第一时间去给母亲请安, 免不得要被问与齐朗相处如何。 虽然早有准备,但婉姝还是打了磕巴, “还,还行,齐二公子人挺好的, 三妹妹也很讨喜,就是我们可能不大合适。” 楚氏见女儿面色古怪,好奇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婉姝有些犹豫, 过去一年发生的事已经让她对梦境深信不疑,她尊重齐朗的特殊爱好,但决不接受自己将来的夫君穿女装。 可她的梦太过匪夷所思,就算说出来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反而会让母亲多想,或是担心她中邪了。 而且光是在梦里看到齐朗那个样子,婉姝便有种偷窥旁人私密的羞耻感,实在没脸讲出来。 “没发生什么事,齐家兄妹真的挺好的,就是。”婉姝脑中灵光一闪,认真道,“齐二公子的长相,我看着不太顺眼。” “……” 这话听起来有些孩子气,但不能否认眼缘确实也很重要,楚氏也不想女儿嫁个碍眼之人,便没再追究。 “那就再看看别家吧。” 婉姝觉得自己需要缓一缓。 “不急,等孟瑶出嫁再说吧。” * 三月初五,宜嫁娶。 开脸绞面,三梳加笄,拜祖先,别父母。 随着一阵爆竹声起,孟瑶以最美的样子出门了。 成婚六礼,谢家面面俱到,表现出了十足的重视,今日迎亲更是十里红妆。 排场嫁妆虽比不上风婕郡主的壮观,却也称得上信都头几份,热闹程度也并不逊色。 谢寻骑着高头大马,一袭大红婚服配上扎眼的笑,简直可谓妖孽再世,看呆了许多人。 直到迎亲队伍走出好远,还有人没回过神。 “老天爷,嫁给这样的俏郎君,饭都能多吃两碗吧。” “孟家姑娘真有福气。” 泸州距冀州几百里,需要乘船去,孟家舍不得女儿,孟璟一直送至渡口,在孟瑶登船时忍不住红了眼眶。 婉姝也跟了来,见此也鼻子发酸。 瑶儿,一定要幸福啊。 一旁陈妙玲拿着帕子点了点眼角,随后安慰婉姝,“谢孟皆是钟鸣鼎食之家,瑶儿又不是吃亏的性子,定不会受委屈的。” 婉姝咬了咬唇,一时说不出话来,心里却很是担忧。 正因孟瑶性子直,脾气暴,才更容易受委屈,更别说她与谢寻之间有恩怨,若两人打起来,吃亏的肯定是孟瑶。 回孟府的路上,婉姝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并没注意到陈妙玲频频投来目光,以及欲言又止。 在酒席快要结束时,有丫鬟过来悄悄对婉姝说了句话,婉姝点下头,侧身向母亲小声请示。 “娘,我去跟妙玲姐姐说几句话。” 楚氏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传话丫鬟。 “一会儿就散席了,长话短说。” “女儿省的。” 婉姝随丫鬟出门,春燕自然跟着。 穿过两道月门后,只见小春伸着脖子站在假山旁,一脸焦急之色,见到婉姝立马迎了上来。 “顾姑娘。” 婉姝看一眼引路丫鬟,后者立刻福身退下。 婉姝这才问小春,“发生什么事了,玲姐姐呢?” 小春闻言眼泪立刻落了下来,作势要给婉姝跪下,“求姑娘帮帮我家夫人吧。” 婉姝赶紧虚扶一把,关切道:“有何事你直说便是,哪用得着这些虚礼。” 小春起身抹了把泪,哽咽道:“前几日我家老爷进京办事,迟迟未归,昨儿太太得到消息,说老爷被人构陷入狱。” 婉姝与春燕对视一眼,有些惊疑小春为何对自己说这些,接着便见小春再次哭了出来。 “太太说是赵家怪我家没能做成您与赵公子的婚事,想让夫人请您与赵公子说说情,夫人不愿意让您为难,惹太太大怒,太太还说参加完孟家婚礼回去便罚夫人跪祠堂,夫人前段时间病了,如今身体正虚弱,定受不住的,奴婢也是没办法了才来求您。” 小春扑通跪地,一边磕头一边哭道:“求姑娘看在往日情分,帮帮我家夫人吧,只要您肯与赵公子说几句好话,便是要奴婢的命都成。” 婉姝被惊得后退一步,没想到小春会说出这番大胆之言。 春燕率先反应过来,怒声叫小春闭嘴。 “我家小姐与赵公子清清白白,可没那么大面子,再说就算是你家老爷因你家太太干的事遭了报应,你怎么有脸来求我家小姐呢?又端着这副可怜相给谁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小姐欠了你们!” 小春仿佛没听见春燕的嘲讽,一个劲儿磕头求婉姝,“呜呜呜奴婢求您了,我家夫人何其无辜呀,求您了。” 婉姝有些头疼,“你先别哭,听我说几句话。” 小春这才止了哭声,“您说。” 婉姝默了默,声音柔和而不失郑重。 “先不说我与赵公子能否说得上话,张大人乃朝廷命官,官场上的事不是我一介小女子能插手的,张太太与其打我的主意,还不如尽早去找证据,或是报达天听,赶紧为张大人伸冤才是头等事。” 小春惊讶抬头,似乎不敢置信婉姝不愿帮忙。 婉姝抿了抿唇,语气越发严肃,“当家主母也没有随便欺负人的道理,玲姐姐背后还有娘家,说不定张太太只是一时心急口不择言,不会真对玲姐姐如何的。” 言尽于此,婉姝相信以玲姐姐的智慧定不会任由婆母磋磨。 小春呆愣地跪在原地,直到婉姝二人消失在眼前,才从地上爬起来,匆匆回到自家主子身边。 陈妙玲听完小春的转述,垂眸静默片刻,语气难免失落。 “婉姝所言并无道理,我总不能一直麻烦她。” 话是这样说,陈妙玲眼底却划过一抹委屈。 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婉姝竟连这点忙都不愿帮她了吗。 小春小声抱怨道:“就是看不起咱家罢了,若是换成孟姑娘,肯定早就上赶子去帮忙。” 陈妙玲眼眸暗了暗,终是什么都没说。 * 回家途中,婉姝与母亲讲了刚刚发生的事。 楚氏听完微微皱眉,神情严肃,“此事你做的对,万万不可去找赵家公子为张府求情。” “可是,万一玲姐姐回去后真被罚跪……”婉姝想到张太太的刻薄,有些放心不下。 楚氏拉起女儿的手,目露心疼,“傻孩子,你也知道陈家是什么样子,你觉得,陈家出来的下人有胆子替主子拿主意吗?” 婉姝愣了愣,“母亲是说,是玲姐姐让小春来找我的?” 楚氏叹了口气,没有直接回答。 “娘出嫁前也有许多好友,如今还在来往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有的是因家族利益,有的只逢年过节问候几句,这些变化往往并非是因为我们的感情变了,而是立场所致。” “姝儿,有些人的离开是注定的,挽留执着只会加深彼此痛苦,倒不如顺其自然,时间会证明一切。” 婉姝回到家时脑子还是混乱的,她不明白,玲姐姐只是让小春代替她求了自己一次,母亲为何会讲那些饱含深意的话。 可经过母亲的提醒,她确实隐隐察觉到了自己与玲姐姐之间的关系不复从前,大概从望月城时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小姐,连奴婢都看得出来张夫人在跟您耍心眼,您就别再自欺欺人了。” 春燕看不得婉姝苦恼的样子,在梳洗完毕后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婉姝钻进被窝,否认道:“别胡说,我只是看到瑶儿也出嫁了,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春燕无奈摇头,将昨晚的香囊放置在婉姝枕边,安慰道:“小姐尽快找个如意郎君,心里就不空了。” “好你个小妮子,竟敢打趣我!”婉姝坐起身与春燕闹作一团。 “哈哈哈小姐,奴婢错了,小姐别挠我痒痒肉啦,啊哈哈。” 主仆二人笑闹了一会儿,直到宝妹端着参汤进屋才停下。 “小姐,太太说明日去香山庙还愿,叫您早些休息呢。” 主仆二人看到宝妹懂事的表情,再不好意思闹了。 婉姝喝完汤躺下,让二人也去休息。 春燕应了一声,为婉姝放下床幔后便去灭烛火,只留下一盏照纱灯使屋子有些光亮。 宝妹小声询问春燕:“用点些安神香吗?” 春燕想到陈妙玲主仆今日所作所为,点了点头,去取香料时发现上一盒用完了,特意拿了楚怀玉过年时送的来用。 婉姝意外的没有失眠,并且做了一场令她极为羞耻的梦。 梦里她穿着华丽漂亮的嫁衣,自己跑出了顾府大门,迫不及待地朝新郎奔去,最后跳进新郎怀里,搂着他脖子笑得一脸幸福。 婉姝醒来时都是笑着的,直到她意识到梦中俊朗无双的新郎是楚怀玉。 第48章 孕事 婉姝觉得自己一定是中邪了。…… 最令婉姝羞耻的是, 梦里的她在嫁给怀玉时笑得那样自然开心,好似嫁给怀玉是她期待已久的事。 婉姝觉得自己一定是中邪了。 于是到达香山庙后,婉姝无比虔诚地跪在佛祖面前忏悔祈祷, 希望佛祖帮自己去除邪祟。 直至她自己想通,只有关于相看对象的梦境才能信, 其他的都是虚无缥缈的普通梦。 梁氏率先从蒲团上起来,看见婆母和婉姝还在跪着,悄悄退出佛堂, 站在门外抬手抚了抚发闷的胸口, 黛眉微蹙。 来时有些晕车,她以为很快就好, 不成想越来越难受,胸闷气短还想吐。 翠儿见梁氏脸色发白,担忧道:“大奶奶可是又难受了, 奴婢还是告知太太吧?” 梁氏摇头, 细声道:“只是有些晕车罢了, 休息一会儿便好,这点小事哪里值得让婆母操心。” 翠儿不安道:“可是大奶奶从不晕车。” 梁氏笑了笑, “谁说我从不晕车, 怀源儿的时候我可娇气了,那时候还是你姐姐伺候我……” 说到这, 梁氏忽然面色一僵。 翠儿猛然瞪大眼睛,惊喜地望向梁氏肚子。 梁氏觉得不大可能,小声道:“上月初一来的那个, 应该不会。” 翠儿却不这么认为,“大奶奶那事向来都会提前两三日,这次已经推迟了这么多天, 定然是了,都怪奴婢粗心大意,还眼看着您来爬山……不行,奴婢得赶紧告诉太太。” “翠儿。” 梁氏想要阻拦,扭头便见婆母已经走出佛堂朝这边来。 楚氏关心梁氏,“脸色怎么这般不好,不舒服可不要忍着?” 梁氏扭捏了片刻,在婆母疑惑的目光中,小声道出翠儿的猜测。 楚氏既惊喜又担忧,拉起梁氏的手心疼道:“你这傻孩子怕是早上起来就不舒服了吧,源儿都六岁了,你还这般拘束,可是不把我当娘?” “没有。” “好啦,翠儿,你这个粗心大意的妮子,回去再说你,快扶珍儿去寮房休息,一定要仔细些。” 楚氏看着梁氏主仆走远,又返回佛堂再拜佛祖,一是谢恩赐,二则求佛祖保佑儿媳母子平安。 * 梁氏主仆去寮房途中遇见了娘家侄女梁静。 准确地说是梁静早已等候多时,她挺着肚子站在愿池旁,一脸的不耐烦,被丫鬟提醒梁氏来了才收敛些。 “姑姑。” 梁珍珍幼年丧母,父亲又常年在外,是大伯娘将她拉扯大,梁静正是大房长子的女儿,自幼受全家宠溺,脸上总带着傲气。 梁静从小就觉着粱珍欠他们大房的,在家时对她从来不算太客气,即便这次来是有求于对方,第一反应也是先表达不满。 不咸不淡地唤了一声后,梁静才注意到对面主仆二人小心翼翼的姿态,不由眸光一闪,下意识看向粱珍的肚子。 原本轻视的眼神立刻变得热切,上前亲昵地挽住粱珍胳膊,声音黏糊糊地说道:“姑姑,你也来上香呀,我们姑侄还真是心有灵犀呢。” 梁氏身子微僵,很不适应梁静的亲近,借着咳嗽将胳膊抽离。 “咳咳,姑姑今日身子不适,你还是离我远些,免得沾染病气。” 梁静不怒反笑,意有所指地看向梁氏的肚子,“看翠儿那一脸小心的样子,姑姑身上哪有什么病气,是喜气才对吧?” 梁氏咬了咬唇,知道梁静一向眼尖,便道:“还不确定,静儿不要往外说。” 女子怀孕未满三月不宜外宣的道理,梁静自然懂得,“姑姑放心,静儿晓得。” 梁氏看了眼梁静突出的肚子,“你月份不小,怎么上山来了?” 梁静就等她问呢,闻言立刻面露委屈,“前些日子一直做噩梦,夫君又被那贱妾缠得紧,我没人护着只能来求佛祖庇佑。” “你是正室,心要宽些。” 见梁氏没有帮自己的意思,梁静眼中闪过不满,心道说的好听,怎么不见你让顾承封纳妾? 梁静压下心中不满,又去拉梁氏的手,哀求道:“姑姑,你帮帮静儿吧。” 梁氏无奈道:“你嫁进陈府便是陈府的人了,大伯娘都不好插手你的家事,何况是我?” “这次不是家事。”梁静耐心耗尽,很快说出自己的来意。 “你也知道陈妙玲嫁进了张府,张老爷乃冀州都御史,是咱们家高攀了,夫君受张老爷照顾,本来下个月就可以往上走一走的,谁知张老爷突然出了事……” 梁静先说明了利益关系,而后暗示此事是因为婉姝而起,接着求道:“姑姑,你在顾府得重视,只要你肯开口,顾家定不会袖手旁观,张府得了清白,陈家便不会受牵连,陈家人也就再不敢小瞧咱们梁家了。” 见梁氏皱了皱眉,脸色为难。 梁静又看向她肚子,幽幽道:“原本就不是什么值得大闹的事,还不是赵公子被拒绝的狠了心里委屈,不过是顾府几句话就能解决的事,姑姑就当帮帮娘家,也算为子孙积福德。” 梁氏不自觉摸上自己的小腹,面上有些动摇,不过她没有立时答应,“府内是婆母当家的,容我请示一下婆母。” 梁静哪敢说不,“楚太太出身名门,最是看中姻亲,定不会拒绝的,咱们梁家能得顾府庇佑,全靠姑姑呢,等我孩子出生,定让他多拜姑姥姥。” * 楚氏请了懂医术的□□大师给梁氏诊脉,说十之七八是有了,楚氏一高兴,又添了不少香油钱。 “娘有什么了?”顾源仰着脑袋好奇道。 婉姝点点他鼻子,“有你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 “真的吗?”顾源吃惊地瞪大眼睛,迅速跑到梁氏面前,一脸激动。 “在哪呢在哪呢?娘,我的小弟弟在哪呢?” 梁氏笑得温柔,执起顾源的小手放在自己腹部,“在娘肚子里呢。” 顾源愣了愣,接着猛地缩回手,目光惊恐,“娘,娘把小弟吃了?” 梁氏哭笑不得,正不知该如何解释时,楚氏送完□□大师回来,笑道:“你娘吃的是种子,种子在肚子里长大就变成了小弟弟或者小妹妹。” “……”梁氏听着感觉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出来。 顾源恍然大悟,又一脸天真的问道:“那我能不能也吃一个,我想自己养个小弟弟?” “……” 顾源:“小孩子不可以吗?那等我长大再吃吧,我要吃两个,至少得有一个是弟弟。” 一番童言逗得大家忍俊不禁。 为避免迎来更多问题,楚氏及时转移话题,说休息一个时辰再下山,并将顾源带了出去,不让打扰梁氏。 婉姝也跟随母亲出来,笑说哥哥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楚氏笑道:“先不告诉他,等两三个月了再说,谁叫他整日就知道忙公务。” * 回到顾府已是傍晚,吃过晚饭后,梁氏回房喝了安胎药,待婉姝离开堂屋,她又去见了婆母,斟酌着讲了白天遇到梁静的事。 楚氏听出儿媳是想让自己拿主意,并从她表情来看还是偏向于让婉姝帮忙。 一头是儿媳的请求,一头又关乎女儿名节,楚氏谁也不想辜负,想了想道:“你只管安心养胎,此事我会想办法。” 出于对婆母的信任,梁氏没再多言,又说了几句家常便回房。 翌日午时,顾贤匆匆回府,见屋里没有小辈,咧着嘴揽住妻子肩膀。 “难得你想我,今日我便不走了。” 楚氏默了默,用手帕轻拂顾贤肩上的灰尘,柔声道:“张家逼陈家求到珍儿面前,珍儿是好孩子,念着梁家的好,我们还是要帮衬些。” 顾贤皱了皱眉,不大高兴,“夫人叫我回来是为这事儿?” 楚氏嗔瞪夫君一眼,“儿媳的事不是大事?” 顾贤无奈,“你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珍儿有了。” “有啥了?”顾贤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有了?那确实是大喜事。” 楚氏叹了口气,自责道:“以前怪我心窄,疏远了梁家,以至于让梁家小辈几次三番舞到珍儿面前,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多走动走动吧。” 顾贤知道妻子又有坏主意了,做洗耳恭听之态。 “正好过几日是梁家老太太寿辰,你亲自去一趟,若是张太太也在,你放下礼物就走,若是不在,吃两杯酒也无妨。” 张家有求于顾家,必然要去的。 顾贤懂了,妻子是要梁家表态,张家和顾家只能选一个,此举既表示了对儿媳的重视,又能敲打陈家,亦是宣告顾家不可能与张家和解。 顾贤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了,接着又腆着脸要腻歪。 楚氏微笑着将其推开。 “院里的海棠快开了,劳夫君去修剪一下。” “……” * 王家一年一度的春猎活动又要开始了,由于去年发生的倒霉事,婉姝没想着去,直到她收到浔阳郡主的帖子。 婉姝不解地问母亲,“我与浔阳郡主不曾来往,为何邀请我去狩猎?” 楚氏也觉得稀奇,特意派人打探了一番,发现信都适龄未婚的官宦子女都收到了帖子。 “不想去便不去,无妨的。”楚氏道。 婉姝却不这么想,浔阳郡主可是皇上亲弟弟寿王的女儿,颇为受宠,就算为了父兄的仕途考虑她也不能不给郡主面子。 “我去。” * 浔阳郡主提前一日到达王家庄子,兴致盎然地与王燕茹商量如何整治婉姝。 “不如直接赏个男人给她吧,免得她日后再蹦跶。” 王燕茹清楚浔阳郡主口中的“赏”绝非好意,无奈道:“顾大人好歹是冀州大员,她家又没答应婚事,郡主还是手下留情些吧,就当是给我个面子,成不?” 浔阳郡主哈哈大笑,“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给,燕茹妹妹的必须给。” 王燕茹做作地给浔阳郡主福了福身,“多谢郡主大人。” “行了,你别装了。”浔阳郡主笑着捏了把王燕茹的脸,笑过之后,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她若是识相,我自然不为难她。” 可如果让她发现,顾婉姝跟王家玩儿欲擒故纵,就怪不得她心狠手辣了。 谁敢与她抢王彦青,谁死。 第49章 谋害 就在她举弓要挥舞时,神奇的事情…… 婉姝到达王家猎场后, 与信都来的另外两位小姐一起去拜见浔阳郡主。 浔阳郡主帐外守卫森严,婉姝等人才走到隔壁帷幕就被侍卫拦下,表明身份来意后, 侍卫前去通报。 很快一名侍女过来,请三人进去。 “今日客多, 还请三位小姐留下丫鬟在此等候。” 许是怕三人多想,侍女掀开身旁帷幕门帘,里面已有十几个丫鬟, 丫鬟们见到侍女立刻起身福礼。 “三位妹妹可以在里头喝茶。” 三位小姐自然不会有异议, 各自嘱咐丫鬟一句便随侍女去见浔阳郡主。 “臣女顾婉姝、杜涵、贾如见过郡主。” “三位不必客气,坐吧。” 浔阳郡主淡笑着回应, 待三人坐下,礼节性地问候了几句,很快移开视线, 继续刚才未尽的话题, 与众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半点没表现出对谁特别关注。 只在其她小姐说话引走众人目光时,浔阳郡主才会暗暗打量婉姝, 见她容貌昳丽, 在一众小姐中尤为扎眼,浔阳郡主唇角泛起一丝冷笑。 之前答应王燕茹先浅浅警告顾婉姝一次, 如今她改主意了。 “早闻郡主骑射了得,巾帼不让须眉,不知何时才有幸能见识一下您的风姿?” 浔阳郡主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看了眼说话之人,笑道:“春日之乐怎能少了骑马穿林,想来诸位也歇足了, 便随本郡主去狩猎吧。” “好啊好啊。” 浔阳郡主率先起身,往外走时忽然看向婉姝,状似无意地问了句,“听说顾小姐也擅骑射,一会儿可要比一比?” 其她小姐闻言立刻放慢脚步,让婉姝走在前面。 婉姝莞尔一笑,不矜不伐地回道:“不敢称擅,猎些兔子小鹿尚可,若郡主做局,婉姝只好献丑了。” 浔阳郡主哈哈一笑,“不愧是顾都尉的女儿,好,我们就以鹿为码,诸位皆算在内,以两日为期,猎鹿数目前三名皆有彩头,本郡主自掏腰包。” 众人兴然谢过郡主,而后一齐去马场挑马。 浔阳郡主给侍女霜月使了个眼色,后者很快悄悄脱离人群。 * 婉姝没想到会在马场看见怀玉。 此时王鸿远与程鑫正在争论“是先有千里马,还是先有伯乐”的问题,怀玉则静立在一旁听着。 婉姝迅速收回视线,假装没有看到他们,转头往另一边的马厩走去。 不成想碰见了一个更不想见的人。 “婉姝,挑马吗?这匹就不错,老马识途,又温顺,很适合女孩子骑。” “赵公子,好巧。”婉姝微笑着打招呼,但并不热络。 “鸿远兄盛情,每年都邀我来。”赵珅好似没看出婉姝的疏远,遗憾道,“只去年有事没能赶上,否则就能早些认识婉姝了。” 不巧,他这次就是为了婉姝来的。 见婉姝没有接话,赵珅朝马奴招手,“来,将这匹马牵出来。” “不必了。”春燕晚一步赶到马场,才找过来就听到赵珅暧昧的言语,立刻跑到婉姝身边,冷脸面对赵珅,“我家小姐更喜欢强壮一些的马儿,就不劳赵公子费心了。” 婉姝眼神示意春燕礼貌些,接着看向赵珅,婉拒道:“我确实喜欢烈马,合眼缘也很重要,我自己挑就好。” “原来如此。”赵珅笑了笑,并不失落,反而为得知婉姝的喜好感到高兴。 婉姝点了下头,随即越过对方继续往前走,意图拉开距离。 不料赵珅径直跟了上来,但没靠她太近,也不说话,只时不时看一眼婉姝感兴趣的马,旁人见了只当他也在选马。 可方才有几位小姐看到两人说话了,此刻正频频朝两人看来,眼中带着了然暧昧的笑意。 婉姝没有理由赶人,也不想让人误会,于是随便选了一匹马速速离开。 与此同时,浔阳郡主也选好了马,正被几位小姐簇拥着往大门走去,霜月回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浔阳郡主闻言嗤笑一声,眼底尽是嘲讽,悠悠道:“本郡主最喜欢成人之美了。” 霜月眸光一闪,顿时明白该怎么做了。 浔阳郡主一行人出发前,特意警告周围蠢蠢欲动的公子们,这是女孩子间的比赛,不许他们插手。 在场男子多是活泼好动、喜欢骑射的公子哥,碍于郡主的身份并不敢违背,只有个别胆大的追进去,道只当护花使者,绝不插手比赛。 赵珅一马当先,直奔婉姝而去。 * 狩猎比赛自然不能扎堆,浔阳郡主一声令下,众人立刻四散开,负责诸位小姐安全的侍卫和看戏的公子也保持着适当距离,以免影响她们寻找猎物。 婉姝没想着赢,也不能敷衍,便来到林子稍深处,在去年猎到鹿的位置附近寻找,不久便发现了目标。 婉姝悄悄来到灌木丛旁的大树后,此处隐蔽,视野又好。 婉姝利落地抽箭搭弓,举臂瞄准。 春燕猫在不远处,一脸崇拜地盯着小姐的英姿。 咻—— 一发命中! “小姐好棒!”春燕高兴地朝小姐跑去,才跑两步突然踩到了一根软物,差点滑倒,低头一看,顿时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啊!” “小姐有蛇!” 婉姝知道这片山林少有毒物,毒蛇更是罕见,于是镇定地出声安慰春燕别怕,同时拨开灌木欲去抓蛇,不料下一刻僵在原地。 以她所在的灌木丛为界,只见外界地上有上百条蛇正在迅速移动着,有粗有细,且花色不一。 婉姝自小没怕过蛇,这是第一次被吓得头皮发麻,更可怕的是,那群蛇正朝她而来。 春燕瘫软在地,眼睁睁看着蛇群掠过自己朝婉姝爬去,惊恐大喊。 “小姐快跑!” 婉姝猛地回神,立刻转身往后跑,却发现身后亦有蛇群,四面都有蛇。 这根本不合常理。 无路可逃的婉姝根本无暇思考其中缘由,她身上未带刀剑,匕首又太短不得用,唯一能防身的只有对蛇无甚杀伤力的弓箭。 闻声赶来的侍卫和赵珅也被这场景吓了一跳,赵珅最先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抽剑砍蛇。 “婉姝别怕!” 赵珅和侍卫从外砍蛇,却不能阻止内圈的蛇靠近婉姝。 眼看蛇群越来越近,婉姝咽了咽口水,双手紧紧握住长弓准备迎敌。 就在她举弓要挥舞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最内圈的蛇在距她三步远的地方忽然停下,想要功击她,又似在忌惮什么,最后只能在原地高高扬起头,急躁地朝她吐信。 “婉姝别怕,我来了!” 婉姝还没搞清楚状况,赵珅便踩着蛇群冲了过来,四溅的蛇血似乎惊扰了蛇群,使之开始四处乱窜,有的逃跑,有的胡乱发动攻击。 除了婉姝谁也没注意到刚才诡异的一幕。 赵珅一边挥剑斩蛇一边迅速来到婉姝跟前,将她紧紧护在身后。 “别怕,有我在。” 婉姝默默转身与赵珅背对背,用弓挥打附近的蛇,蛇似乎很怕她,她一靠近三步之内,蛇便逃开。 此时赶来帮忙的人越来越多,蛇群也感知到了危险,很快退散。 “小姐你有没有受伤呜呜呜。”春燕腿软起不来,瘫坐在原地哭。 “我没事。”婉姝向大家道谢后朝春燕走去,忽然眸光一动,看见人群中的楚怀玉默默离开。 * 蛇群的出现引起轩然大波,尤其据当时在场的人说,其中不乏要人命的毒蛇。 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有人要害婉姝。 王家家主很是头疼,今年他没有特别大办春猎,来的多是年轻小辈,没想到又出了乱子,更别说受害者还是去年就遭过惊吓的顾家姑娘。 清楚今日这事瞒不住了,王家第一时间派人去请王彦青。 王彦青得知此事立刻动身,在当日天黑之前就赶到猎场,亲自调查此案。 来的路上他已经得知大概经过,到达后第一件事便是召见婉姝。 见婉姝打扮干净整洁,明显梳洗过,王彦青蹙了蹙眉。 “你洗过澡,换过衣服了?” 婉姝愣了愣,接着点头。 那蛇群太吓人,婉姝泡了许久热水澡才缓过来些。 王彦青看着婉姝苍白的小脸,顿了顿,问:“换下的衣物可清洗过了?” 婉姝很快反应过来,摇头道:“我怀疑我身上有脏东西,特意让人收了起来,大人要检查吗?” 王彦青严肃的面容缓和了些,“拿来吧。” 春燕收到指示,扭捏了一下,小声问道:“只拿外衣和饰物就行了吧?” 婉姝理所当然地点头,下一刻却听见王彦青清冷的声音。 “全部拿来。” 婉姝神色微僵,讷讷道:“我今日才来此地,并未换过衣物。” 害她之人可没有机会接触她里衣,除非凶手是春燕,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事情发生在此地不代表凶手就是在此处下的手,任何线索都可能是破案的关键。”王彦青出声解释,眼里却透着不容置疑,“还请顾姑娘配合。” 婉姝搅着手指,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点了下头。 春燕心疼道:“小姐,要不还是等大爷来了再说吧。” 小姐贴身衣物怎能让外人检查呢! 婉姝还没说话,便遭到王彦青喝斥。 “朝廷办案岂容尔等徇私,是要本官亲自派人去取吗?” 春燕气鼓鼓地暗瞪王彦青,对他的好印象大打折扣。 这会儿说不能徇私了,不是在望月城请我家大爷帮忙破案的时候了? 亏她还曾觉得小姐与他很配来着,呸! 婉姝深吸了口气,知道破案在急,不想因此给凶手逃脱的机会,正要让春燕去拿衣物,怀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不必拿了,我已查到罪魁祸首。” 楚怀玉拎着半死不活的马奴进了屋子,将人扔到王彦青跟前,冷声道: “将你刚刚对我说的话再说一遍。” 马奴瘫软在地上,面上并不见伤口血迹,却好似刚遭受过巨大的痛苦折磨,全身都在哆嗦着,听到楚怀玉的声音更是恐惧到了极点,顿时手脚并用地爬到王彦青脚边,像躲恶鬼一样避开楚怀玉的视线。 “是浔阳郡主身边的侍女让奴才在,在顾姑娘选的马鞍上涂了药膏!” “大人,奴才认罪,奴才什么都招,您快抓了我吧!” 第50章 王权 “大人,少爷说用这个搜查证据,…… 马奴交代完, 由于情绪太过激动,没一会儿竟晕了过去,可见他之前受到了多大的折磨。 王彦青深邃的眸子看向楚怀玉。 楚怀玉镇定开口。 “马鞍上的药物与这马奴是下官与王鸿远、程鑫一起发现审问的, 他们亦能证明我今日未与顾府的人接触过,大人若是不信, 可命人查看受害者外衫是否 残留相同药物。” 王鸿远和程鑫立马点头做证。 婉姝闻言惊诧转头,所以当时怀玉离开是为了避嫌? 王彦青沉思片刻,派杜岩亲自跟着春燕去取衣裳, 很快验证了楚怀玉的说法。 “去请浔阳郡主和侍女霜月。” 浔阳郡主得知王彦青要见自己, 立刻欢欢喜喜地赶来,只不过来人只有她, 并不见霜月。 面对人证物证,她丝毫不慌,故作惊讶地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竟然有这等事?坏了, 午时霜月说身子不适, 我让她去休息了, 已经半天没见到人,莫非是畏罪潜逃了?让月哥哥快派人去找吧, 若她真做了恶事, 我绝不袒护。” 主子犯错让下人顶罪之事屡见不鲜,王彦青办案多年, 此刻见浔阳郡主义正言辞的样子,便知霜月大概已经凶多吉少。 婉姝不解道:“我与霜月姑娘无冤无仇,她为何害我?” “这就要问当事人了, 霜月是脾气大些,但并非不讲道理之人,或许顾姑娘无意间做了什么让她怀恨在心的事?” 浔阳郡主一脸无辜地看向婉姝, 话里话外暗指是她有错在先。 婉姝察觉到对方眼底的恶意,不明白自己哪里惹到过她,但可以确定的是,浔阳郡主真的很讨厌自己。 楚怀玉上前一步挡住浔阳郡主的视线,淡笑道:“既然郡主是无辜的,定然不介意让官兵搜查房间?” 浔阳郡主打量着楚怀玉,确定自己不认识,看他穿着也不像是贵族公子,于是冷笑一声。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这里发话?” 楚怀玉神色不变,颔首道:“微臣乃清河县主簿,自是不敢在左使大人面前放肆,不过是提个建议罢了。” 浔阳郡主冷哼一声,转头王彦青,立马恢复之前语气,“本郡主问心无愧,让月哥哥若信不过我,去搜就是,不过本郡主的房间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让月哥哥要搜就亲自去搜。” 说到后面,她脸上浮现出一丝暧昧的笑意。 楚怀玉默然盯着王彦青,眼中意味颇深。 王彦青看他一眼,扯了扯嘴角,“凡是今日与顾家人有过接触的,都要搜。” 浔阳郡主以为王彦青是为自己的名声着想才如此,默默扬起嘴角,横了一眼婉姝。 “顾姑娘的房间也要查吧,万一是她自导自演呢?” 王彦青不动声色地朝杜岩点头,“你带一队人去庄子搜查。” 杜岩领命。 王彦青则要亲自带人搜查狩猎场的帐子,出门时,王家侍卫将几个鼓鼓囊囊的麻袋放到他面前。 “大人,少爷说用这个搜查证据,准好用。” 王彦青见麻袋在动,眼神示意手下打开看看,一官兵反应极快地跑来露面,解开袋子往里一看,顿时浑身一抖,腿软摔倒。 “蛇,都是蛇!” 杜岩手疾眼快地上前扯住袋口,才没让蛇从里面跑出来,接着踹一脚官兵让他滚一边去。 王鸿远走过来,小声道:“那药极其稀贵,凶手应当舍不得扔,咱们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王彦青了然点头,下命每个官兵带一条,两人一组进行搜查,在帐内放蛇,着重搜查蛇停留的地方。 “这些蛇都是无毒的,但不可丢弃,用完及时收回,统一释放。” “是!” * 杜岩领了一袋子蛇便去搜查王家庄子的客房,结果一无所获,就在他准备回猎场复命时,身边的小兵忽然颤声开口。 “岩,岩哥,这些蛇好像疯了。” 杜岩转头看向小兵手里的麻袋,底部有蛇的地方正剧烈地拱动的,可以看出里面的东西非常躁动。 杜岩敏锐地发现一个老妇人从前方路过,立马喝住对方。 “站住!” 老妇人脚步一顿,侧过身朝杜岩福了福身,“官爷有何吩咐?” “你是何人?” “老奴是庄子里的下人,年纪大人,主家仁慈,只让老奴侍弄侍弄花草。” 小兵在杜岩的示意下,闭着眼迅速从袋子里抓出一条蛇,朝老妇脚下扔去。 “哎呀,怎么跑了一条!” “……” 只见拇指粗的小黑蛇盘着老妇的腿迅速爬了上去,从衣摆钻入上衣。 “妈呀!” 老妇人应是极怕蛇的,被吓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一边翻打蛇一边尖叫,顿时看着比刚刚年轻了十岁。 杜岩瞪了眼小兵,随即一个箭步冲过去。 “大娘别怕,我帮你哈。” 杜岩很快捏住蛇尾将其拽了出来,而与蛇一起从老妇身上掉下来的还有一个瓷瓶。 杜岩先一步捡起瓷瓶,打开闻了闻,再抬头便看见老妇惨白着脸瘫软倒地。 * 浔阳郡主亲眼看着王彦青带人搜查了自己的帐子,最后一无所获,心里不由得意。 若不是霜月那个蠢货没有及时将马奴灭口,她怎会被让月哥哥怀疑? 想到霜月,浔阳郡主冷眼看向身边的霜降,趁人不注意时问道:“人找到了吗?” 霜降摇摇头。 “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霜降低垂下头,眼里闪过痛色。 她与霜月都是寿王府家生子,自小伺候郡主,原以为主仆情深,却没想到郡主只因一次失误便要杀了霜月。 她不知霜月为何逃跑,但她知道,倘若郡主没能找到人,一定会拿霜月的家人出气。 “让月哥哥,这下你相信我了吧?”浔阳郡主见王彦青看向自己,立刻换了副嘴脸,一派天真地小跑过去。 王彦青后退一步与其拉开距离,淡漠问道:“舍妹与郡主一起来参加狩猎,不知现下在何处?” 浔阳郡主愣了愣,接着狐疑地看向霜降,“对啊,燕茹妹妹去哪了?” 霜降回道:“王姑娘听说蛇群之事,好似吓到了,午后去庄子休息便未回来。” “我还以为她真和我一样天不怕地不怕呢。”浔阳郡主打趣一句,接着又对王彦青道,“让月哥哥放心,我会叫人照顾好燕茹妹妹的。” “此地是燕茹的姨母家,不缺下人伺候,就不劳郡主费心了。”王彦青说完抬步离开。 浔阳郡主早已习惯王彦青不苟言笑的样子,努努嘴,又厚着脸皮跟了上去。 不久,王彦青查到婉姝的帐子,公事公办地查过后,确定没有问题,便让人请婉姝进来,见楚怀玉也跟来,并未在意。 “你在这歇一晚,我会派人保护,明日再送你回信都。” 婉姝知道浔阳郡主在帐外,走近他小声问道:“能抓到凶手吗?” 从不轻易对人许诺的王彦青微微点头,毫不犹豫道:“会的。” 杜岩赶过来时,浔阳郡主正一脸阴沉地站在帐外,眼底充斥着嫉妒与杀意,直到霜降出声提醒才收敛情绪,不过脸色依旧算不上好,冷瞥了眼杜岩便转身要走。 “郡主请留步。”杜岩出声阻止她离开,又见王彦青从帐内出来,拱手道,“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 一脸灰败的老妇人被官兵压了过来,杜岩将瓷瓶交给王彦青。 “这东西被她贴身藏着,亏得有蛇帮忙……此人是从寿王府退下来的老奴,她侄子是庄子里负责花草的李管事,五年前接她过来养老。” 帐外多少有些看戏的公子哥,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意味深长地看向浔阳郡主。 浔阳郡主本就不好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犀利地目光扫过老妇,落到杜岩身上。 “怎么,从寿王府出来的人若犯了错就要赖到本郡主身上?” 跟过来的李管事连忙出声,点头哈腰道:“老婆子年纪大了有些糊涂,得罪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杜岩扯出假笑,“郡主误会了,小的只是将查到的信息汇报给大人,至于结果如何,自然由大人审判。” 浔阳郡主看向王彦青,再也笑不出来,满脸委屈道:“让月哥哥尽管审就是。” “打死坏人,咬死坏人!”老妇人忽然朝着婉姝所在方向激动大喊。 杜岩见老妇装疯卖傻,讥笑一声。 “小的跟随大人办案也有些年头了,遇上的硬骨头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不过呀,大家猜猜为什么有人说我们大人是活阎王?” 只要人还没死,总有办法让她开口。 老妇人自然听过王彦青的名头,闻言瞪大了眼睛,脸上浮现出恐惧,慌乱之下不由朝浔阳郡主看去。 只是那双浑浊的双目尚未锁定浔阳郡主,下一刻老妇便被人抹了脖子。 动手的不是别人,正是老妇的侄子李管事,李管事杀人后就被官兵按倒在地,他并不挣扎,只痛声大喊。 “去年我女儿不小心冲撞了顾姑娘,害姑娘落水里,没两日便失踪了,姑姑对您怀恨在心才做下这等错事,是李家对不住您,今日以命相抵,只求姑娘高抬贵手,放过小人的家人。” 李管事说完,嘴里喷出一口鲜血,很快气绝身亡,原是他吃了毒药自尽。 如此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令在场之人都变了脸色。 有人怀疑李家为郡主做了替死鬼,亦有人相信李管事的话,觉得是婉姝心肠歹毒,逼得李家沦落至此。 婉姝看着满身鲜血、死不瞑目的姑侄二人,又见浔阳郡主恢复从容、傲然藏笑的眼,第一次切身感受到权贵势力的恐怖,不禁脸色煞白。 “不要。”婉姝踉跄一步,推开欲扶自己的怀玉,伸手抓住王彦青的衣袖,用只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艰涩开口,“不要再查了,就这样吧。” 王彦青垂在身侧的拳头猛地收紧,隐忍到额角青筋暴起。 他身为审刑院左使,亲眼目睹王室贵族玩弄人性,挑衅律法,怎会无动于衷? 四年前,悦然就是死于蛇口,诸多疑点表明她遭人谋害,如今终于找到凶手,他怎能不查?《 》 50-60 第51章 偏见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王彦青抽回衣袖, 一言不发地走了。 杜岩留下驱散人群,整理现场。 杂乱的人影在眼前晃动,婉姝眼眶发涩, 扭头钻入帐内,抱膝坐到榻上, 埋首将自己缩成一团。 春燕同样担惊受怕,站在旁边一时说不出话,不知所措间朝楚怀玉投去求救目光。 楚怀玉走到榻边, 蹲下身单膝着地, 微微仰视婉姝,坚定而温柔道:“我保证, 会让害你之人付出代价。” 婉姝猛然抬头,露出满是泪痕的脸,狼狈摇头, “不要, 我们斗不过的, 都怪我不知收敛,惹了郡主不高兴, 怀玉, 我不要查了,否则害了父兄, 也会连累你。” 她受了那样的委屈,却这般自责,连哭都不肯发出声音。 楚怀玉知道, 婉姝不是被魏浔阳的阴险毒辣吓到,而是太过聪慧,经此一事看清了那些所谓贵族是何等有恃无恐, 只手遮天。 她怕的是权势滔天者惩善扬恶,居于高位者狼狈为奸,她怕得罪了他们,给顾府带来灭顶之灾。 “不要这样想。” 楚怀玉抬手,用指腹轻轻擦掉婉姝脸上的泪珠,同时直视她的眼,认真道:“朝廷能够安稳至今,必然不是一家当权,只要肯钻营,寿王也算不得什么,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婉姝怔怔地看着怀玉,听他说大逆不道之词,明知是狂言,却因那双透彻如瞳的眼而忍不住相信他。 “官场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可怕……就算你不信我,也要相信你父兄并非软弱无能之人。” “朗朗乾坤,昭昭日月,从没有受害者向罪犯屈膝的道理,对么?” 楚怀玉眼眸深邃而沉稳,周身的温柔与从容似一道无形的墙将婉姝包围,令她内心逐渐安定。 婉姝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少年郎早已不再是几年前瘦弱无依的小男孩,已经成长为能够让人轻依的男子汉。 内心的偏见陡然消失,婉姝从未像这一刻庆幸有怀玉在身边,不由露出委屈之色。 “怀玉,我想回家。” “好,我们回家。” * 深夜,一个蒙面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浔阳郡主帐外,很快解决了外面的侍卫。 蒙面人靠近帐门时,忽然一道暗影从头顶袭来,蒙面人险险避开,接着二人交起手来。 二人疾如风,影如魅,剑法直来直往,但招招毙命。 浔阳郡主的暗卫很快意识到蒙面人与自己一样,是死士,心中顿觉不好,当即折身闯入郡主帐内。 微弱的灯光下,只见一道细长的蛇影映在帐墙上,吐着信子发出咝咝的声音,接着猛然俯冲下去。 暗卫毫不犹豫地掷出暗器,仍是晚了一步。 暗卫一眼认出毒蛇,立刻抱起浔阳郡主冲破帐子逃走。 蒙面人没有去追,进入帐内用剑挑起被钉死在床头的毒蛇。 蛇身越长一米五六,有两指粗,蛇头尖端凸起,棕褐色三角纹遍布全身,是一种还未成年的尖吻蝮蛇。 此种蝮蛇毒性不会立刻让人死亡,但会令人多处出血,像眼口鼻等部位,且被咬处会逐渐溃烂蔓延,血肉模糊。 就算侥幸捡回一条命,也会有严重的后遗症,余生都将在痛苦中度过。 杨跃默然将蛇放回原处,出来时正好看见楚怀玉从隔壁帷幕中走出来,身边跟着满眼兴奋的秦淮。 “一起做了坏事,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朋友了。” 楚怀玉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秦淮亦步亦趋地跟上,自顾自道:“其实我知道以你的聪明才智,就算没有我帮忙也能做成这事,你就是想我和亲近才找上我的,对吧?” “我就说嘛,我们有着相似的同年,同样的经历,连长相都俊美的有些相似,品性和志趣自然也差不多。” “哎,你要是没离开秦家,说不定我们比亲兄弟还亲,当然了,现在开始亲近也不晚……” 秦淮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丝毫不在意会否被人发现,一直说个不停。 直到楚怀玉冷眼看过去,才止住滔滔不绝,状似示弱地压低声音。 “其实我比较好奇的是,你如何能确定那蛇会咬魏浔阳,莫非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你说买了谁呀,哪位勇士这般有胆量敢对魏浔阳下手?” 秦淮似乎也没指望怀玉会回话,自问自答道:“有机会近她身的,不是女人就是男宠,据我所知魏浔阳对王彦青喜欢的要死,应该没有男宠,那就是女人了……” 楚怀玉见他又多话起来,脸色微黑,冷声打断。 “侍女霜月是不是在你手上?” 秦淮果然闭了嘴,随即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接着又笑眯眯地弯起眼睛,语气含笑道:“不愧是我看好的人,真聪明,那个侍女呀,恩,来之前我让人送给赵公子了。” 说到后面,秦淮声音渐小,略显心虚,并偷瞄怀玉的神色,似是怕他生气。 楚怀玉只当没有看见他的小动作,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走到分岔口时才再次开口。 “今晚过后我们之间便算扯平了,以后再让我发现你对顾家下手,休怪我不客气。” 秦淮停住脚步,目送怀玉的身影隐没于黑暗中。 一旁的杨跃皱了皱眉,暗道楚怀玉真是不知好歹,过河拆桥。 秦淮抬脚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一路沉默,直到回房才满脸纠结地发出疑问。 “他说的是我在望月城设计婉姝失踪一事,还是花朝节那日对顾家马车动手脚,然后查他底细之事?难道是怪我把霜月送赵珅了,亦或者他知道了清河县令为难他跟我有关系?” “哎呀,他就不能把话说清楚么,我做了那么多事,到底哪个算跟他扯平了?想不明白这事我会无法入睡的,我还是去找他一趟吧。” “算了,万一撞见他做坏事,又是一桩罪过,好不容易得到一点信任呢,啊哈,好困,估计睡不上两个时辰就要起了,真烦啊。” 杨跃:“……” * 顾承封赶到时,天还没有大亮。 整个狩猎场已被封锁起来,审刑院最高长官司寇董大人亲自坐镇,势必要抓到谋害浔阳郡主的人。 出于昨日发生的事,董正很难不怀疑这是顾家的报复行为,于是在排查嫌犯时,重点审问的便是顾家人,包括楚怀玉。 不过令他失望的是,每个人都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且证人身份不是王家人就是官兵,楚怀玉更是有王鸿远和程鑫两人做证,说昨晚他们三人同宿一帐,谁也没有外出过。 就在董正准备找理由扣顾家人,用些手段再审时,顾承封到了。 “信都城司马指挥使顾承封,见过董司寇。” “原来是小顾大人,早闻顾都尉之子年轻有为,仪表堂堂,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久仰董大人大名,今日有幸得见,若非时机不对,晚辈定要厚着脸皮讨教一二。” “小顾大人谬赞了,令妹的事本官已经知晓,好在没有受伤,凶手也已抓到,本该皆大欢喜,谁承想浔阳郡主又出事了,如今郡主生命垂危,本官不敢有半点马虎。” “听说郡主被蛇咬了,且凶手作案手法与谋害舍妹之人一样,可晚辈怎么听说凶手已经畏罪自尽了,难道还有漏网之鱼?” 顾承封几句话将婉姝从嫌疑人变回受害者,堵得董正无言以对,他总不能光凭臆测就断定人家是凶手。 两人又打了一会儿官腔,董正话里话外诉说着自己的难处,又时不时抬出寿王府压人,就是为了阻止顾承封将人带走。 顾承封嘴角的笑意渐淡,目光也变得犀利起来。 “听说浔阳郡主涉嫌谋害舍妹时,因为没有证据,从未受到过任何拘束,如今董大人不肯让舍妹随我离开,是怀疑她谋害郡主?敢问证据何在?若是没有证据还不放人,便是董大人见我顾府无权无势,故意欺负人了!” “小顾大人言重了,误会了,本官并无此意,只是大家都留在此处配合调查,唯独顾府的人着急离开,只怕会引人非议,本官也是为了你们好。” “呵,旁人愿意配合是因为他们没有遭遇不测,舍妹自幼胆小,连指甲盖大小的虫子都能吓哭她,如今遭遇蛇群险些丧命,此刻怕是怕的连话都说不出了,董大人要她如何配合?我倒是想看看是哪个不长心的缺德东西要说她闲话!” “……”董正看向被顾家人护在中央,毫发无损的顾婉姝,有些无语。 就在两方僵持不下之时,久未露面的赵珅忽然出现在众人视野当中。 “我找到人证了。” “是畏罪潜逃的侍女霜月!” 霜月被赵珅推到董正跟前,原本木讷的眼神在听到浔阳郡主名头时浑身一抖,就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瞬间惊恐地跪到地上,开始咚咚磕头。 “一切都是浔阳郡主让奴婢做的,郡主嫉妒顾婉姝被王家提亲,得知王大人对顾婉姝有意,便让奴婢用当年杀死张悦然的手法杀顾婉姝,奴婢的家人都是王府下人,奴婢也是被逼无奈……” 寿王府的人想上前阻止,被顾承封拦下。 霜月言语激动,语速快而清晰,很快说出了许多浔阳郡主曾做过的恶事。 “这贱婢疯了!董大人还不快命人堵住他的嘴!若坏了王府的名声,你担待得起嘛!” 董正从震惊中清醒,然而目睽睽之下,他不能有失偏颇,于是下命将霜月和赵珅一起带走,作势要继续审问。 顾承封目光扫过脸色阴沉的王彦青,又看了眼站在自家侍卫当中,正低头与婉姝说话的楚怀玉,目光沉了沉。 这小子…… 第52章 猜忌 “魏浔阳,你这辈子,下辈子,永……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顾承风自然是要旁听董正审案的,确认婉姝没有受伤后,便安排人送她先回家。 婉姝看到了董正的态度, 担心哥哥受到为难,并不愿意离开。 “我想和哥哥一起回家。” “此事没个三五日得不出结果, 哥哥无法照顾你,听话,早些回去, 别让母亲和你嫂嫂担心。” “可是……”婉姝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楚怀玉温声劝道:“方才的事有许多人见证, 这么多人盯着,没人敢徇私舞弊的, 婉姝表姐留下反而会让表哥分心,不如我们先回信都,将事情经过告知表姑, 也好早做打算。” 婉姝闻言沉默下来。 昨晚她一夜没睡, 也想通了些事情, 权贵欺压百姓、轻贱人命,无非是认准了他们势单力薄。 而当今圣上贤明, 顾家虽没有庞大的家族支撑, 但父兄身居要职,寿王再得宠信也不敢明目张胆残害忠良, 包庇罪女。 怀玉说的没错,是她把朝堂之事想的太浅显了。与其留在这拖累哥哥,倒不如早些回家搬救兵。 “好吧, 那我和怀玉先回信都,哥哥你也要小心,这个香囊你贴身带着, 可以防虫蛇。” 顾承封接过香囊,看向楚怀玉的目光多了丝警告,“你如今是朝廷命官,不可擅离职守,落人口舌。” 楚怀玉颔首受教,谦恭回道:“昨日我已派人给朱县令送去消息,待将表姐送回信都我便赶去清河县,不敢偷懒。” 此时董正等人已经走出些距离,顾承封没再多言,深深看了楚怀玉一眼,嘱咐一句路上小心便去追人。 * 猎场大门外,婉姝正准备离开时见到了陈妙玲,十分惊讶。 “玲姐姐何时来的,我怎么没看见你?” 陈妙玲上前拉起婉姝的手,快速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语气充满担忧。 “昨日我来的路上特别晕车,便一直没出门,晚上才听说了你的遭遇,本想今早来看你,谁知又出了那样的事,幸好赵公子及时抓到那侍女,否则谁又能想到浔阳郡主竟如此恶毒。” 婉姝想到张悦然的死因,亦是愤然,“做了这么多恶事,她不会有好下场的。” 陈妙玲犹豫片刻,离婉姝更近了些,小声道:“听说郡主中毒严重,全城大夫都来了,怕是不大好……婉姝,你跟姐姐说句实话,此事与你家可有关系?” “玲姐姐何出此言?”婉姝不敢置信道,“你也认为是我放蛇报复她?” 陈妙玲连忙否认,“我不是怀疑你。” 婉姝没想到连一起长大的好姐妹都不信自家,不禁抽回手后退了两步,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陈妙玲。 “先不说我带来的人有没有本事悄无声息做成这事,就说他们每个人都有证人证明无作案时间,我哥哥更是今早才赶到,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清白吗?” 婉姝说着渐渐红了眼,就连昨日决定要向浔阳郡主低头时,都没有此刻这般委屈难过。 陈妙玲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开口解释。 “婉姝,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来的路上听人议论,所以才,对不起,我只是太担心你,关心则乱,绝没有怀疑过你。” 春燕见自家小姐受委屈,忍不住插嘴。 “旁人嚼舌根也就算了,张夫人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小姐的为人,怎能因听了些风言风语就来质问我家小姐?关心则乱也不至于如此!” “我。”陈妙玲还想解释,身后忽然传来楚怀玉凉薄的声音。 “在下也有一问想请张夫人解答,王家有意向顾家提亲,只年前让亲信打听过一次,两家都未声张,顾家只在张太太登门那日提过此事,浔阳郡主又是如何得知的?” 陈妙玲猛然回头,怒视楚怀玉,“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想说是我告密不成!” “张夫人这般激动作甚,在下也只是偶然听旁人议论,说事发前看见张府下人与浔阳郡主的侍女私下说话,以为张夫人知道些内情,便随口一问罢了。” “你。” 陈妙玲被楚怀玉怼的哑口无言,偏偏这些话自己才对婉姝说过,生气也不能,最终涨红了脸,又转向婉姝。 “他说的那些我不知是真是假,但我可以发誓从没害过你,否则叫我不得好死。” “玲姐姐,怀玉没有这个意思,我相信你不会害我。” “时辰已经不早,我就不耽误你们赶路了,路上小心。” 婉姝看着陈妙玲匆匆离去的背影,扭头瞪向怀玉,“你做什么那样说话?” 楚怀玉面色平静地反问:“婉姝表姐以为我方才是在与张夫人开玩笑?” 婉姝神色一怔,眼睛直直盯着怀玉,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玩笑之意,可是没有。 怀玉真的认为是张府向浔阳郡主透露王家提亲一事,才导致浔阳郡主对她怀恨在心,痛下杀手。 “就算你所言属实,也绝不会是玲姐姐做的!” 婉姝不想再听怀玉说话,转身朝马车走去,并命春燕关上厢门,让怀玉骑马去。 “……” * 陈妙玲主仆二人走远后,小春愤愤不平道: “夫人,顾家那个表少爷太过分了,竟然想往您身上泼脏水,根本就是在挑拨您和顾家姑娘之间的关系!” “万一顾姑娘信了,定不会帮忙与赵公子说情了,夫人,顾姑娘应当不会听楚怀玉乱说的吧?” 见小春忐忑的样子,陈妙玲原本不安的内心忽然冷静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赵公子先是不顾危险救了婉姝,又忙前忙后地帮忙抓人,婉姝若是想帮我,早就该说了,如今走这一出,或许就是故意演给咱们看的,让我再没脸去求她,她也不会落个薄情之名。” 小春闻言跟着变了脸色,对顾家心生厌恶。 “平日里惯会说漂亮话,遇到事还不是只想着自己,这般假仁假义,根本配不上夫人您的一片真心。” * 翌日午时,王燕茹正在给浔阳郡主喂药。 浔阳郡主又吐了出来,汤药和着血水一起从嘴角流出,发出难闻的气味。 王燕茹不厌其烦地用手绢为她擦拭,连侍女霜降都忍不住为之动容。 “王姑娘,您本就身子不好,这都一天一夜没合眼了,还是让奴婢来吧。” 王燕茹摇头拒绝,难过道:“我只想陪着郡主。” 只有亲眼看着魏浔阳痛苦死去,她才有脸去悦然姐姐坟前忏悔啊。 这几年她错把仇人当好友,实在对不起悦然姐姐。 霜降无奈的叹了口气,转头让人又拿来一碗药。 王燕茹接过药碗,舀起一匙汤水送入魏浔阳口中,许是有些烫,她厚肿的嘴唇抖了抖,终是没有力气再吐。 魏浔阳在张悦然去世后没几日便出现在王燕茹身边,安慰她,陪伴她,自然而然地与她成为好友。 王燕茹本以为魏浔阳身份使然,只是骄纵些,直到昨日婉姝出事,她才惊觉恶魔近在咫尺。 她好恨自己以前沉沦在魏浔阳的虚情假意里,没有早日发现她的真面目。 直到一碗药全部灌进去,王燕茹才罢手,起身为魏浔阳仔细擦拭身体时,在她耳边轻声道:“魏浔阳,你这辈子,下辈子,永永远远都比不上悦然姐姐。” 魏浔阳应是听到了,瞪着一双血眼张大嘴巴试图说话,却只能发出难听的“嗬嗬”声,很快急火攻心昏了过去。 “郡主又不好了,快叫大夫!” 此时,一对人马风尘仆仆赶到,领头的年轻男子几乎是摔下马的,神情悲痛地冲进帐内。 “浔阳别怕,哥哥来了,哥哥带来了宫里最好的御医,一定会救你……” 魏洵涘不顾侍女阻拦冲到榻前,在看到榻上之人的模样时,被吓得连连后退。 只见榻上的女子整张脸充血肿胀,被纱布缠绕的脖子也粗了一圈,耳侧周围全部溃烂,还在往外渗着血,血肉模糊。 “不,这不是浔阳。”魏洵涘根本不相信榻上那个丑陋又恶心的东西是自己妹妹。 此时一脸菜色的御医被侍卫架进来,这一路不分日夜的快马加鞭险些要了他的老命,不过他不敢有丝毫怨言,立刻查看起魏浔阳的伤势。 纱布解开的瞬间,一股血水涌了出来,令在场之人全部倒吸一口凉气。 御医连忙按住出血点,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一片死灰。 “郡主,没救了。” “你放屁!”魏洵涘忍住反胃的冲动,上前拽住御医的脖领,“你是太医院第一圣手,怎会连区区蛇毒都解不了!” 御医被扯得身子一歪,手上纱布挪了位置,竟生生粘下一块血肉。 “世子您自己看,郡主颈间的肉已经坏死了,晚了,太晚了,尖吻蝮蛇毒性已经入血,回天乏术,就算老臣勉强吊住郡主一口气,也只是让郡主多遭受痛苦罢了。” “借口,都是借口,本世子告诉你,如果浔阳死了,我要你们全都陪葬!” “哥。” 魏浔阳迷迷糊糊中听到兄长的声音,想要睁开眼看看,可是眼睛好似被灼化了一般,除了疼痛感受不到任何事物。 她好痛,身体的每一处,好似连头发丝都在痛。 “哥,咳咳。”她想告诉兄长自己好痛,想让兄长帮自己报仇,可一张嘴便涌出一口血水来,呛得她喘不过气。 “浔阳别怕,哥哥在呢。” 魏洵涘听出妹妹的声音,见她耳朵嘴巴鼻腔都开始冒血,悲痛大于恶心,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 重获自由的御医赶紧帮魏浔阳处理口中的血水,以免她被呛死,随后打开药箱,一咬牙喂了她不少药才勉强让她不再吐血。 御医退后两步,悲叹一声。 “郡主没有多少时间了,世子有什么话尽快说吧。” “不!”魏洵涘痛哭出声。 御医与下人们纷纷退下,为兄妹二人腾出空间。 “浔阳,告诉哥哥,是谁害了你,哥哥一定为你报仇!” 魏浔阳神思不受控制地飘远,回到了与王彦青初遇的那日。 那年她十四岁,随兄长来冀州游玩,在爬香山时不小心滑倒,是王彦青一把扶住了她,少年笑如春风,说一句“姑娘仔细脚下”,而后潇洒离去。 只那惊鸿一瞥,便令她对他一往情深,无法自拔。 可是王彦青身边站着另一个女子。 魏浔阳从小就知道想要的东西要靠自己争取,可以不拘手段,唯失败可耻。 她爱王彦青,也要王彦青爱她,自然要除掉那些妨碍她的女人。 她没有错。 可是,为什么有些后悔呢? 如果能重来…… “妹妹,告诉我是谁害你!” 魏浔阳听到兄长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嘴唇动了动,终是没能说出一个字。 “浔阳——” 第53章 青州 “你大表哥过几日来冀州办事,你…… 浔阳郡主死了。 而侍女霜月经受不住审问彻底疯傻, 说话颠三倒四,审刑院不能仅凭她的疯言疯语给浔阳郡主定罪,亦不能阻止寿王府带走尸首。 这场备受瞩目的闹剧就这样不了了之, 引发了诸多议论,对于魏浔阳的死因到底是人为还是自食恶果, 也是众说纷纭。 当婉姝得知魏浔阳死状凄惨时,心情十分复杂,愤恨, 解气, 但更多是无奈。 常言道人死债消,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 与其惦记一个死去的恶人让自己烦心,倒不如将心思放在当下和未来。 婉姝也知道寿王府不会善罢甘休,更知自己不过只是一个无甚本事的小女子, 父兄官场官场上的事情她帮不上忙, 只能在家事上尽力些。 如今顾府头等大事便是嫂嫂, 嫂嫂这胎怀相不大好,头三月吃什么吐什么, 如今都四个多月了, 胃口还是不大好。 请来好些郎中瞧过,都说问题不大。 婉姝每日与厨娘一起搜罗美食, 变着法子讨嫂嫂欢心,可嫂嫂肚子日渐凸显,人却越来越瘦, 她也跟着难受。 直到母亲提醒,说嫂嫂看大家为了她这般紧张难过,心里压力很大, 反而不好。 “再说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哪里懂得这些,就算每日出去玩,你嫂嫂也不会多想的。” 自从出了浔阳郡主那件事之后,婉姝一直深居简出,就算参加某些必要的宴会应酬,也紧贴着母亲,杜绝任何惹事生非的可能,都快成为女德典范。 此刻听母亲这么一说,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将照顾嫂嫂当成了一种逃避,以至于太过投入,让嫂嫂感受到了压力。 “那,我出去玩儿?” 婉姝想了想,身边同龄的好友要么已经出嫁,要么就快出嫁,她竟然连一个能够同游之人都想不起来。 楚氏看出女儿的烦恼,笑了笑,道:“你外祖母前些日子来信,说是想你。” “外祖母?”婉姝也有三四年没去外祖家,等日后出嫁怕是更没什么机会去了,不禁有些心动,“可是父亲太忙了,哥哥还得陪着嫂嫂。” 去青州路远,婉姝可不敢一个人。 “你大表哥过几日来冀州办事,你与他同去便是。” “元敬哥哥?好呀!” 婉姝幼时常去青州,一住就是几个月,最喜欢的就是元敬哥哥了。 曾经年幼无知时,她还跟母亲说过要嫁给元敬哥哥,后来元敬哥哥娶亲,更是大哭了一场。 如今想来,婉姝才反应过来自己对未来夫君的期望,竟是照着元敬哥哥来的,脸蛋唰地红了。 * 楚元敬登门这日,天气尤为炎热。 他身边只带了一名长随和一名侍卫,门房开门后看见三人提着大包小包,满头大汗,形容狼狈,还以为是从哪逃难来的穷亲戚。 “太太,楚大爷来了!” 此时婉姝正在窝在自己屋里吃冰纳凉,听见下人传话立马丢下吃食,让春燕赶紧为自己整理一番,而后朝堂屋走去。 “元敬哥哥!” 婉姝刚进门便兴然喊了一声,却见三个泥水汉子同时回头,一时竟没认出哪个是大表哥。 “婉姝妹妹?真是女大十八变,不过三年未见,若是在外面遇见,我都不敢认你了。” 站在最前头的高瘦男子开口,婉姝茫然的双眼才终于有了焦距,狐疑道: “元敬哥哥,你这是?” 楚元敬刚刚只用云霞递来的帕子擦了把脸,并不太干净,见到婉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方才对姑母说的话又讲了一遍。 “我去南方做生意,意外得了批水果,天气炎热,果子容易坏,便日夜兼程运到京城脱手卖了,这不想着让姑母你们也尝尝鲜,就这般邋遢上门,让表妹见笑了。” 婉姝噗嗤笑了。 婉姝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元敬哥哥时他也就十二三岁,长得白白净净,性子也安静,笑起来很腼腆,像个害羞的小姑娘。 后来经过相处才知道,元敬哥哥一点也不内向,看似文质彬彬,实则胆大猎奇,不拘小节,还自带一点能让人放松警惕憨厚,不过是在长辈面前会装罢了,且随着年龄增长,演技越发精湛,将婉姝几个年纪小的骗得团团转,被他卖了还心甘情愿替他数钱。 此时婉姝才反应过来真实的元敬哥哥与自己记忆中相差甚远,心里那点子羞意褪去,连着多年未见的生疏也没了。 “元敬哥哥都快三十的人了,我竟然一点都惊讶见到这样的你呢。” 楚元敬泛红的脸上多了丝幽怨,“我今年二十有四。” “哈哈哈。” “婉姝。”楚氏出声轻斥,“没大没小的,还不见过你表哥?” 婉姝这才止了笑,正儿八经地福了福身,“婉姝见过大表哥。” 楚元敬立马朝她拱拱手,“表妹有礼了。” 由于楚元敬还要将果子带回青州,并不打算留下用午饭,不过简单梳洗一番的时间还是有的。 婉姝与楚元敬一起走出堂屋,分道前对视一眼,都没忍住扬起嘴角。 楚怀玉走过侧门便看到这一幕,眼睛在蓬头垢面的楚元敬身上定了片刻,又看向婉姝,微微皱起了眉。 门房说楚家大爷来了,就是这位? 看着不大正常的样子…… 婉姝去青州要带的东西早就收拾好了,这会儿让下人搬到马车上就好,倒是不用着急。 看到楚怀玉朝他招了招手,笑得很是开心,“你回来的正好,一会儿我就走了,你还能送我一程。” 连春燕都是今早才知道婉姝要去青州,楚怀玉自然无从得知,听到这话明显愣了一下。 “你要去哪?” “去青州外祖家呀,大概要住三两个月吧。” “……” 宝妹一脸委屈地积极帮忙往外搬东西,希望婉姝能够改变主意也带上自己,看到楚怀玉时嘴角压得更低了些。 不是她消息不灵通,实在是小姐嘴巴太严呐。 楚怀玉只看了宝妹一眼便移开目光,无奈地进屋给楚氏请安,如今他身有官职,没那么容易私自行动了,更别提去青州那么远的地方。 青州啊,好山好水,出了名的盛产美人。 婉姝不会被人骗走吧? 楚怀玉越想越心焦,晚上一宿没睡,第二日嘴角起了个燎泡。 * 经过三天水路,半日骑马,终于到达青州楚府。 “外祖母!” “哎呦我的乖乖孙儿,快过来让外祖母好好看看,真是越长越漂亮了。” “哼。”楚老太爷吹了口胡子。 婉姝立刻转向那边,甜甜唤了声“外祖父”。 “哦,我还当你眼里只有你外祖母呢,原来看得见我呀。” 婉姝努努嘴,窝在外祖母怀里哼道:“我可是看到信了,只外祖母说了好几句想我,旁人都没有问我一句呢。” 楚老太爷翘起胡子,故意装傻,“什么信,我怎么不知道有信?” “你可拉倒吧,让你写两句,你嫌麻烦,就顾着研究那些黑白子,还想让我带笔,我才不管呢,这回乖孙知道谁最疼你了吧?” 婉姝配合地点点头,“外祖母最疼姝儿了,旁人都比不上。” 楚老太爷嘴角微抽,懒得和她们犟嘴,浑浊的双目闪过一道暗光,慢悠悠开口转了话题。 “听说你前些日子差点被那什么郡主放蛇咬了?” 婉姝没想到这事儿已经传到外祖耳朵里,愣了愣,笑道:“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当时一点皮都没破,我都快忘了。” “阿弥陀佛,祖宗保佑。”老太太念了两句,暗瞪楚老太爷一眼,乖孙女才坐下多会儿,作甚提那些不开心的,不会说话就闭嘴。 楚老太爷也意识到自己太心急了,轻哼一声没再接话。 老太太又是一阵嘘寒问暖,将顾家那边的人都关心了个遍,得知梁氏怀相不大好,立刻让人收集些药材药方和食谱加急送去。 直到第二日晚饭过后,老太太才问起婉姝的婚事,言语间尽是对女儿的责怪。 “这两年我写信问了你娘好多次,她也没个准话,总说快了快了,怎就硬生生将你拖到了这个岁数?” 婉姝真心觉得对不起母亲,辩解道:“此事不怪母亲,我也相看了许多人家,就是,缘分未到。” “天下好儿郎多的是,但凡你母亲用心些也不至于找不出来一个,你现在年纪小不懂事,将来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外祖母,就是因为母亲太用心,生怕我受半点委屈才随着我的,我将来再如何也不会怪母亲。” 老太太闻言欣慰地默默婉姝的头,“姝儿打小就聪慧,看不上那些凡夫俗子也属正常,冀州多是穷山恶水之地,找不出几个像样的,确实不能全怪你娘,姝儿放心,外祖母给你找最好的郎君,家世样貌人品才学,保准你挑不出不好来。” 婉姝知道外祖母看好的必然是人中龙凤,可此刻实在没心思想那些,便抱住老太太胳膊撒娇。 “早早嫁人有什么好的,处处受拘束,还不能随意出门,姝儿还想多陪陪外祖母嘛。” “你娘当年便是留家久了才不得不嫁那么远,亏得你爹是个知冷知热的,否则外祖母要悔恨死,如今也没几年好活了,只有亲眼见你嫁到好人家我才能安心呐。” “外祖母,您别这样说,您定要长命百岁,以后姝儿生了女儿还要您挑夫家呢。” 老太太见婉姝松了口,这才露出笑脸。 “好,好,先给你挑,再给重孙挑,我们可说好了哦。” 第54章 书信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楚氏乃青州大族, 传业百年,祖上也曾出过不少大员,婉姝外祖楚雄而立之年便是二品武将, 因性子刚直,不喜朝堂争斗, 又常受弹劾,最终辞官。 婉姝有三位舅舅,只大舅走了仕途, 现任青州太守, 膝下有一子二女,最小的女儿也比婉姝大两岁, 于三年前出嫁。 另两位舅舅一人从商一人归隐田园,皆无子嗣。 偏偏楚元敬他也是个不着家的,常年在外奔波做生意, 成婚七年只生了一个儿子, 今年才六岁。 楚氏宗族子嗣单薄, 最发愁的却不是楚家,而是那些想靠联姻攀附拉拢楚家的人。 而婉姝的到来就如打开了一道亲近楚家的口子, 一时间, 楚家门庭若市,拜帖如山。 当然外头这些暗流涌动, 婉姝并不知情,她每日要做的便是吃吃喝喝,穿衣打扮, 以及陪老太太解闷儿。 不过老太太解闷儿的方式令婉姝有些无奈,那就是观赏青州青年才俊的画像,谈其家世品性, 聊其过往成就。 婉姝总算知道了母亲师承何处,又庆幸母亲开明随和,不似老太太这般强势执着。 “依外祖母看啊,还是周家公子最得意,婉姝你说呢?” 别看老太太说话时笑得慈祥和蔼,但凡婉姝说出一个不好来,老太太就要施展三寸不烂之舌将她说的晕头转向。 经过前几日的积累,婉姝已经知道如何对付老太太,那就是顺着她说。 “既是外祖母看准的,定然样样出挑。” 老太太闻言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又拿起画像左看右看,越看越满意。 “过两日顺阳侯府老夫人寿辰,你大表嫂身子不爽利,你陪你大舅母去吧。” 老太太忽然转了话题,婉姝也没多想,只当外祖母让自己去见见世面,欣然答应。 赴宴前一日,绣房一下子送来十套衣裳让婉姝试穿,老太太亲自过眼,最终定下那套雪青色烟罗裙,玉饰珠钗也样样精致巧思,尽显婉姝娇柔娴雅,美得令人赏心悦目,又不会太过扎眼,喧宾夺主。 婉姝像个提线木偶般被摆弄了半日,总觉得外祖母似乎过于重视了些,直到宴会上被大舅母赵氏引荐给周家母女,又被周家妹妹带着偶遇其兄周檀,婉姝才终于反应过来外祖母意欲何为。 周檀,年二十,青州嘉定人士,现任六品教谕,谦逊有礼,仪表堂堂,无妾室通房,不去红楼烟馆,乃当辈洁身自好之典范,更是嘉定无数少女心目中的梦中情郎。 诚然对外祖母不与自己商量的行为有些微词,婉姝却不得不承认外祖母眼光的确很高。 周檀身姿修长,挺拔如松,目光清澈,嘴角上扬,似乎比那盛开的金菊还高洁淡雅。 “见过顾姑娘。” “周公子有礼。” 周小妹自然地充当起中间人,说些能让二人互相了解又不显唐突的话题。 一番短暂的交谈过后,双方面上都没有不满意。 很快宴席开场,婉姝与周小妹回到长辈身边。 只见周小妹对周夫人耳语几句,周夫人喜笑颜开,对楚赵氏越发热情,并时不时夸赞婉姝几句。 * 回楚府的路上,赵氏问婉姝对周檀印象如何。 婉姝对周檀心有好感,但到底只有一次浅谈,说不上喜欢与否,便道:“周公子彬彬有礼,待人随和。” 赵氏不是多话之人,但心思敏捷,听出了婉姝言外之意,知她不似寻常姑娘容易被男子皮囊蛊惑,不由会心一笑。 回到楚府第一件事必然是去给老太太请安,赵氏清楚老太太重视婉姝,坐了一会儿便退下,将空间留给祖孙俩说私密。 果然,赵氏刚走,老太天就忍不住问婉姝赏菊宴如何,见她没有不开心,才问起周檀来。 “你二表姐相看人家时,我便想与周家结亲,谁知那不着调的老头子下个棋的功夫就将女儿许了出去,气得我心绞痛,可惜那样好的郎君做不成女婿。” “好在老天有眼,周家那孩子心思正,一心读书,为官也是兢兢业业,以至婚事拖到了现在,正好配我们婉姝,真是妙哉。” 婉姝见老太太眯眼直笑,心神都不知飘到了哪里,忽然觉得与外祖父相比,真不一定两人谁更靠谱。 婉姝心中无奈,只能哄着老太太说道:“婉姝知道外祖母疼我,自然愿意多与周公子接触接触,不过最终结果如何,还要看爹娘的意思。” 老太太闻言果然更高兴了,“这个你放心,只要婉姝有意,保准能成……没几日就到中秋了,咱们家不拘着姑娘夜间外出赏月燃灯,到时你尽管和周家姑娘出去玩。” “……” 婉姝才知周家姑娘的帖子昨日就到楚府,可见老太太早就打算好了。 晚上,婉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坐了起来。 春燕也还没睡,见此赶忙起身点灯,走到床边便见婉姝一脸愁思。 “小姐?” “春燕,我怎么感觉自己要被外祖母卖了?” 春燕嘴角微抽,“小姐说什么呢?奴婢瞧着老太太对您宠爱有加,就差把您捧在手心里了。” 婉姝微微叹息,她何尝不知外祖母疼自己,只是外祖母对周檀近乎执着的态度令她有些惶恐。 万一她与周檀没有缘分,外祖母因此伤心难过又犯心绞痛,那就是她的罪过了。 “帮我研磨,我要给母亲写信。” 思来想去,婉姝还是决定问问母亲的意思,她记得母亲说过不让自己嫁出冀州,如果母亲能够说服外祖母不插手自己的婚事,自己也没必要为此烦忧了。 写完信,婉姝内心才安定了些。 “小姐,前两日表少爷来信还没回呢,反正马上就中秋了,表少爷如今独身在外,免不得要问候一番,要不顺便一起写了?” 婉姝装信的动作一顿,“好吧。” 翌日,两封信刚刚寄出去,婉姝便又收到一封来自清河县的信。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从表姑处得知婉姝表姐已到青州,怀玉得安。 家里一切安好,表嫂食欲渐增,身体好转,请婉姝表姐安心。 不知婉姝表姐在青州可好。 中秋期至。 怀玉问安。 与信一起寄来的还有一个箱子灯笼,十几个灯笼形状各异,有果品、鸟兽和鱼虫,每一个都栩栩如生。 “哇。”春燕一边挨个观赏灯笼,一边感叹,“看做工和字样就知道是表少爷亲手做的,表少爷真是有心了。” 自从浔阳郡主那件事后,婉姝就放下了对怀玉的偏见,也想通了许多事。 不论怀玉的喜欢是亲情还是旁的,他与旁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婉姝不想与怀玉疏远,这段时间一直便待他如同从前,便是希望将来哪一日她嫁了人,两人还是亲如一家的好姐弟。 此刻收到怀玉这么用心的礼物,她虽仍有不自在,但心里是高兴的。 “你还懂做工字样呀,想来也是才高八斗,想我平日待你也不薄吧,怎么不见你也给我做一个?” “小姐,您就别打趣奴婢了,奴婢便是再笨,学不会表少爷的手艺,但看了几年也认得了。” 婉姝回想过去,自从怀玉入府,确实每年过节都送自己礼物,每年中秋的灯笼也都与之前不一样。 今年怎么一下子寄来这么多呢? 婉姝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大表哥的儿子楚谦谦害羞地靠过来,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婉姝,小脸红红,声音软糯。 “表姑,这些灯笼真好看,别人送你的吗?” “是呀,我弟弟送我的,喜欢吗?我送你一个。” “表舅送表姑的,谦谦喜欢也不能要的。” 婉姝被谦谦一句表舅逗乐了,笑道:“没关系的,你小表舅人可好了,知道你喜欢一定高兴送你,呐,我最喜欢这只锦鲤,你可以挑一个其他的。” 楚谦谦抿着嘴巴,看看婉姝,看看灯笼,又看看身边的小厮,确认自己能收后,笑着朝婉姝道了声谢,然后走到箱子旁,拿了上面那只虾形灯笼,并没有乱翻。 “谢谢表姑,这只虾灯还会变形呢,表舅真厉害。” 婉姝看着楚谦谦乖巧懂事的样子,心都快化了。 同样是六岁,顾源小朋友怎么就只学会了招猫逗狗呢? 转眼就到中秋,婉姝将剩下的灯笼挂在自己院子里,然后提着锦鲤和寿桃灯笼去见外祖母,将寿桃送给她,说了好些吉祥话,惹得老太太直乐。 不过很快婉姝就被老太太催着出门。 “还没到时辰呢。”婉姝腻在老太太身边不愿走。 “快去吧,别让周家姑娘久等了,我一个老人家就算有心赏月,身子骨也熬不住。” 老太太身边的刘妈配合道:“老太太白日没有睡午觉,今儿要早些歇下,否则明日要难受的。” 婉姝闻言哪里还敢赖着不走,只能提早出门去,竟是与周家兄妹在茶楼前碰个正着。 “呀,我刚刚还道来得早呢,没想到哥哥才是与婉姝姐姐想到一块去了。”周小妹语气俏皮地说道。 婉姝与周檀对视一眼,都坦然地笑了笑。 青州民风比冀州保守许多,男女相看很少会让两人单独相处,大多时候双方都会带着家中小辈。 楚谦谦得了婉姝的灯笼,也喜欢这位表姑,所以很愿意陪她出来。 到底年纪小,对万事都感兴趣,婉姝害怕将人弄丢了,总盯着他,倒是有些忽略了周檀。 便也不知,周檀偷看了她许多次。 第55章 回家 快雨时晴,佳想安善。 八月底, 婉姝收到母亲回信。 信中道家中一切安好,不必挂念,至于青州之行, 嘱咐婉姝以陪伴二老为主,旁的顺其自然。 总之就是说, 婉姝只管哄老人家开心就成,不必担心婚事。 见母亲果然向着自己,婉姝彻底放心, 面对外祖母也多了底气。 老太太说秋蟹肥美, 她年纪大了不好这一口,让婉姝与周小妹去品蟹宴。没几日又让婉姝去参加秋猎, 说她正缺个貂皮围脖。又是重阳佳节,年轻人必然要登高望远。 对于老太太想方设法的撮合,婉姝面上一一答应, 每每欣然而去, 尽兴而归, 果然哄得老人家笑口常开。 实际上婉姝真的是在专心游玩。 至于每次都能适时遇见的周檀,因其进退有度, 话也不多, 婉姝倒不觉得烦。 当然,为避免对方误会, 婉姝既不躲避,也不热情,从始至终礼貌以待, 让人挑不出错来。 就这样过了月余,马上步入十月,一场雨后天气陡然转冷, 老太太终归是心疼婉姝,不再轻易让她出门了。 “天冷就该煲羊肉汤,给老大院里也送去些。” 刘妈妈笑着应下。 老太太胃口不定,每月除了初一、十五全家一起用晚饭,平日都是各自在自己院子里用餐。 婉姝自然是陪在老太太院里的,有老太太疼爱,下人们也仔细,日子过的比家里还舒坦。 楚老太太见婉姝捧着汤碗微眯起眼,一脸幸福的样子与小时候一模一样,眼中慈爱更甚。 “姝儿啊,你来了已有两月,青州与冀州相比,如何?” 婉姝放下碗,笑道都好。 “这么说,你也喜欢青州了?” “喜欢,您与外祖父和舅舅们都在这,姝儿想不喜欢都难。” 老太太笑得越发慈祥,“没错,楚氏祖业都在青州,你舅舅表哥都离不了这,你若是嫁到青州来,绝不会有人敢欺负你。” “你大舅母说周夫人一直送帖子来,摆明了对你很满意,周家小郎君必然也是对你有意的,你看他如何?” “……” “在外祖母面前可不兴害羞哦,旁的也不需多想,只说你看上他没有?只要你愿意,外祖母就能给你做主,你父母不敢反对的。” “外祖母。”婉姝走到老太太面前蹲下,握住她老人家的手,柔声道,“周公子人很好,我不讨厌他,但婚姻大事我可不敢擅自做主,还是想等回冀州后问问母亲的意思吧。” 老太太一听就知婉姝八成是没看上周檀,不禁有些失望,但更多是纳闷,等婉姝走后,忍不住与刘妈说起心中疑惑。 “婉姝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如今连周小郎君都看不上,难道还想做娘娘不成?” 刘妈听出老太太是在打趣儿,笑道:“姑娘的性子您还不清楚么,最是晓得规矩礼教,却也最怕繁文缛节,洒脱之处倒是与三爷有些像呢,怎会是眼高于顶之人?依奴婢看啊,姑娘打从一开始就没想嫁到青州,与周家姑娘亲近不过是想让您高兴罢了。” 老太太沉默片刻,视线忽然朝房门方向看去。 “你说,姝儿会不会心里早就有人选了?” 这话刘妈可不敢应,只是出门时看向挂在门外一月有余的寿桃灯笼,想到出自何人之手,当即吩咐下人悄悄换了下来。 * 婉姝回房后明显松了口气,把春燕逗乐了。 “老太太又不是不讲理的,还能逼您嫁到周家不成?瞧给您吓的。” 婉姝想了想,也噗嗤笑了,“你又不是没见识过外祖母的嘴巴多厉害。” 春燕一直寸步不离跟着婉姝,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颇为感慨地点点头,同时也有着与老太太相同的疑惑。 见婉姝走到案桌前,正在拆看今日才到的信件,想必会写回信,春燕便到旁边磨墨,待婉姝读完信,才问出心中疑惑。 “小姐,您刚刚说那些话,是真的对周公子无意,还是担心太太不答应啊?” 婉姝身在青州,心里一直记挂着嫂嫂,这两月总与冀州保持通信,而母亲每次都说一切安好,然后便是嘱咐她在青州事宜,并不说闲话。 反倒是怀玉常说些家里的事情,虽然多是些寻常小事,但让婉姝觉得自己没离家太远,也能减些思家之情。 每十日准会有一封来自怀玉的信,每次都能让婉姝心情舒展,渐渐地她便开始期待怀玉来信。 不过这次信中内容与以往不同,婉姝得知了一个令她十分惊讶的消息。 王彦青与寿王之女魏洵兮定亲了,还是圣上赐婚。 “小姐?”春燕发现婉姝在走神,立刻紧张起来,“可是家里有什么事?” “不是。” 婉姝说了赐婚的事情。 春燕立刻停下磨墨的动作,震惊道:“那浔阳郡主杀害了王大人的未婚妻,两家如何还能结亲?” 婉姝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理解,不过有一点她可以肯定,“有圣旨在,不管两家有多大仇恨,这婚还是要结的。” 婉姝想不明白其中缘由,便也没多费心思,将空白的信纸压平,开始写回信。 见字如面,展信如晤。 青州一切安好,问怀玉安。 惊闻王魏之事,百思不得其解,望怀玉解惑。 天气渐凉,宜热汤暖食,兔羊肉汤甚好。 不知怀玉近日可有归家,嫂嫂一切安好否。 * 清河镇 楚怀玉细细读过婉姝的信,数日疲惫一扫而空,当下便去买了羊肉,学习煲汤。 初次煲汤,味咸,兑了热水,不济,再加热水,使汤寡淡,便和肉同食,咸淡相宜,勉强凑合果腹。 楚怀玉仔细铺平信纸,执笔沉思良久,方下笔。 快雨时晴,佳想安善。 近日公务繁忙,幸得阿姐良汤一碗,甚慰。 之于王魏,怀玉亦只闻其事,不得内情,见谅。 初一路过府上,见大夫奔走,得知表嫂安好。 阿姐勿念。 天冷风凉,忌出宜室,阿姐千万注意保暖。 另寻驱寒药方,静神香料,请阿姐笑纳。 * 以往信件怀玉总会提及嫂嫂安好,这次问了才说起大夫,且看怀玉的意思并未亲眼见到嫂嫂,而是听家里人说一切安好。 婉姝心中不安,立刻去信信都,问嫂嫂安否,又怕家里有事瞒着自己,便让怀玉有空亲自去瞧,再给她回信。 十日过去,家中来信说嫂嫂安好,婉姝却未得安心,因为怀玉的回信迟迟没来。 夜里辗转难眠,直到春燕悄悄点上安神香,方得入睡。一夜安睡却也不解白日忧愁。 婉姝又等了三日,还未见怀玉来信,便再也坐不住,与外祖母请辞回家。 老太太满脸不舍。 “是不是外祖母话太多了,日后再也不逼你相看人家可好,如今入了冬,风大天寒,不好赶路,留下过年可好?” 婉姝抱着外祖母好一顿安慰。 “并非姝儿不想陪二老过年,实在是嫂嫂临盆在即,我这未出嫁的小姑子哪能缺席?姝儿答应您,明年一定陪您猫冬过年,好不好?” 老太太心里感动,面上反对,“便是明年不成亲也要定下,哪还能在外过年,你呀,能多来信就好。” 婉姝笑道:“我才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外祖母高兴才行。” 老太太见婉姝去意已决,便不再劝说,又开始为她张罗回程一切事宜,整个楚府也跟着忙碌起来,为婉姝准备许多别礼。 婉姝不知道的是,大舅母私下找老太太谈了一次话。 “元敬和二叔远在千里之外,实在赶不回来,让旁人送婉姝也不放心,姑爷那边大概也腾不出时间,当真不能让婉姝留下过年?” 老太太叹了口气,摇头道:“姝儿嫂嫂是个好的,必然不会计较,但姝儿记挂嫂嫂,那不孝女又不愿意让姝儿嫁到青州来,与其让姝儿留下陪我这老婆子,倒不如让她们姑嫂俩增进感情,日后对姝儿也好。” 大舅母暗自感叹老太太竟为婉姝记算得如此深远,不再提挽留之话,转言道:“周家那边又来了帖子,邀三日后赏梅呢,可要告知婉姝要走?” 老太太沉吟片刻,点了下头,“就当是再给周家一次机会吧,等姝儿回了冀州,那可真是鞭长莫及了。” 婉姝动身已是五日之后。 临别之时,婉姝左看看右看看,磨磨蹭蹭不肯上马车,惹得楚老爷子哈哈大笑。 “你这丫头不是胆大的很,你有钱有闲还有这些个侍卫跟着,还怕找不到回家的路?” 婉姝脸色一囧,可怜巴巴地看着外祖父。 幸得老太太解围。 “这老头净会吓唬人,姝儿别担心,你三舅舅已经在码头等你了。” “三舅舅?” 三舅舅不是归隐山林了么? 婉姝面露茫然,但见大家脸色都无异色,便也没有多问,与大家再次道别后启程离开。 十月下旬临近运河冰封期,婉姝赶的是最后一批船。 到码头时,婉姝问侍卫三舅舅在哪。 “三爷已经在船上了。” 婉姝从小就没与三舅舅相处过多长时间,此刻见他没在码头等自己,猜出他是被外祖逼来送自己的。 婉姝怪不好意思的,想着要不一会儿见过三舅舅后便说有侍卫相送就行,反正也就三五日的功夫。 没成想等她上了船去敲门,三舅舅连回应一声都不肯。 守在门口的侍卫长青恭敬地朝婉姝行礼,解释道:“三爷正在打坐修行,在此期间不吃不喝不见人,还请姑娘见谅。” 婉姝没听说过这事儿,将信将疑,“这修行要持续多久?” “十二个时辰。” “何时开始的?” “昨晚。” “那三舅舅是怎么来船上的?” “小人搬来的。” “途中没见到人?” “小人自是见了人的,不过三爷自封五感,不看不听不说不想,便不算见人。” “……” 第56章 误会 “哥哥送的玉佩可是没有退回来,…… 婉姝乘坐的客船上下共四层, 最底层压货,中间两层各有五十间舱室,最上层分为男女两个大通间, 没有床铺,票价也最便宜。 婉姝的舱室在倒数第二层, 与三舅舅对门,相邻几间也都是自家侍卫丫鬟,十分安全。 得知三舅舅打坐时间还剩下三个时辰, 约莫酉时可以见人, 婉姝便回到自己的舱室等他一起用晚餐。 约莫两刻后,大船驶离码头。 周檀匆匆来到码头, 只看到了大船的尾巴,没能与婉姝当面道别,面上肉眼可见的失落。 一旁周小妹恨恨地跺脚。 “都怪那个不长眼的酒鬼, 若不是他冲撞咱们马车, 又耍赖讹人, 哥哥能和婉姝姐姐说好一会儿话呢!” “此事怪我,应当再早些来的。” “我们本就提早了, 哥哥还未为此推掉公务, 都是那酒鬼的错,回头我就让人打他一顿, 让他装伤卖惨!” 周檀见妹妹气红了脸,面上浮现出笑意,又反过来安慰她, “没关系,我们可以给婉姝写信。” “对啊,正好顺道将这些礼物一起送去, 婉姝姐姐总不能退回来吧,哈哈,哥哥你真聪明。” 周家兄妹不知道的是,酒鬼拦车并非意外,他们要寄的信也不会轻易送达。 * 夜幕渐深,婉姝正看话本子看得入神,房门忽然被敲响,随之传来的是一道如泉水般清澈的男声。 “婉姝,我是楚河,你歇下了吗?” 是三舅舅! 婉姝立马放下书,亲自去迎接。 房门打开,入眼的便是一张约莫二十出头、白皙俊俏的脸。 楚河身穿白色道袍,头顶太极髻,全身饰品仅有一只简素银簪,纤尘不染,干净利落。 而比之打扮更清爽的是他的笑,比之声音更纯净的是那双眼。 “听长青说你在等我一起用饭,久等了吧,去我房里吃?” 没有久别的生疏,亦无重逢的客套,他只是抬了抬手里的酒壶,朝婉姝笑言。 楚河双目清澈透亮,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眉眼与婉姝七分相像,但更像婉姝母亲,简直如出一辙。 不知是血缘所致,还是他纯粹的笑容能够治愈人心,只这一句话,便令婉姝心里的忐忑不安瞬间消散。 婉姝的心境像是突然回到了小时候,对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三舅舅满心好奇,自然而然地想要与之亲近,探索这份神秘。 “恩,好。” 晚饭很简单,三素一汤,反倒显得那壶酒有些另类。 楚河未动筷,先倒酒,见婉姝盯着自己,问她喝不喝,见婉姝点头,也不说什么,爽快地给她斟满。 “谢谢舅舅。”婉姝受宠若惊地捧起酒,“婉姝敬您一杯,谢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送我回冀州。”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动作很是洒脱,不料酒太烈,婉姝险些呛到,强忍之下将脸憋得通红。 楚河面色从茫然到惊讶,接着眼神奇怪地打量着婉姝,“我记得你小时候很是冰雪聪明,没这么艮。” “……” 婉姝忽然又想起小时候外祖母常骂三舅舅的一句话,三句狗不理——三句话过后,狗都不想理他。 接下来在船上的三日,婉姝深刻理解了这一点。 三舅舅毒舌且不自知,无论熟人还是陌生人,相谈甚欢只限在三句之内。 好消息是,他几乎不主动与人搭话。 * 十月二十八日,船到信都。 楚怀玉提前半个时辰到达码头,待船靠岸,目光迅速扫过人群,很快锁定婉姝。 宝妹个子小,早早立在河边木墩上眺望,发现婉姝一行人后立刻挥手呐喊。 “小姐,小姐,春燕姐姐,这里!” 春燕老远就看到宝妹在河边蹦跶,顿时吓得变了脸色。 “三个月过去,这丫头怎么还是皮猴子,也不怕掉河里!” 春燕快步过去将人揪下来,好一番训斥。 宝妹看似低头听训,实则斜着眼睛看别处,见婉姝走来立刻迎上去。 “奴婢是看到小姐太高兴啦,宝妹好想小姐,小姐想不想宝妹呀?” 婉姝被逗乐,“宝妹嘴巴这般甜,最讨人喜欢了,我当然想你啦。” 宝妹闻言撅起嘴,委屈巴巴道:“那小姐以后去哪也带上宝妹吧,您看奴婢嘴角都长燎泡啦,就是想您想的。” “好。” 春燕笑骂一句马屁精。 宝妹得到应允比什么都高兴,笑嘻嘻地指向另一边,“表少爷来接小姐了。” 婉姝也早看到怀玉,见宝妹这么开心,料想家里一切安好,才没有急着过去。 此时见怀玉走到眼前,笑道:“你是不是长高了呀。” 楚怀玉抿唇笑了下,目光定在婉姝脸上,“婉姝表姐倒似瘦了些,可有晕船?” 见婉姝摇头,才看向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白袍男子,嘴角笑意微微变淡,“这位是?” “这是三舅舅呀,家里没收到信吗?” “怀玉见过三表叔。”楚怀玉记得楚河年纪有二十八九,没想到竟是这般面嫩,他还以为是那位青州公子厚着脸皮跟来了。 “三舅舅,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怀玉。”婉姝介绍道。 楚河笑着朝怀玉点了下头,算作回应。 楚怀玉见婉姝张眼看向别处,解释道:“嫂嫂昨晚发动,现下府中正忙,这才让我来接。” 婉姝听说嫂嫂要生了,立刻催促着回家。 巧的是,一行人才进顾府大门,内院便传出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楚河与楚怀玉自觉留在外院。 婉姝则小跑过垂花门,正好看到哥哥脚步匆匆进了屋。 “恭喜太太,恭喜大爷,是位小公子。” 婉姝也想进去,被云霞拦在门外才想起未出阁的姑娘不能进产房,只能焦急地在门外询问。 “生的小子吗?嫂嫂好吗?孩子好吗?” 此时接生婆领了喜钱乐滋滋出来,闻言连连点头。 “都好都好,小公子白白胖胖的,我接生了这么多年,小公子称得上是一等一的好。” “顾小姐这是才回来呀,哎呦,果然是有福之人生在有福之家。” 接生婆说几句好话后笑意深深地走了。 没一会儿,楚氏也是满脸笑意地从屋里中出来,见婉姝眼巴巴等在外头,笑道:“去堂屋说。” 楚氏回到堂屋,先是安排芳姑和云霞给下人们发喜钱,而后才与婉姝细说。 “你嫂嫂这胎实在辛苦,你回来的正好,你父兄整日忙于公务,还得需要你帮着母亲照顾他们娘仨。” 婉姝欣然应下。 傍晚顾源下学回家,听说自己有弟弟了,大叫一声后便往屋里冲,嚷嚷着要看弟弟。 翠儿半路杀出来截住他,低声劝道:“大少爷莫喊,大奶奶和小少爷都睡着呢。” 顾源听到自己从“小少爷”变成了“大少爷”,眨巴眨巴眼,立马咧开嘴巴笑了。 一股身为大哥哥的责任感油然而生,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保证道:“我就看看,不说话。” 翠儿笑着点头答应,“不过小少爷太小了,沾不得脏东西,大少爷在外一天身上都是灰尘,先洗洗再进屋好不好?” “好!” 不爱洗澡的熊孩子就这样变成了爱干净的好大哥,顾家长辈心甚慰。 * 顾家添丁,日子过的格外充实热闹,眨眼间又是三个月过去。 二月初十,顾家小少爷顾澈百日,因年节期间辽东有灾情发生,圣上提倡各地节源支援,顾府便未张罗,只全家团聚简单摆个小宴。 虽未大办酒席,礼金倒也收了不少,都是亲朋好友算着日子派人私下送来的。 青州更是送了不少好东西来,其中还有一份是给婉姝的,有衣服首饰,还有吃的玩的。 “这貂皮领子的大氅,奴婢在青州看老太太屋里的人做时就觉得眼色淡雅,果然是给小姐做的,老太太真疼您。” 春燕摸着柔软的貂皮感叹了一会儿,转头继续整理其他物件时,在一个装有玉佩的匣子里发现一封信,不禁疑惑出声。 “咦,老太太的信不是放在首饰匣里么,这怎么还有一封?” “我看看。”婉姝刚读完外祖母的信,闻言走过来,见信封上“婉姝亲启”四个字笔锋硬朗,像是男人所写,心里也觉得奇怪。 打开一看,不禁眉目微动,这信竟是来自周家,以周小妹之名所写。 内容大概是相别数日,很是思念,知道婉姝下月生辰,问她有没有想要的礼物,还提到年节礼物是周檀亲自挑选,因为没得到回信,惶恐数日,希望得到她回信。 婉姝十分惊讶,因为在此之前她从未收到周家的信件和年礼,为免被当成无礼之人,当即提笔回信,解释缘由,并附上迟到的回礼。 * 周小妹收到回信第一时间派人去通知哥哥,没多久周檀便匆匆赶回家,见妹妹神色严肃,略有无奈。 “小妹别闹哥哥,信呢?” 周小妹见没骗到哥哥,哈哈一笑,将未开封的信交了出来。 “喏,我可不敢偷看,还是你亲自看吧。” 周檀郑重地拆开信封,展开信纸细细通读一遍,最终皱眉递给小妹。 “怎么了?” 周小妹疑惑地接过信,便见哥哥脸色微红,忐忑未褪,又多了丝羞意与纠结。 “里面只有两句提到了我,我实在不明白婉姝是何意,你与婉姝年纪差不多,还请小妹为哥哥解惑。” 周小妹噗嗤乐了,并没看信,而是指着婉姝的回礼笑道:“哥哥送的玉佩可是没有退回来,难道还不足以表明婉姝姐姐的心意吗?” 周檀一愣,眼中闪过窃喜,接着又不确定道:“可婉姝说没有收到之前那两封信,你又没在信里说玉佩是我送的……” 周小妹翻了个白眼,“我的好哥哥,你往日的聪明才智都去哪了?玉佩乃定情信物,可不兴女子之间互送。” 第57章 偶遇 “婉姝,好久不见。” 周家兄妹并不知道, 冀州民风开放,玉佩香囊等物虽可用于男女之间表达爱慕,但并无一物定情之说, 关系亲密的亲友皆可护送。 婉姝最初并未发现其中深意,给周小妹回过信后一直忙于家中琐事, 早将此事抛之脑后。 二月中旬开始,顾府门前送帖子的小厮络绎不绝,明显多于往年, 无外乎都是冲着婉姝的婚事而来。 最近半年婉姝几乎没在公共场合露过面, 外面不知何时开始盛传顾家女贤良淑德,貌若天仙, 福慧双修。 一打听才知道,是因那日梁氏难产,恰好在婉姝进门时生了, 接生婆回家路上将顾家好一顿夸, 这事儿不知怎么传到了官媒耳中。 官媒食朝廷俸禄, 有督促适龄男女成婚之责,又怕得罪顾家而不敢明说, 于是暗地里散播关于婉姝的好话,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便令某些有心人以为是顾家有意放出消息, 着急嫁女。 而顾家忙于添丁之事,等注意到此事时已经晚了,便有了如今的状况。 恰逢春日, 顾家每日收帖如山,其中九成是邀请顾家女眷参加各类娱乐活动。 婉姝有些被吓到,心生反感, 一个也不愿去。 楚氏虽也头疼,到底考虑周全,要为婉姝的名声着想,她记得自己出阁前有一位闺友,因为脸上出疹子见不得风,数月未出门,结果被人造谣重病毁容,将原本看好的婚事都毁了。 如今婉姝已经受太多人关注,楚氏怀疑背后有人推波助澜,但一时查不出来,只能尽量不给对方抹黑的机会。 “若一个不接,怕是会惹人闲话,姝儿可还记得年前我们看好的三位公子,你才只看过其一?” 经母亲提醒,婉姝才想起此事,出于之前相看屡次不顺,心里有些发怵,不过想到自己今年都十八了,最终还是决定听从母亲安排。 * 三月初三,微风暖阳,正适合踏青。 婉姝刚从马车下来,便见一位红衣少女从车旁蹦出来,故意大声吓她。 “婉姝姐姐!” 包幼兰今年十六岁,性子十分跳脱,其父乃审刑院右使包培,三年前才调任信都。 两人在各类宴会上打过几次照面,算是相识,但不太熟。 婉姝想到自己借着人家邀约与人相看,有些不好意思,规矩地欠身回应。 “幼兰妹妹。” 在包幼兰印象中,婉姝是个脸上总带笑的漂亮姐姐,以前没机会走近,还觉得可惜来着,此刻见她温温柔柔的似有些腼腆,心里莫名生出强烈的保护欲。 “婉姝姐姐我们俩组队吧,一会儿人到齐了,要骑马去狼牙山,最后一个到的要请客未名居,可贵了,我跟在你后头托累别人,保证不让你吊尾,如何?” 包幼兰本性便有些自来熟,面对喜欢的小姐姐更是热情似火,如同打开了话匣子,姐姐长姐姐短地说个不停,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是亲姐妹。 婉姝被对方的开朗感染,笑容也明媚许多。 “好呀,那就有劳幼兰妹妹照顾啦。” 受邀而来的公子小姐统共有二十多位,多数去年来过的,提前自备了马匹,像婉姝第一次参与,便由邀请人包幼兰为她准备。 比赛开始前,免不得要互相打招呼。 鹿城巡御史家的公子吴旻睿主动走到婉姝面前,秀气的脸上挂着可疑的红晕,说话也是慢声慢语的。 “顾姑娘好,我叫吴旻睿,今年十八,来自邻城鹿城,家父是……” “噗嗤。”包幼兰站在距离婉姝五步远处,光明正大地偷听,听到后面没忍住笑了出来,“鹿城的公子都像吴公子这般,与人初次见面就如此细致地自报家门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相亲。” 她不说还好,吴旻睿只是有些许害羞,结果被她一语道破,脸色瞬间如煮熟的虾子,又像是犯错被抓包的小孩儿,不知所措地快速扫了眼婉姝,又看向包幼兰,解释不成,便恼羞成怒。 “我,我,包姑娘请慎言!” “……” 包幼兰看看婉姝,又看看吴旻睿,瞬间明白了什么,面上调侃立马变成一本正经的微笑,“哦,好的……哎,那不是我表姐么,婉姝姐姐你们先聊着,我过去打个招呼。” 包幼兰走后,吴旻睿明显松了口气。 “我最应付不来包姑娘这般女子。” 婉姝:“……” 四周都是三三两两说话的人,婉姝二人倒不显突兀,不过他们还没交谈几句,便被几个意想不到的人打断。 “婉姝!”王鸿远大老远就招呼婉姝。 他们一行六人,有三人与婉姝相识,其余三人也有些眼熟,都是九华书院的学生。 赵珅落后王鸿远几步走到婉姝面前,笑容可掬,身上多了一丝沉稳。 “婉姝,好久不见。” “赵公子,好久不见。” 婉姝礼貌回应,而后看向一旁的怀玉,问道:“你今日旬休吗,来这作甚?” 在一众锦衣华服的鲜衣少年当中,楚怀玉身穿竹色窄袖便服,玄色绦带束腰,绦带下悬着一只再普通不过的褐色荷包,竟也毫不逊色。 一根青笄束发,更显面容清俊出尘,浅浅一笑,比今日微风更令人心旷神怡。 “赵兄新官上任,我等相聚恭贺,婉姝表姐也来踏春?” 楚怀玉目光划过站在婉姝侧后方的白面小生,语气自然道:“既然在此相遇,不如一起?” 婉姝正觉着与吴旻睿话不投机,当即点头答应,并叫来包幼兰与几人介绍,倒是没太在意怀玉所说的新官上任是何故。 包幼兰望着这么多外貌出众的少年郎,看婉姝的眼神都变了。 此时踏青发起人宣布赛马即将开始,大家各自上马,包幼兰靠近婉姝,悄悄问道:“姐,你一下子相这么多聊的过来吗?” 婉姝嘴角微抽,眼神无奈,“我方才不是说了,那几位是我表弟同窗?碰巧遇见了而已。” 包幼兰嘀咕道:“我看着都比鹿城那位强,一个大男人比小姑娘还容易害羞,能有什么出息。” 婉姝默默检查马鞍缰绳,只当没听见。 随着一声令下,一群充满活力的少男少女策马扬鞭,在广阔的土地上肆意奔腾。 原本说要帮垫后的包幼兰在发现婉姝骑术很好后,又见身后跟着数位护花使者,顿时专心投入到比赛当中,嚷嚷着要和婉姝一决胜负。 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最是精力充沛,争强好胜,一些骑术不精的公子小姐们很快被甩在身后。 约莫一刻后,一位玄衣少年率先抵达狼牙山半山腰,故作轻松地环臂靠在小亭栏上观赏后人追逐的画面,不过还是被脸上张狂的笑出卖了心中得意。 婉姝与包幼兰同时抵达,并非名列前茅,倒也算头一批。 楚怀玉紧跟在婉姝身后下马,第一时间递上水囊。 “我没喝过。” 包幼兰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腰间,撇撇嘴,羡慕道:“我亲弟弟都没这么贴心。” 婉姝笑了笑,接过水囊,让侍卫拿来茶杯,将水分倒出来,率先递给包幼兰一杯。 包幼兰满脸感动地接过,“还是婉姝姐姐好,好恨我没有一个未婚的哥哥,否则非要你做嫂嫂不可。” 婉姝笑着嗔道:“一杯水便将你收买啦。” 包幼兰豪迈地一饮而尽,又伸手去讨要,嘴里念叨着,“此水乃是久旱逢甘霖,自然不一般。” 楚怀玉自然地接过水囊为其倒水,并递给婉姝一杯。 此时王鸿远等人堪堪赶来,都跟怀玉讨水喝。 走在后头的赵珅脸上微有异色,暗恨王鸿远竟然如此明目张胆地替楚怀玉阻挠自己。 望着楚怀玉投来的嘲讽目光,赵珅心中一沉,暗骂一句小人得志,而后扬起笑脸,若无其事地上前与婉姝搭话。 不料半路杀出个吴旻睿,横冲直撞地跑到婉姝面前,挤开了赵珅。 “顾姑娘,你带药膏没有,我好痛。” 婉姝见吴旻睿灰头土脸,膝盖处破烂隐有血迹,连忙喊来侍卫,关心道:“你怎么受伤了?” 吴旻睿委屈巴巴地看了眼脸色难看的赵珅,意有所指道:“有人争强好胜,策马太狠,我躲避时马儿踩到坑里,我不小心摔下了马。” 赵珅顿时怀疑吴旻睿也是楚怀玉请来对付自己的,忍着心中怒气,勉强挤出一丝笑来,咬牙道: “我与王兄都是初次来狼牙山,不知山脚坎坷,没能及时减速,确实好像听到了一声尖叫,回头却没见人影,还以为听错了,竟不知是吴公子受惊摔下马,失礼了。” 吴旻睿撇撇嘴,没有说什么,跟随顾家侍卫找地方上药去了。 赵珅故作镇定地看向婉姝,转移话题道:“年前家中忽有急事,没能与你道别,后来听说你去了青州,还以为你会在那过年,便未贸然写信,不知我送你的年礼收到没有,可还喜欢?” 过年时赵珅托人送了一箱书,并非多么名贵的孤本典籍,而是各州有名的奇闻异录,可见是用心收集的。 婉姝知道他送这些是因为之前为他践行时,自己说过喜欢读这些书,本就是说好的礼物,实在不好拒绝便收下了。 婉姝不知他此时提这事作甚,点点头道:“当初不过一句戏言,赵公子费心了。” 赵珅眼中流露出温柔,郑重道:“答应你的事,自然要做好。” 第58章 明争 “婉姝表姐是在担心我?” 赵珅言语暧昧不清, 令在场之人都变了脸色。 与赵珅交好的那三名九华学子对视一眼,总算想明白一向低调的赵珅为何这次肯与他们相聚庆祝入仕,他选择踏青, 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其中一人正愁没有机会讨好赵珅,见婉姝没有接话, 当即意味深长地笑道: “难怪赵兄放着京城的大好前途不要,甘愿来信都做个提控案牍,原是男儿本色, 倒是我等没有眼色, 在这碍眼了。” 婉姝本就因赵珅引人误会的态度而心里不舒服,此刻被人这般调侃, 面上礼貌疏离的笑差点维持不住。 她正要开口解释,怀玉忽然出声,冷淡的语气中夹杂着不加掩饰的嘲意。 “郑兄以为, 何为男儿本色?” 郑凯察觉到楚怀玉的不满, 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但还是硬着头皮道:“自是正直勇敢,迎难而上, 有胆量有魄力。” 郑凯早看出楚怀玉与赵珅两人不对付, 虽忌惮顾家,但一想到楚怀玉不过是顾家收留的一条狗, 哪里比得上赵氏嫡子,心里的那点慌乱转瞬即逝。 为了表明立场,他看向楚怀玉的目光也带上敌意。 只见楚怀玉冷笑一声, 毫不留情道:“郑兄知道自己没有眼色,在这碍眼,依旧有胆子当众大放厥词, 原是男儿本色。” 这话不止骂了郑凯,连带着赵珅也被他嘲弄一番。 背地里费尽心思的接近婉姝,既要做不知廉耻之事,又想被人捧为付出者,不过是道貌岸然之辈,狗屁的男儿本色。 赵珅听出楚怀玉话里有话,顿觉有失颜面,语气不善道:“此行本是踏青寻乐,楚兄不请自来,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半路遇见他时便觉不妙,如今果然开始找事。 楚怀玉见赵珅满脸警惕,忽然露出笑意,朝赵珅拱了拱手,没什么歉意的道歉。 “不瞒赵兄,在下不久也将调任信都,原想与赵兄畅谈一番未来如何建功立业,此刻才发现我们竟不是一路人,是怀玉不自量力,打扰诸位了。” 赵珅心中一沉,这个楚怀玉先说他虚伪做作,又道与他不是一路人,这是拐着弯说自己是好人呢! “呵,难怪楚兄短短一年便从小县主簿升至审刑院郎官,想必这张巧嘴出了不少力。” 楚怀玉又是一揖,谦逊道:“赵兄谬赞,怀玉笨拙,唯靠‘勤’之一字罢了,比不得赵兄实力雄厚,想走哪条路都成。” 看似谦卑,实则暗讽赵珅不过是仗着家世为所欲为。 赵珅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般辱骂过,当即沉下脸,“身正不怕影子斜,楚兄莫要因为自己孑然一身就认为出身好的人没有真本事,否则容易被人误会嫉妒心太强。” 楚怀玉微微歪头,笑得略显恶劣,“楚某就一俗人,难免会有嫉妒之时,莫非赵兄不曾嫉妒过旁人?真乃圣人也。” “你。”赵珅既不敢说自己是圣人,又不想说自己嫉妒过谁,一时噎住,看向楚怀玉的目光变得更冷。 “春燕!”婉姝此时低喝一声打断两人的剑拔弩张,转身朝拴马的方向走去,“今日风太大,吹的我头疼,回家。” 春燕赶紧哎一声追了过去。 包幼兰一言难尽地扫了眼几名男子,也跟着离开,远远还能听到她啧啧称叹。 “这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吵起架来都一套一套的,要是我才没耐心说这么多,骂不过就薅头发啦。” 吴旻睿换了身衣服回来就听到这么一句,好奇地凑上去,“我就离开这么一会儿就打起来啦,谁和谁呀?” 包幼兰斜他一眼,“不光彩的事情少打听,你一男子这么八卦作甚。” “……” 吴旻睿见幼兰不告诉自己,便不理她了,加快脚步去追婉姝,不料被衣袖忽然被人大力一扯,害他险些跌倒。 “你作甚!”吴旻睿猛地抽回袖子,怒气冲冲瞪向罪魁祸首。 包幼兰甩甩被扯疼的手指,很是无语,“反应这么大作甚,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非礼你呢。” “你你你。”吴旻睿指着包幼兰,被气得脸都红了,“你一个姑娘家,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包幼兰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婉姝姐姐看不上你,别追了。” “与你何干!” “当然是不想我姐被你纠缠。” “你你!” “我我?” “……” 婉姝翻身上马,在她的角度只瞧见吴旻睿的背影和包幼兰俏皮的笑,见两人似乎聊得正欢,她便没有打扰,策马下山。 * 婉姝一行人不欢而散,有后来者瞧见他们这么快下山,都觉得有些奇怪。 一名身穿淡黄色裙衫的少女姗姗来迟,下马后立刻有丫鬟上前为她抚平衣裳褶皱,被她烦躁地拍开。 “人都走了,费心给谁看!”她最讨厌骑马这种粗鲁的活动了。 丫鬟低眉顺眼地小声提醒,“奴婢见赵公子下山时脸色不好,好像追着顾家姑娘去了,许是发生了什么事,要不奴婢去打听一下?” “我能看不出来?用你说。”黄衣姑娘白了眼丫鬟,转身时无意间看到亭子里的男子,眸光闪了闪,立刻调整好表情,抬手顺了顺垂在胸前的一缕头发,“你个下人能打听出什么,本小姐亲自去。” 赛马第一名贺枫在亭子里看完了刚才争吵的戏码,等人走完才露面,忽觉爬山没意思,正要离去,出了亭子却被一位黄衣少女挡住去路。 少女容貌清秀,淡黄色的裙衫使她多了丝娇俏,笑容略显羞色和委屈。 “小女子何蓉见过公子,敢问公子可知刚刚这里发生了何事?我方才与顾家姐姐打招呼,她都没理我,好似十分生气,不知是谁惹了她?” 贺枫抱起胳膊,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何蓉,并未作答。 何蓉被盯地有些不自在,再次柔声开口。 “公子不知便罢了,如今春色正好,为些小事生气倒是辜负了这般好时光,相逢即是缘,敢问公子贵姓?” 贺枫嗤笑一声,侧跨两步,绕过何蓉,头也不回地离去,从始至终都没正眼瞧她。 眼珠子都快黏他身上了,还以为自己装得很好,真是林子大了什么蠢人都有。 何蓉呆愣地注视着贺枫背影,待他走远才反应过来,脸色顿时黑了,低骂道:“一个克父克母的煞星罢了,要不是跟皇室沾亲带故,谁会搭理你?傲什么傲,呸。” 贺枫不想再碰见蠢人,索性往山林里去,想着顺道打点猎物下去,结果没走多久,忽然听见树枝被踩断的声音,本能地做出防御姿态。 “谁!” 楚河立在最高的树尖上,见婉姝下山,正打算离开此地,见有人来便等了一会儿,此刻被人发现,便跳到下面的树杈上,垂眸与贺枫对上视线。 贺枫冷脸质问:“你跟踪我?” 楚河面色平静道:“我来这片三天了。” 贺枫半信半疑,“你是何人?” “楚河。” 贺枫皱了皱眉,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但从对方刚刚露出的轻功便能看出他内力不凡,于是警惕地追问,“你主子是谁?” 楚河默了默,不答反问。 “你爹是谁?” 贺枫以为对方在骂自己,当即沉下脸,运起轻功飞身上树,出手狠厉地朝对方攻去。 楚河讶然,他不过是觉得自己已经回答了两个问题,该轮到对方自报家门,怎么就要挨打? 好一个脾气古怪的少年。 * 婉姝坐在自家马车上只等了片刻,便听到一阵马蹄声迅速靠近,很快怀玉略显紧张的声音隔着厢壁传来。 “婉姝表姐,我惹你生气了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上来说话。”等怀玉坐到自己对面,婉姝才扯了扯嘴角,声音冷淡道,“都追到这来了,又在我面前与赵公子那般争吵,你还说不是故意的?” 楚怀玉搭在腿上的双拳紧了紧,失落地垂下脑袋。 “我以为婉姝表姐不想与他走近,怕他纠缠你才跟来的,一时忘了表姐不喜我插手你的事,对不起。” 婉姝没想到怀玉会翻旧账,噎了噎,冷气顿时消散大半。 马车外面有春燕把手,不必担心谈话被旁人听了去,婉姝无奈地软下语气。 “我没有怪你插手,你既知道赵公子欲纠缠,早些告诉我他来,我自会避开,哪里需要你与他那般争论,你也知道赵家实力雄厚,撕破脸皮对你有什么好处?” 楚怀玉愣了愣,缓缓抬头,露出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睛,里面正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婉姝表姐是在担心我?” 婉姝不自在地别开眼,声音虚了些,“你是我弟弟,一言一行都关系到顾家脸面,我是在规劝你,人在官场,不要意气用事。” 楚怀玉眼中的光淡了些,但仍是开心的,因为他听出来了,在婉姝心里,他比赵珅重要多了。 赵珅什么都不是。 “月中我便正是任职审刑院审郎官,此次回信都原是为了搬家,现下时间还早,婉姝表姐要去我那坐坐吗?” “你那?”婉姝瞬间被转移注意力,疑惑道,“你搬哪里去了?” 楚怀玉见婉姝下意识觉得自己该搬回顾府,笑了笑,道:“我如今有官职在身,审刑院又常与兵马司打交道,若继续住在顾府怕是会给表兄带去没必要的麻烦,我在城南租了房子,离衙署也近,很方便。” 婉姝了然点头,又见怀玉期待地看着自己,顿了顿,道:“母亲还不知道你回来吧,你随我回府吃饭,改日我再去你那看看。” “好。” * 顾家父子忙了一冬,现下终于得闲能够常常回家,尤其是顾承封,在没有重犯要抓时每晚都能回家陪妻儿,最近中晚两餐也都在家用。 今日回来的早些,还没到午饭时辰,他便在院中指导顾源练剑,顾源最近身子越发康健,人也调皮好动,练剑能够约束他。 “哥哥今日回来的早呀。” 顾承封转头看到本该外出踏青相亲的妹妹与怀玉一起回来时,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表兄安。”楚怀玉若无其事地规矩行礼。 顾承封看他片刻,微笑着朝两人点了下头,并未表现出不满,也没有与怀玉叙旧的意思,二人便进堂屋向楚氏请安。 约莫两刻后到了饭点,顾承封才领着妻儿进门,从母亲口中得知怀玉调任信都,脸上的笑终是淡了下来。 “兵马司与审刑院皆对城中刑事负责,经常合力办案,来往也算密切,我竟没听说此事,怀玉瞒得这般紧,是想给大家一个惊喜?” 清河县距离信都不远不近,但来回也要一日功夫,过去一年只有逢年过节楚怀玉才能名正言顺的回来一趟,其中少不了顾承封的手笔。 如今楚怀玉不声不响地调回信都,顾承封怀疑是他发觉了自己的意图,故意隐瞒。 若当真如此,这小子心思何其深沉,便不能对他使用怀柔之策了。 第59章 何蓉 “喂,谁骂你了,你给我说清楚!…… 面对顾承封犀利的试探, 楚怀玉面不改色地恭顺答道: “并非怀玉故意隐瞒,年初赈灾拨款被贪之事牵扯到清河县,直至前几日彻底了结, 朱县令才下发调令,我昨日才走完流程, 原本就打算今日过来与表兄打声招呼,恰巧在郊外遇见婉姝表姐,便一起回来了。” 楚怀玉的回答毫无破绽, 就算顾承封有意为难, 一时也挑不出错来。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之事,楚怀玉在近两年频繁出现在各类聚会中, 但凡察觉到他心思的人,就会发现他是奔着婉姝去的。 “原来如此,说起来你在读书时便展露出刑侦方面的才能, 到清河县后更是屡次立功, 年少有为, 被调入审刑院也不足为奇。” 顾承封没打算拆穿怀玉的心思,面上含笑, 但眼里没有多少温度。 “表兄谬赞了, 我不过是运气好些。”楚怀玉谦卑回应,一副乖巧的模样, 实则没有表现出丝毫退意。 顾承封嘴角弧度上扬些许,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随即看向正在吃点心的婉姝, 若无其事地询问。 “母亲说你今儿与包家姑娘出去踏青了,怎得回来这般早?” 婉姝动作一顿,眼中闪过心虚, 掩饰般地喝了口茶水漱嘴,接着回话。 “赛马时吴家公子摔伤了,便提早回来。” 顾承封见婉姝主动提起吴旻睿,眉头微挑,笑意真切了些。 “吴家小郎我见过,是难得的温良纯善之人,表里如一,可见家教甚好。” 婉姝点头道是,没听出兄长话里有话。 但知子莫若母,楚氏早就察觉到顾承封对怀玉的微妙态度,此时见他似要将婉姝相看之事摆到明面上说,当即出声阻止。 “好了,有话等用完饭再说也不迟,今日不必等你父亲。” 芳姑见太太发话,立刻给云霞使了个眼色,云霞便去招呼丫鬟布置饭菜。 几个小辈也不敢再闲聊,纷纷起身随楚氏入座,饭桌上再没人开口。 直到楚河姗姗来迟,几个小辈连忙起身打招呼。 丫鬟立刻在楚氏下首添了双碗筷。 楚河走过去,笑着让大家不必拘礼,然后坐下用饭。 “三舅爷这几日去哪了?”顾源看到楚河就不动筷子了,对这位从年前开始就隔三岔五出现一趟的三舅爷很是好奇。 楚河笑道:“四处走走。” 顾源对这敷衍的回答很不满意,撅着嘴哦了一声,然后在母亲的示意下继续低头扒饭。 饭后,楚氏打发小辈们出去,将楚河单独留下,目光在他白袍下摆的污迹上多停留了一会儿,问他今日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意外。”楚河掸了掸衣摆,眼中闪过无奈,接着汇报道,“没什么大事,就是一个叫赵珅的小子与怀玉起了争执,婉姝不耐烦听就走了,哦,吴家小子落马似乎也与赵珅有关。” 楚氏闻言微微皱眉,颇为头疼道:“承封说赵家公子马上要到他手下任职,这般看来确实冲着婉姝来的……上次他在王家出手帮忙,为了婉姝不惜得罪寿王府,这份恩情实在不好还。” 楚河静坐一旁,没有接话。 安静片刻后,楚氏又道:“你觉得吴家小郎如何?” 楚河想了想,给予中肯评价,“婉姝没看上,换一个吧。” “……” * 踏青过后没几日,婉姝给包幼兰去了帖子,邀请她去梨园听戏,既为踏青那日之事道歉,也是真心想与她交朋友。 包幼兰应了,且在见面时毫无芥蒂地抱着婉姝的胳膊,高兴道:“我就知道婉姝姐姐不会忘了我。” 在婉姝道歉后更是浑不在意地表示,“若不是因为吴旻睿,我还没机会与婉姝姐姐相识呢,我当然不会生气,不过婉姝姐姐确实冷落了我,要想我一点不介怀,除非你告诉我,有没有对吴旻睿动心?” 婉姝失笑,“才短短见了一面而已,谈何动心?” 包幼兰闻言坐直了身子,惊讶地看着婉姝,“这种事本来就是看眼缘的啊,婉姝姐姐这个年纪应该相看过不少男子了吧,难道从来没遇到过让你第一眼就心动的?” “……”这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包幼兰见婉姝沉默,凑了过去,煞有其事道:“姐,我跟你说,找相公定要找那种一眼就动心,再看更心动的,知道为什么吗?万般道法皆是自然,缘之一字更是如此,意动则缘到,若是错过定会后悔的。” 别看她说的一套一套的,婉姝却不以为然。 “相守一生的人,怎可能一眼就能确定,便是有些因爱结合的人也可能随着时间变迁而变心,只有想法、身份都十分契合才得稳妥。” 包幼兰目瞪口呆,“婉姝姐姐怎么和长辈们想法一样,那为何到现在还没嫁人?” 婉姝噎了噎,“自然是没遇到合适的。” “是你觉得不合适,还是伯父伯母觉得不合适?我看是婉姝姐姐自己拿主意的吧,那不还是像我说的,没遇见让你心动的?” 婉姝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总不能说自己相看过的公子人都不错,但有自己不能接受的缺点或怪癖吧?那岂不是成了背后说人坏话。 包幼兰见婉姝无言以对,得意起来,“别看我年纪小,这些年跟随父亲走南闯北可是见识过不少事,且饱读各类话本,早就将那些情情爱爱看透了。” 婉姝汗颜,原来幼兰是话本子看多了。 包幼兰忽然又收敛起来,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我想说的是,你要是没看上吴旻睿,我就不用跟你道歉了。” 婉姝面露疑惑,“幼兰妹妹何出此言?” 包幼兰摸了摸鼻子,“我是觉得吴旻睿配不上你,又看他傻了吧唧的,就开了几句玩笑,结果把人气哭,跑回家去了,说再也不来信都。” “……”婉姝有点难以想象那画面。 包幼兰低头喝茶,掩盖住脸上那一点可疑的红晕,半句也没敢提自己失手将人衣裳扒了的事。 一场戏看完,婉姝与包幼兰解除误会,关系也更亲近了些,见时辰尚早,两人便去珍宝阁看首饰。 婉姝一眼就看中了那款顶端镶棣棠的白玉簪,刚拿起来准备细看,便听见一道娇柔的声音从身侧楼梯上传来。 “把这些全包起来,还有方才看过的一楼那只棣棠玉簪。” 何蓉最近在珍宝阁买了不少贵重首饰,店里伙计又是新来的,只当她是贵客,闻言立刻跑到婉姝身旁。 “姑娘,真是不好意思,这支簪子是何姑娘早就看好的。” 包幼兰看向何蓉,觉得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皱眉道:“你若是早看上为何不让包起来,怎么婉姝拿起来你就要买,她得罪过你?” 何蓉见对方这般憨直,心中冷笑,面上露出委屈,不解道:“包姑娘误会我了,我只是想挑完再让伙计一起包,难道有错吗?” 包幼兰呵了一声,目光不善地打量着何蓉,“原本我还不确定,既然你认得我们,看来就是故意的。” “包姑娘这话是何道理?”何蓉似是受到惊吓,缩着肩膀泫然欲泣道,“我不过是前几日在狼牙山见过你一面,怎就成了罪过?顾姑娘若实在喜欢这只簪子,我让给你就是了。” 婉姝一脸茫然,想说不必,却见包幼兰惊地后退一步,指着何蓉怒道: “哎我们又没怎么着你,你搁这跟谁演呢,不过是一只簪子,又不是男……哦,原来赵公子也在呀。” 赵珅听到动静从二楼下来,便见包幼兰与婉姝眼神奇怪的看着自己,赶紧低头打量自己的穿着,好在并未发现不妥。 赵珅目不斜视地路过何蓉,走到婉姝面前疑惑道:“婉姝,怎么了,作甚这样看我?” 包幼兰默默朝何蓉翻了个饱含嘲意的大白眼,此时无声胜有声。 何蓉险些被气破功,还是忍了下来,跟在赵珅后头,带着哭腔道:“顾姑娘,我将簪子让给你,能否让你这位朋友莫要再辱骂我?” “喂,谁骂你了,你给我说清楚!” 赵珅这才看向何蓉,皱了皱眉,朝跟下来的掌柜道:“卖个首饰都能让客人哭哭啼啼,看来是我眼拙了,之前在你这订得首饰不必继续做了。” “赵公子,您可是付了五成定金呢。”掌柜傻眼了,又赶紧看向婉姝,求饶道,“顾姑娘,这伙计新来的不认得您,得罪之处还请见谅,您手上这只簪子便当小店给您赔不是了,成吗?” “定金就当买个教训吧。”赵珅冷眼扫过顾自抹泪的何蓉,最后落在婉姝身上,目光才柔和下来,“你喜欢棣棠吗?这个只算中品,配不上你,过几日便是你生辰,我送你更好的。” 婉姝从看到赵珅那一刻起就冷静下来,闻言立马放下簪子后退几步。 “我不喜欢,生辰也只跟家人一起过,不收外人礼物,赵公子千万别破费,我和幼兰还有事,就不打扰了,告辞。” 话落,赶紧牵起幼兰往外走,完全没给赵珅说话的机会。 “赵公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顾姑娘怎么才来就走啦?”何蓉疑惑出声。 赵珅见婉姝避自己如蛇蝎,心情沉到谷底,此刻听到这话,脸色更是难看,扭头怒视何蓉。 “是谁派你来的?!” 何蓉双目微瞠,不敢置信道:“赵公子不记得我了?年节时我们在京城见过的呀。” 得知她来自京城,赵珅瞬间收敛所有情绪,面无表情地警告道:“无论你是谁,若让我知道你故意找婉姝的麻烦,决不轻饶。” 何蓉瞧着赵珅冷漠离去,气得跺脚,待冷静下来,眼中划过阴险的算计。 她手里可是有赵珅的把柄,等着吧,有他求自己的时候。 第60章 做戏 “表少爷,您一会儿再来成吗?小…… 婉姝拉着包幼兰躲到马车上。 包幼兰狐疑地目光中隐隐透着兴奋。 “方才那场面我只在话本里看过, 姐,那位何姑娘是把你当情敌了呀,难道你与赵公子有故事, 恩?” 婉姝无奈道:“之前赵家提亲,发生了些误会, 不过早就解释清楚了。” “误会?原本是要答应的?” “没有,母亲不想我嫁入门第太高的人家,本就没打算应下。” “那你呢?” “我与赵公子意外相识, 君子之交, 从未有过越礼之举。” 包幼兰急得哎呦一声,“我是问你对他有没有动过心?” 婉姝摇头, “赵公子人很好,个性开朗,我觉得他很有意思, 但若说男女之情, 倒是没有的。” 包幼兰皱了皱鼻子, 不解道:“那你与他说清楚就好了,以赵公子的家世应当不会纠缠你吧, 为何要躲着?” 包幼兰身上有种让人想要倾诉的魅力, 婉姝又为此事郁闷许久,不知不觉便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我与他说过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赵公子也没有纠缠,只是,上次踏青他说那些话实在让人误会, 他对我又有恩情,我真不知该如何应对。” 包幼兰见婉姝头疼的样子,眯眼思索片刻, 幽幽道:“有没有可能,就是因为赵公子性子太好,从小就招女孩子喜欢,而你没有直白地告诉他你不喜欢他,他便以为你是因为父母之言才疏远他?” 婉姝愣了愣,从未想过这种可能,顿时脸色有些为难,“他从未问过我的心意,我如何直白开口?” “也是,万一到时他觉得丢脸,说自己没有那意思,反而会令你尴尬不已。” 包幼兰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忽然灵机一动,“你找个跟他完全不一样的男子相看,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不就好了?” 婉姝眼皮一跳,觉得这招听着有点耳熟,“这样岂不是又牵扯到其他人?” “提前说清楚就好了呀,顾伯父可是冀州都尉,手下那么多人,你总认得几个吧?” 婉姝下意识想到了曾经算计过自己的魏子东,立马摇头,觉得不妥。 “万一被人发现,岂不是要闹笑话?” 包幼兰啧了一声,“怕什么,我陪着你,要不这样吧,咱们也不必找旁人了,就吴旻睿吧,我保证他会帮忙,事后绝对不敢四处乱说。” “我还是觉得不……” “行,就这么定了,哎我到家了,谢谢婉姝姐姐送我回来呀,这事交给我你放心,你就等我消息吧。” “……” * 鹿城,吴家。 吴旻睿回家后以伤势为借口将自己闷在屋中整整三日,可把吴母担心坏了,她的儿子自己清楚,心思太单纯,在外很容易遭人欺负。 最终吴母装病才把人骗了出来,一脸虚弱可怜地质问,“你告诉娘,你摔下马是不是被人戏弄的?顾家姑娘可有参与?” “母亲,真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那你们相处的如何?顾家姑娘可像传闻中那般温婉贤淑,知书达理?” 吴旻睿不知为何想起被包幼兰轻薄的画面,羞恼再次涌上心头,气的脸都红了。 “顾姑娘漂亮又温柔,好极了。”比包幼兰好一百倍! 吴母一听顿时乐了,还以为儿子是在害羞,便不再追问,只道:“好好,母亲知道了。” 待吴旻睿出门,她赶紧吩咐心腹准备帖子,打算趁热打铁。 “那样好的姑娘,咱们必须得抓紧了,让对方看到我们的心意,姑娘家知道自己被重视,心里也会高兴的。” 吴母没想到的是,还没等顾家回帖,吴旻睿率先收到了一封私信,看完后立马就要启程去信都,问他怎么回事也不说,只通红着一张脸说是私事,让吴母不要多问。 这是吴旻睿第一次对母亲表现出这般强势,吴母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儿子终于长大了,深感欣慰。 “好,母亲不问,你多拿些银两去,出门在外别太小气。” 吴旻睿走后,吴母暗自高兴。 丫鬟不解,“看公子的样子像是出了急事,太太不担心?” 吴母笑得意味深长,“那封信来自信都,能有什么坏事?” 她也是年轻过的,年轻人交往都不喜长辈盯着。 何况依旻睿的性子,给他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做出轻浮之事,吴母对儿子很放心。 * 未名居酒楼,某个雅间内,包幼兰点了一桌子菜,正在独自享用时,吴旻睿冲了进来,将一张信纸拍到她面前。 信上只有一句话:来未名居乙字三号房,否则将你肩上有块心型胎记的事昭告天下。 吴旻睿怒气冲冲地质问,“你一个姑娘家拿这种事做威胁,不觉得可耻吗?!” “别生气呀,我这不是怕你不来嘛,来坐,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多点了一些。” 包幼兰一改之前恶劣态度,笑得讨好,又是倒茶又是递筷子,完全像是变了个人。 吴旻睿有种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的感觉,并且觉得棉花后面藏着刀刃,忍不住后退一步。 “你到底想干什么?” 包幼兰见他满脸警惕,好像自己有多可怕似的,顿觉没意思,撇嘴嘀咕道:“那日我又不是故意的,我都没害臊,你一个男子这么在意作甚,娘们唧唧的。” 吴旻睿站得远,只听清最后一句,顿时炸毛,怒视包幼兰,“你骂谁呢?!” 包幼兰想到还要请对方帮忙,立马扯出一抹假笑,“吴公子说什么呢,身为大家闺秀怎么会骂人?” 吴旻睿:“……” “想我不提那事儿也成,吴公子帮我一个忙呗?” “不帮!” “不帮?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喊非礼,明儿你就得八抬大轿娶我?” 吴旻睿满脸震惊,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结果就是,他不仅要听从包幼兰安排,还要为没吃一口的饭局买单。 如果此时有人问他对包幼兰有何看法,他一定会回答: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 婉姝生辰前一日,被包幼兰请到未名居,说要为她提前庆祝。 等她到达约定的雅间,开门的却是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吴旻睿,屋里再没有旁人。 “吴公子,幼兰不在这吗?” “她,她有事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顾姑娘先进来坐吧。”吴旻睿略显拘谨地侧身让路,低着头不敢正眼瞧婉姝。 婉姝与春燕对视一眼,都觉得此间有鬼。 “小姐,要不我们出去等包姑娘吧?”春燕小声道。 吴旻睿飞速抬眼看了下婉姝,急声道:“你不必害怕,我不会做什么的。” 这话听着更不对味儿了。 “小姐!” 婉姝用眼神示意春燕稍安勿躁,接着往屋里走了几步,避开外面的视线,轻声道:“想来吴公子今日是为了帮我而来,婉姝在此先谢过公子,只是此事并非儿戏,事关你我声誉,可否请公子告知,幼兰与你是如何说的?” 吴旻睿犹豫片刻,道:“她说她去引赵公子过来,让他看到我们共处一室,相谈甚欢,赵公子便能明白你的意思,黯然离去,然后就可以为你庆祝了。” 婉姝确认没听到什么离谱的计划,顿时放下心来。 可见幼兰是胆大心细,并非离经叛道之人。 又见桌上已经摆好凉菜,还有三副碗筷,婉姝也不好辜负二人一片苦心,便入了座。 “那我们就坐下等幼兰吧。” 一旁春燕听明白了怎么回事,也不再拦着,默默站到门口望风。 吴旻睿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婉姝这是不反对,当即松了口气。 包幼兰可说了,要是不能说服婉姝留下,交易就算作废。 “门就不用关了。”吴旻睿看了眼春燕,然后坐到婉姝对面位置。 场面一时陷入安静,吴旻睿不自然地挪了挪臀,询问道:“我们要说些什么?”才算相谈甚欢? 婉姝默了默,见吴旻睿憨直的样子,忽然有些好奇幼兰与他开了什么玩笑将人弄哭。 “不如说说你与幼兰的事?” “什么?”吴旻睿呆了呆,接着瞪大眼睛,脸色爆红,又羞又怒,“她都与你说了?!” 婉姝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故作从容道:“幼兰与我说过不少事,吴公子指的是什么?” “我,我。”吴旻睿惊怒失语片刻,忽然泄气地塌下肩膀,眼中蒙上雾气,幽怨道,“明明是她非礼我,她怎么一点不知羞,反倒像是我欠了她。” “咳。”婉姝险些被自己口水呛到,“她,非礼你?” 吴旻睿瞥了眼被惊呆的婉姝,并未没有因为她不知道此事而心情好些,反而像是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立马将满腹委屈说了出来。 “那日踏青你提前离去,我以为是因为落马之事惹你不快,想去与你道歉,她偏要拦着我,说我配不上你。” “我不理她,她就生气了,说我没有男子气概,要与我比赛爬山,我见她难缠,便嘴上答应,打算伺机逃跑,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快,一把抓住了我,还将我衣裳扯烂了。” 吴旻睿说到这觉得有点丢脸,羞愧地垂下脑袋,接着道:“结果她利用此事威胁我,如果我不听她的,她就宣扬此事,让我娶她。” 婉姝静静听完,默默收回方才对幼兰的评价。 “顾姑娘,我是不是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她了?” 吴旻睿忽然抬头,眼含泪光地望着婉姝,像是被人欺负却无力反抗的小可怜。 婉姝忍俊不禁,用肯定的口吻安慰道:“吴公子别担心,幼兰个热心肠的好姑娘,定是急着帮我才与你说这等玩笑话。” “真的吗?” “这种事说出去对她有何好处?自然是玩笑。” 吴旻睿不确定包幼兰会不会做这等损人不利己之事,但他愿意相信婉姝。 父亲母亲都说顾家家风清正,他也觉得顾姑娘人很好,一看就是通情达理之人,不似包幼兰。 “恩,我相信你。”吴旻睿破涕为笑,接着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顾姑娘是不是也觉得我没有男子气概?” “何为男子气概?天下之人无论男女都不尽相同,吴公子自有优点是旁人比不上的。”婉姝认真道。 吴旻睿喜欢听这话,面上笑意加深,也多了丝害羞。 “谢谢,顾姑娘你也很好。” 守在门口内侧的春燕本该望风的,但被包吴二人的八卦吸引,一时听忘了神,待扭头时瞧见有人站在门口,被吓了一跳。 “表少爷?” 春燕不知道楚怀玉听了多少,只庆幸来的不是赵珅,于是走出门外,没有请他进门的意思,确定四周无人后小声对楚怀玉道: “表少爷,您一会儿再来成吗?小姐有重要的事要做。” 楚怀玉纹丝不动地站在门口,眼睛盯着相谈甚欢的二人,嘴角微扯。 “原是我来的不巧,打扰到二位了。”《 》 60-70 第61章 破碎 怀玉醉酒 婉姝与吴旻睿同时转头看向楚怀玉, 都因这计划之外的情况而有些傻眼。 两人短暂的沉默落在楚怀玉眼里,就像是相会的情人在被打扰后,默契地以此来表达不满。 楚怀玉从未想过会被自己最不放在眼里的吴旻睿给予沉重一击, 心头忽然涌上一种从未有过的,令他无地自容的羞愤。 以至于连句告辞也说不出, 只用执拗的目光深深看了眼婉姝,眼中似有什么东西碎掉了,然后仓惶转身, 狼狈离去。 怀玉破碎的神情深深印在婉姝的脑海里, 令她内心莫名慌了一下,一声挽留脱口而出。 “怀玉。” 只是声音太轻, 唯有坐在对面的吴旻睿听到了。 吴旻睿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弱弱出声,“楚公子是不是误会我们了?” 婉姝怔怔地看着自己搭在桌面的手, 她方才竟差点起身去追怀玉。 可她今日所作所为不就是为了引人误会么?若能让怀玉与赵珅都因此放下, 岂不是一箭双雕, 正好遂了自己的愿? 婉姝缓缓收回手,反应慢半拍地看向吴旻睿, 微微扬起嘴角, 故作镇定道: “无妨。” “哦。”吴旻睿默默缩起脖子,有些不敢说话。 婉姝也垂下眸子, 握着茶杯不时出神。 好在没过多久,春燕出声提醒二人,包幼兰与赵珅来了。 婉姝所在雅间临近楼梯, 要去这层其余房间必然经过她们门前,不过未名居是出了名的官商应酬之地,入夜后才热闹, 这会儿才到申时,客人并不多,就算有人路过,一般也不敢随意窥视。 包幼兰率先经过门前,又很快折返回来,故作惊讶地打量了眼春燕,然后看向屋里,假装惊喜道:“婉姝姐姐,你也来这吃饭呀?” 赵珅后脚跟了上来,闻言偏头看去,便见婉姝与吴旻睿相对而坐,后者穿得像个花孔雀,神色略显古怪。 “呀。”包幼兰往前走了两步,又一惊一乍地停下来,目光在屋中二人身上来回扫,语调暧昧拉长,“原来你们……哎,我与赵公子只是路过,就不打扰了,你们继续哈。” 赵珅假装没看到包幼兰对自己挤眉弄眼,目光划过饭桌上的三副碗筷,眸子微闪,笑着朝婉姝略一颔首,接着对吴旻睿道: “上次踏青无意间害吴兄受惊落马,还没来得及道歉,赵某实在心中有愧,请容我先去与吴大人打声招呼,稍后再过来向吴兄郑重道歉。” “……” 几人没想到赵珅会是这个反应,都有些傻眼。 吴旻睿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摆手,“不必,不必,那事不赖你,况且我与婉姝有要事相谈,实在不便招待赵兄。” 包幼兰有些意外吴旻睿反应这么快,满意地朝他挑了下眉,接着对赵珅道:“他俩特意来未名居谈,想必是很重要的事,我们就别打扰了,你不是想见我父亲吗?我带你过去后还有事要做呢,快走吧。” 赵珅今日遇到包幼兰才从她口中得知两人父亲年轻时曾同窗读书,又听她说包右使今日旬休,正在未名居喝茶,便提出过来拜见一下,包幼兰欣然答应时,他还觉得疑惑。 此时看见这厢敞开的房门,以及三人的眼神官司,顿时明白自己这是被她们算计了。 只是这小儿科的把戏,实在让人有些哭笑不得,倒是令他一时不确定三人将自己引来究竟有何目的。 赵珅并不打算拆穿三人,朝包幼兰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跟她朝里侧雅间走去,留下婉姝与吴旻睿大眼瞪小眼。 好在没一会儿包幼兰就回来了,并带来一个好消息。 “姐啊,我今日为了你可是连父亲都搬出来了,就是没想到那赵公子心态这么好,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不过你放心,我还有后手,我爹今日是为了考验新人来的,他最喜欢趁人醉酒时发难,赵公子这会儿进去免不了被灌酒,等他出来,你与吴旻睿再演一次依依不舍的道别,就不信他还能这么从容,只要他今日失态,以后定没脸再纠缠你。” 吴旻睿适时发问,“如何算是依依不舍?” “你傻啊,当然是对立而望,四目相缠,谁也不肯率先离去。” 包幼兰将自己在话本里看到的描述词照搬过来,完全不觉得有何问题,却将另外两人吓得不轻。 “这成何体统!” “这确实不妥。” 包幼兰见两人都反对自己,嘟囔道:“又不让你们搂搂抱抱。” “大庭广众之下眼神暧昧,跟搂搂抱抱有何差别?”吴旻睿竖眉训斥,“真不明白你一个姑娘家哪来这么多轻浮的想法。” 包幼兰眯起眼,语气危险,“你知道什么叫轻浮吗,要不我好好跟你解释一下?” 吴旻睿哽住,求救地看向婉姝。 婉姝忽然有些心累,后悔将两人牵扯进自己这算不得光彩的私事里来,更懊恼自己竟然跟着胡闹。 “谢谢你们为我这般费心,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包幼兰立刻顾不上欺负吴旻睿了,忐忑地看向婉姝,“婉姝姐姐是不是怪我净出馊主意?我没想坏你名声的。” 婉姝笑着摇头,“没有呀,我只是想到了更好的办法。” “什么办法?” “与其跟吴公子演戏假装,倒不如尽快去寻正缘,你说呢?” 包幼兰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对呀,吴旻睿不行,还有张旻睿李旻睿,总会有一个配得上婉姝姐姐的,不过姐,伯母那是不是有好多年轻有为的公子资案,我也该相看夫家了,你带我一个呗?我也认识不少品性俱佳的公子,可以介绍给你……” 吴旻睿一脸幽怨地盯着包幼兰。 * 申时刚过,忽然下起细雨。 包幼兰已经添了三壶茶水,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着各家公子的优势极其相关传言,偶尔发出一声爆笑,将一旁打瞌睡的吴旻睿吓得一抖。 婉姝托腮聆听,偶尔搭话提问,或是会心一笑。 岁月静好。 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很短暂,眼看天色渐暗,春燕轻声提醒该回家了。 才觉时辰已晚,两位姑娘依依不舍地相约下回。 相望片刻后,不知想起了什么,两人同时笑了。 包幼兰抬脚轻踢了下又陷入浅眠的吴旻睿。 “喂,你就睡这吧,我们走了。” 吴旻睿一个激灵站在了起来,“回家,我要回家。” 谢天谢地,终于可以摆脱包幼兰了。 包幼兰眯了眯眼,挽住婉姝的胳膊往门外走。 “走之前先去结账啊。” 吴旻睿下意识点头,手摸到荷包时却呆住了。 没,没了。 两位姑娘轻声交谈着下了楼,浅说下回要去何处耍玩,并未注意到吴旻睿的窘迫。 包幼兰说要等父亲一起回家,将婉姝送到门口,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肯放她走。 “这会儿风寒,你快些回屋里去吧。” 婉姝话落,春燕打开伞护着她快步上了马车。 未料到车内竟坐着一人,二人险些惊叫起来。 “怀玉?”婉姝一眼认出怀玉,讶然出声,在闻到厢内酒气时,微微皱眉。 车夫老陈哎呦一声,歉声道:“方才老奴牵马车过来看到表少爷醉倒在路边,便自作主张让表少爷上了车,忘记提醒小姐,可是吓到您了?” 车厢昏暗,楚怀玉眉发湿潮靠坐于一角,眉头紧锁,似十分难受。 婉姝自是不能将这副模样的怀玉扔出去,道了句无妨便钻入车厢。 春燕坐在婉姝身边,惊奇地看了眼楚怀玉,偏头与婉姝小声咬耳朵。 “难怪会在未名居碰见表少爷,这是与人吃酒去了?” 婉姝想了想,道:“幼兰说包大人请下属吃酒,包大人正是怀玉顶头上司。” 身在官场难免应酬,婉姝不由想起哥哥入仕时也不过十七岁,最初半年里没有哪一日不是带着酒气回家的。 哥哥那些同僚大多顾忌父亲的身份有所收敛,而怀玉孤身在清河县一年之久,又是如何度过的呢? 婉姝不敢细想,眼里忍不住流露出心疼。 将厢内备用的毯子给怀玉盖上,婉姝对老陈道:“也不知怀玉租住的地方是否有人打理,既醉成这样,便直接回府吧,总归家里有他的房间。” “小姐说的是。”老陈应声。 楚怀玉忽然睁开眼睛,声音沙哑而坚定。 “不,不去顾府。” 婉姝看过去,恰对上怀玉隐含生气的眼睛,不禁想起不久之前他在未名居看向自己时的眼神。 那眼神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此刻又见他这般耍脾气,纵然有些不自在,婉姝也知道醉酒之人需得哄着。 “去顾府有人伺候你,还有甜水喝,当真不去?” 婉姝用哄小孩的语气笑着引诱,不料怀玉只是静盯她片刻,而后竟发出一道冷笑。 “婉姝表姐是以为我在醉酒胡闹么?若是不便送我,我自己走回去就是。” 说完他便扯下毯子,作势要开厢门出去。 婉姝连忙伸手拽住他,见怀玉抿着唇一脸倔强地瞪着自己,更加确信他是真的醉了。 “好好好,你回去坐好,这就送你去你的住处。” “真的吗?” “真的。” “没骗我?” “不骗你,我发誓。” 楚怀玉盯着婉姝的脸,似在确认她没有哄骗自己,好一会儿目光才缓和下来,随着婉姝的力道坐下了下去。 婉姝见怀玉老实下来,暗暗松了口气,紧抓他腰侧衣裳的手也随之松开,不成想下一刻反被他握住。 只见他用小手指勾起她的小指,缠住晃了晃,拉勾之后,脸上流露出安心的笑意。 “好,我信你。” “……” 第62章 ”就当我求你,也看看我…… “好, 我信你。” 楚怀玉微微歪着头,唇角上扬,眼底波光粼粼, 尽是信任与满足。 婉姝从未见过怀玉这般纯真无邪的笑容,宛如一块洁白的璞玉, 令人不忍亵渎。 就连春燕都有些怔愣,竟也没觉得楚怀玉举止轻浮,是在占婉姝便宜。 可俩人手指相缠的动作到底太过暧昧, 婉姝反应过来后立时缩回手, 避开怀玉的目光,含糊地“嗯”了一声。 她声音刚刚落下, 楚怀玉忽然低哼一声,手掌按住腹部,微微弓起身子, 呼吸也跟着加重了些。 婉姝又被吸引目光, 见怀玉皱着眉一脸难受的样子, 连忙询问。 “怎么了?” “我,我想……” 婉姝看出怀玉似乎想吐, 立马叫陈伯停车。 马车才走出几十米, 距离十字路口不过几米,回头还能看见未名居的牌匾上的字。 楚怀玉起身, 见婉姝扶着自己胳膊,似要跟下车,神色隐忍道: “外头在下雨, 我亦无大碍,很快回来,阿姐不必陪我淋雨, 让陈伯扶我就好了。” 婉姝见他忍得难受还不忘关心自己,立马放手道好。 “要是实在难受,我们就去医馆,千万别忍着。” 楚怀玉点点头,便由陈伯扶着下车,脚步微晃地走到道边牌坊处,背对马车方向,躬身撑着道牌站了一会儿,倒是没有真吐。 “马车不好停在路口,陈伯先去挪一下车吧,免得挡了别人的道。” 陈伯瞧见前后确实有马车驶来,又确认怀玉没有大碍后,立刻应声去了。 “您撑着点,小人马上回来。” * 未名居二楼,赵珅在看见楚怀玉离开雅间时便坐不住了,奈何包大人那些下属实在难缠,就跟盯上他似的不肯放他走。 他好不容易摆脱他们,来到婉姝所在房间门前,却看到屋内只剩下吴旻睿一人。 赵珅被灌了许多酒,即便酒量不错,也有些上头,知道吴旻睿联合包幼兰算计自己,看他不大顺眼,皱眉问道: “婉姝呢?” 吴旻睿极其讨厌醉酒之人,见赵珅这般不知廉耻地肆意寻找婉姝,冷哼一声。 “婉姝在哪与你何干?” 赵珅闻言,眼中寒意乍现。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人在哪?” 这些人一个个的全与他作对,帮着楚怀玉,难道就因为楚怀玉身世可怜? 命好怎就成了罪过?这些人就是嫉妒! 恰此时包幼兰送完婉姝回来,接话道:“婉姝已经走了……赵公子这是来给吴旻睿道歉的?” 包幼兰见赵珅脸色不对,生怕他转头去追婉姝,便给吴旻睿使眼色。 吴旻睿福至心灵,立刻扯出笑脸走上前,想请赵珅进屋坐坐,不料还是晚了一步。 赵珅脚步灵活地避开两人的阻拦,快步冲下楼,却在走出大门时猛然停下脚步。 他看到楚怀玉从顾府的马车上下来,车夫将他扶到街角后去将马车挪至道边,然后返回到他身边。 不知楚怀玉说了句什么,那车夫又将他扶回马车。 楚怀玉临走前,特意往未名居门口看了一眼。 赵珅看不清楚怀玉是何眼神,却深深觉得受到挑衅,脑海里闪过楚怀玉充满嘲笑与轻蔑的眼神。 好似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羞耻与怒意涌上心头。赵珅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眼中闪过怨毒,整个人似被一层阴霾笼罩。 包幼兰与吴旻睿站在门廊下,见赵珅一动不动地站在外面淋雨,不由对视一眼,又极速别开。 吴旻睿声音不大不小地朝赵珅喊道:“赵公子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就将今日的账结了吧,我原谅你。” 包幼兰倏地回头,目光饶有深意。 这小子看着傻了吧唧的,倒是挺会搂钱。 * 车厢内的婉姝对外面之事毫不知情,见怀玉这么快回来,忙问他好些没有,眼中满是关心。 楚怀玉露出一抹笑,回话说好多了,只是那笑有些勉强,一看就是在硬撑。 婉姝点点头没有戳穿,将毯子重新给他披上,让他靠着车厢休息一会儿,然后让陈伯快些赶路,并嘱咐路过医馆时买些醒酒药。 好在怀玉的住所并不远,约莫两刻后,马车停了下来。 婉姝见怀玉闭眼靠在厢壁上,神色痛苦不安,唤他两声也不见醒来,抬手附上他额头才发现烫得惊人。 “陈伯!” 陈伯将怀玉背进屋子,又赶紧驱车去医馆请大夫,春燕去熬醒酒汤,婉姝则留在屋内照看。 窗外雨急,衬得这空荡荡的简室越发冷清寒凉。 婉姝才知怀玉身边竟无一人照顾他,此刻看着他躺在床上满脸难受的样子,心中酸涩不已。 若今日没遇到她,怀玉会不会就这样挺过去,他从前在清河县也是这样不爱惜身子吗? 知不知道高热是会要人命的? 婉姝将手巾浸入冷水中,拧过之后放在怀玉额头上,只见他满头虚汗,惨白的脸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难受得发出微微低|吟。 婉姝眼眶微热,取下帕子动作轻柔地为他擦汗。 忽而一道惊雷炸响,楚怀玉突然睁开了眼,一把抓住婉姝的手腕将她拽到床内,翻身压了上下去,猩红的眼睛满是阴鸷。 “啊。” 婉姝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下一刻便被甩到床上,脑袋磕在硬邦邦的床面,脖子被死死掐住,惊呼声一瞬间被迫卡在喉咙里。 忽而对上怀玉充满杀意的目光,婉姝连呼吸都忘了。 楚怀玉半跪着压在婉姝身上,在看清婉姝的脸时猛地松手,似是受到了更大的惊吓,仓惶退至床脚,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婉姝。 “咳咳。”婉姝得以呼吸,迅速坐起来往床头缩去,捂着脖子,满脸惊惧之色。 楚怀玉不知所措地朝她伸了伸手,又迅速缩回。 “婉,婉姝,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 “你以为是谁!”婉姝感觉被深深冒犯到,脸上带了怒气,“我也发热过,哪容易这么快就糊涂,让你忘了是谁送你回来,你刚刚是想掐死我。” “不,不是的。”楚怀玉被婉姝怀疑的目光刺痛,手足无措了片刻,接着颓然垂下脑袋。 场面就这样安静下来,只听得外头雷雨阵阵,窗台噼啪作响,雨水似打在耳边,无端令人心焦。 就在婉姝以为怀玉无从解释,准备走人时,忽然听他艰涩开口。 “我五岁随母改嫁到了秦家,自进门第一日起便受继兄虐、待,很快便有了惊梦之症,到顾府后才缓解许多,这两年再无噩梦,我以为我已经好了。” 楚怀玉将头垂得更低,手掌撑在额头上,声音有些哽咽。 “看来我的病是不会好的……阿姐,你走吧,以后离我远一点,我再也不会靠近你,伤害你了。” 婉姝从前只知秦家高升后将丧母的怀玉抛弃,猜也知道他在秦家过得不会太好,但怎么也没想到会被虐|待。 他那么小便被欺负的得了惊梦之症,那继兄该是如何狠毒折磨怀玉的? 婉姝一时惊愣住,半晌没有发出声音。 楚怀玉缓缓抬头,看向婉姝时脸上挂着一滴泪珠,满眼绝望。 “我这般肮脏之人,本就不配靠近顾府,从前是我痴心妄想,是我不配……” “住口。”婉姝立马坐直了身子,眼中闪过愤怒,正视怀玉,语气坚定道,“不许你这样说自己,你很好,欺辱你之人才是龌龊不堪。” 楚怀玉像是没听到,慢慢侧身倒下,蜷缩起身子背对婉姝。 “我曾被关在笼中与犬抢食,与蛇拼杀,被逼进食泔桶污秽,吃垃圾,所有你能想象到的,以及从未听过的污秽之事,我都经历过,我从小便是阴沟里肮脏,低贱的老鼠,本就该一辈子躲避着生活。” “楚怀玉!” 婉姝再也听不下,低喝一声,倾身跪坐到怀玉身后,按住他肩膀将他掰过来,声音带着怒气,但眼中全是疼惜。 “你是九华书院最优秀的学子,是年少有为的审刑院官吏,你是楚怀玉,是品学兼优、堂堂正正的好儿郎,你是我顾婉姝的弟弟,才不是什么低贱之人。” 楚怀玉任由婉姝掰正身子,却也只是仰面瘫躺着,双目无神,似乎对生活完全没了希望,语气带着自嘲。 “婉姝表姐不必费心说这些好话安慰我,总归我孑然一身,是死是活都无足轻重,也无人在意。” “你胡说什么,我何曾拿谎话哄过你,这几年我们又是如何待你的,你竟说自己无人在意,你有没有良心?” 婉姝气得打了他一下,眼泪扑簌簌往下落,实在是被怀玉的话气极了,扭头就要走。 “你要是真这样想,全当我家一片真心错付,随便你以后做什么去!” 楚怀玉本能地抓住婉姝的手腕,与她对视片刻,目光终于有了些许光亮,嘴唇微动。 “我,真有你说的那样好吗?” “不好不好,楚怀玉最讨厌了,你就是个没良心的,以后再不要喊我表姐了,我家也和你没关系!” 婉姝挣扎着要走,奈何怀玉将她攥得紧紧的,她只能怒气冲冲地盯着他,让他放手。 楚怀玉眼中极快地闪过什么,但很快被委屈填满,控诉道:“我知道阿姐一直当我是亲人,我也想做阿姐最亲近的亲人,可你从来不看我。” “什么从来不看你?我们一起生活这些年,我怎可能没看你,我此刻不就在看着你!” “若我真有那么好,阿姐为何宁愿要吴家那小子,也不肯瞧我一眼?” “什么要他,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们只是演戏而已……”婉姝忽然意识到怀玉拿他自己和吴旻睿比是在表达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楚怀玉缓缓抬起上身,盯着婉姝的眼睛慢慢向她靠近,神情是那样卑微。 “这些年,阿姐一直当我是小孩子,可我只比你小半年,早不是孩子了,你明明知道的,我知道你很清楚我……就当我求你,也看看我好不好?” 婉姝被怀玉直白的话语惊住,大脑一片空白,待她反应过来,怀玉的脸已经近在咫尺。 他眼神蛊惑地注视着她,双唇微启,露出红润的舌尖,就这么一点点靠近,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唇间。 他身上的缠香混含着醇烈霸道的酒气,极具侵略性地闯入婉姝的世界,令她整个人为之一颤。 婉姝从未被男人这般强势对待,一时不知是这境况更可怕,还是这般对自己的人是怀玉更令她害怕,心里想要躲避,身子却僵硬着不听使唤。 楚怀玉始终攥着她手腕,也不容她躲避。 “怀玉,不要。”婉姝闭上眼,豆大的泪珠滚落,脸色发白,害怕到几乎发不出声音。 楚怀玉动作一僵,眼中狂妄得意逐渐被痛苦挣扎取代,最终只剩浓浓的慌乱。 眼下他的唇似乎已经触碰到婉姝,唇珠有丝丝磨人的痒意,又似没有碰到,只是被她发颤的呼吸拂过。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婉姝正在发抖,她被吓狠了。 楚怀玉呆住,哪怕心中慌得快要爆炸,却一动不敢动。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平日总是一堆阴谋计谋的脑子好像忽然消失了,完全想不出下一步要做什么才能化解眼前的窘境。 在晕过去前一刻,怀玉绝望的意识到,他刚刚的所作所为根本无法化解。 要说对她无礼的不是他,是藏在他心底的另一个卑劣灵魂,她会信吗? “……” 婉姝只觉唇上有什么擦过,接着胸口一痛。 楚怀玉的脑门抵在她身上,慢慢下滑,最后歪倒她腿上,再也不动了。 “小姐,醒酒汤……” 砰! 随着一道惊雷响起,托盘汤盅摔落在地,春燕死死盯着坐拥在床上的二人,连滚烫的汤水洒落在脚上也毫无知觉。 婉姝呆呆转头,与春燕对上视线。 此时门外传来马车靠近声,是老陈带着大夫急急赶来。 春燕猛地转身关门,身子死死抵住房门。 “小姐!” 婉姝终于回神,用尽全身力气掀开怀玉,才发现他晕了过去。 可她没心思去管他是真的还是装的,慌张下床跑到门口,一把拉开春燕跑了出去,无视门外老陈与大夫吃惊的目光,冒着雨直奔向大门外。 “回家!” “这。”老陈惊疑地望向傻立在门口的春燕。 春燕脸色一僵,“小姐忽然想起一件急事,必须马上回府。” 老陈闻言往屋里看了一眼,又极快收回,严肃点头,而后朝大夫拱手。 “实在是对不住,家里忽然有急事,请您先到屋里给我家表少爷看病,还劳烦稍等片刻,小人回府一趟,立马派人来送您回医馆。” 大夫是位五十多岁的老先生,见多识广,很识趣儿地没有多打探,但进屋检查完楚怀玉的情况后,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是哪家子少爷,人都烧晕了,就这么扔在床上,连被子也不给盖。 * 春燕上车后便看见婉姝浑身湿淋淋的坐在角落,垂着头让人辨不清表情,只身子不住地颤抖。 春燕以为是自己撞破小姐与表少爷的事,惹小姐恼怒,弱弱开口唤了一声。 “小姐。” 回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 春燕壮着胆子将毯子盖到婉姝身上,小声道:“小姐放心,刚才的事奴婢一个字也不会与旁人说的,打死也不说。” 婉姝终是绷不住,抱住春燕低低哭了出来。 春燕心疼地用毯子将婉姝裹紧,一面轻抚她后背无声安慰,一面心中叹息。 难怪小姐推了那么多婚事,原来早与表少爷互通情意,不过也不怪小姐瞒得这样紧,连她这个贴身丫鬟都毫不知情。 表少爷虽说姓楚,但与太太娘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可谓孤家寡人一个,如何配得上金枝玉叶的小姐? 太太定然不会答应的。 小姐这般重情重义之人,这些日子该是如何煎熬过来的呀。 见婉姝哭得伤心欲绝,春燕无比自责没有早些发现异样,也跟着落下泪来。 第63章 小姐怎么好似对表少爷很…… 婉姝到家后直接躲进屋里, 没有去给母亲请安。 楚氏得知婉姝冒雨回来,命云霞送来参汤。 “太太说不必去请安了,让小姐泡澡暖暖身子, 早些歇下。” “今儿让宝妹顶一晚,你也好好休息, 明日小姐生辰,你可不能病倒了。” 云霞确认婉姝没有不适后,又见春燕脸色苍白, 只当她淋雨冻着了, 并未多想,嘱咐几句后便回主屋回话。 春燕强装镇定地应付完云霞, 赶紧回屋去,进了屋才松了口气,刚刚她好紧张, 生怕被看出问题。 此时婉姝已经换了衣裳钻进被子, 正蒙着头不肯见人。 春燕将参汤放在床头桌子上, 轻声劝道:“小姐方才淋了雨,喝碗参汤暖暖身子再睡吧。” 回答她的是一室寂静。 宝妹从门口挪进来, 小声告知热水烧好了。 春燕见劝不动小姐, 无奈地朝宝妹摇摇头,起身放下床幔, 示意宝妹去隔间睡觉。 宝妹在二人回来时瞥见婉姝红肿的眼睛,一看就是才狠哭过,此刻见春燕小心翼翼的样子, 她更不敢多嘴,关上门乖乖去隔间了。 春燕点了安神香,便到床边小榻上守夜。 婉姝躺在床上, 满脑子都是怀玉那张乞怜的脸,事到如今,她再也不能继续装作不知怀玉的心思。 她不想原谅怀玉,甚至想与他断绝关系,可一想到他绝望的神情,以及望向自己时的卑微乞怜,婉姝又怕自己成为压倒他的最后那棵稻草。 婉姝心里乱极了,一面因他冒犯自己而生气,一面又忍不住去想他透露出的幼年之事,越发郁闷。 饶是有安神香作用,她也煎熬了大半宿,好不容易睡去,却又做了噩梦。 她看见一个比顾源还小的男童被关在笼子里,与恶犬争抢食物,小小的身子满是血迹,恶犬还在撕咬他的小腿,他却只顾着啃食手里带血的生肉,似是饿急了。 而笼外站着几个十来岁的半大少年,指着他肆意发笑。 “快把这野狗弄出来吧,把他咬死了以后我们就没得玩了。” “哈哈哈。” 他们的笑声竟比恶犬还骇人。 婉姝从梦中惊醒,忽觉脑袋针扎似的疼,有些头晕,还有些恶心。 顾自缓了好一会儿,婉姝才掀开床幔,见春燕与宝妹正在桌前摆弄着什么,出声询问。 “什么时辰了?” 两人连忙放下里的东西站好。 “小姐醒啦。” 春燕走过来扎起床幔,脸上的笑容略显刻意。 “马上辰时了,小姐快起吧,大家都在等您吃汤饼呢,小寿星若是赖床可要遭笑话。” 婉姝也假装无事发生,轻嗔道:“那你不早些喊我。” 春燕见此,表情终于松快了些,“太太心疼您昨日淋雨,让您多睡会儿,有太太发话,可没人敢笑话您。” “话都让你说了。” 婉姝很快穿好了衣裳,梳妆时在铜镜中看到宝妹正偷偷打量自己,笑道:“桌上是你俩送我的生辰礼吗?” “小姐您太看得起奴婢了,把我俩卖了都买不起那些,都是今早门房收到的,有青州来的,泸州来的……奴婢旁的本事没有,只针线活还算拿得出手,给您缝了两双袜子,还望小姐别嫌弃才是。” 婉姝笑道春燕做的袜子最舒服,而后将目光转到宝贝身上。 宝妹见婉姝看向自己,立马垂下头,犹豫了一会儿后从袖中摸出一只银钗,不好意思道: “奴婢没攒多少银子,只表面镀了层银,不过钗头有个小机关,转动可以发射一枚银针,小姐可以用来防身。” 婉姝头一次收到防身武器这种礼物,惊讶又好奇,“这是你在哪买的?” 据她所知像这种暗器是不许随意贩卖的,价格也不会便宜。 “是奴婢坐乞丐时,一个小哥哥送我的,如今我在小姐身边很安全,也很安心,不需要再枕着这个睡觉,但宝妹知道自己还太小,不能时时跟着小姐,万一小姐遇到坏人,就让这个代替宝妹保护小姐吧。” 婉姝内心感动,招手让宝妹过来,温柔地摸了摸她头顶。 “谢谢你,我很喜欢。” * 婉姝梳洗好出门时,父兄已经上衙去了,不过都有准备礼物。 婉姝吃完汤饼,接受了家人的祝福,便回房整理旁人送来的礼物。 最先看的是来自泸州的礼盒,里头是一套十分华丽的红宝石头面,婉姝眼睛被闪了一下,一边感叹又收到一件藏品,一边拿起上面的信拆开来看。 “孟姑娘的眼光真是一如既往呢,嗯,应该是谢夫人才对。”春燕道。 婉姝笑了笑,低头读信,在看到信上那句“已将谢寻拿下,孕五月”时,惊喜地瞪大眼睛。 春燕瞧见,忙问,“可是有喜事?” “瑶儿有孕了。” “那真是大喜事。” 于婉姝而言,最高兴的是从字里行间就可以看出孟瑶过得很好。 又读了两遍,婉姝才将信叠好放回信封收起来,去看其他礼物时嘴角都带着笑意,着眼一扫,视线便定在一个长条形的锦盒上。 “这是一幅画吧,肯定是妙玲姐姐送的。” 看精细的盒子就知不是从远处送来的,且婉姝认识的人中只有陈妙玲最喜送画。 婉姝期待地打开锦盒,并未注意到春燕欲言又止的神色。 画轴展开,一副惟妙惟肖的女子骑射图呈现在眼前。 绿林青草,枣马长弓,但最引婉姝注意的莫过于马背上英姿飒爽的女子。 “这,画的是我?” 从衣服可以看出画的是她去年在王家狩猎时的场景,画工仔细,着色鲜活,一看就知作画者是用了心的。 “妙玲姐姐有心了。”婉姝满眼惊艳,爱不释手,但很快笑容一顿,疑惑道,“去年妙玲姐姐好像没有去?” “今年张夫人没有送礼来。”春燕觑着婉姝的脸色,支吾道,“这是表少爷送的。” 婉姝手上一松,画砸落在桌上。 “我不要,你送回去。” 婉姝好不容易轻松些的心情顿时一落千丈,再没了拆礼物的心思,扭头回到里屋,又将自己闷气来。 春燕不是很明白小姐为何拒收表少爷的礼物,明明昨晚两人还抱在一起,她也保证过不会说出去。 小姐怎么好似对表少爷很生气? 春燕想不通,只好先将画收起来,打算静观其变。 * 婉姝将自己闷在屋里好几日,直到母亲说答应了吴家太太邀请,让她去鹿城玩儿。 “鹿城春季马球会闻名冀州,十分热闹,你可邀包家姑娘一同去。” 婉姝正愁心中郁气无处排解,立马答应了。 包幼兰收到帖子,高兴极了。 “我正打算问你去不去呢,咱俩真是心有灵犀。” 去鹿城要半日车程,俩人同乘一辆马车,包幼兰讲述自己前两年的辉煌战绩,说要与婉姝再创佳绩,话题不知不觉又聊到赵珅身上。 “那日赵公子喝多了还去追你,眼神儿可吓人了,我回去一寻思,他好像对你有很深的执念,怕是不会轻易放弃。” 婉姝摇摇头,并不想提这些糟心事。 “你前两年总来鹿城打马球,没遇见过吴公子?” 包幼兰不屑地嗤笑,“他那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喜欢参加这类活动就有鬼了。” 婉姝看她一眼,语中带笑,“这次正是受吴家邀请,吴家还为我们在马球会场准备了上等客房呢。” “……” 鹿城马球会场在郊外,外围又被各种商铺环绕,年年扩张,如今规模已经比得上一般镇子,可同时容纳上万人。 即便如此,每年春季依旧有许多人寻不到住处,就算是吴家要想订到上房,也要提前多日打点的。 包幼兰想通其中缘由,忽然有些心虚,接下来再没说吴旻睿的不是。 不过等到达鹿城后,看到吴旻睿牵着马在城门口等她们,包幼兰还是没忍住刺他一句。 “骑马都能摔下去,还敢打马球呀?” 许是因为在自家地盘,吴旻睿心里有底气,说话也硬气了些,“这就不用包姑娘操心了。” 包幼兰翻了个白眼,难得没有开口反驳。 在吴旻睿的带领下,一行人穿过鹿城来到郊外马球会场,吴旻睿身为东道主,尽职尽责地介绍着路过之处历史及特色,等到达住处,天已经暗下来。 “我在聚味楼订了雅间,吃过饭后你们先修整一晚,明日我再带你们去球场看看,大会两日后才正式开始,你们若是想参赛,明日还可以报名。” “好,劳烦吴公子了。” 一路上多是吴旻睿与婉姝在说话,包幼兰许久没有插嘴,反常地令吴旻睿频频看她,好似怕她偷袭打人。 包幼兰发现后脸都黑了,直到吃完饭回了客栈都没跟他说一句话,吴旻睿觉得莫名其妙,还有些发怵。 婉姝也察觉到幼兰的反常,在吴旻睿走后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包幼兰望着马球场的方向,微微叹了口气。 “想到一些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咱们回房睡吧,好好养精蓄锐,明日先练他两场。” 婉姝见她不愿多说,点头道好,二人各自回房。 * “小姐咳嗽才好,可不能掉以轻心,这药还有最后一副。” 婉姝见春燕端了碗黑漆漆的汤药过来,眉头立马皱成疙瘩。 “我前两日就好了,不喝行不行?” “不行哦,太太特意交代的,不喝完就不能打马球,只能看着。” “……” 婉姝无奈,只好捏着鼻子喝了下去,本就不困,这下被苦的越发静神了。 见外头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便借故道:“我要苦死了,下面的小食看起来不错,我去挑些甜嘴的。” 第64章 怀玉也来了,婉姝可有看…… 夜市繁闹, 人流如织。 婉姝含着满嘴苦涩,穿过人群来到对街果脯铺子,捏起一颗蜜枣放入口中, 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眼中也浮现出笑意。 很快挑了几种零嘴, 塞一半到春燕手里。 “既然都出来了,我们四处走走,消消食。” 春燕见小姐眉眼松快, 终于不再郁郁寡欢, 哪能不依。 二人出了铺子便顺着人流往前走,路过覆面摊位时, 每人选了一个半张脸的面具戴上,既能继续吃东西,又可避免被不想见的人轻易认出来。 今晚婉姝只想与春燕一起痛痛快快地闲逛一场。 逛夜市无外乎吃喝玩乐, 因刚吃过晚饭, 吃喝自然可免, 两人便只图个新鲜,一路逛到街尾, 手上也多了不少小玩意儿, 有奇特有趣的摆件,也有给家人的礼物。 然而热闹并不止于瓦舍街道, 外围的空地上还陈列着五花八门的摊位,游客只多不少。 “快看,前面有套圈。” 许是覆面使人胆大放肆, 婉姝已然忘记时辰,沉浸在玩乐之中。 婉姝步伐轻快地来到套圈摊位,目光扫过圈内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 很快看中了其中三件,转头问春燕有没有喜欢的。 春燕接过婉姝手里的东西,道:“奴婢想要中间那株五彩线,小姐帮我套吧。” “好呀。” 婉姝先与老板买了十个细竹圈,起初手生,只意外套中了一个灰扑扑的碗,婉姝不想要,便与老板换成竹圈,随后又加了二十个。 “套中了!” 耗费二十五个圈,终于套中了一个看好的白面粉身瓷娃娃,婉姝乐开了花,同时信心倍增,又买圈去套。 第八十八个圈子套中了春燕想要的五彩线,婉姝面上出了一层薄汗,拿出帕子随意擦了下,眼睛依旧炯炯有神。 “再来。” 春燕见婉姝越挫越勇,忍不住提醒道:“小姐,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呢。” 婉姝看了眼悬于半空的月亮,商量道:“还不晚呢,我再套一会儿,就算套不中那个最难的,也要将这娃娃凑一双才好。” 婉姝看中了两只瓷娃娃和一个凤凰纸鸢,后者精致漂亮,属于摊主镇摊之宝,吸引了不少顾客,但规则要求竹圈必须完全套中头部,歪一点都不行,据周围的人说摊主摆摊三日,还无一人拿下它。 婉姝虽心有遗憾,但也不能强求,最终选择放弃纸鸢,转套另一个瓷娃娃。 右侧一角整齐排布着十几个不甚相同的陶瓷娃娃,婉姝捏着手里最后两个圈,眼睛盯住那个青色瓷娃娃。 “我争取就用这两个套中。” 话落,婉姝定了定神,很快扔出一个竹圈。 “小姐真的套中了。”春燕乐道。 套中的是个紫褐色光头娃,婉姝摇摇头,拿起最后一个圈,认真地瞄准了好一会儿才扔出去,这次总算是套中了想要的。 婉姝松了口气,拿到瓷娃娃时满足地笑了。 “小姐,我们回吧。” “好。” 二人并不知道,在她们走后有一人走到套圈摊主面前,花重金将纸鸢买了下来。 * 婉姝在客栈一楼大堂意外碰见了王鸿远与程鑫。 二人见到她没有太多意外,只好奇地看了几眼她们怀里的小玩意儿。 “婉姝这是出去玩了?”王鸿远眼睛往婉姝身后瞄去,目光闪了闪,“这小娃娃是外围套圈来的吧,你们两位姑娘走那么远多不安全,怎得连侍卫也不带一个?” 婉姝笑回:“进这会场都要登记身份,往年也没听说出事过,况且四处都是人,还有官兵巡逻,最多被摸走荷包罢了,不会有危险的。” 程鑫左右看了看,小声道:“谁说没出过事,去年就有姑娘被……” “咳咳。”王鸿远赶紧出声打断,对婉姝道,“怀玉也来了,两刻前好像听他说要去外围看看,婉姝可有看见他?” 婉姝笑容一僵,垂眸道:“没看见,天色已晚,我就不与两位闲聊了。” “哦哦好。” 王鸿远看着婉姝上楼去,心里觉得奇怪。 今儿见到怀玉便发现他整个人恹恹地,似是心情不好,提起婉姝时脸色更是沉重,问他怎么回事又不说。 怎么婉姝听到怀玉在这,表情也怪怪的,莫非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你为何不让我提醒顾姑娘,她又不会四处乱说?”程鑫不满道。 王鸿远这才收回目光,对程鑫嗤之以鼻,“你懂个屁,那采花贼的目标是落单的平民女子,你与婉姝说这个除了扫兴还有何用处?” 程鑫黑脸道:“你又不是采花贼,怎知他今年不会对官宦女子下手?” “自然是怀玉说的。” “他只说可能性高,并未排除其他可能……” 两人争论不休时,楚怀玉从外面回来,只扫了眼他们,并无停下说话的打算。 程鑫立马追了上去,将刚刚的事说与怀玉听。 “顾姑娘可是你表姐,本也不是什么秘密,提醒她一下也不算打草惊蛇,对吧?” 王鸿远不甘示弱道:“我这是怕婉姝心有顾虑玩不痛快,顾家侍卫又不是吃素的,用得着你关心这关心那的?” “我还不是冲着怀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怀玉走到房门前才停下,转头看向二人,目光冷漠。 “你们还未入职,少插手这事儿。” 说完开门进屋,将两人关在外头。 程鑫与王鸿远对视一眼,互相翻了个白眼便各自回屋去。 * 翌日,吴旻睿早早来客栈接人。 婉姝已经收拾妥当,与赖床的幼兰打了声招呼后率先下楼,只与吴旻睿简单寒暄了两句便躲上马车,怕碰见怀玉。 待包幼兰出来,几人直接去了球场,却在报名处遇到正在挑选队伍的何蓉。 “几位是要报名参赛吗?册子上有各队人数情况,选好队伍后到小的这登记即可,稍后会有人带诸位去各队独属场地。” 负责处理报名事宜的管事话落,只听包幼兰嗤笑一声。 “我们还是一会儿再选吧,免得不小心选错了队伍,遇上心思龌龊的队友,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与何蓉同来的还有两女两男,听见包幼兰毫不掩饰的指责,都好奇地看向她,很快发现她所暗指的人就在他们五人当中。 其中一位公子沉下脸,并没有因为她们是吴旻睿带来的人而客气,“这位姑娘有话不妨直说,何必在此阴阳怪气?” 包幼兰看过去,抬了抬下巴,“没错,我说的就是何小姐,装模作样,表里不一,惯会耍小心机,我可不敢跟她一队,今日就当我做好事,提醒几位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 说话的公子大概是没想到包幼兰当真直言不讳,嘴角抽了抽,一时没接上话。 不过何蓉不是哑巴,当即晃了晃身子,好似被吓到,惨白着脸对包幼兰道:“我不过是在珍宝阁与顾姑娘看上了同一支簪子,从始至终都说要让给你们,二位既不肯接受我的好意,又何故记恨于我?” “原来是这样,你们也太恶毒了吧?”何蓉身边的粉裙少女怒视包幼兰几人。 包幼兰白她一眼,偏头与婉姝道:“我最讨厌与蠢人说话,姐你知道为何吗?因为蠢是种病,会传染。” “你,你骂谁呢!” “谁蠢骂谁咯。” “……” 眼看那姑娘被气得脸蛋通红,她同行之人也都面露怒意,吴旻睿连忙靠近包幼兰,小声道:“你少说两句吧,他们是……” 包幼兰忽然跳开,竖起手掌挡住吴旻睿的脸,“你别跟我说话,我怕被传染。” 这回脸蛋通红的是吴旻睿了。 “你真是不识好人心。” “烂好人也请离我远一点。” “你,你。”世上怎会有如此无理取闹的人,吴旻睿觉得自己要被包幼兰气死了。 何蓉一行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包幼兰脑子不正常,迅速选了支队伍离开。 只是临走前,何蓉怯怯地看了一眼婉姝,好似她是什么可怕的存在。 包幼兰立刻炸毛,“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婉姝对上何蓉的目光,亦觉很不舒服。 选好队伍到达指定场地后不久,在赵珅的身影出现时,婉姝既反感,又不意外。 “哟,我说何姑娘怎么阴魂不散的,原来是赵公子也在呀。”包幼兰毫不客气地用鼻孔对着赵珅,表情很是不喜。 自打上次被他们算计,赵珅便知包幼兰是自己的阻碍,此时见她说话夹枪带棒,心中亦是不耐,面上却要装作笑脸。 “不知在下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还请包姑娘明示?” 包幼兰“嘁”一声别过脸去,懒得与他多言。 赵珅便看向婉姝,神色很是无辜。 婉姝抿抿唇,轻声道:“幼兰今日心情不好,还请赵公子多担待。” 赵珅笑笑说无妨,下一刻却听婉姝接着道:“我们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赵珅笑容一顿,若无其事地问道:“你们何时练球,可否叫上我这个队友?我住在好运客栈甲字四号房。” 好运客栈就在婉姝所住客栈斜对角。 婉姝倏然看向赵珅,莫名有种被监视的感觉。 “我们只是来看看,不一定会参赛,赵公子还是不要等我们了。” 赵珅选这支队伍自然是看过名单的,婉姝这话无异于告诉他,她不想与他在同一队。 赵珅嘴角笑意终是淡了下去,眼中流露出受伤,“你就这样讨厌我?” 婉姝回视他,索性趁此机会把话说的更明白些。 “赵公子对我的恩情,婉姝永远记得,日后若有机会定会报答,但我与赵公子毕竟男女有别,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我快定亲了,还请赵公子理解。” 第65章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别说…… 婉姝嘴角带着疏离的笑意, 说完朝赵珅福了福身,道一句失陪便转身离开。 包幼兰与吴旻睿跟在后头,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姐, 你要定亲了?”包幼兰凑近婉姝胳膊小声询问,问完眼神古怪地往后瞥了一眼, “不会是和他吧?” 吴旻睿瞬间绷紧身子,走路姿势都变得僵硬,直到听见婉姝说不是才放松下来。 包幼兰也大大松了口气, 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 我还以为你被逼的想不开了。” 吴旻睿眼角一抽,忍无可忍道:“包幼兰, 你不要太过分!” “嘿,我与婉姝姐说话,与你什么干系, 偷听女孩子说话, 羞不羞啊你?” “你你你。” 身后, 赵珅看着三人有说有笑着走远,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身侧双手紧握成拳。 百米之外就是另一个队伍场地, 由于中间只有拦网相隔,相邻两队都能看到对方。 何蓉一行人正好在邻队, 在婉姝几人入场时便发现了她们,免不得关注一番,自然也瞧见了她们离开。 虽听不见她们说了什么, 但依稀能看出赵珅吃瘪。 之前为何蓉打抱不平的粉衣少女柳慕轻哼一声,阴阳怪气道: “那位公子一来就走,看来她们要避的人还不少呢。” 柳慕兄长柳晗眯眼打量赵珅, “看着有些眼熟。” “那位公子是赵太尉家的大郎君,确实与顾姑娘有些误会。”何蓉柔声道。 柳晗曾随父亲参加过几场宫宴,见过赵珅,不过两家门第相差太多,没能说上话。 柳晗来参加马球比赛本就意在拉拢人脉,此刻得知赵珅身份,眸中瞬间闪过亮光。 柳慕自然也知道赵家,闻言有些好奇赵珅与婉姝之间有何误会。 何蓉略显犹豫,在柳慕撒娇追问后才开口道:“我表姑曾替赵家去顾府提亲,不知为何回家后气得病了一场,自那以后两家便没再提婚事,具体发生何事我也不知道。” 柳慕不知脑补了什么,冷笑道:“我看呐,定是你表姑去顾家时发现了什么龌龊,难怪看见人就跑,是没脸吧。” 在场其他人闻言面面相觑,心思各异。 柳晗皱了皱眉,提醒妹妹慎言。 柳慕努努嘴,拉着何蓉远离人群说话去。 * 由于赵珅的出现,婉姝没了参赛的心情,但经不住包幼兰说磨,最终答应做替补人员。 包幼兰勉强接受,忍不住对赵珅又是抱怨一通。 “这次你说得这么清楚,以后他应该不会再凑过来了吧,算了,不提他,我们还是先去换队吧。” 婉姝自然没意见。 只是几人还没走到报名处便与王鸿远碰面,他快步走到婉姝面前,拱了拱手,开口便是求助。 “婉姝,我们队伍还差一名女球手,我实在找不到人了,江湖救急,能不能请你加入我们啊?当然,若是包姑娘与吴公子也能加入就更好了。” 包幼兰立马接话道:“你们队伍都有谁啊,没有姓何的姑娘吧?” 王鸿远一看有戏,立刻详细回答:“男子有程鑫、贺枫、陆靖和我,女子只有我两个表妹,没有姓何的……登记的人说半个时辰后便停止报名,每个队伍至少三女四男才能参赛,如今我再去别处找人也来不及了。” 包幼兰闻言看向婉姝,示意她拿主意,但眼里尽是期待。 婉姝默了默,问王鸿远,“没旁人了?” 王鸿远苦笑道:“说来惭愧,我们是临时决定参赛的,遇见的熟人倒是不少,可人家早都组好队了,贺枫还是程鑫花银子雇来的,若不是看见名册上你们选的队伍人数较多,我也不好意思来挖墙角。” 婉姝打量着王鸿远的神色,见他不似说谎,犹豫了一会儿,点头答应,并表明自己做替补。 “好好。”王鸿远立刻笑起来,贴心道,“这会儿太阳大,咱们先找个地方坐坐,一起吃顿饭认识认识,等太阳下去些再练球,如何?” 婉姝看向幼兰。 包幼兰爽快地扬手,“成。” “程鑫他们还在报名处等我好消息呢,咱们去找他们吧。” 两方人会合,婉姝见到王燕茹时才反应过来王鸿远口中的表妹说的是她,顿时止住脚步。 “姐?”包幼兰察觉到婉姝脸色不太好,狐疑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有认识的?” 何止认识,婉姝记得王燕茹与浔阳郡主关系要好,甚至可以说是形影不离。 脑海中闪过二人在众星捧月中傲然谈笑的画面,婉姝很难不将王燕茹与浔阳郡主归为一类。 在婉姝愣神时,王燕茹也朝这边看来,见婉姝面色有异,她靠近几步,笑道:“多谢几位施以援手,我叫王燕茹。” 另一位姑娘跟着道:“我是陆莹。” “我是陆靖,小莹的亲哥哥,也是鸿远表哥,早听他说顾姑娘擅长骑射,英姿飒爽,想必打马球也不在话下……包姑娘的厉害我可亲眼见识过,看来今年我们有望第一。” 包幼兰乐道:“陆公子去年在冠军队,赛场上的英勇表现大家有目共睹,我还遗憾没能与你交手呢,没想到今日有幸做队友,咱们必须拿下第一。”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别说是这么多人的笑脸。 婉姝朝几人福了福身,垂眸说了自己名字。 程鑫笑呵呵道:“我是怀玉同窗兼好友,算上昨日咱们也见过几回了,表姐不必客气,叫我程鑫就成。” 婉姝福了福身,没有搭话,然后看向他旁边的玄衣少年。 少年朝她抱了下拳,“贺枫。” “我。”吴旻睿刚抬手作揖,突然被包幼兰高昂的声音打断。 “好了好了,咱们别在门前站着了,既然下午才练球,不如去聚味楼聊吧,互相了解一下,也能增加默契不是?” “好啊好啊。” 大家都没反对。 婉姝见王燕茹朝自己投来友好的笑,抿了抿唇,也没有躲避。 到达聚味楼后,王燕茹自然地坐在婉姝身边位置,时不时顺着大家的话题与婉姝小声说几句,连包幼兰都看出她有意接近。 “王姑娘是不是也觉得我姐人特别好,觉得特别亲切?” 王燕茹毫不在意婉姝的疏离警惕,笑着点头,“是呢。” 两人忽然一见如故,隔着婉姝聊起来。 饭桌上,除了生性寡言少语的贺枫埋头吃饭,其余人都投入到交谈中。 唯有吴旻睿夹在贺枫与包幼兰中间,一边不说话,一边一直说话但不是对他,有些难受,便主动与贺枫说话。 “听说贺兄是受雇入队,可是专门做这行的?” 每年马球会都不乏有人为了拔得头筹而雇佣高手,渐渐地便有马球技术高超者专门以此为生,如今已发展成一门火热的行当。 贺枫停下筷子,偏头看向吴旻睿纯真的大眼睛,“不是。” 吴旻睿眨了眨眼。 贺枫看了眼陆靖,道:“跟他们一队应该会拿魁首。” “哦,这么说你不是为了银子。” 贺枫耸耸肩,不赚白不赚。 * 下午练球时,婉姝做为替补没有上场太久,很快就坐到一边旁观大家练球,更是在观察王燕茹。 “幼兰,好球!” “嘻嘻,都是燕茹传得好。” 随着场上时不时响起阵阵喝彩,大家配合得也越来越默契,还制定了战术暗语。 “婉姝,你与那位王姑娘是不是有过节?” 吴旻睿对马球不感兴趣,便与婉姝闲聊起来。 婉姝惊讶地看向他。 吴旻睿挠挠头,“并非你态度不好,但我就是感觉你不太想理她。” 婉姝想了想,道:“与我有过节的是王姑娘朋友,就算那人已经不在了,我也不想靠近与她有关的人。” 吴旻睿面露了然,看来是很大的过节呀。 婉姝见他没有追问,笑了笑,“吴公子是位很温柔的人呢。” 吴旻睿脸一红,“是,是吗?” 婉姝点头,“我们本无交情,你也对我无意,却愿意帮我,明明自己吃了亏还这般真心款待我们,寻常人可做不到呢。” 吴旻睿不好意思地缩了下脖子,“我娘常说我傻,被人欺负都不知道。” “那你觉得自己分得清吗?” “嗯,我觉得看眼睛就能知道对方是真欺负人,还是在开玩笑。” 婉姝弯了弯眼,“就像幼兰,她是刀子嘴豆腐心,性子又似小孩儿,有时候调皮捣蛋,未必是讨厌。” 吴旻睿轻哼一声偏过头,“早看出她是幼稚鬼,我不与她计较罢了。” 忽然一阵马蹄声靠近,一匹骏马停在两人面前,扬起一片尘。 包幼兰坐在马上,朝二人抬了抬下巴,声音明亮,“我都快累死了,你们倒是清闲,聊什么呢?你小子躲什么,是不是说我坏话了?” “……” 时至傍晚,也该散场了。 婉姝起身道:“幼兰辛苦,正好我曾与一位女大夫学了几招推拿,回去我给你按按肩膀?” “嘿嘿,那多不好意思。” 见时辰差不多,陆靖招呼大家离开,往外走时约好了明早集合的时间。 “今晚诸位好好休息,等比赛完我们再举宴好好庆祝。” 大家在球场大门道别,吴旻睿送婉姝与幼兰回客栈后才回家去。 两人在客栈门前目送他离去,包幼兰忽然凑近婉姝问:“他真没说我坏话?” 婉姝掩唇轻笑,“他说你像小孩子一样可爱。” 包幼兰无语地看了眼婉姝,自是不信的,挽着她往楼上走时,不屑道:“人家王公子那身段还咬牙坚持呢,他却厚着脸皮同你比娇,真不害臊。” “吴公子性情良善,是怕我一人坐着孤单吧。” 婉姝话落,眼下忽见一双墨靴,抬头便见怀玉站在楼梯转角处。 第66章 怀玉涉险 两人的视线不期然撞在一起, 婉姝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心脏也跟着停了一瞬。 “咦,这不是楚公子么?” 楚怀玉沉寂的目光从婉姝身上移开, 朝包幼兰微微颔首,而后侧身给两人让路。 包幼兰挽着婉姝上去, 自然而然地停在楚怀玉面前,等着姐弟俩寒暄。 谁知刚刚站定,婉姝便抽离胳膊朝房间走去, 一言不发地开门进屋。 春燕快速瞥了眼几日不见便明显消瘦了的表少爷, 也不敢说话,赶紧跟着小姐进屋。 徒留一脸愕然的包幼兰呆在原地, 她狐疑地看向楚怀玉,“你俩闹别扭了?是你做错事了吧。” 楚怀玉低垂的眼睑颤了下,朝包幼兰拱了下手, 默然转身下楼。 包幼兰与自家丫鬟小环对视一眼, 立刻去敲婉姝的门, 想要问问是何情况。 春燕正侯在门口,却未请她们进屋, 朝包幼兰欠了欠身, 歉声道:“我家小姐忽发头疾,实在不好招待包姑娘, 您乏累半日,也早些休息吧。” “头疾?婉姝姐小小年纪怎么会有头疾?” “前几日下雨,我家小姐着了凉, 一直头疼咳嗽,前日才好,应是今儿在外坐半晌, 受了风。” 包幼兰知道春燕不会胡编婉姝生病之事,怀疑立刻变成担心,“可有大碍,要不要去请大夫?” “并不严重,奴婢带了药方,正打算去抓药呢,小姐今晚喝了药,明日八成会好。” “你还是留下照顾吧,把药方给我,我去抓药。” 春燕犹豫片刻,确实不放心留婉姝一个人在屋里。 “那便劳烦包姑娘了。” * 楚怀玉走入人潮,逆流而行,与无数欢笑之人擦身而过,落寞如他,好似本就与他们身处两个世界。 他穿过人群,来到会场外围之外临近出口的地方,面前是一片临时搭建的棚区,坐满了脚夫散工,这些人大多健硕粗野,面色不善。 一个面相精明的矮瘦青年跑过来,点头哈腰询问: “这位公子有何吩咐?车马,护卫,跑腿儿……只要您开尊口,赏点小钱,咱们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保准儿让您满意,您叫小的三猴儿就成。” 三猴儿口角生风,语速快而清晰,面上是少有的好颜色,但眼里闪烁着异样的精光,又似在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钱到位,杀人放火他都敢做。 楚怀玉神色晦暗,只道二字,“暗场。” 三猴儿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了眼楚怀玉,笑道:“这马球大会可是衙门兼办的,哪来的暗场,公子若是想玩儿两把,咱们回城里,也不远……” “怎么,孙千转行了?” 楚怀玉只用一句话便让三猴儿住嘴,脸色微变,“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三猴儿将楚怀玉带到一间茶棚,对坐在入口两桌的壮汉们使了个眼色,几人顿时拔高声音谈天说地,偶尔夹杂几句荤话哄然大笑。 外头喧哗很好地掩盖住三猴儿试探之言。 “敢问公子从哪听说的千爷?” 楚怀玉脸色阴暗,明明外表看上去与此地格格不入,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又意外地与四周相融,好似本就属于这里。 “听说?呵呵,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每日守在文府后门等待施舍的乞儿。” 三猴儿震惊得瞪大眼睛,显然头一次听说千爷过往落魄,又见楚怀玉神色不屑,好像与千爷很熟的样子,他再不敢多问了。 “小的眼拙,还请公子莫怪罪,小的这就带您去见千爷。” 三猴儿连忙起身带路,神情越发恭敬,茶棚口的壮汉朝楚怀玉投来恐吓目光,被他狠踹了一脚。 “瞅什么瞅,小心半夜被野鬼钩了眼珠子去……嘿嘿,公子小心脚下。” 壮汉龇牙咧嘴地缩回脑袋,不敢有任何怨言。 三猴儿在前面引路,楚怀玉不远不近地跟着,外人瞧不出两人同行,便也不引人注意。 走到热闹之地时,楚怀玉看见三猴儿停在套圈摊主跟前,与他耳语几句,摊主老翁用浑浊的双眼扫了下楚怀玉,微微点头。 三猴儿似是得到满意的回答,立马咧着嘴离开,继续往前走。 楚怀玉目光在摊主脚边的华美纸鸢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眼摊主,对方朝他咧嘴一笑,语气殷勤。 “公子套圈吗?” 楚怀玉微微摇头,抬步离开。 * 马球会场最偏僻的角落有个赌坊,专以马球比赛做赌,就算在打马球的淡季,只要有人比赛,此处总会热闹。 明日就是马球大会开赛的日子,平日不好赌的游客也会来赌坊下几注,故而今晚格外火爆,进出全靠挤。 少有人知赌坊与隔壁卖鞠球的店铺之间有一扇小门互通,与赌坊相比,球店生意可谓惨淡,三猴儿带楚怀玉来时,店内没有一个顾客。 球店伙计见到三猴儿带了面生的人来,立刻迎上来,探问道:“三哥带人来看鞠呀,咱们这花样繁多,小的给二位介绍一下?” 三猴儿朝楚怀玉抬了抬下巴,嘱咐伙计好好招待,然后独自进入球店内堂,约莫一刻后回来,似是走得急,气息微喘。 “千爷在里头呢,请公子随小的过去。” 三猴儿看向楚怀玉的眼神越发尊敬,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炙热。 他跟着千爷做事也有两年,第一次看到千爷听到一个人的名字时激动地摔下椅子,心里越发好奇楚怀玉到底是何身份。 二人从小门进入,顺着石梯往下走到底,又经过两段狭窄曲折的暗道,打开一扇机关石门,才算来到赌场地下空间。 长长的甬道四通八达,暗门无数,显然绝不限于赌场下方,这里便是楚怀玉所说的暗场了。 了解这地方的人不会怀疑,每扇门后都有人正在进行着见不得人的交易。 三猴儿手拿烛台,带头朝甬道深处走去,路过某些暗门时隐隐还能听到里头嘈杂的人声,八成是私人举办的秘密赌局,赌注自然也都是不许在明面上交易的东西。 大概走了两盏茶功夫,三猴儿推开一扇石门,亮眼的光线顿时照亮甬道一隅。 三猴儿弯着腰退后,讨好地给楚怀玉让路。 “公子请。” 楚怀玉迈入光亮,便见一间约莫四五丈长宽的石室,十几个光着膀子的壮汉分坐两头打牌,看上去有些拥挤,味道也很浓烈。 三猴儿不适地皱了皱鼻子,不管一天进来几次都觉得辣眼睛。 “通过里头那扇门就能见到千爷了,小的在这等您。” 楚怀玉点了下头,顾自往里走去,两侧的壮汉大多只看他一眼便继续打牌,并不关心他是谁。 门另一侧是个稍微大一些的石室,里头床柜桌椅齐全,显然有人常住此处。 此时此刻,孙千正光着膀子歪坐在桌前,装模作样地翻看账本,粗壮的手臂大幅度来回摆动,不禁让人担心他手里的账本随时可能变成碎渣。 待楚怀玉进来,他立刻抬起头,露出一个邪肆的笑。 “呦,稀客呀,三猴儿说你找我,我还不信呢,咱们楚公子如今可是官身,怎得屈尊降贵来我这黑窝,莫不是来抓我的吧?” 楚怀玉微微抬首,淡声道:“账本拿反了。” 孙千手里的账本顿时飞了起来,惹得他手忙脚乱,但很快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不禁黑着脸骂了句脏话。 “老子早认识字儿了!你他娘的到底找我啥事儿,有屁快放,老子一盏茶功夫能赚千金,可没时间跟你扯犊子。” 孙千将账本扔到一边,大刀阔斧地转向楚怀玉坐着,丝毫没有请他坐下的意思,一脸戾气。 楚怀玉也不跟他废话,直言道:“我要前两年马球大会期间暗场赌间的账本,包括今晚。” 孙千顿时被气笑了,“你咋不让我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呢?” “前两年的命案你应当清楚,今年势必要查清此事,要我私下暗查还是带人来抄家,你自己选?” 孙千突然站起来,气势汹汹走到楚怀玉面前,健硕的身躯被烛光映在石壁上,犹如一座小山将楚怀玉笼罩。 看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楚怀玉,孙千眼中闪过得意,语气凶悍。 “信不信老子今日做了你,旁人连你尸首都找不到?” 楚怀玉毫不退让,幽深的眸子直视孙千,“你试试?” 孙千皱眉,低头看了眼自己满身的腱子肉,毫不怀疑楚怀玉一点没变,还是跟以前一样擅于作死。 “你认真的?” 楚怀玉沉默地看着他,目光已经说明一切。 孙千扬眉,抱起胳膊道:“老子可不做无利之事,你别跟我提交情,老子没计较你跟我手下说老子坏话就算大度了,账本可以给你看,不过我得先听听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楚怀玉曾在暗场两年,对这里的规矩再清楚不过,交易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永远不要说自己有什么,而是先弄明白对方想要什么。 “既然千爷日进斗金,想来是不缺银子,不如说说你的条件?” 孙千轻哧一声,暗骂楚怀玉还是那么有心机,接着笑了起来,“看在我俩曾经共患难的情分上,我也不为难你,让你老姐陪我喝两杯,账本随便你看。” 楚怀玉皱了皱眉,“秦月?” “她说望月城乌烟瘴气的,便来鹿城躲清闲,不瞒你说,老子一看见她这心里就麻酥酥的,怪不得劲儿,见不着吧,又想得紧,这几日才想明白老子这是开窍了,不过你也知道你老姐多难搞,硬来肯定不行,你帮我牵线搭桥,我助你破案,如何?” 听着孙千的肺腑之言,楚怀玉忽然有些好奇他在秦月面前是不是也会这般直言不讳。 “我答应你,但要先看账本。” “成。” * 月牙高高挂起时,楚怀玉才从赌场出来。 他没有回客栈,而是与三猴儿回到外围,打算外出一趟,不过发现身后跟了条尾巴,他又改了主意。 此时外面已经没有太多人,各个摊主也开始收摊,楚怀玉停在套圈摊位前,向老翁请教纸鸢的做法。 “难得有人对我这手艺感兴趣,而不是像那些公子哥只会撒钱强买,日后若有不顺手的地方,随时可以来寻我,我常年在这摆摊。” 老翁意外的好说话,教得仔细,楚怀玉也学得认真,不过耳听为虚,还要动手去做才能见真章。 楚怀玉拜谢老翁,走时隐隐听到老翁感叹。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年轻真好哇。” 弯月渐渐下坠,街道上人影稀疏。 楚怀玉回客栈的路上故意走过一个胡同,那尾巴便迫不及待现身了。 长刀在夜色中泛着寒意,持刀人高大健硕,脸上蒙着块布,楚怀玉却通过衣裳认出对方是棚区那边的打手,顿时明白,这是有人买凶杀自己。 第67章 是怀玉在流血 马球大赛开始了。 今年共有三十支队伍参赛, 根据报名顺序排号,婉姝所在队伍是九号,队长由陆靖担任。 按照惯例, 以抽签的方式决定对手。 第一天,陆靖抽到的对手是鹿城本地几位年轻公子组建的队伍, 因对方配合不利,九号队伍以四比一轻松取胜。 “哎呀,我才刚热身就结束啦。”包幼兰臭屁一句, 将对手气得甩袖离去。 因比赛场地只开放四个, 有的队伍要下午才能上场比赛,包幼兰提议去看其他队伍比赛, 知己知彼,得到一致认可,结果当真发现有人使用不光彩的手段。 好在被发现犯规的队伍会受到扣分惩罚, 严重犯规的队员还会被罚下场, 不得再参与比赛。 有些队伍人数多, 为了削弱对手实力不惜故意犯规伤人,以此取得胜利, 引得众怒, 却又无可奈克,因为规则如此。 陆靖资历最深, 早已见怪不怪,玩笑道:“咱们可就两个替补,千万要注意别被对手阴到。” 此时谁也没想到他会一语成谶。 第二日, 存留的队伍只剩下一半,且今日只取前八名。 陆靖抽到赵珅的队伍时松了口气,“赵公子为人坦率, 我们至少不必担心对方不择手段。” 包幼兰撇撇嘴表示质疑,待看到何蓉和柳家兄妹也在其中时,怀疑顿时化为实质。 “大家一定要千万小心!尤其是那个何蓉!” 王燕茹小声问为何,听何蓉讲完与何蓉的过节,顿时面露严肃。 男队员们一笑而过,显然没将她的警告放在心上。 * 比赛即将开始,双方人马各就各位。 柳慕见婉姝没有上场,眼中闪过嘲讽。 比赛为十四人制,每队三女四男,男女轮换在前排抢球。 第一局首发,由女孩儿开场。 一声哨响后,裁判将彩色的鞠球高高抛起。 包幼兰一杆当先,将球传给王燕茹,还不忘朝何蓉投去挑衅的目光。 王燕茹快速运球,男子们在旁保驾护航,许是顾忌王燕茹是女孩儿,又是第一局,柳晗等人并未逼得太紧。 九号队伍拿下首分,竖起一面与赢家胳膊上的绑带同色的红旗。 旗开得胜,九号队很快拿下第一局,休息一炷香时间后,开始第二局。 许是上局包幼兰与王燕茹配合太好,这回对方明显开始针对二人,有意阻断她们配合,彩球也更多落到双方男队员手中。 男子间的争夺显然要激烈许多,柳晗看准身体不太灵活的王鸿远,以他为突破点,最终拿下第二局。 王鸿远本就不善运动,这次也是为了王燕茹参赛,这回算是体验到大赛的残酷,不想拖累队伍,便主动下场换吴旻睿上。 他想着,就算吴旻睿水平一般,至少比他灵活些,能够撑到结束,不至于丢脸。 令所有人都意外的是,吴旻睿的马球技术很强,第三局奇胜。 中场休息时,包幼兰难得没有毒舌,朝吴旻睿竖了个大拇指,“真让人刮目相看啊,吴哥,下局继续打爆他们。” 吴旻睿轻哼一声,嘴角微微翘起得意的弧度。 第四局,对方也换了队员,一直没动静的赵珅上场,从开始便有意针对吴旻睿,甚至不理会团队配合,只全力压制吴旻睿,像是与他有仇。 时间快尽时,双方得分相同,最后一球被王燕茹抢到,对方男队员也不再谦让。 关键时刻,王燕茹本想出其不意把球传给包幼兰,却在挥杆时忽然被人打到腿,一声痛呼趴倒在马背上,手上力道偏失,球被柳晗抢到,很快打入球门。 第四局,对方胜。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柳慕第一时间跑过去,满脸惊慌地道歉,“你没事吧,要不要看大夫?” 王燕茹捂着腿趴在马背上,只片刻功夫便疼出冷汗,显然情况不妙,王鸿远愤怒推开柳慕,牵马去找大夫。 “燕茹忍一忍,大夫就在场外侯着,很快就到。” 许是前三场大家都很守规矩,又都是有身份的人,故而没人特意关注柳慕,不知她是否故意为之,只能听从裁判判决。 “裁判说她不是故意的,判接触犯规,刚刚的分数不算,加时半刻。” 陆靖说完脸色沉重,很是担心王燕茹伤势,可赛场上队员受伤只是寻常,他不能因为燕茹是他表妹而放下整个队伍。 王燕茹受伤下场,只能婉姝补上,配合上难免需要磨合,剩时太短,最终还是被对方拿下本局。 休息时,包幼兰气愤道:“你们看到柳慕刚刚的眼神没有?我才不信她不是有意的,下局我盯死她。” 最后一局是胜负局,大家都全力以赴,开场便是猛烈的攻势。 贺枫强势突击,连进两个远球,使得九号队气势大涨。 第三球又被贺枫抢到。 柳晗暗中朝身边的男队友费明使了个眼色。 对方人数少,只剩王鸿远一个替补,随便弄下去一人换他上场,他们这局便赢定了。 费明得到指示,在抢球时故意加快马速,见吴旻睿闯过赵珅过来与贺枫打配合,费明眼中闪过狠厉,径直撞了过去。 吴旻睿听出马蹄声有异,当即做出反应,弃球调转马头,不料对方竟假意打球,用球杆攻击马腿。 只听一声嘶鸣,吴旻睿连人带马摔了出去。 若非贺枫反应迅速飞身将马踹开,吴旻睿极有可能会被压废。 如此明显的恶意,引得四周观众嘘声一片。 尖利的哨声响起,裁判黑着脸叫停比赛,判费明严重犯规,立即下场,队伍扣三分。 以吴家的势力,费明这辈子大概都没机会再参加马球大会了,但他脸上丝毫没有遗憾,只不走心地辩解了几句便很快退场。 吴旻睿摔断了一条胳膊,也是气极,被带走时大骂对方阴险狡诈,不讲武德。 旁人不知,本队却晓得费明一直唯柳晗马首是瞻,赵珅目光沉沉地看向柳晗,眼中满是警告。 柳晗装模作样地表示震惊,作势要去找裁判理论,“费兄怎会如此……我不信他是这种人,一定有误会。” 柳慕接话道:“他昨晚去赌场下注,拿出所有银子压我们赢,有一半还是借款。” 柳晗这才止步。 一阵唏嘘后,比赛还要继续。 柳晗眼藏笑意等待王鸿远上场,但在看到来人时皱起了眉,他不认得来人,但对方的气质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上场的并非王鸿远,而是楚怀玉。 做为队中唯一认识楚怀玉的人,赵珅下意识去看婉姝的反应,见她原本愤怒的表情因楚怀玉的出现而平息。 赵珅眼底一暗,手上力道将球杆握的嘎吱作响。 “鸿远放心不下王姑娘,让我来顶替,报名册上应当有我的名字。”楚怀玉对陆靖道。 “阁下便是楚公子吧。”陆靖显然知道这回事,打过招呼后面色沉重地对大家作了一揖,“接下来还请诸位务必尽全力,若能赢下这场比赛,陆某必有重谢。” 言外之意,他开始相信王燕茹受伤也并非意外。 “陆兄这话就见外了,我们是一个团队,他们故意伤人,就是在打我们所有人的脸,便是为了自己出口恶气,我等也定会尽全力。”程鑫愤愤道。 贺枫冷脸附和:“只能赢,不能输。” 包幼兰没有说话,但凶狠似要吃人的表情已然说明了一切。 婉姝同样愤怒,但在看到怀玉时,内心莫名安定下来,原来在她内心深处,早已将怀玉视作能够顶起一片天的男子汉。 在怀玉看过来时,婉姝下意识忽略掉之前的不快,认真道:“我们一定要赢。” 楚怀玉微微点头,声音温和而坚毅,“好。” 婉姝此时才发现怀玉比前几日清瘦不少,削瘦的面庞透着不正常的苍白,看起来不太康健。 难道他病还没痊愈? 婉姝不由走近了一步,关心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楚怀玉勾了勾唇,朝婉姝露出安抚的浅笑,“无碍。” 他说的是无碍,而不是没事。 然而婉姝还没来得及深究怀玉的回答,裁判便吹响哨子,示意比赛继续。 楚怀玉率先转身,补上吴旻睿的位置,少年身着修身墨色裤衫,衬得身躯越发笔直,气势丝毫不弱于在场任何一位男性。 裁判抛球,场上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婉姝只得压下心中疑虑,投入到比赛当中。 场上众人策马奔腾,抢道挥杆,谁也不让谁。 女孩儿们也是个个巾帼不让须眉,全力以赴,而包幼兰格外勇猛,可以说是杀红了眼,连对方男队员碰上她都有些发怵,生怕被她一杆子挥到脸上。 男子们互相掣肘,女队员反而成了这场比赛的关键。 婉姝和陆莹配合幼兰运球,全力阻挡柳慕与何蓉,成功进得一球。 由于对方开始便有三分落后,饶是继续犯规,也没能将比分追上。 时间还剩不到一炷香时间时,他们还落后两分。 包幼兰再次抢到球,往前猛冲,婉姝在右侧紧紧相护,挡住柳慕避免她抢球。 眼看时机成熟,包幼兰挥杆打球,但赵珅已经追到侧前方,反应迅速地将球拦下来。 彩球弹向斜后方,赵珅一队立刻掉头运球,陆靖等人也不甘示弱追了上去,此时便看谁的速度更快,婉姝双腿用力夹了下马肚子,尽力追去。 贺枫巧妙的一击将球传到婉姝面前。 此时婉姝在队伍后方,反倒有利于击球进门。 彩球就在眼前,婉姝压身挥杆,将球传给最近的怀玉,怀玉一击将球射进球门,顿时引得一阵欢呼。 与此同时,婉姝才刚起身,便见左前方何蓉骑马极速贴近自己,目光阴狠地挥着杆子向她袭来。 婉姝一惊,本能地用手里的球杆去挡,两杆相触时何蓉却忽然卸了力,像是遭不住她的力道,身子猛地朝另一侧倒去。 “啊!” 柳晗及时接住何蓉没让她摔下马,接着怒视婉姝,“你故意的!” 由于进了球,大家都停下来,闻声都赶过来。 只见何蓉坐在马上哭着控诉,“我已经及时收杆了,顾姑娘为何这般用力打我?” 婉姝也被方才惊险的一幕吓到,白着脸道:“我以为你……” “还想狡辩,我都看见了!你传完球就该收杆,为何又去打蓉姐姐,你就是故意的!” 另一侧的柳慕愤愤出声,像极了打抱不平的正义之士。 一时间,几道谴责的目光落到婉姝身上,楚怀玉策马上前挡住,冷声道: “你说故意就是故意,当裁判是瞎的吗?” 场边两名裁判交涉几句,很快出示画着黑圈的牌子,判婉姝接触犯规,扣一分。 柳慕当即出声嘲讽,“看来裁判眼神很好呢。” 楚怀玉脸色一黑,掉转马头就要去找裁判理论,但被婉姝拉住了袖子。 “算了。” 总归是她挥杆导致何蓉差点落马,裁判只根据眼睛看到的判断,才不管她是否出于自卫心态。 这种事在赛场上本来就说不清的。 楚怀玉凝视着婉姝,神色执拗,显然不想让她受委屈。 婉姝微不可察地笑了笑,小声道:“不过是方才那一球不算数罢了,我们好好配合,再得分就好啦,总归不会叫他们赢去。” 楚怀玉发觉婉姝的笑意,这才作罢,不过回身列队时,看向对手的目光越发黑沉。 另一头,何蓉被柳慕哄得破涕为笑,很快擦掉眼泪,故作坚强道:“我没事了,我们继续比赛吧,” 赵珅将目光从婉姝身上收回,看向何蓉时陡然转冷。 “何姑娘哭够了就下场吧。” 柳慕惊讶地看向赵珅,又看向何蓉。 两人不是关系暧昧么,赵公子不来安慰就算了,怎么还赶人呢,难道是何蓉一厢情愿? 只见何蓉柔柔笑道:“我没事的,我可以坚持到最后。” 赵珅脸色难看,声音再度冷下来:“你与我只能留一个,要不我下场?” 何蓉面色微僵,察觉到其他队友投来的异样目光,她立刻撅了撅嘴,仿佛早已习惯了赵珅强势的关心,妥协道:“好吧,我下去就是,你别生气。” “……” 面对队友误会的眼神,赵珅额角青筋暴起,想要骂人,但何蓉已经策马走远了。 包幼兰看到何蓉下场,松了口气的同时忍不住骂道:“我看这个蛇蝎女人就不在乎输赢,只想毁你名声。” 婉姝听到包幼兰的话没什么反应,此时她正低着头,怔怔地看着自己指尖尚未干涸的血迹。 血,怎么会有血? 婉姝倏然转头,望向站位边缘的怀玉。 是怀玉的胳膊在流血。 第68章 蛊惑 婉姝扯了扯缰绳, 本想去找怀玉问清怎么回事。 忽然哨声响起,裁判示意比赛继续。 见裁判举起鞠球,包幼兰立刻回到自己的位置, 大家也都各就各位,全神贯注地盯着裁判的手, 无人注意到婉姝的异样。 随着鞠球被高高抛起,场上再次激烈争夺起来。 婉姝不得不回归比赛,尽量让自己保持专心, 可握着缰绳的手却不受控制地发颤。 尤其在看到怀玉奋力追逐、毫无顾忌地冲入对方阵营挥杆夺球时, 她的心都跟着揪起来。 楚怀玉从赵珅手中将球夺下,成功传给贺枫, 由他一杆入门得分。 眼看比分相差更大,而时间所剩无几,赵珅一队脸色都不大好。 在下次开球之前, 柳家兄妹对视一眼, 眼里闪过只有彼此才懂的算计。 下一球由女子打头阵, 柳慕故意慢下动作,让包幼兰拿到了球, 随后作势追赶, 挥杆时余光瞄准的却是婉姝。 婉姝因为身旁的怀玉有些分心,等她察觉到不妙时, 柳慕球杆的头部已经近在咫尺,眼看就到打到她下巴,躲避已然来不及。 婉姝呼吸一滞, 下一瞬便见一道细长的影子从眼前闪过。 只听嘭的一声,柳慕扬起的杆子被突如其来的暴力镇压下去,力道之大震得她手臂发麻, 瞬间松开了球杆。 “你犯规!” 柳慕很快反应过来,怒指楚怀玉,想要倒打一耙。 不过裁判也不是傻子,亲眼看着她的球杆几乎碰到婉姝的脸,若非楚怀玉及时出手,婉姝必定摔下马,轻则毁容,重则残废。 裁判没理会柳慕的控诉,反而严肃地给予警告,暗示他们适可而止。 柳晗才不在乎裁判的看法,反而察觉到楚怀玉出手时动作有一瞬僵硬,有心观察之下,很快发现了他胳膊不便,似有伤势,心中顿生一计。 “严防贺枫,让楚怀玉拿球。” 柳晗暗中对队友下令,然后看向一直不太配合的赵珅,眸中闪过算计,笑道:“赵公子想必早有发现,既然没有松手,又何必犹豫不决,成王败寇,再不果断些就真的要输了。” 赵珅被人戳穿卑鄙的小心思,面色微沉,却没有开口反驳。 接下来,楚怀玉几次拿到球,但赵珅总在他挥杆之时出手,两杆□□撞,令他手臂上的伤口一次次撕裂。 楚怀玉可以做到面不改色,但无法避免身体因疼痛造成的僵滞,柳晗便是利用这空隙夺球射门。 很快比分被追平,贺枫等人也发现了楚怀玉的伤势,既愤怒又无奈,对方可以不惜犯规严防死守,他们却没有犯错的余地。 就在赵珅准备再次挥杆撞击楚怀玉的球杆,拿下最后一分赢得比赛时,身侧忽然传来柳慕的惊呼声,下一刻,一根球杆狠狠砸在赵珅的臂弯处。 赵珅闷哼一声,球杆应声落地,转头便见婉姝正双手紧握球杆,愤怒的目光好似在看十恶不赦之人。 赵珅不敢置信地看着婉姝,同时心底发凉,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卑鄙之事。 其他人同样错愕。 婉姝刚刚撞开柳慕,毫不掩饰地对赵珅下狠手,简直是明目张胆地严重犯规。 众人愣神之际,贺枫趁机一杆入球,打出一个三分球。 与此同时,裁判的哨子吹响,比赛也在此刻结束。 婉姝犯规正好扣掉贺枫刚得的三分,两队最终打成平手。 婉姝没理会其他人的目光,也无暇关心比赛结果,第一时间下马走到怀玉跟前,他惨白地脸上同样带着惊讶。 婉姝看见怀玉不住发颤地胳膊,以及腕间留下的道道血痕,红着眼骂道:“你是笨蛋吗?一场马球赛而已,就算赢了他们这种人,也不是值得娇傲的事,你作什么这样拼。” “顾姑娘这般出言不逊,是输不起吗?”柳慕不满地冷声开口。 向来与人为善的婉姝第一次当众不给人留颜面,愤怒与憋屈在这一刻爆发,对柳慕横眉冷对。 “是谁为了赢得比赛不择手段,你自己心里清楚!以小见大,球品见人品,我看你们能得意到几时!” “你。” 婉姝目光狠狠划过对方每一个人,接着回头用力拍了下怀玉□□的马,怒气冲冲的样子令在场的人都有些惊吓。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看大夫!” 楚怀玉愣愣地由着马儿带走,见婉姝骑马追来,喉咙咽了咽,不敢发一言。 直到见了大夫,婉姝不肯回避,楚怀玉不好意思当着她面脱衣裳,才弱弱开口。 “我。” 只是才发出一个音节,便被婉姝冷声打断。 婉姝强势地对大夫下达命令,“快把他衣袖剪开。” 大夫立刻动作麻利地照办,在看到楚怀玉的伤口时大惊失色。 “你这是被砍伤了,还敢来打马球,胳膊不想要了?” 楚怀玉身子僵硬,低下头没敢去看婉姝。 大夫一边感叹年轻人莽撞无知,一边给楚怀玉上药包扎,最后严肃嘱咐道:“公子若不想日后落下暗疾,阴天下雨骨头疼,便好好修养两月,万不可再做重活。” 说完摇头离开。 场面忽然陷入安静。 良久,楚怀玉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到婉姝落泪,心里一慌,“你,你别哭,我不疼的。” “你疼不疼和我有什么关系!”婉姝气得转身要走。 楚怀玉下意识伸手拉住婉姝,而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婉姝意识到怀玉用得是受伤的胳膊,硬生生忍住了挣扎。 楚怀玉见此,眼中闪过亮光,随后歉声道:“我本想让你高兴的。” “你看我高兴了吗?” 婉姝瞪着双眼回头怒视之,眼角还挂着泪珠,看起来有点可怕,还有点可爱。 楚怀玉定了定神,不想放过眼下缓和关系的机会,握着婉姝的手不放,以卑微的姿态仰视着她,可怜道: “是我不知廉耻轻浮了你,吃些苦头也是我罪有应得,我甚至想过假装忘记醉酒时的失态,以你的性子就算生气,也必然会选择息事宁人,至少表面上不会与我太过计较,我就还能靠近你。” “可是我知道我忍不住的,我骗不了你,更骗了自己,婉姝表姐这样好,难道喜欢你有错吗?我是配不上你,可我的心意没有错。” “我曾有过姐姐,我很清楚自己对你绝非姐弟之情,我嫉妒每一个靠近你的男人,我想和你白头偕老,我真的心悦你,表姐,婉姝,你相信我好不好?” 婉姝没想到怀玉忽然提起那晚的事,一时间又气又羞恼,开始挣扎着想要抽回自己的手,面红耳赤道: “你在胡说什么,你放手,被人瞧见我还要不要脸了!” 楚怀玉不肯放,执拗地说完自己想说的话。 “我没有逼迫你接受我,若你讨厌我,我便离你远远的,独自守着这份心意,可是你关心我,向着我,甚至为了我去伤人,难道真的对我没有一点情意吗?” 婉姝挣扎不开,索性放弃了,声音含着生气与无奈,“我对你好是因为把你当弟弟!” “不对。”楚怀玉缓慢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地蛊惑,“你明明清楚我的心意,哪怕我酒后失态冒犯了你,你还愿意原谅我,依旧这般关心我,根本不是把我当弟弟,婉姝,你有没有想过,看不清自己心意的一直都是你。” 婉姝被怀玉的逻辑震惊到,甚至有一瞬间被绕进去,开始怀疑自己,但这想法很快被她掐灭。 “正是因为把你当弟弟,我才对你这般宽容。”婉姝辩驳道,“况,况且,你那晚也没对我怎么样。” “不对。”楚怀玉再次否定,眼神有片刻飘远,似乎回忆着什么 “我曾经的姐姐也曾对我很好,我也把她当亲姐姐对待,可是她为了自己逃离魔爪而背叛我,令我险些丧命,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兄弟姐妹情深,不过是权衡利弊罢了。” “可你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去死而无动于衷,一直没有放弃我,这分明就是爱我呀。” 婉姝听到怀玉的遭遇有些怔愣,一时忽略了他荒谬吓人的结论,“你说的姐姐,是已经去世的秦家小姐?” 楚怀玉眨了眨眼,语气也很平静,“秦月不是秦啸澜的亲女儿,只是他妻子在世时收养的孤女,秦月也没有死,而是逃掉了。” 婉姝对上楚怀玉古井无波的双眼,心尖儿忽然颤了颤,有些不敢再问。 楚怀玉却打定主意要坦白,主动告知内情。 “秦啸澜丧妻之后暴露本性,对秦月……做了很多不好的事,直到我与母亲入秦府才收敛许多,或许是继兄对我所做之事令秦月觉得与我同病相怜,她常在我被欺负后偷偷安慰照顾,比我母亲都关心我。” “我母亲去世后,她说要带我逃离秦家,我们计划分开逃跑,然后在郊外破庙碰头,可当我赶到的时候,破庙里只有继兄和秦家侍卫,我不过是秦月用来转移他们视线的工具。” “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可怜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一直都很确定自己对你的心意,不对,其实我内心深处有个声音说过,你可怜我也好,可怜我就不忍心拒我太深,我便总有机会靠近你。” “也许我就是个卑劣无耻之人,可是我忍不住,我真的好喜欢你,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觉得自己可以像个人一样活着,而不是无羞无耻苟活的畜牲。” “我终究生而为人,也想要幸福快乐,婉姝,你若半点机会都不肯给我,我又该怎么办才好?” 怎么办,婉姝也不知该怎么办,她只觉得眼前的怀玉好狡猾。 这样的怀玉实在讨厌,又实在可怜,谁又能做到丝毫不为之动容呢? 第69章 大赛取消 楚怀玉没错过婉姝眼底的松动, 在她沉默无言之时,执起她的手贴到自己脸上,神情越发脆弱。 “我知你一时接受不了, 我不逼你,拿我当弟弟也好, 可怜我也罢,我只求你不要躲我,我们像以前一样相处好不好?阿姐, 求你……” 他用那双水润泛红的眼眸小心翼翼望着婉姝, 像是祈求得到宽恕怜悯的信徒,卑微, 讨好,又满怀期待。 婉姝感受着手掌传来的温热,有些发怔。 扪心自问, 她有多厌恶怀玉的心意?其实并没有。之所以接受不了, 无非是太过看重姐姐的身份, 认为他的心思有违纲常伦理,以至于恼羞成怒。 可实际上, 所谓的姐弟情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如今得知怀玉从未将顾府当做可以依赖的家, 也从未将自己视作亲姐,婉姝心里除却有些许惊讶失落, 最先想到的是,怀玉这些年到底是如何度过的。 他自小受虐,母亲薄情, 姐姐背叛,必然心防极重,即便顾府真心待他, 他也觉寄人篱下,惴惴不安。 他视自己为低贱之人,不配与顾府为家人,所以从不任性,事事恭顺,无非是觉得自己没资格违背恩人,他从不快乐。 婉姝忍不住去想,他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境喜欢自己的呢?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这份心意似乎太过沉重,压得婉姝有些喘不过气来,还有些慌张无措,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这些年她一直以姐姐的身份对怀玉指手画脚,又何曾问过他愿意与否? 那么怀玉的心意,她又凭什么觉得是错的? 婉姝沉默不言,气氛忽然凝固。 楚怀玉明白自己今日这番话会给婉姝带去冲击,她需要时间消化,逼太紧只会适得其反,于是慢慢放开了婉姝的手。 婉姝见怀玉敛目垂下头去,一副被拒绝后深受打击的模样,心跳竟乱了几拍,悬在半空地手下意识往前伸了伸。 “我。” 此此时门外忽然有脚步声传来,婉姝猛地缩回手背到身后,像是做坏事险些被抓包,吓得心脏狂跳。 这房间是他们队伍男队员的休息室,属于公共区域,包幼兰见房门开着,直接进了屋。 此时楚怀玉已经整理好衣裳将伤处盖住,正襟坐于榻边,婉姝则僵着身子站在一旁,还没从紧张中缓过来。 包幼兰心里存着气,丝毫没有发现异常,进门便怒气冲冲道: “你们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吗?那柳家兄妹竟然以咱们人手不够为由要求裁判淘汰咱们队,真是太不要脸,气死我了!” 怀玉受伤还有王鸿远做替补,但婉姝犯规被罚下场,女队员便缺人手了,无法继续比赛。 婉姝虽不后悔对赵珅出手,但对队友还是心有愧的,歉声道:“此事怪我。” “怎么会怪你,要是我弟被人那么欺负我肯定比你下手还重,我就是气不过被那群阴险小人的算计……对了,楚公子伤势如何?” “没事。” 包幼兰点点头,眼珠子转了转,似乎在找什么。 楚怀玉道:“吴公子伤到了骨头,有些严重,吴府已将他接回城内。” “谁,谁问他啦。”包幼兰脸颊飞红,瞪了眼楚怀玉,接着便匆忙拉婉姝出门,去另一个房间看王燕茹。 * 王燕茹没有伤到骨头,但隔着衣服都能看出她小腿外侧肿的老高,看着就疼。 婉姝与包幼兰到时,王鸿远正在苦口婆心地劝她放弃明日的比赛,她们才知王燕茹竟要带伤参赛。 精神可嘉,但毕竟只是场娱乐活动,不值当拿身子去拼,婉姝二人也跟着劝解。 王燕茹疼得直皱眉,但精神头还算不错,对二人笑道:“我这样子想抢功劳也做不到,明日我只是去凑数的,输赢还要靠其他人。” 王燕茹十分坚持,说难得来一趟,并不想让自己留有遗憾。 王鸿远心疼又无奈,只得让她保证明日上场不许参与争夺,否则他立刻让人将她带回望月城。 王燕茹虽不喜受威胁,但也知道表兄是担心自己,痛快地应了。 婉姝与包幼兰对视一眼,也不好再说什么,没待多久便离开,让王姑娘好好休息。 陆靖等人得知王燕茹的决定,无不叹一句女中豪杰,队伍没被淘汰,队员们的斗志也达到顶峰,张罗着去搜集其他获胜队伍的信息,提前制定对策,提高胜算。 赵珅的队伍自然是他们重点调查对象,还真查到了些不寻常之事。 “这个费明竟然在赌场压了这么多银子赌自己队伍赢,看来他们早就打算不择手段。” “还有柳家公子,竟然连续六年参赛,为何从未听说过此事?” “柳大人一直在外为官,几年前才回鹿城,且行事低调,柳晗也是去年才显露身份。”陆靖道。 从收买来的资料上看,柳晗并无固定队友,每年都是临时组建的队伍,最好的成绩也只是第二名,从未传出过恶意犯规的流言。 与此同时,楚怀玉也在暗中调查今日存活下来的八支队伍。 他这次来鹿城是为了查案,遇到婉姝算是意外。 这几年陆续有姑娘在马球大会上被残害,看似是淫贼所为,实则不难发现,受害者皆是当年参赛者的亲友。 比赛场上,球手心态何其重要,若是至亲挚友在决赛前夜被害,不可避免会受到影响。 京城权贵好马球,每年大赛得冠者,不仅能收获奖金名声,还会被各地官宦富绅招揽,有机会面见权贵,有人为此杀人也不奇怪。 鹿城官员也想到了这点,但从未找到过证据。 去年这宗悬案被捅到上头,上面下令今年必须结案,鹿城官员深知凶手不是简单人物,便将周边几座城都拉下水,要求联合办案。 这不是份好差事,各城派来的多是无足轻重的小官员,若无法破案,上头怪罪下来,他们便是弃子。 楚怀玉自荐时,包大人虽然很吃惊,但也不意外年轻人要表现,欣然同意。 楚怀玉确实想立功,只有快些往上走,他才有底气说给婉姝安稳。 可他也知道官场浮沉,有太多明争暗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既要得包大人看重,又要避免惹旁人眼红,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找个挡箭牌。 秦淮此人阴魂不散,心怀不轨,正好为他所用。 婉姝她们离开不久,秦淮便出现在了楚怀玉面前,面上隐含怒意。 “昨晚有人刺杀你?” 楚怀玉没有理会秦淮的表演,问道:“可是有消息了?” 楚怀玉认为比起虚名,切实的眼前利益才更诱人,他来此处第一日便盯上了赌场。 暗场账本上记录的人名都是假的,但赌注假不了,多是旧朝遗宝,不少达官显贵喜欢收集,以秦淮的身份去查并非难事。 秦淮见楚怀玉一如既往的冷淡,丝毫没有求人办事的态度,也不生气,乖乖回话。 “今年年初,冀州太守黄绪的夫人在皇后生辰宴上献出一套头面,正是你给我的名单上的淑文皇后宝妆,虽然黄绪得之前转手无数次,但从鹿城流出时,是由柳家出手。” 听到柳家,楚怀玉眼中寒意顿现。 秦淮不解道:“听说柳晗队伍中好几人重金压自己夺冠,他们不过是临时凑起来的一群乌合之众,光靠犯规和杀人可拿不到冠军,这么说这支队伍只是障眼法,柳家真正推举的另有其人?那何必让柳晗露面,完全隐在暗处岂不是更稳妥?” 楚怀玉见秦淮不似装傻,冷笑道:“柳家,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秦淮讶然,“柳家在鹿城也算大族,什么人能让他们甘为马前卒?” “连秦二公子都没查出来的事,我又怎会知道?” “……” * 大赛最后一日,八进四时,陆靖幸运地抽到八队里积分最低的队伍,赢得有惊无险。 很快场上只剩四队,再比两场冠军便诞生了。 赵珅的队伍也在其中,不过赵珅没有出现,如今由柳晗带队。 两队再次碰上,包幼兰在一旁讽刺道:“呦,都进前四了,不知你们还有多少替补?” 柳慕嘲笑的目光扫过王燕茹与王鸿远,不甘示弱道:“难为你们能坚持到现在,一会儿输了可别哭鼻子哦。” “人要脸树要皮,有时候我真佩服柳姑娘。” “包幼兰!” 裁判的哨声打断了二人剑拔弩张,比赛开始后,柳晗等人许是太过自信能赢,没有再恶意犯规,甚至没有针对伤员王燕茹,意外的守规矩。 不过更令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开场没多久,程鑫在抢球时杆子飞了出去,正好打在柳晗的鼻梁上,柳晗毫无防备,直接摔下马,然后被柳慕的马踩到了大腿。 随着一声惨叫,比赛被叫停。 程鑫满脸惊恐地表示自己手滑,绝不是故意的,并且愿意承担一切医药费,还说如果柳晗废了,程家会供养他一辈子。 众人听了嘴角微抽,以程家的财力养一个人和养只蚂蚁没什么区别,要不是程鑫态度太过诚恳,连队友都要怀疑他是故意的。 就在裁判纠结要不要判程鑫严重犯规时,马球场忽然涌进一群官兵。 “朝廷办案,即刻停止比赛,无关人等速速退下!” 观众席上很快议论四起。 “什么案子要叫停比赛,难道有队员被害了?” “也有可能是某位球手犯罪了呢。” 观众们很快被清离,刚刚在比赛的四支队伍却被留在现场,正当大多数人一头雾水时,官兵头领大手一挥,下命将柳晗的队伍和另一支队伍,以及所有球场工作人员带走。 剩下两支队伍的人面面相觑,神色茫然。 程鑫嘀咕道:“难怪怀玉说不必担心比赛。” 婉姝从替补席走来,正好听到这句话,不禁面露疑惑,在大家离开球场时,她走到程鑫身旁,状似无意地问: “昨日多谢你送怀玉回客栈,他有好好在客栈养伤吧?” 程鑫面色一僵,“啊嗯。” 婉姝看出程鑫有事瞒着自己,并未为难他,回到客栈后,没等她去找人,派去照顾他的侍卫便来传话。 “表少爷有公务,去鹿城衙门了。” “昨日离开马球场后,他都做了什么?” 侍卫犹豫道:“表少爷与秦公子去办事了,没让小人跟着,晚间才回。” 婉姝微怔,“秦二公子?” “是。” 婉姝对秦淮的身世有所耳闻,但知道了怀玉在秦家的遭遇,对秦淮的看法再不像之前那样简单。 能在秦家备受宠爱的人,又会是什么单纯无害之人? 秦淮身无官职,有何事需要与怀玉合作?怀玉是自愿还是被迫? 婉姝忍不住胡思乱想,最怕是秦淮刻意接近怀玉,对他图谋不轨。 就在婉姝不知所措时,官府忽然传出消息,今年马球大赛取消,勒令所有人立刻离开会场。 婉姝放心不下怀玉,当即决定前往鹿城,却未想到即将身陷危险的会是自己。 第70章 婉姝被人骗走了! 鹿城柳氏世代经商, 家底丰厚,从五十年前柳老太爷捐官开始,有意改换门庭, 培养长子柳平升入仕为官,由庶子打理家业。 在柳家财力支持下, 柳平升也不负众望升至四品廉吏,负责监督冀州所有官员的廉政,连太守都要对他礼让三分。 然而宦海风波, 柳家的财力放到权贵眼里不过是还算肥美的鱼, 柳平升能走到如今地位靠得绝非只是钱财。 柳平升岳父是滁州主簿丁杉,品级不高, 但丁家乃官宦世家,即便如今族中并无高官,多年来积累的人脉却是了得。 而鹿城马球大会这几年夺冠的队伍, 有近一半人数被各地官员招揽, 这些官员大多与丁家关系匪浅。 能够在短短半日间查到这些, 秦淮出了不少力,他脑子灵光, 很快想通了背后的深意。 “被招揽的那些人马球技术并非顶尖, 看来是早与那些官员有了牵扯,冠军身份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毕竟没人会去特意关注靠打马球为生的人。” 秦淮感叹官场弯弯绕绕的同时,又疑惑柳晗在其中有何作用。 楚怀玉让他去查这几年被柳晗淘汰的队伍,很快发现那些队伍大多是赌场备受赌徒青睐的, 也就是最有可能夺冠的。 柳晗连续六年参赛,目标从来不是夺冠,而是做清道夫, 为他人铺路。 秦淮还是不理解,“既然连裁判都能收买,又何需柳晗亲自上场冒险?暗场那些珍宝也不过是些身外之物,柳家又不缺财物。” 楚怀玉没回答,在事情得到证实前,一切都不过是猜测罢了。 况且他才不在意柳晗有何企图。 明日就是决赛,而存留下来的八支队伍有一半队伍有他提前安排的细作,只等柳家暴露,余下的就是鹿城官员的事了。 至于此事会在朝廷掀起怎样的风波,楚怀玉心中唯有期待。 秦淮只知道楚怀玉利用自己查案,却不知他要将功劳让给自己,直到决赛日的早上,他在前往马球场的路上被一位满脸血的姑娘挡住去路。 “救命,有人要杀我!” 那姑娘正好倒在秦淮马车前,秦淮有预感此事与案子有关,便让手下去查看情况,结果看到了胸口插着簪子倒在巷子里的费明。 那姑娘说与费明昨晚相识,约好今早一起去看比赛,不成想他故意引她到无人的巷子欲杀她,但被她察觉反杀。 秦淮知道费明,见他还有救,便让人送他去医馆,并派人去报官。 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的原因,费明有些精神恍惚,面对官兵的审问,竟然直接将柳晗招了出来,说是柳晗命他杀人扰乱对手,以保证能拿到冠军,又说不是要自己拿冠军,而是另一支队伍,还交代了自己表面上在赌场赌柳晗赢,实则在暗场偷偷买另一支队伍。 出于对柳家的忌惮,鹿城审刑院左使杨柏亲自过来又审了一遍,得到同样的答复后,便有了接下来比赛被叫停一事。 就连赌场下面的暗场也被抄了,不过因为暗场构造复杂,出口太多,官兵只抓到了几个小喽啰,以及从火中抢救出来的一些账本残页,其中一页便记录着淑文皇后宝状。 此事牵扯之广让整个鹿城的官员紧张起来,第一时间将所有知情人以及可能知情的人全部控制起来,并取消马球大会,不敢走漏半点风声。 楚怀玉与其他数名协查官被集中在衙门一间班房里,明面上让他们查阅往年悬案案宗寻找线索,实则是为防止他们向外传递消息。 “说是联合查案,如今抓到嫌犯却将我们踢到一边,好一个过河拆桥。” “凭什么软禁我等,放我们出去!” “诸位难道不知这差事本就是费力不讨好的,如今我等置身事外未尝不是件幸事,大家稍安勿躁。” 有人愤怒不满,有人随遇而安,只有少数几人真的在查阅案宗,楚怀玉便是其一。 楚怀玉在进衙门前又得一消息,两年前丁家送了嫡女入东宫为太子良媛,颇受宠爱。 都说太子如冰莹雪至,贤德表明,但不如五皇子得圣心,五皇子若有野心,必然会拿柳家之事大做文章。 此二人相争,他们这些小官此时卷进去便是蜉蝣入海,想要出头难如登天,还不如多看些案宗增长见识来的实在。 楚怀玉偏坐一隅,专心阅读,丝毫不知婉姝留在鹿城没有回家。 * 婉姝知道怀玉有公务傍身,起初只想见他一面,确认他会顾忌伤势行事后便离开,但当她来到衙门,道明自己来给弟弟送药后,衙役却说衙内没有叫楚怀玉的人。 可怀玉让侍卫转告的明明就是他来衙门处理公务。 就在婉姝求助无门,不知所措时,包幼兰提议去吴家,借着探望吴旻睿伤情的由头打探情况。 婉姝关心则乱,想也没想便答应了,并未考虑到自己登门会使人误会。 吴夫人正因儿子的伤势心情郁郁,得知婉姝登门探望,顿时来了精神。 人家姑娘主动登门,可见是对旻睿也上了心的。 再想想自家的傻小子,摔成那样还不愿意回家,嘴上说是担心球队受欺,分明是放心不下顾家姑娘。 “快请进来。” 吴夫人自认为看得明白,心情有些激动,待亲眼看到婉姝,见她姿容秀丽,举止得当,不由眼前一亮。 瞧着婉姝眼底隐有忧愁焦虑,吴夫人只当她是在担心吴旻睿,又见她慌忙中挑选的礼物也很周全,还不忘带上包家姑娘作伴,以免惹人闲话,可见是个性子稳妥的。 吴夫人心里别提多满意了,对两位姑娘好一番夸赞,尤其看向婉姝时,目光温柔的像是在看亲生女儿。 “你放心,睿儿从小就皮实,大夫也说了,好好养些日子就能恢复如初……哪里用你们劳累,睿儿伤的又不是腿,你们安心坐着便是,我已让人去叫他了,马上就来。” 话音刚落,吴旻睿便进了堂屋。 如今全城都在议论马球比赛取消之事,他自然也听说了,以为婉姝二人是特意在临走之前来探望自己,既惊讶又感动。 直到说了会儿话后,看见包幼兰偷偷朝自己挤眉弄眼,婉姝亦有些心不在焉,他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不久后,二人告辞,吴旻睿立刻起身相送。 还没走出大门,包幼兰便凑近吴旻睿,迫不及待地发问。 “听说马球大会那里的赌场被抄了,还发生了命案,你知不知怎么回事?” 见吴旻睿摇头,包幼兰当即不满地拧眉,“你爹可是巡御史,你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吴旻睿下意识护着挂在脖子上的胳膊远离了一些,小声反驳道:“你也说了巡御史是我爹,又不是我,我对我爹的公务可没兴趣。” “嘿,你。” 吴府管家就在后头跟着呢,婉姝怕二人吵起来,连忙拉了拉包幼兰暗中提醒,然后与她调换位置,小声与吴旻睿说话。 “听说官府抓了许多人,怀玉似在其中,我担心他遭受无妄之灾,又不知能做些什么,想着吴公子乃鹿城人士,或许消息灵通些,这才登门叨扰。” 吴旻睿警惕的面容这才缓和下来,他知道自己下场后是楚怀玉顶上的,还同自己一样被算计受伤。 “原来如此,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你们今晚留宿鹿城吗?若有消息我派人去知会你。” “我们住在鹿角客栈乙字三号房,劳烦你了。” 吴旻睿见婉姝神色不安,又安慰了几句,目送二人上马车后,立刻转头让管家派人去打探父亲在哪。 管家神色古怪地应了。 * 离开吴府已是寅时,包幼兰刚在车厢内坐下便捂着肚子神色痛苦地看着婉姝。 “刚刚没忍住吃了块点心,更饿了。” 婉姝这才想起来因为自己急着来鹿城,害的幼兰也没用午饭,歉声道:“我们这就去用饭,你想吃什么?” 包幼兰立刻扬起笑脸,“去宝山酒楼吧,离衙门近,说不定还能探听到一些消息。” 婉姝目露感激,转头吩咐车夫去宝山酒楼。 此时并非饭点,衙门附近的酒楼茶馆却全都爆满,无不在讨论今日发生的事,自然也有不少人抱着同样的心思。 莫说雅间,便是大堂都没有空桌。 正打算换地方之时,婉姝听见有人唤自己。 “顾姑娘。” 程鑫与贺枫正在大堂角落一桌,看到婉姝等人立刻上前打招呼,告知她们别处一样客满。 “二位若不嫌弃,不如与我们同桌?” “不嫌弃不嫌弃。”包幼兰摆摆手,率先坐了过去。 “多谢。”婉姝朝程鑫点了点头,也跟着过去。 程鑫忙让小二将桌上残羹剩饭撤走,重新点了饭菜,而后才问二人为何还在鹿城。 婉姝知道程鑫是怀玉好友,便未瞒着。 程鑫立刻道他也在找怀玉。 “好像是有人为了马球赛冠军而谋害人命,并借此在赌场敛财,据小道消息说是柳家干的,就是柳晗他们家,他家在鹿城颇有影响力,他爹又身居要职,这案子恐怕没那么容易了结。” “如今与本次案件有关之人全被关进了衙门,而怀玉是外调辅官,知道此事的人不多,若他真如你说进了衙门,也应是奉命行事,顾姑娘不必太过担心。” 婉姝闻言心中稍定,公务上的事她不好多打听,便道: “我也不是非要见他,只是不放心他的伤,想嘱咐他几句罢了,哪怕送些药也好。” 程鑫立刻表示自己会想办法联系怀玉,若能见到定会告知,接着看了眼抱剑靠在窗边的贺枫,压低声音道:“实在不行就拜托贺兄悄悄走一趟衙门,他轻功一流。” 婉姝随着程鑫目光看去,只当他是在开玩笑,衙门可不是能随便溜进去的。 “贺公子与怀玉早就相识?” “有过一面之缘罢了,他留在这是为了找人,不过没说在找谁。” 婉姝微微点头,并未放在心上。 殊不知,贺枫要找的人是她三舅舅。 而楚河此刻正坐在距离酒楼不远的茶棚内,直到婉姝从酒楼出来才跟着动身。 * 傍晚,吴旻睿来到鹿角客栈给婉姝送消息。 他本想让小厮来的,是他母亲非要他亲自来。 “父亲说楚公子等人都在衙内办公,只是不许与外界通信,不会有危险,你们大可放心。” 婉姝心底的石头总算落地,“他们要在衙门待几日?怀玉伤得不轻,药不能停,也不知他带了没有。” 吴旻睿摇摇头,歉声道:“我父亲说这件事牵扯甚广,让我们不要再打听,且鹿城最近不太平,建议你们尽早回家。” 婉姝与包幼兰对视一眼,随即表示明日就离开。 “对了,这是家母让我带给二位的礼物,是些鹿城特产。”吴旻睿将两个礼盒分别放到二人面前,他不好在女孩子房间久留,很快告辞。 吴旻睿走后,包幼兰一边打开礼盒,一边乐道:“吴夫人真是热情,咱们去是探病的,走了还有礼物拿,不知道还以为……” 说着说着,包幼兰忽然停了下来,婉姝也终于发觉不对劲儿。 两人默默对视,眼中皆是“糟了,吴夫人怕是误会了”。 包幼兰忽然起身朝门外追去。 “我帮你找吴旻睿说一下,让他赶紧跟吴夫人解释清楚。” 包幼兰跑出门时,吴旻睿刚踏上马凳,一只脚迈上车辕。 她一个箭步冲过去将人拽下来。 “等下,我有话跟你说。” 一时情急竟忘了吴旻睿手臂骨折。 吴旻睿毫无防备,伴随着一声惊呼,他身子猛然失衡,不受控制地扑向包幼兰。 “公子!” 包幼兰只觉眼前一暗,下一刻便仰倒在地,被吴旻睿砸了个结实。 “吴旻睿!”包幼兰下意识要发火,听见吴旻睿异常的惨叫声才想起来他胳膊有伤,顿时脸色一白。 待吴家小厮将人扶起来,包幼兰看见吴旻睿惨白如纸的脸色,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 “你,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 吴旻睿已经疼地说不出话,只能狠狠瞪包幼兰一眼。 吴家小厮也愤怒地瞪她一眼,而后匆忙扶吴旻睿上马车。 “公子忍一忍,小的这就带您去找刘大夫。” 包幼兰刚被小环扶起来,吴家马车便从身旁呼啸而过。 小环咽了咽口水,“小,小姐,吴公子好像摔得不轻,怎么办?” 吴公子是吴家独子,万一残废了可不得了。 包幼兰从惊吓中回神,急声道:“快让人牵马车来,我们跟去看看。” 婉姝在屋内坐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让包幼兰替自己去有些不妥,很快也走出客栈,不成想晚了一步,包幼兰已经乘车离去。 从客栈伙计口中得知事发经过后,婉姝又惊又悔,正打算也跟去看看吴旻睿伤情时,两名官兵从拐角出现。 伙计见官兵要进客栈,立刻笑脸相迎,“两位官爷用饭还是住店?” 一名方脸官兵侧目看了眼婉姝,另一人则问伙计是否有姓顾和姓包的姑娘入住客栈。 伙计下意识顿住脚步,扭头看向婉姝,两名官兵随其停下,目光略显犀利。 “小女子顾婉姝,信都人士,两位大人可是寻我?” 方脸官兵闻言朝婉姝抬了抬手里的令牌,语气带着些安抚性的笑意。 “我等奉命带顾姑娘与包姑娘到衙门候审,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问些马球场上发生的事,还请二位随我们走一趟,不知包姑娘可在客栈?” 见二人穿着衙服,婉姝并没有怀疑,只希望去了衙门有机会见到怀玉。 “包姑娘有事方才离去,我也不知她具体去了何处。” “无妨,我们留下一人在此等包姑娘,便请顾姑娘先随我去衙门吧。” “可以带丫鬟一起去吗?” “当然。” 方脸官兵向另一人点了下头,然后带领主仆二人往来路去,拐过街角,入眼的便是一辆简朴的马车,车夫也是个穿着衙服的官兵。 “天快黑了,路不好走,衙门马车简陋,还请二位莫嫌弃。” 婉姝方才还在想从此处走去衙门至少要半个时辰,没想到衙门这般周到,连忙向对方道谢。 婉姝二人上车后,方脸官兵坐上车辕,对同伴使了个眼色。 “走吧。” 天色昏暗,两名官兵驾车而行,自是一路畅通,无人敢拦。 约莫一刻后,楚河立在一处地势较高的房屋上,看见马车中途改变方向,往衙门相反的方向驶去,心中一沉,立刻运起轻功追去。 * 程鑫花重金买通了负责给衙门倒夜香的大爷,自己乔装打扮混进衙门,好在晚上光线暗,也没人在意一个夜香郎。 他捏着鼻子不知倒了多少桶秽物,才终于走到楚怀玉所在的班房。 班房内还算安静,被关了一日的年轻官员们都已接受现实,坐在位置上或是做做样子翻阅案宗,或是发呆,也有个别人寻了角落睡大觉。 楚怀玉坐在靠窗的位置,窗户开了一条缝通风,偶尔能看到外面路过的衙役。 忽然有人贴着窗户走过,楚怀玉微微抬眼,恰好与鬼鬼祟祟的程鑫对上眼。 程鑫赶紧朝楚怀玉挤了下眼睛。 “……” 看门的衙役看了程鑫一眼就给开了门,程鑫低头弓背进屋后,也未得到太多关注。 待程鑫走进盥洗室,楚怀玉已经等在里头,用眼神询问他的来意。 程鑫压低声音,长话短说,“用不用我帮忙做些什么,伤药带了吗?顾姑娘也十分担心你,四处打探消息,现在还没离开鹿城呢。” 听到后面,楚怀玉的表情才有了波动,有些许讶然,随即便是窃喜,心道婉姝果然还是在意自己的。 不过心里高兴是一回事儿,理智还是在的。眼中亮光一闪而过,紧接着便是肃然。 楚怀玉严肃道:“我不会有事,帮我转告婉姝,此地不宜久留,你们明早尽快离开。” 程鑫点点头,张嘴还想问几句,楚怀玉却没给他机会,洗了把手便出去。 程鑫叹了口气,只能捏着鼻子提起恭桶,出去后悲催地发现,楚怀玉是见完了,但夜香还没倒完。 等他完成任务从衙门出来,已是半夜。 程鑫推着粪车拐入一个巷子,将粪车还给大爷,大爷走后他赶紧脱了臭烘烘衣裳扔到一边。 贺枫从墙上跳下来,看了程鑫一眼,默默远离两步。 程鑫嘴角微抽,“明早我们就离开鹿城,你有何打算?” 贺枫摇摇头,他之所以跟着程鑫,是因为在马球大会看见过楚河坐在他房间屋顶上,似乎在保护他,加上那次踏青时两人也同时出现过,他便以为楚河是程鑫的暗卫。 跟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盯错了人,贺枫回想前两日与程鑫住在一家客栈且参加过那次踏青的有好几人,一时也难以判断楚河到底在保护谁。 贺枫动作一顿,忽然福至心灵,问道:“你可知楚怀玉父亲是谁?” 程鑫蹙了蹙眉,“他幼年丧父丧母才投奔了顾府,我只知道他老家是青州的,你问这做什么?” 贺枫想到顾夫人正是青州楚氏,一时间眼神几经变幻,最终归为平静。 “明早我便不送程兄了,一路顺风,告辞。” 贺枫说完消失在原地,来去如风,只留脸色微黑的程鑫。 “怎么说我也是你曾经的雇主,好歹把我送回客栈再告辞啊。” 程鑫一人来到鹿角客栈,给了伙计一锭银子让他帮忙留意婉姝,便打算去睡觉,结果得知婉姝被官兵带去衙门,愣了好一会儿。 “不对吧,我和顾姑娘是一个队伍,没道理只审她啊,包姑娘呢?” “傍晚出去了,至今未归。” 程鑫心觉不妙,立刻返回衙门,自报身份主动受审,却被大门看守当成可疑之人,要把他关进大牢,他才知道婉姝并没有来衙门。 他想报官,说都尉府千金失踪,又怕毁了婉姝的名声,一时间陷入纠结。 幸而在前往大牢的路上,贺枫忽然出现将衙役打晕。 程鑫激动地对贺枫道:“快去找怀玉,婉姝被人骗走了!” 楚怀玉自打见了程鑫后便没心思看案宗,此时班房已经熄灯,多数人已经入眠,睡不着的人也寻了地方躺卧休息。 唯独楚怀玉还坐着,透过窗户缝隙观星月,他在想婉姝今夜是否安眠,会不会因为担心自己而睡不好,有没有带他送的安神香…… 正出神之际,窗外忽然闪过一道暗影,接着一个小球穿过缝隙向他砸来,楚怀玉下意识拿起文书挡住。 看到是个纸团,他犹豫了片刻才弯腰捡起,借着月色看清内容后,猛地站起身子。 凳子擦过地板发出难听的声响,在深夜中尤为刺耳。《 》 70-80 第71章 “你,不能这样做。”…… 楚怀玉发出的动静引起最近的人注意, 对方看了他一会儿,见他只是傻站着没有其他动作,很快收回视线。 直到听见房门开合的声音, 那人又抬头看过去,发现楚怀玉已经不在房间, 愣了好一会儿,没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终是默默躺了回去, 没有多管闲事。 楚怀玉出门时, 门口的守卫已经被贺枫打晕。 “是你?” 贺枫没有解释自己的可疑行为,朝楚怀玉点了下头, 然后将他带到程鑫面前。 程鑫急忙说了所知道的一切,又怕是自己搞错了,猜测道:“会不会是婉姝身上的线索比较重要, 需要秘密审问?” 只见楚怀玉脸色阴沉的可怕, 不知是因为太愤怒还是害怕, 攥紧的双拳微微发颤。 楚怀玉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会去查, 多谢程兄告知。” 见楚怀玉要走, 程鑫连忙快步跟上,道自己可以帮忙。 “别的本事我没有, 但只要是花银子可以解决的事,我一定能办妥。” * 鹿城有两大赌场,分别在城东与城西, 明面上互相对立争斗,实则背后主子是同一个人,孙蛇。 孙蛇从小混迹赌场, 因一手出神入化的赌技闻名,后来慢慢发展自己的势力,成了鹿城的地头蛇,人称龙爷。 因为马球大会的事,两大赌场全部关门待查,龙爷的手下大多对此嗤之以鼻。 “就算是皇帝老儿来了,要想过得舒坦,也要看咱们龙爷的心情,这些狗官每年拿咱们那么多银子,还整这些幺蛾子,我看就是安生日子过太久了。” “龙爷不是说了嘛,这次闹得挺大,太守要亲自来鹿城主事,做做样子罢了,不过是关了两扇门,你看咱们现在不照样做生意?” “说的也是。” 一个不起眼的酒肆内,伪装成醉汉的两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看见有人进来,立刻开始喝酒划拳。 “客官打酒吗,带走还是留店?” 程鑫扫了眼狭小朴素的酒肆,有些怀疑自己走错地方,心里的紧张也淡了些,给小二扔了个大锭银,按照怀玉教的开始演戏。 “少废话,快点带路,若本公子真得了心仪的宝贝,少不了你的。” 看守暗场入口的人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小二见程鑫面生,自然不会轻易让他通行。 程鑫生气道:“马球大会的暗场与你们不是通气的吗,本公子的西域藏宝图还在你们那压着,马球赛没了,本公子还没让你们还东西呢,你们就翻脸不认人了?” 一听他是马球大会那边来的,小二立刻变了态度。 “公子息怒,是小的眼拙了,您想玩什么,小的这就安排您进去。” 程鑫微微眯眼,做出一副色胚表情,“听说今日有人要出手鲜嫩的花苞?” 暗场多的是见不得人的交易,孙蛇是个狡猾的,对外称只提供交易场所,帮忙拟定契约,其余的一概不知,实则许多事都会掺和一脚,从中牟利。 帮人牵线搭桥是暗场最基本的事务之一。 小二见程鑫将买美人说的这样含蓄,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态度越发热情。 “我们可不管卖家卖什么,不过今日怠慢了公子,小的让人帮您打听一下,权当给您赔罪。” 喝酒的两个汉子得了小二的示意,一人起身走向酒肆后门,说是打探消息,实则是去查程鑫口中的藏宝图是真是假。 藏宝图是楚怀玉从账本上看来的,自然假不了。 汉子很快回来,笑眯眯地请程鑫进去。 酒肆通往暗场的入口是在酒窖,下窖时,程鑫看了眼装扮成小厮的楚怀玉,见他一脸从容,似乎丝毫不紧张,有些怀疑他经常来这种地方。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他们来此是为了找婉姝。 鹿城的地下暗场要比马球大会那里隐蔽许多,也更为复杂,对不熟悉的人来说犹如迷宫,很容易走到死胡同。 便是带路的人,也只熟悉自己负责的区域。 楚怀玉二人走过数十道门,带路的侍者也换了三个,最终来到一个死胡同,尽头是一面砖墙。 侍者给两人发了面具,并让他们背过身去,而后在墙上按了几下,很快听到墙体移动的声音,随之而来的人群喧闹声。 “公子来的巧了,今日有人办拍卖会,环肥燕瘦,各色美人应有尽有,祝公子抱得美人归。” 二人转身,便见一个偌大的房间里聚满了面具人,中央位置摆着一座高台,上面有一把椅子,正坐着一名穿着清凉的异域“睡”美人。 即便心里早有准备,当亲眼看到这一幕时,程鑫还是气的绷紧了身子,他难以想象,如果婉姝被这样展示在这些臭虫面前,对她来说会是怎样的打击。 他忍不住去看身侧的楚怀玉,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冷气,但并不慌张。 他们的计划是拍下第五名女子,等到第四人被抬上椅子时,程鑫实在忍不住了,开始疯狂举牌加价,最终以惊人的价格击退了所有对手。 “恭喜这位爷,请移步另一间屋子验货,若是满意,美人便是您的了。” 程鑫忍着怒气跟随侍者进入另一间屋子,里面除去暗场派来的中间人,还有几个身形壮硕的打手,以确保交易安全进行。 中间人亦带着面具,不过从言行举止可以看出是个中年男子。 许是见程鑫是个年轻人,中间人带笑的语气饱含深意。 “公子若是满意,今晚想歇在这也可,我们会为您提供食宿,绝不会有人打扰,如果需要器物增添乐趣,我们也可免费提供一些,若要特别精细的,旁边房间也有卖。” 程鑫正在假装观赏长桌上的金发女子,闻言身子一僵,接着走向中间人,作势掏银票,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摸出一把匕首横在对方颈间。 “本公子见过真正金发碧眼的美人,你们敢拿假的骗我,谁给你们的胆子!” 能做中间人的都不是一般人,打手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公子息怒,您若是不满意,里面还有其她美人,不必为这些小事伤了和气。”中间人不慌不忙地开口,好似性命受威胁的人不是他。 “让你们老大出来给本公子道歉!” 中间人似乎笑了一声,偏头吩咐打手,“这位公子想见老大,还不快去请。” 打手立刻从另一扇门出去。 中间人也不急着让程鑫放下匕首,反而闲适地与他攀谈起来。 “听公子口音不是本地人,第一次来暗场吧?” 程鑫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中间人这回真切地笑出了声,也只是短促的一声,然后扫了眼一旁的楚怀玉,便没再说话。 孙千很快赶来,黑着脸粗声粗气道:“哪个狗犊子敢在老子的地盘找茬,活腻烦了吧!磨蹭什么呢,老子白搭那么多粮将你们养这么壮实啊,还不把这狗犊子剁了喂狗!” 眼看打手们朝自己走来,程鑫手抖了一下,在中间人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并没注意到对方阴冷的目光。 此时楚怀玉摘下面具,把孙千吓了一跳,接着暴怒。 “怎么又是你,要不是你搞那么多破事儿,老子赌场开得好好的,你知道老子损失了多少真金白银嘛,你还敢来!” 楚怀玉嘴角勾起一抹嘲笑,“自己把事办砸了便把错推给旁人,你还真是一点长进没有。” 孙千瞬间暴跳如雷,指着楚怀玉骂道:“把他这张狗嘴给老子缝上,然后剁掉手脚丢进池子里喂鱼!” “咳咳。”程鑫出声提醒怀玉,对方一看就是暴脾气,再激怒他,真的会出人命。 楚怀玉朝程鑫那边瞥了一眼,对孙千道:“我今日来是要与你做个交易。” 孙千扬手道:“滚蛋,不做!” “听说你一直想向外扩展生意,信都如何?” 孙千神色一顿,盯着楚怀玉看了一会儿,很快冷静下来,坐到长桌旁的椅子上,快速瞄了眼桌上的美人,接着抱臂朝楚怀玉扬了扬下巴。 “详细说说?” “我在顾府多年,也结识了些权贵,如今又在信都任职,只要你们不主动找死,我便能保证信都有你们一席之地。” 孙千不屑地嗤笑,“老子要做便做最大最强,你的一席之地顶个屁事儿,芝麻小官就是不中用。” “既然千爷不感兴趣,就当我没来过吧。” “等等,我们暗场也是开门做生意的,既然你都这般费心思找到我了,看在以前的交情上,也不是不能商量,麻雀再小也是块肉嘛,不如先说说你的诉求?” 楚怀玉凝视着孙千,“我只要一个人的消息。” “谁?” “顾婉姝。” “听着是个女的。”孙千嘀咕一句,随即诧异道,“这不是都尉府千金,你表姐么?” 楚怀玉眸色一暗,“她被人绑架了,我只想知道她现在在何处。” 孙千思索片刻,眼睛瞥向程鑫,“这事儿我需要去查一下,一会儿就给你答复,先把我的人放了,动刀动枪像什么样子。” 楚怀玉朝程鑫点了下头。 程鑫犹豫着拿开匕首,然后迅速退到怀玉身边,警惕地盯着对方打手。 孙千又看了眼中间人才出门去,约莫一炷香时间后回来,将一张契约交给楚怀玉。 “看看,若是同意上面的要求便成交。” 楚怀玉接过后毫不犹豫地签字画押。 孙千扯了扯嘴角,最终什么也没说,将一张纸条交给楚怀玉。 楚怀玉打开纸条看了一眼,迅速离开。 二人走后,孙千看向中间人,神色有些古怪。 “只凭一个女人就能让楚怀玉心甘情愿为我们做事吗?” 龙爷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温和儒雅的面容,只是那双阴毒的眼眸破坏了这份和气。 “你不就是因为女人被他利用了?” 孙千一噎,挠了挠脸,小声道:“我和楚怀玉那个冷心冷肺的自然不一样。” 龙爷眸中闪过嘲讽,意味深长道:“凉薄之人动了真心才有意思啊。” 孙千似懂非懂,“您是说他看上他那表姐了?那您还绑架她,万一……” “有人出钱,有人办事,我们只是中间人。”龙爷出声打断,慢悠悠道,“他要报仇的对象可不是我们,只要我们手里有他想要的,他自然愿意为我们做事,有些事一旦开始就不是他想停就能停的了。” 何况现成的软肋摆在眼前,晾楚怀玉也不敢反抗,只希望那女子能让楚怀玉的喜欢持久一些。 * 婉姝主仆二人上马车不久便因迷香昏睡过去,很快被带离鹿城,来到几十里外的一个镇子。 两名官兵已经换下衙服,打扮成小厮模样,他们是孑然一身的江湖散人,不问雇主身份,也不怕得罪谁,只管拿钱办事。 雇主要求绑架顾婉姝,他们也是跟了一天一夜才找到机会下手,只要将人交给对方,他们便可到暗场拿佣金。 双方约定在镇子入口处交接,他们到时已过子时。 过来接洽的是一对年轻男女,女子不满道:“怎么这么晚才来?” “是你们要求不要闹大,我们兄弟几个可是一天一夜没合眼,到现在估计还没人知道这两名姑娘失踪了。” “行吧。”女子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确认是顾婉姝后,解下雅间荷包扔给对方,“给你们契约牌,里面的银钱是我主子赏你们的。” “哎哟多谢,姑娘下次有这好事还找我们啊,告辞。” 若婉姝此时醒着,定会发现说话的女子是何蓉的侍女碧莲。 碧莲让同行的男子驾车,自己坐进车厢,在婉姝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 “让你欺负我家小姐,一会儿有你好受的。” 马车驶进镇子,来到民宅区的一处小院子,春燕被关进柴房,婉姝则被带到房间里。 在屋内打瞌睡的何蓉瞬间清醒,兴奋地让碧莲把人弄醒。 一盆凉水当头而下,婉姝咳嗽着醒来,下一刻就被何蓉捏住下巴,被迫抬起脸。 “啧,真是好美的一张脸,这幅可怜样,连我都有些不忍心毁了你呢。” 婉姝对上何蓉恶劣的笑脸,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要做什么?” 何蓉看着婉姝故作坚强,笑得越发高兴。 “毁掉一个女子最好的方式,你猜是什么?哎,顾小姐生在那样的人家,想必事事顺心,没见过什么龌龊吧,猜不出不要紧,我告诉你呀。” 何蓉靠近婉姝的耳朵,低声道:“毁掉你这样的女子,最好的方式当然是把你弄脏啊,你不是喜欢勾|引男人么,今晚我就赏你十个男人,放心,他们不会弄死你,反而会让你开心上天,让你明白自己就是个荡|妇。” 婉姝蓦地瞪大眼睛。 “你,不能这样做。” 何蓉起身后退一步,好心情地欣赏着婉姝眼中的恐惧。 “你是想说你父亲是都尉大人吗?呵呵,你觉得我会让你有机会说出我的名字吗?要怪就怪你不要脸,勾搭不属于你的男人!” 婉姝怒视着何蓉,“如果你指的是赵公子,我与他一直清清白白。” 何蓉想到昨日自己放下身段向赵珅表明心意时,他不屑一顾的拒绝,气的浑身发抖。 “清清白白他会让人去你家提亲,为了你放弃京城大好前途来信都做个芝麻小官?明明就是你欲擒故纵,若即若离使他不肯放下,你这些小伎俩也就骗骗男人!” “我没有!”婉姝不知有没有知道自己失踪,只能尽量拖延时间,于是将自己与赵珅之间的种种将给何蓉听。 “我们相识是个意外……我承认最初我可能没有把握好分寸,让赵公子有所误会,可提亲是明确拒绝了的,自那以后我对他处处避让,绝没有表现出丝毫对他有意……马球场上我已经与他说清楚了,还出手打了他,他此刻说不定已对我厌恶至极,我相信只要何姑娘真心待人,定能守得云开见月明,若因我这个不相干的人犯下大错,岂不是本末倒置?” 婉姝说到后面满眼真诚,希望何蓉明白现在收手还不晚。 只见何蓉笑了起来,起初只是嗤笑,后来指着婉姝疯狂大笑。 “真是天真,你这样的女子放到京城早被啃得骨头都不剩,赵珅竟喜欢你这样的蠢货,哈啊哈,我竟败给你这种人,不,今晚过后你就是个破烂臭鞋,赵珅怕是看你一眼都嫌恶心,他喜欢蠢的,我便扮蠢好了,总有一日他会跪着求我喜欢他。” 话落,何蓉瞪着疯狂的眸子冷冷看婉姝一眼,然后出门去。 此时院子里聚集着十几个男人,都是镇子上的混混和乞丐。 “里头可是千金小姐,娇气得很,一定要伺候好了。” 婉姝拔下头上的簪子冲到门口,对准何蓉射了过去,眼睛猩红。 “谁敢碰我一下,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小姐!” 随着碧莲的惊叫声,小院大门被人砸开。 何蓉浑身麻痹,倒地之前看到赵珅带人冲了进来。 “婉姝,关门!” 房门关闭的瞬间,赵珅带头血洗了小院,到最后只有一个何蓉不知是死是活的躺在地上。 结束后,赵珅特意收拾干净才去敲门。 “婉姝,再也没人能伤害你了,都结束了,让我进去看看你好吗?” 房门很快被打开,落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光风霁月的男人,赵珅瞬间变了脸色,警惕地后退一步。 “你是何人,婉姝呢?” 楚河微微挑眉,“此话该我问你才是,我与外甥女路过此地,本想在这借宿,你突然冲进来杀人是何缘故?” 这话信息量太大,赵珅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什么意思,不敢置信道:“你怀疑我?” 与此同时,几匹快马极速进入镇子,打头的赫然是满眼慌张的楚怀玉。 第72章 黑化 婉姝躲回屋内时, 并没有因为得救而感到轻松,她不信任赵珅,难以预测今晚过后自己将面对何种境地, 内心极度不安。 当外面响起砍杀声,尖叫声刺穿耳膜, 婉姝呼吸一窒,好似回到了十岁那年,她从人贩子手中逃走的那个晚上。 人贩子发现逃不过官兵追捕, 将孩子们视为累赘, 便打算放火杀光他们。 婉姝亲眼看着同龄的孩子被火焰吞噬,那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 也是她第一次杀人。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将发簪刺入人贩子眼中,只记得那晚的空气滚烫得令人难以呼吸,惨叫声不绝于耳, 她一次次刺向那个男人, 温热的液体将她眼前一切染红。 “婉姝, 是三舅舅。” 直到听见楚河的声音,婉姝才从恐怖的回忆中抽离, 惊觉自己正举着簪子打算刺向三舅舅, 手掌猛地一松。 “舅舅。” 随着簪子落地,婉姝紧绷的神经陡然放松, 最终昏了过去。 便也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何事。 * 赵珅在遭到楚河质疑后极力解释。 “我在马球赛中受伤,一早便启程前往信都,半路被鹿城派来的人追上, 要求回鹿城配合案件调查才折返回来,然后中途出现一人,告知我婉姝有危险, 我便立刻赶来,此事他们可以做证。” 赵珅带来的人中有两人是鹿城官兵,也是他们将赵珅请回鹿城,一路同行,赵珅所言是他们亲眼所见,闻言立刻附和。 “是啊,那人轻功了得,连面都没露,用暗器留下一张纸条就不见了,我等想追都没追上,且救人要紧,我等匆匆赶来,正好听见那女子说……” 后面的话事关婉姝名节,官兵没敢说。 他们哪里知道,婉姝正是被官兵打扮的人所骗,兵服是假,令牌却是真的,因此楚河对鹿城官府印象很差,对他们的解释更是半点不信。 赵珅见楚河无动于衷,面色微沉,他不认得楚河,此刻反倒觉得他十分可疑。 “我与婉姝是朋友,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她,倒是阁下,既然自称婉姝长辈,为何方才不出面阻止,我等将歹人制服了才露面?” 楚河神色淡然,语气和缓,但说出的话饱含讥讽。 “若是早早出来,怎有机会看到赵公子是如何制服歹人的?” 楚河在发现婉姝被骗时本要立刻出手救人的,但想起姐姐说婉姝可能被人盯上,又见婉姝一时没有危险,他才跟踪至此。 见是何蓉因爱生恨才对付婉姝,楚河本打算将人活捉带回信都交给姐姐处置,不料赵珅忽然出现,大张旗鼓杀人灭口,看似英雄救美,实则令此事再无可能悄无声息地解决,极有可能毁了婉姝名节。 楚河不知赵珅是鲁莽冲动还是故意为之,但他眼底的偏激实在令人不得不防。 赵珅听出楚河竟然怀疑自己是绑架婉姝的幕后真凶,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随你怎么说,婉姝呢?我要确认她安全。” “婉姝好的很,我是她亲舅舅,就不劳赵公子费心了。” “婉姝,你还好吗?婉姝!” 赵珅情急之下在门外呼喊,自然得不到婉姝的回应,越发确信楚河身份可疑,当即出手发起攻击。 楚河微微侧头躲过赵珅的拳头,而后一掌打在他肩头,将他拍飞出去。 赵珅被手下接住,半边身子发麻,脸色黑如锅底,立刻下令捉拿楚河。 不过他的人没来得及动手,贺枫忽从院墙外飞身进来,落在门口剑指赵珅一方。 与此同时,楚怀玉带人从大门进入院子,迅速将赵珅一伙人包围起来。 楚怀玉手执长剑,黑眸冷冷扫过赵珅,看向楚河,“表叔,婉姝呢?” 楚河见他一副要杀人的表情,偏了下头示意婉姝在房里。 “婉姝没事,就是有些被这些人吓到了。” 楚怀玉与赵珅脸色同时一沉,前者抬剑就要杀人。 赵珅在手下的掩护下躲过一剑,怒吼出声。 “是我救了婉姝!” 程鑫注意到院子里的尸体与赵珅不像一伙的,且还有两名官兵在场,立刻上前拉住满身杀气的楚怀玉,劝道:“先问问情况再说。” 楚怀玉虽然停了脚步,但眼中杀意丝毫不减。 目睹全程的鹿城官兵生怕双方杀起来,连忙出声解释情况。 楚怀玉听完冷笑一声,眼中的讥讽令赵珅感觉自己像是戏台上的丑角,尊严受到了极大的践踏,他挣开手下,怒气冲冲朝楚怀玉走去。 “你。” “好了,既然大家都是存着善意而来,顾府定会记下这份恩情,尸体我会处理,绝不会给诸位添麻烦,此事到此为止,相信诸位也不会胡言乱语坏了顾府名声。” 楚怀玉出现验证了楚河的身份,赵珅不敢再放肆,于是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忍下怒意,保证道:“我带来的人定不会出去乱说,否则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程鑫也立刻表明态度,“我们都是怀玉的朋友,肯定不会乱嚼舌根。” 楚河点了下头,开始下逐客令。 “方才听赵公子说要赶去鹿城处理公务,此处院小也不便招待诸位,各位请便吧。” 赵珅没见到婉姝,心有不甘,但也看出楚河对自己心有防备,若是强留只会更惹人反感,只好拱手告辞,离开之时目光沉沉地看了眼楚怀玉。 楚怀玉同样脸色难看,但见楚河看向自己,似又要赶人,当即偏头吩咐自己带来的人处理院中尸体。 程鑫察觉到气氛不对,立马招呼大家行动起来,还不忘对楚河露出讨好道:“这些粗活交给我们就好,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楚河默然,眼看他们一人背着一具尸体离去,只剩楚怀玉倔强地站在院中,显然不见到婉姝不罢休,楚河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春燕在柴房,让她来给婉姝换衣服。” 楚怀玉眼睫颤了颤,僵立在原地。 为什么要换衣服,楚怀玉不敢问,不敢想。 好一会儿,他才动身朝柴房走去,如行尸走肉一般。 “表少爷,这是哪,小姐呢?” 楚怀玉没有解释,让她去照顾婉姝。 春燕见楚怀玉面色沉重,结合自己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脸色一白,跌跌撞撞跑出柴房。 楚怀玉本想跟出去,却是踉跄几步,一手扶墙才没有摔倒,他试了几次也没能站直身子,覆在墙上的手掌慢慢收紧,留下几道深深的抓痕。 有些事不是他不愿接受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他忍不住去想,如果不是自己狂妄自大说那些话让婉姝心烦意乱,又强出头惹她担心,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想到婉姝可能遭受之事,楚怀玉便心痛到无法呼吸,唯有利用身体之痛刺激自己,大口喘息了几次,才没有瘫倒下去。 他要见婉姝,还有许多事要做,他不能倒下。 一滴泪从眼眶中滴落,楚怀玉抬手挡住眼睛,定了定神,然后直起身子走出柴房。 楚河依旧挡在房门口,见楚怀玉朝这边走来,问他,“鹿城的事处理好了?” 楚怀玉擅自离开衙门已是自找麻烦,此时回信都只会令顾府难做。 “我看她一眼就走。” 此时春燕走了出来,哽咽道:“这里没有衣裳,奴婢给小姐擦了擦,三舅爷,您是来接小姐回家的吗?” 楚怀玉想进去被楚河挡下。 “婉姝需要尽快看大夫,我们即刻就走,这里就交给你处理了。” 楚河说完走进屋,将婉姝用毯子包裹严实才抱了出来,路过楚怀玉时并没有停留。 程鑫几人回来时,小院中只剩下楚怀玉一人。 程鑫有些惊讶楚怀玉没有跟去信都,但转念一想也明白了怎么回事。 “既然要回鹿城,我们尽快出发吧?” 此刻天还未亮,若鹿城那边还没发现楚怀玉失踪,或许还能赶回去做些弥补。 楚怀玉点头,让王大富与另一人留下处理后续事宜。 临走前,王大富悄悄告诉楚怀玉,何蓉没有死,被他藏了起来。 “替我好好招待她几日,千万别让她死了。” * 晨光熹微,赵珅乘马车抵达鹿城城门时,一阵马蹄声从旁掠过。 赶车的广乐转头小声报告。 “公子,楚怀玉他们刚刚入城了。” 赵珅正撑着额头埋首沉思,闻言缓缓抬起头,良久才开口。 “广乐,你跟我多久了?” “回公子,小人八岁就伺候您,已有十一年了。” “有件事只有交给你去做,我才能放心。” “小人万死不辞。” 赵珅幽暗的眸子充满阴霾,并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疯狂。既然所有人都当他是不择手段的小人,若不真做些什么,岂不是让人觉得他无能? 楚怀玉在他眼里不过是只蚂蚁,从前不屑于背后耍手段才让他蹦跶这么久。 从被婉姝用球杆击中的那刻起,赵珅便知道自己做不成君子了,而如今,心底最后一丝顾虑被消除,他开始接受内心的暗域。 他生于望族,不求权势,不贪富贵,只要婉姝一人,他可以为了婉姝放弃一切,世上再没有比他更爱她的人。 顾婉姝,只能是他的。 就算手染鲜血,他也绝不放手。 第73章 “你该感谢他放你一马。…… 楚怀玉进入鹿城后得知太守黄绪已经抵达衙门, 并未按照程鑫的提议去收买衙役,反而主动自首。 他被带到黄绪面前时,黄绪正在为案子发愁, 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公然违反禁令,打伤衙役擅自离衙,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下官得到消息,有人拐卖各地女子在鹿城拍卖,下官怀疑鹿城官员牵涉其中, 这才出此下策。” 下级弹劾上级是官场大忌, 稍有不慎便会前途尽毁。 黄绪目光犀利地打量着跪在案前的楚怀玉,心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你最好查到了什么, 若是信口雌黄,休怪本官不顾同门之情,将你押入大牢。” 十年前屈游被请到九华书院教书, 第一日便放言不再私收学生, 连顾府也不知楚怀玉三年前拜屈游为师。 而黄绪十岁拜入屈游门下, 至今三十年,乃屈游得意门生之一, 他也是在楚怀玉刚入仕时才知晓此事。 黄绪明白老师是要自己照拂小师弟, 既惊讶又好奇,默默关注了他一年之久, 知道楚怀玉擅于破案,但并不赞同他如昨晚般任性之举。 此刻虽还算满意楚怀玉的坦白,但有意压压他的性子, 这才冷脸相待。 楚怀玉玲珑心思,看出黄绪的意图,态度越发恭敬, “不知大人可听说过暗场?下官昨晚亲自去了拍卖会,发现其间堪比黑市,马球大会赌场只是其冰山一角。” 黄绪从一方县令慢慢升至太守,自然清楚各地皆有黑市,但像鹿城这样猖獗的确实少见。 “有所耳闻,你是说柳家勾结暗场牟利,不止是在马球大会,还拐卖人口?” “柳家参与多少尚且不明,但暗场如此肆无忌惮,定少不了与官勾结,柳晗等人在证据面前三缄其口,或许背后藏着大人物,这也是大人您发愁之处,不是吗?” 黄绪眯了眯眼,有些怀疑楚怀玉已经查到丁家与太子的关系,“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怀玉知道大人不想卷入皇权斗争,但您当清楚,自从令夫人献上文淑皇后宝妆那刻起,您再无可能置身事外,与其瞻前顾后,何不先发制人?” “你。”黄绪被楚怀玉大胆的言论惊到,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楚怀玉抬眼直视黄绪,“怀玉今日斗胆放肆,并非要劝大人做抉择,相反我们动作越大,越不会受人掣肘。” 黄绪沉思良久,终是被楚怀玉说动,答应派兵给他。 在楚怀玉领命离开后,黄绪忍不住对心腹感叹,“若非老师看重此子,本官定将这小子关起来,狂徒啊狂徒……” * 楚怀玉离开秦家后曾在孙蛇手下混了两年,对他的手段多有了解,加之孙蛇自以为在鹿城只手遮天,做事不太隐蔽,因此不费多少力便查出大半暗场入口所在。 黄绪调给楚怀玉的官兵都是从太守府带来的府卫,不必担心走漏消息,经过一日部署,不止暗场出入口受控,还有不少便衣官兵混入暗场内,只待一声令下,便能让孙蛇多年经营付之一炬。 不过孙蛇为人狡猾,很少亲自下场,楚怀玉没有急着收网,以己身为饵,单独来见孙千,要求与孙蛇相谈。 “你表姐救出来了?”孙千有些惊讶楚怀玉这么快回来,见楚怀玉原本没什么表情的面容沉了沉,连忙又道,“这事儿我之前可不知情啊。” 楚怀玉懒得与他浪费口舌,“黄太守不想得罪同僚,正打算让暗场做替罪羊。” 孙千对此不以为意,嗤笑道:“你可知鹿城有多少官员有把柄在我们手里?他们怕是宁愿丢了乌纱帽。” “你不是想让秦月陪你喝两杯?她已在望春楼备好了酒菜。” 孙千瞬间变了态度,笑呵呵地让人去给孙蛇报信。 “龙爷知道你回归暗场,可高兴了,想来不会拒绝。” 孙蛇自认为掌握了楚怀玉的软肋,还有契约可做把柄,便可以拿捏楚怀玉,早已告知孙千,若楚怀玉来见自己不必拦着。 孙千派出去的人很快回来,引领楚怀玉离开了暗场,来到某处看起来十分普通的私宅前,大概是不想引人注意,宅内只有丫鬟小厮各两人。 不过楚怀玉知道,这宅子正处于暗场所有入口中心位置,可以最快的速度掌控全局。 带路之人将楚怀玉送进大门便离开了。 此时孙蛇正坐在院中石桌旁摆弄棋盘,见楚怀玉一人前来,扬手挥退打算搜身的小厮,语气熟稔地招呼楚怀玉坐下,笑道: “手下尽是些粗俗莽人,连个能陪我下棋的人都没有,听说你在九华书院名列前茅,定擅此道,快来帮我看看这盘棋该如何解。” 孙蛇泥腿子出身,势力越大,越在意旁人对自己的看法,近两年也学会了附庸风雅,在看到楚怀玉随手捏起一颗黑棋子就破解了令自己为难许久的棋局时,眼中闪过不满,但掩饰的极好,笑道: “当年你若没有离开,孙千的位置便是你的,做官有太多拘束,让人抓住一个把柄便万劫不复,哪有我们自在?” 楚怀玉勾唇笑了笑,没有与之叙旧,从袖中拿出一张鹿城城图展在棋盘上,“标红之地是官府掌握的暗场入口。” 孙蛇手上有太多鹿城官员的把柄,不怕他们出卖自己,闻言浑不在意地扫了一眼,下一刻却是脸色大变,抓起城图时震落了两颗棋子。 孙蛇看到图上有三处标红是通往绝密之地的入口,便是孙千也只知其一,当即沉下脸,冷声质问楚怀玉。 “是谁出卖我?” 因为愤怒,孙蛇没有注意到图上隐隐散发的香气。 楚怀玉不答反问:“计划昨日绑架的幕后之人是谁?” 孙蛇看了楚怀玉一会儿,脸上怒气忽然散去,又恢复笑脸,只是笑意未达眼底,“你在跟我谈条件?” “既要合作,自当各取所需。” “哈哈,你小子真是长大了,好一个各取所需。”孙蛇大笑过后,脸色骤然变冷,“你在我手下两年有余,试图挑衅我之人都是何下场,你应当看过不少,怎么,在都尉府过了几年好日子,就忘了外头天地宽窄了?” 楚怀玉弯腰捡起掉落的两枚棋子,不紧不慢地将棋盘上的棋子恢复原位。 “怀玉至今还记得龙爷曾说过,世棋最稳固的关系永远是利益相连,怀玉便如同这颗黑子,放在此处可以破阵,但终归只是颗棋子,怀玉没那么大本事与龙爷为敌,不过是想用劳力在龙爷手底下换取微薄报酬罢了。” 楚怀玉抬眸看向面露满意之色的孙蛇,接着道:“太守黄绪是我同门师兄,对我多有提携,若龙爷告知怀玉所求之事,怀玉愿尽我所能帮您拖延时间,转移暗场要务。” “拖延时间?” “标红的入口此刻已被官兵包围,龙爷若不信可以派人去查。” 一名小厮在孙蛇的眼神示意下默默离开宅子。 直到此时,孙蛇仍觉官府不敢动自己,泰然自若地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雇人绑架以及交接之人都是那名叫何蓉的女子手下,至于她是否受人指使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倒是有人在马球大赛第一日便让暗场盯着何蓉,对于绑架之事也得了消息。” “是谁?” “对方蒙面而来,且武功高强,我们拿钱办事,自然不会自找麻烦去深究。” 孙蛇说了蒙面人的大致身形特点,然后问楚怀玉到底是谁出卖自己,只是话音刚落,腹中突如其来的绞痛令他脸色一变。 孙蛇知道楚怀玉会调香制毒,特意选在室外见他,却没料到他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在茶水里下毒,然而等他意识到这点时已经晚了。 他伸手朝楚怀玉抓去,却无法使出内力,反倒被楚怀玉用匕首挟持。 “龙爷可还记得当初与手下立下雄心壮志时,亲自在城图上圈点,只是不知如今实现了多少?” 孙蛇猛然瞪大眸子,楚怀玉在鹿城那两年他正在与另一股势力争斗,还不是人人忌惮的龙爷,确实曾与几个得力手下畅想未来,他以为那些人早已死尽,此刻才想起楚怀玉当时也在,他那时候负责端茶倒水,连话都不敢说一句,自然谁都没把他当回事儿。 孙蛇想到有太多不能曝光的秘密被藏在自己说过的某个地方,心里慌乱起来。 “你既然没有全部告诉官府,想来是有私心,只要你放过我,你便是我的接班人,暗场一切势力随你调动,保你官途……” 话未说完,颈间便是一痛,鲜血喷涌而出。 看来孙蛇真的不知是谁主导何蓉绑架婉姝,楚怀玉失望地推开孙蛇,任由他倒地失血而亡。 与此同时,贺枫现身迅速解决了其他人,但看向楚怀玉的目光有些怀疑。 楚怀玉只当没看见,“劳烦贺兄,可以收网了。” 贺枫挑挑眉,从腰间摸出信号弹发了出去。 孙千得知消息时已经无力回天,简直气疯了,愤怒地指着秦月。 “你背叛我们?!” 秦月眼中闪过复杂,心知楚怀玉放过自己绝非顾念姐弟之情,而是还望月城那次的人情,沉默片刻,冷声道:“我也是才知道此事。” “楚,怀,玉!” “你该感谢他放你一马。” “呸,老子非杀了他不可!” 这晚,整个鹿城一片混乱,孙蛇耗费数年心血建立的势力在顷刻间崩塌,并牵扯出鹿城半数以上的官员徇私枉法,惊动朝野。 翌日。 与柳晗一起被抓的另外一队人中有人经不住拷问招认谋财害命,供出背后主使是某家专门培养马球球员的武馆,而后畏罪自杀。 经调查,武馆馆主是费明的叔叔,与孙蛇狼狈为奸,而费明也改了口供,说自己是出于嫉妒污蔑柳晗,将一切罪责揽在自己和叔叔身上,就连那套淑文皇后宝妆也是由他送给柳晗,柳晗并不知道其真实来历。 这宗连环杀人案就此了结,楚怀玉等外来辅官也算完成任务,受命离开鹿城各自归属。 程鑫与楚怀玉一道启程回信都,不敢置信道:“柳晗等人就这样无罪释放了?” “从暗场查获的账本证实了费明的证词。”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是为柳晗顶罪了。”程鑫嘀咕道,“我还以为黄太守为人刚正,看来……” “慎言。” 程鑫被楚怀玉打断,又见他一副早知结果会如此的表情,不由叹了口气,暗道官场太可怕,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做个普通商人吧。 临近信都时,程鑫想起婉姝被何蓉绑架一事,有些好奇顾府会如何处理此事,不过没容他打听,楚怀玉忽道要去荣县一趟,独自调转方向而去。 楚怀玉来到九华书院探望老师屈游,先是关心一番老师身体,而后简述了自己仕途中所遇事务。 屈游耐心听着,时而点头称赞,时而提醒指点,楚怀玉弭耳受教,面上全是对老师的恭敬信奉。 师生二人相谈甚欢。 屈游却知自己破例收下的这名弟子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叙完旧便问他来意。 只见楚怀玉从座位上起身,朝老师深深鞠躬。 “恳请老师出面为学生提亲。” 屈游面露诧异,得知楚怀玉想要求娶之人是顾府千金,不由想起两年前书院配合官府抓歹徒那日,楚怀玉不听劝阻放弃考试便是为了婉姝。 那是楚怀玉第一次违背老师意愿,亦因那次弃考耽搁入仕,最后只能去趟清河县那池浑水,虽然楚怀玉没有诉苦,但屈游很明白他在清河县那一年必然十分艰辛。 屈游看着眼前不肯起身的少年,私以为此子将来必成大器,却并不看好这门亲事。 “你天资聪颖,性子沉稳谨慎,前途无量,可你如今尚无建树,又一直受顾府庇荫,就算顾家敦厚,不在意你的身世,但你在官场上免不了会因此受人诟病,从长远考虑,于你仕途并无大益。” 顾府之于楚怀玉纵然是高攀,却终究不是王氏孟氏那等根基深厚的门阀士族,顾贤又是武将,如今天下还算太平,很难再往上升了。 楚怀玉若与顾府结亲,定会背上高攀妻族之名,实际得不到多少助力,屈游也是真心为弟子考虑,才说出这番不中听之言。 却见楚怀玉毫无动摇,神色越发郑重。 “怀玉自知身份低微,常因心中爱慕惭愧自卑,能娶心爱之人已觉是妄想,绝不敢抱有任何杂念,至于仕途,怀玉铭记先生教诲,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不追名逐利,但求无愧于心。” 年少多敬儿女情长,又何尝不是赤子之心? 屈游望着肃立庄重的少年,只望他能够记得今日所言,于家于世不忘初心。 “哎,你既有此决心,为师便为你走一趟。” 第74章 “表少爷向老爷太太求娶…… 婉姝醒来时已经身处自己闺房, 大概是因昏过去之前看到了三舅舅,醒来也没太惊慌。 但到底是受了惊吓,难免精神不济, 也不大想说话,不过为了让家人放心, 婉姝尽力表现得轻松些,并老老实实喝了两日汤药。 唯有近身伺候的春燕与宝妹知道婉姝会做噩梦,前两晚即便点了安神香也会在半夜被吓醒。 好在调养了三日后情况有所好转, 婉姝不再惊梦, 也开始去正屋请安,与大家一起用饭, 表现得与寻常无异,但回房后还是有些沉默寡言,时不时盯着某处发呆。 春燕与宝妹碍于命令不敢在太太面前多嘴, 又怕小姐陷于被绑架的恐惧之中, 只能自己想办法哄小姐开心。 “小姐, 您生辰时收的礼物还未整理完呢,还有信没拆, 要不要看看?”春燕道。 宝妹也眼巴巴地望着婉姝, 期待的目光中隐含担忧。 婉姝又怎会看不出二人的心思,笑着点头道好。 二人立马翻箱倒柜, 甭管是不是生辰礼,只要没开封的都拿出来,很快将屋中圆桌摆满。 哪有人不喜欢拆礼物呢?全是亲朋的心意呀。 随着礼盒一一被打开, 婉姝面色逐渐柔和下来,眼中也添了真切的笑意,直到看完一封来自青州的信, 婉姝愣了好一会儿,春燕出声提醒才回神。 “小姐,怎么了?” 婉姝神色略显古怪。 这封信是以周小妹的名义寄来的,不同于上次硬朗的字体,这字一看就是女孩子写的,且信中内容不似之前含蓄。 周小妹洋洋洒洒写了三页之多,除去第一页的祝福问候,其余全是她家的事,而有关周檀的内容占据了半数篇幅。 周小妹以妹妹的身份谈及周檀,讲他幼年糗事,生平大事,以及平日里的习惯喜好,还道生辰礼物有周檀很大功劳,问她喜不喜欢。 婉姝就算再迟钝也明白了周小妹的意图,又见周家送来的礼物有发簪、香囊和玉饰,不禁眼皮一跳。 这些礼物以周小妹的名义相送并不出格,但若是周檀送的便显得十分暧昧了。 “我记得春节时周姑娘送了我一枚玉佩,你拿来我瞧瞧。” 春燕很快将东西拿来。 婉姝打开锦盒拿出那枚圆雕荷花形状的玉佩,小巧玲珑,玉质青白,细腻温润,是块上好的玉,但也并非稀缺极品,做礼物十分体面,也不出格。 若没记错,周小妹好像也提到那玉佩是她哥哥帮忙挑选的,当时婉姝没有多想,如今看到玉佩上栩栩如生的莲蓬花叶,只觉烫手。 大概是因为刚经历绑架之事,何蓉的歇斯底里仍在眼前挥之不去,婉姝此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她好像,又惹祸了。 婉姝第一反应是去找母亲商量此事,但因绑架一事,这几日父母兄长都很忙碌,大家的心情也很沉重,不是提这种事的时候。 婉姝有些不知所措,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回想自己与人相看的经历,想到魏子东的算计,赵珅的纠缠,以及何蓉骂自己的话,婉姝忽然陷入深深地自我怀疑。 是不是她与人相处时言行不当,做了越礼之事,说了引人误会的话才得到这些心意? 是不是真如何蓉所说,她待人轻浮,不清不楚,活该受人纠缠? 还有怀玉,她以姐姐身份自居,与他亲近的同时是不是有违男女之防,失了分寸,才惹得怀玉动心。 婉姝目光看向被春燕特意压在底下的长盒,知道里头是怀玉送的画像,她忍不住在心里发问,怀玉的喜欢,是被自己引|诱的吗? 捏着玉佩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婉姝胸口闷极了,脸色也逐渐发白。 春燕与宝妹一直在等婉姝指示,很快发现了她表情异样。 “小,小姐,可是有何不妥?” 那日楚河带婉姝离开时,楚怀玉让春燕帮忙带了句话,让她告诉婉姝万事不怕,等他回来。 春燕故意将表少爷的画压在底下,是为了让小姐想到表少爷对她情深意重,希望小姐能开心起来。 “没有。”婉姝回答极快,神色却有些恍惚,她将玉佩放回锦盒便起身往内室走去,喃喃道,“都是我的错。” 春燕没听清后面一句,却看得出小姐情绪不对,意识到自己好像做错了事,紧张地跟着起身。 “小姐?” 婉姝躺到床上,整个人缩进被子,闭眼道:“我有些累,你们将东西收了,也去睡会儿吧。” 春燕不知道小姐为何突然脸色大变,担忧地又唤了句小姐,却被喝了一句。 “出去!” 春燕嘴唇一抖,最终耸肩走出内室,见宝妹站在桌边满脸担忧地等待着,她摇了摇头,上前整理桌上的东西。 宝妹见春燕也不知怎么回事,默默帮忙收拾。 两人怕婉姝出意外,都没去隔间休息,春燕更是守在外间一刻不敢离开,时不时偷偷进去瞧几眼,倒是宝妹外出了几次。 直到日落西山,春燕走到床边轻声开口。 “小姐,该用晚饭了。” 婉姝面朝床内侧,往被子里又缩了缩,久久没有回应,春燕急得不行,都打算去找太太了,婉姝慢慢坐了起来。 “你去与母亲说,我睡多了有些头疼,晚饭在房里吃。” 春燕见小姐终于肯说话,脸色也恢复之前,给宝妹使了个眼色,应声出去。 宝妹立刻凑到床边,乖声道:“奴婢打了水,小姐擦一下脸吧,不然一会儿没胃口。” 婉姝朝宝妹笑了笑,道好,然后起身去盥洗室,宝妹像只小尾巴跟在后头,又自荐为婉姝梳头。 “奴婢每日早上都跟春燕姐姐学梳头,一定不会弄疼小姐的。” “好。” 宝妹小心翼翼地为婉姝梳头,因为紧张动作有些僵硬,把婉姝逗笑了。 “慢慢来,梳不好也没关系,晚上我不出门。” 宝妹不好意思地抿唇点头,很快没那么紧张了,慢吞吞地梳好一个漂亮的发髻,得了婉姝夸赞才彻底放松下来。 “奴婢一定努力学更多好看的发髻。” 正说着话,春燕匆匆进屋,却是空手而归,婉姝偏头见她一脸焦急之色,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了?” 话音刚落,便听一声怒吼从正屋传出,听出是父亲的声音,婉姝惊得起身,急声问春燕怎么回事。 “是,是表少爷。” 婉姝站在原地,沉默地盯着春燕,等待下文。 春燕目光透着心疼,嗫嚅道:“表少爷向老爷太太求娶小姐,老爷他……” “滚!” 伴随着陶瓷破碎的声音,又一声怒吼传来,结果显而易见。 婉姝身子一晃,跌坐回去,沉淀半日的情绪在此刻崩塌,她掩面哭了起来。 “小姐!” 楚怀玉被赶出堂屋,便听到婉姝压抑而崩溃的哭声,就像被一把尖刀狠狠扎入心口,楚怀玉瞬间脸色大变,不管不顾地冲过去。 “婉姝。” 楚河忽然从暗处现身,一把揪住楚怀玉的后脖领,运起轻功将他提到大门口扔了出去。 “关门。” * 梁氏才出月子,因身子虚弱,一日三餐皆在自己房内,她被堂屋的动静惊到,得知怀玉惹了公爹生气被赶出府,婉姝伤心痛哭,自是坐不住的。 顾源正扒着窗沿张望,见母亲动身也想跟上,但被拒绝了。 梁氏让翠儿留下看着顾源,自己出了门。 只见院里的下人纷纷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公婆二人正站在婉姝房门外劝说。 “婉姝可是身子不舒服,还是受了什么委屈,开门与爹娘说好不好?” 顾贤夫妻俩已经不记得女儿上次这样哭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婉姝又将自己闷在屋里不肯言说,可把二人急坏了。 梁氏也柔声劝了几句,依旧得不到回应,只听见婉姝越发压抑的哭声。 最后楚氏发话退散了众人,只自己留下等着,待婉姝止了哭声才开口。 “姝儿,开门好不好?就娘一人进去。” 一阵沉默后,总算开了门,婉姝正趴在梳妆台上抽泣,春燕与宝妹在楚氏的眼神示意下迅速出门,屋内只剩母女二人。 楚氏走近婉姝轻抚她后背,柔声道:“有什么事与娘说,万事总有办法解决。” 婉姝侧身抱住母亲的腰,头埋在母亲怀里,声音哽咽,好生委屈。 “我真的拒绝了的,也从未想过勾|引谁,可为什么还是总会惹祸?娘,我是不是真的很坏……娘,我不想再相看男子了,可不可以不嫁人?” 在母亲耐心的引导下,婉姝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楚氏听到女儿自轻之言,心疼又愤怒。 “傻姝儿,这怎么会是你的错呢?我的女儿我最清楚,我们姝儿知书达理,进退有度,断然不会行自轻自贱之事,你没有错,错的是那些不知所谓、心思不正之人。” 这晚,楚氏说了许多,直到将婉姝哄睡才离开,出门时目光冷冷扫过站在廊下的二人。 “春燕,我有话问你。” 春燕浑身一抖,缩着脖子跟随太太进了堂屋。 楚氏摒退下人,连丈夫也赶去卧室,只留春燕单独说话。 “我知你是个忠心的,所以从不为难你,将来婉姝嫁人也打算让你跟着,可若你只有忠诚,是个不长眼的蠢货,我自不会让你继续祸害我的女儿。” 春燕头一次被太太这般冷言相待,顿时被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太太,奴婢一定不会害小姐,也不会偷懒,求您让奴婢伺候小姐。” “婉姝今日这般,你可知为何?” “这。” 春燕刚一犹豫,便听太太缓声开口,说出的话却令她通体发凉。 “你贴身伺候,若连这点眼力都没有,倒不如早些嫁人相夫教子,我也能早些为婉姝挑选得力的人,你放心,念在你忠心耿耿,我必会为你寻个可靠的夫家。” 春燕可不想嫁人,只想好好伺候小姐,闻言吓得脸都白了,再不敢对太太有所隐瞒。 “奴婢觉着小姐是因为表少爷……” 楚氏微微皱眉,在听到春燕说婉姝与怀玉两情相悦时,惊讶地微微瞪大了眸子。 “婉姝喜欢怀玉?她与你说过?” “小姐倒是没与奴婢说过,但是。”春燕几乎将脑袋埋在胸口,声音也越发微弱,“奴婢亲眼看见小姐和表少爷在,在。” “在什么!” “亲嘴。” “什么?”楚氏觉得自己听错了,从座椅上站起来,走近春燕又问了一次,“你再说一遍?” “也,也可能没有亲,那日天色较暗,奴婢可能没有看清……” 春燕便将那个雨天,婉姝送醉酒的楚怀玉回租宅的事说了,虽然没有明说两人搂搂抱抱疑似亲热,但只“在床上”三字就足以令人想歪。 楚氏如遭雷击,后退两步栽回椅子上,不禁想到前几日楚河讲述完绑架过程后,提到怀玉可能误会婉姝被欺辱了。 难道是看出了什么,特意提醒她利用此事考验怀玉? 其实一年前楚氏便隐隐发觉了怀玉的心思,所以并未阻拦怀玉搬离顾府,可她难以接受自己身为母亲竟然没有发现女儿也有同样的心思,两人还在她眼皮子底下做出那等…… 楚氏脸色难看,心情复杂,良久的沉默后,她冷厉地看向春燕。 “此事你不许再提一个字,否则。” “奴婢不说,谁也不说,是奴婢忙昏了头,一时看错了!” 楚氏怎么也不会想到,春燕是真的看错了。 且正是这场误会,在不久之后促成了婉姝与怀玉的婚事。 * 话说顾承封带领一队人马赶到家门口时,恰好看见楚怀玉被扔出顾府的一幕。 顾承封看了眼紧闭的大门,又看向呆坐在地上的楚怀玉,眯了眯眼,冷声下令。 “将嫌犯楚怀玉拿下!” 楚怀玉进入信都没多久顾承封便收到消息,说鹿城有人搜出楚怀玉与暗场签订的契约,太守亲自下令抓他。 而顾承封已经查到婉姝被绑架,动手的正是暗场之人,结合那日楚怀玉的及时现身,顾承封很难不怀疑他。 “你一向乖巧懂事,怎么被赶出门了?”在押送途中,顾承封闲聊似地问楚怀玉,见他没说话,玩笑般接了句,“不会是提亲去了吧?” 楚怀玉默了默,承认道:“是。” 顾承封顿时变了脸色,心里的怀疑也到达顶峰。 自导自演一出绑架,再英雄救美,破坏婉姝名声,又借此表以情深,真是好深的心机。 楚怀玉似是看出他的想法,沉声道:“不是我做的。” 顾承封冷笑一声,是与不是,他自会查清楚。 第75章 “前几日受了些伤,不碍…… 顾承封只当没听懂楚怀玉话中的深意, 不咸不淡地安慰道: “表兄也算看着你长大,自然相信你不会与什么暗场勾结,不过此事我得避嫌, 就不陪你去鹿城了,黄太守为人清正, 你解释清楚,应当没人会为难你。” 楚怀玉看出顾承封不信自己,正想再说什么, 前方忽然出现两名男子拦路。 二人身穿便服, 但周身气质不似寻常百姓,一看就是练家子, 二人恭敬地朝顾承封作揖,其中较为年长的人开口说话,并递上提司腰牌。 “府衙提司林阳见过顾大人。” 顾承封停下马儿, 扫了眼腰牌, “鹿城来的?” 林阳点头称是, 并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楚怀玉,恭笑道:“下官受太守之命请楚大人到鹿城配合调查, 已经请示过包右使了, 听说楚大人在都尉府,正打算上门叨扰呢, 没想到赶巧在这碰上了。” “是挺巧。” 顾承封笑了笑,面上不见任何不满,说话也十分和气。 “本官也是刚刚听说此事, 想着太守大人事急,正要把人给包大人送去,既然你们已经交涉过, 人就交给你们了。” 林阳知道楚怀玉与顾府的关系,还以为会遭到为难,见顾承封这般痛快交人,顿时松了口气,笑得越发真切。 “多谢顾大人体谅。” 楚怀玉沉默地走向二人。 林阳又说了几句好话,便打算带人离开。 顾承封忽然开口,“听说有几个凶徒从鹿城逃出来,路上或许不安全,本官派两个人送你们一程吧。” “那真是太好了,多谢顾大人。”林阳一脸感激地应下,但他身边同伴脸色有一瞬的僵硬。 “张猛,李洪。” 林阳见顾承封点了两个人,没有要交代几句的意思,便再次道谢,顺势告辞。 顾承封点了下头,率先调转马头离去。 林阳朝张猛二人笑了笑,然后看向楚怀玉,“楚大人,咱们这就启程?” 楚怀玉目光落在对方面上,微微一笑,“林大人决定就是。” * 顾承封半夜归家,上床动作很轻,却发现妻子醒着。 “吵醒你了?” 梁氏摇摇头坐了起来,将傍晚发生的事说了。 顾承封听说婉姝不知缘由哭得很伤心,眉头微皱,出于对妻子的了解,想她特意等自己回来说这些,必然看出了什么,便问: “你觉着是因为怀玉?” 梁氏稍作犹豫,点了下头,顾承封瞬间明白她的想法,笑着将妻子揽进怀里。 “不可能,打从怀玉进门,婉姝便把他当弟弟,前年我还特意问过婉姝,她没那个意思,婉姝小时候受过伤,应当是被吓到了,我还担心她逞强,如今哭出来反倒是好事。” 梁氏接下来的一番话却令顾承封失了笑容。 “这两年婉姝相看的人家不少,都是母亲过了眼的好人家,婉姝从未意动,起初我以为是因为孟公子,每次孟家姑娘来我都担心婉姝伤心,后来发现她早已释然。” “我想着婉姝是咱们家的掌上明珠,眼光高些是应该的,怀玉虽是个好孩子,到底不如那些养尊处优的小公子招女孩子喜欢。” “婉姝心思单纯,怀玉又过于内敛,我也觉着两人没可能,直到我无意间发现婉姝在青州时一直与怀玉有联系,还有礼物往来,那时怀玉还在清河县,旬休时也会回来请安,此事却瞒过了母亲,你觉得两人是无意的吗?” 少年人本就心性不定,昨日讨厌,今日就可能喜欢,前年的事又能说明什么呢?更何况怀玉近水楼台。 顾承封听出来了,妻子是觉得两人已经互通心意,可他不愿相信。 “婉姝自小聪慧,以怀玉的身份,两人注定没结果,她不会有这样的心思。” 梁氏却不乐意听了,抬起身子远离顾承封,哼道:“我记得你以前常说,出身相貌等都是虚无,真心胜于一切,怎么也开始以身份相配?是从前花言巧语哄骗于我,还是至今才觉得我配不上你了?” 顾承封嘴角一抽,有些无奈。 “珍儿。” 楚怀玉那小子能和我相提并论吗? 梁珍珍扭过身子钻进另一条被子里,将自己裹紧,语气过于平淡。 “还请夫君谅解妾身刚生完孩子,容易胡思乱想,方才的话就当妾身没说过,明日开始要给公婆请安了,早些睡吧。” “……” 顾承封要是察觉不出来妻子生气就算白活了。 “娘子……” * 天蒙蒙亮时,马车临近鹿城。 为免受人诟病,林阳在镇子将马车换成马匹,打算尽快入城,却发现楚怀玉面色苍白,很是病态,惊讶问他是不是身体不适。 楚怀玉手指微动,这几日太忙,没怎么吃药,胳膊上的伤难以愈合,被楚河仍出门时扯到了伤口,此刻依旧火辣辣的疼。 “前几日受了些伤,不碍事。” 楚怀玉说的轻松,林阳却不敢轻视,看了张猛二人一眼,提议道: “还有几十里路就到鹿城,骑马倒也快,不急于这一时,咱们吃了早饭再走吧。” 自然没人反对。 林阳对这镇子很熟,特意选了医馆附近的食铺,装作惊讶道:“那是医馆吗?倒是巧了,小陈,你带楚大人去瞧瞧。” 小陈便是林阳身边的年轻人,话很少,一副老实相。 “成。”小陈朝楚怀玉憨厚地笑了笑。 楚怀玉面露感激,拱手道谢,便与小陈前往医馆。 楚怀玉伤口状态很糟糕,便是不懂医术的人也看得出他伤的很重,大夫刚拆下纱布便皱起眉头,虽然追究他为何弄成这样子,但在换药时严肃告诫他按时用药,好好休息,若再让伤口恶化,后果很严重。 整个过程小陈都没有回避,直到伤口重新包扎好,大夫写好药方,他主动拿去抓药,还请伙计煎了一副,似乎很是关心楚怀玉的伤势。 医馆煎药在堂后灶房,病患要到后院等待,若有需要还可租间屋子,小陈大方地付了租金,并额外给小伙计一些银子,让他帮忙跑腿告诉林阳这边情形,并帮忙买两份早饭,做事十分周全。 二人进了屋子,楚怀玉便解下荷包,拿出里面的银票,抽出一张五十两银票递给小陈,并向其道谢。 “楚大人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 小陈憨笑着接过银票,看到数额后又立刻推回来,连说太多了,他只花了十几两。 楚怀玉不在意地摆摆手,“陈兄弟一路辛苦,应该请你吃酒。” 见他坚持,小陈才收下银票。 楚怀玉低头将荷包系回腰间。 “那就谢大人赏赐了。”小陈笑容越发憨厚,却在楚怀玉低头时目光贪婪地看向他的荷包。 医馆小伙计很快买来两碗馄饨和几个包子,小陈主动接过馄饨放到桌上。 小伙计得了余下钱做赏,开心地跑去灶房看药。 赶了一夜路,自然是饿的,小陈也没客气,呼噜呼噜很快吃完了馄饨,连汤都没剩下,同时两个包子下肚,抬头便见楚怀玉还在慢吞吞地吃第一个包子,馄饨也没吃几口。 楚怀玉将最后一个包子推过去,“我胃口小,陈兄弟别客气。” “哦好的,呵呵。”小陈这次放慢了速度,眼里却闪过焦急。 好在楚怀玉最终还是吃完了,并很快歪倒在桌上。 “楚大人?”小陈伸手推了推楚怀玉,见他没有反应,憨厚的面容露出奸笑,扯下楚怀玉的荷包塞进腰包,并摸出一粒小药丸吞下,接着主动躺在地上,渐渐失去了意识。 很快隔壁房间走出一名男子,确定左右无人后闪进二人的房间,迅速扛起楚怀玉从后窗跳了出去。 * 林阳三人得到消息赶来时,大夫刚给小陈喂了解毒丸,正在扎针。 “只是迷|药,没什么大事。” 没多久小陈醒了,没等林阳问楚怀玉的下落,他便哭着道:“都怪小的贪吃,楚大人逃跑了!” 林阳虽然心有准备,但还是变了脸色。 他对楚怀玉客气是给顾府面子,却改变不了楚怀玉是太守亲自下令要捉拿的嫌犯,要是被太守知道因为自己疏忽让人跑了,定没好果子吃 一想到刚刚吃饭时从李洪口中得知楚怀玉与顾府闹了嫌隙,林阳便十分后悔,如今也不打算给楚怀玉留脸面了。 “召集镇上所有官兵,捉拿逃犯楚怀玉!” 林阳愤怒转身,便见楚怀玉出现在门口,一脸惊讶的样子。 “林大人是不是误会了?我只是出去方便一下,并未逃走。” “……” “小陈兄弟怎么了?” 小陈惊恐地瞪大眸子,面对林阳的愤怒与质疑,他当然不敢说实话,结结巴巴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太累,不小心睡过去了。” 大夫看出几人是官府的人,原本不想多管闲事,但被人说成庸医就不乐意了。 “老夫虽不是华佗再世,但睡觉和迷晕还是分得清的!” 小陈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来。 “可能是小陈兄弟吃错东西了吧,天色不早了,我们尽快出发吧。”楚怀玉主动开口打圆场,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林阳也很上道,再次为自己的疏忽道歉,然后迅速启程敢往鹿城。 然而几人才出了镇子,便冲出一群持刀歹徒。 “杀了楚怀玉,给老大报仇!” 张猛与李洪对视一眼,立刻抽刀护在楚怀玉前面,林阳也没有退缩。 双方厮杀之时,小陈想对楚怀玉下黑手,奈何张猛护得紧,他找不到机会,且身上药效未过,使不出全力,自己反倒被歹徒砍了一刀,差点丢命。 楚怀玉出手解决了小陈身后的歹徒,一个略微含笑的眼神令小陈浑身一抖,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楚怀玉此举同样令其余三人惊讶,尤其是张猛与李洪,他们在顾承封手下做事几年,对楚怀玉并不陌生,一直以为他是个文弱书生。 可方才楚怀玉面不改色砍人脖子的利落劲儿,绝非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不过就眼下情形来说,大家都很庆幸楚怀玉懂武,少一个拖后腿的人,他们就多一份胜算。 面前这些歹徒虽是一群乌合之众,但人数很多,手段也阴险,第一步先斩断马蹄,逼得五人落马,哪怕其余四人有意牺牲自己让楚怀玉逃走,也无能为力。 为今之计,只有拼了! 小陈也不想死,再没有对楚怀玉下黑手的想法,全力应对歹徒,但他如今是无人当中实力最弱的,歹徒似乎看出了这点,想要从他这边突破,就算楚怀玉想保他也是有心无力。 “啊!” 小陈手臂被砍了一刀,武器掉落,就在他感到绝望之时,远处忽然飞来数只箭,将他眼前的歹徒射杀。 第76章 反转 手持弓箭的官兵出现, 歹徒们见情况不妙,瞬间四散奔逃,却不知四周早已被官兵包围, 他们无处可逃。 林阳认出领头人是太守门下都卫田方,乃太守近卫,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阳一头雾水,正要上前打招呼,便见田方走到楚怀玉面前, 朝他拱了拱手, 态度十分客气。 “人已抓到,楚大人可要随我等一起入城?” 林阳面露惊疑, 他们几个小兵小将不敢得罪人,对楚怀玉客气些就罢了,田方可是太守的爪牙, 何至于此? 楚怀玉不是嫌犯吗? 只见楚怀玉点头答应, 接着看了眼小陈, 笑道:“小陈兄弟重伤,怕是坚持不到鹿城, 镇上存善医馆的大夫医术不错, 就是不知有无歹人藏在镇子里等着灭口……” “不不不,小的能坚持。”小陈原本还在担心自己帮人设计楚怀玉失败还能不能拿到报酬, 此时一听灭口二字顿时吓破了胆,“小的有要事禀报太守大人,我和你们一起进城!” 林阳与张猛李洪互看一眼, 都觉得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他们却不知道。 半个时辰后, 几人被带到太守跟前,小陈发现收买自己的吴杰已经被五花大绑,没等有人审问,他自己便招了。 “是柳提司让小人给楚大人下|药,他说楚大人是与暗场勾结的贪官,但背后有都尉大人撑腰,让他背上畏罪潜逃的罪名,也算是为太守大人排忧解难……” 把楚怀玉从医馆带走的人只是个小喽啰,没有看出楚怀玉是装晕,将他带到一间房子绑起来后便出去了,而楚怀玉在离开鹿城时便与黄绪事先通过气。 田方早已带人在镇子等候多时,通过跟踪小喽啰发现了吴杰,他没有立刻抓人,而是等有人给吴杰报信说楚怀玉逃走了之后,亲眼目睹柳家与暗场余党勾结刺杀楚怀玉后,才将人拿下。 吴杰被抓了个正着,百口莫辩,面对小陈的指控,他也当场认罪,但说起作案动机,他坚持小陈那套说辞。 “下官意图私下处决嫌犯,下官认罪,可楚怀玉与暗场勾结证据确凿,怕是连捣毁暗场也是他早就和孙蛇商量好的,为的就是借此上位,以后更方面为他们做事,太守大人可千万不能被他蒙骗了啊。” 他努力扮演着忠士,试图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到楚怀玉的罪过上,却不知楚怀玉与太守关系匪浅,早就交代了契约一事。 不过其他人可不知此事,旁听的官员不少,闻言也都怀疑楚怀玉一个外地小官,凭什么轻易就找到了暗场那么多重要入口。 黄绪目光扫过众人的脸,不动声色地问吴杰,“契约昨日才到本官手中,尚未确定真假,你因何笃定就是他与暗场勾结?” 吴杰转了转眼珠子,道:“是暗场的二把手孙千亲口说的,说楚怀玉为升官违背契约,杀了孙蛇,暗场余党正在四处追杀他呢。” “你见过孙千,亲耳听他说的?” 吴杰犹豫片刻,点头称是,“下官也是想着让他们狗咬狗,所以找到孙千说我与楚怀玉有私仇,并且知道他在哪,孙千这才派了那些人给我。” “你们何时见的?” “就,昨日午时。” “呵,你可知孙千是本官故意放走的?昨日早上你们便见了面,这契约也是在你的引导下才被人发现,而且你与孙千早就相识,还是暗场常客!” “吴杰,你因何谋害朝廷命官,又与暗场有何来往,还不速速招来!” 吴杰大为震惊,还意图装傻,但黄绪接下来的话让他瞬间慌了神。 “据本官所知,你母亲是柳家旁支,在你与孙千见面前一晚才去柳廉吏府上拜访过。” “不,不是柳家让我做的,是赵珅!” “赵珅?” “正是当朝太尉之子赵珅,是他的长随亲自找到我商量刺杀楚怀玉之事。”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 这事怎么又牵扯到太尉之子了? 吴杰见众人不信,接着道:“赵珅说要亲眼看着楚怀玉身败名裂,此刻应当还在鹿角客栈等消息。” * 赵珅的确在鹿角客栈等消息,他原本是想让广乐直接找人杀了楚怀玉,但当得知楚怀玉与暗场有龌龊,他就变了想法。 如果楚怀玉不明不白的死了,婉姝定会对他念念不忘,但若让他身败名裂,使婉姝看清楚怀玉是个多么卑劣之人,她定会后悔喜欢他。 所以他接受了柳晗的提议。 在楚怀玉被当成嫌犯押回鹿城的路上将他带走,制造他畏罪潜逃的假象,然后让他尸骨无存,永远也不会有人找到他,再让几个暗场余孽指认,将他的罪名坐实,他将永远背负骂名。 赵珅心想,等此事结束,他便去顾府提亲,婉姝被绑架清白受损,顾府应当不会再拒绝了吧。 他不在意婉姝被绑架时是否发生了什么,只要婉姝嫁给他,他定一辈子对她好。 “公子,三爷来了。” 赵珅思绪被广乐的声音打断,转头便见三叔赵元年摇着折扇,满脸笑意地进了门。 “阿珅呐,你父亲让我给你带句话。” “三叔请说。” “你是蠢货吗?” “……” 赵元年今年二十有四,身无一官半职,常年四处游玩,吊儿郎当,是最令赵家家主头疼的存在。 赵珅一时看不出三叔是认真的,还是在拿自己取乐。 赵元年也不管他信不信,打量起屋内摆设,最后目光落展放在桌上的风筝上。 “风筝挺漂亮,花了不少银子吧?” 赵珅眸光微闪,不答反问,“三叔是来鹿城游玩的?” “鹿城马球大会很有意思,我也来凑凑热闹。”赵元年转头对上赵珅惊讶的目光,眼神有些幽怨,“不过热闹没看成,反倒被交代了个任务,大哥让我带你回京。” 赵元年虽然不着调,但很少忤逆家主,他口中的大哥正是赵珅的父亲,也是赵家现任掌舵者。 赵珅闻言微微皱眉,“父亲已经答应允我在信都历练两年。” 赵元年摇摇头,目光同情,“他说你太蠢了,怕你死在外头,你一人死事小,给赵家丢人事大。” “……” 您是父亲派来专门来骂我的是吧? 赵珅见三叔不像是在开玩笑,正打算问清楚自己因何挨骂,便听见外面喧闹起来,以及广乐愤怒的声音。 “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抓我!” 赵元年走近赵珅塞给他一个小册子,迅速对他耳语了几句。 赵珅面色僵硬,眼里有不可置信。 官兵推开门时,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转,知道赵珅身份不一般,说话还算和气。 “有人告赵公子勾结暗场谋害朝廷命官,两位跟我们走一趟吧。” * 世人皆知丁家是太子党羽,其姻亲柳家自然与之同心,赵珅以为,就算给柳家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得罪自己。 可现实却是,他被柳家摆了一道。 赵珅愤怒,羞恼,可他仍是不明白,柳家怎么敢的? “赵珅,你可认罪?” “微臣的长随确实与此人见过面,却非为了害人。”面对黄绪犀利的审视,赵珅还算从容,“前几日柳晗找上我,说要做马匹生意,吴杰便是替他做事之人,我再三考虑之后觉得不妥,便让广乐去拒了。” 吴杰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瞬间激动起来,“你胡说,明明是你嫉妒楚怀玉抢了你的心上人,要除之而后快!” 赵珅脸色微沉,没有与之辩驳,而是将三叔给的册子交给黄绪。 “太守大人,微臣不懂商道,但也知想做马匹生意需要朝廷许可,柳晗找上我时言之凿凿,似乎很有门路,可他前几日还险些身陷囫囵,我心觉奇怪,便去查了查,不成想竟查出一件惊人之事。” “柳晗瞒着官府,私下与外商倒卖马匹,已经长达五年,其交易场所就是暗场,说来也是巧了,过几日就是他们交易的日子,那外邦人到此地才知暗场被封了,于是暗中打探消息,最后被我三叔撞见,发现端倪。” 黄绪此时已经看完小册子内容,正是五年来马匹交易记录,还是用两国文字分别记录的,上面的名字自然不是柳晗,但手印做不得假。 黄绪合上册子看向赵珅,等他讲完。 “我三叔并不认得柳晗,但在马球大会上对他颇有印象,于是拿着那外邦人画的画像找到我,这才确认柳晗身份,就算今日此人没有污蔑于我,我也正打算将此罪证献给大人呢。” 赵元年略带歉意道:“草民一向广交好友,本也是好心帮人,幸而碰见侄儿赵珅,否则就助纣为虐了,好在那外邦人不知我身份,还以为我是柳晗的人,此刻还在我安排的宅子等着呢,还请太守大人定夺。” 事到如今,赵元年已忙着将功劳推给赵珅,想来结果必不会出其右。 黄绪深深地看了二人一眼,当即派人去赵元年所言之地拿人,另派人去柳府召柳晗。 不过派去柳府的人刚刚出门便折返回来。 “报告大人,柳晗已到。” 一众官员朝门口看去,便见柳晗灰头土脸的进了门,随之而来的还有他爹柳平升。 “黄大人,下官刚刚发现这孽子竟偷偷做马匹生意,下官一生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万不敢做出对不起朝廷之事,方才知晓孽子竟犯下如此大祸,恨不能亲手剐了他!” 柳平升说着狠狠踹了一脚柳晗,悲愤道:“孽障,太守大人在此,还不将你所犯之事如实招来!” 众人面面相觑,无不感叹柳平升消息灵通,老奸巨猾,他这是要弃车保帅啊。 被踹倒在地的柳晗如行尸走肉一般爬跪起来,脸上尽是麻木,“此事皆是我一人所为,我家人并不知情。” 经过指纹对比,小册子上的手印确实属于柳晗。 吴杰在看到柳平升时便知自己该怎么做了,不仅改了口供说自己诬陷赵珅是受柳晗指使,还另外交代了几个生意合伙人,又几名官员落网。 只可惜柳晗一心揽罪,查到最后也没能找到证据证明柳平升参与其中,柳平升虽会受牵连,却不至于丢了官身,以后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而赵珅从被告变成了受害者,且因查获线索定罪柳晗有功,后来得到了上峰嘉奖,还升了官。 整个审案过程跌宕起伏,以柳晗吴杰等人获罪收尾,此间弯弯绕绕太多,众人各怀心思,倒是没人在意楚怀玉了。 楚怀玉就像个看客般见证了整个案子,最后事了拂衣去。 后话暂且不提,楚怀玉只在鹿城留了两日便洗清嫌疑,当即离开鹿城,然刚出城门就被赵珅拦住。 大概是被柳家的事打击到了,赵珅面色阴沉至极,隔着车厢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戾气。 “你别得意,就算婉姝看不上我,也绝不会嫁给一个算计她的阴险小人。” 楚怀玉端坐于马上,侧首看向马车,嗤笑一声。 “那样的蠢事,你都不会做,却以为是我?” 婉姝被绑架,楚怀玉出现的那样及时,不可能是巧合,可若真是他自导自演,又为何给赵珅送消息呢? 片刻的沉默后,赵珅想通其中关键,却不愿相信,猛地掀开车帘,怒视楚怀玉,“不是你还能是谁?” 楚怀玉可没打算与他多言,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警告便扬长而去。 “不想死的话,就别再来信都。” 至于设计那出戏的人,楚怀玉相信自己马上就能见到了。 赵珅放下车帘,转头对上赵元年戏谑的眼神,恼羞成怒,又不敢发火。 “三叔可知方才那人是谁?” “有所耳闻。”赵元年点了点头,好似没看到侄子眼中的敌意,夸赞道,“听说这位小楚大人给黄太守帮了不少忙,却半分功劳也不要,可见是个心思玲珑之人,将来必成大器。” 赵珅一噎,忍了忍,转言道:“三叔,能否借我几个人用?” “欸?”赵元年抬手打断,一脸惊吓且不容商量道,“大哥特意强调不许你再惹事,三叔可是靠你父亲养着的,你就别为难我了。” 赵珅只得扬起笑脸央求,“侄儿哪能为难您,只是有件事不弄清楚我心难安,只需几个腿脚麻利的人替我打听些消息,绝不惹麻烦,好三叔,您就帮帮侄儿吧。” 叔侄俩只差四五岁,打小感情就好,赵元年从未拒绝赵珅的请求,不过这次却没依着他。 “无论你想做什么,回京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所求不在京城。” 赵元年打开折扇摇了摇,老神在在道:“你这个年纪极力所求,又遭家族反对的,无非是些儿女情长之情,只要你肯回京,你父亲自会帮你。” 赵珅双眸骤亮,“父亲当真这样说?” 他父亲一开始便有些看不上顾家,被拒亲后更是直言两家再无可能,赵珅则认为正是父亲对这亲事不上心,才请了张家做媒导致亲事没成,他来信都前还因此和父亲大吵了一架。 父亲贵为太尉,为人圆滑,在官场风评很好,如果他肯放下身段,说不定真能让顾家回心转意。 “倒是没有亲口说。” “……” “不过听你父亲的意思,近来怕是要有大事发生,赵家此时不宜出头,联姻对象必不会门第太高,我观你父亲面色,只要你老实回京,将心思多放在家族上,让你娶个心仪之人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好,咱们即刻回京!” 第77章 小姐真的要放弃表少爷了…… 楚怀玉快马加鞭来到之前遭遇刺杀的镇子, 直奔存善医馆,让大夫换了伤药,又租了间屋子, 等着伙计煎药。 进屋不久,便有人从后窗跃进来, 他穿着绸缎锦衣,珠光宝气,肤白面润, 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 金多多探头确认无人发现自己后迅速关上窗户, 接着滋溜一下跑到桌子旁,坐在楚怀玉对面, 晶亮的眼睛直直盯着他,满眼崇拜。 “老大真是料事如神,我们放出何蓉还活着的消息后, 镇子上可来了不少人, 将你出现过的地方都翻了个底朝天, 刚刚你进镇子,那些人都坐不住了, 此刻全在医馆内外盯着, 咱们接下来咋办?” “收网杀鱼。” 两刻后,楚怀玉换了身短打粗衣, 打扮成医馆伙计的样子从医馆后门离开,低眉垂首混入街道,很快走到车行租了一辆马车离开镇子, 最后来到三里外一座破庙。 楚怀玉进入破庙后,一群人从不远处的林子冒出头,领头者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 得意笑了,冷声下命: “一个活口都不许留下!” 众人得令,迅速将破庙包围,持刀悄然逼近,不料未等他们破门而入,四周忽然冒出一群弓箭手,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们本能地冲进破庙躲避,然而破庙内早已埋伏了数人,两面夹击,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将他们一网打尽。 留在林中的几人在弓箭手出现之时便明白自己落入了圈套,当即撤退逃跑,没跑几步便见一群黑衣人并排而立,刀剑泛着寒光,竟比他们还像是杀手。 领头之人正是楚怀玉,正好整以暇地看着鱼儿入网,显然方才引人入庙的人不是他。 楚怀玉瞧着躲在后方的陈妙峰满脸震惊,嘴角微微上扬,面上并无意外。 “陈妙峰。” “这,这不是楚兄吗?”陈妙峰扒开挡在自己身前的侍卫,假装惊喜道,“你们来的正巧,林外有两伙人正在拼杀,我正要去报官呢,听说楚兄就职于审刑院,可是来缉拿歹徒的?就在林外,你们快去吧。” 陈妙峰身边全是心腹,他倒是不傻,特意穿了便服,使几人看起来与那些杀手确实不像一伙人,他以为楚怀玉不敢对自己怎么样,便想糊弄过去,也算给对方个台阶。 却见楚怀玉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好似方才的笑只是错觉。 “杀。” “楚怀玉,你敢!” 陈妙峰大叫一声,不得不拔剑对抗,他本身功夫不错,此次行秘事,身边侍卫亦是武艺非凡。 奈何楚怀玉带来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人数优势加上提前布局,对付陈妙峰等人与瓮中捉鳖无异。 楚怀玉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陈妙峰的人一个个丧命,最后只余陈妙峰重伤跪倒在地。 “别,别杀我,我也是被逼的,只要你放了我,我可以帮你对付真正想杀你的人。” 楚怀玉走到陈妙峰身前,“哦?是谁逼你杀我?” “是,是……” 陈妙峰忽然目光一变,抬手欲将袖中利器射向楚怀玉,可惜刚刚动作,便被抹了脖子,血溅三尺。 楚怀玉嫌弃地侧身,脱下外衣扔到一边,立刻有人为他送上新的。 “陈妙峰留着,其余处理干净。” “是!” 楚怀玉离开,众人一阵忙碌后,林中很快恢复平静。 清风徐徐,树影微动,两道人影同时从枝繁叶茂间现身,静默一瞬,紧接着身影交错,刀光剑影。 * 荣县 何蓉被折磨了数日,整个人血迹斑斑,形销骨立,明明没有被绑着,但她不敢逃,也不敢呼喊求救,在漆黑窄小的柴房里缩成一团,祈祷着外面的人能把自己忘了。 她的祈祷显然没有起作用,黄昏之后,柴房的门准时被打开,一人手执蜡烛缓缓走近,墙上巨兽般的影子随之移动。 何蓉呜咽着往角落缩了缩,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直到听见一道陌生又有些耳熟的声音。 “想离开这里吗?” 语气缓慢平静,落在此时的何蓉耳中,可谓温柔。 何蓉下意识抬眼,见到对方面容时瞪大了眸子,然后迅速收回目光,颤抖祈求,“我知道错了,我错了,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楚怀玉在距离何蓉两步远处蹲下,将油灯放在两人之间,橙黄的暗光在他略显苍白的平静面容上跳跃,诡异可怖。 “老实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可以放了你……绑架婉姝,是谁的主意?” “是碧莲,她知道我心仪赵珅,于是挑唆我毁掉顾婉姝的名声,我再也不敢了……” “你接近赵珅,是受谁指使?” “没人指使,是我喜欢他,很早我就喜欢他,所以从京城追来。” “是吗?”楚怀玉语气带上淡淡笑意,好似在闲谈家常,“这么说何小姐还挺长情,敢于追爱的勇气也令人佩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何蓉忍不住抬起头,胆怯地看着楚怀玉,心中却隐隐有些激动,以为对方不敢得罪何家,真的会放自己离开,心想待自己回家,定让这些欺辱过自己的人付出代价。 然而楚怀玉提出的最后一个问题打破了她的幻想。 “何小姐生长于京城,见多识广,不知京狱中的酷刑,你听过几何?” 何蓉瞳孔一缩,对上楚怀玉幽深如寒潭的目光,终于看清他隐藏在温和面具下的狂怒与暴戾。 像是被人扼住咽喉,何蓉深感窒息,惶恐至极,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接着便听到楚怀玉如恶魔低语般的笑言。 “我不了解京狱之事,但读过一些关于审刑的野史,其中有记载许多酷刑,如凌迟、炮烙、剥皮、插针等,不过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当属人彘,何小姐听说过人彘吗?” “就是把人的手脚掌剁掉,挖出眼睛,用铜注入耳朵,使其失聪,用喑药灌进喉咙,割去舌头,使其不能言语,然后扔到厕所里,哦,对了,还要割去鼻子,剃光全身毛发,然后……” 何蓉内心再强大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娇小姐,哪里听说过这等残忍酷刑,当即捂着耳朵尖叫起来,但下一刻便被楚怀玉掐住脖子,被迫与他对视。 楚怀玉缓声道:“放心,每天只执行其一,你不会死的,当然你的舌头会留在最后……今日就先剁掉一只脚吧。” “啊——” “不要!我说,我全都说!” “是我表嫂,我表嫂说只要毁了顾婉姝的名声,赵珅就会娶我,我还偷听到一个秘密,只要你放了我,我便告诉你……” * 深夜,九华书院各宿舍接连熄灯,便是最刻苦的学子也该睡了。 秦淮哈欠连连,正打算灭烛火时,火光微晃,一阵血气飘入鼻间。 “呼”的一声,屋内顿时陷入黑暗。 秦淮歪倒在床上,又打了个哈欠,才将视线移到角落最幽暗之处。 “怎么这个时辰才回?” 杨跃已包扎好伤口换了衣裳,行动间完全看不出受了伤,他单膝跪地,低沉的声音带了丝愧疚。 “楚怀玉身边有高手,陈妙峰死了,属下无能,请公子责罚。” “陈妙峰死了就死了,我就是好奇他们非要杀何蓉做什么,莫非她知道什么秘密?” 杨跃惭愧垂首,他本该救下陈妙峰满足公子的好奇心,结果人没救下,也没找到何蓉,还差点暴露身份,任务彻底失败了,就算公子不责怪,他自己也会去领罚。 秦淮动了动身子躺平,又扯过被子盖上,“能伤到你的人可不多见,楚河?” “是。” 一阵沉默后,秦淮忽然低笑起来。 “怀玉啊怀玉,真是好算计。” 原以为他去顾府提亲是将计就计表痴心,如今看来,楚怀玉早知自己会被顾府赶出来,故意让旁人以为他被顾府抛弃,引出陈妙峰只是顺带,最主要是联合楚河抓住自己。 想来也不意外,何蓉身份摆在那,楚怀玉应该早就猜到是谁要对付顾家,只是因着赵珅的出现而怀疑绑架背后另有其人搅局。 “啧,差点被抓到呢。”秦淮语气颇为遗憾,接着突然坐起身,一副要与杨跃好好探讨一番的架势。 “你说鹿城那么大的立功机会他说不要就不要,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杨跃自是回答不了。 “算了算了,管他呢,赵珅突然回京,怕是京中有事发生,我的时间也不多了,还是正事要紧。” 杨跃腹诽,原来公子还记得正事。 “不过这个赵珅也太孬了,我都把消息送他嘴里去了,英雄救美都不会,哦,有楚河在他好像确实没机会,还惹了一身腥,话说楚怀玉就没怀疑他?怎么着也是情敌,现成的杀人理由摆在眼前,他怎么就没动手呢,难道是怕了赵家?我看不像啊……” 在秦淮的设想中,二人应该互相怀疑,不死不休才对,而且赵珅都派人痛下杀手了,楚怀玉抓住人后竟然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了,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秦淮四仰八叉地躺回去,满脸痛苦。 “啊,玉啊玉,你到底要做什么?不行,我一定要弄清楚,不然一定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会长不高的……” 两年前他明明与楚怀玉差不多高,现在都差半个头了,好气哦。 一刻后,杨跃默默为其盖上被子,悄然离去。 * 时至四月,白日暖阳高照,街上百姓大多换上薄衣,水果凉茶也开始热卖。 今日温度尤其高,午后,宝妹捧着一兜果子跑进顾府大门,脚步微顿,拿出一个孝敬门房。 “这是枇杷果,往年要等四月中旬才能买到,这丫头哪来的?” 门房看着手中淡黄色的果子面露惊讶,抬头时宝妹已经跑没了影儿,嘀咕一句后乐呵呵享用了。 宝妹放轻脚步走在廊下,透过敞开的窗户看见小姐午睡醒了,已经梳洗整齐坐在案前,她赶紧将果子洗了装好盘送过去。 “小姐,吃枇杷果不,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 婉姝刚拿起笔准备练字,闻言惊讶地看过去,一旁磨墨的春燕也停下动作,笑骂道: “我说这大热天你怎么跑出去了,原来是馋的,不过这枇杷果颜色真好,现在应该还没卖的呀,你从哪弄来的?” 宝妹把果子往前推了推,笑嘻嘻道:“小姐不是要绣帕子嘛,我去绣庄瞧花样,路上碰见的。” 春燕满脸不信,“便是旺季这东西也金贵,你买得起?” 宝妹笑容一顿,飞快地看了眼婉姝,小声说了句什么,春燕没听清。 “你说什么,大点声,不会是偷的吧?你要是敢把偷来的东西给小姐吃,看我怎么收拾你。” 宝妹连忙摆手道不是偷的,又被追问了一次,她才小心翼翼道出由来。 “我,我也不知道这东西多贵,就是看着新鲜,想买来尝尝,结果一个都买不起,还被小贩骂了一顿,恰,恰好表少爷碰见了,便帮忙付了银子……” 春燕闻言瞪大眼睛,下意识看向婉姝,“表少爷回来了?怎么没来…咳咳。” 春燕偏头抬手拍了自己嘴巴一下,暗恼自己说话不过脑子。 表少爷提亲被赶出府才过去五日,她虽然不知小姐那晚为何痛哭,紧接着得知表少爷被抓去鹿城,小姐面上什么都没问,好似不关心,但眼底乌青做不得假。 春燕私以为小姐是碍于父母之命不敢再亲近表少爷,其实心里是难过的,但此刻小姐听到表少爷的消息,脸上既无喜色,也没有不高兴,反倒过于平淡。 小姐真的要放弃表少爷了吗?春燕忍不住怀疑。 “你俩拿几个,其余给母亲送去吧,母亲喜欢。” 婉姝淡声开口,而后继续落笔写字。 春燕赶紧给宝妹使眼色,让她快点将东西拿走。 宝妹失落地垂下脑袋,端起盘子,脚步沉重地出门去,只有她知道这枇杷是表少爷特意让人从南边运来的。 春燕继续磨墨,眼看着婉姝的字迹一会儿规整,一会儿飘逸,显然心绪不平,她也不敢吱声,只当没看见。 ……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婉姝撂下笔,随手拿了一本书读起来。 “你忙去吧,不必在这伺候。” 春燕看得出婉姝想要一个人静静,连忙放下手里的伙计,“今儿实在热,奴婢去做些解暑的吃食。” 婉姝点点头。 春燕出去后,整个屋子彻底安静下来,婉姝端着书,强迫自己去看,甚至张嘴默读起来。 其实得知怀玉回信都,她是松了口气的,但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迷茫。 自那日怀玉向父母提出求娶之意,父亲大怒,说自己引狼入室,以后再不许怀玉踏入顾府大门,婉姝便知一切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待亲情慢慢消磨,或是怀玉调职远走,双方将成为世俗中最常见的远房亲戚,三年五载也未必能见一面。 心中的不舍令婉姝感到恐慌,因为她知道纵是关系最亲密的亲姐弟,姐姐也不会因不想分别而生出耽搁弟弟仕途的心思。 偏偏她真的这样想过,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她真的有过希望怀玉永远留在信都的想法。 婉姝不敢去想自己对怀玉的感情是否从未变质过,她只觉得自己太自私了。 最近发生了太多糟糕事情,直到此刻婉姝的心还是乱的,唯有一点她心里清楚,父亲不会因为怀玉提亲而对他如何,但若发现自己与怀玉不清不楚,定会将他赶出信都,甚至断绝关系,怀玉的仕途八成会因此断送。 感情上是她这个做姐姐的没能以身作则,失了分寸令怀玉生情,若再让他失去前程,便是误人一生。 婉姝如今要做的,便是与怀玉保持距离,若无必要,在各自定下婚事前最好不要再见。 婉姝抿了抿唇,眼神逐渐坚定,但听到外头传来的声音,还是呼吸一紧。 “表少爷来了。” 第78章 “怀玉今日是来请罪的。…… 宝妹送完枇杷从主屋出来, 正巧碰见小厮让守门丫鬟给太太传话,说表少爷求见,于是躲在游廊拐角的廊柱后面偷听。 上次虽然闹得难看, 但发火的是老爷,今日老爷不在府中, 说不定太太心软就让表少爷进门了。 果然,传话的丫鬟很快出来,让小厮去请表少爷。 宝妹转了转眼珠, 磨磨蹭蹭向西厢房走去, 在到达门口时正好瞧见楚怀玉从角门进来,佯装惊讶地打了声招呼。 “表少爷来了。” 一窗之隔, 婉姝听得真切。 待宝妹进屋,回禀枇杷已经送到主屋,太太很喜欢。 婉姝头也没抬地应了一声, 若无其事地继续埋头看书, 看似平静, 实则捏着书角的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 宝妹叠手站在几步远外,眼巴巴看着婉姝, 等待下文。 过了一会儿, 婉姝开口支走宝妹,“春燕去小厨房做好吃的了, 你去给帮忙吧。” “哦。” 宝妹一步三回头地出门去,刚踏入小厨房就被春燕拉到一边问话,方才她也听到宝妹说表少爷来了。 “小姐说什么了?” 宝妹眨巴眨巴眼, 如实道:“小姐看书呢,让我来厨房帮忙。” “没说旁的?” “没。” 春燕欲言又止,想问小姐心情如何, 又怕宝妹这个小机灵鬼发现什么,最终叹了口气。 “天这么热,小姐午食没用多少,做些开胃的酸梅汤吧。” 闺房内,婉姝手里的书再也没翻动过。 * “怀玉来了,可用过午食?” 楚氏对待怀玉一向是柔和的,便是私心里气他对婉姝的心思,奈何依照春燕的说法,自家女儿也有意,且多年感情做不得假,她做不到对怀玉冷眼相待。 事实上,楚氏在得知婉姝与怀玉两情相悦时,惊讶过后的第一想法是以女婿的标准考量怀玉,考虑几日后发现怀玉除了身世坎坷些,倒也挑不出大毛病。 只是人心隔肚皮,对待远亲侄子她可多宽容,但挑女婿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定要重新仔细考量一番才是。 楚怀玉不知楚氏所想,见表姑对自己的态度与往常无异,依旧不敢有丝毫放松,面色沉重地在屋中跪下。 “怀玉今日是来请罪的。” 楚氏面露惊讶,“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 楚怀玉保持跪姿,拱手埋首,郑重请罪。 “前几日是怀玉孟浪,口出狂言,求表姑与姑父原谅怀玉这一回。” 楚氏以为怀玉上次被顾贤的态度吓到,后悔提亲了,目光顿时冷了下来,不过没有表现任何不满,语气依旧含笑。 “婉姝出了那样的事,想必你也是担心你表姐名节受损,关心则乱,自然怪不得你一番好心。” 楚怀玉闻言皱了皱眉,立刻表明,“怀玉求娶表姐是真心实意。” 楚氏微微挑眉,没有接话。 楚怀玉继续道:“怀玉自知人微势弱,配不上表姐,遂克己复礼,从不敢亵渎,正因如此,怀玉求娶表姐虽发乎情,然无媒失礼,但绝无半点轻贱之意,故而今日特来为当日莽撞请罪。” 婚姻大事自古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楚怀玉无父无母,媒人便显得尤为重要,他凭一己之身提亲,的确有些失礼,但以他与顾府的关系,倒也情有可原。 楚氏见怀玉是为此道歉,眼中冷意散去,不过听他的意思,会请媒人重新登门提亲,倒是有些好奇他会请谁来。 当然好奇只能压在心底,楚氏还想谨慎考察怀玉,不会表现出任何有意嫁女的意思,于是轻轻揭过此事,转移话题。 “表姑看着你长大,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说起来你表姑父脾性你也知道,那日所言过激了些,也是爱女心切,你千万别记恨。” “表姑言重了,怀玉该当请罪,待表姑父回府,还请表姑遣人知会一声,怀玉再向表姑父请罪。” “你这孩子,见外的话便不说了,听你表兄说你去鹿城的路上遇到了危险,可有受伤?别跪着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氏给云霞使了个眼色,云霞立刻去扶怀玉,楚怀玉顺势起身,在楚氏的示意下坐到椅子上,立刻有丫鬟送上茶水。 倒好茶,云霞便领着丫鬟出了门,屋内只余芳姑一人伺候。芳姑是楚氏娘家陪嫁过来的妈妈,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楚怀玉想了想,从马球大会发生的命案开始说起,缓缓讲述了数日来鹿城所发生的事,包括案件处理过程结果,以及何蓉买凶绑架婉姝和自己遭遇刺杀之事,但隐去了自己与暗场的关系以及在整件事当中发挥的作用。 即便如此,其中许多细节是外人无法得知的,且有很多耐人寻味之处,窥斑见豹,楚怀玉说这些公务,看似是与楚氏闲聊,实则意在提醒顾府朝堂变化。 楚氏自是懂得其中深意,这些话她会原封不动转告丈夫,不过公务之事她不好多做探究,便询问起有关何蓉的事。 “那日表姐所用暗器有麻痹之效,其实何蓉并没有死。” 听到怀玉这般说,楚氏并无惊讶,只问人现在在何处。 楚怀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说起自己昨日回信都途中被陈妙峰刺杀一事。 陈家曾有意与顾家结亲,楚氏自然知道陈妙峰,闻言有些诧异。 “他为何这般?” 楚怀玉没有直说,而是道:“何蓉未死一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事关表姐名节,我不敢擅自行动,本想等鹿城之事结束后亲自将人带回信都,却在查案时意外得知何蓉与暗场有往来,我想绑架之事或许另有隐情,便故意放出何蓉还活着的消息,结果引出了陈妙峰。” “你可有抓到他?” “没能留下活口。” “何蓉呢?” “我让人提前转移,但去晚了一步,人在荣县被杀了。” 楚氏默然。 这次楚怀玉被当成嫌犯再去鹿城,楚河一直暗中跟着,亲眼目睹了临鹿镇发生的事,但因追击杨跃错过了荣县之事,今早便回到顾府向姐姐汇报了一切。 因此楚氏知晓怀玉杀陈妙峰是迫于无奈,也未能发现他在何蓉一事上说谎。 “此事恐怕不简单,等你表姑父回来再议吧,至于陈妙峰,他咎由自取,非你之错。”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见楚氏面露疲态,楚怀玉起身告辞。 芳姑送怀玉到门口,云霞收到芳姑眼神暗示,立刻跟随怀玉走下台阶,打算亲自送他出院子。 走到院子中央时,楚怀玉停下脚步,叫她不必送了,目光却落在西厢房方向。 云霞道:“小姐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表少爷不必担心,只是这会儿小姐午睡未醒。” 这话是在告诉楚怀玉,婉姝并未在绑架中受人玷污。 楚怀玉今日在与宝妹谈话中已经猜到了,直到此刻才算是松了口气,但心底对婉姝的心疼,以及对那些伤害婉姝之人的痛恨并为因此减少。 “我改日再来看表姐。” 楚怀玉在顾府呆了有一个时辰,婉姝既未露面,便是不想见他。 楚怀玉朝云霞点点头,最后看了西厢房一眼,离开了顾府。 * 今晚顾贤父子都未回来,楚氏半夜被噩梦惊醒,迅速披上外衣去了外间。 “三弟。” 楚河很快出现在外间。 楚氏道:“我这心里莫名发慌,你去看看承封,顺便将今日怀玉所说告知他。” “好。” 楚河是翌日清晨回来的,并带来一个坏消息。 “承封说有人弹劾姐夫贪污受贿,似与鹿城的案子有关,姐夫进京了。” 楚氏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你姐夫是被押进京的?” “不是,姐夫是受旨进京述职,皇上圣明,自然不会听信谗言,承封让您不要担心,他会联系京中亲友帮忙。” 见楚氏脸色难看,楚河询问道:“可要给爹娘去信?” “陈家既敢上书诬陷,必然已经造好了证据,此刻联系青州反倒落人口舌,况且远水救不了近火……” 楚氏想到明日是十五,长信侯夫人会去香山礼佛,便让云霞去知会儿媳梁氏,明早去荣县。 去年在香山庙发现梁氏怀孕,此时去还愿也不会引人怀疑。 芳姑道:“这时候香山的榆叶梅开得正好,不如让小姐一起去散散心?” “也好。” 还愿是为侄嫂,婉姝自然不会拒绝,只是提起香山庙,她不禁看向自己腕间的佛珠,眼中闪过复杂情绪。 翌日清晨,顾府马车出发前往荣县,抵达香山时,正碰上长信侯夫人祷告完从庙堂出来。 “见过夫人。” 顾府与长信侯府关系说不上多密切,但平日往来也算周全,两家名声都不错,加上风婕郡主与婉姝要好,长信侯夫人对顾家十分看好,此时态度也很热情。 得知楚氏带儿媳来还愿,长信侯夫人直夸婆媳俩有福气,当然也没忘了婉姝,道过俩月侯爷寿辰,风婕郡主回娘家,姐妹俩可以聚聚。 “我后晌才回,你们娘仨若是不急着回家,一会儿到我寮房坐坐。” 从表情来看,长信侯夫人尚不知顾贤被召入京一事,楚氏也未露急色,笑着答应了下来,双方在堂前分别。 此行虽是为了打探消息,但还愿也是诚心,娘仨在佛前跪了半个时辰才离开庙堂。 前往后院寮房的路上,却碰上了意料之外的人。 “呀,顾夫人,真是好久不见了。” 陈妙峰的母亲李氏热切地过来打招呼,笑容满面,一旁梁静紧跟着行礼,看向梁珍的目光却不同以往虚假亲热,笑得有些僵硬。 粱珍与婉姝尚不知陈家所做之事,表现并无异常,楚氏则笑吟吟地与对方客套,态度一如既往。 李氏打量着三人,一时分不清是对方演技太好还是真不知情,当然对她来说也无甚差别,今日她来此,一是为了试探自家儿子下落,二是阻止楚氏向长信侯求助。 “顾夫人这是要去寮房休息?听说长信侯夫人在此,过去打声招呼才好,顾夫人可要一起?” 楚氏如何猜不到李氏打算,心中冷笑,面色不动声色点了下头,道:“正有此意。” 第79章 意外 长信侯夫人出身名门, 当朝丞相付卫是她近亲堂兄,故门前多客,更不乏谄媚者, 不过长信侯夫人心思玲珑,从不与人结怨, 对信都各家夫人太太的脾性了然于心。 李氏左右逢源,常在她面前露脸,过来拜访并不突兀, 其人善谈, 一进屋便与长信侯夫人攀谈起来,态度熟稔, 显得楚氏似是陪衬。 楚氏不与其争,淡然处之,倒是令长信侯夫人高看一眼。 大抵是平日里与人虚情假意的时候太多, 礼佛的日子又是难得清闲之时, 相比之下, 长信侯夫人忽然觉得李氏有些聒噪,便时不时将话题引向楚氏, 也不算厚此薄彼。 “说起来, 婉姝与风婕妙玲年岁相当,怎么也不见顾府放出喜讯, 顾夫人这是比我还舍不得撒手?” 说起女儿的婚事,楚氏温婉的面容难得出现一丝愁色,似嗔责地倪了眼旁边的婉姝, 叹道:“小女顽劣,实在不开窍,前几日还说一辈子陪着爹娘不嫁人的混账话。” 长信侯夫人噗嗤一笑, 看向婉姝的目光尽是慈爱,“难怪两姐妹交好,风婕也说过这话,全是仗着家里舒服不想挪窝罢了,不过又有几人愿意陪在老人身边?倒是难得孝心。” 李氏原想将婉姝被绑架一事抖落出来,听见这话倒是不敢说了,毕竟牵扯到风婕郡主,万一惹了长信侯夫人不高兴便得不偿失了。 不过她也没打算放过楚氏。 “女儿比不得儿子,婚事可耽误不得,以顾府的门楣定不愁寻不到好郎君,有顾大人帮着掌眼,嫁了人也是过去享福的。” 长信侯夫人闻言微微点头,风婕的婚事便是她和孩子爹定下的,当初千般不愿,如今小两口还不是恩爱有加。 宠爱太过则为溺,有些事可不能一直随着孩子性子来。 长信侯夫人正打算提点两句,便听李氏话锋一转。 “不过顾大人现在应当没心思考虑女儿婚事,听说昨儿顾大人连夜进京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弹劾顾贤的奏折不是陈家亲自交的,他们只是提供了贪赃枉法的证据,李氏以为此事不会太快暴露,说话时目光关切。 长信侯夫人面露讶然,接着心思一转,不禁怀疑楚氏今日来香山庙是冲自己来的,但又很快打消了这个疑虑,因为楚氏娘仨表现得比她还惊讶。 “竟有此事!何时发生的,夫君为何进京,我并未听闻此事呀,陈夫人可是在开玩笑?”楚氏脸色因担心而泛白,神色迫切地想要从李氏那得到答案。 婉姝与梁氏更是紧张地盯着李氏。 顾贤是顾家家主,他若出意外必然是家中头等大事,陈家竟比楚氏这个当家主母还先得到消息,可谓令人怀疑。 李氏脸色微僵,没料到楚氏竟然装傻,这无异于骂陈家心怀不轨。 李氏忍住怒气,含糊道:“我也是听我家老爷提了一句,具体是何缘由也不太清楚,好似是有关贪赃……” 楚氏闻言脸色煞白,好似被李氏含糊其辞吓到,起身便要告辞回家,但没走几步便晕了过去,好在被云霞及时扶住才没有栽倒。 “娘!” “太太!” 长信侯夫人被吓了一跳,连忙叫丫鬟帮忙将人扶到榻上,并遣人去请庙中懂医术的师父。 因着儿媳梁静的关系,陈家与顾家也算沾亲带故,李氏从前一直想与楚氏打好关系,没少与楚氏打交道,她可不认为楚氏会被自己几句话吓晕过去。 这分明是故意在长信侯夫人面前给她穿小鞋! 哼,反正顾家马上就会倒台,到时候长信侯可不会为了一个罪臣得罪陈家。 长信侯夫人如何看不出陈夫人眼中的得意,面上并未多言,礼数周到地将房间让给楚氏,以不打扰病人为由领着陈家人离开,且并无与李氏继续交谈的意思。 “这事闹的,顾夫人是我邀请来的,我也不好袖手旁观,今日就不招待陈夫人了,改日咱们再约。” 李氏不傻,发现长信侯夫人眼中的疏离,正打算解释一番时,一个小丫鬟步急急跑来,对梁静耳语几句。 “不可能!”梁静下意识惊怒出声,似乎听到了天大的坏消息,接着惊慌地看向李氏,眼睛发红,碍于外人在场才没有开口。 李氏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长信侯夫人本就不是那等喜欢窥伺旁人家事之人,此刻直觉应该离这位陈夫人远一些,于是当即告辞,将空间留给陈家人。 “娘,夫君他……” 见梁静神色悲痛,李氏瞬间明白自己儿子出事了,脸色大变,再也顾不上看楚氏笑话,带着人匆匆离开了。 * 楚氏晕倒并非全是装的。 众人皆知长信侯夫妻俩处事圆滑,从不参与党派之争,今日李氏出现便是要提醒长信侯府顾贤得罪了人。 楚氏一见李氏便放弃了请长信侯夫人帮忙打探情况的想法,倒不是怕被拒绝,事情发展到这步,说明陈家已经不打算遮掩狼子野心,定还留有后手,长信侯府注定不会入局,此时再请其帮忙就是给人惹麻烦。 于是在李氏提起顾贤入京一事时,楚氏故作不知,本想顺势告辞,不料才走几步便感到一阵眩晕。 其实晨起时她便有些许不适,以为是昨晚没睡好所致,便没有多想,事到如今她自然不会为李氏解释什么,躺下缓了一会儿便睁眼,才发现身边只有女儿。 “娘没事,珍儿呢?” 婉姝不知母亲情况,以为她是急火攻心,便压下心中害怕,故作镇定地安慰母亲。 “嫂嫂去找陈家少奶奶打听爹的事了,她毕竟是嫂嫂的亲侄女,应当不会胡说,请娘安心,爹一向正直坦荡,定不会有事的。” 楚氏叹了口气,自从去年顾贤亲自去梁家,借着寿宴敲打警告一番,梁家老实多了。 听说前一阵子梁静回娘家还闹了不愉快,梁家虽未明说为何,但特意透露这件事便是向顾家表明态度,在陈家与顾家之间,他们是偏向顾家的。 但如今顾家出了这档子事,人人敬而远之才是常态,不落井下石便算好的了。 梁静从小受宠,父母之爱如何说没就没,珍儿怕是不会如愿。 “夫人,□□大师来了。” □□大师的出现打断了母女二人说话,楚氏记得去年儿媳怀孕正是这位师父诊出来的,一瞬收敛情绪,露出一抹带着感激与歉意的笑,“麻烦您了。” □□大师面色和善,询问几句病情后上前为楚氏把脉,很快退身立在几步远外,双手合十,低眉道了句“阿弥陀佛”,周身气度越发慈睦。 “施主身体并不无大碍,只是忧思过度,劳神体虚不利于腹中胎儿,需服几日安胎之药,望施主能够放松神思,切勿劳累。” 楚氏只觉脑袋“嗡”的一声。 婉姝呆呆望着□□大师,好一会儿才回神,不由看向母亲,见母亲脸上没有任何喜色,一时不知该是喜是忧。 楚氏沉默片刻,谢过□□大师,在人离开后,有些头疼地看向女儿,“此事先……” 话未说完,梁氏回来了,婉姝正不知该如何劝慰母亲,急忙迎上去,拉着嫂嫂手告知消息。 “嫂嫂,娘有喜了。” “……” 常言道多子多福,怀孕本该是喜事,梁氏却开心不起来,她是过来人,婆婆本就上了年纪,身子又柔弱,如今还要为公爹忧心,日后怕是要吃苦头。 梁氏自是不敢说扫兴的话,只小心翼翼凑在婆婆跟前伺候,生怕人磕着碰着,比对待刚过满月的小儿子还小心,并在心中鞭策自己,事到如今,她身为儿媳也要肩负起责任,多为母亲分忧才好。 婉姝见嫂嫂一派肃然谨慎,有样学样,以至于一行人都十分紧张,无不将楚氏当成易碎的稀世珍宝对待。 楚氏哭笑不得,多次婉拒无果,只能由着她们去了,心中阴霾也随之散去不少。 对于顾家人急于离开,长信侯夫人只以为是因陈夫人所言,心中仅剩的那点怀疑跟着消散,毕竟谁也不希望被人算计,被牵扯进受皇上关注的案子中去。 楚氏没有借机寻求帮忙,反倒令长信侯夫人另眼相看,在其离开时亲自相送,隐晦表示会帮忙打听顾贤的消息,可见她当真是与人为善之人。 对方主动示好,楚氏自然不会拒绝,千恩万谢。 …… 回到顾府时天色已经暗下来,楚氏在云霞的搀扶下刚走过大门,便看见一人迎面匆匆走来,停在几步远外恭敬作揖。 “宋礼见过太太。” “宋管家?” “宋叔!” 宋礼瞧着几位主子有些热泪盈眶,他虽是管家,但主要帮忙打理顾府产业,这三年多更是一直在外奔波,小少爷出生前就该回的,只是生意上出了点意外耽误了个把月,天知道他是归心似箭。 不过现在不是感性的时候,如今老爷遭小人陷害,有太多事需要去做。 楚氏见宋管家目光急切,知他有消息带回来,便打发了儿媳女儿,与宋管家谈起正事。 宋管家如实禀告所见所闻。 “鹿城官匪勾结一事已经人尽皆知,鄙人想着鹿城与信都不远,生怕府上沾染不利,便在京城逗留了两日打听朝堂局势,听说这事牵扯到了太子,圣上大怒,撤了太子在大理寺的职位,要他闭门思过,大家都说京城要变天了。” “太子贤名,圣上如果不想废黜太子,便不能容忍太子担上罪名,势必要查出个罪魁祸首,老爷此次入京怕是便与此事有关,是福是祸尚且不知。” “不过京中所得消息鄙人早已传给老爷,老爷应当并非全无准备……大爷午时回来,说监察御史不日便抵达信都,其人祖籍青州周氏。” 听到青州周氏,楚氏心中微动,想起母亲来信提及婉姝的婚事,她老人家极力推荐的便是周家。 年节以及婉姝生辰时,母亲夹带周家私信给婉姝这事她是知晓的,只是婉姝不曾提起此事,她便以为是两家姑娘正常往来,便没多问。 而澈儿出生时周家也送来重礼,可见是有心的,周家是青州名门望族,各方面条件自不必说,只是当时楚氏一心不想女儿远嫁,便未深究。 楚氏一直不愿让女儿的婚事掺杂太多势力因素,但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以及虎视眈眈的陈家,其背后之人不容小觑,都让楚氏深感危机。 这世上除同族以外最牢靠的关系便是姻亲,楚氏明白儿子让宋管家传话的意图,若在半月以前她或许会与女儿提起周家公子。 可前不久她才得知婉姝与怀玉两情相悦,最近婉姝更是吃尽苦头,身为母亲,她如何忍心再让女儿痛心? 第80章 “你很看好周家?”…… 顾贤快马加鞭一夜一日赶至京城, 直入皇宫,被太监带到勤政殿时,天色已经暗下, 皇帝正在批阅奏折。 “臣顾贤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顾贤略含激动的粗亮声音引得皇帝魏曜抬眸扫了他一眼, 冷厉的目光闪过一丝复杂。 二十年前两人一起打过仗,后来一直保持着君臣亦友的关系,魏曜登基, 顾贤有从龙之功, 世人皆知他得宠信。 多年未见,虽不知顾贤初心变否, 但见他这般反应,想必还不知即将要面对什么。 魏曜眸光微闪,他知顾贤并非有勇无谋的莽夫, 只望这次他依旧不令自己失望。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 顾贤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妙, 想起宋礼打探的消息,心情渐渐沉了下去, 不禁将头垂得更低, 连肩膀都明显塌了下去,一副热脸贴冷屁股的委屈样儿。 魏曜嘴角微抽, 明明清楚顾贤八成是在装可怜,还是觉得没眼看,原本想晾他一个时辰再说, 结果只两刻便看不下去了。 “这不是顾爱卿么,朕两日前才下旨,以为你至少明日才到, 李福怎么办事的?都不知道提醒朕。” 皇帝语气不满,太监总管李福立马配合着请罪。 “爱卿平身吧。” 顾贤毫无怨言地起身,似乎不知皇上为何冷待自己,回话时略显忐忑与茫然,“皇上旨意,微臣自然不敢耽误,微臣也才到不久,都怪微臣请安声音太小了。” 魏曜不管他是真不知情还是装的,大度地揭过这一茬,叙旧几句后便开始询问公务事宜。 顾贤并非年年进京述职,但年底都会以奏折形式上报一年公务总结,于是这次他着重汇报了近一年的公务。 皇帝似乎对他的汇报很满意,夸赞几句后便将话题转至人尽皆知的鹿城之事,但也没要顾贤表达看法,像是只想与信重的臣子抱怨一番,很快又转了话锋,恢复亲和态度。 “听说顾爱卿最近得了一把宝剑,朕还以为你会带来显摆一番,看来是朕没眼福了。” 顾贤身穿铠甲,腰侧挂着常用的佩剑,今日皇帝特许他携利器觐见,连搜身都没有,原以为是皇帝信任,此刻才后知后觉皇帝醉翁之意不在酒。 顾贤心里千思百转,面上仍是赤诚模样,如实道:“带了,微臣让随从保管,此刻就在宫门外,原想着过几日万寿节再献给皇上做寿礼,皇上若想看遣人去拿来便是。” 魏曜龙目微眯,语气含着笑,却暗藏冷冷探究,“哦?朕听说那宝剑价值连城,爱卿竟然肯割爱,听李福说有些臣子为了拍朕马屁,每年寿礼都费尽心思提前许久准备,像顾爱卿这般率性而为的倒是少见。” 率性一词用来夸年轻人尚可,用在四十多岁的朝廷命官身上,要么是在骂他傻,要么是觉得他敷衍了事。 顾贤不是傻的,见皇上不加掩饰的内涵自己,总算品出自己这次没得皇上好脸是因为宝剑,想到那宝剑来历,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开口解释。 “皇上万寿自当重视,微臣也早就备好了精心挑选的礼物,只是半月前意外得一宝剑,便想起当年在边境有次退敌后整理战利品时,皇上说比起金银宝器更喜能上阵杀敌的宝剑宝刀,这才临时改了主意。” “……” 皇帝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二十多年前他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平庸皇子,在储君之争最凶时去边关参战,言行举止皆表只想守关护国,无意争储,说过这话也不足为奇。 魏曜隐约记得当年自己为表无心,确实在众多宝物里只挑了一把剑,现在那把剑还在私库中,难得顾贤把自己随口说的话记了这么多年。 魏曜神色缓和几分,回想过去经历,对顾贤的疑心少了许多,却并不打算改变计划。 大殿沉寂片刻。 顾贤忽觉一股杀气朝门面袭来,身形一僵,好在他扼住了躲避的本能,砸到头上的只是奏折。 不容他松口气,劈头盖脸的怒骂紧随其后。 “你自己看看朝臣们都是怎么说你的,玩忽职守,纵容手下勾结外商作恶谋利,你还敢将赃物送到朕面前花言巧语!” “那永泉剑一直被前朝乱臣贼子奉为圣物,别说你不知道,已经有人递上确凿证据,顾贤啊顾贤,你真是太令朕失望了……朕不想听你狡辩,来人,把顾贤带去大理寺,让岳清给朕仔细审问!” 顾贤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便一脸懵地被下了大狱。 * 正值多事之秋,楚氏有意压下怀孕之事,除了儿女,只有宋管家和几个心腹了解情况,又请了信得过的大夫住府为楚氏保胎,对外称病。 顾贤入狱的消息从京中传来,旁人只道她是受打击病倒。 顾家遭难,楚氏称病倒是让那些平日与顾府交好,又害怕受牵连之人有了躲避的借口。 这两日楚氏收到不少问候,但明目张胆登门的寥寥无几。 就连姻亲梁家,也只让大房儿媳蒋氏以探望小公子为由在梁氏那坐了一会儿,简单安慰几句后没打听到什么就匆匆离开了。 “既然你婆母病了,我便不去打扰,你也才生产不久,好生歇着吧,总归一切有承封,你不必送我。” 待蒋氏离开,梁氏便去了正屋,把刚刚对话说给婆母听。 楚氏听完,立即察觉到异样。 “你大嫂跟你提起孟璟?” 梁氏也觉奇怪,道:“陈家姑娘与婉姝交好,知晓咱们两家曾有婚约,有着小静那层关系,大嫂得知此事也不足为奇,她倒是没说旁的,只道孟公子马上升迁,可惜了一桩好姻缘。” 怪就怪在,蒋氏在顾家陷于囫囵这节骨眼提起那桩无关往事,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梁氏不知怀玉杀陈妙峰一事,自然想不到其中关联,知晓内情的楚氏却很快抓住了关键。 蒋氏乃梁静亲生母亲,而梁静是陈妙峰的妻子,又是个一心向着夫家的,无论梁家在两个亲家中如何抉择,也不会真的对女儿不管不顾。 前日陈夫人匆匆离开香山是因为收到了陈妙峰死信,陈家不知为何对此事密而不发,但蒋氏这次来探口风,定然是已经得了消息。 想到此处,楚氏眸光冷了冷。 晚间顾承封回府,先到正屋向母亲请安,听说蒋氏登门后沉默片刻,终在母亲的注视下道出缘由。 “陈妙峰的尸体是孟璟发现的,且牵扯进一桩案子,陈家大概是怀疑我们与孟家联手……” 孟璟如今还是荣县县令,他发现尸体只能在荣县,可陈妙峰是在鹿城死的,算算时间,楚怀玉必然是第一时间便转移了尸体,而顾承封看起来像是早就知情。 楚氏目光犀利地看着儿子,“事关一家安危,你们对我倒是瞒得紧。” 顾承封心道冤枉,父母老来得子,他是怕母亲操心太多连累身子,万一有个好歹,他这个本就该承担全家重责的长子就算不被父亲打死,自己也无颜苟且。 但深知母亲要强,顾承封不会说出心中想法,于是毫无压力的甩锅。 “实非儿子故意隐瞒,怀玉闷声干大事,您让三舅告知我才知情,加上父亲的事,儿子情急之下做此应对,实在忙得抽不开身,怀玉这两日倒是闲,但被人盯着,不好频繁来家里……” 楚氏挥挥手没再追究,毕竟顾承封不是毛头小子,事到如今,她再刨根问底倒显得儿子无能。 索性与陈家已经结仇,她并不反对给对方下套。 “你们谨慎些别被抓住把柄就好,听说周大人今日到了,你可有打听到你爹为何入狱?” 顾承封脸色古怪一瞬,把父亲因收下属宝剑被人弹劾贪赃一事如实说了。 楚氏听完脸都黑了。 顾贤年轻时是有些看重钱财,但全是为了妻儿富足,也绝非唯利是图之人,自从当上都尉,知晓官场诡谲,更是谨防小人陷害,从不占人便宜,且自身作风勤俭。 唯一需要花费些钱财的爱好就只有收藏各类兵器,毕竟是曾经驰骋沙场的武将,一般的武器他还瞧不上,故而到如今也没收藏几件,万万没想到就跌在此处。 听说那献上宝剑的属下勾结外商倒卖禁品,拐卖人口,无恶不作,皇帝怀疑顾贤参与其中,且有证据,楚氏额角突突地跳,如果顾贤在场,必然狠狠拧他。 “母亲不必过于心急,与周大人同来的还有钦差大人,正是为了查明此事,想来皇上是信任父亲的。” 楚氏却不像儿子这般乐观,“信任有何用,若查不出皇上想要的结果,你爹便是替死鬼。” “鹿城为引,抓出那么多罪大恶极之人,最不缺的就是替死鬼。”顾承封起身朝母亲一拜,郑重而意味深长道,“母亲放心,儿子定会为父亲讨回公道。” 楚氏见儿子信誓旦旦,知道以他的性子若无十成把握定不会这般说辞,心里总算稍微松了口气。 “为娘信你,珍儿这两日担惊受怕,若无其他事,你便去陪陪她吧。” 顾承封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坐了回去,沉吟片刻后道:“周大人今日提起,过些日子王彦青大婚,青州会来人祝贺,言语间暗示,若咱家也有意,届时周家会上门提亲。” 楚氏前晚已经深虑过此事,便道:“你父亲前途未卜,我如今也分身乏术,若随意许诺,耽误两个年轻人是小,万一连累人家仕途就不好了。” 顾承封想想也是,万一父亲真的获罪或是被贬,到时候就算自家愿意联姻,恐怕对方不答应,若此时忙着表态,反倒让人觉得自家急于攀附权势。 “母亲说的是,是儿子考虑不周了。” “你很看好周家?” “外祖母看重的人家,必然是极好的,儿子也派人打听过周家郎君,确实颇具才名,且十分洁身自好。” 楚氏心中叹息,能得儿子这般夸赞,想必那周家郎君是很不错的,只可惜婉姝已经心有所属。 “先解决你父亲的事要紧,否则你妹妹怕也无心考虑婚事。” 楚氏说的没错,婉姝此时正因父亲之事两夜未曾睡好,就算母亲兄长不说,她也看得出父亲出了大事,哪里还有心思想旁的。 不过谁也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还真有人不顾局势,想向顾家提亲。 也非旁人,正是才到京城不久的赵珅,得知顾家落难,他想了又想,决定先修书一封,向婉姝分析利弊,若她愿嫁入赵家,赵家定全力保顾家无事,也算表明决心。 婉姝也是看过信后才知,顾家已陷入危难之际。《 》 80-90 第81章 联姻之意 夜凉如水, 阴风阵阵。 顾府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压抑,偶有下人在院中穿梭, 步履匆匆,不敢发出声响。 顾承封从堂屋出来, 便见婉姝立在西厢廊下,覆在廊柱上的纤影随风摇摆,似随时可能被吹散。 顾承封阔步走过去, 目光触及婉姝苍白的面容, 眉头微微皱起,冷眼扫过一旁的春燕, 接着对上婉姝的视线,满眼关心,“今儿风凉, 怎么站在外头?” “睡不着, 想与兄长说说话。” 顾承封瞧着婉姝明显消瘦的小脸, 以及眼下青色,意识到她应是听到了外头那些不好的传言, 想过问父亲之事。 心里暗恼下人多嘴, 想着一会儿便让宋管家将内院好好整顿一番,面上则又柔和了几分。 “去书房说吧。” 正房西耳房便是小书房, 几十步的距离,兄妹二人很快进屋。 秋实麻利地奉上茶水点心,便退出书房与春燕一左一右守在门外。 婉姝在兄长的示意下捧起热茶用了半盏, 身子暖了些,急躁的心绪也跟着安稳下来,但眼底的担忧依旧不减。 顾承封接收到妹妹的目光, 放下茶盏,主动开口。 “最近多事,冷落了妹妹,都是兄长粗心,你是想问父亲之事吧,哥哥方才与母亲说完,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父亲定会安然归家,你不必为此忧虑。” 在婉姝记忆中,兄长总是可靠的,如父宽厚,如母体贴,又比朋友更擅倾听,从小到大,她遇到难题需要帮忙时第一个找的多是兄长。 若没有收到赵珅的来信,她为着不令兄长分心也会听了他的劝慰乖乖缩在其羽翼下。 可信中说父亲受贿人证物证俱在,龙颜大怒,父亲如今已下大狱,前途未卜,教她如何能继续假装一切安好? 赵珅言词很是委婉,但意图明确,两姓联姻,可助解困。 赵家在朝廷的地位,即便不刻意去了解也知一二,赵珅父亲乃当朝太尉,位高权重,若有太尉从中斡旋,翻案的可能性便大许多。 婉姝笃信父亲是冤枉的,倘若嫁人能解父亲之困,她甘之如饴。 于是不去探究兄长话中几分真假,婉姝拿出袖中信纸递过去。 这封信是宝妹外出采买时收到的,她年纪小,少有人关注,此事便没传到其他主人耳中。 顾承封带着疑惑展开信纸,习惯性先扫了眼落款,一个“珅”字令他下意识皱起眉头,待看完内容,脸色已然黑沉如墨。 “砰!” 信纸被重重拍在桌上。 被人称为笑面狐狸的顾指挥少有的没控制住表情,一向上翘的唇角紧绷,满面寒霜,杀气腾腾。 到底顾及在妹妹面前,深深吸了口气,硬是将滔天怒意化为一声冷笑。 “想凭一纸含糊其辞的私信博个雪中送炭的名声,哈,好个精明狂妄的小子,好个居高临下的赵家!” “哥……” “婉姝,你莫要被这小子蒙骗,赵家若是诚心联姻,何需咱们答应什么才肯行事,便是不付诸行动,也该提点一句以表善意,而非专挑些恐吓之言,更不该在这个节骨眼让他一个小辈私信与你,言语暧昧,既唐突了你,亦是看轻了顾家。” 顾承封神色认真,句句犀利,生怕妹妹被哄骗了去。 婉姝确实没想那么多,此刻明白这封信暗藏的小心思,她并不像兄长那般生气,反而格外冷静。 顾赵两家本就没有交情,因之前提亲之事还有些龃龉,赵太尉凭什么在两家无关系时冒着触怒皇上的风险帮顾家呢? “两姓联姻,本就是利益绑定,赵家门第确实高于我顾家,我们有求于人,合该姿态放低些,不是吗?现下赵家再次求娶,也算诚意,何不顺势而为?” 顾承封震惊于妹妹将自己的终身大事置于利益天秤上,且一脸平静,好似事情本该如此。 一时失语。 婉姝面露笑意,不失郑重。 “哥哥,我十八岁了,这几年经历许多,自认为稳重了些,已然明白婚姻大事中家世与人品同样重要,其实赵珅人不错,对我有心,而赵家传承深厚,家主行事谨慎,必不会轻易倒了……” 顾承封沉默地听着妹妹分析利弊,无外乎与赵家联姻利大于弊,她心甘情愿,未来可期。 婉姝真的长大了,顾承封如是想。 对于世家子弟,权衡利弊是必修课,聪明人绝不会拘于小情小爱,无论男女。 婉姝若能坐到一直这般理智看待世事,将来必不会难过,这是好事。 可看着这样的妹妹,顾承封只觉心痛。 父亲从没有利用子女联姻绑定利益的想法,故而不曾要求子女为家族牺牲,教育并不刻板,他与妹妹性格迥异皆是天生。 婉姝从小率性天真,因这几年经历许多才被逼成长,说到底是父兄没能保护好她。 顾承封心中郁闷无处解,愤怒不得发,只余无奈,也因此越发冷静。 一声轻笑,已然恢复从容,面上重新挂起极具迷惑性的笑容。 “傻妹妹,我顾家还没到山穷水尽、孤立无援的地步,不过有一点你没有说错,赵家现任家主为人谨慎,他纵子传来私信虽有些下作,但也并非全是恶意,赵元丰乃天子近臣,他没有拦截信件,便说明圣上并未下定决心要处置父亲。” “我手中已掌握能够为父亲脱罪的证据,之前不发是担心局势有变,你可安心矣,至于你的婚事,便等父亲回来再定吧。” “为兄可以确定的是,无论出于个人考量,还是权衡利弊,赵家皆非良缘,你休要再胡思乱想,这封信为兄便替你处置了。” 话音未落,折成竖条的信纸已被烛火点燃,顾承封望着指尖的火苗,嘴角笑意加深,周身散发着令人信服的气息。 最后一点残角被丢尽茶盏中,顾承封偏头看了眼天色,再看向婉姝时神色依旧充满耐心。 “妹妹可还有不放心之处,尽可问来,为兄今日定知无不言,教你将心放回肚子里。” 婉姝信任兄长,方才所言足以令她轻松许多,闻言不禁脸色微红。 兄长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还没见着嫂嫂侄儿就被自己截来,可谓是不懂事,此刻她哪还有脸问东问西,连忙放了人。 兄妹二人互道晚安,各自回房。 顾承封却没在家过夜,看过妻儿后匆匆出了府。 翌日清晨,钦差与监察御史亲自带领一队人马大张旗鼓地出了信都城,最终抵达荣县,在某处私宅抓获了一对母子。 经审得知,母子二人乃六品关都崔庆的外室,崔庆负责守卫冀州与潭州之间的关隘,掌管一方收税,且有稽查行人之权,他利用职务之便勾结外商,牟取私利。 半年前的某日崔庆派人送母子二人匆忙离开冀州边陲,隐藏身份来到荣县避祸,如今崔家被抄,牵连三族,母子二人连大门都不敢出,一见官兵便吓丢了魂,将知道的全招了。 崔庆,正是向顾贤献上永泉剑之人。 母子二人的证词以及所握证据犹如水入油锅,又炸出了不少贪官,甚至牵连到皇室人员,不过真正对顾贤有利的证词并非出自这对母子,而是当初送母子离开的仆人,崔庆的心腹。 半年前崔庆被某位高官抓住把柄,被迫受其驱使,珍藏许久的永泉剑也被对方夺走,仆人虽不知那高官具体姓名,但离开边陲那日崔庆曾指着天说对方是他得罪不起之人,送走母子二人也是怕将来不得好下场,还能保住一条血脉。 而崔庆只转移外室子而非嫡子,也说明他对那高官虽心有忌惮,但心底里更多是认为对方不会倒台,亦或者对方的权势令他明白,顺其者昌逆其者亡,所以不敢轻易搞小动作。 综其种种,逃不开“皇”之一字。 然而崔庆被抓后在刑讯之下所供最大官员便是顾贤,之后便在狱中畏罪自尽,显然事有蹊跷。 一把永泉剑最多证明顾贤收受贿赂,而崔庆敢明目张胆大肆敛财,背后定有权贵支持,想来皇上定是已经察觉到某位皇族心怀不轨,抓顾贤八成是故意扩大事态。 钦差与监察御史虽早有猜测,如今总算窥得圣意,但皆不敢言半分,只安安分分按照线索查下去。 与此同时,钱多多离开荣县来到信都城,向楚怀玉投递一条消息。 “进展顺利,见面细聊否?” 楚怀玉却没空理会钱多多的见面请求,只因他收到另一则消息,言婉姝收到赵珅私信,欲与其联姻解顾家之困。 虽说如今顾家之困已解,顾家也不大可能准许此事发生,但他依旧不得安心,并因此感到愤怒。 前有周家献殷勤,后有赵珅死缠烂打,待崔庆外室的消息传出去,怕是会有更多无耻之徒登门顾府。 楚怀玉只想立刻见到婉姝,让她趁早打消这种为了家族牺牲自我的蠢念头。 回想在鹿城发生的种种,婉姝面对他告白时慌乱闪躲的画面深深印在脑海里,楚怀玉不禁额角青筋狂跳。 好不容易求得婉姝一丝心动,他绝不允许任何人或事出来捣乱,亦容不得婉姝退缩。 第82章 参加婚礼 雨过天晴, 微风裹挟着最后一丝凉意轻抚信都,为春季做最后的告别。 好天气,宜外出。 楚怀玉走出家门, 手里提着一个布兜,里面装着枇杷, 由他精挑细选过,颗颗饱满香甜。 路过巷尾的馄饨铺子时,摊主热情招呼。 “楚大人, 您休完假了?” 楚怀玉回之以笑, 抬了抬手臂,亲和回话, “去探望表姑。” 摊主笑呵呵地点头,“那您慢走。” 楚怀玉走出巷子,不远处已有马车在等候。 靠近时, 收到车夫投来的眼神, 他顿了顿, 随后登上马车。 孙千环胸坐在车厢内,一身布衣短, 配上浓密的胡须和凌乱的长发, 尽显粗犷不羁。 唯独眼神像毒蛇一样阴恻恻地盯着来人。 “听说楚大人已经休假三日,真是清闲啊。” 楚怀玉坐在对面, 将布袋置于身侧,面无表情地对上孙千的目光,没有接话。 孙千嗤笑一声, 松了双臂,身子往后靠去,胳膊垂在两侧, 一只手把玩着匕首,威胁意味明显。 “听说我这次能逃过一命是因你放过,不如好事做到底,送我出城?” 见楚怀玉不为所动,孙千眯了眯眼,“想必你也不想我再次入狱,将你供出来吧?” “秦月呢?”楚怀玉问。 孙千鼻腔发出一道冷哼,“老子是稀罕她,但这娘们儿当老子是条狗,还指望老子贱得去舔她?” 说到此,孙千有些咬牙切齿,“老子一进城就把她甩了,她倒是一心向着你,为了抓我跟官府通气,搞得老子为躲避通缉变得如此模样。” 孙千外表放荡不羁,其实极为在意自己那张脸,早起必先剃须,这时他抹了把胡子拉碴的脸,怒气横生,突然前倾将匕首横在楚怀玉脖子上。 “赶紧送老子出城,否则同归于尽,反正老子烂命一条。” 车厢外传来车夫担忧的声音。 “大人?” 楚怀玉与孙千对视片刻,知道今日去不成顾府了,便吩咐车夫出城。 孙千满意地收回匕首,态度也变得友好,一路与楚怀玉聊两人旧事,得不到回应也不生气。 约莫半个时辰,马车从西城门出了城,车夫出声提醒。 “未免你回头反悔,再送十里。”孙千笑吟吟道,毫不掩饰对楚怀玉的不信任。 楚怀玉靠在厢壁上闭目养神,闻言眼都没睁,“按他说的。” 孙千见此,眸中嘲讽一闪而过。 本以为那只时刻保持警惕的狼崽子长大了更加善于伪装,原来是舒坦日子过太久,退化成了仗人势的狗。 十里外非是离别亭,而是埋骨地啊。 …… 车夫估摸着路程,及时停了马车。 “大人,已出十里。” 楚怀玉缓缓睁开眼,无视孙千略显激动的眼神,提醒道:“慢走。” 孙千耳朵微动,没听到外面有异动,不禁心生疑虑。 说好的在此截人,怎么没动静? 不过如此正好,楚怀玉害他落魄至此,他本就没打算让楚怀玉活着离开。 “告辞。”孙千佯装要走,起身时忽然神色一变,抬手朝楚怀玉刺去。 然而想象中的让楚怀玉血溅当场的画面没有发生,孙千只觉手腕被攥住,接着眼前一花,他整个人从车厢横飞出去,摔了个脸朝地。 孙千痛得龇牙咧嘴,脑子瞬间清醒,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 他方才太过沉浸在自己想法里,竟没发现自己四肢何时变得酸软无力,像是被人下了降头。 “卑鄙小人,你对我做了什么!” 楚怀玉立在车辕上,忽然风起,衣摆张扬,吹散了在车厢内沾染的香气。 他从高处往下看,不怒自威,像极了掌握生杀大权的上位者,目光平静地落在孙千身上,更衬得后者如同跳梁小丑。 楚怀玉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将孙千气疯了。 因为楚怀玉的视线只短暂地在他身上停留了几息,便越过他看向后方。 孙千后知后觉地回头,看见停靠在路边的一辆马车上走下来一人,正是数日不见的秦月。 孙千先是脸色一僵,接着便是愤怒。 “你们算计老子!” 秦月向楚怀玉走去,连个眼风都没给孙千,楚怀玉也落地,与之相对而立。 秦月满脸笑意,“阿玉果然聪慧,还真逮着他了,姐姐保证,回去就打断他的腿,省得再逃出来给你惹麻烦。” 孙千闻言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月月在开玩笑吧,一定是玩笑吧。 “月月,你听我解释。” 秦月只是挥挥手,命小厮将人堵上嘴绑了扔进马车里。 “呜呜呜!” 楚怀玉冷眼看着,丝毫没有因为秦月的“偏心”而动容。 “将你该做的做好,再有下次,交易作废。” 秦月笑眯眯应下,“我们即刻前往望月城,一定将你交代的事做好。” “阿玉也不要忘了答应姐姐的事哦。” 楚怀玉神色一冷,“少用些恶心人的字眼,再让我听到你自称姐姐,我不介意换个人做生意。” 秦月察觉到楚怀玉眼底的厌恶,心底一阵刺痛,面上含笑妥协。 “好好,是我说错话了,楚大人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小女子计较,对了,今日埋伏你的人都是死士,没能留下活口,难以查到背后之人身份,你自己小心点。” 楚怀玉冷漠转身离开。 回城后,车夫小心询问:“大人,还去顾府吗?” 发生方才之事,自然不能再去顾府。 楚怀玉眼底暗潮涌动,扯出一抹充满寒意的笑。 “去陈府。” 陈妙峰因涉嫌违法,尸体不能下葬,已经停灵数日,灵堂内的味道属实一言难尽。 陈母和梁静一直为其守灵,皆瘦了一大圈,今日陈母突然心情大好,烧纸时嘀嘀咕咕说着话,嘴角带着诡异的弧度。 这时下人忽然来报,说楚怀玉前来吊唁。 婆媳俩皆是一愣。 陈妙峰死的不光彩,又不能发丧,平日与陈府交好的大多在观望,少数真心吊唁者也早早来过。 梁静不解,楚怀玉与陈妙峰并无交情,这个时候来吊唁未免太虚伪,前几日婆母才发难顾夫人,莫非是来找茬的? 陈家忌惮梁家和顾家关系,家中密事都瞒着梁静,故而她不知陈妙峰私底下的勾当,也不知他刺杀楚怀玉。 陈母却是知情的,并且确信儿子是因楚怀玉而死,此时听到对方来吊唁,险些疯了。 “这个贱种怎敢来!让他滚!让他滚!” 老爷不是说今日就是这贱种的死期么,为什么他没有去给儿子陪葬!为什么!为什么! 梁静被婆母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来不及说什么,便见楚怀玉已经走到灵堂门口。 “怀玉最近身体不适,这才晚来了几日,还请伯母莫怪。” 楚怀玉像是没听到陈母的谩骂,态度极为郑重,面色哀痛地朝棺椁走去。 陈母尖叫着朝楚怀玉扑去,意图用指甲挠破动脉,却被后者狠狠捏住手臂。 “人死不能复生,伯母节哀。” 陈母痛呼一声,抬眼就看到楚怀玉在笑,如魔鬼般恶意满满的笑。 “啊——我要杀了你!” “这是在做什么!” 陈大人匆匆赶回家就是想知道计划成功与否,亦是被楚怀玉的出现刺激的目眦欲裂。 但到底是混迹官场之人,瞬间明白楚怀玉猜测今日刺杀出于陈家,但没有证据,加上之前旧恨,特意过来撒气。 “夫人魔怔了,还不带下去看大夫!” 既然楚怀玉没有撕破脸,陈大人也选择与之虚与委蛇,当然脸色也不会太好看。 “本官与夫人丧子之痛,情难自控,还请见谅,本官就不送了。” “无妨。” 楚怀玉本就是来刺激人的,目的达到,他也不欲多留,便顺势告辞,只不过临走时也没忘加把火。 “陈兄生前最是喜洁,若得知自己肉身臭了还未入葬,定会难过,还是早些让他入土为安吧。” 陈大人阴着脸目送楚怀玉离开灵堂,良久,他走到棺椁前,手抚上去,冷静的语气透着一丝疯狂。 “爹会让你干干净净的走,别急,再等等,爹一定为你报仇。” …… 在信都官员们密切关注钦差查案进度时,一则流言迅速在城中传开。 某世家子弟身为当朝官员,豢养罪臣之女做外室,明知故犯,其心可诛。 各种猜测纷纭,孟璟有被提及,孟府很快收到了消息。 孟老爷第一时间派人前往荣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责骂孟璟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赶紧将李嫣儿送走。 然而等孟府的人赶到时,早已人去楼空,李嫣儿不见了。 “孽子,孽子,你是不是早就知情?你要害死整个孟家不成,说,你将那女人送哪去了?” 孟璟被紧急召回家,还以为家中出事,结果被父亲痛骂了一顿,才知道流言一事。 听到父亲质问,孟璟神色复杂,眼中闪过愧疚。 “父亲误会了,李姑娘并非罪臣之女,也不是儿子将她藏了,她,她是不想为人外室,自行离开的。” 孟老爷捂住胸口,“你真是被灌了迷魂汤,这女子做了你两年外室,偏偏这个时候离开……” 孟璟赶紧上前为父亲顺气,“外室之言乃当初无奈之举,我们之间不是您想的那样……李姑娘是在流言之前离开的,是她想通了不再蹉跎岁月。” “住嘴!” 流言之前跑的,岂不是还有可能就是她透露的消息谋害孟家。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罢了罢了,如今最要紧的是你的清誉,否则万一流言传到上面,莫说升官了,你怕是要连累整个孟家,到时谁也护不了你。” 若是以前,孟璟大概只说一句“清者自清”,不再争辩。然,做县令近三载,经历官司无数,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 “父亲的意思是,有人要害我孟家?” 孟老爷见儿子还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脸色总算有了血色,不过依旧臭着脸。 “哼,流言模棱两可,并无指名道姓,想来对方也不想得罪孟家,依我看,八成是陈执那个老匹夫所为。” “陈家?”孟璟瞬间想通其中缘由,“因为陈妙峰?” “还不是你多管闲事!官宦子弟有几个不是死于阴谋诡计,别人躲都来不及,偏你要查个底朝天。” 孟老爷头痛道:“他若真是走入歧途,咎由自取也就罢了,如今你没查出个结果,陈执敢这般行事,必是已经清楚儿子死因非你所疑,这是故意向我们变态。” 陈执唯一的嫡子没了,指不定要发疯,孟老爷也就这么一个嫡子,可不想冒险和疯子计较,于是一锤定音。 “荣县你不必再去了,在家收拾收拾,过两日便拿着你的调任文书赴任去吧。” 这厢孟璟离开信都城,荣县迎来新县令,在陈家的运作下,陈妙峰命案未结,但洗清了犯罪嫌疑,得以下葬。 另一边,王彦青迎娶王女的日子到了,顾承风特意空出时间,带家中女眷前往望月城参加婚礼。 这日王府宾客盈门,在新郎官去迎亲的世间里,客人们也忙着交际。 因着顾王两家的交情,王夫人对楚氏很是热情,看到老老实实跟在母亲身边的婉姝,眼中遗憾几乎化为实质。 到底是顾及场面,王夫人没说扫兴的话,将婉姝夸了又夸,也算当众表态看好顾家。 诸位夫人们互相交流着眼色,出于种种原因,倒无人给顾家人找不痛快。 王夫人要应付各家太太,楚氏没有多留,很快领着儿媳女儿去与其他相熟的太太打招呼。 一圈下来,婉姝也算是真切地体验了一番人情冷暖。 有些平日来往密切的,明明前些日子还为她精挑细选了生辰礼,今儿却生分起来。 那些笑脸根本掩盖不住眼底的疏远。 婉姝有些难过,好在父亲翻案有望,也有不少看好顾家的热情相待,其中不乏将主意打到婉姝婚事上的人。 不过楚氏今日有意探听朝中局势,重点不在婉姝婚事上,逢人问起便说等丈夫回来再议。 有心思活泛的夫人让家中未出嫁的女儿接近婉姝,以图“曲线救国”。 婉姝早已看穿,虽能应付,但面对刻意接近者,还要听她们时不时就念叨自家兄弟长处,实在心累。 直到一道略显熟悉的声音传来,终于将婉姝从中解救出来。 “婉姝姐姐,我好想你呀!” 婉姝看清来人后,面露惊讶,“小妹?” 周小妹挤到婉姝身边,不顾周遭的目光将人拉走。 “我给你带了好东西,快跟我来。” 婉姝见周小妹调皮地朝自己眨眼,便知她好意,于是顺势而为,向身边的小姐们告罪。 诸位小姐出于教养,自然不能厚着脸皮跟去打扰人家叙旧,于是纷纷让路表示理解。 婉姝被周小妹牵着远离人群,并未注意到不远处的花厅内的几位年轻妇人,坐在边缘的陈妙玲此刻正目光阴沉的盯着二人的背影。 身旁有人认出婉姝,不禁看向一身素衣的陈妙玲,问道: “听说张夫人出嫁前与顾家姑娘十分要好,想来比我等消息更加灵通,可有听到什么消息?” 不等陈妙玲回答,便有人噗嗤笑出声来,颇具深意道:“李夫人恐怕不知,上折子参顾大人的正是陈家亲戚,张夫人怕是从顾姑娘那里打听不出什么了。” 此言一出,少妇们纷纷以帕掩唇,快速交换了眼神后,立马有人转移话题。 陈妙玲想要解释的话被堵在喉咙里,袖下的双手死死收紧,指甲嵌入掌肉,将帕子都染上了点点血斑。 此刻陈妙玲看不到旁人一丝善意,只觉所有人都看不起自己。 她的哥哥死了,父亲名声受损,所有人都捧高踩低欺负她,就连她的丈夫也……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顾家却再次受人追捧。 凭什么。 此时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跑入花厅,因自小体弱多病,个子比同龄人矮些,跑到陈妙玲面前时恰好看到她眼中的怨毒,登时顿住脚步。 陈妙玲后知后觉发现来人,脸色一变,瞬间恢复温柔表情,语气十分柔和,只是眼中始终藏着疏冷。 “克儿不是和你表叔一起么,怎么来这了?” “婶,婶婶。”张克咽了咽口水,本就病态的小脸越发苍白脆弱,“我贪玩找不到表叔了,胸口难受……” 陈妙玲立马起来牵住张克,一派担忧着急的模样,“克儿不怕,婶婶带了药。” 陈妙玲领着孩子告辞,余下众人面面相觑。 方才揭穿陈家的年轻妇人幽幽开口。 “又不是亲儿子,怎么就备着药也要带出来见人呢?” 有人小声道:“听说是小张大人某个堂哥的儿子,因为身体不好不受重视,这不张夫人三年无所出,前些日子抱来养着。” “张家族人又不缺孩子,小张大人前途无量,多的是愿意送孩子的,为何偏偏抱养个病秧子?看着怪懂事的,好几岁了吧。” “那孩子也没改口,许是养着玩儿的,等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就送走。” “谁知道呢。” 与此同时,在府中下人带领下,陈妙玲抱着张克气喘吁吁来到距离最近的客房。 “克儿乖,吃了药休息一会儿就会好的,不要怕啊。” 陈妙玲亲自喂张克就水吃了药丸,见他面色很快红润起来,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接着将空杯递还给领路的下人,道了声谢。 贴身丫鬟芍药适时拿起帕子给陈妙玲擦脸,“瞧给您急的,少爷这是老毛病,吃了药躺着歇会儿就好,您又不是不知道。” 说完朝领路下人道:“劳您带路了,这里有奴婢照顾就好。” 领路下人欠身退下,不禁疑惑一颗药丸而已,既心急孩子病情应当场喂了才是,为何非要来房里再喂,难道这病并不严重? 下人摇摇头,只道是富贵人家规矩多。 第83章 以身犯险 王家承圣恩迎娶寿王之女, 无论是否情愿,在外人看来属是莫大的荣光,为此王家特意置办大宅, 隆重婚礼,羡煞旁人。 男女有别, 客分两院,皆是一样的热闹,谈笑声无处不在。 女客院东北角有一棵高壮的丹桂树, 因未到花季鲜有人驻足, 婉姝被周小妹牵至此处还算清净之地,好一通叙旧。 周小妹率真活泼, 健谈而不失分寸,婉姝在青州时与之相处甚欢,便也愿意与她书信往来, 只是前段时间发现其所赠玉佩所含深意, 如今见面难免有些不自在。 周小妹并未发现婉姝的异样, 心怀激动,总算耐着性子从己身之事, 循循将话题引至兄长周檀身上, 眉眼间尽是光亮。 毕竟上次哥哥亲手写了信,暗示心意之言可谓昭然, 就算没有收到婉姝姐姐的回信,但谁说没有拒绝不能是另一种鼓励呢? 婚姻大事,总要男方主动些才好成事, 兄长为了婉姝姐姐都愿调离青州到京城谋事,以参加婚礼之由拓宽了时间,其实全为了在冀州停留几日, 以便向顾家提亲。 兄长这般周全小心,她这个做妹妹的自然要帮他一把,婉姝姐姐也是她看中的嫂嫂呢。 “婉姝姐姐可知我为何千里迢迢来此观礼?”无需婉姝接话,周小妹俏皮地眨眨眼,便小声将她兄长露了个彻底。 “我呀,就是为了兄长提前来讨好未来嫂嫂的,婉姝姐姐你说,我这样乖巧懂事的妹妹能否讨未来嫂嫂喜欢呢?” 婉姝越听神色越僵硬,好在周小妹没有直言其兄准备提亲之人就是她,容她说几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等话含糊过去。 时至黄昏,吉时将至,早闻送亲队由五皇子亲自领队,在喜队才踏入望月城时,一众宾客便迫不及待去前门侯着。 女客这边的年轻小娘子也簇拥着王燕茹去看热闹,路过婉姝二人时,王燕茹只隔着人群朝她们微微颔首,未作任何停留。 周小妹觉得稀奇,想说这位王小姐待客明明很是热情,自己刚来时还与她相谈甚欢,这会儿怎么连句邀请也没有呢? 疑惑尚未明了,春燕和贝珠一起找过来,贝珠满脸期待地跑到周小妹跟前,“小姐,喜队马上就到了,我们也去前门吧!” 对于王燕茹的疏离,婉姝倒不觉古怪,她与王燕茹本就不熟,前段时间一起打马球的那点情谊也随着后来许多事故,还未来得及维护便消散了。 不过婉姝正愁找不到理由转移周小妹的注意力,不再讲述关于她兄长的二三事,于是赶紧拉起小手,替她答应下来。 “对,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寿王嫁女,十里红妆,喜队从进城便开始抛撒喜钱,一路撒到王家门前,引得全城百姓为之沸腾。 待新人顺利拜过堂,天色已经暗下来,客人还要再吃一席,送亲的诸位自然也不能薄待,得到王家族中长辈以及客人们的热情招待。 在场官员但凡有些人脉的都知道寿王府只有浔阳郡主一位嫡女,且对王彦青情根深种,却不知寿王为何在爱女死后还要与王家结亲。 当然谁也不会在大喜的日子提起得罪人的话,只管说尽好话就是。 “早闻殿下丰神俊朗,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殿下百忙之中亲自送嫁堂妹,当真是重情重义。” “殿下言行举止无不教人如沐春风……” 五皇子面上始终挂着春风般的笑容,对于敬酒来者不拒,颇具风度,任谁见了也要说他对这桩婚事是极满意的,由此也足见寿王府的态度。 酒过三巡后,客人们总算还知晓王家才是东道主,不宜在五皇子跟前久留,渐渐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五皇子身边得以清净,也到了新郎敬酒环节,又一轮喧闹过后,好热闹的年轻公子们拥着新郎去新房掀盖头,留在席面上的多会在这个时候吃两口饭菜垫肚子,一会儿新郎还要出来陪酒,又要喝起来。 就在这时,本该低调吃席的五皇子忽然起身,端了酒杯穿梭于客桌间,最终停在一位年轻武将面前,瞬间吸引了全部目光。 “之前人太多没看到小顾大人,听说王顾两家素有交情,我想你八成会来,特让人注意着,果然找到了你,不枉我一片心意。” 一片心意,什么心意? 顾承封方才虽未与五皇子交谈,却也跟着上司一同过去敬了一杯酒,露了脸,但五皇子此刻又找来,以他和寿王府的亲近,怕是没安好心。 顾承封故作诧异,迅速起身,做足了受宠若惊的表情。 五皇子抬手拍了拍他肩膀,脸上笑容略显醉态,亲热地把话说完。 “本皇子自小便听父皇讲与顾都尉在边关并肩作战的事迹,一直很敬佩顾都尉勇猛刚正,很不相信他会贪赃枉法,曾数次向父皇谏言,果不其然,顾都尉不负父皇信任,现已经查明真相,顾大人不日便能回家团聚了,恭喜!” 本就随着五皇子动作而安静下来的场面似乎停滞了一瞬,紧接着应和声四起。 顾承封同桌之人最先反应过来,一起朝他道贺,引得附近桌的客人纷纷端起酒杯遥遥敬意,只等殿下离开再过去道喜,亦有之前对顾家横眉冷对、落井下石的人惶恐不安,考虑要不要厚着脸皮再贴上去。 “对对,真是大喜事!” “恭喜恭喜啊!” 对于众人道贺,顾承封欣然接受,遥遥回敬一杯酒道谢,紧接着便说今日王家大喜,不便喧宾夺主,阻止了众人过来寒暄的想法。 他都这样说了,旁人再凑上来便是故意让顾家出风头,有破坏婚礼之嫌,一时间大家离座的臀部又落下去。 五皇子脸色僵了一瞬,但很快调整好,饮完酒随意客套两句便笑吟吟地离开了,好似只是好心带话,旁人一时拿不准五皇子此番行为是因与顾家私下有往来,还是有心拉拢。 不论众人心中作何感想,五皇子回了送亲的那桌,再未主动与旁桌的人交谈,一阵吃吃喝喝后,等新郎过来又敬了一次酒,发现五皇子醉态明显,便问是否需要去客房休息。 五皇子顺势答应,并嘱咐其他送亲的同伴一定要陪主客到宴席结束再离席,自己则由贴身侍卫扶着提前退场。 比起男客之间的暗流涌动,女客这厢看起来和谐许多,不论朝政,只谈琐碎小事,时不时互夸小辈,偶有爱玩笑的打趣几句。 未婚闺女大多稳坐席间,当自己是只花瓶,静听长辈们说话,个别性子跳脱的提前便与相好的姐妹越好,均以方便为由离席,找个角落说小话。 王燕茹中途被丫鬟唤走两次,必是履行主人家的职责,去帮客人寻客院偏房,并叮嘱丫鬟小厮看顾好,莫让醉酒的男客走错,以免发生丑事。 往回走时,王燕茹忽然想起张家带来的小侄子病了,便问起情况。 “张家小公子可好些了?” “一直在偏院歇着呢,没什么大碍,听说自小体弱,有胸痛气短的毛病。”冬梅撇撇嘴,低声抱怨,“大喜的日子,将这样的带来,也不知张家安的什么心。” “慎言!”王燕茹呵斥道,“有客来贺,若听你这话,还当我王家无礼,你再胡说八道,仔细你的皮。” 这几年跟随浔阳郡主四处为霸,冬梅不知内情,以为自家小姐果真性情大变,规劝不成,渐渐地竟也越发不懂分寸起来。 之前为了迎合魏浔阳,纵容她口无遮拦,如今却是不成了。 冬梅见小姐目光冰冷,吓得赶紧认错,慌忙称再也不敢了。 王燕茹懒得在这个节骨眼生事,暂且饶了她,就在此时,陈妙玲带着丫鬟匆匆离开宴席。 王燕茹看见主仆二人的背影,眉头微蹙,“我们过去看一眼,别是出了什么事。” …… 婉姝坐在母亲身边,默默注意着母亲下箸的食物,以防她入口孕妇所忌之物。落在旁人眼中,端是一副温婉贤淑之姿。 不久前已有消息传来,顾大人罪名已脱,恢复原职,便有人一改疏离态度,对楚氏母女好一番热情,知晓婉姝尚未婚配,纷纷说起自家未娶的子侄。 楚氏一面被女儿盯得发恼,一面还要笑脸应付旁人,可真是心累。 这时身边走来一名小丫鬟,说是王燕茹请婉姝到偏房喝茶,楚氏见丫鬟面熟,是王家今日负责茶水的内室丫鬟,便摆手让婉姝走开。 婉姝:…… 有芳姑和云霞在,婉姝倒不担心母亲离了自己会吃错东西,反正她也不想继续听那些个子侄是何性情模样,于是顺了母亲的意思,跟着丫鬟离席了。 直到踏出屋子,婉姝才开始疑惑王燕茹请自己出来喝茶是何用意。 许是心有灵犀,春燕拉住小丫鬟的手打探道:“这位妹妹,今日王家大喜,王姑娘一直忙着待客,怕是片刻不得歇,可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家姑娘帮忙?” 春燕话说的亲热,心里却不免犯嘀咕,就算王姑娘真有事需要帮忙,这可是她自家的地界,那么多丫鬟小厮呢,便是需要亲友帮忙,也寻不上我家姑娘呀,两人又不熟,以前王家姑娘还跟着浔阳郡主作威作福的,不见得是个好人,别是有什么阴谋吧? 小丫鬟被拉住手也没有反应,细声细气,低眉顺眼地,可惜一问三不知,“小姐只说请顾姑娘喝茶。” 布满灯笼的廊道下红彤彤的,有三两丫鬟脚步轻快地奉食穿过。 婉姝跟着小丫鬟穿过廊道,走过一道月亮门,厢房里的热闹明显变小,偶热能听到几声呼喝叫好从男客那边传来。 又行过几道门,逐渐远离人声,路上行走的丫鬟小厮也不常见到踪影,婉姝忽然止步,望着前方同样灯火通明但无人影的院子,目光凌厉地射向小丫鬟。 她冷淡开口,“你去回了你家姑娘,多谢盛情,但方才吃吃喝喝许多,我怕是饮不下茶了,改日由我做东请她品茗,全当为今日赔罪。” 小丫鬟惊诧抬头,不明白好好的怎么说不去就不去了,眼见婉姝转身当真要走,她脸色一变,迅速上前跪趴在婉姝身前,声音因慌张而带上哭腔。 “奴婢虽不知小姐因何请您过去,但,但大抵是与张家夫人有关,方才张家小公子犯病了,小姐知道您与张夫人是好友……求姑娘去看看吧,不然小姐一定饶不了奴婢。” 春燕一听是陈妙玲的事,立马拧起眉毛,她可没忘记当初浔阳郡主中毒时,陈妙玲怀疑自家小姐是凶手的事情,更别提表少爷曾暗示小姐遭浔阳郡主暗害之事根本就是她搞得鬼。 虽然对方只口否认,小姐也没生气,春燕却将这事深深记在心里,此刻心里的怀疑更是到达了顶锋。 “小姐,今日人多热闹,一会儿宴席结束我们就要回家,还是别乱走了。”春燕转头又对小丫鬟说,“孩子病了赶紧送去看大夫才是,我家小姐过完一来帮不上忙,二来万一过了病气,岂不是无妄之灾,张夫人不会怪我家小姐不去的。” 小丫鬟闻言并不接话,只一个劲儿的磕头,好像请不到人她就会受到很大惩罚似的。 婉姝明白春燕的意思,也看出小丫鬟很不对劲儿。 人多的地方总是容易出事,可她最近经历了太多,许多曾经苦恼想不明白的事情,此刻再拿出来,好似瞬间便看到了结果。 妙玲姐姐的丫鬟小春曾求自己利用赵珅帮她,又与看自己不顺眼的浔阳郡主关系不错,这些事她都可以不去疑心。 如果王燕茹真要害人,不会如此明目张胆派丫鬟唤她出来,那么,会是陈妙玲买通了丫鬟么?她想要做什么? 陈家亲戚陷害父亲一事已有定论,婉姝不明白陈家为何恨极顾家,更不知外嫁女陈妙玲又是否知道内情。 事到如今,婉姝心里十分清楚,陈妙玲是否真心待她已经不重要,因为无论如何,她们以后是做不成朋友了。 可她今日依然要去冒这次险。 是小打小闹的刁难,还是置她于死地的陷害,亦或者歇斯底里的发泄,不同的事故可以推出不同结论,最重要的是可以看出张家是否参与陷害父亲之事。 婉姝一向觉得自己是家里最没用的,今日若能以己身为饵,钓出一两个食人鱼,也算父亲没白疼她这么多年。 婉姝不怕受伤,她甚至觉得自己连死都不怕了,她只想将所有陷害父亲的混蛋揪出来,只要把他们揪出来,父兄定会一一清算。 婉姝心中有了决断,此刻出奇的冷静。 她目光定定地看向春燕,语气依旧柔和,却少了平日的随意,多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命令。 “既然妙玲姐姐有难,我自是要去看看的,有王家丫鬟带路,又怎会乱走?不过既然不是喝茶,你去知会母亲一声,免得一会儿寻不到人惹她着急。” 春燕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但很快反应过来,小姐不是想支开自己,而是让自己去求助。 可是明知有危险,不去就好了,为什么偏要冒险呢? 春燕想要劝阻,但对上小姐冷冽的目光,有那么一瞬她还以为自己面对的是太太,愣是没敢多嘴,应了一声便匆匆离去,心中不免发出疑惑,小姐何时变得这般有威势了?刚刚那眼神怪吓人的。 不对不对,什么威势,明明是大胆任性,万一真遇到危险怎么办?太太一定会打死她的! 春燕不敢再多想,极速朝宴厅跑去。 第84章 “你是仙女吗?” 见婉姝支走春燕, 小丫鬟眼中闪过异色,她麻利地爬起来,走回之前的位置, 不发一言的垂着脑袋等候。 婉姝将目光从春燕的背影上移开,落在小丫鬟身上好一会儿, 直到对方站姿变得僵硬,她才开口。 “我们要去哪个院子?” 小丫鬟不知道她这般问是否提前了解过这座宅院,紧张地说了实话, “回姑娘, 张夫人在碧清院,再过两道门, 穿过前面碧水庭就到了。” 与前厅只隔了五道门,确实是距离最近的客院,说明对方没有掌控这座宅院, 王家人应当不知情, 这无疑令婉姝松了口气。 倘若王家任何一位主人参与其中, 婉姝是万万不敢再踏进一步的。 “带路吧。” 小丫鬟福身应是,走在婉姝侧前方带路, 许是猜到春燕是去搬救兵了, 她脚步略快,奈何婉姝偏不如她愿, 不紧不慢地走在后头。 小丫鬟心里着急,又不能催促,每每拉开距离都要停下来等待, 偶尔抬眸用眼神表达焦虑,也全遭到了忽视。 二人进入碧水庭,其实也才花费半盏茶的功夫, 心里有鬼的人受煎熬罢了。 有山跃进一碧湖,回望又见宫墙柳。 碧水庭如其名,环境清幽,灯光下的夜景也别有一番滋味。 婉姝自是没心思欣赏这片园景的,只是无意间瞥见湖中倒影,在她走近时,一道人形影子从中一闪而过。 脚步快的小丫鬟先一步拐弯,身影被假山挡住,婉姝直觉危险,没有跟上去,而是侧行至路边草坪上,直到看见躲在暗处的人才停下。 男人站在假山边缘,整个人隐藏在阴影中,看不清长相,但从他所占位置以及动作来看,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而领路的小丫鬟正缩跪在一旁。 婉姝觉得如果自己无知无觉地走过去,对方一定不会是跳出来吓人那么简单。 一瞬间,婉姝脑海中闪过无数阴谋,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着暗器发钗。 都说灯下看美人,魏璘却以为露天才是最绝,别看他年方二十,却已阅女无数,环肥燕瘦,浓艳婉约,他全尝过,但世间之大,美人何其多,他仍常感到惊艳,譬如眼前这位。 今晚是满月,因时辰尚早,月盘才出墙半挂,银霜洒了半园,草坪恰笼罩其中,月光将少女包裹,衬得她美若天仙,神圣不可侵犯。 以至于哪怕“误撞美人怀”的算计被人识破,他丝毫不觉难堪,反而沉浸于眼前美景,脸上痴态使他装出来的五分醉意表露为九分。 魏璘不自觉迈出一步,呆呆望着婉姝,“你是仙女吗?” 婉姝沉默一瞬,摇了摇头。 魏璘呆滞的神色忽然活了过来,转为灿若骄阳的笑容,他快步走向婉姝,见她后退的动作,礼貌地停在五步远外,说出的话却轻浮。 “我见姑娘如九天玄女,心如擂鼓,或许冒昧,不知可否请姑娘告知芳名?” 男人锦衣华饰,面若桃李,似乎是个身份不低的醉鬼。 婉姝有一瞬自我怀疑,莫非自己误会了,对方只是个依山休息的醉客? 不对,以王家的待客之道,不可能让醉客独自走动,何况对方至少是个富家公子,该有随从跟着才是。 婉姝再次后退一步,心里愈发警惕,冷声喝斥: “你是何人,这边是女眷休息的地方,还不速速离去!” 魏璘歪了歪头,表情有点呆,很是无辜的样子,心里却在想这个女人能讨自己几日欢心,他喜欢有点小聪明的美人,或许她能多活几日。 双方对峙之时,假山处又窜出一道人影。 “殿下!”一个佩刀侍卫冲了过来,扶住略有些摇晃的魏璘,朝婉姝抱歉地说,“盛情难却,殿下席间多饮了些酒水,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殿下,什么人能称之为殿下? 婉姝瞬间明白了对方身份。 按理说对方身份高贵,她这辈子都该与之扯不上关系才是,婉姝本就悬着的心提得更高了。 她垂下头不再直视对方,恭敬地福了福身,然后侧开身子做出让路的姿态。 侍卫眸光微闪,没再搭话,连哄带劝地携着五皇子往婉姝来时的方向走去。 魏璘依依不舍,嘟嘟囔囔,一步三回头。 婉姝只当没看见,出了草坪走到还跪在假山旁的小丫鬟面前。 小丫鬟怯怯抬头,仿佛要哭了,“姑娘,奴婢不是故意不出声的……” “走吧。”婉姝打断道。 小丫鬟似是怕惹怒婉姝,立马闭嘴,起身继续带路,只不过走路一瘸一拐的,可能是刚刚跪得太狠了。 婉姝见此,不免松了口气,看来小丫鬟目的不在五皇子身上……婉姝刚要将五皇子抛之脑后,走在前面的小丫鬟在走出假山时突然脚一崴向旁倒去。 婉姝下意识上前一步,伸出手想要扶她一把,谁知对方抓住她手腕,猛地用力将她甩了出去。 旁边就是碧湖,小丫鬟是要推她入水。 婉姝瞳孔紧缩,来不及多思,反手便将小丫鬟一起拉入水中。 小丫鬟不会凫水,一落水便慌张大喊救命。 没一会儿,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快速而来,同时响起焦急的男声。 “小仙女别怕,我来救你了!” 原来是五皇子去而复返。 周遭环境安静,他又未走远,听到求救声不足为奇,如果在发现湖中只有一个半死不活的小丫鬟时,他脸色不那么难看的话,一定会有人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 魏璘浑身湿透站在湖边,如鹰隼般的眼睛扫过风景如画的园子,目光越发阴沉。 “人呢!” 侍卫跳上假山,一面巡视四周找人,一面心中懊悔刚刚不该为了演戏走那么远。 …… 婉姝刚进入碧清院就听到不远处有说话声,有人正往这边走来,好在附近栽种了半人高的灌木,容她躲了过去。 “张夫人莫急,孩子在府中一定不会走丢的。” “克儿确实贪玩了些,可他身子不好,我怎能放心,都怪我,该将碧柳也留下看顾他才是。” “小孩子都爱热闹,知道咱们在前厅吃吃喝喝,哪里坐得住,去前厅寻夫人了也不说准。” “哎,真是麻烦你了。” 听着陈妙玲与王燕茹的声音走远,婉姝只觉心底一片冰凉。 可以想象,前脚她落水被男人救下,后脚便被陈妙玲等人撞见,将会是什么下场。 婉姝闭了闭眼,脸色发白,不敢去想五皇子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眼前忽然投下一道暗影,婉姝猛地抬头,看到对方面容时,脸色更白了。 非礼勿视,贺枫偏着脑袋,自然没注意到婉姝恐惧的目光。 “跟我来。”贺枫说完转身就走。 大概是对方声音太平静,婉姝犹豫了一下,起身跟上去。 “贺公子,刚刚的事,你都看到了?” “嗯。” “贺公子这是,路过?” “不是。” “……” 贺枫察觉到后头的脚步慢下来,想了想,解释道:“楚大哥不在,我替他暗中护卫。” 婉姝脑海中划过一道人影,抱着胳膊的手紧了紧,轻声问:“我舅舅?” “嗯。” 婉姝抿了抿唇,道过谢后便不再言语。 自从她被绑架后,小舅舅一直守在暗处,她是知道的,这也是她今晚敢来冒险的最大倚仗。 明明知道贺枫口中的楚大哥是小舅舅,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却是怀玉,好似确信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自己,会想方设法保护自己。 婉姝在心里唾弃自己。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贺枫虽是替了楚河的职,来望月城之前对他耳提面命的人确实是楚怀玉。 楚怀玉不方便来望月城,几乎是半威胁地要求贺枫保护好婉姝,尤其强调不能让她单独去人少的地方。 …… 陈妙玲带着王燕茹和另一位与她要好的年轻夫人,以及一干下人走到碧湖旁。 发现湖中飘着一具女体时,陈妙玲脸色凝滞了一瞬,接着发现那人不是婉姝,眉头狠狠皱起。 “啊!死人……” “住嘴!”陈妙玲冷声喝止扯着嗓子惊叫的碧柳,暗骂一句蠢货,该出现的人没在这,喊什么喊。 “天黑路难,许是不小心踩了湖边的青苔,王姑娘放心,大喜的日子,我等一定不会乱说话。” 任谁也不想在喜日传出晦气事,另一位年轻夫人连忙点头附和,“对,对。” 王燕茹蹙了蹙眉,先是对二人表示感谢,而后派一名丫鬟去寻会水的小厮过来捞人。 “这等事就不污了二位夫人的眼了,还是找张小公子要紧。” 湖中之人看服饰就是王家丫鬟,谁也没兴趣留下参观尸体,只是临走时,陈妙玲眉眼间多了一丝阴沉。 莫非五皇子真看上了婉姝,不舍得她受非议?这般贪图女色的蠢人能有什么出息! 今日她顶着旁人的指点来王家,全都白费了!该死,该死! 一行人离开后,王鸿远从假山后挤出来,心有余悸的拍拍胸脯,幸好他最近瘦了不少,不然还真藏不进去。 他是跟着五皇子来的,怀玉昨日特意来信提醒他提防五皇子,没想到啊没想到,堂堂五皇子竟然会用如此下作手段,还与陈妙玲那毒妇勾结,啧啧啧,看来张家是投靠了五皇子啊。 至于燕茹,定是被那毒妇利用的毫不知情。 王鸿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正打算悄悄回到宴厅,小厮双全跑来了。 王鸿远讶然,“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安顿好顾姑娘了?” 双全支支吾吾道:“顾姑娘她,她跟着贺公子走了。” 王鸿远皱眉,“贺公子,哪个贺公子?” “贺枫。” 王鸿远一愣,“我怎么不知道他来了?”贺家那么远,表哥又不认得贺枫,肯定没给他送帖子。 双全挠挠头,“我见贺公子是从树上飞下来的。” “哦。”贺枫功夫确实好,“不是,这是重点吗?重点是他到底为什么突然出现带走婉姝啊!” 怀玉的心上人要是在王家,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别的男人拐跑了,那还得了?! “孤男寡女怎能单独行事,遑论人姑娘还那副样子,被人看见就不得了了,你个蠢货,还不快跟我去找人!” 双全想说贺公子是等那群人走了才出现的,应该不会被人看见,而且他总觉得贺公子早就发现了自己。 主子不是说今晚要严密监视五皇子么,五皇子刚刚那样生气,万一又要使别的坏呢,这个节骨眼去找顾姑娘作甚? 但见主子一副大事不妙的表情,双全默默把心里话咽了回去。 第85章 双双跪地认错 由于王燕茹发动下人寻找张家小公子, 碧清院很是清净,只剩三两人留守,很容易避开, 贺枫将婉姝带到一个空厢房,留下一句“等着”便离开。 春燕至今未归, 大概是出了意外。 贺枫顺着春燕所行路线找了找,很快便找到了晕倒在角落花坛里的春燕,此处与宴厅只有一墙之隔, 因花开得茂盛, 光线昏暗,人来人往的也没被发现。 寻着无人的间隙, 贺枫拎起春燕离开。 春燕醒来时见到贺枫,刚露出惊恐的表情,就听他说:“你家姑娘需要衣裳, 莫声张。” “我家小姐怎么了?!” “落水。” 贺枫一如既往的寡言, 面露不耐, 显然不会为她详细解释。 春燕确认小姐无大碍只是需要换衣裳后,很有眼色地没再追问, 在心里猜测贺公子是好心帮忙, 但也没有全然相信。 闺阁女子出行总会备着衣裳,春燕去取衣裳时悄悄让侍女带了句含糊话给自家太太, 太太听后定会派人到碧清院查看情况。 好在贺公子真是个好人,将她领到门口就离开了。 “小姐这是落水了,为何会落水啊?”春燕惊道。 婉姝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忽然打了个喷嚏。 春燕赶紧道:“您先换衣服吧,我去拿个火盆来。” 等婉姝换完衣服坐到火盆旁,云霞匆匆赶来, 瞧见她湿漉漉的头发,大惊失色,连忙询问发生何事,婉姝这才简单讲述了自己差点被人算计的事。 云霞听完脸色惨白,得知婉姝一个人冒险行事,先是颤着手指了指缩头站在一旁的春燕,又无力地落下,最终看向婉姝,心有余悸道: “小姐,您太任性了,太太她……” 云霞说不出下去了,以太太现在的情况,她根本不敢禀报小姐的所作所为,但事关重大,她又不能欺瞒主子。 婉姝同样不愿母亲担惊受怕,便道:“你去将此事告知兄长,无需惊动他人,若母亲问起,你就说我不小心弄湿了衣裳,春燕怕有错漏才派人传话。” 云霞想了想,也觉得这是如今最好的办法。 …… 宴席上,顾承封有些心不在焉,父亲得以清白本是好事,但五皇子的行为实在让他不放心。 如今喜宴已过半,顾家离得远,提前离开也无可厚非。 顾承封正打算让秋实去女客那边知会一声,结果左右没看到人。 秋实很懂分寸,不会偷懒,过了一会儿便出现,没等招呼便矮身快步走来,对他耳语了几句。 顾承封眸色一沉,垂眸挥退秋实,面对同僚投来的目光,他不动声色地笑称是家母通知回家,并饮了一杯酒表达歉意。 同僚纷纷表示理解,并未发现异常。 顾承封离席,直到远离人群,看见候在路边的云霞,他才敛起笑,快步上前询问发生何事。 方才秋实只说婉姝出事了,让他速来,具体详情不知,他直觉并非小事。 云霞左右看看,确认附近无人,还是略显失礼地凑近主子,低声而快速地说明情况,说完立刻后退,垂首等待吩咐。 秋实在旁望风,没怎么听到,只见自家大爷脸色难看至极,垂在身侧的拳头都握紧了,身体紧绷,好像随时会杀人。 秋实不由心惊,大爷性子沉稳,少有令他气愤至此的事,大小姐到底出什么事了? 秋实正在内心祈祷大小姐千万要平安,便听主子嘱咐云霞。 “你回去照婉姝的说法禀报,并告诉母亲,我让秋实传话尽快离席回府,旁的不要提,一切等到家再说。” “是。” 云霞走后,顾承封摸了摸腰间,那是平时挂刀的位置,今日参加喜宴刀没带来。 秋实看得心惊肉跳。 “爷,可有事吩咐小的?”千万别冲动。 顾承封斜了他一眼,语气平静,“没听到我刚才的话,还不去备马车?” 打小跟着大爷的秋实自然看出主子此刻并不平静,故意磨蹭了一会儿,最终也没等到主子改变主意,还被瞪了一眼,只能耸拉着肩膀走了。 顾承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心想父亲的事已有好结果,就不需要他这个儿子顶起一切,每天如履薄冰了。 * 张家小侄子找到了,没有病死在哪个角落,其他贪玩到处跑的小孩子也没丢一个,婉姝遭遇的事也没露出风声。 故而这日对王家太太来说,除去死了个无足轻重的小丫鬟外,一切顺利。 唯一令她不满的是,儿子因为醉酒白瞎了洞房花烛夜,定是臭小子故意的,不过这也没什么,夫妻过日子看的是细水长流,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早晨新娘子敬了茶,说话细声细气的,看着很是温顺,半点也没有那位郡主嚣张跋扈,王家夫人大大松了口气,再没有不知足的。 王彦青乐得看母亲高兴,对待魏洵兮也算温和,不过只在母亲和外人眼中如此罢了,二人独处时,他是半句话都嫌多的。 五皇子的野心昭然若揭,昨日来送亲无非是展示与寿王府关系亲密,想通过这场婚事拉拢王家,他们想都不要想。 陪母亲用过早食,王彦青便以公务为由,抛下新婚妻子离府了,这个时候才听小厮说昨晚碧水庭发生的事。 王彦青惊怒,“昨晚为何不报!” 小厮缩了缩脖子,“表少爷说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打扰您洞房……” 昨晚王彦青确实被灌了许多酒,心腹没有打扰,他便以为无事发生,不成想竟是被表弟拦下了,真是胡闹。 王彦青捏了捏鼻子,“去请鸿远过来。” 王鸿远赶到署衙时,王彦青正坐在案前拿着本折子看,听到动静也没抬头。 “说说吧,昨晚怎么回事。” 王鸿远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昨晚他一夜未眠,刚到家就被表哥喊来,实在累极,也不跟表哥客气,坐下灌了口茶才回话。 “就那点破事儿呗,下人没跟你说吗?表哥放心,他就算再得宠,也不敢拿这等丑事做文章的。” 王彦青这才抬眼,见表弟眼下乌青,声音更冷了,“王家若想明哲保身,你便不要掺和顾家的事。” 王鸿远转了转眼珠,笑嘻嘻道:“您莫多想,表弟我可什么都没做,就是正好看见了而已,五皇子也不知道我知情。” 王彦青与姨母家关系亲厚,王鸿远更是从小爱往他家跑,但王彦青从小就明白,两家同姓不同宗,姨父家的事向来没有他过问的份儿。 表弟年纪也不小了,无需他赘言。 “听杜岩说,昨晚送亲队离开时五皇子没有露面,坐轿子走的?” 昨晚有心腹在府外巡逻,不可能让人金蝉脱壳,而且送行的人可以确定轿子里的人是五皇子本人。 “嗯。”王鸿远目光飘向一侧,“可能是酒醒了觉得自惭形秽,不敢露面吧。” 王彦青默默看着他。 王鸿远轻咳一声,小声道:“也可能是被人打了,不得不藏着。” 王彦青:…… 昨晚王鸿远带着小厮去找婉姝,在碧清院门口就遇上了贺枫,得知他是专门跟来保护楚家人的,而且怀玉也知情,他便继续监视五皇子去了。 就是这么巧,他亲眼见着顾承封潜入五皇子暂憩的院子,人家甚至连衣服都没换,随便蒙了个面就闯进去将五皇子暴打一顿。 怎么说也是怀玉的家人,又是占理的一方,他能怎么办,只能对闻声而来的王家下人说,五皇子喝多了在找人比武,并告诫他们不许胡说八道。 下人们生怕被皇子拉去比武被打死,自然都躲得远远的。 过程如何他不清楚,反正顾承封离开时看起来神清气爽,而五皇子愣是没有声张,灰溜溜地跑了。 王鸿远特意回了趟家就是想告知父亲此事,他想父亲一定不会脑抽去投靠五皇子这种缺德怂货。 当然这些细节他没对表哥说。 王彦青不用猜也知道是顾承封干的,至于其他的,两家既然没能结成姻亲,探听太多就失礼了,且他如今自身难保,也帮不上忙,便没有多问。 “罢了,这些事我只当不知道。”王彦青挥手赶人。 王鸿远犹豫了一下,提醒道:“表哥,我觉得这事儿和寿王府脱不了干系,你小心点。” 王彦青被气笑了,“你昨晚不还让人别打扰我洞房?” 王鸿远一噎,麻溜跑了。 王彦青看着闭合的房门,心中冷笑,世人皆知寿王爱女如命,就连魏洵涘也极宠妹妹,魏浔阳缠他又不是秘事,结果人死没多久就塞个庶女给他,要说没有阴谋,鬼都不信。 这厢王彦青在揣度五皇子对婉姝的用意,另一边本该在回寿王府路上的五皇子正在大发雷霆。 离开望月城不久,魏璘便趁换马车之际利用替身脱离了送亲队,也得以寻大夫治伤。 “混账!混账!我要杀了顾承封!” 魏璘歪倒在床榻上低吼,他本不是爱逞口舌之快的,但如今全身除了脸没有一处不疼,只能用嘴发泄怒火,边骂边琢磨用最狠毒的手段折磨顾家人。 “顾贤那个老东西靠装傻卖痴迷惑父皇,害得本皇子在鹿城的多年谋划付之一炬,还险些遭狗咬下一块肉,不杀他们难解我心头之恨。” “还有顾婉姝那个贱|人,果真如魏洵涘所言,是个有心机的毒妇,胆敢愚弄本皇子,定教她不得好死。” 敲门声打断了魏璘的咒骂,外面传来侍卫禀报。 “殿下,秦小公子来了。” 魏璘深吸一口气,平稳情绪,“请进来。” 秦淮进屋时,魏璘已经恢复往日矜贵,衣冠楚楚的负手立在窗边。 “小人秦淮拜见殿下!” 魏璘快步走过去,赶在秦淮跪下之前扶起他,紧握他的手,很是亲近的样子。 “这才多久不见,阿淮何故与我生疏至此,我在京城常惦念你,冀州苦寒,你受委屈了。” 秦淮顺水推舟,回握住魏璘的手,感动又惭愧,道:“鹿城事败,微臣无脸见殿下啊。” “事发突然,又有小人作祟,实在怪不得阿淮,好在父皇终究还是信我的。” 魏璘牵着秦淮入座,毫无怪罪的意思,接着话音一顿,愁苦地叹了口气,“只是崔庆那事,顾大人怕是要误会我了,我本想借此机会冰释前嫌,谁知……哎。” 秦淮要隐秘行踪,并未参加昨日婚礼,见魏璘如此作态,便知没发生好事,一问才知他昨晚醉酒调戏婉姝,不禁有些无语。 大家惯用姻亲手段拉拢势力,可前提是双方自愿,否则岂非结仇? 但转念一想,魏璘不是个蠢的,必有事隐瞒没说,于是秦淮没有急着发表意见,伸手端起了茶杯。 魏璘眸光闪了闪,又哀叹一声,“有件事你可能不知,我也是最近才听说,浔阳去世乃是人为。” 秦淮动作一顿,心想他当然知道,还是他安排人动的手呢,面上装作惊讶,道:“当初微臣也在猎场,只听说郡主遭遇毒蛇,竟然不是意外么,何人这般歹毒?应当碎尸万端才是。” “正是顾婉姝。”魏璘眸色深深,“洵涘堂兄求到我面前,浔阳又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何也要为她做主,我本不愿因一女子之错牵连整个顾家,便想着将人弄到后宅再……谁知出了差错,如今顾家怕是彻底恨上我了。” 秦淮立刻明白,魏璘是与寿王府做了什么交易,他要做的事情便有处置顾婉姝,他本打算借此拉拢顾家,结果玩脱了。 “殿下多虑了,顾家身为臣子,怎敢对您说恨?” 魏璘淡淡看了他一眼,显然对这回答并不满意。 秦淮缓缓勾起唇角,幽声把话说完,“殿下大可不必为此烦心,有树挡路,看了便是,毕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魏璘这才露出笑容,“那么,阿淮觉得此事交给谁去做最为合适呢?” 秦淮多精明,五皇子都不想担这其中风险,他更不愿意接手,直接拒绝当然不行,于是没头没尾地来了句,“微臣相信昨晚发生意外,错一定不在殿下。” 魏璘眨眨眼,错自然不在他,而是张家安排的人太没用,人已经落水了都没看住,最后还要他帮忙善后处理了那丫鬟。 秦淮见对方神色变幻,嘴角笑意加深,“殿下仁慈,定愿给那人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张家本就是寿王府的走狗,弃掉十个张家魏璘也是半点不心疼,反而乐见其成。 “哈哈哈,知我者,阿淮是也。” 张府 张岿收到消息后心惊胆颤,接着便是大怒,他冲进陈妙玲的卧房,二话不说先给她一巴掌。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妇,你害我张家至深!” 昨晚回府后张岿便打了她一回,这次更是用尽力气,陈妙玲直接被掀翻在地,本就肿胀的脸颊肿的更高了。 夫妻俩本就没多少感情,自陈妙峰死后,张岿认为陈家行事鲁莽不会有好下场,便对陈妙玲越发冷淡,若非因着顾贤的事需要还需陈家运作,陈妙玲不会活到现在,结果她连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世上怎会有你这种心如蛇蝎,又蠢笨如猪的女人!” 陈妙玲从张岿眼中看到杀意,也不再隐忍,双目含恨瞪着对方,嘲讽道:“明明是五皇子未按计划行事,你受了气不敢有怨言便罢,反拿我撒气,倒是真男人。” “呵,真是好厉害的一张嘴,当你陈家还是从前呢,你可知,从顾贤被判无罪那刻,你陈家便注定被舍弃。” 张岿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地上的女人,声音发凉,“既如此,倒不如我帮陈家一把,也算全了两家姻亲一场。” “你说什么?”陈妙玲爬过去拽住张岿的衣袍,“你要做什么?” 张岿冷笑一声,踢开陈妙玲,阔步离去。 “你回来说清楚!”陈妙玲尖声呐喊,换来的是紧闭的门窗,她听见张岿在门外吩咐下人。 “夫人病了,没我允许不许任何人探望,碧柳伺候不周,杖毙。” 陈妙玲疯狂拍门叫骂,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沉默,她喊到声音嘶哑,最终滑跪在地,流下绝望的泪水。 她终于意识到,无论陈家将来如何,等待她的只有一死,可能就在今晚,也可能是明日。 兄长死了,母亲为之歇斯底里,疯疯癫癫,父亲更是废寝忘食地筹谋,不惜任何代价也要为儿子报仇。 陈家的一切荣耀好似都随着兄长的死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陈妙玲自问,如果她死了,会有人在意吗? 她从出生起便注定是为兄长铺路而活,兄长死后,她便是娘家泼出去的水,于婆家,她是没能传宗接代的恶媳,如今彻底沦为弃子。 她这一生好像都活在枷锁里,从来都没有选择可言,唯一让她感到快乐的少年时期,她也总是人群中小心翼翼地维持假面的那个,生怕犯错丢陈家的脸。 忆起前尘往事,陈妙玲忽然笑了起来,只是越笑,泪水越是汹涌。 或许她有过选择的机会,她想,只不过她选错了。 陈妙玲枯坐至天黑,就在她以为自己至死都不会再见到张岿时,他再次踹开了房门。 “毒妇,你将张克藏哪去了!” 陈妙玲愣了一会儿,接着忽地哈哈大笑起来,任凭发钗歪斜,头发散乱,她就那么瘫坐在地上锤腿大笑,状似疯癫。 接下来无论张岿如何打骂,威逼利诱,她都没再说一个字。 * 为了照顾楚氏身子,顾家一路慢行,是在婚礼第二日午后回府的。 一路平安到家,兄妹俩齐齐松了口气。 眼见母亲回房休息,似乎并未发现异常,顾承封瞪了眼妹妹,“过来。” 婉姝蔫头耷脑地跟随兄长进入书房,无需兄长问责,她主动承认错误,并再三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任性妄为。 顾承封拿手点了点她,“我看你敢的很,认错挺快,是算准了我不会罚你,我不罚你,但母亲那里可容不得你糊弄过去。” 婉姝可怜巴巴道:“就别告诉了吧,母亲如今可受不得惊吓。” “你还知道。”顾承封冷哼一声,“我可没那本事让云霞一直欺瞒母亲,莫非你以为没人说,母亲就毫无察觉?” 婉姝讷讷不言,等从兄长这里逃脱,立刻去找云霞,没等她说出诉求,云霞便递给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太太睡了一路,这会儿又躺下了,没容奴婢说一个字,不过太太歇下前特意让奴婢在此等候,向您传达一句话,等她醒了再算昨晚的账。” 婉姝当即垮下肩膀,仿佛一瞬间被卸了力气,苦着脸回到房间,迎接她的是一脸哀怨的春燕。 “小姐,如果奴婢被打死了,您记得每年今日为奴婢多烧点纸钱。” “好的。”婉姝点点头,接着一头栽倒在床,蒙上被子。 “……”春燕呆滞片刻,然后嘤咛一声,捂住脸小跑回房,也补觉去了。 宝妹一头雾水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发生啥事了,怎么都要死不活的? 婉姝一觉睡到半夜,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然后又躺下睡了。 翌日清晨,婉姝磨磨蹭蹭地去了堂屋。 顾承封昨日外出还未归,饭桌上只有楚氏和梁氏,以及发觉祖母情绪不对,默不作声低头吃饭的顾源。 “娘。”婉姝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见母亲不搭理自己,又看向梁氏,“嫂嫂。” 梁氏温柔一笑,“出趟远门累坏了吧,昨日晚饭也没见你,饿了吧,快坐下用饭。” 婉姝顺势坐下,和偷偷抬眼的顾源对了下眼,二人默契地谁也没吭声,默默低头喝粥。 顾源眼珠子一转,迅速解决完早饭,起身朝长辈们行礼,说一句“我去上学啦”,成功逃离危险局面。 婉姝心想还是小孩子好啊,什么都不需要操心,犯了错大不了挨几手板。 心里这么想着,不自觉叹了口气。 楚氏放下筷子,如水的眸子淡淡地看过去。 婉姝一个激灵,连忙撂下碗筷,默默垂下脑袋,等待命运的审判。 “你爹晌午回来。” 婉姝猛地抬头,又惊又喜,以为母亲放过自己了。 楚氏接过云霞递来的帕子擦擦嘴,接着对婉姝笑了笑,柔声道:“这个家姓顾,我这个姓楚的可当不得家,也管不了你们,一切等老爷回来由他定夺吧。” 婉姝心中大骇,立刻跑到母亲身前跪下,“娘,我知道错了!” 楚氏放下手帕,面无表情地起身回屋。 梁氏昨日已经从顾承封那里得知情况,该劝和该宽慰的都已做足了,面对眼前场景,唯有无奈。 “母亲这次是真气狠了,嫂嫂实在劝不动,婉姝你,哎。”梁氏摇摇头,回屋看孩子去了。 桌上残羹被丫鬟们无声收走,谁都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春燕和九妹也被拦在外头。 婉姝一个人跪在堂屋,默默流泪,让母亲担心是她的错,可她并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如今唯有跪到母亲消气。 楚怀玉登门时,见到婉姝跪在堂屋,沉默地放下礼品,然后走到她身旁跪下。 婉姝后知后觉地侧头看去,哭红的眼睛眨了眨,带着哭腔的语气满是不解,“你跪下做什么?” 楚怀玉看她一眼,然后收回目光,第一次没有回应她的话。 他什么都没说,眼神中也没有责怪,但并不妨碍婉姝看出他也生气了。 婉姝哽住。 生气就生气,骂也好打也罢……当然怀玉不可能打她,可怎么都不理人呢。 “你说话呀。” 楚怀玉又侧过脸,漆黑如墨的眸子盯着婉姝,“说什么?” “……你,我问你跪下做什么?你又没犯错。” 楚怀玉默了默,“我做错了事。” 婉姝瞪大眼睛,“你做错什么了?” 楚怀玉垂下眸子。 他错在当初着了秦淮的道,没有考虑后果,就那么让魏浔阳死在猎场,以至于寿王府轻易联想到顾家并实施报复。 他害得顾家陷入偌大的危险,连婉姝都学会了以身犯险。 婉姝见怀玉又不说话了,无奈叹气,也没心情追问了。 顾贤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瞧见二人跪着也没顾上说话,左不过是小孩子淘气罢了,夫人看到他提前回来什么气都消了。 顾贤阔步向里屋走去,完全忽视了爱女投来的殷殷目光。 “夫人,我回来了!” 没过一会儿,顾贤又大踏步出来,走到二人面前,眼睛凶狠地瞪着怀玉,粗声问道:“闺女,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楚怀玉眼皮一跳,感觉表姑父表情怪怪的,让他很是不安。 婉姝没发现异常,连忙将那晚的事情说了,半点不敢隐瞒。 “爹,我是知道有暗卫保护我才敢如此行事的,绝没有不顾安危的意思,您帮我跟娘说说,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顾贤视线早已转到婉姝身上,听完大怒,“魏璘那个狗东西竟敢……” 里屋忽然传来咳嗽声,顾贤的话戛然而止,顿了顿,他又看向楚怀玉,语气依旧不好,“你又因何跪于此?” 他可没忘这小子属狼的,竟敢惦记他闺女。 婉姝也偏头看向怀玉,随即立马反应过来现在不是问罪怀玉的时候,反正以他的性子也犯不了什么大错。 又见怀玉一副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她赶紧拽拽父亲的衣袖,“爹,怀玉的事以后再说,您先帮我哄哄娘嘛,□□大师可是说了,母亲这胎不易,需得保持心情舒畅。” 顾贤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了,瞪圆了眼睛盯着婉姝,“你说甚?” 婉姝眨眨眼,“啊,您还不知道,娘有喜了。” 下一瞬,婉姝只觉脸上拂过一阵风,再去看,哪里还有父亲的身影,很快里屋传出父亲激动的声音。 跪在堂屋的二人面面相觑。 似乎不适合再待下去了,婉姝不自然地动了动身子,“要不,我们先出去吧。” 楚怀玉默默起身,并将跪的腿脚发麻的婉姝扶起来。 二人出了堂屋,婉姝见院子里满是下人忙碌的身影,觉得父亲短时间内没空处理自己的事,于是指了指西侧,对怀玉道:“我们去书房坐会儿?” 楚怀玉无不可地点了下头。 二人来到书房,婉姝脸色痛苦地坐到椅子上,察觉到怀玉投来的目光,忽而身子一僵,心里顿时生出后悔的情绪。 不知从何时起,婉姝羞于与怀玉独处, 可她根本不知该说些什么,相顾无言又令她如坐针毡。 楚怀玉看出婉姝的不自在,抿了抿唇,主动为她寻了借口。 “膝盖很不舒服么?回房上些药吧。” 第86章 “怀玉,我是不是很坏啊…… 话说的贴心, 但楚怀玉脸上尽是落寞,他就是要婉姝知道,他看出了她不想同他共处一室才如此说。 他没想到的是, 并非每次装可怜都有用。 婉姝察觉到怀玉的伤心,神色一僵, 原本浮躁的心绪忽然沉了下来,但胸口闷闷的疼。 她好像总是欺负怀玉。 明明已经知道怀玉喜欢自己,也决定了与别人联姻, 决心要和他划清界限, 如今却主动与他待在一处,一面又做出抗拒的姿态。 她经历过不少相亲, 对男女之事愈发了解,此刻忽然觉得自己的作态就像是话本里说的欲拒还迎。 而怀玉不像她,他一直喜欢的只有她, 从未与旁的女子往来, 想法应是极简单的。 或许在他看来, 她若即若离,给他希望, 又教他痛苦。 她怎能这般欺负怀玉?怎能到如今才意识到?简直没心没肺, 自私至极。 婉姝咬住唇,在心里狠狠骂自己。 楚怀玉不会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便让婉姝陷入自省自责, 说出的话迟迟没得到回应,他看向婉姝,只见她埋首于胸, 肩头微微耸动,好像在哭。 “表姐?” 楚怀玉大吃一惊,立刻跑到婉姝面前蹲下, 见她面色苍白,满脸泪水,虽不明就里,但着实方寸大乱。 “怎么了,是膝盖很疼吗?” 婉姝双手掩面,不想被怀玉看到自己狼狈的面容,心中被羞愧与难过占据,很是自弃,不自觉便问出声。 “怀玉,我是不是很坏啊?” “怎会,这世上再没有比阿姐更好的女子了。”楚怀玉伸手想拉下婉姝的手,又怕唐突了她而不敢触碰,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直觉婉姝这般不是为表姑生气的事。 “万事都有解决的办法,莫哭,告诉我你在担心什么,好不好?我都可以帮阿姐的。” 婉姝摇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楚怀玉仰视着婉姝,因为着急额头开始冒出汗来,只恨自己没能早些发现异常,方才在堂屋还跟她闹脾气。 他绞尽脑汁地猜测缘由,一直试图说些什么引导婉姝开口。 大概是他的话有了效果,婉姝缓慢地放下手,终于肯正视他。 她睫上沾着泪水,眼睛红红的,其中盛着悲伤,好不可怜,楚怀玉只觉心脏被狠狠揪住,又疼又涩,然而下一刻他却如坠冰窟。 她说:“怀玉,不要喜欢我,只做我弟弟,我们永远是亲人,好吗?” 楚怀玉全身僵住,像是被照头打了一拳,脑中所有思绪瞬间消失,变成一片空白。 这一刻,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他木着脸,嘴唇蠕动,轻缓的声音从喉间挤出,却用尽了所有力气。 “为何?” 他的喜欢竟让她这般痛苦。 可是为什么? 她相看过那么多男子,为何偏偏他不可以? 楚怀玉双手猛地握住椅子两侧扶手,强势地将婉姝圈在其中,却未碰到她分毫衣角,只眼神固执地定在她脸上,试图从中寻找答案。 “为何这般厌我?” 这次婉姝没有躲避怀玉的目光,亦无忐忑羞愧,连目光也渐渐平静下来。 “我一直拿你当弟弟,从未讨厌你,怀玉,这几日周家会来提亲,我会答应的。” 婉姝知道这些话对怀玉有些残忍,可她见过怀玉在旁人面前是何模样,隐约明白他极力隐藏的感情是炙热而深沉的。 只有她亲手断了他的念想,他才可能放下。 “你若执迷不悟,我们便连姐弟也做不成了。” 楚怀玉哑然,他看出婉姝没有玩笑,她是认真的。 他不允许,绝不允许。 楚怀玉执拗地盯着婉姝,用眼神哀求婉姝不要这般残忍。 此时,外头传来春燕的声音。 “小姐,您早食未用多少,奴婢备了茶水点心,要不要用些?” 楚怀玉的坚持没能等来婉姝心软,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哀求痛苦的眼神逐渐变得幽深,偏执的近乎冰冷。 婉姝被怀玉突然的神色变化吓了一跳,她从未见过他露出这般神情,就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强势,阴鸷,被他盯上的感觉犹如被人攥住心脏,好似随时可能死在他手里。 婉姝下意识张了张口,想要出声让春燕进来,却见怀玉猛地抬起身子,扣住她肩膀,一面用力拉她向下,一面压了过来。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婉姝被眼前突然放大的脸吓傻了,未出口的话卡在嗓子里,莫说喊人,连呼吸都忘了。 唇间似有什么拂过,麻麻的,痒痒的,又似乎没被触碰到,只有对方喷洒出的温热呼吸。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没等婉姝确认唇间的感觉,楚怀玉已经起身放手,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 半掩的房门忽然被打开,春燕已经垂下脑袋,假装自己什么都看见,便也没注意到楚怀玉离开时脸色有多难看。 表少爷也是胆大,在顾府都敢…… 春燕偷瞄了眼楚怀玉的背影,然后端着点心进入书房,瞧见傻坐在椅子上发呆的女子,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问:“府中已经在备午饭了,小姐怎么让表少爷走了呀?” 婉姝忽然一个激灵,大口呼吸起来,接着后知后觉地涨红了脸,慌张道:“他他他,有急事!” 春燕“哦”了一声,面色如常地将点心摆好,实则心里气哼哼。 都被她撞见两次了,还想瞒着她,哼。 春燕觉得小姐不信任自己,幽怨地看了她一眼,丝毫没想起来上回自己在太太面前是如何坦白从宽的。 婉姝现在心绪一片混乱,根本没发现春燕误会的目光。 * 顾贤丝毫不知女儿是何等心乱如麻,在开饭前特意过来提醒她一会儿机灵点。 为了庆祝老爷归家,午饭尤为丰盛,顾承封也赶了回来,除去月份太小的顾澈不便到场,一家人齐聚一堂,包括被气走后又返回的楚怀玉。 他是半路遇上顾承封,受邀来的。 顾承封不知怀玉来过府中,其他人也没听说他离开,故而谁也不知其中插曲。 唯独婉姝低垂着脑袋,不敢与任何人视线相接。 开饭之前,顾贤讲了几句场面话,并当众反省。 “这次祸端全赖我行事不严,轻信于人,教你们受惊了。” 顾贤一眼望去,发现家人全消瘦了,心中更加惭愧,不过他不喜欢说丧气话,更不愿看到场面太过沉闷,于是开始挨个夸人。 “好在承封是个扛得住事儿的,有你在,爹放心,听说怀玉也帮了不少忙,还有珍珍和婉姝,很是为爹担心吧,看你们清瘦不少,这段时间辛苦了,可得好好补一补。” 目光划过大孙子圆润光滑肉嘟嘟的脸蛋,顿了顿,在他期待的目光中说了句,“结实了。” 最后视线落在楚氏身上,眼神明显温柔许多,“当然,夫人是最辛苦的。” 楚氏笑了笑,只是笑不达眼底,“孩子们都长大了,个个有主意的很,可累不着我,以后啊,我万事不操心,只管享清福就成了。” 顾承封立刻挺直脊背,笑着讨巧道:“母亲这话可说早了,我们还小呢,各有各的毛病,没您管着可不行,有您在,这个家才能屹立不倒。” 梁氏接话道:“儿媳不成器,万事还需母亲指点,您千万莫嫌儿媳愚笨。” 婉姝赶紧跟上,“对对,孩儿任性,若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娘尽管罚女儿,是打是骂,绝无半句怨言,只盼娘能舒心,莫气坏了自个儿身子。” 顾源认真地点头,“祖母是咱们家的主心骨。” 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楚氏身上,楚怀玉也沉默地看过去,一脸乖相。 顾贤适时道:“夫人受苦了。” 面对一家子吹捧,楚氏倒也没端着,尤其触及女儿小心翼翼的目光,她顺着台阶,微微叹了口气。 “在家能吃什么苦,最受苦的还是老爷,好在天家圣明,使咱们能一家团聚,往后无论遭遇任何磨难,只要咱们全家齐心协力,总能渡过难关。” 顾承封端起酒杯,“儿子受教,往后定孝敬父母,爱护弟妹,敬重妻子……皇恩在上,父母情深,儿子只恨言浅,便在此敬父亲母亲一杯,并庆贺父亲平安归家。” 其他小辈纷纷跟着举杯,场面就此温热起来。 席间,父女俩殷勤地给母亲夹菜,楚氏无奈地看向婉姝,“你从昨日便没吃什么,吃你自己的。” 娘终于消气了,婉姝心下一松,脸上也露出轻松的笑容,只是依旧不敢去看坐在斜对面的某人。 饭后,男人们去书房谈话。 梁氏正打算招呼顾源出去,将空间留给刚和好的母女俩,婉姝也准备凑到母亲身边腻歪。 然而楚氏没有给她们机会,转头让芳姑去请家法来,连屋子里的下人也没挥退,当着众人的面让婉姝跪下。 “犯了错任打任罚,不会有半句怨言?” 婉姝怔愣过后,乖顺地跪下去,“是。” “这次你可知错?” “是,女儿错了。” 楚氏冷着脸,吓退了想要上前劝阻的梁氏母子,严厉道:“你年纪不小了,眼看就要婚嫁,若不好好管教,以后到了婆家再犯蠢,没得让人以为咱们顾家没家教。” “母亲说的是,女儿不敢再犯。” 见婉姝毫无怨色,楚氏没再多言,命芳姑打婉姝二十下手板,芳姑不敢违逆太太的眼色,实打实下了狠手,希望小姐能一次长了记性。 一手十板子下去,细嫩的手掌已然肿了起来,青紫一片,看着很是吓人。 一屋子人噤若寒蝉。 婉姝咬牙忍着没哭,倒是顾源旁观后,站在母亲身边吧嗒吧嗒掉眼泪,知道姑姑犯了错才被罚,同样不敢出声。 楚氏不是不疼女儿的,罚过之后便让她回房上药去,只是此事还没完,婉姝刚回屋,院子里又响起了板子声。 春燕被打了二十大板,最后是被搀回去的,必然要趴上几天。 翌日清早起床时,婉姝才从宝妹口中得知,顾承封昨晚被打了三十鞭子,父亲亲自动手,整个后背打的血淋淋。 婉姝十分震惊和不解,端着一双猪蹄手便冲进了堂屋,质问父亲何故如此,兄长又没做错什么。 顾贤肃然道:“为父不在时,长兄便如父,你错做事,他有失管教之责,当罚。” “那也不该下如此狠手啊,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兄长知情时事情已经发生了。”兄长连从犯都算不上,为何罚这么重? 顾贤避开女儿质疑的目光,并未告诉她,那臭小子挨打是因为他揍了五皇子,偏还打的正大光明。 婉姝见父亲不理自己,又去看母亲。 楚氏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言道:“周家昨日递了帖子,稍后便会登门,你可要出来见人?” 婉姝神色一僵,接着低下头颅,“都听母亲的。” 楚氏讶然地挑了下眉,与顾贤对视一眼。 “若是为你的婚事而来呢?” “只要父亲母亲同意,女儿没有意见。”婉姝说完便福身告退。 顾贤向夫人投去惊疑的眼神,后者若有所思。 * 周家对这次提亲十分重视,不仅监察御史亲自携礼登门,还请了颇有名望的媒人,郑重提亲。 加上调查顾贤案子时,周家就展现出的善意,可见诚意十足。 顾贤夫妻俩自是同样敬而待之,只是顾贤才脱了罪,如今又彻底得罪五皇子,往后不知要面对何种报复,实在不是与人谈结亲的好时候。 偏得罪五皇子这事还不能直说,就算真到谈婚论嫁那一步,怕是也要通过青州楚家开口试探才行。 而且婉姝今日情绪有异,夫妻俩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又不能得罪监察御史。 顾贤想了想,道:“不瞒周大人,在下近日惹了些麻烦,事情尚未解决,唯恐连累亲友,在下心疼女儿,倒是可以将她嫁得远远的,但姻亲亦是至亲,在下实在狠不下心。” 周御史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坦诚,旁人家得罪了贵人,巴不得尽快利用联姻拉拢势力,顾家果然是家风清正。 周御史原本只是看在侄子和青州楚家的面上善待顾家,如今倒是对这门婚事很是满意了,但出于理智,他还是会谨慎为之。 “顾贤弟为人坦直忠勇,哪能得罪什么贵人,怕是其中有误会,我周家是真心有意结亲,若有需要帮忙之处,你尽管开口。” 顾贤稍作犹豫,随后叹了口气,“非我不信周兄,实在是此事复杂,兄弟我能得周兄这番心意已是十分感激。” 周御史听懂了,顾家得罪的还真是贵人,既然对方无心求助,他也不想拿家族冒险,于是顺水推舟道:“顾贤弟无需多言,待此间事了,我再登门就是,无论事成与否,两家情谊依旧。” “自然自然。” 双方又是一番客套,最后宾主尽欢,唯有媒人欢喜的来,一脸懵的走,始终没说上什么话,至于两家的婚事,更是说不准了。 婉姝这厢并不知内情,被母亲请到堂屋时还有些紧张。 楚氏打量着婉姝的神情,微微一笑,耐心道:“原本娘是极不愿意你远嫁的,奈何让你相看过的结果都不尽人如意,还闹过笑话,你外祖母信中直骂我眼神儿不好。” 婉姝默默听着。 母亲似乎心情很好,接着道:“周家是你外祖母亲自挑的,今日周御史登门提亲也表足了诚意,我与你父亲都觉得不错。” 楚氏瞧着女儿越发低垂的脑袋,笑道:“当然,事成与否最终还在于你,周家家世没得说,周家公子你也接触过,你觉得如何?” 婉姝咬了咬唇,始终没有抬头,但语气是极冷静的,“周公子很好,既然父亲母亲也觉着合适,女儿愿意的。” “你当真愿意?婚姻大事不可儿戏,若是应了将来可不能反悔。” 婉姝点头。 都说知子莫若母,但孩子的变化往往都是悄无声息的,有时孩子有意隐瞒,再细心的父母也是后知后觉的,往往发现时一切已成定局。 女儿这几年的成长她一直看在眼里,虽然有时候是外力所迫,当娘的会心疼,但也会欣慰孩子没有被困境难住,尤其身为女子,内心越是强大,将来的日子越容易些。 可当真发现女儿有事藏在心里,连最亲近的母亲也不肯说,楚氏心里还是有些酸涩。 但回想自己待字闺中时,好像也不是什么事都肯与母亲说的,当初嫁给顾贤也非因情。 楚氏忽然顿悟了。 她也曾与门当户对的高门子弟相看过,看透世家的势力凉薄后,赌气嫁给了顾贤……婉姝相看过的人家大多也是门当户对,但那是相对顾家而言,并无高门大户者。 莫非婉姝是因近发生来的连番事故,在发现顾家孤立无援后,决心嫁进高门大户帮家族获取势力? 她不能说婉姝的想法有错,世家宗妇的权力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有楚家在,青州亦无人敢轻视她。 但面对高门深宅里的诸多算计,婉姝真的不会后悔吗? 楚氏并不认为婉姝无能管理后宅,只觉她是不耐玩弄权势的,可话说回来,谁又说的准低嫁就会幸福呢? 女子嫁人如新生,楚氏一直努力给予女儿安全稳定的人生,但从来不想剥夺她在婚姻中选择的权力。 无论是高门还是小户,父母不能保护她一辈子,她总要学会自主,不妨趁着现在他们还年轻,女儿还有试错的机会,让她自己决定。 楚氏很快想通了,就算是嫁到周家不如意,只要他们老两口还有一口气在,女儿就可以和离回家,就算得罪周家,最差的结果也就是她楚溪不再光明正大回娘家而已。 想通了,楚氏也不想逼迫女儿剖心给她看,便郑重其事道:“你既生而为女子,家中有父兄撑着,你只管活得自在些,这是你该得的,无需为了虚无缥缈的假设预做牺牲,爹娘最想看到的是你们幸福长久,明白吗?” 婉姝抬起头,眼眶发热,重重点了点头。 她当然知道父母爱她。 “婚事你不必急着答应,今日回去好好考虑,明日再告诉娘你的决定。” 虽然婚事暂且定不下,但不妨碍她提前了解女儿的想法。 “午饭后我和你爹去香山寺还愿,你要不要去散散心?” 婉姝丝毫不知自家母亲的想法,只以为父母与周家谈好明天再给答复,于是摇摇头,怀着沉重的心情回了房间。 心情虽然沉重,但她并未改变决定。 既然外祖和父母都看好周家,周檀人也不错,她嫁到青州去也好。 婉姝将自己关在房间,直到天黑也没出门,无人知她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最后躺在床上,婉姝笑着对自己说,这是她想要的,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就说有外祖家在,她也一定不会难过的。 既然有了决定,便无需动摇,婉姝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马上入睡,做个好梦,明日……等等,做梦?! 婉姝猛地从床上做起来,忽然想起自己每次相亲后做过的梦都会映射到现实,最关键的是结果总是不好。 如果今晚睡着后又做了不好的梦怎么办? 周家已经是她预想中最好的结果了,如果再失败,她很难保证自己还有勇气去面对另一个完全不了解的家族。 一时间,婉姝浑身发冷。 枯坐了半晌,婉姝决定今晚不睡了,迅速下床点上油灯,并拿了一本带有诡异色彩的异闻杂志来看。 《前朝诡事录》第一篇,讲的是一个赶考的书生在路上捡到了一幅美人画…… 第87章 秦淮果然是个疯的。…… 前日·顾府书房 顾贤回想最近连番发生的事故, 从婉姝遭绑架,怀玉遇刺杀,到他自己遭人陷害, 背后好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这一切。 在京城接受审查时,他无数次自问得罪过哪方势力, 以至于对方势必要让他顾家万劫不复。 如今五皇子跳出来,他已得知鹿城属于五皇子的势力,他才惊觉顾家的灾难正是从鹿城风波开始的。 可他一不是掀起鹿城风波之人, 二来, 他们父子俩也没插手后续调查,如何就碍了五皇子的眼? 左思右想, 唯一能牵扯到顾家的,只有怀玉了。 他去过鹿城参与调查贪案,但只是个无足轻重的无名小卒而已, 后来受人关注还是因为成了嫌犯, 但很快便解除了误会。 要说出人意料之处, 便是陈妙峰刺杀怀玉。 顾贤得知这件事时怀疑过有人故意针对怀玉,怀玉则怀疑婉姝被绑架与陈家有关。 紧接着他便被人弹劾, 入京接受调查, 便以为是自己连累了婉姝和怀玉。 如此问题又回来了,他没得罪过陈执, 他必然是受人指示,到底是谁要害顾家? 顾贤确定自己也没得罪过五皇子,至少不是有意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 又直觉真正的危险即将来临,便将两个小辈叫到书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我只是一介武将, 也不曾参与党争,何至于此?莫非有人想要我这都尉之职?” 一阵沉默后,顾承封开了口,不过他没有立刻回答父亲的疑问,“一直以来,我们都忽略了一个人。” 说完意味不明地瞥了眼怀玉。 楚怀玉沉吟片刻,给出答案,“秦淮。” 顾贤闻言大皱眉头,显然不识此人,但很快就有了猜测,“姓秦?与秦啸澜有关?” “正是秦大人的庶子。” 顾贤面露古怪,几年前他也听人提起过,说秦家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庶子,他还以为是谣言。 毕竟秦啸澜那人是出了名的大情种,为了能日日陪伴夫人,曾一度想要舍弃仕途,恨不得绑在一起,后来秦夫人早逝,秦啸澜差点疯了,有那意图取代秦夫人接近他的女子,无不下场凄惨。 顾贤与秦啸澜不算好友,但两人都生长于信都,同过窗,入仕后亦常有碰面,倒也称得上相熟,他早就看出秦啸澜对其夫人的感情堪称病态。 顾贤回忆过往,确信自己不曾对其亡妻有过任何不敬,还因其爱妻如命,就算不喜他那阴沉性子,也高看他一眼,从未与他为难,官场中他俩亦无利益冲突,一直井水不犯河水。 莫说结仇,顾贤甚至觉得秦啸澜挺高看自己的,不然以他那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当初收留怀玉也不会那么顺利。 于是顾贤摇摇头,肯定道:“秦啸澜没理由对付我。”他也没那么大本事。 顾承封闻言没再言语,而是看向怀玉,显然是认为他与秦淮关系不一般,想听他怎么说。 楚怀玉则陷入了回忆。 他一直知道秦淮有问题,但在此之前从未将他与寿王府联系起来,他那般轻易要了魏浔阳的命,就算有关系也当是敌对。 如今经顾承封提醒,楚怀玉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被此事蒙蔽了双眼。 他一直没有断过调查秦淮,已知晓他并非太子党羽,而在鹿城时他亦是一副看好戏的作态,也不像是五皇子的人。 楚怀玉忽然想到了陈妙峰刺杀自己那日,有一名高手隐匿在附近,被楚河发现并与之交手,当时他并不确定对方身份,但隐约猜到是秦淮身边那个侍卫。 后来表姑父被人陷害,他通过诸多线索查到了有寿王府有关,五皇子出现在王彦青的婚礼上更是认证了这点。 他可以确定,这段时间自己和顾家所遭遇的一切,都是来自寿王府的报复。 那么,如果秦淮是寿王府的人,为何旁观陈妙峰被杀而无所行动?背后谋划这一切的到底是寿王还是魏洵涘? 或者说,一开始是魏洵涘出于失去妹妹的愤怒,无论魏浔阳死因是否为意外,都要将怒火发泄到当日与魏浔阳有过龃龉的婉姝身上,后来谋划失败,又牵扯进鹿城风波中,寿王见事态变得严重,不得不出手,也就有了后面一环套一环的陷阱。 寿王是何时开始插手的? 秦淮又在其中发挥着什么作用? 楚怀玉回想第一次见秦淮的时间。 那是在望月城,婉姝受邀去赏梅,楚怀玉也跟了过去,结果遇上少女失踪案,因反杀刺客被王彦青怀疑,无法脱身,他当时猜测是秦啸澜或者秦眉在报复自己。 而在那时婉姝与风婕郡主也失踪了,他辗转找到秦淮,当时虽有怀疑,但婉姝与风婕郡主是被下人不小心关在酒窖里,而秦淮一再表现出与秦眉的不对付,后经查证的确如此,他便渐渐淡忘了那事,一直以为是赵珅搞得鬼。 如果秦淮并不无辜,他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秦淮与赵珅是旧相识,而赵珅在那时便已表露出喜欢婉姝,邀请婉姝去秦淮那所宅子的也是他,可他并未及时出现救人。 楚怀玉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一切。 设计那件事的竟是秦淮。 秦淮并非要害婉姝,而是想为赵珅制造英雄救美的机会,只不过未料到被他提前找上门,因为他在设计婉姝失踪时还派了杀手杀他。 当时他赶到茶楼,秦淮一副等候多时的姿态,所等之人也不是他,而是赵珅。 他做这一切的目的必然是拉拢赵珅。 而他只是秦淮顺手帮赵珅除掉的情敌,哪怕没能除掉,秦淮也未恼怒,一是因为没将他放在眼里,再者,他还有更大的筹码——连赵珅自己都不知道其存在的私生子,张克。 五皇子势大,与太子针锋相对,而赵家与秦家皆选择明哲保身,不偏于任何一方,只忠于皇帝。 而秦淮在秦家的日子并不好过,楚怀玉了解秦啸澜,秦淮在他眼里与狗无异,不过是用来折磨秦眉的工具罢了。 事实证明,秦淮野心昭昭,不愿意做一只听话的家犬,于是另寻了主人。 秦淮从一开始,便是为了替他主子拉拢赵珅而来的冀州,后来接近他楚怀玉或许有对他感兴趣的成分,但更多是打算伺机而动,再利用他对付赵珅,毕竟张克是最后的筹码,太早拿出来的话势同威胁。 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 皇帝身体大弱,秦淮的主子大概是耐心耗尽,于是掀起鹿城风波,一方面挑起太子与五皇子的争端,另一方面将赵家拉下水,利用男女之情诱赵珅帮忙陷害楚怀玉,若能成功,便相当于握住了赵家一个把柄。 秦淮背后的主子不言而喻,定是寿王。 那日秦淮或许是想帮陈妙峰杀了他,被楚河阻止后又怕暴露,索性不再露面,便也无人轻易会想到他。 楚怀玉想通了一切,不自觉笑了,他并不惊讶寿王的野心,倒是惊叹秦淮所藏之深,恨不得到他面前为他鼓掌。 顾贤父子俩正等着怀玉接话,见他忽然笑了,且笑得十分骇人,仿佛要吃人一般,父子俩不禁对视一眼。 “怀玉可是想到了什么?”顾承封问。 楚怀玉一瞬间收了笑,肃然地朝二人行一揖礼,深深弯下了腰。 “这一切都是怀玉的错。” 父子俩同时皱起眉,一副“你在说什么胡话”的表情。 楚怀玉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道出因果。 “浔阳郡主因我而死。” 父子俩又同时瞪大了眼,顾贤是被这没头没尾忽然爆出来的秘辛惊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顾承封则是瞬间明白了怀玉的意思,并且想通了其中关键,魏浔阳死时婉姝遭受怀疑,是他过去处理的,魏洵涘当时的表情他到现在都记得,那真是恨不得将所有人都杀了。 若是寿王府报复顾家,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顾承封也想到了皇权争斗问题,不由再次皱起了眉,深沉地道了一句“难怪”。 顾贤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不满地瞪向怀玉。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楚怀玉依旧没有起身,亦无辩解。 “若死的不是她,便是婉姝了。”顾承封冷然出声,在父亲惊怒的目光下,简单解释了下缘由。 “岂有此理!”就因为王彦青不喜欢她而喜欢婉姝,就要杀人,难道就他们家女儿是宝贝不成? 顾贤大步走过去将怀玉扶起来,哪管对方是什么身份,握了握他手臂,粗声道:“不是你的错!” 顾承封则觉得奇怪,“寿王非是鲁莽之人,又得圣上宠信,若有证据大可禀明圣上,若是无凭无据,又如何肯定是你做的。” 楚怀玉这才道出其中关键,“因为动手的是秦淮,而秦淮是寿王的人。” 秦淮随便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便能让寿王从怀疑到确信是楚怀玉杀了魏浔阳,事实证明,他早在动手时就想好了推到楚怀玉身上。 秦淮果然是个疯的。 顾贤能坐到如今的位置,自然也不是蠢人,在他看来太子德才兼备,五皇子就是跳梁小丑,但寿王不同,既有名望又有权势,最重要的是深得皇上宠信。 得罪五皇子确实会有大麻烦,但得罪寿王后果更严重,说句不好听的,寿王在皇上眼里就是个天真可爱、赤诚无比的好弟弟。 即便发现寿王是在扮猪吃虎,皇上也可能会觉得他弟弟是敬重他,自愿伏低做小,就算心中有所怀疑,只要寿王不对他亮刀子,皇帝都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顾贤看来,寿王哪里是扮猪吃虎,分明是想将皇上太子和五皇子玩弄于股掌之间,他是想上天啊。 现在摆在顾贤眼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他主动自裁谢罪,赌寿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放过顾家其他人,二是揭露寿王狼子野心,将其彻底打倒。 他肯定不选前者,而后者难如登天。 顾贤越想越头疼,烦躁地来回踱步。 顾承封沉吟良久,只问了楚怀玉一句话,“你确定?” 他是个果决的人,见怀玉点头,也没追问他与秦淮之间的具体恩怨,因为最大的危机就在眼前。 寿王这么多年没有暴露野心,必是极为谨慎的人,对于可能威胁到他的人,定是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 对顾家几次出手未果,他自然想到会引起怀疑,如今已经不是为魏浔阳报仇的问题了,就算是为了灭口他也会除掉顾家,且很快就会动手。 楚怀玉观顾承封神色,适时开口,“表兄想如何做?” 顾承封看向他,嗤了一声,半玩笑半认真道:“按照顺序,他们接下来应是要在我身上下手的。” 楚怀玉没有反对,但也有自己的看法,“他们已经两次针对婉姝,又以为是我杀了人,必是恨透了我。” 二人都是重点报复对象,但顾家其他人也别想好过。 顾贤提醒道:“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万不可大意,必须尽快想好对策。” 顾承封心里已有了算计,但未急着开口,看向楚怀玉的目光忽然变得幽深,“在此之前,我还有一问想问表弟。” “表兄请说。” “你愿意做到何种程度?” 楚怀玉立时明白了顾承封话中的深意,他身为婉姝兄长,愿意给他一次机会,并且只有这一次。 楚怀玉坚定而郑重地回答:“全力以赴,死而无憾。” 顾承封闻言弯起眼睛,笑得像只狐狸,让怀玉坐下商讨,连声音都变得温和,“好,那表弟先说一说你手下都有哪些得用的人。” 这是要他袒露家底。 见开始商量对策,顾贤也不踱步了,坐上主位先听二人怎么说,只是看向自家儿子的眼神有些无奈。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算计怀玉,真是八百个心眼子,也不知随了谁。 怀玉能有什么势力,再多的心眼子估计都用在婉姝那了。 一刻钟后,顾贤尝到了被打脸的滋味,看向怀玉的目光也变了,可以说是刮目相看。 好小子,心眼子没有八百,也有七百九十九个了。 …… 在顾家筹谋之时,陈家也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 陈执面目沧桑,看起来比半月前老了二十岁,满是血丝的双眼中充斥着对儿子深深的痛惜与欲报仇雪恨的疯狂。 他将一个纸包交给梁静,一同交付的还有一纸放妻书,是他亲自按照儿子的笔迹所写。 “小静,峰儿只有云瑛这一个女儿,你是孩子娘,我必不会害你,只要你做好这件事,无论最后事成与否,你与孩子都不会受牵连。” 梁静哆哆嗦嗦地接过东西,隐隐明白公爹要做什么,心中有些恐惧,但面对公爹不容拒绝的目光,她不敢说不。 况且,对于害死她丈夫的人,她同样恨极,就算对方是有血亲的亲人,既然对方在害陈妙峰时没有顾及她,她又何必顾念那点亲情? 公爹已经告诉他了,是楚怀玉杀了她夫君,楚怀玉敢这样做,必然是受顾家指使。 她的夫君本该青云直上,她也本该是陈家未来的当家主母,高门贵妇,这一切全被顾家给毁了! 于是第二日下午,在顾贤夫妻俩出门后,梁静收拾一番,形容狼狈地来到顾府。 “姑姑!”梁静抱着孩子,手拿一纸休书扑到粱珍身前,满面惊慌,“相公去了,可还有云瑛,我又没说不愿做寡妇,公爹为何要赶我们出门啊?我们娘俩该怎么活!” 粱珍看着梁静沧瘦的面容,神情复杂,陈家陷害顾家的事不算秘辛,不必顾承封多言,她也知道两家已然成了无法和解的仇敌。 梁家已经选择了顾家,梁静在陈家必然不会好过,却没想到陈家会做到这种地步,连孩子也不要了。 云瑛已有三岁,见母亲哭得伤心,她也跟着落泪,一会儿为母亲擦泪,一会儿去拽自己腰间的荷包。 “娘,你是不是饿了?瑛瑛偷偷拿了点心,娘吃,瑛瑛不饿。” 梁静闻言大哭,她知道公爹婆母并不看重云瑛,只想要孙子,自从陈妙峰出事,婆母甚至看她们娘俩如同仇人,恨她没生个男孩延续陈妙峰血脉,每次发疯都对她们娘俩非打即骂。 她也曾怨过,为何云瑛不是个男孩,如果云瑛是个男孩,公爹便是为了孙子也当振作起来,婆母也不会疯掉,她则依然是陈家的媳妇。 这段时间她们娘俩惶惶度日,度日如年,能够出来她是松了口气的,但真正来到顾府,她又心慌起来。 如今她们娘俩被赶出陈府,就算回了梁府也是遭人白眼的,她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再看粱珍面色红润,脸上尽是母性的光辉,显然生过两个孩子也没遭丈夫嫌弃,一看就知道过的幸福极了。 梁静忽然生出一股浓烈的嫉妒,使她丧失了理智,忘记了恐惧,原本有些动摇的心也变得狠绝起来。 一切都是顾家的错,他们毁了她的人生,也别想好过! 粱珍被云瑛吸引了注意,没看到梁静掩在手掌下的面容,未见她眼中狠毒,见云瑛似是在陈府挨了饿,便让翠儿去给她们娘俩拿些吃的。 梁静却在此时将孩子交给自己带来的丫鬟,哽咽道:“你们去厨房吃些东西,我与姑姑单独说会儿话。” 粱珍虽然早就对这个侄女失望透顶,但她到底是大堂哥的爱女,梁家既然选择了顾府,她也不至于将人赶出去。 她已经派人去同知梁家来接人,总归只是听梁静诉苦一番罢了。 粱珍绝没想到,自己这一次心软险些酿成大祸。 第88章 失火 顾贤夫妻俩午后出发去荣县香山寺, 必然要在外过夜,而顾承封与楚怀玉在各自的署衙忙碌着,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 到了傍晚下值时间, 顾承封正准备回家时,忽有急报传来。 “大人, 出人命了!” 案发地距离指挥所只有两条街,是一家茶楼,顾承封第一时间赶过去, 一见到死者便明白了手下为何急着上报。 死者是个劲装打扮的年轻男子, 被人从正面用匕首刺穿咽喉,尸体倒在桌旁, 桌上摆着两盏茶,现场并无打斗痕迹,稍有查案经验的小捕快也能看出是熟人作案。 而死者衣着外貌皆是上等, 手边位置还有一把外观精致的长剑靠在桌旁, 可见此人是个非富即贵的武者。 据店小二言, 一刻前有人从这间房的窗口跳出去,脸上有喷洒的血迹, 惹来街上行人惊呼, 有热心人跑进茶楼报信,掌柜立刻招呼小二过来查看情况, 敲门没有得回应,便觉大事不好,当即撞开门, 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掌柜的连忙让小二去报官,正逢两名巡街捕快在附近,两人听闻情况, 一人根据目击者所指方向去追凶手。 另一人赶到茶楼维护现场,看出死者身份不凡后,又着人到指挥所求援,并封锁茶楼,对现场所有人一一进行盘问。 见是顾指挥使亲来过来,捕快立刻停下盘问,交出控制权。 顾承封只看了尸体一眼,然后用手背试了试茶盏温度,未等捕快报告情况,便对身边心腹道:“通知下去,封锁城门,全城戒严。” 心腹领命离去,一旁的捕快发觉事情似乎有些严重,小心询问,“大人认得此人?” 顾承封看了他一眼,先是对他封锁茶楼、维护现场的行为给予了肯定,而后道出死者身份,“死者是鹿城新任指挥使陆燃。” 捕快猛地瞪大眼睛。 近段时日,各署无论官员大小,都不免讨论几句鹿城之事,十数名官员被抓的抓,贬的贬,职位有了空缺自然就有人补上。 指挥使是什么职务?那可是有实权的,一座城的二把手,就这么在上任途中被刺杀,这种恶性案子是要上达圣听的,若不能尽快抓住凶手,整个信都的官员都讨不到好。 头一个经手这案子的人更是要大呼一声倒霉。 按理说指挥所主管维护治安和缉凶,既然有城令司的捕快到场,顾承封完全可以不予理会,派些小兵帮忙就很给城令司面子了,毕竟两署经常互通有无,互相帮忙是经常的事。 若是寻常案子,捕快就近求援指挥所完全没有问题,但像眼前这种谁沾手谁倒霉的活儿,无异于扔了烫手山芋过去。 若顾承封是个小心眼又狠毒的,必然要这捕快不得好死。 捕快一面在心里大呼倒霉,一面忐忑地瞄向顾承封,生怕被怪罪。 顾承封确实觉得此事有些棘手。 他不只认得陆燃,读书时还和他打过架结过仇,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必是寿王要栽赃陷害于他。 寿王竟然没有狗急跳墙直接派人暗杀,一如既往地在官场上筹谋设陷,可见是个极有心机和耐心的人。 他若是在此刻甩手避开这件案子,不仅显得很可疑,还会给敌人留下很大的空间制造假证栽赃他,他将完全处于被动的位置,所以他别无选择。 顾承封一瞬间想到了许多栽赃手段,让心腹封锁全城后,又立刻派人去同知城令司和审刑院,既然寿王要玩阳谋,他唯有将事情闹大才有机会反击。 城令司和审刑院三位掌权人都是人精,亦为听说与寿王有关系,不会轻易被他利用。 等待的时间里顾承封也没有闲着,一边仔细勘查现场,看是否有对自己不利的东西,一边让捕快说说目前所知线索,完全没在意对方快要哭了的表情。 捕快瞧着顾指挥没有怨恨自己的意思,擦擦汗,嘴巴利索地讲述情况。 “事发时小人与刘捕快就在这条街巡视,听到动静就赶过来了,有目击者指了凶手逃跑方向,刘捕快去追,小人过来看护现场,找到了两名目击者,小人问过话,两人都说没看清凶手面容,只能描述出大致身形和衣服颜色。” 顾承封闻言点点头,没再问话,也没说再审目击者,但他心里清楚,案发时间正值饭点,街上人多,凶手跳窗时必然有不少目击者,定有人看清了凶手的样子,需要花费时间找出来。 捕快没听到后话,立马明白顾指挥是要等城令司和审刑院的人到场再说,便也不再出声,并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审刑院右使包培和城令左司袁立前后脚赶到,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他们倒是没有怪罪顾承封的意思,毕竟换成他们也得拉上另外两署一起查。 他们既震惊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顶风作案,又恨凶手选在信都动手。 顾承封的职位比他们只低半级,谁也不会小看他。 包培先为没有到场的左使大人解释了下,他有公务在身,不在城里,之后便开始查看现场。 袁立则没有耐心自己去看,他也不擅长这个,于是擦了擦汗,走到顾承封跟前搭话,“顾指挥先一步到此,可有发现什么线索?” 顾承封如实道:“一刀毙命,没有打斗痕迹,除了凶器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据掌柜说雅间是死者前一天预定的,点了两种茶水,应是与人有约,可惜凶手来时并未经过柜台,无人知道他是何时进的房间。” “熟人作案啊。”袁立简单发表了一下看法,而后又向顾承封走近半步,小声问,“死者当真是丞相大人门下,陆廷之之子?” 见顾承封点头,袁立圆润的脸立刻皱成了包子,内心直呼造孽。 包培转了一圈后走到两人跟前,“两位有何看法?” 包大人才是三人当中最擅长查案的人,于是顾承封没有赘述,直截了当道:“在下赶到时茶水还热着,已派人封锁城门,凶手应当来不及出城。” 袁立接着道:“本官听说此事时便立刻加派人手去支援刘捕快,希望能抓住凶手。” 三人都知道,凶手既然敢在这个时间地点行凶,又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跑,除非他根本没打算逃脱,否则不会那么容易被抓到。 由于此案性质恶劣,当以最快的速度破案,包培建议三署联动,即刻出动全部可调人手,兵分四路全城搜捕凶手,以及寻找目击证人。 另外两人自然没有异议。 接下来,三人迅速根据各方人数商量出行动方案,以三人为一组挨家挨户盘问搜查,每组各署出一人,既是互相监督,也能互相作证。 方案确定后,三人立刻各自回署安排,尽最大努力调动全部可用人手,连刚轮值完回家休息的人也被喊了回来。 顾承封心腹悄悄问他,“大人,去安平街的兄弟们怎么办?” 顾府地处安平街街尾,为保府内安全,顾承封安排了亲信所兵在附近便衣巡守,都是轮休或请了假的。 顾承封沉吟片刻,做出了谨慎的决定,“调回一半,提醒留下的人隐蔽好,注意警惕。” “是!” …… 秋实在命案报到指挥所时就知道主子今晚要忙到很晚,当即回府报信,此时府中晚饭已经备好,只等顾承封回来就开饭。 粱珍早已习惯顾承封突发性的忙碌,并未多问,如往常那般将饭菜和点心装进食盒让秋实带走,嘱咐他莫让顾承封饿着肚子办公。 秋实连连点头,临走时又被厨娘塞了两个刚出锅的包子。 “谢了王大娘。” “你吃饱了才有力气伺候大爷。” 秋实笑呵呵走了,出府时还不忘提醒门房晚上警醒些,被门房大爷瞪了一眼。 “老爷子我还没老眼昏花呢,晚上有几只耗子从门前经过我都知道。” “哎呦您可是咱们府上的铁将军,小的就是顺嘴一说,您辛苦哈,晚上记得多吃几个包子,可香了。” * 三署联合行动,所有人都做好了通宵的准备,楚怀玉同样在审刑院内忙碌着,他被派去查阅南门近三日入城登记文书,对照户籍信息查看是否有身份可疑之人。 陆燃之死令人惊讶,但考虑到寿王下定决心除掉顾家,弄出些大动静也在意料之中。 按照计划,他与表兄只管按时上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果一切顺利,他们只要撑过这几日,寿王再难将手伸到冀州,顾家便也安全了。 楚怀玉一面翻阅文书,一面暗自猜测寿王会如何利用陆燃之死给他们下套。 公房内共有六人在翻阅文案,时间在纸张翻动声中悄然流逝,不知不觉已是月上中天。 伏案良久,总有些受不住的人,或是起身活动筋骨,歇歇眼睛,或是用些零嘴填填肚子,难免要与同僚闲聊几句。 “这都子时了,凶手还没抓住,今夜咱们别想回家了。” “我刚去茅房时,悄悄去前头看了一眼,连那些个最爱躲懒的都变成了飞毛腿,前头一个还未汇报完,便有后一个在等着了,乱糟糟的。” “三署联合行动,包大人亲自坐镇,谁敢偷懒?听说这次挨家挨户搜查,连长信侯府都有人去敲门呢。” “不是说凶手刚逃走就有捕快去追了么,竟然闹到这个时候还没被抓住,怕是个高手,不知三署里有几人有本事拿住凶手。” 有位干了多年的老书吏忽然插了句嘴,“敢刺杀朝廷命官的能是什么善茬,若凶手是本地人,回家把脸一洗,衣裳塞进灶膛,再睡上大觉,谁能一眼看出来?可有的查呢。” 这时,房门被猛地推开,来人兴奋地招呼。 “大家都歇会儿,凶手抓到了,说不定马上就有人来通知咱们下值了。” 来人也是一起办公的书吏,此人油滑得很,一屋子人属他溜号勤快,一刻前说要去茅房,实则去打探消息了,此刻正一脸有大八卦的表情。 有人连忙追问:“赶紧说说,是何情况啊?” “嗬!你们一定想不到凶手是谁!” “老余你可别卖关子了,快说!” 老余故作神秘地瞅了眼被自己合上的房门,接着讳莫如深道:“你们可别说是我说的啊,听说是顾指挥使的亲信,在家中搜到了带血的衣裳,还是副指挥使把人抓回来的。” 房间内有一瞬的安静,然后所有人齐刷刷朝楚怀玉看去。 老余因为太过激动一时忘了楚怀玉与顾府的关系,这会儿反应过来悔得扭头偷偷打了自己一嘴巴,找补道: “那啥,指挥所的人都是顾指挥的下属,也不能手下犯了错就赖到上司头上,反正我是相信顾大人清正廉洁的。” 其余人立马跟着附和,“对对,顾大人家风清正的很,跟这事儿一定没关系。” 楚怀玉却没心思与同僚们虚与委蛇,听到消息的第一反应便是大感不妙。 亲信被抓,表兄必然要受审问,若他被困住,副指挥使又狼子野心,必然会注意到表兄手下人这两日的异动,八成是知道表兄安排了人守着顾府的。 楚怀玉问老余,“可知被抓的是谁?” 老余回道:“听说抓了好些个,主犯是林红。” 楚怀玉脑子轰的一下,骤然起身冲出门去。 林红便是今晚巡守顾府的领头人,与他一起的人副指挥使定然都认得,怕是都要被抓。 顾府有危险! …… 指挥所内,顾承封也察觉到了危机,并非是因为亲信被当成凶手抓住,而是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 他一向是精力充沛的,更别提今晚有大案子,他本该打起十二分精神,但两署的人冲进来时,他竟然在打盹儿,被惊醒后更是浑身使不上劲儿。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被下药了,而他只在半个时辰前吃了夫人准备的食物。 秋实拿来的食物必然不会经过他人之手,食盒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没被动过,也就是说药是在顾府下的。 他夫人必然是不知情的,那就是府中出了问题。 顾承封顾不上与两署的人说话,转头看见秋实还趴在一旁的小几上,立马走过去推了推他,竟然毫无反应,最后叫人泼了一盆凉水才醒过来,状态明显不对。 顾承封问:“你回府时可吃过什么?” 秋实迷迷糊糊地还有些搞不清状况,但面对主子的询问还是下意识去回想,然后答道:“只吃了厨娘给的两个包子。” 厨娘是个很有分寸的人,给秋实拿的包子必然是下人们的晚饭,可见此刻顾府的丫鬟小厮们是何种状态。 不知是不是药物作用,顾承封骇的身子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 顾承封抬手点在身上两处穴道,以痛感提神,接着提起剑大步往公房外走,并暗中给心腹使眼色,让他赶紧召集人马。 审刑院和城令司的人是来请顾承封去审刑院的,见他如此反应有些一头雾水,连忙跟了上去,等上了马才发现顾承封所去方向并非审刑院,顿时脸色大变。 “大人,您这是要去哪?求您别为难小的们啊!” 顾承封原本不想理会,但没走多远,副指挥使冯砚迎面打马而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听说大人要去审刑院审理案子,小人便来接手指挥所,您尽管放心,在您回来之前属下定尽心尽力,不让手下偷懒。” “对了,林红那个吃里爬外的老家伙,我抓到他的时候他正领着几个手下在您府上周围转悠,属下担心他们对您府上不利,全给抓了,属下知道您一向看中林红,奈何他包藏祸心,您也不必心软才是。” 冯砚神色诚恳,语气愤然,看似一心为上司考虑,实则句句是在告诉大家,是顾承封指使林红去杀人的。 顾承封脸色微沉,心道果然越毒的蛇长得越漂亮,冯砚平时不争不抢,安安分分的,这次竟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他最好祈祷今晚能将他置于死地,否则他必让他不得好死。 顾承封没时间和他周旋,看了眼跟在冯砚身后诚惶诚恐的几人,显然不知道冯砚的所作所为,于是笑了起来。 “你一向做事周全,本官自是放心。”说完这话又若无其事地朝他身后几人嘱咐了句,“好好辅佐冯大人,以后必然前途无量。” 几人一听这话别有深意,更加惶恐了,此刻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就是傻子了,冯砚是觉得顾指挥要完了,迫不及待想上位啊。 先不说这事儿是不是顾指挥指使的,人家还有个都尉爹呢,指不定是什么结果呢。 几人不约而同的想,顾指挥刚刚是不是在警告他们,不要跟着冯砚一起找死? 顾承封说完也不给几人接话的机会,转头看向另外两署的人,一脸沉重道:“既然冯大人说有人欲对顾府不利,我不去看一眼实在安心不得,几位若不着急,劳烦随我走一趟吧,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两署共来了十人,派他们来的两位大人原话是务必将人带过去,也就是说如果对方反抗就强行带走。 眼下这,算不算反抗? 冯大人刚刚都那么说了,顾大人肯定担心,想回家看一眼也很合理吧? 大家互相看看,谁也不敢对顾承封动粗,其中一个比较机灵的,顺水推舟道:“既如此,我们便随大人走一趟,若真有危险还能给您搭把手。” 若无事发生,就必须得带走了。 顾承封自然无不同意,扬起马鞭猛地落下,马儿便从冯砚几人当中穿过,以最快的速度朝家奔去。 被挤开的冯砚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眯眯地招呼身后几人进入指挥所,然后按部就班地安排指挥所内的公务,让大家该值夜的值夜,该回家的回家。 指挥所内本就没剩下多少人,又被顾承封的心腹调走一波,剩下的基本都是些无能之人。 有还搞不明白情况的傻大胆和关系户到冯砚跟前询问情况,后者便会极有耐心的一一告知,凶手抓到了,对,就是被顾大人一直尊称林叔的林红,没想到他竟是这种人,岂非会连累顾大人的名声,真该死啊。 冯砚确实心情极好。 他还以为顾承封会面不改色地去审刑院接受调查呢,果然家人就是他的软肋啊,不过没关系,无论他今晚去哪儿,都逃不出为他布下的天罗地网。 冯砚美滋滋的想,他这次立了大功,待顾家倒下,这信都城以后就由他冯家掌控了。 * 审刑院距离顾府近一些,楚怀玉先一步赶到,此时顾府外已是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好在他们没有轻敌,安排保护顾府的人不全是指挥所的。 楚怀玉更是庆幸自己将身手最厉害的崔黎留在了顾府,再加上贺枫和另外几个高手,想闯入顾府并不容易。 但目前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敌人太多了,即便高手不多也不好对付,难免会有漏网之鱼进入府中。 这还不是最坏的消息。 楚怀玉带着两名暗卫冲进顾府时,看到了令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主屋和东西厢房外围被人淋上了油,只需一个火折子,便瞬间火光冲天,而屋内之人却未被惊醒,本该惊醒的护院和下人们也毫无动静,今晚守夜的护院也早已变成了地上的尸体,敌人犹入无人之境肆意放火。 放火之人发现楚怀玉三人,哈哈大笑,“我主子说了,就是要他们被烈火焚烧又无力反抗,受尽痛苦死去,方才我们还用了迷烟,保准里头的人既无逃跑的力气,又……” 三人迅速上前砍了放火之人,但四周仍有敌人溜进来,试图阻止他们进屋救人。 “先救人!崔黎!” 楚怀玉顾不上去想府内为何这般状况,怒吼一声,劈开挡在身前的杀手,不顾一切冲进婉姝房内。 第89章 步步为陷 婉姝捧着《前朝诡事录》看得津津有味, 虽然其中偶有令人头皮发麻的场景描写,但剧情精彩,引人入胜, 令她暂时忘了手掌的疼痛和烦恼。 不知不觉就看到了半夜,正看得入神时, 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偏头看去,只见一缕烟雾从小窗冒进来。 床头烛光不足以照亮整个内室, 小窗位置又高, 婉姝没察觉到外头有人,也没看见那根破窗而入的细竹管, 只觉那股突如其来的烟雾像极了她手中书里描写的鬼怪出场方式。 “夏,夏竹。” 宝妹去偏房照顾春燕了,今晚由夏竹守夜, 以往婉姝起夜, 发出半点声响都会将人惊醒。 今夜她不打算睡, 没让夏竹陪自己熬夜,夏竹睡在一旁小榻上, 按理说她喊两声也该将人叫醒的, 却不知怎的,这次她连唤几声, 夏竹都没反应。 奇怪的烟雾,唤不醒的丫鬟…… 看书时她也许会期待有美人妖精出现,但在现实遇到, 只觉恐怖至极。 婉姝咽了咽口水,总觉得烟雾消散之时会有什么东西窜出来,不由心中大骇, 连忙躲进被子里,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渐渐冷静下来。 心道在自己家里有什么可怕的,她随便大喊一声就会惊动府中护卫。 夏竹一定是白天太累了,才睡得这么沉。 婉姝出了一身冷汗,实在被闷得难受,壮着胆子掀开被子一角,小心翼翼地呼吸新鲜空气。 这时她听到外头有些异响,像是有人在走廊泼水,隐隐还能听到有人脚步轻快地来回走动。 她想起天黑之前有人过来传话,说今夜全城搜捕一名杀人凶手,让大家警醒些。 今晚外头的确有些热闹,不久前她好像还听到了打斗声,但声音很小,府内又很安静,料想是官兵经过府外,她便没放在心上。 莫非是有下人被外面的动静吵醒,被吓得睡不着便来擦洗走廊? 婉姝总觉得有些离谱,悄悄探出头,确认屋内没多出什么奇怪的东西后,正想着要不要去看看外面怎么回事,忽然一阵眩晕感袭来。 婉姝皱了皱眉,想要抬手揉揉太阳穴,却发现手臂软绵绵的,全身都有些无力。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窜起一道亮光,婉姝抬眼看去,瞳孔骤然一缩,小窗竟然着火了。 “夏,竹。” 婉姝费力地坐起来,想要下床喊夏竹逃跑,却是双腿一软栽倒在地,手掌传来痛感令她脑袋清醒了些,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她行动起来。 然而眼前视线越来越模糊,清晰的思绪亦无法对抗无力感,婉姝一时分不清是自己身体出了问题,还是因为太过害怕才变得无力。 她明明一直在努力克服对火的恐惧,并非不敢动弹的,为何就是没有力气呢? 婉姝觉得自己好像得了什么古怪的急症,明明还有意识,也能感受到双手的胀痛,但眼前一片漆黑,动弹不得。 楚怀玉冲进内室时,所见便是婉姝只着中衣瘫软在床边,双目紧闭,浑身颤抖。 “婉姝!” 婉姝意识有些混沌,身体好似置身于火炉之中,难受得令她绝望。 她好像听到了怀玉的声音,接着有人将她抱了起来。 熟悉的暖香将她包裹,婉姝的心也随之安定下来,她知道,怀玉真的来了。 楚怀玉抱起婉姝,一道带火的利箭从窗□□进内室,钉在床尾,瞬间点燃了床幔,外间亦是如此,火势四处蔓延,浓烟滚滚。 楚怀玉迅速扯下被子将婉姝罩住,然后收紧怀抱,弯下腰闷头往外冲去,滚烫的火焰和利箭都不能阻止他的步伐。 却不知一名刺客埋伏在门口,待他踏出房门时,刀光从侧面袭来。 楚怀玉来不及腾出手应对,下意识背过身去,用自己身体将婉姝牢牢护住。 好在崔黎听到了楚怀玉唤他,及时赶来,掷出手里的刀击穿了刺客的脖子。 楚怀玉脖颈被刺客划出一道血痕,若非崔黎及时出手,怕是已经命丧当场,他却连眼皮也没眨一下,迅速离开火势范围。 此时两名暗卫也从东厢房出来,揪出了梁氏与两个孩子,几人在院子中央汇合,但随着崔黎撤离外面的战场,他之前所护的方向也如被撕开一道口子,有刺客接二连三闯进来。 楚怀玉将怀里的人用被子裹紧,轻放于地上,然后握紧手里的刀守在旁边,阴鸷的目光死死盯着冲过来的刺客。 暗卫也将梁氏母子放下同婉姝挨在一起,接着退开两步,加上崔黎,四人各守一方,形成保护圈,任敌人明刀暗箭袭来,不曾令圈内之人受伤半分。 府外,崔黎撤走没一会儿,顾承封便带着一队人马赶到,其中包括半路聚集的指挥所所兵,足有四五十人,杀手们眼看要被内外夹击,也开始四散溃逃。 顾承封眼中只有府内的火光冲天,目眦欲裂地冲进内院,恰在此时楚怀玉四人也解决掉了院内最后一个杀手。 顾承封看见躺在院中的亲人,一瞬间好似浑身血液都凝固了,跌跌撞撞跑过去,确认妻儿妹妹都有呼吸,他才感觉活了过来。 身体强撑起来的那股力道也到达极限,他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接着便与楚怀玉幽深的目光对上。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顾承封早已预见到府内情况定然不妙,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难以想象若因自己安排疏忽而造成难以挽回的局面,会是何等可怕的结果。 对于任何的谴责怪罪,他都无法生出一点不甘,甚至希望有人过来给他一拳,这样他就可以从差点失去家人的恐慌中抽离出来。 楚怀玉走过去,沉默地将婉姝重新抱了起来,往没有被火势波及的前院走去。 顾承封深吸一口气,命亲信指挥灭火救人,然后抱起媳妇儿,也朝前院走去。 安顿好妻儿后,顾承封也没有歇着,外面战斗结束,附近邻居也开始有了动静,或是亲自过来问候,或是派人帮忙救火,甭管真心假意,都需他出面感谢安抚一番。 包培带人过来时,灭火已经进行到尾声,所兵也腾出手去处理顾府外的尸体,放眼望去,当真是一片惨象。 顾承封立于前院,面前跪着一片面如死灰的奴仆,身旁亦有下属正说着什么。 包培走近,听到小厮说:“大夫说夫人公子并无大碍,只是误食用了安眠|药物,奴仆们也是,应是晚饭的问题。” 跪在人群中的厨娘身子一软,直接吓昏了过去。 下属撇了一眼,接着道:“属下与大夫去厨房查看,最后在水缸底找到了药物残留。” 奴仆们闻言依旧不敢吭声,但立马互相交换眼神,显然对下药之人已有猜测。 顾承封见属下似有要事不方面当众禀告,于是开口打发奴仆,“今日府中遭此大难,现在也不是究错的时候,都去喝碗药清醒清醒,然后该干嘛干嘛去。” 奴仆们知道了罪魁祸首不在自身,心里安定不少,迅速退下去领药,喝完药也不等力气恢复,纷纷开始忙碌起来。 顾承封看见包培,立刻迎了上去,“包大人。” 包培抬手制止他解释,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同情,“情况我都看到了,只是你现在需要立刻同本官去署衙,对于贵府今晚遭遇,本官定然亲自督办,你将府中之事交代一下,便同本官走吧。” 顾承封知道包培公私分明,并非为难自己,容他在顾府留到现在已是宽厚,于是朝他拱了拱手,亦未多言,转头问下属: “怀玉呢?” 下属指向一间房,小声道:“这也是属下方才未说的,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婉姝便在那间屋子里,顾承封皱了皱眉,大步走了过去。 顾承封原本是要将府中后续事宜交给怀玉打理,进屋看见他守在婉姝床边,第一反应并非认为他失礼,而是意识到了婉姝有异样。 “婉姝如何了?” 顾澈太小还在吃奶,中药成都较轻无需用药,但吃过晚饭的皆需解药扎针,以确认能够清醒,女子饭量轻,顾承封知道妻儿已经醒来并无大碍,只是没时间去探望。 而此刻婉姝还没醒,怀玉神情亦是不同寻常,他顿觉情况不妙。 楚怀玉坐在床尾,脸上的黑灰和脖颈上已经干涸的血迹都没有清理,看得出来他只匆忙换了件干净的外衣,一直守着婉姝。 听到顾承封的声音,他的视线亦未离开婉姝,只是目光霎时冷了下来。 “方才醒过,她今日没用晚食,只是中了迷|药,需要多休息,府里的事有我,表兄去吧。”他听到包培来了。 顾承封觉得怀玉情绪有些不对劲,像是爆发前的宁静,确认婉姝身体无碍后,便以为他是在想为今晚的事报仇。 “按计划行事,莫要冲动,往后会有机会的,新仇旧恨,必让他们一一偿还。” 楚怀玉迟钝了几息,才转头看向顾承封,扯了下嘴角,似是想对他笑,“表兄放心,怀玉没有失智。” 顾承封看他一会儿,他相信怀玉并非鲁莽之人,定会顾全大局,于是点点头,转身离去。 房门闭合的瞬间,楚怀玉变得面无表情,身子向后靠到床柱上,眼睛重新看向婉姝,看起来十分冷酷。 他嘴唇动了动,无声说了什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婉姝说话。 “先杀哪一个呢?” …… 春燕正侯在门口,无声擦着眼泪,听到开门声,立刻上前,“表少爷,小姐她……” 楚怀玉看她一眼,脸上并无任何情绪,“进去守着吧,别吵醒她。” 春燕忙不迭点头,待楚怀玉出来,她福了福身,然后一瘸一拐地走进屋子,轻轻关上门。 天快亮了,大火也已扑灭,帮忙的人陆续离开,顾府奴仆默默清理着废墟,只余几名审刑院的差役在四处走动勘查现场。 领头的令史是包庶期,此刻正立在院子中央,对着一排尸体不知道在想什么,见楚怀玉过来,赶紧走了过去。 两人在包培为新人设宴时相识,后来一起吃过两回酒,互相称一句朋友,包庶期态度随意,一副熟人好办事的语调。 “怀玉呀,这到底什么情况?你可知道幕后主使是谁,咱们直接去拿了他!敢来都尉府放肆,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楚怀玉面露愁苦,“庶期兄,莫说是我,连我表兄都想不出究竟是何人这般恨顾家,还请你一定要查清楚。” 包庶期凑近他,小声问:“总有一两个怀疑对象吧?你悄悄说与我,剩下的我去查,绝不让你为难。” 楚怀玉摇头,“在下也问过表兄是否有仇家,表兄肯定没有这等死仇。” 包庶期拍拍他肩膀,叹了口气,“也是,顾家两位大人一向与人为善……这下可不好查了,昨日杀手可有抓到活口?” 楚怀玉点头,做出请的动作,“方才抓回来,在下正是来请庶期,是带回署衙再审,还是?” 包庶期立刻牵着怀玉走,急切道:“你早说啊,快走快走,这等杀手一般都是死士,可别让人自尽了。” 两人来到后罩房关押杀手的房间,一共抓到了两人,包庶期见到二人时罕见地有些语塞,回过神后立刻皱起眉,眼神中透着浓浓的嫌弃。 只因被绑住的二人早已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即便被堵住了嘴也在不停呜呜呜,一看就是在求饶,半点也不像有胆子到都尉府行凶的人。 看来是不用担心他们自尽了。 包庶期顿时丧失了现在审讯的兴趣,摆了摆手,让差役带走。 该查的地方都查了,该问的也都问了,包庶期见楚怀玉仍是一问三不知,只得提出告辞。 “顾指挥忙着那件大案子,大概没时间顾及府上,我看他的意思是这件事交由你跟进,你也了解咱们的规矩,我肯定还要过来几趟,回头我帮你跟上司请几日假,你就安心留在顾府帮忙吧,若有什么发现及时告诉我……” “劳烦庶期兄了。” “嗐,应该的。” 楚怀玉送包庶期出门,目送人走远他才回府,进了角落一间屋子,暗卫王大悄然从暗处现身,等待主子告知如何处理另外抓到的三人。 楚怀玉走到盆架前,将手巾浸入盆中打湿,边问道:“放走的人呢?” “崔黎和王小在跟着,还没消息传来。” 话音刚落,王小翻窗而来,“主子,查到了。” 楚怀玉拧干手巾,展开扑到脸上,声音略显沉闷,“无用之人便处理了吧。” 王大反应极快,“是。” 楚怀玉抹了把脸,再睁眼时已不见王大身影,他动作缓慢地擦着鬓角,然后摘下发冠,随着他梳头的动作,几撮烧焦的碎发扑簌簌落下。 重新束好发,擦掉脖颈上的血迹,净了手,又换了套衣裳,鞋子,总算是恢复了平日的整洁。 楚怀玉最后紧了紧腕带,抬脚往外走去,“走吧。” 王小看了眼窗户,挠挠头跟上。 院子里忙碌的奴仆脚步匆匆,无人在意跟在楚怀玉身边的是王大还是王小,秋实刚送走大夫回来,见到楚怀玉问候了一声。 “我出门一趟,午时回来。”楚怀玉交代道。 秋实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停在一旁侯着,等待其他吩咐。 这时身后的房门忽然打开,翠儿走了出来,拦住楚怀玉。 “表少爷,大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楚怀玉点点头,让秋实给王小安排一辆马车,而后随翠儿进入梁氏所在房间。 梁氏才将顾源兄弟俩哄睡着,神情有些憔悴,给他俩盖了盖被子便走去外间。 楚怀玉没有坐下,朝梁氏拱手,“不知表嫂有何吩咐?” 梁氏越过偷偷朝她摇头的翠儿,走到桌旁,双手按在桌子上,似乎下了很大决心,痛声道:“药是梁静下的。” 都怪她愚蠢,竟容得梁静这般施为,她自己死不足惜,但若害了孩儿和婉姝,便是下了阿鼻地狱受千万苦刑她也无法原谅自己。 楚怀玉拧眉看过去。 梁氏以背对之,低声讲述了昨日梁静来府中的事。 她醒来后得知府中遭遇以及众人被下药的事,立刻便猜到是梁静,本想等火势得控后再告知夫君此事,不想人已离了府。 翠儿劝她等夫君回来再说,大概是怕此事外露后大家仇恨梁家,进而影响她在府中地位,或许也存了顾承封会帮她隐瞒的心思。 可梁氏怎敢如此想,她犯下这等蠢事,便是被休出府去也是应当的,若再为着自己名声隐瞒实情,耽搁了寻找真凶,才真真是猪狗不如。 于是粱珍并不在意会被小辈看轻,亦未向怀玉忏悔试图得到一丝谅解,而是狠声道: “怀玉,表嫂知道你是有本事的,此事陈家脱不了干系,至于梁家,你尽管去查,不必考虑梁家关系,一定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参与这档事的人。” 楚怀玉明白梁氏的意思,没说什么,再次拱了拱手后便出了房门。 怀玉走后,梁氏瘫坐桌旁,捂着脸无声痛哭,翠儿也跟着抹起眼泪,担心主子日后在府中难过。 两人谁也不知道,内室里本该在睡觉的顾源正瞪眼盯着帐顶,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原本澄澈天真的一双眼也染上了恨意。 他要害他家人的坏蛋死,要坏表姐死,以后他再也不喜欢外祖家的人了。 * 梁静知道自己做了坏事,回到娘家后胆战心惊地过了一夜,翌日清早就跑到母亲房中,以散心为由,说要去外祖家住一段时间。 实则已经打包好了自己房中所有银钱首饰,心下决定,除非顾家倒了,否则她就再也不回来。 梁母黄氏本就心疼女儿,之前被迫断绝来往已教她肝肠寸断,如今又见女儿抱着个小的哭得可怜,哪会不心软。 “也好,反正我看你那对公婆也不稀罕丫头,你便是留在陈家往后也不会好过,你将瑛瑛留下,娘给你带着,到时候让你外祖母再给说个婆家,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梁静正有此意,反正她外祖家远在南方,她早从公爹那看出来了,就算顾家这次没倒,也得罪了大人物,总有一天会倒大霉。 她就不信顾家会千里迢迢到南方抓自己去,便是去了,到时候她已另嫁他人,也要看他们是否得罪得起她夫家。 梁静已经开始幻想自己另嫁高门,将女儿抱给母亲,还不忘借机装可怜,“我统共没见过外祖几次,还是小时候去的,不知外祖是否会嫌弃我。” “瞎说,你外祖家若是那等不在乎子孙的,你娘我会这般疼你,你外祖母哪次逢年过节忘了你的节礼?倒是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自打嫁了人也不知道去信问候你外祖,还要我代劳。” 梁静垂下眼没接话,外祖家世连梁家都比不上,更别提陈家,本该外祖家的小辈来问候她。 “娘,你多给我带些钱财,免得到外祖家被人看轻了去,还能找到什么好婆家。” 黄氏嘴角抽了抽,正要骂人,便听外头有丫鬟传话。 “太太,老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黄氏有些惊讶,老太太在她入府后没几年就下半身瘫了,自那以后便交出了掌家权,除了逢年过节,平时待在自己院子里不出来,也不用她晨昏定省,她常常都忘了自己还有个婆婆。 今儿老太太叫她过去,难道是为了静儿的事?老太太早前儿脾气可不好,不会是要训她吧?也不知是哪个碎嘴子去报的信儿。 黄氏心里泛着嘀咕,倒是没耽误时间,理了理仪容赶紧去了。 她并不知道,她前脚刚出院子,后脚便有婆子过来,将梁静堵上嘴巴拽走了。 黄氏来到主院,老老实实行礼问安,正要起身询问婆母有何吩咐,便对上了一双浑浊又不失冷厉的眼睛,不由一怔,愣是又跪了回去。 “老太太可是因为静儿被休一事生气?实在怪不得她啊,她丈夫已去……” 话未说完,一盏茶水迎面砸向她的面门。 “愚妇,你到现在都不知那孽障做了什么好事!” “婆母?” 老太太被气得胸口疼,她身边的嬷嬷见状立马上前帮忙抚顺,被老太太拂开后,冷声替老太太开了口。 “方才顾府的宋管家亲自过来,说顾家昨晚遭了数十刺客,杀人放火,府中上下却昏睡不醒,当日只有大小姐这个外人去拜访过。” 黄氏惊呆了,一时不敢去想自己女儿为何会与顾家遭刺杀一起被提及,“这,这是何意?” 梁老太太刚顺好气,见黄氏在这个时候装傻,险些背过气去。 “蠢妇,你当庆幸昨日不是你丈夫亲自去接的那孽障,否则我梁家就要毁在那孽障手里,你要是不想让你丈夫儿子前途尽毁,以后就当没生过那个孽女!” “这一定是误会!” “滚!” 黄氏被赶出主院,心慌间忽然想起什么,立刻赶回自己的院子,哪里还有女儿的身影? “静儿呢?” 院子里的小丫鬟怯怯道:“方才沈嬷嬷过来将小姐拽走了,说是得了老太太的令。” 黄氏瞬间瘫软在地。 与此同时,宋礼带着梁静急忙敢往信都,距离收到大爷的信儿不过一个时辰,他嘴上已经起了燎泡。 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出来几日,府中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不禁在心里痛下决心,以后再也不离开信都了。 与此同时,顾承封被带到审刑院的公堂,又见到了一位故人。 包培也变了态度,坐到堂上,厉声质问:“顾指挥,有人状告你杀害朝廷命官,鹿城指挥使陆燃,你可认罪?” 顾承封看了眼站在身旁正愤愤盯着自己的人,矢口否认,“并非下官所为。” 包培举起手中的信纸,“人证物证俱在,你如何解释?” 顾承封:“案发时,下官一直在指挥所处理公务,亦有人证。” 包培:“动手的是你手下林红,自然不必你亲自出面,但这封约见陆燃的信却是你的笔迹,林红家中亦找到了带血的衣裳,与证人描述的一模一样!” 顾承封:“模仿笔迹并非难事,至于血衣,我想就算林红杀了人,也不会蠢到留下杀人证据,却有时间跑到安平街去。” “至于所谓的证人。”顾承封偏头看过去,“你亲眼看到我将那封信交给你家主子了?” 状告顾承封的正是陆燃的贴身小厮,他恨恨道:“我家大人说了,你主动要与他冰释前嫌,难道还有假不成?” “也就是说你没看到送信之人,总该知道你家主子收信时间吧?” “就是前天晚上!我家大人刚到驿站就收到你的了信,这位驿长就是证人!” 被点名的驿长缩了缩脖子,赶紧道:“我只是看见送信之人,那人对陆大人说是您让送的信。” 顾承封便问:“送信之人是林红?” 驿长连忙摇头,“是个眉尾有痦子的人。” 显然包培已经让人带他去见过林红。 顾承封看向包培,后者道:“画师根据他的描述画了画像,本官已派人去寻,在确认结果之前,需得请顾指挥暂留于此了。” …… 三署联合并未因顾承封的嫌疑而被打破,只不过指挥所现由冯砚掌管,接到审刑院送来的画像时,他立马召集所有可调动人员配合行动。 他积极的态度令原本怀疑他“篡位”的人心生疑惑,尤其是在顾承封手下做事的人,但顾承封的亲信百夫长被要求避嫌,不能参与行动,手下这些兵卒没有主心骨,只能听从冯砚安排。 这次行动依旧是三人一组,冯砚并没有做什么改变,让大家按照之前的组队行动。 韩硕是杨百户手下的一个小小什长,隶属于顾承封亲信的队伍,他觉得冯砚的态度有些奇怪。 怎么说呢,就算是装的,也过于积极了,好像还隐隐有些兴奋。 韩硕心中疑窦丛生,想要与其他什长商量商量也没有时间,因为冯砚已经带头出发了。 韩硕跟着队伍来到城南,与另外三组人又被分配到贫民区,这里都是窝棚草屋,排布也不规则,不似其他街道可以按照巷子一家挨一家的查,他们只能大概划分成四个区域,每组负责一片。 至于是否保证每家每户都查过,只能说全靠组内三人共同努力,毕竟这里不仅贫苦,还鱼龙混杂,听说昨晚搜查凶手时就有一组人闯入了人家小赌场,被灭口了。 故而只要三人意见达成一致,查不查的都好说。 昨晚韩硕来的便是此处,搜查过半时有消息传来说凶手抓到了,他们都被召回指挥所。 韩硕对自己搜查过的区域记忆尤深,并无画像上的人,所以分配区域时,他选了不同的地方。 白天有利于行动,同样的贫民区住户也要出去讨生活,留下来的大多是老弱病残,使得搜查盘问更加顺利,韩硕三人很快就查了一半。 “哎,看见前面那个半塌的草屋没,应该就是昨晚那个小赌场。” 韩硕听见身旁的人如此说,也随之看过去,没发表什么看法。 三人走到了小赌场相邻的窝棚,正要进去搜查,韩硕耳朵灵敏地听到小赌场里面有动静,立马停住脚步。 “怎么了?”走在他后面的人疑惑道。 韩硕比了噤声的手势,又指向小赌场,他觉得那里头动静不对,好像有人被捂住嘴巴后发出的呜呜声。 另外两人因韩硕的举动瞪大眼睛,虽然什么都没听见,但还是配合他悄悄向小赌场靠近,万一发现余孽可算是功劳一件呢。 韩硕万万没想到小赌场内的人自己认识,同组隶属审刑院的人也认识。 “楚大人?” 楚怀玉在三人进屋之前走了出来,看到三人面露惊讶,“孙衙差,你们这是?” 孙大柱是审刑院的一名普通衙差,没有品级,与楚怀玉这等人天差地别,碰见了总要伏低做小,他没想到楚大人竟认得自己,受宠若惊,马上将行动透露过去,完全没有怀疑他为何在这。 另一名来自城令司的人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他还是城令司的三等捕快呢,品级虽然不高,但根据多年查案经验,怎么看都觉得楚怀玉出现在这里十分可疑。 “小人城令司三等捕快何闯,冒犯之处还请楚大人见谅,不知可否告知,您缘何在此?” 楚怀玉皱了皱眉,神色并不好看,但并没有为难三人的意思,只是声音有些低沉,“昨晚顾府遭遇刺客,有人逃到这边,我与一名侍卫追踪过来,可惜叫人给跑了。” 何闯点点头,接着往草屋门内看去,“大人可介意我等进去搜查一番?职责所在,还请大人莫要误会。” 韩硕闻言顿时心里一紧,却见楚怀玉神态自然地让开身子,“请便。” 半塌的草屋似被洗劫过,一眼便可见全貌,韩硕狐疑地跟进去,见屋内空无一人,不禁愣了愣。 他自小就知道自己听力过人,确信自己方才没有听错,那便只有一种解释,刚刚此屋除了楚大人和疑似被捂住嘴巴的人之外,还有第三者,且是个高手。 韩硕抬头望了望屋顶的漏洞,很是羡慕对方的身手。 何闯注意到韩硕的动作,问道:“韩什长有发现?” 韩硕自然地收回目光,摇摇头,“被太阳晃了一下眼,屋顶那么大一个洞,这里当真是赌场?” “唉,这种地方一根干草都是好东西,大抵是被附近的人搬走了挡雨的东西。”孙大柱感慨道,不由想起了自己在村里的日子。 韩硕表示惊讶。 何闯收回目光,没再搭理两人,视线在地上扫了一圈,脚印凌乱,可能是昨晚留下的,也看不出什么。 三人一无所获的出门,发现楚怀玉还在外头,都有些惊讶,孙大柱讨好道:“楚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楚怀玉拱拱手,“不敢,三位公务要紧。” 接着看向何闯,“何捕快可有发现异常?若无需帮忙,楚某便告辞了。” 何闯眉头一跳,连忙顺坡下驴,拱手陪笑道:“谢楚大人好意,我们这都是小事,哪能耽误您时间呢,您请自便。” 韩硕眸光微闪,忽然上前一步,“楚大人,您来的早,小人斗胆,请问您是否见过这个人?” 韩硕说着便将画像展开,“长相跟画像可能有些差别,但这痦子差不了,您可有见过?” 楚怀玉看着画像沉默几息,似乎在根据画像回想,很快摇了摇头,“不曾见过。” 韩硕立刻收回画像,后退一步拱拱手,“劳您掌眼了。” 两波人分开后,何闯不轻不重地刺了韩硕一句,“韩什长好歹是指挥所的人,事关顾指挥清白,怎不提醒几句?” 韩硕奇怪地看向何闯,“我又不傻,方才那种情况不问一句才惹人怀疑吧,但如果我故意提醒,万一顾大人真那什么了,我岂不是会被当成同伙?” 何闯:…… 孙大柱抬头望天,他只是个小衙差,听不懂他俩在说什么。 …… 楚怀玉走出一段距离后忽然转了方向,王小悄然出现为其带路。 两人左拐右拐,很快来到一间窝棚,方才被打晕过去的男子正摊在破床上,眉尾处的痦子十分醒目。 “此处不方便审问,可要带走?”崔黎问道。 楚怀玉走过去,一手掐住痦子男脖子将他拖出床沿,接着双手按在头部两侧,面无表情道: “便宜你了。” 他本打算用些酷刑折磨一番的。 第90章 无罪可认 傍晚·审刑院 包培、袁立和冯砚汇聚一堂, 对案情进行梳理分析。 “陆家小厮坚信顾承封是凶手,除去有信件为证,还道出二人读书时结仇, 据查证,两人确实起过很大冲突, 且自那以后一直不对付。”包培道。 袁立摇摇头,客观道:“年少狂妄,谁没得罪过几个同窗, 若是死仇, 早该动手才是,况且信中字迹真假难辨, 事关重大,仅凭这个怕是无法定罪。” 包培不置可否,点了点桌上痦子男的画像, “根据三位目击者证实, 杀害陆燃跳窗逃脱之人正是此人, 想来二位已经知晓,官兵找到了此人的尸体。” 凶手犯案第二日身死, 很难不让人猜测凶手是被人灭口了, 只有买凶杀人者才会如此了结,以绝后患。 “尸检可有所发现?”冯砚适时提问。 包培点头, 命人去请仵作过来,让其当着三人的面说出结果。 “死者第一节寰椎断裂,窒息而死, 颈侧有淤青,四肢亦有绳子捆绑留下的淤痕,但并无剧烈挣扎的痕迹, 因此小人推断,死者是在晕厥状态下被人拧断了脖子,且死亡时间不超过四个时辰。” “也就是说,人是在搜查开始后没多久被杀的。”冯砚意有所指地接了句话。 包培看他一眼,然后示意仵作继续。 仵作递出一张拓纸,接着道:“除此之外,小人还在死者大腿处发现一道蛇形刺青。” 冯砚上前接过,打开后脱口而出,“尖吻蝮蛇!”语气似乎带着些知晓内情的惊讶。 “可是有何特殊之处?”袁立上前问。 冯砚顺势将纸给他,肃声道:“下官以前抓过的犯人当中,有人身上有同样的刺青,调查后得知这刺青乃一帮派标志,下官记得是龙蛇帮。” 袁立一听名字顿时想了起来,“临水镇的龙蛇帮?” “是。” 信都南三十里是临水镇,整个镇子依码头而建,靠码头为生,每日经停商船数十,为方圆几十里的城池提供了大量物资。 临水镇存在至今已有百余年,虽名声不响,但镇上人数堪比一些大型城池,鱼龙混杂,名义上属府城管理,实则自有规矩,便是太守大人也轻易动不得此地县令。 “这,难道是陆燃路过临水镇时被这龙蛇帮盯上了?”袁立刚要说他就知道陆燃的死与顾承封无关,就听冯砚发出惊呼。 “顾指挥怎会与这个龙蛇帮扯上关系?”说完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又赶紧道,“顾指挥一向洁身自好,嫉恶如仇,下官相信这其中定有误会,难道是顾指挥之前抓过他们的人,所以遭人报复陷害?” 这话乍一听是为顾承封开脱,但刑侦断案者怎会因他一人猜测而进行判断呢,必然是要查一查顾承封与龙蛇帮之间是否有所牵连。 袁立隐晦地瞄了眼冯砚,心道年轻人果然心思浅,朝廷官员多有贪腐之辈,却少有蠢人,他那点小心思还瞒不过自己。 不就是盼着顾承封倒台,他借机好上位?呵,小人。 此时,忽有小吏来报,说狱中有人自尽,问自尽者何人,竟是昨晚抓的几个赌徒之一。 这几人被抓是因非法赌博,又撞上陆燃的案子严查才被关进大牢待审,若无其他罪行,重则坐牢一年半载,轻则罚一些钱财了事,实在不必寻死。 包培直觉此事有蹊跷,或许与陆燃的案子有关,便召来狱吏和负责监管的狱卒问话。 “你们可审过犯人?” 狱吏也是一脸匪夷所思,“没有,昨日抓了不少嫌疑人,还没轮到审他们。” 包培又问:“那人自杀之前可有发生什么不同寻常之事?可有人与他们接触?任何细节都不得遗落。” 狱卒显然早就想到了些什么,结结巴巴地开口,“小的,小的与陈武换值时,他说了一嘴找到画像中的痦子男,不知,不知是否被犯人听见了,之后不久,犯人便自尽了。” 包培闻言,立刻前往大牢,打算亲自审一审另外几个赌徒,同时让仵作给自尽者验尸,最先得到的消息便是其身上有同样刺青。 …… 审刑院大牢内有专门用来审犯人的审讯室,有时也用来短暂关押身份特殊且未定罪之人,譬如顾承封。 石室四面无窗,房门紧闭,唯一的光源只有两盏油灯,昏黄的幽光衬得墙上所挂各类刑具越发骇人。 若嫌犯心性稍弱又心中有鬼,面对审讯室这般环境必会恐慌,在其恐惧最盛时进行审讯,是极易使之言语出错,或是崩溃的。 此类攻心的小手段是包培这等审讯高手刻进骨子里的技能,早熟练到自身已经意识不到这种做法会给普通人造成多大的心理压力。 不过,顾承封显然并非普通人。 包培等人审完那几个赌徒后立刻来到顾承封所在审讯室。 打开门,便见顾承封正靠坐在室中心的椅子上闭目养神,神色谈不上怡然自得,但也十分镇定,丝毫也无对自己如今处境的担忧。 顾承封听到动静睁开眼,见到来人后起身见礼,气度不减。 便是无辜之人也甚少会有他这般冷静沉着,不禁令人怀疑,他到底是真的无辜,还是有恃无恐。 包培并非圆滑之人,顾承封在他眼里本就有嫌疑,方才所闻更是加大了对他的怀疑,于是也不客气,直接将人带到顾承封面前。 顾承封行礼被忽视,也不在意,静立一旁看着小卒手拿痦子男画像让跪在地上的人辨认。 “此人你可认得?”包培问道。 跪地之人只看一眼便连连点头,“他就是杨志。” “把你之前的供词再说一遍!” 男子含泪复述: “他叫杨志,和杨斌是堂兄弟,听说一直在外地,小人也只见过一回,杨斌是赌桌上的常客,与小人也算老相识,左近都知道他穷得叮当响。” “然后这几日杨斌天天来赌,输了好些钱也不像以往那般四处借钱,反而乐呵呵的,像是发了大财。” “前天小人与他一起吃酒,他酒后说他们堂兄是为指挥使大人做事的,要带他一起发财。” “我问他做什么事,他又不说,我便以为他在吹牛,并未放在心上,但又实在好奇他哪里弄来的钱,便在昨日悄悄跟踪了他一日,就看见,看见他去见了指挥所的曹校尉。” “小人不敢靠太近,只看见曹校尉给了杨斌一包东西,然后当晚,就是昨晚,杨斌就又拿着一大笔钱来了赌坊,然后就一起被抓来了。” “今早我们听到狱卒说找到了杨志的尸体,杨斌似乎害怕极了,没过一会儿就自尽了。” “大人,草民真的不知道杨斌干了什么坏事呀,求大人开恩呐!” 男子说完就被带了下去,包培对顾承封道:“曹德已经交代,说你指使他买通杨志杨斌二人,先是杀害陆燃,然后火烧顾府做出自己受人危害的假象,就是以防将来被人查到证据,便可说是遭人陷害,你可认罪?” 曹德与林红一同入的指挥所,比林红升职更早,职位也更高,只不过林红被调到了顾承封身边做事,曹德从未表现出不满,且一直与林红等人关系亲密,坚决拥护顾承封。 顾承封也从未怀疑过曹德的衷心,甚至安排保护顾府的人便是以他和林红为主,只不过冯砚突然发难,要调回指挥使的人马,因林红行事稳妥,又不似曹德手下带兵,他才让林红继续留下。 所以当意识到冯砚野心时,即便知道身边出了叛徒,他也没想到会是曹德。 顾承封目光寒冷,直射向冯砚。 冯砚像是被犯了罪的上司欺骗的衷心下属,苦着脸劝道:“大人,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包大人已经派人去调查杨斌行踪,你若真的……还是早些坦白,争取宽大处理吧。” 顾承封一直觉得自己演技非常好,但见冯砚事到如今还这般作态,还是想给他鼓掌。 顾承封笑了,“是啊,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做了,总能查到蛛丝马迹。冯副指挥在我手下做事也有几年,本官提醒你两句,就算本官暂时受困于此,也不代表指挥所往后便由你说了算,冯副指挥可千万要像以前那般,谨言慎行啊。” 说完也不管冯砚脸色如何难看,转而对包培和袁立,不同于方才面对冯砚的阴阳怪气,顾承封语气充满信任,并礼貌地朝二人拱手。 “非我所为,无罪可认。有劳诸位大人多费心,早日查明真相,还顾某一个清白。” 包培与袁立皆为官多年,怎能不明白官场里的弯弯绕绕,更别说顾承封已经明示冯砚巴不得踩着他上位,他们自然会有所警觉。 只是有些事不好明说,二人便也没接话。 冯砚明显察觉到袁立怀疑的目光,面上没什么反应,心中却冷笑连连。 在他看来,任凭他顾承封是虎是豹,如今落入猎人精心编织的陷阱内,也只能变成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就算逃过了昨晚的刺杀又如何,最迟明日就能根据杨志找到顾承封与龙蛇帮勾结谋财害命的证据,到时人证物证俱在,便是皇上不忍要他的命,顾家也难逃流放之罚,下场只会更惨。 正如冯砚所想,当晚便有人从杨斌老娘问出了杨斌生前密切来往的友人,并根据此人查到了龙蛇帮在信都的落脚点,抓获数人。 龙蛇帮的人经不住刑审,很快供出顾家与龙蛇帮几年前开始就有勾连,龙蛇帮每年都会给顾家送上大量财宝。 证据?证据在临水镇,龙蛇帮老大手里有账本。 临水镇非信都管辖之地,有鹿城风波在前,处理帮派之事更需谨慎,包培打算让临水县令配合调查,正打算上书太守大人下令。 就在此时,外出公干的审刑院左使大人苏晖归来,手持太守令,直接派人前往临水镇拿人。 众人这才知晓,原太守黄续任期已满,因政绩突出,升迁南广总督,现任太守由泸州州牧谢毅调任,其正在赶来的路上,而苏晖因陆燃一案官降一级,现任冀州通判,奉旨暂持太守令调查此案。 “圣上要求三日内查清真相,也是给我等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望诸位全力配合。” 由一城审刑院左使调任一州通判,明降暗升,众人皆知一时拿不住皇帝的意图。 此话一出,无人敢有异议。 此时冯砚上前一步,自荐前往临水镇拿人,不知是何缘故,苏晖没有拒绝,点了两名校尉与他同去。 包培与袁立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言语。 冯砚领命而去,快马加鞭,眉眼间颇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意气风发。 他心中幻想着找到证据后,顾承封有口说不清的狼狈姿态,殊不知,楚怀玉早已到了临水镇,没费什么功夫便令他心中无懈可击的计划前功尽弃。 两个时辰前·临水镇 楚怀玉易容成普通样貌,进了一家临近码头的何记杂货铺。 店掌柜瞧他面生,衣料中等,像是个家境普通的文弱书生,起初并未放在心上,任由店里伙计招待。 铺子空间并不太大,长两丈有余,深一丈五尺左右,进门处置一柜台,边上开了间小门,其余三面墙体皆被货架贴满,且中间置三排独架,无一不被货物填满。 一眼望去,琳琅满目。 “公子要买什么物件?咱家物品种类繁多,您只管开口,小的为您领路。” 楚怀玉目光随意地扫过货架,“在下并无目标,初次登门,不知可否介绍一二?” 店伙计十分热情,与有荣焉地介绍道:“可不是小的偷懒,不肯与您细说,这样跟您说吧,上至奇珍异宝,下至三五文的碗碟,应有尽有,只要您给得起价,小店便能找来您所需之物。” 伙计口气之大,引得正低头算账的掌柜又翻起眼睛看向客人,心道这个新来的伙计一直自称有双识人眼,至今没有出过差错,此刻他这般殷勤,必是认定客人非富即贵。 掌柜的正要再打量一番,不料对方似有所觉般转头,便与他对上了视线。 掌柜的愣了一下,接着迅速反应过来,抬正脑袋朝他露出一抹敦实的笑容,语含歉意。 “小子年少猖狂,还请公子勿怪,不过小店立此数年,一向以顾客的需求为主,定会竭尽全力为您寻得所需之物,鄙人姓叶,敢问公子要买何物?” 叶掌柜言语圆滑谦卑,话里的意思却与伙计无甚差别。 楚怀玉微笑颔首,张口便道:“在下想买一只营州雄狮,二两西域雪莲,三斤新鲜的柿果,不知几个几何?” “……” 营州没有狮子,西域也长不出雪莲,柿果要到十月才熟,现在才五月……便是皇帝来了也买不到。 这哪里是来买东西的,分明是来找茬的。 小伙计顿时拉下脸,撸起袖子,梗着脖子便要上前质问,却被掌柜的一个眼神制止。 叶掌柜快步走出柜台,面上并无丝毫不满,语气越发谦和,“是鄙人眼拙了,请公子到后房,咱们详谈如何?” 楚怀玉点头,随叶掌柜穿过小门,来到后院厢房,二人相对坐于圆桌旁,一名小厮奉上热茶,而后垂首退到叶掌柜身后。 叶掌柜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接着笑问:“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免贵姓楚。” “楚公子此来,想必不是为了买什么雄狮。” 楚怀玉含笑点头,“楚某是有一桩生意想与阁下合作。” “哦?不知是何生意?”叶掌柜放下茶盏,作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眼底却浮现几分轻视。 楚怀玉不急着开口,而是端起茶盏置于鼻下,左右轻晃了晃,杯中水雾随着他的动作飘摇。 叶掌柜何其精明,嘴角扯了扯,心道挺会摆谱。 何记明面上是卖杂货的,实则这些货物只是样品,何记真正做的是大批量倒卖,其中最大头便是关外商人。 且不说何记敢做别国生意,背后自有大官撑腰,开店至今几十年,它早已是临水镇巨头,可以说是掌控着整个码头的资源。 便是本地官员和地头蛇也不敢惹何记,想要攀附者何其多。 在叶掌柜看来,面前之人方才故意找茬,不过是引起他注意的手段罢了。 思及此,叶掌柜脸上的笑容越发淡然,不过对方既然敢用这种有可能得罪何记的手段,或许有些依仗,他自然多几分耐心。 一抬手,身后小厮立刻无声退出房外,屋内便只剩二人。 楚怀玉自然瞧出了叶掌柜的轻视,也不在意,放下茶盏,不紧不慢地开口。 “叶掌柜应当知道鹿城前段时间所发生的事,孙蛇死后留下许多遗产,明面上的都被官府抄了,楚某运气好,意外发现了一处他暗藏的宝地,里头珍宝无数,还有几册账本……” 听到账本二字,叶掌柜猛地站起身,掀翻了手边茶水。 楚怀玉噤声。 对上楚怀玉无辜的视线,叶掌柜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愠怒地瞪大眼睛,语气满是危险。 “楚公子是在挑衅何记?” “叶掌柜何出此言?”楚怀玉诧异询问,接着面露恍然大悟,“莫非是因为账本上有何记……” “住口!” 与此同时,房门被人敲响,小厮低声询问是否需要填茶,实则只要叶掌柜应下,他便会进屋将楚怀玉拿下。 叶掌柜目光不善地盯着楚怀玉,后者却稳如泰山,眼含笑意地朝叶掌柜歪了歪头,哪里是无辜,分明是有恃无恐。 叶掌柜眸光微闪,此时也冷静下来,忽然大笑两声,“本想开个玩笑,岂料楚公子小小年纪聪慧至此,竟是教您看穿了。” 小厮听到叶掌柜笑声,明白了怎么回事,于是不再出声。 楚怀玉只当什么都没发生,笑容不变。 叶掌柜重新坐下,问道:“若楚公子所说的生意是真,我家主子定会同意合作,那账本,楚公子可带在身上?” 楚怀玉笑着摇头,他又不傻。 叶掌柜理解地点点头,接着又表示为难,“事关重大,鄙人总得确认真假才好上报给主子,您看……” 要想合作,必要先证明他没有说谎。 楚怀玉想了想,从袖带中掏出一物,递给叶掌柜,“在下查看仓库时,顺手拿的一个小物件,便送给叶掌柜,就当今日唐突上门的赔礼吧,还请叶掌柜莫嫌弃。” 叶掌柜下意识伸手接过,物什小巧,触手生温,他低头去瞧,一抹殷红映入眼帘,惊得他眼皮颤了颤。 血玉本身便极其罕见,更别说是这样正的颜色,据说前朝最后一任帝王极爱血玉,曾有罪臣因献上一块极好的血玉而免罪,那位皇帝不仅命人将其雕刻成喜爱的犀形,还毫不避讳地日日把玩在手中。 传言先帝造反成功后还专门派人寻过此物,结果不知去向。 叶掌柜定睛一看,手里这块精致之物正是犀牛形状。 “这是!” 若真是那块帝王血玉,就算叶掌柜很想自己收藏,也是没那个胆子的。 楚怀玉饶有兴致地看着叶掌柜的反应,等他终于找回理智,投来询问的目光,他才开口,却没有回答这块玉的来历。 “实不相瞒,在下本想等几年之后,风声过去再处理那些东西,孰料世事无常,今日楚某有求于何记,理应拿出些诚意,而我无权无势,唯有这些许俗世之利。” 商人逐利,谁手握资源,谁便占据上风。 既有胆子说出账本,必是不怕事情败露,叶掌柜可不相信他无权无势。 大利当前,叶掌柜脑子转得也快,立刻闻琴声而知雅意,笑着接话道: “楚公子既然拿出此物,可见诚意十足,鄙人必不会教公子失望,只是不知公子报价几何?” 连账本都拿出来做交易,所求必然不是钱财。 双方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地步便算敲定了合作,楚怀玉也不再和对方兜圈子,说出此行真正的目的。 “不知叶掌柜可听说过孙万?此人大约八九年前来到临水镇,如今年纪大概二十岁出头,长相嘛……” 楚怀玉话音微顿,见叶掌柜脸色有异,勾唇一笑,“看来叶掌柜认得此人。” 叶掌柜目光复杂。 孙万是龙蛇帮帮主,而这个帮派一直为孙蛇处理赃物,鹿城事发后孙蛇势力瓦解,但孙万野心勃勃,一直收拢人心,早已脱离孙蛇掌控,不仅没有受牵连,反而趁机铲除异己。 就算没了孙蛇的货源,他也能够凭借之前积累的人脉继续在临水镇占有一席之地,何记便是其中最大的助力。 所以他当然认得孙万。 叶掌柜目露探究,“不知楚公子为何提及此人?” 楚怀玉一直维持的淡笑在此时散去,“叶掌柜可听说了鹿城新任指挥使被杀之事?” 叶掌柜面色一变,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你到底是什么人?” 楚怀玉毫不示弱与之对视,“比起阁下背后之人,在下只是个无名小卒罢了。” 叶掌柜此时已经猜出楚怀玉的身份,不禁眯了眯眼,也没追究他是否真的知道自己主子是谁,“楚公子想要什么?” “要什么?”楚怀玉低眸一笑,接着起身理了理衣襟,偏头看向叶掌柜,“叶掌柜只需与你主子说,账本我已经卖出一份,他便知晓我要什么了。” 叶掌柜眼看着楚怀玉告辞离开,暗自沉思良久,终是没想明白怎么回事,于是急匆匆出门。 临水镇县衙 临水镇县令谢明元年岁近四十,祖籍泸州谢家,谢家乃世家大族,连当朝丞相都是其姻亲,按理说他有许多门路在京城谋个好差事,可他却辗转数个小县城,做了二十来年县令。 临水镇是他任职过的最为繁华之地,就任已有四年,其人性情温和,深居简出,没什么政绩,几乎无人知他出身。 叶掌柜找来时,谢明元正在院子里逗鸟,见他很是惊讶。 “何事?” 叶掌柜一字不落转述了楚怀玉从进杂货铺所说过的话,并上交所得玉饰,末了道:“小人实在不知对方何意,又觉事关重大,这才来叨扰大人,还请大人示下。” 话毕,叶掌柜已经满头大汗,却不敢抬手擦拭,始终躬身垂首等待回复。 一阵寂静后,传来谢明元平淡的声音。 “去告诉孙万,坦白一切,或可保住性命。” 叶掌柜惊诧抬头,他以为无论孙万做了什么都牵连不到自家主子,此时去提醒孙万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谢明元侧眸,对上叶掌柜不解的目光,蹙了蹙眉,“去吧。” 叶掌柜一个激灵,连忙应声离开。 谢明元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挂在树枝上的笼子,笼中翠鸟静握栖木,时而歪头看看左右,十分乖巧。 笼口一开,翠鸟探了探身,接着毫不犹豫飞向高空。 谢明元抬首而望,最终叹了口气。 又要搬家了啊。 翠鸟远去,谢明元来到书房,先是写了一封信交给亲信,命其快马加鞭送去京城,而后让人送来楚怀玉的生平记录。 他倒要看看这小子有何特别之处,竟知晓他是丞相的人。 * 冯砚一行人赶到临水镇时已经入夜,衙门因提前接到通知,此刻灯火通明。 冯砚看见谢明元在门外侯着自己,面露满意之色,客套两句后便以苏晖手书要求其亲自带着人马,随他前往龙蛇帮拿人。 谢明元无有不应,恭恭敬敬陪着冯砚将龙蛇帮的窝点团团围住,抓获十五人,并搜出罪证若干。 冯砚为免落人口舌,并未审问,连夜将人押去信都,罪证也由临水镇官兵护送。 翌日天将亮,以苏晖为主审,包培袁立为副,对龙蛇帮一干人物进行审理,冯砚旁听。 头一个审的便是孙万。 二十岁出头的男子被带到审讯室,其样貌清秀,神情并无狠厉赖痞,反倒透着几分书生气,面对几位官员也无惧色。 “你便是龙蛇帮帮主,孙万?” 男子眸光微闪,点头称是,接着和和气气地询问自己为何被抓。 不过他可没有顾承封那样好的待遇,苏晖一个眼神,刑吏便将他绑到刑架上,不容分说先抽了一顿鞭子。 用完刑后,苏晖厉声质问: “本官已查明鹿城指挥使陆燃乃龙蛇帮的人所害,你们是受何人指使?还不速速如实招来!” 刑架上的男子上衣被抽得破碎,满身血痕,早已疼得脸色惨败,神色却并不慌张,还敢讨价还价。 “若我说出指使之人,可会放我一条生路?” “哼,杀害朝廷命官还肖想求生?”苏晖冷声拒绝。 男子扯了扯嘴角,直接闭上嘴巴,用行动告诉对方,如果注定要死,他宁愿带着秘密去死。 接下来无论动用何种酷刑,男子被折磨成血人,去了半条命,也愣是没有再说半个字。 “倒是个硬骨头。” 最可气的是,从临水镇带来的那箱子罪证都是些偷鸡摸狗的小事,并没有那赌徒口中能够证明顾承封收买龙蛇帮的证据。 苏晖耐心耗尽,也不想弄出人命,便打算提神其他人,这时候男子却又开了口。 “我承认陆燃是被龙蛇帮的人所害,并且收买我们的人也是朝廷官员,你们觉得这样重要的事情,那些小喽啰会知道吗?” “我可以告诉你们是谁,也拿得出证据,但你们要放了我那些无辜的兄弟。” 冯砚闻言悄悄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出了什么岔子孙万才不肯开口,原来是为了那些蝼蚁。 呵,这帮阴沟里的老鼠既然见了光还妄想能够找到生路吗?真是一群蠢货。 冯砚上前几步,在苏晖耳边低声道:“大人,不如答应他,待他招供后,那些小喽啰不必自您费心。” 苏晖显然也想尽早结案,但他可不会随便应承什么,沉吟片刻后,道: “只要那些人不曾参与其中,自然不会因此获罪,一切皆有律法,我等也无权随意定人生死,你早些交代,你和你那些兄弟也少受些皮肉之苦。” 男子目光在几位官员脸上扫视一圈,似乎相信了苏晖的话,一咬牙,坦白道:“收买杨志杀害陆燃的人,是信都廉吏,陈执陈大人!” 没有听到计划中的名字,冯砚只觉脑中轰的一声,炸得他眼冒金星。 完了,全完了。 “证据就藏在我鞋底。” 刑吏果真在鞋底搜出一本薄薄的账册,上面不仅记录了陈执花费多少银子买陆燃的命,还有指印。 字迹可以模仿,指纹却无法造假,只要拿陈执的指纹对比一番,便可知道真假。 “你的手下为何说幕后之人是顾承封?” “自然是嫁祸,陈执说他儿子被顾家人杀了,杀陆燃就是为了陷害顾大人。” 陈家对付顾家早已不是秘密,却不知这其中还有杀子之仇,陈执因丧子称病多日,确实有作案动机与时间。 “刺杀顾府的也是你们?” “我们只是个在临水镇混饭吃的小帮派,可没有那个本事,只派了几个人滥竽充数罢了,至于那些高手是什么人,我也不清楚。” 事关重大,苏晖不敢有半分偏颇,立刻让冯砚带兵去陈府拿人。 没有听到回应,所有人都朝冯砚看去,见他神情有些呆滞,苏晖皱了皱眉,又唤他一声。 “冯大人?” 冯砚这才回过神来,迅速垂首掩住眼底的慌张,“下官领命。” 包培目光微深,点了两名心腹同去,袁立紧随其后做出同样安排,并与苏晖好言解释三署联合办案一事。 苏晖点头同意,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袁立试探性道:“那顾指挥……” 苏晖看他一眼,“若孙万所言为真,顾指挥自当无罪释放。” “是是是。” 此时忽然有人来报。 “大人,有一女子过来报案,声称自己丫鬟受廉吏大人指使在顾府水缸中下迷药。” “什么?”苏晖震惊起身,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后赶紧让人将那女子请来。 见到女子容貌,三位大人神色各异。 苏晖沉声质问:“是你要报案?” 梁静激动点头,“是,民妇曾是陈执儿媳妇,两日前拿到休书,本欲尽快回娘家,在丫鬟小莲劝说下,前往顾府与姑姑道别,后来我听说顾府遭遇便有所怀疑,立刻审问了小莲,小怜受不住审问,最后承认是陈执以她家人胁迫她在顾府下药!民妇不敢隐瞒,便立刻赶来报案。” 梁静形容狼狈,眼底乌青,看起来还真像是才经历舟车劳顿,但言语间的笃定,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与其婆家有仇,哦,是前婆家。 当然也不能凭她一面之词就定罪。 “你的丫鬟呢?” “招供后就畏罪自尽了,不过民妇将她的尸体带了来。” “……”尸体又不能说话,带来有什么用! 梁静被宋管家带离梁家后可是遭了老罪,她原本还想死不承认,以为陈执是她最后的保障,然而宋管家审问的手段并不比狱中酷刑差,既能让她生不如死,又不会留下外伤。 梁静受不住刑,神情恍惚中认了罪,仅存的一丝理智令她将一切推给小莲,然后宋管家就让她到审刑院报案。 梁静后知后觉地察觉到顾府愿意放自己一命,定是看在姑姑的面子,既庆幸又嫉妒,路上还生出状告顾家逼迫自己诬陷公爹的心思。 但她在审刑院门口撞见冯砚带兵去抓人,听说去的是陈府时,于是半点其他想法也不敢有了。 “大人,民妇真的一无所知,民,民妇不会因丫鬟所为,获罪吧?”梁静小心翼翼地问,心里却想着如果陈执无事,她也可以翻供。 反正一边有血缘,一边有孩子,谁都不会要了她的命,那便谁能赢,她就向着谁。 苏晖不知梁静心中所想,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人将她带下去,等陈执过来对比指纹之后再说。《 》 90-100 第91章 过于亲密 信都城今晨格外热闹, 到处都在议论陈家被官兵围住,陈执被带到审刑院一时。 顾府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有聪明的下人猜出几分真相, “大爷就快回来”的消息很快传开,人心大定, 府中气氛也不再似之前那般死气沉沉。 楚怀玉脸上却不见任何轻松,甚至十分难看,只因婉姝至今还未清醒。 婉姝已经睡了一天一夜, 期间醒来几次也是迷迷糊糊的, 只闭着眼喊头疼,让大夫扎针后, 又喂了些汤水,人便又昏睡过去。 城中有名望的郎中都请来看过,全都说无大碍, 楚怀玉只觉他们都是庸医, 便又派人出城去寻其他厉害的医者, 却也需要时间。 楚怀玉面无表情地站在院中,心里逐渐暴躁, 路过的下人完全不敢上去搭话, 好在宋管家回来了,他们做事便有主心骨。 此时春燕从房间出来, 准备打水给小姐擦脸,看见楚怀玉的表情都要绕开走。 却不知,她才出门, 婉姝便醒了。 婉姝大脑仍有些混沌,一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醒来的第一感受便是头晕目眩, 开口想要叫人,却发现喉咙肿痛无法发声,一瞬间好似又回到了火海之中。 那种身处危险却无力逃脱绝望令她感到窒息,身体每一处都被恐惧裹挟,此时此刻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她要逃出去。 慌张间跌下床,无力的双腿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往室外而去,踉踉跄跄走到罩门,却撞到了边上的花台,台上花瓶倏然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婉姝手没撑住花台,整个人摔倒下去,一惊一痛,反倒让她清醒过来,也看清了眼下并非她的卧房。 这里干净整洁,没有半点被火烧过的痕迹,屋内摆设也十分眼熟。 竟是怀玉以前住的房间。 婉姝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好像被人救了出来,顿时如梦初醒。 就在这时,听到动静的楚怀玉推门而入,看见婉姝歪倒在地,身边满是碎瓷片,生怕她被伤到,一阵风似地冲了过去,将她横抱起来。 “有没有受伤?” 婉姝下意识抓住楚怀玉的衣襟,对上他满是关心的眸子,茫然地摇摇头。 楚怀玉见此,快步将她放回榻上,为她盖上被子。 没等他说什么,隔壁房间粱珍听到响动也匆忙赶来,“婉姝醒了,可还头疼?翠儿去喊大夫了,马上就来。” 婉姝的目光从怀玉身上移向嫂嫂,瞧见她红肿的双眼,瞬间想到年幼的侄儿,脸色一白,哑着嗓子艰难出声,“嫂嫂,源儿,澈儿他们……” 粱珍知道自己此刻模样十分不妥,若非担心婉姝,她必不会出门的,见婉姝神情便知是自己吓到她了,连忙握住她的手。 “你放心,他们都没事,嫂嫂也好,夏竹也被救出来了,你可是嗓子痛,先莫说话……” 话音未落,眼前便递来一杯清水,粱珍抬眸看了怀玉一眼,从他手中接过水喂给婉姝。 婉姝喝过水,嗓子舒服一些,便问起府中为何失火。 粱珍闻言眼眶发热,愧疚地垂下脑袋。 “是意外。”楚怀玉不想让婉姝担惊受怕,安抚道,“府中损失些财务罢了,阿姐吸了不少浓烟,需得好好休养,莫要再操心那些杂事。” “是啊。”粱珍反应过来,迅速敛住情绪,边为婉姝掖背角,边笑道,“只你一个小倒霉蛋被困住,亏得怀玉拼了命救你……” 婉姝又看向怀玉,刚要张口,门口响起顾源担忧的声音。 “母亲,姑姑醒了吗?” 粱珍正想找借口出去,闻言立刻起身往外走,拉住往里冲的顾源,“你姑姑刚醒,莫要吵得她头痛,等大夫看过你再来。” 顾源本想说自己可以不说话,抬头却见母亲眼眶通红,似哭了,立马改口道:“那我一会儿再来看姑姑。” 顾源默默跟随母亲出门,回屋后便抱住母亲的腰,仰头道:“母亲莫哭,源儿很快就长大了,我会记着那些坏人,到时候将他们都杀了,谁都别想再欺负咱们。” 粱珍搂住儿子,在他看不到的角度擦掉眼泪。 “傻孩子,哪里用得着你记仇,你祖父父亲定能早日让那些人伏法。” 都是娘没用,才让你们小小年纪受此惊吓。 …… 婉姝了解怀玉对自己的保护欲,又见嫂嫂匆匆离去,料定他们有事瞒着自己。 此刻回想,父亲才回家就急着与母亲出城,或许早料到有人欲对付顾家,故意出城引对方出手。 父兄必然也提前做了准备,但仍有人能闯进顾府放火杀人,绝非几人之力能成。 那些人花费那么大功夫,目标又怎会只有她一个无甚用处的小女子呢? 一想到那些人连家中幼儿都没打算放过,婉姝便是满腔愤怒,心中更是生出从未有过的恨意。 她从未像此刻一般将谁视作仇人,恨不能亲手杀了对方。 “到底,是谁?” 婉姝直直望向怀玉,眸中浓烈的杀意令人心惊。 楚怀玉垂在身在的双手猛地攥成拳,面上故作无辜,还扯处一丝笑,“阿姐在说什么,大夫马上就来,之后再……” “怀玉。”婉姝不耐地出声打断,头部胀痛本就令她难受,此刻见怀玉拿自己当孩童哄骗更是恼怒,想说自己不是三岁稚童,有权利知道自家面临的危险。 许是因为情绪起伏过大,话未能出口,婉姝忽然一阵耳鸣,接着仿佛脑中有什么东西断了,教她头痛欲裂,不自觉痛吟出声,捂住脑袋蜷缩起来。 “阿姐!” 楚怀玉大惊失色,人瞬间扑跪在床边,双手无措地在婉姝头上晃动,又不敢触碰,情急下扭头朝外怒吼。 “大夫!” “来了来了。” 大夫在春燕和翠儿的催促下赶来,因为上了年纪,呼吸有些急促,听到这声怒吼,不由腹诽楚大人平日端的稳重,竟也有这般大嗓门的时候,不知道的还以为病人得了什么要命的急症。 不过他也知道官家小姐娇弱,只看了一眼榻上女子,便动作麻利地打开药箱取出金针。 “还得扎几针,按住小姐的手,不要让她乱动。” 春燕早已冲到床头,因有之前几次的经验,大夫一开口,她便伸手去拉小姐捂着脑袋的手,哄道: “小姐莫怕,让大夫扎几针,很快就不疼了。” 婉姝却不似前几次头脑昏沉,只觉脑中被什么东西搅得剧痛,恨不能将头捏开取出那东西,哪里肯松手。 婉姝感受到有人用力拉自己的手,越发压低脑袋向下缩去,同时忍不住低吼,“别碰我!” “小姐。”春燕也是头一回看见小姐反应这般剧烈,听她嘶哑的吼声,心疼又着急,眼眶立马红了,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楚怀玉原已起身让出位置,见到春燕如此不中用,额角青筋跳动,立刻上前将人挥开,而后一撩袍子在床边单膝跪下,精准抓住婉姝一双手腕,稍微用力,便捏着穴位教她松了手。 紧接着将她双手攥在一起拉下来,并腾出一只手迅速扯过被子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只露出一颗脑袋。 “按头。” 春燕反应也快,立刻伸手握住小姐头两侧,稳稳固定住。 连那双乱蹬的腿都被翠儿按住。 一旁举着金针准备下手的大夫都惊呆了。 这,是不是太粗鲁了些? 婉姝彻底动弹不得,不禁睁开紧闭的双眼,正对上春燕那双倒置的大眼睛,往下看去则是怀玉紧绷的肃容,她忽然大感委屈,眼泪夺眶而出。 楚怀玉知道婉姝并非娇弱的性子,尤其是在他这个弟弟面前,总爱逞强,如今这般,必是疼极了。 他只恨不能替她受了这遭罪,又懊恼自己学艺不精,药理浅薄,无法为她除去痛苦,当然最恨不过那罪魁祸首,此刻只想将其千刀万剐。 楚怀玉不忍再看婉姝,扭过脸朝大夫吼道:“还不动手!” 大夫一个激灵,赶紧上前下针。 几针下去,婉姝很快不再挣扎,只是仍旧泪珠滚滚,时不时抽噎两下,配上凌乱汗湿的鬓发,看着越发可怜,满眼都是控诉。 面对这一幕,楚怀玉攥紧了手里的被子,在心里骂自己一句混账,轻声哄道: “不哭不哭,不疼了。” 纵使心中万分疼惜,也没有放开禁锢,又低哄了一番,直到婉姝情绪稳定,身子也放松下来,他才松开手. 见婉姝一脸疲态,昏昏欲睡,便为她掖了背角,一边轻拍着,一边柔声哄道: “睡吧,睡着了便不疼了。” 老大夫抚着白须旁观,听见少年温柔的声音,觉得牙根发酸,下意识去看那两个丫鬟,见她们脸上只有对主子病情的担忧,丝毫不觉得二人举止太过亲密,便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 他这两日都在顾府,除去为几位主子调理身子,也给府中受伤的下人治伤,自然可以看出楚大人在顾府地位非凡。 听府中下人讲,这次多亏这位表少爷及时赶到,亲自冲进火海救出小姐,倒是可以称一句痴情。 从顾小姐贴身丫鬟的态度来看,楚大人许是并非一厢情愿,所谓患难见真情,若能缔结良缘,亲上加亲,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婉姝可不知老大夫心中所想,恍惚中听着耳边轻语绵绵,又被怀玉身上的独特清香包围,她十分安心,很快便睡了过去。 楚怀玉松了口气,见婉姝满头是汗,形容狼狈,下意识伸手想为她整理乱发,手伸出去一般方觉不妥,便顺势站起身,侧头去看春燕。 春燕脑子一抽,殷勤递上帕子,动作默契又自然,完全没意识到哪里不妥。 倒是翠儿反应过来,轻咳一声以作提醒,方才表少爷近身还可解释为情况紧急,这时候你递帕子莫非还想表少爷给小姐擦汗? 这丫头是不是缺心眼? 还是说两人私下里就很亲密? 翠儿眼神古怪地在三人身上扫视。 好在楚怀玉懂得分寸,没有去接帕子,主动退开让出地方,转身去与大夫说话,好似没有注意到翠儿的目光。 春燕满心满眼都是小姐,哪有心思去向翠儿的意思,见表少爷走开,便赶紧上前为小姐擦汗。 另一边,老大夫慢条斯理地嘱咐着: “那药还是太烈了,小姐怕是要难受几日,不过也不宜睡太多,半个时辰后唤醒,注意不要让病人受到惊吓,保持情绪稳定,少思少虑,再辅以安神汤药,三五日或可见好。” “若是不见好呢?可会一直头痛?” “这,人脑本就脆弱,寻常人总是胡思乱想也不免会头疼,顾小姐并非中毒,只是那迷药性烈,再加上受到惊吓才反应大些,好好静养一段时日,应当不会有落下后遗症。” 楚怀玉眉头紧皱,显然对这种推测的说法不满意,但也知道面前的大夫已经尽力,再问下去也不会有其他结果,便没再言语。 拔针后,翠儿送大夫出门。 楚怀玉也不好多做停留,叮嘱春燕照顾好婉姝后便也离开。 与此同时,临水镇一家青楼某房间内,一老一少两名男子正在争论。 老者苦口婆心道:“大当家已经躲过此劫,何不就此换个清白身份,带领余下的兄弟重新开始,为何非要参与此事?” “二当家莫非以为我与孙千是一类?他自小就白长个壮实,被楚怀玉那小子随便忽悠几句就出卖我,结果呢,孙蛇那老鬼将我赶到此处干着掉脑袋的事,对孙千也看不上了,他想培养楚怀玉,人家转头就攀上高枝去过好日子了。” 年轻男子越说越气愤,再也维持不住平日伪装出来的文人气质,破口大骂起来。 “孙千那个猪头,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不长脑子,老婆本儿都被那小子掀没了,他倒好,没胆子报仇不说,还改名换姓给人家当狗去了。” “他现在叫什么,孙干?他直接叫孙子得了,说不定他楚爷爷一高兴就赏他个官儿当当,他要真有这个造化,老子见了他绝无二话,立马跪下喊一声官爷!” “这个混账,蠢驴,还想着娶媳妇儿,母猪都嫌他头小,我们老孙家的脸都被他给丢完了!这个王八犊子……” 老者轻咳一声,想说你小子是被孙蛇捡的无名小子,倒也不必非得自诩孙家人。 但见他越骂越火大,也不想再刺激他,耐心地分析起眼前局势。 “我们帮那人诬陷顾家本就是被迫的,如今拨乱反正,足以说明顾家不可小觑,你要报复那姓楚的小子也要等此事了结之后,仔细筹谋啊。” “小孙是替你去死的,那二十来个弟兄虽有异心,到底也算是为了整个龙蛇帮挡灾了,他们当中也不乏聪明人,为何不出卖咱们余下的人?还不是为了让咱们照顾家中老小。” “弟兄们这几年日子好过了,大多都成了家,就算多数人愿意为你赴汤蹈火,你就真的不为他们考虑考虑?” 年轻人正是真正的孙万,与狱中那位有七分相像,比之多了分俊俏,更像是富家公子。 孙万也知道老者所言有理,因此越发暴躁。 “这么多年我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好不容易日子过好了,他几句话就毁了我……乔叔,我不甘心啊。” 孙万越想越恨,越说越委屈,最后竟是嚎啕大哭。 “我不甘心呐!那个天煞的!” “……” 嚎了一阵后,孙万忽然停下来,一抹鼻子,红着眼睛恨恨道:“他毁我两次,还想安安稳稳做大官,做梦去吧。” 做官的不是都爱惜名声么,他倒要看看,若是楚怀玉曾给孙蛇当儿子的事暴露,这官老爷他还当得成不! 第92章 楚怀玉接旨 陈执被带到审刑院后, 很快确认了账本上的指印与他右手拇指一致。 铁证如山面前,陈执沉默了一阵后,便对雇凶杀人、栽赃陷害的罪行供认不讳, 承认顾府遇刺失火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并坦白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儿子陈妙峰报仇。 他指控楚怀玉谋杀陈妙峰, 顾家包庇,以及前任荣县县令孟璟帮忙掩盖其罪行,因为两家有意联姻, 连庚帖都交换过。 陈执言之凿凿, 苏晖不禁心生怀疑,毕竟谁也不会无缘无故针对谁, 唯一的嫡子被人杀害,换做是他也会不择手段为儿报仇。 事到如今,陈家注定败落, 但若真如他所言, 顾孟两家同样罪责难逃。 苏家已有人在鹿城任职, 但位置不高,在顾贤被困京城时, 苏家便已在暗中四处打点, 如果此时查出顾孟两家勾连营私,信都便会空出许多要职, 苏家必能占据一席。 想到此处,苏晖眼中闪过精光,面上却故意问包培, “包大人觉得这话是否可信?” 包培的职责便是查案,自然想要查个清楚明白,他当然不会回到苏晖所问, 只道是真是假查过才知。 苏晖料到他会这么说,便故作好人般,商量说先暗中查一查,毕竟大家都是同僚,万一其中有误会,也不至于闹得太难看。 包培袁立并未提出异议,冯砚倒是巴不得顾家快点倒霉,可他在这几人当中人微言轻,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份儿。 “既然要暗中调查,陈执也认罪了,那顾指挥是不是也该放了?”袁立适时道。 苏晖一额头,仿佛才想起来此事,立刻亲自去见了顾承封,送他出狱,并好言劝慰一番,让他放心在家里休息几日,实则是不想让他插手查案。 顾承封心如明镜,但故作不知,客套几句后便告辞,然而在他离开之前,苏晖先一步派人去了顾府,以配合查案为由将楚怀玉带走,确保二人不能碰面互通有无。 楚怀玉的身世并非秘密,在他初入审刑院时苏晖便想拉拢他,奈何楚怀玉好似听不懂他的暗示,观察几日后,他见此人做事循规蹈矩,不懂变通,便将人塞给了包培。 后来楚怀玉一直没什么表现,若非与顾府有关系,他怕是早就忘了这号人。 所以在苏晖的印象中,楚怀玉只是个有些愚钝的少年人,从他口中套话应当并不难,这才急着敢在顾承封回府前将人带来。 不过他的想法很快便落空了。 “常言道,养恩大过天,楚书吏对顾家想必常怀感恩之心吧?” “自然。” “顾家因你一人之过遭受诸多苦难,楚书吏心里定然不好受吧?” “大人之言,下官不明白。” “呵,陈执已经坦白,他报复顾家就是因为你杀了他儿子陈妙峰,你若此刻认罪,便不会连累顾家,否则免不了包庇之罪。” 楚怀玉面露诧异,“大人是说,前天晚上那些刺客是廉吏大人陈执派去的?他还说陈妙峰是我杀的?” 楚怀玉脸色变了又变,好似觉得这说法荒谬,又为此感到愤怒,最后冷笑一声。 “他既然认为是我杀了他儿子,为何不先杀我这个罪魁祸首?以那晚的刺客杀我轻而易举,他分明是想灭顾府满门,如今事情败落,他不愿说出背后原因,便随便找个借口败坏顾家名声。” 接着目光狐疑地打量苏晖,“大人这般审问下官,莫非是信了陈执的痴言?” 他的表情好似在说,相信陈执鬼话的人要么是傻子,要么对顾府怀有恶意。 苏晖不置可否,“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连死罪都认了,陈家其余人八成也是流放,他又何必撒这个谎?” “是啊,什么人会让朝廷命官就算全家流放也不敢说出口呢?” 楚怀玉轻轻一句反问,却让苏晖心脏猛地一跳,原本轻慢的目光变成了深深的审视。 “你的意思是,顾家得罪了大人物?”苏晖不动神色地套话。 楚怀玉却是一脸无辜,“下官只是顺着大人您的话胡乱猜测罢了,您是主审官,真相到底如何,还要劳您费神,仔细审讯陈执才是。” 他小小年纪,不仅说话滴水不漏,反而将苏晖这个老油子回个脸青。 眼看苏晖就要恼羞成怒,袁立赶紧打圆场,“苏大人一向是嫉恶如仇,必不会放纵任何罪行,楚书吏到审刑院时间也不短了,就算不信本官,也该相信两位院使大人才是。” “是下官着相了。” 见楚怀玉态度谦恭,袁立笑呵呵地看向苏晖,原是表达善意,谁知苏晖脸色更臭了。 苏晖:明知道本官被贬了,还说什么两位院使,袁立这个老油子竟也敢讽刺我! “哼,油嘴滑舌,我要看看你的嘴有多硬,来啊,楚书吏还没见过咱们院中刑具呢,给他开开眼。” 苏晖一声令下,不只袁立变了脸色,就是包培也蹙起眉头,显然不赞同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动刑。 唯独冯砚暗暗幸灾乐祸。 负责行刑的刑官注意到几位大人的脸色,犹豫着拿起一根鞭子,鞭子上有倒刺,轻易便能让人皮开肉绽,但在一众刑具中称不上酷刑,算是中规中矩。 刑官看过苏晖的眼色后走向楚怀玉。 “苏大人。”袁立想要提醒,楚怀玉职位再低也是官身,不是他能随便处置的。 苏晖却似知道他要说什么,先一步开口打断,“袁大人难道以为本官会无故动刑?陈妙峰死前两日在鹿城扬言要找楚怀玉麻烦,有证据表明,他在楚怀玉出城后雇了些流氓跟去,而后便成了一具尸体,你还要拦着本官审他吗?” 袁立哑口无言。 “动手。” 啪,啪,啪。 二十鞭子下去,楚怀玉胸前便被血水染红。 不经意间对上楚怀玉略含笑意的眸子,刑官动作顿住,回头去看苏晖脸色,见他没有叫停的意思,只得收回目光。 颠了颠手里的鞭子,考虑到楚怀玉与顾家的关系,终是没有下死手。 即便如此,整个审讯室内静得只能听到鞭子打在□□上的声音。 苏晖忽然开口,“你是没吃饭吗?” 苏晖被贬的消息还未公开,加上奉旨担任主审官,对审刑院中人如臂使指,无人敢不从命。 刑官顿了顿,只得咬牙加重力道。 又五鞭子下去,苏晖心里想着打三四十鞭子又不会死人,此事了后,自己就会去府城赴任,顾家难道还会为一个不过养了几年的远房小辈寻他报仇不成? 忽然有人慌慌张张闯进审刑院。 苏晖正要张口喝斥,便听来人惊声道:“大人,太太太子来了!” “什么?!” 几位审官立马同时站了起来,再也顾不上楚怀玉,纷纷出去迎驾。 布料太子已经进了狱门,正往审讯室走来。 “微臣见官太子殿下!” “几位大人请起。” “未等提前接驾是微臣的不是,莫要这等污糟之地污了殿下的脚才是。”苏晖虽不知太子来意,但莫名有些心慌,于是态度越发谄媚。 太子魏璋二十有五,人有些清瘦,衣着低调也掩不住周身贵气,明明是清秀的长相,笑得也亲和,却令人不敢直视。 “苏大人言重了,刑狱法典乃安国之重,孤想过来学习还怕腾不出时间,怎会嫌此地污秽?” 苏晖脸色一僵,连连应是检讨自己,而后赶紧转移话题,隐晦打听太子所来为何。 魏璋目光划过几位大人,笑道:“暂时不说这个,听说几位大人正在审案,可方便孤旁观?” 太子要旁观,谁敢说不? 苏晖一面积极应下,一面疯狂转动脑子,想着要不要将太子带去其他审讯室。 然而袁立与包培不约而同停在了楚怀玉所在审讯室,苏晖只得收起心思,迅速给太子介绍起眼下情况,并有意引导太子认为楚怀玉是杀人凶手。 魏璋坐在主审位置上,听完却未置一言,只微微抬手,示意苏晖继续。 苏晖连忙端起架子,质问楚怀玉,“太子殿下在此,你再不老实交代,休怪本官用酷刑。” 楚怀玉抬着惨白的脸,一改之前沉默受刑的受气包模样,嘲讽道: “原来三十二鞭在大人眼中不算酷刑啊,呵呵,下官再是位卑也乃朝廷命官,大人都不曾提及下官有何嫌疑,便不分青红皂白动刑,如今竟还要当着太子殿下的面严刑逼供么?” 话落,室内一片寂静。 魏璋甚至听到了苏晖粗重的呼吸声,接着便是一声爆喝。 “大胆!这么人在此,你竟敢诬陷本官!” 楚怀玉扯了扯嘴角,“是啊,包大人与袁大人自始至终都在,不如让他们说说,您都说了什么?” 不等有人接话,他自顾自道:“你只因凶手一面之词,就来暗示是我先惹怒凶手才使顾家遭横祸,而后没有拿出任何证据便命人动刑。” “哦,在此之前,您倒是问过我一句,顾家是否得罪了大人物。” “敢问包大人袁大人,下官所言可有错漏?” 包培与袁立沉默不语。 没有反驳,便是默认了。 魏璋眉头微挑,仍未言语,只眼中笑意加深。 苏晖却是脸色大变,因为楚怀玉确实没有说谎,慌忙间他看向袁立,“本官可不是无凭无据。” 袁立点头,“苏大人低声与微臣说了,有证据表明陈妙峰死在扬言要找楚怀玉麻烦,并且雇了流氓暗中跟踪,然后就没了消息,直到尸体出现。” 只是说了,却没有将证据摆出来,明显是没有将副官放在眼里,而是独断专行。 魏璋听出袁立话里的意思,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苏晖,心道做官做到这份上,看来平日为人不怎么样。 苏晖杀人的心都有了,奈何太子面前不敢造次,只能找补道:“实非微臣不肯拿出证据,而是,是证据还在路上。” 魏璋这回开口了,惊讶道:“证据在路上苏大人便知真假了?”接着对他比了个大拇哥。 “……”苏晖硬着头皮,微微倾身靠近太子,低声道,“您可能不知道,这楚怀玉在被顾家收留之前曾在鹿城流浪多时,微臣收到消息,说他曾在孙蛇手下做事,并且非常得重用,您也知道鹿城之事……” 后面的话不必说出口,鹿城之事惹怒了皇上,凡是沾边都要倒霉。 “微臣今早得到消息立刻派人去鹿城查探,已经确认了楚怀玉曾给孙蛇当了四年的儿子,若非攀上顾家,他怕是会孙蛇的接班人。” “微臣也是想早点让他认罪,这才没等证据带回来,动用了些寻常手段。” 魏璋认真听着,还点了点头,而后同样压低声音,疑惑道:“楚怀玉与孙蛇的关系,和他是否杀了陈妙峰有何关系?” 实则在这密封性极好的屋中,除去距离稍远的楚怀玉可能听不清,其他人都听得到二人说话。 而楚怀玉听力还算不错,闻言扑哧笑了出来。 “苏大人大概是认为与孙蛇有过关系的都是恶人,而恶人只需尽快定罪,不必在意证据相关性,并且认为太子殿下赞同此道。” “你!” 楚怀玉冷笑打断苏晖将出口的狡辩,“那么苏大人可知道,在被孙蛇认成干儿子之前,我还给秦啸澜当过儿子?” 秦啸澜,当朝御史台第一人! 在苏晖震惊的目光下,楚怀玉一字一句道出最后一句话,“此间种种,在我入朝为官之时便已上报。” 魏璋轻咳一声,也不再沉默了,“朝廷此番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将孙蛇势力一举歼灭,楚大人居功甚大。” 说完,魏璋站了起来,一句“楚怀玉接旨”令刑官迅速为楚怀玉解绑,同时从袖中摸出一道圣旨,在众人跪下后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审刑院正七品郎官楚怀玉,于鹿城扫黑除恶,检举有功,临危不惧,智勇双全……特着升三级,任鹿城审刑院从五品城令司主簿,赐居善忠楼,白银千两……” 楚怀玉伏跪于地,旁人看不见他的表情,料是春风得意,待圣意宣完,他起身领旨,旁人望去,却见他脸色惨白,不见大喜,堪称宠辱不惊。 而同样白着脸的苏晖却是摇摇欲坠,尤其对上太子失望的目光,脸色更是瞬间灰败下去,仿佛比楚怀玉受了更重的刑。 “父皇曾言,朝廷最不该有所偏倚之职便是审官,否则法典将沦为虚设,苏大人今日所为,孤会如实上报,望尔日后好自为之,莫要辜负朝廷。” 苏晖瘫软在地,只觉天塌了。 第93章 试探拉拢 太子来信都一是为了宣旨, 二是为督察审理陆燃被杀一案,但见苏晖行事不公,也只是敲打了几句, 并未动他主审官的位置。 苏晖却明白,那圣旨明面上是褒奖楚怀玉, 实则是对皇上对顾家的重视,换言之,就算没能抓到陈执, 他也不能轻易给顾承封定罪。 如今他哪里还敢妄想踩着顾家上位, 恨不得立刻给陈执定罪结案,只望皇上看在他及时破案的份上不追究对楚怀玉动刑之事。 至于派去鹿城调查楚怀玉的人, 连他与秦啸澜的关系都没查出来,反倒是先前做证陈妙峰与楚怀玉有过节的人改了口供,说自己是被人收买的。 楚怀玉平白受了顿鞭刑后被释放, 据说还是太子身边的护卫亲自将人送回住处的。 苏晖越发惶恐, 对陈执动了重刑, 并企图用太子威吓其尽快坦白。 可陈执一口咬定陈妙峰被谋杀,自己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儿子报仇。 经过开棺验尸, 陈妙峰竟真是被人一剑封喉杀死的。 当着太子的面, 苏晖不敢随意结案,可陈妙峰之死是在荣县经由孟璟审理的, 而孟璟已经调任去京城了。 最终太子做出决断,即刻押送陈执前往京城,由大理寺接手此案。 苏晖此刻才意识到, 这个案子根本不是自己能查明白的,或许皇上就没打算让他查明白,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这其中似乎隐藏着连苏家本家都没有察觉到的秘事。 这厢苏晖着急忙慌给本家递送消息, 被送回住处养伤的楚怀玉心情亦不算轻松。 在看到太子那一刻,他便知道计划成功了,并不意外自己会升官,鹿城也在预料之中,唯一没想到的是那道圣旨。 重赏之下,又何尝不是在告诉那些因鹿城风波损失利益的世家大族,是他楚怀玉扯下了那层遮羞布,皇上不得不整顿鹿城。 那些世家不会轻易挑衅皇权,必会转移怒火,而他们定会将楚怀玉所做之事安在顾家头上。 皇帝是要借世家的手铲除顾家吗?正相反,皇帝是在逼迫顾家与世家争权夺势。 顾家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须去争,这是在得罪寿王府之时便注定的命运。 若成功,顾家便是下一个权臣,失败则沦为皇帝对付世家的牺牲品。 顾家同样明白这个道理,亦清楚这道圣旨对顾家既是鞭策,也有保护,因为有皇帝这份重视,世家大族在动手时不会选择刺杀这种低级手段,而寿王大概也不会再动用寿王府的力量出手了。 而顾家也知道在得罪寿王府之时便注定了要去争,只有站得越高才越不会被轻易打倒,所以他们不会去怨皇帝,反而会心存感激。 这便是帝王权术。 而他楚怀玉在那些大人物眼中大概只是个可有可无的蝼蚁,他想要存活,唯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紧紧依附于顾家,再无二主。 想到此处,楚怀玉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一直清楚在外人眼中自己天然就是顾家一派,或是说难听些,他巴不得攀上顾家,为其卒犬。 楚怀玉并不对此感到丢脸,也很高兴与顾家紧密相连。 他只是在想明白皇帝的手段后,莫名感到好笑。 就像是一只蝼蚁忽然发现那位一直被捧为神的尊者,原来和他这种孤虫无甚不同,同样也要日日为了生存而殚精竭虑。 原来人生于天地间,同历生老病死,同受世俗礼教所拘,谁也无法肆意。 可同样的物种却分三六九等,有人贵为神,有人贱如畜,追究过去,好似寻不到源头,人仿佛生来就是要争的。 争到最后,皆化为一捧土。 怎不令人发笑? 魏璋进门时,便见楚怀玉靠在院中躺椅上闭目含笑的安详模样,阳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光,使得那张俊美容颜多了几分神性,好似随时可能羽化飞升。 魏璋眨了眨眼,抛开那一闪而逝的好笑想法,低咳一声以作提醒。 楚怀玉在太子走到门口时便有所察觉,只不过没察觉到危险,便不想理人罢了。 待太子出声,他才睁开眼,立即起身行礼。 “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太子上前一步虚扶一把,以示亲近,笑道,“孤今日微服私访,是来探望楚大人伤势,无需在意这些虚礼,坐吧。” 倒是一旁的小厮跪了个结实,被太子身份吓得趴在地上战战兢兢。 楚怀玉顺着太子的意站直了身,自然不会再坐回去,而是请太子进屋。 太子颔首,先一步进了屋子,楚怀玉落后一步,示意小厮准备茶水,后者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匆匆往厨房跑去。 小厮很快奉上茶水点心,又往炉中填了香料,而后识趣地退出去。 魏璋进屋才发现是书房,他没去过多少人的书房,但不妨碍他了解许多人书房布置,有何藏书秘典。 楚怀玉的书房在他看来无疑是极小的,有限的空间内并无多少名贵摆件,但画篓屏风、香几琴棋亦有规制,并不寒酸,堪称中规中矩,却莫名有种令人放松的舒适感。 太子进屋后大致扫了一眼便心中有数,最后目光落在墙上的那幅蹴鞠图上。 “画的是九华书院学子?” “是。” 魏璋勾唇道:“书房之地,有人看山水怡情,有人望字省心,亦有人请神像镇邪,孤倒是第一次见人挂蹴鞠图。” 楚怀玉垂眉敛目,不卑不亢道:“下官无甚闲情雅致,只是喜欢观人神态举止,读书时不擅蹴鞠,只能拿画笔凑凑热闹,觉着合适便挂上了。” 魏璋细看画中人物,确实生动传神,且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符合画中赛程局势,一看便是现场临摹出来的真实场景。 魏璋嘴角再次上扬,语气却带着惋惜,“有这份才能,在审刑院似乎更合适些。” “无论是何职位,下官一定尽忠职守,绝不敢懈怠。” 魏璋侧目看了眼楚怀玉,而后走到书架前,随手拿了本杂记翻动,眼睛却看着楚怀玉,话锋一转问道:“你可见过楚河?” “楚二表舅?”楚怀玉语气自然,“去岁表姐到青州小住,是二表舅送回来的,下官得以拜见。” “你可知他如今在何处?” “这,二表舅率性洒脱,不喜住在城中,下官也只在他刚来冀州时见过两次,后来便连表姑也不知其去向。” 魏璋闻言不再追问,目光落回书上,仿佛刚刚只是随口一说。 其实他在来信都前两日就见过楚河,那日他收到密报,称有一神秘人从冀州入京,引得几方势力抢夺,就连秦家赵家都参与其中。 他以巡视行宫修建为由出行,路上遇见一行人行踪鬼祟,便派亲兵拦路盘查,不料对方胆大包天,竟在官兵准备搜查马车时忽然拔刀相向。 袭击官兵乃是重罪,遑论太子亲卫,故而出手皆是杀招。就在双方交手时,又从暗处冒出一伙人,目标明确地朝一辆马车冲去。 马车周围防御不足,车内之人很快被后来者抓住。 魏璋这才看见所谓的神秘人竟是一个孩子,脑海中蹦出第一个想法便是“这孩子莫非是父皇流落在外的皇子”,于是当即下令先救下那孩子。 接着戏剧化的一幕发生了,最初那一行人在孩子被抢后不仅没有去追,反而迅速与抢人那方达成共识,开始合力击杀官兵。 魏璋见此越发相信自己的猜测,奈何所带人手不足,莫说抢人,他自己都身陷危险当中,因为对方有几名高手,武功竟不输于他的暗卫,似乎打算趁乱杀他。 楚河就是在这时出现的,仅凭一人一剑扭转局势,不仅抢回了孩子,还将对方武功最高那人杀了。 如果楚怀玉在场,定会认出被杀的高手是秦淮身边的侍卫杨跃,而那孩子正是张家前几日丢失的小少爷张克。 但见太子此刻神情,楚怀玉便知道计划十分成功。 魏璋自然不会想到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他只是觉得楚河出现的太过及时,出于身份本能地怀有疑虑。 此时问楚怀玉也是觉得他年少,若心中有鬼面对自己定会心虚,不过见他神色如常,不像撒谎,他便彻底放下了心中的猜忌。 因为他已收到密报,楚河最初入京是为了打听其姐夫顾贤入狱之事,在其无罪释放后便打算继续游山玩水,之所以逗留京城,是因贺枫那个武痴追着人家非要比武,在京城他不敢随意动手。 至于为何出手相助,以楚河的身份看出官兵乃皇家侍卫并非难事,他虽未入朝,但也不以江湖人自居,心里向着朝廷,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楚河也算救驾有功,得知太子要言谢,竟直言帮他摆脱贺枫便感激不尽。 魏璋那时便觉得楚河的确是个不理俗世、武功高强的浪荡子,难得还心念朝廷,可见楚家家风清正衷义,如今试探楚怀玉也只是想让自己更加安心罢了。 魏璋得到满意的答复,脸上笑容越发真挚,话题也变得越发家常起来。 “楚大人年少有为,才貌双全,听说还未娶妻,可是信都适龄姑娘太少?” 楚怀玉害羞地笑了笑,没有接话,心里却警惕起来。 魏璋眸光微闪,身子略向他倾斜几分,“还是说已有心仪的姑娘,未能得芳心?可要孤帮你一把?” 楚怀玉赶紧躬身道:“多谢殿下厚爱,只是您日理万机,下官万不敢因个人私事劳您费心。” 魏璋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倒也没非要做媒,他还急着回京瞧瞧那孩子是怎么回事呢。 “明日一早孤便要回京复命了,确实有心无力,不过旁的帮不上,为你多争取几日养伤时间倒可行,待你痊愈去鹿城上任,也莫要辜负孤的心意,需替父皇好好治理鹿城才是。” 面对太子的试探拉拢,楚怀玉欣然接受,连自称都变了。 “微臣谨记殿下教诲,亦祝殿下一路顺风。” 魏璋闻言朗笑几声,满意离去,临走时还隐晦地提醒楚怀玉,若有心仪的姑娘要尽快下手,圣上龙体好转,明年或许会选秀。 太子离开第三日,顾贤夫妻才回顾府,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关心家中小辈,虽在回府前便已得知家人安然,但只有亲眼确认才能安心。 婉姝经过几日休养也好了许多,除却身体稍感无力,外表看不出什么异常。 楚氏怀有身孕,自然也不会有人特意向她提及令人忧心之事。 顾承封却知晓母亲心思细腻,有些事瞒不住她,也不能瞒,便主动提醒。 “太子城府颇深,在信都那两日对我多有试探,还提及五皇子见过婉姝,母亲若不想让妹妹进宫,她的亲事便不能再拖了。” 第94章 定亲 楚氏出身大族, 十分清楚把女儿送进宫是最能取悦皇帝,最容易获取信任的方式。 只需要牺牲一个女儿,便可以解决掉隐藏在暗处的大部分麻烦, 若女儿得宠,更会是顾家走向权势的一大助力。 可她不愿。 楚氏生来个性要强, 加上二十多年的幸福婚姻滋养了这份强势,要她用女儿换取家族利益,既是糟蹋了女儿, 亦是轻贱自己。 她是断然不会如此的。 承封的提醒, 亦是她心中所忧,纵使再舍不得, 也要尽快定下女儿亲事,否则才是害了婉姝。 只是,女婿的人选她一时难以抉择。 之前她在周家与怀玉之间犹豫, 其实心里更偏向怀玉。 当年看到怀玉的第一眼, 她便知他是个心思重的, 本不愿将他留在府中,防的便是他把主意打到婉姝身上。 看在他身上有楚家血脉, 唤她一句表姑, 就算将人放在外头养也不会亏了他,可人毕竟是顾贤带回来的, 她若直接把人送走未免落了丈夫面子,也显得她不近人情。 于是她一面善待怀玉,一面让人盯紧了他, 只待他犯错,倘若他聪明主动离开,她自会为他安排周全, 将来若愿意为顾家效力,也可用心培养。 怀玉的表现却出乎她的预料。 除了在一些规矩礼仪上闹过一点小笑话,他竟是从未犯过恶处。 他收敛锋芒,谦恭知礼,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融入了顾家,不止笼络了婉姝那傻丫头,连心气颇高的承封都接受了他,开始愿意教导。 时间一晃就是一年,楚氏比谁都清楚他表现如何。 这一年来怀玉从未耍小手段算计人心,而是用时间,以一言一行表达自己对顾府的感恩,他的讨好从不卑微,而是以小辈之姿的依附。 楚氏欣赏怀玉的不卑不亢,但真正打动她,令她改变主意接纳怀玉的,是怀玉在历经世间冷暖后依旧心存善意。 他入学九华书院读书后拒绝了顾府车夫接送,大家都觉得他是不好意思受顾家太多恩情,或是想要向顾家证明自己。 可派人盯着他的楚氏清楚,怀玉在荣县偷偷救助了一些无依无靠的年幼乞儿,不用顾家之财,亦不为攒名声,一救便是多年,到现在也未在人前显露过。 后来她便撤了监视,只偶尔命人悄悄为那些乞儿送些救助。 是何时动了让怀玉做女婿的心思呢? 楚氏想不到具体时间,但可以确定是在从春燕那里得知怀玉与婉姝有情之前。 而在顾贤入狱之时,她其实就已下定了决心,此番顾家遭难,怀玉所作所为更是让她为之感动。 可那道圣旨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怀玉成了活靶子,将来不知要面对多少明枪暗箭。 楚氏希望女儿嫁个好男儿,无论将来遇到何种挫折,他们夫妻二人都能互相扶持,同舟共济。 但明知前路危险重重,又有哪个母亲忍心推女儿上前呢?若棒打鸳鸯,让女儿嫁入周家那般大族,又会受太多拘束,难保女儿心中无怨。 楚氏越想越头疼,觉得选哪个也不周全,愁得晚饭也吃不下。 晚上顾贤从军营回来,见自家夫人神色忧愁,紧张询问她是否身体不适,得知其发愁之事,默了片刻,小心试探道: “夫人瞧不上怀玉?” 楚氏闻言不满,“你怎得倒打一耙,当初是谁发了好大一通火,怒而将人赶出门去?” 顾贤见夫人并非对怀玉不满,哈哈笑了起来,道:“谁叫那小子平日总是一板一眼的文弱样,为夫也是怕他护不住婉姝,此番经历才知这小子虽心眼子多,倒是条有情有义、敢于拼命的真汉子,便做得咱家女婿。” 身子弱些没关系,总归人还年轻,往后多操练便是。 楚氏自然知道丈夫为何改变了想法,怀玉在顾府危难之际及时赶到,不仅冒险救出婉姝,粱珍母子三人也是因他才得以保全。 怀玉是整个顾家的恩人,又对婉姝情深意重,换做任何一对父母也说不出他不配为婿的话。 若因他得罪了权贵而避之,才是小人之举。 楚氏瞧着毫无芥蒂、一脸满意的丈夫,倏地笑了。 “是,怀玉极好。” 大抵是即将嫁女的母亲总要经历一番糟心吧。 之前是她着相了,只想着顾家往后注定不受世家待见,倘若顾家将来争权失败,周家至少能保住女儿。 可究其根本,就算周家还愿聘婉姝为妇,也是出于青州楚家之势,万一将来楚家也受累,难保周家不会因更大的利益而弃婉姝。 且依着婉姝的性子,若知她的心思,多半还会怨她这个娘小瞧了她。 她楚溪所生儿女,本就不是无骨之人,又怎惧风险,一家人本就该齐心协力。 想通之后,楚氏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最终下了决定,“若婉姝也愿意,便教他们早些定下吧。” 顾贤点点头,婉姝的意愿自有夫人私下里询问,他便无需多言了。 “小老三可还老实,有没有闹你?听说你晚饭没用几口。” “……孩子才丁点大,哪里能闹人。”楚氏推了推凑近的人,“老爷这么一说,我还真饿了,厨房可有鸡汤?想吃鸡汤面。” 顾贤闻言立马转身出门,“老爷我去拿鸡汤面。” * 旭日东升,清风怡人。 整个顾府内宅,除去烧损较轻的正房可居住,其他房屋仍在紧张有序地进行翻修。 匠人们进进出出,府中女眷不便抛头露面,一日三餐也多在各自房中单用。 不算陌生的房间内,考虑到此前所居主人是个男子,摆设也无甚变化,婉姝清醒后兀自不自在了两日,但因外界各种消息传来,这点不自在尚未突显出来便被她忘在脑后。 其中最令她在意的便是陈执因谋杀陷害被判死刑,陈家被抄,全家流放一事。 顾家总算清白,外有父兄支撑,内有母亲坐镇,大家都安心许多。 但从案发到结案不过几日功夫,就算婉姝不知多少内情,也看出此事了结太快,其中必有蹊跷。 只是父兄正忙碌,母亲嫂嫂病弱,所知亦不多,加上大夫嘱咐婉姝不可忧思,便无人与她讲述其中因果。 婉姝也想早些安康帮忙打理家事,便老老实实窝在房中静养。 早饭过后,她便如前两日般,什么都不做,并刻意放空思绪,不去想陈家,不去想为何自己所中迷药为何与众不同。 托腮坐于桌旁,目光无意识地盯着某处不懂,看起来有几分呆滞。 就在她以为今日就这般无所事事过去时,傍晚工匠下工后,云霞过来传话,说母亲唤她去堂屋。 云霞打起门帘,待婉姝进屋后并未跟进去,而是守在门外。 婉姝心中有疑,只见堂屋内唯有母亲一人坐在茶几旁,连芳姑都没在。 “过来坐。”楚氏笑着招手,像是要与婉姝促膝长谈。 婉姝察觉到母亲笑容与往常略有不同,且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许是这几日头疾的原因,脑子也变得迟钝,没想起来这感觉从何而来。 婉姝在母亲对面坐下,看她茶盏见底,拎起茶壶为其添上,然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楚氏笑了笑,并未急着开口,端起茶盏浅啜一口。 婉姝也跟着捧起茶盏,垂眸间眼珠子转了转,不知母亲要说什么,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婉姝可知怀玉受伤?” 婉姝惊得噎了噎,险些被呛到,勉强咽去口中茶水,忙追问:“可是烧伤,严重吗?” 婉姝知道那晚火势多大,怀玉救自己时八成会被火燎到,但听母亲特意提起,便以为伤势很重,心立马揪了起来。 却听母亲叹了口气,道:“确有烧伤,但严重之处在于鞭伤?” “鞭伤?” “在查到陈家之前,主审苏大人怀疑你兄长是凶手,不敢对你兄长用刑,便逼问怀玉,他不承认便用鞭刑。” “岂有此理!”婉姝拍案而起,脸都气红了,“这是要屈打成招!” 楚氏瞧着女儿怒极模样,接着道:“好在太子及时赶到,终止了用刑。” 婉姝这才松了口气,在母亲的眼神示意下坐了回去,然而母亲话锋一转,又道: “只是此前已经受了二十多鞭,那鞭子满是倒刺,怀玉被打的皮开肉绽……” 婉姝浑身一僵,面色发白,嘴唇抖了抖,接着双手抱住脑袋叩向茶几。 楚氏本是想让婉姝主动坦白对怀玉的情谊,却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反应,被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查看。 “姝儿,怎得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楚氏揽着抱头的婉姝,察觉到不对劲儿,正要喊云霞去请大夫,便见婉姝忽然放下手,环抱住她的腰,埋头软声道: “娘,我没事,只是昨晚梦中见血,被梦魇着了,方才又听您描述怀玉受伤的样子,一时吓到了,头疼了一下。” 楚氏蹙了蹙眉,瞧着婉姝惨白的脸色,心里半信半疑,“头疼非小事,还是请大夫来看看。” 婉姝知道母亲不好骗,便点头同意了。 府中大夫早被打过招呼,自然不会在楚氏面前口无遮拦,只说婉姝无大碍,睡前用些安神汤,早些休息即可。 楚氏这才放松神色,让云霞送大夫出门,转头点了下婉姝额头,嗔道:“你要吓死娘。” 方才一时情急头若针扎,痛苦来得快去得也快,婉姝故作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接着贴靠在母亲身侧,转移话题道: “娘与姝儿说怀玉的事,可是要我去探望?” 母亲怀了身子不宜出门探病,小侄儿也离不开嫂嫂,婉姝觉得自己去并无不妥,私心里也想亲自去看望。 楚氏偏头看向紧贴自己的女儿,望着那双含着担忧的眸子,不再试探,直言问道:“娘若将你许给怀玉,你可愿意?” 万千思绪戛然而止,婉姝仿佛被定了身,呆呆望着母亲,好半晌才回了婚,一瞬间脸色爆红,扭过身子结巴回话。 “娘,您您您在说什么?” 楚氏淡笑,语气带着丝丝凉意,“我是你娘,亦是顾家主母,你与怀玉之事,当真以为我会毫无察觉?” 婉姝身子明显一僵,脑中顿时闪过某些画面,譬如怀玉神色祈求的表白,那日书房近在咫尺的呼吸交缠,以及怀玉抱着自己冲出火海,在病床旁的温柔轻哄…… 那些无法抵赖的亲密举动,连她自己也不敢再说二人清白,落入旁人眼中又是何等情景。 母亲这般直白质问,可是恼她不知羞耻? 婉姝煞白着脸看向母亲,眼眶因泪意而泛红,脸色如同做错事的孩童般满是无措,愣是说不出半句解释。 她没脸。 楚氏重新将女儿揽入怀中,语气无奈地打断她胡思乱想,“傻丫头,娘若是不同意,怎会任由你们走近?” 婉姝泪意一顿。 楚氏接着道:“怀玉也算娘看着长大的,他对你情深意重,亦是顾家的恩人,你爹也同意你们的事,娘又岂会阻拦?” 听着“同意”“阻拦”的字眼,婉姝直觉哪里不对。 楚氏:“娘从前不松口,并非瞧不上怀玉,男人多薄情,娘虽遇了你爹,却不敢奢望我的女儿同样幸运,总觉门当户对才最稳妥。” “当然,娘同意你们的婚事,也并非全然信了怀玉,人心易变,便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要做长久夫妻亦需小心经营……” 婉姝窝在娘怀中,一脸茫然,不明白话题怎么转到了“夫妻之道”上。 婉姝稀里糊涂地听了半晌母亲的经验之谈,离开时表情还有些迷蒙,直到回了房间,洗漱完毕后躺上床,在夜色中瞪眼好一会儿,脑子才彻底清醒。 娘以为她与怀玉两情相悦。 爹娘同意了她与怀玉的婚事。 还说婚事会尽快定下来。 婉姝:…… 她承认与怀玉相处时偶有忘了分寸,但她俩真的没有暗渡陈仓! 她她她,从前对怀玉真的只是单纯的姐弟之情。 婉姝瞪着床帐眨了眨眼。 她脑中为何会出现“从前”二字? 她和怀玉,要定下婚事了? “……” 夜色深深,佳人辗转,此夜无眠。 * 初八,宜探病。 顾承封这几日忙的脚不沾地,因陆燃被杀案交付大理寺审理时,冯家买通狱卒杀害曹校尉未遂,曹校尉坦白自己便是受冯砚指使陷害顾承封。 经查,曹校尉所言属实,冯家也因此被大理寺彻查,查出贪赃三十万两白银,残害人命十余,数罪并罚,判抄家流放。 兵马司同时失去副指挥使和几名校尉,无数遗留问题和堆积的公务全部需要顾承封亲自处理。 今日在百忙之中抽空去了趟怀玉私宅,简单关心几句后,便道出今日来意,让他选个黄道吉日去提亲。 说完便急匆匆离开,徒留楚怀玉带愣在原地,恍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回过神后想再去确认,哪里还有顾承封的身影,只见将人送出门后返回的小厮乐呵呵朝自己道喜,他仍不敢相信。 “方才,表兄让我去提亲?” 顾承封亲自过来说此事,必是姑父姑母授意,二老同意定下婚事,必定也问过婉姝的心意。 也就是说,婉姝同意了?! 楚怀玉好似被馅饼砸中的饥民,巨大的惊喜砸得他整个人晕乎乎的,却也不忘紧紧攥住机会,迅速做好安排。 当夜,荣县某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被人从梦中摇醒,睁眼便对上一双晶亮如星的眸子。 “老师,您明日便去顾府帮学生提亲吧!” 被吓出一身冷汗的屈游认出来人是自己的爱徒,一巴掌拍了过去。 “孽徒!”想要谋杀亲师否? 回应他的是一连串傻笑。 屈游:…… 屈游怀疑爱徒被夺舍了,嫌弃的将人赶走。 翌日清晨得知爱徒已经离开荣县,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终是请了一日假,去香山寺请主持算了最近的吉日。 两日后,屈游携祥礼登门提亲,因提前知会过,顾贤与顾承封皆在府中,双方相谈甚欢,当日交换更贴,只待来日纳吉下婚约书,便是正式定亲。 合八字,大吉,遂纳吉。 而后纳征下聘,请期定下良辰吉日。 九月十一,宜嫁娶。 双方心照不宣,短短一月便定下大婚吉日。 婉姝得知自己还有三个月不到就要嫁人时,如在梦中。 一想到所嫁之人是怀玉,总要心律不齐,只觉再难直视对方,羞于见人,自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了闺中秀女,惹得兄长几番暗笑。 因家中修缮完毕,各房归位,恢复堂屋用餐,婉姝无法避人,也因此发现嫂嫂情绪有异,于是反讥兄长薄情,不见嫂嫂愁苦。 顾承封这才知晓在自己忙于公务时,自家夫人因那晚大火深陷自责,日日寡欢,强颜欢笑。 之后数日,顾承封夜夜归宿,粱珍渐渐解开心结,重归于好。 七月初,梁家来信,梁静病逝。 七月中旬,顾承封携妻子在信都城门迎接岳父梁巩,也就是粱珍在外任职多年的父亲,父女单独谈话半日,而后梁巩回梁家,与兄长分家后前往距离信都两日路程的惠城上任。 同一时间,望月城张岿因藏匿罪臣之女被贬为庶民,又因抄家官兵在其亡妻陈妙玲房中发现血书,张岿杀妻之事曝光,被判腰斩。 京城·秦府 某处偏僻院落传来嘶哑的吼叫声。 “爹,儿知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不任性,好好听您的话,帮大哥光耀门楣。” “来人!我头好痛,快去请大夫!” “大哥,救命——” “该死的,等本少爷出去定杀了你们!” “啊啊啊放我出去!” 相隔不远的院落,一相貌侬丽的青年坐于凉亭内看书,神色平淡而闲适,好似听不到少年凄惨的求救声。 守在旁边的小厮看不过眼,询问道:“小公子这般喊下去,若教外人听见,有损您名声。” 反正是个吃里爬外的,不如教他将人毒哑了去,也不知大公子怎么想的,连听半个月鬼哭狼嚎也不嫌烦。 修长手指微动,翻过一页书纸,眼皮也微抬,声线温和,带着几分慈悲。 “这孩子怪可怜,容他发泄便好。” 小厮不敢再言,听着秦淮喊哥救命的哭声,心中暗暗摇头。 小公子自诩聪明,怎就不明白,在老爷眼中,他连大公子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小时候耍小聪明争宠也就罢了,大公子看他上蹿下跳还算个乐子,谁知他竟敢瞒着老爷掺和党争之事,以老爷的脾气,关他一辈子也不无可能。 大公子许是担心小公子想不开才过来的吧,如此听到喊声才这般放心。 哎,大公子就是心善,对这个便宜弟弟太宽容了。 第95章 单独谈谈 秋分一场雨, 气温骤降。 春燕早起出门时打了个冷颤,见天色阴沉沉的,不禁合掌拜了拜天。 明儿包家姑娘与吴家公子成亲, 小姐要去鹿城参加婚礼,今日就要赶过去, 若是雨水泥了路,怕是要入夜才能赶到。 小姐要为包姑娘送嫁,原本无需去鹿城的, 不巧包大人调任去了别处, 包姑娘只能从鹿城外祖家出嫁。 两家同城摆席,顾府要两头坐, 一日下来十分耗神费力,大爷倒是无妨,就怕女眷撑不住, 为免失了礼数, 这才决定提前一日赶过去。 春燕迅速低声祷告几句, 求老天爷放个晴,而后赶紧忙活洗漱去, 待她打好热水进入小姐房间, 小姐刚好才被宝妹唤醒。 婉姝半眯着眼穿戴整齐,大抵是这两日所进汤药效果极佳, 早起不似前几月头昏脑胀,心烦意乱,久违地身心舒畅。 此刻便如那刚刚睡足醒来的猫儿, 慵懒地舒展着身子,看起来惬意极了。 直到温热的脸帕覆上面容,她才彻底清醒, 想起今儿早起是要去鹿城参加幼兰与吴旻睿的婚礼。 思及婚礼,难免想到一个月后自己也将嫁为人妇,不由得脸颊发烫。 大婚当即,其实她不去鹿城也不会有人怪罪,她本也没打算去,但母亲说吴大人乃新任廉吏,监察一城官员,怀玉身为鹿城主簿,亦在其职下,最好与吴家打好关系。 两家来往,便不能只顾个人情谊,需得礼数周到,表示诚意。 但顾家与吴家无甚交情,和包家也只是同僚情谊,包大人如今又调任离开,若顾贤亲自前往,反倒遭人猜忌,不去又显得薄情,唯有顾承封夫妇去恰到好处。 顾承封亲自去,还要两头坐,最主要还是为了怀玉,顾府就算会受世家阻挠,也是圣上看好的忠臣,吴家只要不是心怀不轨,看在顾家主动示好的份上,也要照顾怀玉几分。 既是为了怀玉,那么必然也要带上婉姝,因为顾家能做的不多,将来维系与吴家的关系,还是要靠婉姝与怀玉自己。 近日母亲的谆谆教导,如在耳边。 女儿家迈入婚姻最重要的一步,便是心态上的转变,要明白婚姻中最重要的非是男欢女爱,而是互相托付终身组成一个家,并发挥各自长处,互相托举,荣辱与共,达成真正意义上的夫妻一体,方能福泽绵延,长长久久。 而心态转变的关键在于行动,她可以因个人喜好交友,私下里划分亲疏远近,但明面上必须考虑彼此身份,往来有度。 婉姝并非才明白其中道理,她自小在母亲身边长大,言传身教,许多事都看得通透。 只是毕竟年岁小,有些事唯有临其境,才能融其意。 她与幼兰关系再好,若各自所嫁互为死仇,老死不相往来就是最好的结果,反之,待她成婚后,她与幼兰的来往便代表着两家,凡事都要考虑周全。 幼兰会理解她因待嫁不便出门,不代表其他人同样看法,婉姝此去,才是将来与吴家打好关系的基石。 女儿家,自订婚之日起,所要考虑便不止一家了。 婉姝心里接受良好,之前说不去是想安分待嫁,免得落人口舌,如今母亲都觉得她该去,她也乐得出门散心。 婉姝望着铜镜中端庄打扮过的自己,嘴角含笑,并未注意到那双眼里细微的变化。 大概成长总在不经意间。 女之蜕变,可缓缓成矣。 婉姝看了眼天色,朝春燕道:“去看看嫂嫂准备好没有,该出发了。” 一刻后,一辆马车离开顾府,与城门外骑马等候的顾承封会合,一行人朝鹿城而去。 许是春燕的祈祷感动了上苍,一路上阴云密布,却不曾下雨,直到马车驶入鹿城,一行人在落脚处安顿好,才有雨点落下。 待一切收拾妥当,天色也暗了下来,春燕急忙去厨房拿饭食,并将婉姝今晚的药煎上。 婉姝坐在窗边发呆,不久,春燕手提竹篮咧着嘴跑来,正要提醒她小心路滑,便见雨势忽然变大,赶紧关上窗户,走向屋中央的圆桌。 此时春燕也进了屋,喜滋滋地喊了声“小姐”,一面将竹篮里的饭食安置桌上,一面转着眼珠子偷瞄婉姝。 婉姝狐疑地打量春燕,“你捡钱了?” 方才还嘀咕腰疼股酸,怎么出去一趟就这样欢喜了? 春燕缩起脖子嘿嘿笑了两声,神情略显猥琐,接着将汤盅往前推了推,“用完饭再与小姐说。” “……” 婉姝无语,也没追问,一整日舟车劳顿,她同样不好受,也什么胃口,喝了碗汤暖了身子才舒服些,接着眼神示意春燕给自己也盛一碗汤。 “你也喝一碗暖暖身子。” 春燕急忙摇头,眼睛都瞪大了些,“不不不,小姐你多喝些。” 婉姝觉得春燕怪怪的,山药雪梨汤又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她怎么好似被吓到了一样。 香甜软糯的山药正合胃口,婉姝足足吃了一碗,不大的汤盅所剩无几,婉姝以为春燕是看出自己喜欢才拒绝,不禁有些羞赧。 春燕期待着小姐问话,却眼看着她喝了药,洗漱完毕就准备上床歇息,终是憋不住开了口,语气有些幽怨。 “小姐就不好奇奴婢要说什么?” 婉姝掀开被子躺进去,边整理被子边笑问:“你要说什么?” 春燕笑眯眯地不答反问,“小姐先告诉奴婢,山药雪梨汤好喝吗?” “好喝。”婉姝无奈道。 “哼哼,表少爷特意送来的,自然好喝。” 正打算闭眼的婉姝怔住,蓦地侧首看向春燕,愕然询问:“你说什么?” 春燕调皮地吐了下舌头,扭头往隔间跑去,只丢下一句,“奴婢什么都没说,小姐明日问表少爷去吧!” “……” 婉姝眼睁睁看着春燕背影消失,呆了呆,明白春燕故意打趣自己,恼羞成怒,一把拉起被子将脑袋蒙住,呼吸都便粗重了些。 臭丫头,真讨厌! “轰隆隆!” 雷神阵阵,大雨瓢泼。 婉姝身子抖了一下,缓缓露出一双眼,看外头电闪雷鸣,不由想起用晚饭时的天气。 怀玉是那时来的吗?亲自来的?不知有没有淋雨。 定亲不久怀玉便来鹿城上任,两人便没再见面,婉姝恍惚记起,上回见怀玉还是顾府遭遇刺客的时候。 那两日她总是迷迷糊糊的,有次突发头疾需要大夫施针,怀玉一直在旁哄她。 低沉温柔的声音犹在耳畔。 有人悄悄红了脸。 …… 翌日,大晴。 姚府 包幼兰寅时便起床梳妆,在母亲姚氏和几位舅母表姐妹的陪同下,好一番精心打扮。 屋子里热热闹闹的,包幼兰却有种神游天外的不真实感,往日能说会道的嘴巴好似被上了锁。 偶尔对上已婚表姐打趣的目光,便想起昨晚母亲塞给自己的秘戏图,臊得她恨不得将头埋进胸口。 总算熬到婉姝过来,还她一片清净,奈何她小瞧了诸位夫人的嘴皮子,没过多久便关心起婉姝的婚事,得知婚事将近,话题又回到新婚夫妻二三事。 婉姝起初神情呆滞,最后姐妹双双把脸红。 总算熬到吉时将近,舅母和表姐妹们才止了话头,将空间留给姚氏,好让母女俩好好道别。 婉姝得以脱身,赶紧去前院,回归年轻女郎的队伍中,等着看新郎来迎亲。 辰时三刻,迎亲队伍吹吹打打来到姚府门外,一身喜服的吴旻睿在一群亲朋好友的簇拥下,红着脸站在门外大声念催妆诗。 欢呼声中,大门打开。 站在道旁人群中一同看热闹的婉姝愣住,只因新郎身后跟随的一众年轻公子里头,有位她十分熟悉的面孔。 是怀玉! 吴旻睿成亲请了六位男傧相,楚怀玉便是其中之一,职责便是陪着新郎将新娘迎娶进门,之后还要帮吴家招待客人。 男傧相无不是新郎近亲挚友。 婉姝十分确定怀玉与吴旻睿是在前年鹿城举办马球赛时相识的,却不知二人何时这般亲近,怀玉明明一直在信都。 茫然之际,恰撞入那双深邃眼眸。 四目相对,只见俊俏郎君粲然一笑,惹得众女郎拿帕遮面,一面羞红了脸,一面悄悄打听郎君何人。 婉姝:…… 楚怀玉察觉到多余的炙热目光,讪讪收敛笑容,假装若无其事地跟在新郎后头进了院,再不释放情绪。 他是被眼前的喜气感染,思及下月便是自己迎娶婉姝,实在高兴。 终于,新娘出门,拜别高堂,坐上花轿离了家。 喜队敲锣打鼓绕城三圈,钱撒四路,吴府门前早已挤满人,围观新郎踢轿门,牵新娘入府。 “吉时到——” 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新人拜堂成夫妻。 礼成之后,新娘送入洞房,众宾客纷纷落座。 这厢开了席,那厢也开始闹洞房。 新房内,一双新人被好一通折腾,才被放出门敬谢诸位宾客。 直至酉时过半,客人们才陆续告辞。 婉姝随兄嫂出门,并未在门口瞧见怀玉。 之前入吴府时见过他,只是没机会说话,她原想谢谢他昨日送汤,再问问他鞭伤痊愈没有。 之前没能探望他,心里还挺过意不去的。 粱珍瞧见婉姝面露失望之色,抿嘴偷笑了下,上马车后,悄悄拽了拽顾承封的袖子,朝他使眼色。 顾承封顺着她目光看向对面,恰巧婉姝似有所感地抬头。 兄妹二人对上视线,后者精神一振,接着茫然地眨巴眨巴眼,表情无辜。 顾承封扯了扯嘴角,“回去早些休息,明日一早便启程回家。” “哦。” 谁知到了住处,便见楚怀玉正提着礼盒站在门口等候,身上还穿着男傧相的专属服饰,一看就知是匆匆赶来。 顾承封再次接收到自家夫人的眼色,略瞪了她一眼,后者嗔瞪回去,眼中写满了话。 粱珍:不知是谁婚前半夜翻我家墙,怎得如今换作是妹妹,光天化日之下单独与未婚夫说句话都不行? 顾承封:…… 天色已暗,无人注意到夫妻二人的眼神官司。 楚怀玉迎了几步,朝几人见礼,目光多次看向婉姝方向,显然是有话想与婉姝单独说。 顾承封好似没看见怀玉的诉求,一本正经地与他寒暄,问他鹿城生活如何,关心他有无遇到刁难。 直到听见夫人低咳出声,才止住交谈,淡声道:“进去说话吧。” 想要单独说话也不能站在门口,被人瞧见像什么样子。 楚怀玉瞬间明白表兄的意思,乖笑着点头,跟在后头进门。 此处住宅是个二进小院,顾承封夫妇领着小厮丫鬟头也不回地进了内院。 春燕接过楚怀玉手中的礼盒,偷笑着跑了。 婉姝被怀玉有意带慢脚步,二人落在最后,在二门外台阶上止步。 婉姝侧着身子,双手揪着帕子不敢抬眼。 楚怀玉看出婉姝的紧张,喉间隐约溢出低笑,开口却是委屈。 “阿姐因何对怀玉视而不见?” 第96章 怀玉的小心机 婉姝听到怀玉的控诉, 蓦地正了身子看向怀玉,嘴巴比脑子率先做出反应。 “我没有!” 目光交汇的瞬间,却发现怀玉眼中带着明显的笑意, 方知他刚刚所言是玩笑话。 婉姝心中因二人身份转变而产生的不自在,顿时烟消云散, 圆睁的杏眸里满是不敢置信。 “你戏弄我?!” 见婉姝涨红了脸,似要恼羞成怒,怀玉赶紧开口解释。 “非是戏弄, 只是许久未见, 想与阿姐说说话,阿姐却连个眼神都吝啬, 我担心自己做错了事惹阿姐生气,心急之下才问出口。” 婉姝依旧瞪着眼,直直盯着怀玉的眼睛, 恼道:“你当我是傻子, 看不见你在笑话我?” 楚怀玉很冤枉, “我没有笑话你。” “那你笑什么?还笑!” 明明都看出她生气了,还笑, 他就是故意的! 楚怀玉垂眸, 唇边笑意越发明媚,又含几分羞涩, 明明红了耳根,说出的话却半点不知羞。 “我很想念阿姐,原以为要等大婚之日才能再见, 如今见你,实在高兴,便忍不住笑, 不想却引得阿姐误会,都怪我没有率先表明心意,还请阿姐莫怪罪。” “……” 婉姝被怀玉好不含蓄的发言惊到了,偏偏他又一副真诚又害羞的模样,让人应也不是,指责也不是。 婉姝嘴巴动了动,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竟不知该如何应对,以至于表情茫然,看起来有些呆萌。 她的头疾果然很严重,婉姝心想。 楚怀玉没得到回应,小心抬起眼,瞧见婉姝的神情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心里一软,说起心中最关心的问题。 “听说阿姐最近看过一位擅治头疾的游医,可有好转?” 婉姝神色复杂,如实道:“廖郎中医术了得,我用了他的药方后睡眠明显好转,早起神清气爽,也没再犯头疼。” 就是脑袋依旧不太灵光,但愿将药全部喝完后能够痊愈,她真的不想变成笨蛋。 楚怀玉不知婉姝心中所想,廖清那个人脾气古怪,只有亲眼见过婉姝他才能安心,听她描述头疾大好,压在心底的那颗石头总算落下。 楚怀玉神色明显一松,“那便好,只是头部脆弱,不可轻视,若有任何不适,千万要告知大夫。” 见怀玉郑重叮嘱,婉姝轻轻点头,接着便见他抬起右手,从左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青底赤纹的荷包,朝她递了过来。 “这是我做男傧相得的福袋,送给阿姐。” 不必打开也知,福袋里装的是福果喜银,无甚贵重之物,意在祝福贵客,沾了这份喜气能够早日同喜。 婉姝知道这个习俗,兄长成婚时也有男傧相,福袋都是母亲准备,但那时她年纪尚小,心思全在婚礼热闹上,半点没注意这等细节之事。 福袋中大概有什么,知道归知道,却没亲眼看过,也没有男傧相会拿出来供人观赏。 出于好奇,婉姝投去打量目光,倒没伸手去接,在她看来,怀玉既做了男傧相,福气自然是他的。 “送我做什么,吴家给你的,你收着便是。” 不想落在怀玉眼中,她这动作就成了想要而不好意思收下。 婉姝瞧见怀玉掌中福袋上所绣“喜”字,正打算缩回目光,叠在身前的双手忽被一温热手掌执起,福袋被塞入手中。 一触即离,但她的手背好似残留着对方的温度,比这更烫人的是接下来的话语。 “本就是为了送给阿姐才做那傧相,一愿阿姐早日安康,二愿阿姐福泽绵长,全当是为了成全怀玉这片心意,阿姐便收下吧。” 三愿来日同喜时,顺遂拜成双。 “往后我的全是阿姐的,阿姐想要什么都可以,再者这又不是什么稀世珍宝,何至于为难,阿姐收下吧,收下吧。” 楚怀玉再次端起朝阳般的笑容,并添上几分祈求,诚然一副撒娇之相。 “就收下吧。” 婉姝僵硬地捧着福袋,对上怀玉期待的目光,脑袋一热,应出个“好”字。 楚怀玉笑容更甚,竟没再纠缠,又叮嘱几句天冷注意加衣、好好吃药加餐后,便告辞离去。 婉姝一一应下,直到怀玉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处,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对撒娇的怀玉毫无招架之力。 是的,婉姝发现了这是怀玉为了让她收下而故意用的小手段。 她已经十八岁,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女孩了。 怀玉的心思,何止是这份祝福,明明是想与她亲近,未婚夫妻间的那种亲近。 而她,竟也未生出半分不喜,甚至不由得去想,像她与怀玉这般,是不是也算世人所说的青梅竹马? 水到渠成,全无不妥。 所以她在答应婚事后,心里只有姐弟变夫妻的忐忑怀疑,但从无反感怨怼。 或许,恩爱白首并非全是由轰轰烈烈的故事堆砌,像他们这般胜似亲人的感情也能善终? 心中突然生起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期待。 婉姝不由得低头去瞧手里的福袋,眨了眨眼,手指缓缓收紧。 顾承封估摸着时间,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面对妻子的目光,无奈解释自己是出门会友。 鹿城新任兵马司指挥使名为郝威,是他同窗好友,二人多年未见,在吴家喜宴上碰见,说好了今夜把酒言欢。 粱珍这才放人,并提醒他走路弄出些动静,莫要吓到婉姝。 顾承封:…… 这哪里是怕吓到婉姝,是怕他撞见不该看到的,发火打人吧。 顾承封无奈应下,心里却认定怀玉不敢。 再者光天化日门下,内院外院都有下人,他只要不傻就不会做出格的举动。 心里这般想着,临近二门时,顾承封还是决定遵从了妻子的意愿,正打算咳嗽两声,却见婉姝红着脸跑来。 见到他时还吓了一跳,僵立在那,并将双手背到身后,明显在藏什么东西。 “哥,你,你找怀玉吗?他才走。”婉姝故作镇定地眨巴眨巴眼。 落在亲哥眼中便是好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人的想法总会在瞬息间改变,男人面对心仪之人的想法却亘古不变。 顾承封忽然觉得自己接受怀玉过于早了,心中悔恨没有在私德方面考验他一番,面上露出若无其事的笑容。 只是语气带着一丝凉意,“不找他,出门会友,这么快就说完话啦?” 婉姝正因自己心态的转变而心悸着,完全没注意到兄长的异样,胡乱点头应了一声,道一句“小心天黑路障”便跑回房间。 “……” 顾承封瞥见妹妹手里的物什,轻易便认出是什么东西,不禁冷哼一声。 小儿手段。 比他当年差远了! * 楚怀玉可不知即将变成大舅哥的表兄对自己挑剔起来,他刚回到圣赐新宅善忠楼,便见到大门前坐着一名锦衣男子。 男子环抱双腿坐在台阶上,埋首于膝,冠发凌乱,身边还放着一个巨型包裹。 若非身上的衣裳在门灯映照下反射出上品衣料才有的流光,他还以为是哪个穷困潦倒的旧相识来投奔自己了。 男子听到脚步声靠近,缓缓抬头,见到怀玉猛地扑了过去。 “呜呜呜,怀玉啊!” 楚怀玉一时没认出对方是谁,本能地抬脚将人踹开。 对方被踹了个仰倒,哭声也跟着止住,接着狼狈地支起身子,哀嚎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认得我了?我是鸿远啊!” 听着声音的确是王鸿远,楚怀玉仔细一看,勉强认出了对方,心底暗惊。 “你怎么来鹿城了?” 男子正是王鸿远,却与记忆中的模样相差甚远。 明明几个月前在王彦青婚礼上碰面时,他还是福态横生、红光满面的,如今却清瘦得似变了一个人,像是刚经历大病一场。 楚怀玉以为王家突遭变故,神情也跟着严肃下来,上前将人扶起来,同时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味。 “呜呜呜,我不想活了!”王鸿远顺势抱住怀玉,嚎啕大哭。 楚怀玉被震得耳朵发痛,并未因他满脸胡茬的憔悴样而心软,瞬间脑袋后仰,用力将腰间的手拿开,喝斥他闭嘴。 “有话进屋再说。” 此时管家安平听到动静出来,以为有人闹事,身后还带了两个小厮,看见主子的神情便知自己误会了,立刻吩咐小厮过去扶人。 王鸿远止住哭喊,神色委屈地半靠在小厮身上,被搀扶进了客厅,坐下后边用手帕擤鼻子边抽抽噎噎,似又要哭出来。 安管家见他手脸被冷风吹得通红,给他倒了杯热茶,随后看了眼主子的眼色,便领着小厮退下。 屋内只剩二人,楚怀玉这才问王鸿远发生了何事。 王鸿远才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哗哗流淌,边哭边讲述他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原由。 楚怀玉从他颠三倒四的讲述中拼凑出真相。 王鸿远确实大病了一场,却不是因为家中有变,而是为情所伤。 事情还要从王彦青成亲说起。 王鸿远亲近之人都知道他打小心仪表妹王燕茹,因双方家中都未曾阻拦,他便以为只要表妹同意,两人的事就能成。 眼看着近两年王燕茹对自己的态度好转,王鸿远觉得自己感化了表妹,只是王彦青还未成亲,表妹不好谈婚论嫁,这才忍着没有提亲。 而王彦青成亲那日婉姝险些遭人算计,让他忍不住后怕,担心有同样坏心思的人用相同的手段害王燕茹。 于是没过几日便跟父母提出要去提亲,谁知父母听到脸色大变,先是厉声喝斥他不要胡言乱语坏了表妹名声,接着告诉他表妹早已相看好婆家,换了更贴,只等表兄娶亲便开始走后面的流程。 王鸿远内心晴天霹雳,根本不愿相信,死活要去姨母家问清楚,还道表妹一定是被迫的。 其父母一听这还了得,生怕他做出蠢事,便将人关了起来,还道那婚事是表妹亲自见过男方后点头同意的,让他不要做令姨母家难堪的事。 没几日,王鸿远从心腹小厮口中得知父母所言属实,接着便大病一场,直到两个月前王燕茹成亲那日才肯出门见人,并强颜欢笑地参加了婚礼。 楚怀玉听完脸色复杂,忽然想起来,一个多月前来鹿城的新任兵马司指挥使很是年轻,且才新婚不久,新娘正是王燕茹。 他虽知道王鸿远喜欢其表妹,但并未放在心上,加上最近一直忙着自己的婚事和城令司的公务,一时还真没想起来。 但见王鸿远伤心至此,才知他用情颇深,同情之余,不免好奇他来鹿城做什么。 不待他问,王鸿远便愤愤说出自己此来目的。 “哼,我倒要看看那个郝威有多好,本少爷可见过有些男人婚后暴露本性,他若敢欺负表妹,我定饶不了他!” 楚怀玉:…… 还以为他是想杀人夺妻来找自己商量对策,合着就是想找个人哭诉一番。 “阿嚏!” 某酒楼雅间内,一名身材健硕的英武壮汉接连打喷嚏,惹得坐在对面的俊朗青年频频皱眉。 郝威指着一脸嫌弃的顾承封笑骂,“多年不见,还是这般龟毛,难怪你家夫人不念你,不像我招人稀罕,只要天黑不归家便教夫人惦记。” 顾承封无语,嘴上也不示弱,“在下洁身自好,自然无甚需要夫人忧心。倒是你,当年九华一枝花,怎么如今才有主?” 郝威不知道想到什么,嘿嘿一笑,颇为自得道:“好饭不怕晚。” 顾承封听不得这糙话,白了他一眼。 郝威兀自得意,才不会告诉对方,自己之前流年不利,每次相亲不是对方出事就是自家倒霉,这才耽误了婚事。 “话说陆燃那个倒霉鬼到底挡了谁的路,竟教京城那些唯利是图的家伙个个不敢来鹿城,反倒便宜了我。” 郝威出身文豪大家,但自小不爱文墨爱戎装,一直受家族所阻,多年仕途不顺,以他的资历本不能胜任指挥使一职。 正如他所言,鹿城指挥使在那些京城贵族眼中无异于烫手山芋,郝威的确捡了个便宜。 顾承封啜了口茶水,可不会被对方憨厚的外表蒙蔽,笑道:“你想问的是,我顾家得罪了谁吧?” 郝威嘿嘿一笑,静待下文。 顾承封放下茶盏,叹了口气,语气暗含愁绪,“谁能想到陈家做事如此之绝,还有冯家张家想帮,若背后真有人操控,我也想知道,我家到底做了何等天怒人怨之事,得罪了这位神通。” 郝威一直观察着顾承封表情,见他不似唬弄自己,也跟着叹气。 “别的不说,你的人品家风我是信得过,会这般整你家的必定不是善茬,我若知晓,定敬而远之。” 这话表明,郝家不会与对方为伍,也不会站队顾家。 郝威说完心中羞愧,又找补道:“听说你妹夫是楚主簿,好年轻的小子,你放心,以咱俩的关系,我定会尽力照顾他。” 顾承封正有此意,自然不会拒绝,主动倒了酒敬谢对方。 郝威倒是被他这般郑重的模样搞得不好意思,猛灌几杯酒水下肚,又聊起当年,才慢慢找回了从前情同手足的感觉,说话也少了顾忌。 “话说浔阳郡主对彦青爱的死去活来,以寿王世子对其宠爱程度,不逼着彦青为郡主殉葬就不错了,怎还另嫁了个女儿过去?” “悦然当年……他还就真娶了?”饶是醉了,郝威也不敢明说,王彦青前未婚妻张悦然的死与浔阳郡主脱不了干系。 顾承封清楚他话中深意,却无甚反应,淡淡道了句,“谁知道呢。” 郝威见他不想谈此事,立马转了话题。 “嘿,你怎的又喝起茶,那玩意有什么滋味,说真的,你究竟问过伯母没有,咱俩真没可能是小时候抱错了?” 一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只爱舞刀弄枪,一个武将出身却讲斯文,爱耍心眼,当年他不止一回怀疑两人抱错了。 顾承封:…… 他只是知书达礼罢了,书院里一抓一大把。 * 婉姝回房后与春燕笑闹了一会儿,洗漱完毕后特意让春燕留灯,上了床才拆开福袋细看里头有什么。 一个人摆弄福果喜银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脸上笑容倏地凝固。 她忘记问怀玉伤势如何了。 怀玉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关心他? 那句对她“视而不见”的质问是不是意有所指? 婉姝莫名有种错觉,自己好似那个占了人家便宜后转头就抛之脑后的,冷漠无情的薄情女。 婉姝的表情逐渐裂开。 翌日,众人早早起床准备回信都,才出门便见怀玉等在门口,要给他们送行。 这次怀玉没有多看婉姝,只略一朝她颔首,便一本正经地与顾承封并肩骑马,话语间谈着公事。 婉姝摸了摸泛青的眼底,一头扎进马车里,神情中尽是苦恼。 粱珍发觉婉姝异样,用眼神询问春燕,见后者一脸茫然,便开口试探。 “婉姝昨夜没睡好?可是被子薄了?” 婉姝对上嫂嫂关心的目光,咬了咬唇,凑近嫂嫂小声道出苦恼。 “怀玉之前受伤,我一直没过问,他可能生气了。” 粱珍眉头微动,眼中闪过笑意,接着故作严肃道:“生气应当没有,但肯定会很伤心。” “啊?那怎么办?” 粱珍也往婉姝耳边靠近,小声道:“你这样……” 一旁春燕与翠儿面面相觑,很快默契地移开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是个木头人,没长耳朵,自然什么都不会听到。 婉姝听完嫂嫂的办法,有些怀疑,“这样就行?” 粱珍点头,并用眼神鼓励婉姝。 婉姝揪了揪帕子,虽然不理解,但还是选择相信嫂嫂,毕竟她是过来人。 “好吧。” 第97章 婚礼 顾家马车驶出城门, 顾承封勒住缰绳,示意怀玉不必再送。 楚怀玉点点头,下马走到马车旁, 与表嫂和婉姝道别。 车帘被挑起,粱珍嘱咐了句好好照顾自己, 便朝婉姝投去目光。 婉姝接收到嫂嫂的示意,不安地动了动身子,然后小心翼翼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紧张地跟着说了句, “你照顾好自己,注意休息, 我,我们走了。” 楚怀玉下意识接了过来,打开一看, 神情错愕, 光滑柔软的丁香色布手帕上躺着几颗桂圆花生, 一看便知是昨日那福袋里的福果。 楚怀玉惊喜于婉姝有心让他沾这份喜气,但最令他心脏狂跳的是这方手帕。 女子手帕, 只赠情郎。 这是婉姝的回应吗? 楚怀玉猛地抬头, 目光灼热似要将人洞穿,激动之情转瞬又被压下, 缓缓开口试探,声音也因此变得干涩。 “这是,阿姐的回礼吗?” 婉姝正心中忐忑, 担心怀玉误会自己看不上那几颗福果,以此羞辱他。 乍一听怀玉语气有异,心中一紧, 赶紧解释。 “我,我来时还带了补品,昨儿没来得及给你,今早出门前让人送你住处去了,这个,是我临时起意想给你的,望你身体康健。” 楚怀玉双手捧着手帕认真听完,见婉姝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问什么,心中无奈,但也隐约猜出了她为何送福果,目光随着内心软下来。 “我身体早已无碍,不过还是多谢阿姐挂怀,我很喜欢这份礼物,阿姐也要注意身体。”未来很长,他不急。 婉姝见怀玉温柔地笑了,神态如常,暗中松了口气,也露出笑容。 这时顾承封打马过来,示意要启程了。 楚怀玉将手帕连同福果一齐收入袖中,拢袖一拜。 婉姝笑着朝怀玉挥手,然后放下窗帘回到位置坐好,悄悄舒了口气,抬眼却对上嫂嫂一言难尽的目光。 婉姝顿时如坐针毡,“嫂嫂,我做的不好吗?”为何这样看她。 粱珍摇头,“你做得很好,只是……有时候送礼不必太过言明。” “啊?”不说清楚被误会了怎么办,那岂不是费力不讨好?婉姝表示不理解。 粱珍:…… 她该怎么与一脸单纯的小姑子解释,男女之间的情愫总会在暧昧中发酵,越是模糊不清,越是诱人追思,而男人,会自己脑补心中所期,便越是思之如狂,这比女子直抒胸臆更令他着迷。 小姑子不开窍,她这做嫂嫂的也不好多说,让人误会她带坏小姑子是小,万一吓坏了小姑娘,适得其反,影响小两口亲近才是大罪过。 罢了,少女青涩亦是美好,一生只有一次,有些事待以后再说也不迟,且容她慢慢成长,细细品味这颗青果的酸甜。 “你不必多想,这只是我个人看法,人与人是不一样的,相处方式自然也不同,双方都觉欢心便是最优解。” 婉姝眨了眨眼,认真点头,虽然嫂嫂好像有话没说,但说出来的都很有道理,她会记住的。 一旁翠儿看见春燕也跟着点头,认真单纯的模样与其主子如出一辙,不由得嘴角抽动,有些担心大小姐嫁人后的日子。 万一将来姑爷起坏心思,这对主仆怕是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不过翠儿的担忧很快就消散了,因为大小姐的陪嫁丫鬟除了房里常伺候的,还添上了做事稳妥的云霞和一个得力管事。 这还都是明面上的,至于私下还安排了多少人保障婉姝余生,大概只有太太自己清楚。 时间转瞬即逝,眨眼间便进入九月,冀州的秋季短暂又变幻莫测,昼夜温度之差磨人,冰寒如冬的雨水亦叫人苦恼。 楚怀玉本想在信都私宅办婚礼的,最后被顾家劝阻,圣赐善忠楼虽为楼阁,但与其相连的宅邸同为一体。 宅邸与顾家三进合院差不多,若弃之不用,传到皇上耳中又是一桩麻烦。 楚怀玉只得妥协,只是心疼婉姝舟车劳顿,暗中送去许多保暖之物,直教顾家人无语,他们岂能亏待自家女儿?不过心底还是满意怀玉这份心意的。 * 将嫁女,何其忧,母忧藏,将女嫁。 以青州的习俗,新娘在大婚前夕便要开始梳妆打扮,首先便要沐浴,用香草水擦洗身体,意在去旧迎新。 楚氏挺着大肚子亲自为女儿沐浴更衣,整个过程长达两个时辰,一直忙碌至半夜。 “一梳举案齐眉。” “二梳比翼双飞。” “三梳永结同心??。” 一字一句,皆是母亲对女儿婚姻的祝愿。 楚氏不露一丝感伤,面上尽是耐心与温柔,她像所有母亲一样,告诉婉姝无需害怕。 婉姝捏着母亲给的画册,重重点头,面上没有羞色,只有对母亲的心疼。 楚氏见女儿红了眼眶,忍不住跟着眼底发热,连忙催着女儿上榻。 新郎卯时末来迎,寅时再开脸上妆也不迟。 “你睡会儿吧,到了时辰娘唤你。” “让春燕盯着时辰便好,娘也去休息,否则女儿才睡不下。” “好。” 楚氏笑着答应,她如今身子重,便是想要熬夜也撑不住,于是回到房间小憩。 顾贤一直等着夫人,见她回房赶紧上前扶人,无奈又心疼,“你就快临盆了,不必这般操劳,闺女也知道你最疼她。” 楚氏摆摆手,打断丈夫唠叨,“我睡两个时辰,寅时喊我。” 顾贤眉头拧成疙瘩,含糊应了一声,待到了寅时,他听到外头动静悄悄起床,轻手轻脚出去,吩咐下人莫要吵醒夫人。 才说完,屋里便传来夫人叫水的声音。 顾贤叹了口气,只得再嘱咐下人小心看护夫人,之后也去忙女儿婚礼之事。 顾家在信都没有同宗近亲,楚溪不想女儿太累,便没特意张罗人来,只青州娘家来了几人为婉姝添妆。 楚家人提前两日便来了,来的是大房长子楚元敬夫妇与二房太太苗氏,还有一位二八年华的楚家旁支女儿楚悦。 楚元敬晚婚,也才成亲一年,妻子韩玉容小他近十岁,出身不太高,是个难得的爽利性子。 这是韩玉容第一次楚家姑奶奶,并不见多少拘谨,全赖楚家长辈逢年过节总要念叨这位姑奶奶,后得知姑奶奶有孕,更是成天的忧心。 姑奶奶得娘家这般宠爱,韩玉容心中既好奇又羡慕,一见面更是觉得亲切。 “母亲本想亲自来的,奈何青州近日事多,母亲实在脱不开身。” 韩玉容口中母亲自是说的婆母,没有哪家主母随便出远门的,顾家人当然理解,不过韩玉容见礼后便立刻解释,可见是个心思玲珑之人。 楚氏对这位与女儿差不多大的侄媳妇亦是喜欢。 楚家二房夫妇常年在外经商,更都是圆滑之人,而且楚家兄妹关系亲近,楚二爷有事无事便会给顾家寄信件财物,明摆着为妹子撑腰。 苗氏就算没见过楚溪几次也不会故意疏远,甚至在丈夫为婉姝准备不菲嫁妆后,她还主动又加了两成,在韩玉容开口之后紧接着道: “前段时间你二哥生意上突然有事,不得不外出,不过他说了,婉姝大喜之日他就算拼了老命也要赶来的。” 楚溪笑说自己已经收到二哥的信儿,知他会赶到,惹得二嫂故作吃醋,骂丈夫竟不知给自己传信儿,害她白着急。 韩玉容闻言立刻出声为二叔鸣不平,说二嫂能与二叔一起游天下,不知惹多少妇人羡慕嫉妒。 楚元敬成亲时苗氏也去了,故而与韩玉容并不陌生,二人都是嘴巴利索的,从不让场面冷下。 此时聚在婉姝屋里陪着梳妆,更是让屋里笑声不断。 楚悦却是十分安静,默默陪坐在一旁,话不到她便不轻易开口,只时不时去看婉姝上妆进度,偶尔露出惊艳羡慕之色,又很快收敛。 这些楚溪全看在眼里。 韩玉容悄悄透露,楚悦是婆母安排来让姑奶奶掌眼的,此女虽是出自旁支,却是走的最近的那一支,且在十分受重视,若姑奶奶看着顺眼,便为她在信都寻门亲事,身边也好多个娘家晚辈尽孝。 楚溪与大哥相差十几岁,大嫂王敏嫁入楚家时她才五岁,算是大嫂看着长大的,二人关系也亲近,她知道大嫂此举是为了安抚自己,无论顾家与谁结仇,楚家绝不会袖手旁观。 至于楚悦是否真要嫁来信都并不重要。 当然,楚溪也不会随便驳了大嫂的好意,若小姑娘性情不错,她也不介意费些心为她相看婆家,不过她不打算将人留在自己身边。 楚溪与娘家亲近是因父母兄弟疼爱,但等她百年后,小辈之间如何还要看他们自己走动,若楚悦不错,让她与婉姝走近些最好。 这些都是后话,此刻楚溪全部心思都在女儿身上,只有几个时辰婉姝便要出门,她是少看一眼都心疼。 任凭屋内如何热闹喜庆,楚溪亦不能开怀。 然而纵使万般不舍,时间也不会暂停。 随着吉时将近,爆竹声香,迎亲队敲锣打鼓到了顾府门前。 楚溪收敛思绪,忍着泪意最后一次嘱咐女儿婚礼注意事宜。 外头楚怀玉已经高声念着催妆诗,众人欢呼之声传进内院。 婉姝好似那被迫离开巢穴的幼年,惶恐不舍间留下泪水,喉咙发痛只发出近乎无声的一句“母亲”。 楚溪终是没忍住落了泪。 楚怀玉进门迎婉姝,亦被亲人离别场面触动,跪谢岳母岳母,郑重许下承诺。 顾贤夫妻坐于高堂接受女儿女婿拜别,忍着情绪送上规训与祝福,最后忍痛道一句“去吧”。 养女十几载,终成别家妇,盼儿无限好,忧愁还父母。 婉姝以扇遮面,由兄长背出府门,坐上花车时,已然泣不成声。 生养父母恩,总有别离时,念高堂长寿,许余日尽孝。 “大姐姐夫放心,小弟定护婉姝一路平安。” 楚河与楚元敬别过顾贤夫妻,领队去送嫁,一行人便这么浩浩荡荡离去。 喜乐又起,百姓围观,还有一群调皮孩童跟着跑叫: “嫑叫嫑叫,乖乖上轿。 又有锣鼓,又有花轿, 又有花鞋,又有新帽, 又有新郎同伲嬲。”① 顾府门口,楚二爷率先回过神来,暗中提醒红了眼的妹夫,他们可没时间伤感,还有一群宾客要招待呢。 今日信都城有头有脸的人都来顾府贺喜,可不能让人笑话,顾贤抹了把脸,夫妻俩迅速整理好情绪,去招待宾客。 …… 落日熔金,鹿城南城门有一校尉站在城墙上眺望,远远瞧见那镀了一层金光的喜队徐徐而来,立刻朝底下守城门的士兵招呼一声。 守城士兵提前拿了好处,得令后迅速行动起来,扫清障碍,阻止城门内外排队准备进出的百姓分道避让。 无论喜丧,请守城兵行方便都是惯例,百姓得知有人办喜事,也都愿意让路,远远瞧着喜队走近,忍不住议论起来。 “这是谁家娶亲?好大的排场。” “没看到城门校尉亲自下来了么,许是哪位大人娶妻。” “听说今年新上任的大人多是年轻有为之士,没听说哪位大人还没成家啊。” “那是你消息不灵通,我家有亲戚在城令司衙门当差,听说主簿大人还不满双十,不仅为人宽和,长得也是相当俊俏,喜事就在今年,他还得了脸有幸去讨喜酒呢。” “当真这般年轻,是哪个世家大族的公子吧?” “嘘,来了来了。” 喜队在众人注视中缓缓入城,有个胆子大的百姓神情期待地张口说吉祥话,刚说完,一把铜钱便落在他身上。 “去去去,这是大人赏我的,我看谁敢抢,想要的自己讨去。” 不必此人提醒,有机灵的早已学着高呼“百年好合”“儿孙满堂”,地上很快落了不少铜钱。 城内生活的百姓瞧见喜队更是不吝祝福,边说吉祥话边给喜队让路,喜队就这样将铜钱撒了一路,也没耽搁时间。 楚府附近早已聚集了不少人,就等迎亲队回来,站在善忠楼上的人便抛撒果子铜钱,百姓们也很守规矩,接完便一哄而散,不会引起混乱。 喧闹之中,喜队在楚府门前停下。 楚府敞开大门,传出司仪高声唱礼。 “新娘入门——” 楚怀玉扶婉姝下花车,婉姝跨过火盆与马鞍,而后进门,一路入堂屋。 高堂之上坐着屈游夫妇,因此宾客中有不少九华书院的学子,年轻人气盛,气氛很是热闹。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之后,新郎新娘入新房,在一众起哄声中,二人吃了生食,饮过合卺酒,终于完成结发礼。 楚怀玉没给王鸿远等人再闹腾的机会,轻声与婉姝说了几句话便带着人出门,去宴席招待宾客。 楚府宾客不算少,有一大半是楚怀玉的新老同僚和本地豪绅,多是面子情,也有人未到但派人送来贺礼的。 亲属只有一桌,都是青州楚家派来撑场面的,剩下便是楚怀玉的同窗及友人。 众宾客心思各异,面上皆不露分毫,待楚怀玉敬酒,多是笑脸相祝,偶有意图找茬者,全被王鸿远贺枫几个男傧相按下灌酒。 楚怀玉花重心思准备的婚礼,可不能叫些个不长眼的寻了晦气。 不过宴席中途还是发生了件引人注目的事,京城秦家送来贺礼,礼之重,令众人纷纷猜测起是京城哪个秦家。 有打听到真相者,无不面露惊诧,使得旁人越发好奇。 “竟是御史大夫送来的?” “是大公子。” “前段时间有传言说,楚主簿曾为秦大人继子。” “不会吧?” 一时间,众人内心掀起惊涛骇浪,找茬未遂的几人无不被吓出一身冷汗。 面对众人打量探究的目光,楚怀玉并无什么特别反应,脸上依旧是人逢喜事的笑容,道谢后让人收下贺礼请人入座,然后继续敬酒,好似只是一份寻常的姗姗来迟的贺礼。 却有许多宾客坐不住了,大家都知道楚怀玉曾给吴旻睿当男傧相,以为二者亲密,都想找吴家人打探情况。 有与吴家关系好的率先行动,有几人失望而归后,便无人去试探了。 郝威仰头灌了一杯酒,侧目看向身旁慢条斯理夹肉吃的谢明元,见他一副两耳不闻桌外事的模样,笑道:“谢大人就不好奇楚主簿身世?” “楚大人是青州楚家旁支啊。”谢明元夹了一片肉放在碗中,这才看向郝威,“郝大人不知?” “那与秦家呢?”郝威低声问。 谢明元又夹了一筷子肉盅的酱料抹到碗中肉片上,笑眯眯道:“不知道,不过……” “不过什么?” “我更好奇这个肉是怎么蒸的,真是美味。” 郝威:……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鹿城上下官员几乎换了个遍,几位主官只有郝威和城令司谢明元来参加婚礼,另外几位是什么背景郝威早就知晓,都不是寒门出身。 唯独谢明元的底细叫人捉摸不透,说他背后没人吧,有人说他和丞相有亲戚,可他入仕二十年也没什么功绩,至今最高官职便是今时城令司正官,依旧没有前途。 观其履历,怎么看都是个倒霉鬼。 但郝威莫名有种直觉,觉得此人并非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原因无他,本人略懂相面之术。 宾客之间的眉眼官司楚怀玉毫不在意,甚至非常满意他们识相地早早散去。 才至戌时,宾客散尽,楚怀玉略带醉意地进了新房。 第98章 洞房花烛 龙凤花烛映双喜, 照亮满屋红绸,更衬帐下娇娘姝色无双。 楚怀玉一进屋眼睛便凝在婉姝身上。 云霞立刻识趣地领着春燕几个丫头退出去,还将年纪小的打发走, 只留春燕与自己守在门外。 婉姝正垂首端坐床沿,听到动静身子一僵。 在怀玉进屋之前, 她还一直以为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再不会比拜堂交杯时更紧张。 然而当婚房内真的只剩她与怀玉二人时,她才惊慌发觉自己并不能自然应对换了身份的怀玉, 整个人完全绷紧, 连抬眼皮都不敢抬起来。 许是屋内太过安静,静的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 比心跳更令人紧张的是怀玉的脚步声, 他每靠近一步,婉姝都觉得呼吸更困难一分。 楚怀玉的目光从始至终都紧盯着婉姝,为了稳住心神而故意放慢脚步。 当他走到床边, 便见婉姝原本加速起伏的胸脯倏地滞住, 明显到他想忽视都难。 楚怀玉下意识看了一眼, 又瞬间移开视线,见婉姝满脸通红, 不知是因为憋气还是害羞, 他低声询问。 “阿姐用过晚食吗,饿不饿?” 婉姝立马摇头, 下巴都快要贴到胸膛。 楚怀玉一时没明白婉姝摇头是表示没吃晚食,还是不饿,眼珠子转了转, 道:“我去给阿姐盛碗汤来。” 婉姝又迅速点头,虽没吭声,但怀玉读到了“你快走”的意思。 楚怀玉勾勾唇, 欣然转身,离开时脚步略显轻快。 娶婉姝为妻是他梦寐以求之事,如今美梦成真,天知道他有多高兴。 就好似双脚踩在棉花上,恨不得跳一支云上舞。 趁着出门拿莲子汤的功夫,快速梳洗了一番。 再进新房时,他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以免吓到婉姝。 “阿姐,给。” 他出去时间不长,也足够婉姝缓解情绪,至少不似之前那般全身僵硬,无法回应。 “谢谢。” 一阵清香扑来,婉姝接过瓷碗,低头用汤匙慢慢食用。 楚怀玉立在床头,特意与婉姝拉开了些距离,既不疏远,也不令她感到压迫,同时语气自然地开展话题。 “如今鹿城与阿姐上次来时大不一样,肃清帮派,巡防严密,马球场也没了之前的乌烟瘴气,阿姐往后可以放心去打马球。” “嗯。” “府中下人都是我自己挑的,还需阿姐掌眼,明儿安管家会领人拜见,若有人不妥,只管发卖就是。” “还有这宅子,许多地方没来得及做改动,我也不太懂这个,阿姐得空了,按照自己心意布置便好。” 许是怀玉语气太过自然,好似二人关系从未改变,他依旧是那个恭谨谦善的弟弟。 婉姝莫名也轻松了些,心跳舒缓,紧绷的身躯也逐渐放松下来,微微点头应下。 “好。” 思绪跟着转移到明日,想起什么,婉姝立马放下汤匙,抬头去看怀玉,轻声试探,“明日敬茶……” 怀玉所站位置挡了烛光,略显暗沉地脸上挂着如春风般的笑,不见任何不悦。 “明早我们去祭拜父亲母亲牌位。” 婉姝点点头,又有些后悔这种时候问起这个,于是话锋一转,身子微动,“我吃饱了,我去……” 刚要起身,手里的碗便被怀玉拿走,被他随手放到身后小桌上。忽闻他懊悔自责。 “瞧我粗心的,阿姐头面很重吧,戴了一日定然辛苦,我帮阿姐取下来吧。” 婉姝的脖子早就酸痛不已,闻言大松一口气,笑道:“那就麻烦你了。” 说着起身朝梳妆台走去,坐下来后由着怀玉在头上小心翼翼动作,待他生疏而缓慢卸掉所有头饰后,婉姝已经有些昏昏欲睡。 因为平时也是春燕帮忙卸钗环,在耳坠被拿掉时她也没什么反应。 亦未注意到楚怀玉手指触及她的耳漫时,那明显的一顿。 定亲至成婚之间有半年的时间,足够楚怀玉准备良多,他想给自己和婉姝一个美妙的洞房花烛夜,总要做些相关功课。 有些东西学过之后很难忘记,面对心仪之人,某些记忆更是随时随地会被触发。 楚怀玉将右手背至身后,手指有意识地捻了捻,眸光逐渐幽深,低缓的声音充满蛊惑。 “阿姐,现在擦脸还是一会儿再洗。” 婉姝昨晚只睡了一个时辰,这一日又精神紧绷着,此刻打过盹儿之后更觉眼睛干涩,脑袋昏沉。 听到男子询问声微微睁眼,看见铜镜中怀玉的脸,毫无防备,遵循本能回了句,“一会儿再洗吧。” 旋即她又反应过来现下是什么场景,未等她再做他想,身子忽地腾空,脑子清醒时,人已被怀玉横抱着走向床榻。 婉姝环着怀玉的脖子,才发现他鬓发微湿,身上也无多少酒气,不知何时梳洗过。 婉姝:!! 楚怀玉将婉姝轻轻放坐在床上,对上她惶恐瞪大的双眼,终于绽放笑容,明媚勾人,温柔缱绻。 “阿姐,你不会后悔嫁给我的。” 洞房花烛照暗香,红鸾帐间双飞燕。 怀玉似那刚刚求偶成功但极具耐心的雄燕,缓步靠近雌燕,试探着轻啄几下,见对方并无抗拒,兴而退后寸许,舒展翅膀展示舞姿。 檀木是他的舞台,他率先挥动线条精健的右膀起舞,动作轻缓而优雅,羽毛略过之时如挠在心间,雌燕不自觉颤栗抖动。 察觉到雌燕的不安,雄燕探头轻拱小心安抚,而后伸展左翅邀请伴侣共舞,双燕交颈,互相磨合,渐渐进入主题,越发默契娴熟,愈加投入,比翼双飞。 雌燕被雄燕带动着舞蹈,初次上台就体会到了独属于舞蹈的快乐。 只是雄燕看似十年苦功,实则同样初次登台,难以尽善尽美,飞至高处时,未能顾及舞伴体力,在对方控诉的喘息声中,自己跳了个尽兴。 情到浓时,口中喃啼呼唤雌燕,阿姐,婉姝,姝儿,乖乖。 舞毕,才见雌燕蔫蔫,扭头闭目休憩。 楚怀玉瞧着婉姝双颊酡红,呼吸舒缓,确认她并未吃苦,跟着满足地笑了,还没有一丝睡意。 他便侧躺着,一手支头,一手动作轻柔地描摹婉姝的眉,眼,唇,身上每一处,痴恋呢喃,“我的,我的,全是我的……” 直到婉姝不舒服地嘤咛出声,他才坐起身,待身上潮汗褪下,方去外间叫了热水,洗过后又亲自为婉姝净了身才重新躺下。 这晚,婉姝宛若做了一场荒唐羞耻的大梦,令她害怕又沉溺。 偶有失神时,她无端想到不久前梦瑶寄来的信,偷偷在心里反驳,真的没有痛,明明更多是欢愉。 只是,她自此再不敢将怀玉视作弟弟。 …… 早晨,婉姝是被春燕唤醒的。 身体残余的异感令婉姝脸红,好在怀玉此刻没在屋里,婉姝迅速洗漱更衣,穿戴整齐后才疑惑地看了看门口。 春燕嘴巴一咧,脆声道:“姑爷起得早,出去训诫下人了,特意吩咐咱们任凭小姐睡醒,不过奴婢才不是那等不知轻重的,哪有成婚头一日就赖床的,您说是不是?” 她这声姑爷喊的极为顺口,教婉姝恍惚了片刻,听见春燕打趣,才回神瞪了她一眼。 要说婉姝嫁给怀玉,极高兴的人,春燕定属其一。从前她对表少爷便是亲切多于敬重,如今表少爷变姑爷,小姐成大王,她做为小姐最贴心的人,日后还能差了? 春燕欣然接受小姐一瞪,笑嘻嘻道:“云霞姐催着呢,小姐快出门吧。” 就知道是云霞提醒,她才没偷懒。 婉姝点了点春燕,“自家人闹着玩就罢了,若是有旁人在,可不能这般,多与云霞学学稳重。” 春燕立刻肃了表情,以十二分认真的口吻回道:“谨遵太太教导。” 府中辈分最大的主母唤作太太,没毛病。 婉姝:…… 婉姝扭头出门,恰见怀玉闻讯回来,接她去祠堂,还问她怎么不多休息会儿。 目光一触即离,婉姝垂眸道:“初次祭拜婆母,哪能怠慢。” 略一停顿后又补了一句,“往后再有正事,不许再教唆春燕她们纵我晚起。”她又不是贪睡的小孩子。 怀玉执起她手,含笑应下。 其实他想说不必太过在意那逝去之人,生前便无多少恩情,死后更无需伪孝。 但见婉姝郑重其事,他自无不应,亦不愿让婉姝以为自己是薄情寡义之人。 于是祭拜之时,楚怀玉也没表现出轻慢,按规矩对着牌位介绍婉姝,说往后安稳,让他们九泉之下放心。 婉姝随同,上香,改口,行大礼,做出儿媳的承诺。 待祭拜事毕,安管家率阖府下人拜见主母,并递交内宅大权,以示主位。 婉姝接过府库钥匙,也没落下安管家的面子,“听说安管家在鹿城数年,我初来乍到,往后府里府外的事情还许管家多费心。” 安管家四十岁左右,气质沉稳儒雅,态度恭恭敬敬,“夫人言重了,鄙人才能平庸,幸得主子大恩,往后但凭二位主子吩咐。” 接着安管家又介绍起各处管事,并让他们各自介绍手下产业大致情况。 婉姝察觉到云霞投来满意之色,适当过问几句后,便让云霞给所有人看赏,也算是发喜钱,故而分量不轻。 得了红包的无不是满脸喜色,每人都道一两句吉祥话。 至此,楚怀玉才开口,让大家各自忙去,便牵着婉姝回房,命下人守在门外,然后直奔内室。 “你你你要干什么?”婉姝内心狂跳,满脸惊恐地想抽回手。 虽然那事不苦,但也不能青天白日的…… 楚怀玉脚步一顿,松开手,扭头看向立马后退避着自己的婉姝,忍住笑,微微歪了歪头,疑惑道:“阿姐不喜欢吗?” 多么无辜自然,又令人崩溃的发问啊。 说不喜欢那时撒谎,说喜欢就是助纣为虐。 婉姝憋红了脸,恼羞成怒地指着怀玉,道:“你再胡闹,我不理你了!” 楚怀玉静静看着婉姝,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笑,然后转身走进内室,打开衣柜从里头取出一个木匣子。 他将木匣放到桌上,从袖中摸出钥匙打开锁头,打开后转向婉姝,表情略显委屈,“要不阿姐还是看过再说喜不喜欢吧?” 意识到自己误会的人家的婉姝僵立在原地。 怀玉眨巴眨巴眼,“阿姐?” 婉姝脸上的羞怒与红晕褪去,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木匣子,接着扭头四顾,像是在找什么。 楚怀玉疑惑道:“阿姐在找什么?” 婉姝:“笤帚棍棒鸡毛掸子,趁手就行。” 怀玉:?? 婉姝走到多宝阁角落的掸瓶前,边从里面抽出鸡毛掸子,边道:“叫你戏弄我,我非打你不可。” 怀玉:!!! “阿姐,我,我错了。” 第99章 亲戚上门 楚怀玉见婉姝恼羞成怒, 咽了咽口水,一时不知该躲还是不躲,连忙讨饶。 待婉姝手握鸡毛掸子气势汹汹走来, 双腿自己便动起来,边绕过桌子躲避, 边指着木匣子,惊恐道: “我将私房全给阿姐添做嫁妆,阿姐饶我这一回吧……安管家还有事禀报, 我, 我去处理一下。” 说完,怀玉拔腿跑出门去, 看见门外丫鬟才放缓脚步,叮嘱春燕将厨房准备的补汤端给婉姝,而后步伐轻快地离去, 眼底笑意几乎快要溢出来。 春燕见姑爷又慌张又高兴的模样, 不解地探头看向屋内, 瞧见小姐气呼呼地将鸡毛掸子拍到桌上,心中狐疑。 “小姐, 奴婢可以进去吗?” 婉姝扭身坐下, 略显傲娇地微抬下巴,“进来。” 春燕扭头小声吩咐了一句, 让小喜去厨房端汤,然后快步进屋,走近时瞄见小姐面上并无怒色, 反倒有几分得意。 这才笑问,“姑爷怎得那般慌张,可是惹小姐生气了?” 婉姝轻哼一声, 心道瑶儿果然说的没错,男人成了婚就会变坏,若妻子一开始就妥协,男人便会得寸进尺。 她以前把怀玉当弟弟,从未与他红过脸,也没受过他气,如今变成夫妻,也不过是将弟弟的头衔降到丈夫后头。 她才不会让弟弟夫君爬到自己头上来。 再敢戏弄她,非要他知道妇人的彪悍不可。 婉姝瞪了眼八卦的春燕,直接略过这个话题,伸手去拿木匣里的契纸,随手拿起几张,待看清是什么后,视线又移到匣子里,眼睛蓦地瞪大。 一旁春燕惊呼出声,“好多银票!” 小姐发财了! 婉姝也是头一次见这么多钱,但比起发财的喜悦,她更好奇怀玉如何赚得这些钱,不由得想起鹿城之前那些官员被抄家的理由。 虽说私心里觉得不可能,还是忍不住心脏猛地一跳,手里的银票也有些烫手。 事关重大,她必须要问清楚。 婉姝迅速将银票放回匣子,啪得合上盖子,扭头肃声吩咐春燕,“快去把人叫回来。” 春燕被小姐严肃的神情吓到,赶紧应声出门,脚步太急,险些与小喜撞了个满怀。 “哎呦!” 小喜慌张避开,却没能端稳手里的托盘,只听啪的一声,汤盅落地碎开,汤水四溅。 春燕吓得跳脚,又心系小姐的吩咐,急忙道:“真是对不住,我有急事,这边先交给你了,回来我再赔罪哈。” 云霞刚刚办事回来,便见这一副场景,见春燕撒腿开跑,更是气得肝儿疼。 一把拉住想要应付过去的春燕,竖眉质问,“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从前学的规矩呢,你给我跪下!” 春燕跟着云霞学了半年的规矩,对其印象早已从稳重略有威严但人很好的姐姐,变成了冷酷教导嬷嬷,此刻见她发怒,只觉掌心隐隐作痛。 下意识跪了下来,嘴巴却迅速解释起来,“小姐让奴婢去请姑爷,有急事。” 云霞回想方才碰见姑爷时,对方满面春风的模样,明显与小姐相处甚欢,便是真有急事也不会是坏事,怎能因此就失了仪态? 她们这几个陪嫁过来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顾府与小姐的脸面,无论遇到何等急事,无论心里多么慌张,都不能露于表面。 否则,往大了说,若被有心人发现利用,恐会酿成大错,往小了说,让府中其他下人看了笑话,有损小姐威严,亦非小事。 小姐出嫁前她一直耳提面命,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姑爷方才已经出门,你追不上了,我去与小姐说,你就跪在这反省吧。” 云霞冷着脸从面色惨白的春燕身边走过,见小喜已经手脚麻利地将残局收拾干净,没说什么,径直进了屋。 房门没关,婉姝听得一清二楚,原本还想问问有没有人烫伤,听到云霞发火,立马稳坐回去,待她进来才开口。 “怪我方才没控制好情绪,吓到了春燕,也是赶巧了。”其实春燕已经稳重多了。 云霞并未因主子帮忙开脱而递台阶,反而一脸严肃道:“正因主子年轻,遇事容易冲动,下人才不能再乱套,奴婢知小姐心软,又与春燕情同姐妹,可若因此坏了规矩,后宅何治?后宅不宁,您不顺心,也有损姑爷名声前途,以后这个家还怎么过日子?” 云霞忽然跪下,“主子大喜,本该上下和乐,都是奴婢教导无方,还请主子责罚。” 云霞在顾府得楚氏看重,婉姝向来敬之,也明白母亲把她留给自己的用心良苦,只会更加重视。 云霞也明白自身重任,自教导春燕几人后越发严厉,但对婉姝一直很温柔,今日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发威。 婉姝听出云霞话中深意,知晓春燕跳脱有大部分责任在于自己没能以身作则,心中知错,正讪讪听训,见云霞忽然跪下请罪,赶忙上前搀扶。 “云霞姐姐言重了,哪里是你的错,春燕几个在你手下做事已经极少出错。” 云霞不敢让小姐搀扶,连忙顺着她的力道起身,下一刻便有柔软贴上手臂。 婉姝抱着云霞撒娇,“都是我的错,刚刚成婚,以为自己成了全家老大,便得意忘形了,多亏云霞姐姐及时提醒,否则真闹了笑话,我才是后悔莫及呢。” 云霄也才二十几岁,不曾嫁人,再是稳重也还没修练大成,被初为人妇、面若桃花的主子抱着撒娇,立马绷不住了。 不禁心中懊悔,不该在主子新婚第二日这般行事,福身道:“小姐不怪奴婢扫兴就好。” “哪里哪里,云霞姐姐有功呢,该赏才是。” 云霞软下语气,提醒道:“今晚要宴请姑爷几位好友,还需小姐出个章程。” 宴请之人本该是与姑爷最为亲近的亲人朋友,但姑爷这头可以说是没有亲人,便只能说是宴友,总归是为了让新妇尽快熟悉夫家情况。 婉姝笑着点头,这回表现很是靠谱,“章程都拟好了,该置办的也已让人去采买,等人回了我便去安排,还要云霞姐姐多帮我盯着些。” …… 楚怀玉出门时步伐轻快,春风满面,安管家不由多看了两眼。 他以为昨日便是主子最高兴的日子,不想竟还有这般神采飞扬的时候,果真是新婚燕尔啊。 待坐上马车,楚怀玉想到一会儿要见的人,脸上笑容才淡下来。 “走吧。” 昨日婚礼一切顺利,但不代表真的没人来找晦气,不过是被提前拦了下来。 楚怀玉想过有人会拿自己的过去做文章,但得知来人竟是他娘母族之人时,还是不禁感叹背后之人“用心良苦”。 距离楚府两条街的一处民宅内,周家父子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爹,那位楚主簿当真是琅姑姑的儿子么,昨个咱们连楚府大门都没进去不说,还被关在这里,莫不是您认错了人吧?” 周怀瑾心中忐忑,不明白一向做事谨慎的父亲为何突然这般莽撞行事,他们只是小商人,还是刚刚丢了全部身家的破落户,在鹿城又人生地不熟,可开罪不起当官的。 与周怀瑾的清秀削瘦不同吗,周老爷虽上了年纪,但身形还算壮实,脸上皮肤粗糙,眸中时而闪过寒意,一看便知是个不好惹的。 此刻周老爷亦是面含苦涩。 他早年离家跑商,与兄长闹僵,后在外成了家,与家里联系甚少,父母去世时还与大哥吵了一架,索性两家相隔甚远,便断了来往。 直到半年前他突然被人联合打压,家里生意一落千丈,他不甘心多年积累付之一炬,拿出所有积蓄准备再赌一把。 他本就是跑商起家,对关外的路子再熟悉不过,只要将中原商品安全护送到关外,他便能东山再起,就算失败了,大不了回老家跟大哥认个错,一家人总不会饿死。 谁知从京城进完货,才走到鹿城就遭人背叛,货物丢的丢,毁的毁,又被告知自己遭受的一切都是因楚怀玉而起。 那时他才知道大哥和妹婿相继意外去世,小妹携子来了冀州,楚怀玉正是他小妹的儿子。 再略一打听,便知楚怀玉幼年被顾府收养,如今不仅是鹿城主簿,还马上就要迎娶顾家千金。 周老爷年轻时能与家人闹僵,便是不甘心一生被大哥压一头,如今半生成果因为一个没见过面的外甥付之一炬,他心里怎会无怨言? 父子俩走投无路,周老爷一咬牙,便拿上现有最贵重之物,带着儿子去喝喜酒,甭管楚怀玉是什么性子,只要在人前认了亲,他便是为了面子也不能不顾他们死活。 不成想连楚府大门都没靠近,就被人用刀子顶着后腰压进这小院子里,还有个高手在暗中盯着他们不许出门。 周老爷听到儿子的话,冷笑一声,心道哪里是认错了人,分明是楚怀玉早有防备,看来那人说的没错,周家就是被楚怀玉给连累了。 “错不了,他就是你表弟!” “那怎么?”周怀瑾一言难尽,他原以为表弟名字与自己相似,是姑姑亲近娘家故意娶的,如今看来,表弟可不像是对母族有好感的样子。 “只听您说过与大伯断绝了关系,莫非连姑姑也得罪了?” 周老爷低喝,“闭嘴吧你!” 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蠢货,一点抓不住重点在哪! 此时门外传来动静,有人开了院门。 父子俩对视一眼,立马出了屋子。 乍一见到楚怀玉那张脸,周老爷有一瞬的恍惚。 他家当年也算是富户,小妹自小养的娇气,吃喝用度并不比一些官家小姐差,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不然也攀不上楚家旁支。 而今见到楚怀玉与小妹七成相似的面容,周老爷心中怨气不减反升,自然没个好脸色。 “嗬!楚大人怎得亲自来了,草民还以为碍了大人的眼,要去牢狱度过余生呢。” 周怀瑾猛地转头看向父亲,表情似是在说:“您是不是疯了?” 楚怀玉倒有些惊讶周亚的态度,知道他是来找自己晦气的,实没想到对方竟然毫不掩饰。 “咳,草民周怀瑾见过楚大人,家中突遭大难,家父情绪,情绪有异,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楚怀玉看了眼周怀瑾,接着走到院中石桌旁坐下,淡声道:“说吧,你们是如何找到我的。” 声音虽淡,周亚却没错过他眼中的杀意,不由心惊,自己在关外跑商也是沾了不少血的,自有一番看人的本事。 楚怀玉小小年纪便有这样浓的杀气,莫非是受顾家传承? 周亚看出楚怀玉不是善茬,有些后悔方才意气用事,一时没有应对。 周怀瑾生怕父亲开口又得罪人,连忙上前一步,先是弯腰行了一礼,然后才说起自家遭遇。 第100章 失策 楚怀玉听完周家半年来的遭遇, 神色毫无变化,一脸漠然。 “所以,你们寻我并非受人指使, 而是为了报案?” “没人指使,我们也没有恶意。” 周怀瑾赶紧摆手否认, 瞄了眼绷着脸没说话的父亲,避重就轻道: “只是听说大人您生于青州郸城楚家,令堂恰好与草民姑母同名, 家父以为您是姑母之子, 又逢遭难,一时情急, 这才贸然登门,之所以在您大婚之日去,也是想着, 万一认错了, 便当是去贺喜的。” “原来如此。”楚怀玉了然点头, 沉吟道,“若你姑父名为楚恒, 我们的确极有可能是亲戚。” 周怀瑾眼睛一亮, 激动道:“姑父大名正是楚恒,还与青州太守是同族。” 楚怀玉闻言, 脸上先是诧异,接着笑了起来,似乎并不排斥认亲, 只是目光投向周亚时,眼底并无多少真实笑意,略微上扬的语调似怀疑又似嘲讽。 “这位兄台唤我母亲姑母, 那晚辈该唤您舅舅了?” “可惜母亲福薄,亲生父母与兄长去的早,母族没了依靠,父亲也客死他乡,我们母子不得已背井离乡。” “谁能想到会在遇见舅舅呢,不过,我倒是不曾听母亲提起您,不知周家舅舅您出自哪个门户?” 周家父子都不是听不懂好赖话的,楚怀玉这话,就差指着他们鼻子骂。 既然断绝了关系,你算哪门子舅舅,又有何颜面上门认亲? 周家父子就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瞬间面色通红,周怀瑾是羞愧难当,周亚则是被气的。 不明真相就这般责骂长辈,这是懂礼数之人能干出的事儿?难怪这小子会得罪人! “老夫便是与家中断绝了关系,也从未亏待过你母亲,倒是她总想方设法从我这里拿好处,转头又为讨好大哥讲我的不是,没想到大哥走了这么多年,她还不懂事,竟是这般教你的?” 有那么一瞬间,周亚真想甩袖离去,便是以后乞讨为生也不去认这个没良心的妹妹外甥,可他又不甘心这般狼狈下场,一怒之下指着楚怀玉道: “你让周琅来见我,我倒要问问她,我一家好端端的因她儿子被人搞得快要家破人亡,结果还要受尔这等羞辱,她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楚怀玉闻言,饶有兴致地打量父子二人一会儿,哂笑道:“如此说来,竟是我们母子对不住周家了,只是母亲已经去世多年,恕晚辈无法为您请来,不如您与晚辈仔细说说,晚辈是如何害的您快要家破人亡的?” 周亚听到妹妹已经去世的消息愣住。 他还以为是妹妹自知没有能力好好抚养孩子,自己又想找个依靠,才将孩子送去顾府,原来人已经去世了吗? 周怀瑾赶紧出声打圆场,道:“表弟误会了,是我们货物被抢后,去报官时突然冒出一个人,说我家遭难全是你害的,父亲并未相信,只是猜测你在官场上可能得罪了人,还想提醒一二,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眼见楚怀玉敛了笑意,周怀瑾声音越来越低,很快止了声。 楚怀玉面无表情道:“我确实得罪了人,对方还是有权有势的大人物,你们又当如何?” 周怀瑾察觉到气氛不对,不敢再开口了,扭头去看父亲,只见他脸色阴沉,良久,冷声反问: “既然楚大人承认了我周家是受你连累,我们也已找到了这里,你又打算如何处置?” 楚怀玉耐心已经耗尽,直言道:“你们有两个选择,一,恨我怨我,帮着旁人对付我。二,与我同仇敌忾,找罪魁祸首报仇?” “你们先选,再谈我会如何对待你们。” 说完,楚怀玉一手搭在石桌上,手指无声敲击着桌面,明显是在等对方回复. 一直站在旁边当背景板的安管家忍不住腹诽:您这么问,无论对方心里怎么想,嘴上肯定会说选第二个啊。 周怀瑾也在暗中给父亲使眼色,父亲能够起家靠的是闯关外的胆量和武力,后来稳定下来也没学会商人的圆滑狡诈,否则也不会在落难时无一人帮衬。 事到如今,他们已走投无路,总不能被人搞破产了,还帮着对方去害表弟吧,那跟认贼作父有什么区别? 这会儿可不能意气用事,逞口舌之快啊。 周亚没考虑多久,蹙眉道:“民不与官斗,我只是小小商人,有何能力对付大人物?被打碎牙齿也只能和着血往肚子里咽。” 接着话锋一转,“要我帮你也可以,只要你能保证周家在陇西的亲眷安全。” 楚怀玉略一思索,点了下头,“只要你们听话,我自会尽全力保你家人安全无虞。” 周亚眼角抽了抽,努力忽略“听话”二字,咬牙道:“成交。” 楚怀玉目的达成,一刻也不想在这多待儿,起身理了理衣裳,道:“既然要认亲,今晚楚府设宴,你们可以过来。” 周家父子目送楚怀玉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周怀瑾欲言又止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父亲,“咱们这究竟是认亲,还是认了个主子?” 周亚:……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 楚怀玉回府时已经晌午,婉姝刚安排完晚宴菜色准备事宜,正坐在屋中喝水。 见怀玉进来,将菜单递了过去。 “我不知你那几位朋友的口味,你瞧瞧可需改动什么?” 楚怀玉大致扫了一眼,眉头微挑,然后将单子放到一边,肃着脸坐下,道:“挺好的,他们不挑食……阿姐,我有事和你说。” 婉姝观他神色,还以为事关那匣子里的银票,立马使了个眼色让屋里丫鬟全部退下。 “何事?” “我刚刚出去见了舅舅。” 婉姝疑惑,“三舅舅?” “是我母族舅舅。”楚怀玉垂下眼,简单叙述了大致情况,情绪明显有些低落。 婉姝听完惊诧又后怕,下意识握住怀玉的手,想了想,安慰道: “这不是你的错,若周家真心待你,能多个舅舅,是好事,便是舅舅心中有怨,只要不生害你之心,到底是因我们遭难,还是要尽力安抚保全,多门亲戚总好过多个仇家。” 私心里,婉姝还是希望能多个亲人疼爱怀玉,他少时已经吃尽苦头了,哪能到今日还要经历与亲人反目。 楚怀玉看婉姝表情便知她在想什么,倾身抱住她的腰肢,埋首在她颈间,心道他有阿姐一人便足够了。 面上闷声应答,“嗯,我邀了他们今晚过来。” 婉姝以为怀玉回忆起了过去,心中难过,便由着他抱,并学着母亲安慰自己的动作,伸手轻拍他后背。 “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 楚怀玉眸光微闪,低声问:“阿姐不生我气了吗?” “那些银票,是正道来的吗?” “自然。” “那我便不生气了。”婉姝可没忘记自己为何生气,正要再加一句,“但你往后不能再戏弄我”。 便见怀玉抬起了头,脸对着脸,在距她不过一拳的距离,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她。 “那我可以亲亲阿姐吗?” “……” “阿姐,这里难受。”楚怀玉一手握住婉姝的手放在胸口,不给她思考的时间,另一只手便揽住婉姝肩膀,吻了过去。 * 傍晚,楚怀玉的友人陆续登门。 最先来的是王鸿远与程鑫,包庶期后脚赶到,然后是吴旻睿与包幼兰夫妻俩。 包幼兰自是冲着婉姝来的,进门就抓着她好一顿亲香。 大家基本都认识,倒也自在。 包幼兰做为唯一的女客,又与婉姝确认了其他客人身份,当场不拘小节地表示要与大家同桌而食,不必为她单开一桌。 吴旻睿身为丈夫而没有反对,旁人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只是周家父子突然登门,令场上氛围有了变化,包幼兰也不再提座位之事,默默退到一边去了。 在众人的见证下,周家父子与怀玉完成认亲,婉姝笑盈盈请二位上座。 王鸿远等人识趣地聚在另一桌,有聪明的打眼扫过两桌同等摆设,就会猜出那桌大概就是专门为了周家准备的,譬如包庶期,不过这种事心里知道就好,无人宣之于口。 周家父子也端着笑容,没有做出任何引人怀疑的举动,并适当表现出了遇难亲戚登门的窘迫,在怀玉有意询问之下,说出了自己的遭遇。 程鑫一听,当即表示自家生意涉猎广泛,可以帮忙留意那批货的去向。 周家父子连声感谢。 “嗐,怀玉的舅舅便是我程鑫的舅舅,这点小忙算什么,正好晚辈最近也在钻研跑商的生意,若舅舅有时间,不知可否指点一二?” “当然。” 恰在此时,贺枫与崔黎赶到,前者步伐明显快了一些,眼睛在场中扫一圈,没有看到楚河,不由看向程鑫。 “你方才说谁舅舅?” 程鑫嘴角一抽,很想问问贺枫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昨儿才见过楚三爷,怎么今天就犯魔怔了。 眼神示意他看周家父子,简单解释了下情况。 贺枫朝周家父子抱了抱拳,自我介绍了名字后便退到一边,崔黎同样动作,旁人见此,以为他与贺枫是一起的,便没有多问。 人已经到齐,怀玉与婉姝分别向大家表达了一番感谢,然后便招呼大家开席。 天气寒凉,婉姝特意准备了锅子和鹿城特色鹿肉,还亲手为新舅舅布了几回菜。 惹得周亚笑得越发真实,并在心里感叹,大家闺秀就是不一样,不仅礼数周全,还嘴甜贴心,对他这个便宜舅舅也没有看不起的意思。 便宜外甥真是走了大运。 包幼兰坐在婉姝身边装文静,没有太过关注周家人,眼珠子偷偷乱转,看看爆炒鹿肉红烧鹿肉,又看看用来烫锅子的鹿肉片,嘴角微微抽动,忍笑忍得辛苦。 到底是刚成亲懂的少,今晚某人怕是有的受了。 另一桌的青年们,亦是各有反应,有人尴尬避开某些菜品,有人浅尝几口就转移阵地,亦有人吃得甚欢,惹得旁边单身人士频频投递眼刀子。 包幼兰:…… 婉姝注意到包幼兰在看另一桌,神情似有不悦,小声关心道:“幼兰,怎么了,可是菜色不合胃口?” 包幼兰轻咳一声,收回骂人的目光,道:“没有,都很好吃,只是想起往年入冬后,鹿城常有冬猎活动,冬季动物毛发旺盛,适合制冬衣,我今年想要鹿毛做的。” 说起这个,包幼兰来了兴致,邀婉姝到时候一起去猎鹿制衣。 婉姝见包幼兰对自己的态度一如从前,心里感动,点头答应。 包幼兰很高兴嫁了人后与婉姝距离更近了,畅想未来各种姐妹活动时,又想起另外一事。 “对了,还记得去年与我们一起打马球的王燕茹么?她如今也在鹿城,是郝指挥使的夫人。” “如今马球场不再办比赛,有人买下来做了大改动,添了许多项目,专做富人生意,王燕茹要组建一支女子马球队,前几日还与我说缺人手,知晓你要嫁过来,还打算招揽你呢。” 婉姝眸光微顿,想到王家与寿王府的关系,没有马上应下。 “既然是组建球队,想来要时常练习,你也知道这宅子赐下不久,好多地方需要布置,我怕是要忙一阵子,此事容我考虑考虑。” “嗯嗯,打理宅子要紧,那我就先去探探情况,万一与其他人合不来,咱们便另起一支队伍自个儿玩儿,嘿嘿。” 婉姝笑着点头,“好。” 宴席约莫一个时辰就散了,周家父子知晓二人新婚,散场后稍坐片刻便也告辞。 待一切收拾妥当,躺到床上,婉姝正想与怀玉说说王燕茹的事,刚起个头,便被堵住了嘴巴。 婉姝睁大眼睛,羞恼地瞪着覆在身上的人,想问问他是不是禽|兽,知道她有多累吗? 楚怀玉一脸委屈,拉着婉姝的手摸向自己。 “方才我还以为自己得病了,安管家说是鹿肉的缘故,阿姐,帮帮我,我好难受。” 婉姝:!!! 婉姝此时才想起,鹿肉好像大概似乎是有壮|阳的功效。 可是,她明明给云霞看过,安管家也知道采买了多少鹿肉。 为,什,么,没,人,提,醒,她! 婉姝震惊又气愤,一时竟忽略了掌心的异感,直到脖颈间传来痒意,耳边响起怀玉的低声祈求。 “阿姐,好阿姐,帮帮我。” 婉姝反应过来时已经衣衫半褪,羞地她脸颊发烫。 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谁犯的错便由谁来承担后果了。《 》 100-110 第101章 新婚燕尔 清晨, 一缕日光透过窗户,打在嫣红的床幔上,从缝隙中窥视紧紧相依的男女, 探得几分春色。 楚怀玉如藤曼般从背后缠着婉姝,下巴抵在她头顶, 几乎将她整个人包裹。 他早早醒来,见婉姝还在酣睡,眉眼间尚存一丝疲态, 默默收回勾缠着她下身的长腿, 放轻动作下了床。 拿了安神香点上,等婉姝彻底睡沉才披上外衣出去。 约莫一炷香时间后, 他再次返回房间,已然浑身清爽,连鬓角也修得完美。 他褪下外衣重新钻入床幔, 担心身上水汽冷到婉姝, 没有马上进被窝, 而是坐靠在床头,随手挑起婉姝的一缕乌发在指尖缠绕, 同时垂首凝望她侧颜。 爱意如有实质般盈满心头, 喷薄欲出,誓要浸染全身每一寸血肉肌肤。 身体随着时间回温, 渐渐变得滚烫。 忽地喉咙滚动,指尖动作也随之停滞。 楚怀玉回神时,双唇已经贴上婉姝的耳漫, 短暂的停顿后,他顺应内心张口含住。 指尖那一缕发丝不知何时挂在了他的手臂上,摇晃颤动, 半晌,才落回锦被上,重获平静。 房门吱呀,开了又合。 春燕站在廊下等候主子起床,眼看着姑爷接连往外跑了两趟,自己倒是一脸清爽,也没说小姐醒没醒。 难道是在暗示她去喊小姐起床? 可昨晚不是特意吩咐了,今日不许吵闹,任凭小姐睡到自然醒? 春燕不懂,便直接问了出来。 “时辰不早了,可要奴婢去唤小姐起床?” “昨儿不是吩咐过,不喊你们便都消停些。”楚怀玉蹙眉瞥了眼春燕,似是对她的想法不满,说完推门进屋,合紧了房门。 春燕:…… 下人们一早上都安静如鸡好吗,到底是谁不消停啊? 春燕愤愤闭嘴,眼睛死死盯着房门,她倒要看看小姐若是不醒,姑爷会不会出来第三趟。 …… 婉姝醒来时,感觉胸腹一片潮热,低头一看,便见怀玉埋首在怀,一手揽着她的腰身。 而她自己更过分,手臂搂着他头不说,一条腿还搭在他身上,好似是她强硬揽人入怀。 不禁小脸一红。 婉姝赶紧往后退了退,只是刚有动作,怀玉便抬起头,睡眼朦胧似才被吵醒,声音还有一丝暗哑。 “阿姐醒了。” 近在咫尺的美颜冲击令婉姝心跳加快,故作镇定地坐起身,“什么时辰了?” 楚怀玉确实又睡着了,只不过在睡之前搞了些小动作而已,清醒后发现婉姝脸上酡红,嘴角勾了勾,痛快起身下床。 “今日无事,不必在意时辰,阿姐想睡多久都无妨。” 婉姝观外头光线,发现已过巳时,有些震惊自己睡这么久,赶紧挪到床沿穿鞋。 正打算唤人进来,眼前递来一杯水。 “阿姐喝水,我去喊人。” 婉姝抬眸看了眼怀玉,她每日起床总要先喝一杯清水,也不知怀玉是否提起了解过她的习惯。 总归是贴心之举。 婉姝红着脸接过,应声说“好”。 洗完漱,又用过晚了时辰的早食,下人们便都识趣退了出去,留新婚小夫妻单独相处。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这时候婉姝才真切感受到自己成了家,往后她就要与怀玉一起过日子了。 这种真实又荒谬的感觉,让她倍感新奇的同时,又有些茫然,甚至心生忐忑。 娘说夫妻之间交心很重要,而交心在于相处,找到令两人都舒服的相处之道,便掌握了维系亲密关系的技巧。 婉姝对于夫妻相处之道尚处在“知晓许多理论,但从未实践过”的新手阶段,以她浅薄的经验来看,现在应该说点什么。 “明日回门,今晚要早些休息。” 说完她便后悔了,虽然她真没有别的意思,但听起来好似在提醒什么。 关键在于,她觉得这提醒也没错,就是这般直白来说有些羞人。 她解释不是,改口也不是。 一时间,她自己都觉得尴尬。 楚怀玉倒是表现得极为稳重,点头道:“阿姐说的没错,回门礼我已经让人备好了,听说新妇回门要穿新衣裳,阿姐可有备着?” 婉姝迅速点头,“都备好了。” 楚怀玉看出婉姝的不自在,试探道:“要不,阿姐换上试试,看看有无需要改动的地方?” 回门衣服是出嫁前几日改好的,自然合身,不过受眼下气氛影响,婉姝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走到屏风后,婉姝悄悄舒了口气,压下心里那股想要尖叫的轻微崩溃之感,磨磨蹭蹭换好衣裳。 另一边,楚怀玉也悄悄灌了杯凉茶,控制自己的眼睛不乱动,不去想屏风后的画面,并在心里说服自己。 他与婉姝有数十年的时间,不是光靠那种事就能得到婉姝全部心意的,身体的欢愉很重要,心情舒畅更重要。 他可不是光学了床上的本事,讨婉姝欢心的手段多着呢。 待婉姝出来,便见怀玉面露惊艳之色。 “阿姐真美。” 婉姝眨眨眼,慢慢转了一圈,“我感觉尺寸刚刚好,你帮我看看有没有瑕?” 楚怀玉配合地仔细打量后,扬起笑容道:“很完美,明儿阿姐便穿这个吧。” 婉姝也笑,“好,那我去换下来,可不能弄脏。” “嗯,阿姐换了衣裳,我出去走走吧。” “好呀。” 反正才吃过饭,出去走走消消食也好。 二人走出房门,楚怀玉示意下人不用跟着,然后牵着婉姝走过游廊,从东侧小门进入善忠楼所在院子。 此处结构简单,只有一湖一亭一楼阁。 楼阁有五层,是鹿城数一数二高的建筑,据说是一位极其富有博学,又喜好在读书闲暇时望远景的商人所建,后来商人搬离鹿城时将此处赠给某位官员,官员又被抄家,便到了皇室手中。 到怀玉手里时虽只剩空壳,但楼内格局仍保留着最初的妙思,怀玉又特意找巧匠做了一些改动,精心布置过,他很有信心能得婉姝喜欢。 刚踏进门,婉姝最先感受到一股暖意,屋内却没有壁炉火塘,也不见炭盆暖炉。 楚怀玉看出婉姝的疑惑,笑问:“阿姐可听说过椒房?用花椒粉涂墙,不仅生香防虫,还有升温之效。” 花椒是当时名贵香料,用人于祭祀,食物调味,都称得上奢侈,婉姝头一回听说还能用来涂墙,这得花费多少银两啊。 她食过撒了花椒粉的烤肉,花椒辛辣,确实能使人发热,但她觉得番椒比之更加强烈,价格也便宜许多,为何不用番椒? 还是说花椒有何特别之处,对泥土加热效果更好? 这样想着,婉姝便问了出来。 楚怀玉闻言,先是赞叹阿姐妙思,而后如实回答自己也不知番椒是否可行。 “不过,屋内这般温度,并非全靠花椒。” 一层设有卧室书房客厅三个区域,进门便是客厅,板壁后有两道小门连着后院,两道小门见有烧水房。 怀玉牵手婉姝走至水房,指了指高起的炉灶,“匠人说此炉灶同墙,墙中留空,要想楼内寒冬取暖,还是要烧灶的,只是设计取巧,又添椒墙,比寻常取暖要容易持久许多。” 婉姝了然点头,眼中有精光闪过。 用很少的柴就能取暖,待天气再冷些,他们可以搬到这里来住,岂不美哉。 楚怀玉笑笑,“还有更有意思的,阿姐随我来。” 二人又回了客厅,来到东侧客桌前,两套用来的待客桌椅靠墙而置,墙面挂着一排六个雕刻花纹的长条形框画,框画是全木制,还算雅致,并非名贵之作。 只见怀玉踩着中间的一把椅子登上左侧方桌,手掌按在方桌正上方的框画低端,往上一抬,框画下半部分竟滑了上去,露出一方能够通过一个成人的洞口。 楚怀玉钻了进去,手一松开,框画便自动恢复原样。 婉姝紧紧盯着框画,好一会儿没听见什么动静。 “怀玉?” “怀玉!” 就在婉姝以为怀玉又要戏弄自己时,怀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阿姐,我在这。” 婉姝惊然回头,竟看见怀玉从楼梯处下来。 婉姝瞪大眼睛,回头看了看框画,又转头看向怀玉,满眼都是惊奇,指着框画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楚怀玉走到婉姝身边,老神在在道:“嗯,简单来说,这是一道可以升降的机关。” 婉姝却激动地抓住怀玉的胳膊,“你是说可以升到楼上去?我方才都没听见动静,是不是不费力气,我可以试试吗?” “自然。”楚怀玉笑着点头,自觉地牵住婉姝的手,“我扶阿姐上去。” 婉姝连连点头,动作麻利地登上桌子,便学着怀玉之前的动作钻了进去。 “阿姐可以坐下,拉拽里面的绳索便可上升,亮光便是类似这框画的出口,待腰腹对上出口便停手,出口挡板有凹槽,摸到凹槽往上提就好。” “好,我记得了。”婉姝欢喜地应了一声,便迫不及待地松开了框画。 婉姝盘腿坐好,借着镂空花纹透进来的光线很容易便抓住了绳索,试探性地用力一拉,整个人突地上升一截,将她吓了一跳,接着便是惊叹,兴奋。 就像是刚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婉姝双手并用,快速地拉动绳索,一不小心便超过了一道出口。 她顿了顿,又继续拉动绳索,不过这次放慢了些,待有一次看到光线,才在合适的位置停了下来。 手指摸入凹槽往上一提,出口打开,一个陌生的房间便呈现在眼前。 婉姝探头往下看,见下面是个花台,上面还摆着花瓶,正当她在想怎么下去时,怀玉快步走来。 楚怀玉在二楼等了一会不见婉姝露面,便猜她可能上了高层,他想起高层的设计,赶紧又往上跑,果不其然,婉姝停在了三楼。 他走过去,将花台连带着花瓶一起挪开,而后朝婉姝伸出双手。 “阿姐,我抱你下来。” 婉姝正当热血,直接将头缩回,笑嘻嘻道:“我去顶楼看看。” “……” 婉姝不紧不慢地升至五楼,一打开出口便看到怀玉站在眼前,气息微喘。 见到她,他再次伸出双手。 婉姝这次倾身扑了过去,由怀玉抱孩子似地抓着腋下举出来,然后一手滑至后背,直接将她按到腰腹上。 婉姝啊的一声,双手搂住怀玉的脖子,双腿也不得已盘上他的腰,听他在耳边喘息道: “阿姐可满意了?” 婉姝听出怀玉语调暗含危险,急忙拍拍他后背,“满意满意,快放我下来。” 楚怀玉旋身走了几步,此处一道玄关,往里走几步便是一间书屋。 门边摆着一方卧榻,楚怀玉将人放到榻上,倾身道:“既然阿姐满意了,便给些奖赏吧。” 话音才落,唇舌交缠。 第102章 如胶似漆 在婉姝的印象中, 楚怀玉的吻温暖而虔诚,无论多么投入,总是温柔的。 今日怀玉却直白热烈许多。 十指交握, 极尽缠绵。 好似天地都为之安静下来,只有唇舌交融和心跳声回荡在耳边。 就在婉姝被夺走全部呼吸, 浑身瘫软,以为自己快要窒息时,唇上的热烈才缓和下来。 禁锢她双手的掌心滑至头顶, 又拂过额心眼角, 最后随着亲吻结束而停留在脸侧。 楚怀玉铭记初心,在快要失控时停了下来。 唇畔分离时拉出一丝银线, 又被他蜻蜓点水地吻去,才彻底结束了这个吻。 他趴在婉姝耳边喘息,拇指摩挲着娇嫩的脸颊, 好似这样就能快些平静下来。 感受到婉姝开始挣扎, 他的呼吸猛然加重, 哑声劝阻。 “阿姐,等一等。” 婉姝身体一僵, 再不敢动。 过了好一会儿, 楚怀玉的呼吸总算恢复平静,却压在婉姝身上不肯起来, 保持与她交颈的姿势,唯独声音软下来。 “阿姐,我不欺负你。” “我好爱你。” “我会永远待你好。” “你也爱我好不好?” 危险解除, 婉姝也放松了些,没感觉被压的难受,便由着怀玉亲近, 听他这般甜言蜜语,比起感动,她理智恢复更快。 又或许是因为他将态度放得太软,卑微撒娇的样子激发了她心底的恶念,使她遵从上位者的本能,在这般甜蜜时刻也能迅速冷静下来,并生出逗弄的心思。 “人心易变,你爱我时自然待我如宝,若哪一日你不爱我了呢?” 听她这般质疑,楚怀玉心里并无不被相信的失望,反倒因婉姝的担忧而露出笑来。 情字煎心,痴爱犹疑。 他不要婉姝煎心,但愿受她犹疑。 “阿姐聪慧,不受言语蛊惑。” 怀玉用鼻间蹭了蹭她颈侧,温声细语。 “那便只管用眼睛看着我吧,看我究竟如何待你,若我负你,不必犹豫,拿起最尖锐的利器,杀我。” 婉姝闻言轻皱眉头,又很快舒展,她抬手覆上怀玉后脑,止住他挑逗的动作,让他认真听着。 用同样温柔的声音回道: “我不会杀你,我知道你,就算不爱我,也不会欺我辱我,就算你真的欺负我,我也舍不得杀你。” “大不了,一纸离书,各生欢喜。” 楚怀玉心头一紧,光是听到她说离开的话,他便难以接受。 他生要与婉姝同衾,死也要与她同椁。 “不。”他从来都是个自私自利的,便是能与婉姝共白头,他也要死在她前头,他无法面对死别,更受不住生离。 倘若真有婉姝说的那一日,他定是被旁人夺舍了,便不必再存活于世。 “若真有那日,求阿姐定要杀了我,无论那时的我如何辩驳,都要坚定不移的杀死我,我的尸体是属于你的。” 楚怀玉抱住婉姝身子,猛然收紧双臂,声线越发沉,连眼神都变得阴鸷疯狂。 “我是属于你的,全部都是你的。” “阿姐,答应我!” 婉姝被勒得呼吸一滞,没料到闲聊时的玩笑之语竟教怀玉这般较真激动,不禁有些怔愣。 但想到他幼年辛苦,或许是太没安全感才如此。 于是忍着被紧勒的难受回抱他。 “好好,我答应你。” “我们才成婚,作甚讲这些不吉利的。” “以后我们都要好好的,互相珍惜,彼此信任,我们要永远开开心心的在一起,好不好?” 婉姝没听到回应,便抬起双手捧起怀玉的脸,让他看着自己。 “嗯?” 楚怀玉眸中深潭顷刻间消散,眼神恢复清澈,嘴角也扬了起来,低头亲婉姝两口,才笑道:“阿姐说的对,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甜蜜模样与方才判若两人,而婉姝毫无察觉。 楚怀玉说完退开身子,站了起来,同时将打横婉姝抱起。 “做什么?”婉姝瞪着双眼,里头明白写着“你再敢乱来我就要发火了”。 楚怀玉抿唇笑了笑,抬步往楼梯走去。 “午睡时间到了,一楼比较暖和,那间卧室是我布置的,我们去试试,若睡得舒坦,等天冷了我们就搬过来住,如何?” 婉姝确认怀玉没有其他心思后,接受了,“好吧。” 此间卧室空间较小,但床榻很大,或是称之为炕,因为底下有热度传来。 楚怀玉将人放上去,顺势窝进婉姝怀里,像是大型狗狗般蹭蹭她下巴。 “睡醒后我们再去看其他地方。” 这一日,随着二人将全府逛了一遍,成亲之初的别扭隔阂也在不知不觉间消散。 便如万千新婚小夫妻一般,如胶似漆。 翌日,婉姝天没亮就醒来,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嘴上就念着要去确认回门礼是否准备周全。 便是怀玉将她按回被窝,搂在怀里保证都准备妥当了,她也没有妥协,非要起床亲自去瞧。 楚怀玉没有立时撒手,很快就受到了无情痒痒手的攻击,一番笑闹后,两人都清醒了,便遂了婉姝的意。 待婉姝梳理一通,天也见亮,吃过早食后启程,申时便抵达顾府。 今日回门宴,除顾家人全部到齐外,参加了婉姝婚礼的楚家人也都在场,以表达对怀玉的重视。 小夫妻被热情迎进门,得众亲好一番问候,又一起热热闹闹地用过饭后,便在堂屋分坐到了两处。 一处全是女眷,婉姝受到了事无巨细的关心。 另一处是男人堆,怀玉既得到了亲人般的关怀,也感受到了来自岳家的敦促与警告。 唯一对他从头夸到尾,满脸笑容始终表达善意的,只有楚二舅舅。 也是这位二舅舅,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私下与婉姝密话。 “倘若那小子欺负你,只管写信告诉舅舅,就冲他身上留着楚家的血,舅舅就算宰了他都可以说是清理门户。” 婉姝与二舅舅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却比另两位舅舅还要亲近,只因她自小与二舅舅勤于信件来往,性情相投,亦亲人亦笔友。 听得二舅舅这般海口,便知他是担心自己在夫家受委屈,她只用一句话就让二舅舅放心。 “怀玉将府库和铺子都交由我管,连私房都添入我嫁妆,光银票就有数万两呢,他敢欺负我,饭都没得吃。” 楚二爷听到这话才是真的满意了。 这场家宴,人人高兴。 楚家一行人因要趁夜赶回青州,天色暗下之前便告辞离开。 而婉姝与怀玉因今日来不及返回鹿城,要留宿娘家,按照习俗,二人今夜不能同房,便各自住在自己以前的房间。 这也方便了母女俩单独说话。 有些私房话这时才好开口,得知怀玉没有让她吃苦头,又听她说了周家上门认亲之事,楚氏的心情也跟着起落。 好在婉姝和怀玉都不是糊涂的人,对周家的态度和处理方式都很妥当,楚氏便压下了立马让人去查周家的冲动。 “你们处理的不错,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周家与怀玉只有血亲,并无感情,若发现可疑之处,切勿掉以轻心,拿不定主意时定要寻你父兄帮忙。” “嗯嗯。”婉姝一一应下母亲的叮嘱,她不想母亲跟着忧心,对周家人的描述多是好话,接着便很快转了话题。 “娘,如今女儿嫁了人,无法常伴左右,源儿年纪又渐长,该住得宽敞些,我这屋子往后便给他住吧。” 楚氏知女儿说这话是真心的,也是不想她这当娘的为难,心中熨帖的同时,笑着点了点婉姝额头。 “你呀,咱们家又不是什么小户,你娘掌家这多年,若连一间女儿的房间都留不住,岂不是白活了?” 为了让女儿安心,楚氏耐心解释着。 “你不能光想着你兄长那一房,别忘了娘肚子里还有一个,他官职已不低,两个孩子年岁相差也不大,不能厚此薄彼。” “你兄长已经在看宅子,待过几个月,他们便开府另住,不必与长辈挤在一处,他们乐意得很,哪里用得着你让出房间,莫非是你嫁了人,以后就不愿回娘家小住了?” 婉姝自是极为高兴自己在娘家留有位置,当即搂住母亲的胳膊撒娇。 “回的回的,我一点都不想离开娘,只要娘在有了更小的弟弟或妹妹后,不嫌姝儿烦就好。” “你啊,小贫嘴。” 这厢母女俩在房中说私话,另一边楚怀玉也被叫到书房,谈话间,免不得也提起了周家之事。 顾家父子对此十分重视,提醒怀玉谨慎防备着,并决定派人去陇西调查周家。 另外,顾承封还提到了郝威,介绍完此人基本情况后,道: “他与我和王彦青皆是同窗,知晓张悦然的事,仍与王家结亲,非是趋炎附势之辈,你可与他多来往,不过也莫要全然相信。” 人人以自家立场为主,没有利益冲突时是为友,互帮互助,但若遇到涉及家族利益之事,只会就事论事。 楚怀玉明白兄长未尽之言,点头受教。 “昨日得到消息,东境边关最近似乎不太安生……” 这晚,顾家书房的烛火一直燃至后半夜。 …… 翌日,因还要去荣县拜见老师,怀玉与婉姝一早便从顾府出发了。 屈游为怀玉提亲,又做证婚人,足以说明对怀玉的看重,师母更是和善性子,对婉姝十分亲热,一见面便给了红封,全然是将怀玉当成自家孩子疼。 吃饭时,师母又是夹菜、问婉姝口味,又是警告怀玉不许欺负她,临走时还送了婉姝一对玉手镯和不少上好衣料。 老师虽然略显沉默,但敦促训诫的话里也不乏对怀玉的关心。 婉姝亲眼目睹了二老对怀玉的疼爱,真心替怀玉感到高兴,回鹿城的路上便与他说: “师父师母对我们这般好,我们以后要好好孝敬他们。” 楚怀玉往婉姝身边挪了挪,紧贴着她不够,还将人揽入怀中,并将下巴搭在她肩膀上。 “嗯,逢年过节都送份礼过去,以后给他们养老送终。” 婉姝听他语气慵懒,似没对自己的话上心,伸手掐了下他胸口。 “我在认真同你讲话。” 楚怀玉夸张地“嘶”了一声,并迅速握住胸前作乱的手,轻轻捏了捏,委屈道:“我也在认真回阿姐的话,阿姐力气好大,疼。” 楚怀玉自小明白“凡事都有代价”这个道理,他承了师父师母的恩情,自然会回报。 只是他与老师之间,并非婉姝想的那般简单纯粹。 他不想让婉姝以为多了双父母,以后都跟着操心劳力。 “阿姐,我只是有些疲累,昨晚只睡了一个时辰呢。” “哦哦,那你躺下睡会儿吧,我不说话了。” “可以躺阿姐腿上睡吗?”楚怀玉裹着婉姝的手揉胸口,边巴巴地问。 婉姝:“……行。” 第103章 吃醋 今早天才亮, 婉姝忽然醒来。 仰头看了眼紧贴着自己睡相安稳的怀玉,缓缓将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拿开,然后轻手轻脚地起身。 刚挪至床沿打算穿鞋, 身后便响起怀玉略微沙哑的询问。 “阿姐去哪?” 同时后背被覆上一片温意,腰身也被一双手臂环住。 “舟车劳顿两日, 昨儿回来阿姐便喊累早早睡下,有何要紧事,教你醒得这般早。” 故意放软的嗓音令嗔怪的语气化为撒娇, 显然是想要婉姝躺回去继续睡。 婉姝微微偏头, 便瞧见怀玉从身侧探出头来,睡眼惺忪地仰视着她, 墨发散落脑后,露出精致面庞,衣领半敞, 锁骨若隐若现, 好一幅诱人春色。 可惜婉姝不解风情, 只觉怀玉此刻漂亮又乖巧,令人想要对他好。 她浅笑回道:“今儿立冬, 我去准备祭祀供品, 用不着你帮忙,你继续睡吧, 到时辰再唤你。” 楚怀玉眨眨眼,想起了立冬是重要日子,便松开婉姝的腰, 坐起身整理衣裳,眼神也变得清明。 “我同阿姐一起。”便是无事可做,也想黏着她。 楚家宗祠远在青州, 无法祭祖,便只拜神灵,再给怀玉父母牌位上香供果即可,仪式并不繁琐。 时下,人们在祭拜结束,用过丰盛的团圆饭后,多会出门拜访亲友,聚会娱乐。 婉姝往年也会带上吃食与小姐妹相聚,一起消磨半日,便问怀玉是否要去拜访周家舅舅,以及邀请朋友来家里玩儿。 “我去周家走一趟,说几句话就回,王鸿远他们前两日才来过,无需再聚,等我回来,带你出去逛逛鹿城。”楚怀玉说出打算。 统共九日婚假,如今只剩下一半时间,他恨不能时时刻刻与婉姝黏在一起,不必要的事情就可以免了。 “你一人去舅舅那?”婉姝觉得自己做为新妇,该与怀玉同去拜访长辈才是。 楚怀玉并未遮掩自己对周家的冷淡,“周家的案子尚未解决,危险还在暗处,你不去也不会落人口舌。” 婉姝没细问案情,但也知道有人想利用周家对付怀玉,怀玉懂得多,做事周全,她也不想拖后腿,便听从他的安排。 “礼品我备好了,你记得带上。”毕竟是亲舅舅,又已认亲,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好。” 周家父子仍住在之前的民宅,因为楚怀玉说在官府查出他们所报案件有进展之前,最好什么都别做,两日从楚府回来后就没出过门。 今日两人也吃了小厮买来的迎冬饺子,但心里担忧陇西家眷的安危,味同嚼蜡,毫无过节氛围。 对于楚怀玉携礼登门,两人都有些惊讶。 楚怀玉没在意他们的表情,也没说客套话,将身边的王小介绍给他们,直奔主题。 “我已派人前往陇西,过几日就会有消息,王小会来告知你们结果,你们的案子还未有眉目,非必要莫出门,有事就让小厮去办。” 之前暗中看守他们的人已经化身小厮,为了保证二人安全,武功较高的那个一直留在宅内。 周家父子知道怀玉是为他们好,点头应下,看出他态度冷淡不愿多谈,便也没去追问。 楚怀玉离开时,有些意外收到了周亚准备的冬衣。 周亚表情和语气都显生硬,“条件有限,让小厮在成衣铺子买的,不合身就让下人改一改。” 楚怀玉很给面子地行了一礼,勾唇道:“多谢舅舅赐衣。” 一声舅舅,教周亚表情更僵了。 人走后,周怀瑾摇头叹气,心道回家路费都给花出去了,万一发生意外,怀玉也不管他们,到时逃跑都要沿路乞讨。 不愧是他爹,什么时候都得要面子。 关键还真教他准备到了。 周亚打眼就知道蠢儿子在想什么,气得一巴掌呼了过去。 “叹叹叹,福气都让你叹没了,没事做就去练功!万一遇到刺杀可别只望老子能保全你。” 周怀瑾:…… 看来他爹也没有表面那般镇定,都开始作弄他了。他打小就体弱不适合练武,临时抱佛脚只会令他体虚啊。 这厢周家二人父慈子孝,另一边的楚府,夫妻俩也甜甜蜜蜜地相携出门。 鹿城与信都距离不远,习俗自然也相似。 此时街上正进行着乞寒之戏,男人们脱去上衣,头戴面具,抱着水盆在大街小巷泼水嬉戏,以求驱寒避邪。 还有壮汉摔跤娱乐,亦不乏妇人小孩互相追逐,总之十分热闹。 婉姝喜欢热闹,看得高兴。 楚怀玉瞧见那些膘肥体壮的肉身,迅速拉着婉姝转了方向。 “前些日河面结冰,此时应有人在踢球。” 信都城内无宽河,只能供人滑冰,婉姝从前只听说过有人喜欢在冰上踢球,还未亲眼见过,当即催促怀玉快带自己过去。 两人到时,岸边早已围满了人,时不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喝彩声。 婉姝拒绝去茶楼远观,拉着怀玉寻了空子挤到岸边,近距离围观,仿佛都能感受到两队人马在激烈抢夺时散发的热血气息。 婉姝虽无偏向哪支队伍,却也看得投入,情绪随着双方激烈程度起伏,时而紧张地攥紧怀玉手掌,时而因为某个队员绝妙身法而惊呼赞好。 起初,楚怀玉见婉姝高兴也心情极好,直到婉姝渐渐偏心红队,并开始关注其中一名队员,他便有些吃味了。 “阿姐,起风了,当心受寒,我们去茶楼歇歇吧。” 婉姝却看也不看他,仍紧盯着场上,速声道:“等下,就快结束了,红队再拿一分就获胜了,你快看,幼兰相公身法好俊,哇,抢到了!” “小心右侧!” “香马上燃尽了,快快,踢进这一球就胜了。” 听着妻子夸赞助威旁的男人,即便对方是已婚友人,楚怀玉也来了醋意,于是紧抿双唇,沉默地盯着婉姝脑后。 结果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婉姝察觉他的情绪,反倒等来吴旻睿进球夺胜,婉姝高兴地踮起脚尖,随着人群大声喝彩。 楚怀玉脸色一黑,真想立马将人抱回家。 婉姝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散发的黑气,正四下寻找包幼兰的身影。 幼兰与他相公兴趣相投,正值新婚,这般重要的日子,定然也是一起出来玩的。 婉姝扫了一圈没找到人,直到冰上两队人散场后,吴旻睿一边与围观群众挥手,一边跑到岸边将彩头邀功似地抛到岸上,惹来队友一阵捶打。 婉姝终于根据那彩头锁定了幼兰的位置。 于是转身拉住不知何时松开的手,对怀玉道:“我看到幼兰了,我们去打个招呼吧。” 楚怀玉不发一言,护着婉姝离开人群后才开口,“人家夫妻出门游玩,还是别去打扰的好。” 婉姝这才发现怀玉脸色有异,好似是对她有些许的……不满? 婉姝眼睛转了转,以为是怀玉自己不想被别人打扰,不愿意去打招呼,便没再劝,笑着道: “你说得对,那我们去茶楼暖暖身子?今日确实寒冷,我们吃些茶就回家吧。” 楚怀玉听婉姝说回家二字,神色缓和下来,牵着她走向最近的茶楼,他提前订了雅间。 结果就是这么巧,吴旻睿早想着赢了彩头赠与夫人,比赛前就说好会请其他队员吃茶,提前订了雅间席面,正是同一家茶楼。 两方人迎面碰上,姐妹俩如同见了失散多年的亲人,立刻抛下身边丈夫,聚首亲热起来。 交谈间,婉姝还不忘朝吴旻睿竖了大拇哥,“没想到吴相公马球打得好,足球也这般厉害。” 吴旻睿挺起胸膛,欣然接受了这顿夸。 包幼兰面上与有荣焉,嘴上谦虚,“嗐,还不是去年打马球摔断了手臂,说是影响他挥球杆,便换了足上活动,整天就知道玩儿,不像你家楚大人,年轻有为……” 包幼兰也爱玩,但架不住婆母天天让她督促相公上进,又有楚怀玉做对比,渐渐地她便也看吴旻睿越发不顺眼了。 明明差不多的年纪,吴旻睿还有父母家族支持,怎么就差距这般大,她自己倒不觉得有多丢面儿,只是担心以后孩子受影响,学他爹纨绔做派。 想到孩子,包幼兰不自觉走了神。 这月月事迟了五六日还没来,不会是有了吧?虽然她确实喜欢孩子,可他们才成亲一个月啊,这也太快了。 婉姝回话后见幼兰迟迟没有反应,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将人魂魄叫回来。 包幼兰脸颊红了红,看一眼还在寒暄的男人们,转移话题,邀请婉姝一起吃茶去。 婉姝婉拒了。 “我们与那些队员不认识,去了怕是教他们不自在,咱们改日单独再约。” “好吧。”包幼兰想了想,道,“还记得前两日我与你说女子马球队的事吗?昨儿几人一起吃茶,说要三日后冬猎,不拘是不是队员,许多人都去,你与楚大人同我们一起去吧。” 见婉姝犹豫,包幼兰小声道:“王燕茹相公也去,到时应当会有不少官员家眷,可趁机结交一番。” 婉姝明白幼兰的意思,甭管大家背地里是何立场,表面功夫还是做的。 毕竟事情不发展到需要撕破脸皮的程度,谁也不想开战,但如果你自己表现得孤僻倨傲,就不能怪大家孤立你了。 这冬猎,怀玉还真得参加。 “好,待我确认那日有空,便给你去信儿。” 双方在楼梯转角别过,去了各自雅间。 婉姝说了冬猎之事,楚怀玉面上倒无抵触,直接应下邀约。 只是给婉姝递茶之时,低声道了句可惜,又要少一日与她单独相处的时间。 婉姝手一顿,忍住笑,道:“方才幼兰还夸你为人稳重,却不见她口中的楚大人似孩童般黏人模样。” 楚怀玉轻挑眉头,看向婉姝的目光略深,“夫妻密事,自然不能让外人瞧去。” 婉姝低头饮茶,不接这话茬。 楚怀玉也没再继续话题,转而说起冬猎所需准备,并询问她想要什么猎物。 婉姝抬眸,瞧得分明,怀玉的眼神好似在说,她便是要那豺狼虎豹,他也会为她寻来。 “幼兰说鹿毛制衣细软,我想多做几身给爹娘送去。” 楚怀玉似乎有些遗憾婉姝不给自己展示雄风的机会,但还是痛快答应会给她多猎些鹿。 不过他的遗憾并未存续多久,因为当晚他便在卧房之中向婉姝展示了自己的能耐。 拨云撩雨之时,还要婉姝答应他以后不能因为旁的男子忽视他,并使劲浑身解数哄她蜜语。 “阿姐,唤我夫君。” “姝儿,姝儿……喊我的名字。” “说你爱我。” 婉姝早已不知天地为何物,任由他索取。 第104章 碰瓷 纵欲是会让人上瘾的, 尽管怀玉将自己的行为解释为新婚燕尔,并保证待他恢复上值后,就不会这般黏人。 婉姝还是被他的缠人程度, 以及越发放纵的房事吓到。 冬猎前一日,才用过早食, 怀玉换上利落劲装,说已在善忠楼下空地备马设靶,邀她一起熟悉马匹, 练习箭术。 婉姝瞧他手持长弓, 笑得一脸无害的模样,心里直突突, 尽管她早已熟练骑马射箭,却毫不怀疑怀玉会与她共乘一骑,再手把手射箭。 很大可能还会在练习结束后, 以清洗为由拉她共浴。 别以为她不知道, 善忠楼烧水房可是才放进好大一浴桶。 婉姝当即寻了借口, 说要与幼兰去绣房挑选绣娘,为制冬衣做准备, 然后不顾怀玉瞬间变委屈的脸, 快步出了门。 昨日给吴家去帖回复冬猎之事,幼兰在回帖中提到今日去锦屏绣庄看花样, 确有邀约之意。 她只是没来得及回信,可不是诓骗怀玉。 楚怀玉:…… 楚府马车直奔锦屏绣庄,婉姝到了才知绣庄正值旺时, 绣娘人手有限,定制冬衣的人已经排到年后开春。 不过吴家与绣庄有生意往来,匀出一两名绣娘也非难事, 吴家只需定下样式和数量,绣庄会开后门尽快赶制。 往年这些小事都是府上婆子来做,但包幼兰新妇进门,头一年便被婆母委以重任,负责采办全府冬衣。 下人倒好说,但给长辈的衣裳,她得亲自过目才能放心,也算表达一下孝心。 收到婉姝帖子时,她正在翻看往年采办冬衣的账目,想到婉姝才成亲,在鹿城没什么亲友,府上应当也没有擅制毛衣的织女,便打算帮她一把。 反正婉姝所需冬衣不会太多,算入吴府单子就成,捎带手的事儿,她还是能做这个主的。 于是,婉姝沾幼兰的光,很快定下制衣章程,不必担心过季才能拿到衣裳。 为表谢意,她特意去珠宝阁挑了件珠钗送她。 包幼兰见珠钗不算太贵重,痛快收下了,只是难免嗔她几句太客气。 “作甚这般客气,我可拿你当亲姐妹处呢,呐,我收了这珠钗,一会儿喝茶的钱可得由我来出,你敢与我抢做东,我可是要生气的。” “你帮我制衣,我送你珠钗,都生欢喜,姐妹之间本该如此嘛。”婉姝笑着挽上幼兰手臂,“再说我初来乍到,以后还要请吴夫人多指点,可不敢怠慢您,吴夫人做东请茶,我定然不浪费一滴。” 包幼兰这才满意地笑了,嘴上同她贫道:“哼哼,这可是你说的,胆敢剩下半点,姐姐我定不饶你,走,吃茶去。” 两姐妹手挽手走出珠宝阁,因包幼兰今日还要去外祖家,不好过去太晚,两人便选了最近的茶楼小坐。 谁也没注意到,距离不远的街角坐着一高一矮两个小乞丐,他们看起来都是十岁上下,此刻正盯着从珠宝阁走出的两人小声交谈。 高壮一些的小乞丐伸了伸脖子,被矮个子拽回来后,憨声问:“老大,那两位哪个是楚哥哥的夫人?” “当然是更漂亮的那个。” “可是我看他们都像仙女,实在看不出来谁更漂亮。” “笨蛋,穿红袄的那个。” 矮个子一直佝偻着身子,双手缩进破袄袖中,一副饱受饥寒的可怜样,只那双时不时滴溜转的眼睛透着股精明与狠劲儿,和狼崽子似的,一看就知道是个难缠的小鬼头。 “小二,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许露面,就算我被抓走了,你也不能去楚府,记住了吗?” 小二一听老大可能会被抓走,登时就急了,“那些官夫人身边的下人都可凶了,万一揍你咋办,要不你还是别去了。” 矮个子瞥他一眼,淡定道:“咱们要相信楚大人的眼光,还有,跟你说多少遍了,要喊楚大人。” 又不是喊了哥哥就真是哥哥,拍马屁也要看对方吃不吃这一套啊。 小二自动忽略后一句,双眼无辜地发出灵魂质问,“既然相信楚哥哥的眼光,为何还要去试探夫人?这算不算脱了裤子放屁……” 矮个子一肘击打断小二的话,低声怒吼:“老子这叫谨慎,谨慎知道不!得了,你这瓜闹,跟你说你也听不懂,你就按我说的做就行了。” “再叭叭,揍死你。”矮个子举起手肘威胁。 小二正脸色痛苦地揉着刚被肘击过的肚子,见此,立马闭上嘴猛点头。 不到半个时辰,婉姝二人便从茶楼出来。 “明儿辰时末,西城门外碰面。” 二人在茶楼前分别,各自登上马车回府。 婉姝早上走的利索,这会儿想到被自己丢下的怀玉,心里生出一丝愧疚,也不知怀玉会不会生气。 “去李记香糕。”婉姝道。 听幼兰说李记是鹿城最好的点心铺子,她买些回去哄人,怀玉应该就不会生气了吧? 从前怀玉很好哄的,只是婚后就不知…… 婉姝正在心里盘算如何将人哄开心,又不搭上自己。 马车忽地急停,同时车外响起小儿哀嚎声。 “发生何事?”春燕反应迅速扶住婉姝,不满询问。 车夫王大看见倒在马前的小孩模样,脸色变幻几许,很快回道:“有乞丐突然冲出来,挡了道,小的这就……” “哎呦,腿好疼,一定是折了吧,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小乞丐突然拔高声音打断王大,冲着马车使劲儿嚎惨。 “善心的贵人呐,求您给些银子吧,全当施舍我这个可怜的乞丐,好人有好报,您定会长命百岁的。” 拙劣夸张的演技,有眼人都看得出来小孩是在碰瓷。 春燕听出有人碰瓷,撸起袖子就要出去骂人,想了想,又将袖子放下,肃着脸下了马车。 看一眼年岁不大的小乞丐,冷声道:“我家夫人心善,你现在离去,可当无事发生,若再纠缠,别怪我送你去官府!” 马车此刻卡在窄巷,无法倒退,前后也没什么人,有百姓闻声想来看热闹,见到马车乃官制便不敢停留。 春燕觉得小乞丐可能没看出马车是官制,要赶走也容易。 不想,小乞丐只是看她一眼,然后便闭上眼睛再次哀嚎。 “夫人,小的腿伤了,真的走不了,您舍些银子,小的就是爬也爬走,断不会坏了您的名声。” 春燕见对方还敢出言威胁,当即柳眉倒竖,厉声叫车夫立马抓人送官府去。 鬼知道给了这个银子,会不会再来一群碰瓷,她家小姐是心善,又不是冤大头,才不会给这种人银子! 王大应声走向小乞丐,刚把人抓起来,就听身后传来春燕的声音。 “小姐,你快回去,没的让这些腌臜污了您的眼。” 婉姝站在车辕上与停止挣扎的小乞丐对视片刻,忽而笑了,柔声道:“小孩儿,告诉姐姐谁派你来的,我给你三倍银钱,如何?” 小乞丐眨眨眼,缩起脖子一脸害怕道:“夫人您误会了,小的只是路过,是您马车害我摔倒,只求您施舍些治腿的银两,小的马上就让路。” 王大拎着小孩转身,低头道:“禀夫人,马车并未碰到这孩子。” 婉姝点点头,笑容更甚,“小孩儿,碰瓷该选在人多的地方,你选在此处,是故意的吧?是不是也说明,你本就没有恶意?” “你究竟是想讹钱,还是有事相求?不如与我说说,姐姐定尽力帮你。” 小乞丐眉头一抖,脸色忽然变得难看,怒声道:“你们这些贵人真不讲道理,不给银子便不给,攀什么亲戚,恶心谁呢,放开我,就当老子今儿倒霉!” 双腿乱蹬的样子,哪有半点受伤的样子,果然是装的。 春燕上前一步,指着小乞丐怒道:“你嘴巴放干净点,不然先揍你一顿再送你去见官,无故讹人,少不了你的板子!” 小乞丐重重哼了一声,将头扭到一边,掐着嗓子阴阳怪气道:“揍呗,反正小乞丐我烂命一条,便是死在这也无人在意,送去牢房我还能白吃饭呢。” “……” 婉姝狐疑地打量小乞丐,怀疑这小孩儿就是受人指使,故意来激怒自己揍他的。 莫非是怀玉的政敌,想要搞臭楚府名声? 若非如此,就是这小孩儿脑子有问题。 婉姝思索片刻,最后挥手道:“放他走吧。” 春燕心觉这孩子指定是脑子有疾,更不能搭理,于是翻了个白眼,便跟着小姐回到车厢。 王大警告地瞪了眼小孩,松手道:“滚。” 小孩没想到婉姝会是这般反应,既没大发善心破财免灾,也没仗势欺人,鄙视乞丐,竟然怀疑她是受人指使来的。 这小夫人精明的很,若再继续纠缠下去,恐怕会直接带她到楚府去,那可就麻烦了。 小孩朝王大做了个鬼脸,一溜烟儿跑了。 对于这个小插曲,婉姝十分在意,到家便与怀玉说了。 楚怀玉正扬着唇角拆油纸包,闻言动作一顿,眼中闪过冷意,旋即恢复如常,道:“阿姐放心,我会派人去查。” 婉姝见怀玉没有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便放心了,同时又想起另一件事。 “我今日出去见路边有不少流民乞丐,莫非鹿城没有善堂?” 可她去年来鹿城时,并不见此景,怎得贪官们倒台了,情况反而更差了? “不是没有善堂,反而很多,只是那些善堂多是披着善皮的豺狼,背地里贩卖人口,阿姐看到的那些人,多是朝廷整顿鹿城之时从中逃出来的,便是有新善堂出现,他们也不敢再去。”楚怀玉淡声道。 婉姝皱了皱眉,“官府出面也不行?” 怀玉捻了块点心放入口中,含笑看向婉姝,虽是笑着,眼底讽刺却很明显。 婉姝瞬间反应过来,从前那些善堂所作所为正是官府纵容所致,而从中获取的利益,大概多数进了官员的口袋。 人口买卖从不乏虐待凌辱之事,那些逃出来的人便是还没遭毒手,也当亲眼见过,换做任何人都不会轻易再信官府。 婉姝不由想起那个小孩儿,明知富贵之人多行草菅人命之事,还敢在碰瓷失败后出言讽刺,可能是一心求死,也可能是不知所畏。 说到底,也是那些为官不仁者造成的孽果。 鹿城明明距离信都那么近,境况却是天差地别,她实在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能让一城官员同流合污?那其他表面安稳之地,是否也暗藏“鹿城”? 婉姝仿佛窥见朝堂背后一角,全是诡谲凶险,官员尚且如履薄冰,百姓又当如何? 婉姝一时心惊,一时伤感,但更多是无力。 父母教她与人为善,因果有序,可她一介女流,不能做官,无法建功立业,便是眼瞧着世道腐烂,也又能做什么呢? 连自家身处险境时,她也总是只能等待被救的那个。 “阿姐?” 楚怀玉发现婉姝情绪不对,以为她是替那些流民乞丐担心,上前抱住她,安慰道:“别怕,鹿城如今不同从前,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是啊,任何改变都要一步一步来,朝堂变革如此,人亦如此。 婉姝忽然生出一股不该有的叛逆之心,自古不乏巾帼英雄,她不奢望名留史书,也没有无私大爱,不求建功立业。 只盼在力所能及之处慢慢积攒薄力,星星之火亦是光明。 或许,她也可以撑起一家善堂,不必多大,庇护鹿城乞儿足矣,就像信都孟家那般。 只是,妇人抛头露面总会受人诟病,何况与乞儿打交道,这非是寻常小事,怀玉会同意吗? 许多想法一闪而逝,婉姝压下立刻试探的冲动,回抱怀玉,柔声道: “怀玉,你一定要做个好官。” 楚怀玉不知婉姝心中所想,笑了笑,道:“阿姐口中的好官怕是极难企及,不过,我会尽力让阿姐如愿。” 婉姝在怀玉胸膛蹭了蹭,蔫蔫道:“我好困,不想吃午饭。” 楚怀玉将人抱起走向床榻,“那便睡醒儿再吃。” 翌日,楚府马车提前一刻抵达西城门,只带了两名懂些骑射的小厮随行。 怀玉与婉姝同在车厢内,春燕自觉坐到车厢外,与一脸冷相的车夫坐在一处,心里无比地怀念宝妹,希望她在顾府好好跟着太太学规矩,早日学成归来。 车厢内,楚怀玉时不时看一眼昏昏欲睡的婉姝,心中十分疑惑,昨儿下午练习骑射之后,他可什么都没做,早早睡下,婉姝怎得一脸疲惫,半宿未睡似的? 莫非是因为小孩心生感触,失眠了? 楚怀玉一边暗骂小孩没事找事,一边懊恼自己昨晚竟无所察觉,自我反省之时,外头来报吴家人到了。 婉姝立刻清醒,与怀玉出去见人,有些意外同行之人多了个郝家。 “路上遇见的。”包幼兰先一步与婉姝汇合,小声迅速解释了句。 “婉姝,许久不见。”王燕茹笑容温婉地打招呼。 “许久不见。”婉姝回之以笑。 众人简单客套几句,便一同上路了。 车内,婉姝小声与怀玉讨论。 “我怎么觉得郝家夫妻俩怪怪的?” 王燕茹对她笑脸相迎,郝威却对怀玉十分冷淡,说好的兄长同窗故有呢? 楚怀玉被婉姝说悄悄话的模样逗笑,有点想捏她脸。 “或许是故意为之,以免旁人知晓郝大人对我们心存善意,在想要作乱时会提前防备他?” 婉姝皱眉想了想,觉得不太像,“若是如此,吴夫人当一同疏远我才是,为何两种态度?” 楚怀玉还是没忍住伸手掐了一下,在婉姝瞪眼之前迅速收回,语气故作神秘地压低了些。 “莫非,夫妻不和?” “……”人家新婚不久,就算不和也不会表现出来吧? …… 这次冬猎场所在鹿城西十里滦脉外围洞庭湖,洞庭湖方圆数十里山林都是本地富绅高家的产业,其祖宅就在附近镇子上,祖上还曾出过名留史书的宰相,只是后因改朝换代而家道中落。 现任家主高守更是志在商道,一生未进官场,但因其乐善好施,中年时美名传至圣上耳中,荣授员外郎头衔,享正五品官俸,自那以后便被人尊称为高员外,族中子嗣也开始显露官场。 高家拥有本地最大的鹿场,这次冬猎便是由高家发起,栾山亦属其产。 鹿城官员今日来了大半,非是全因高员外的脸面,而是其长孙高兴在去年迎娶了皇室县主,现任柳州通判。 据说是圣上无意间看到了高兴之名,为此大笑,查过履历后发现这位青年才俊尚未娶亲,一时兴起便赐了婚。 但这只是对外的说法,当今圣上深谙帝王之术,从不做无意义之事,此举必是要扶持高家,用来牵制其他势力。 譬如郝威,以及审刑院右使房惠,皆为世家出身,世家对皇室的忠心总会掺杂利益,皇帝不想鹿城重蹈覆辙,高家便是他的棋子之一。 更有意思的是,高家长孙在柳州任职,而房惠祖籍就在柳州府城,皇帝似乎有意促成高房两家联手。 前往栾山的路上,楚怀玉在想这些时,婉姝也因琢磨郝家之事而没了困意,结果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将此事搁置一边。 临近滦脉之时,她提醒怀玉: “去了猎场不要光顾着狩猎,也不必时时总陪着我,你自去与同僚一起狩猎,我与幼兰待在一处,不会遇到危险。” 高家鹿场所产皮毛足够供应鹿城绣庄制衣,婉姝昨日已在绣庄下单足够数目皮毛,并不指望怀玉单凭个人一日之功射猎多少只鹿。 况且冬猎本是娱乐活动,她可不想让怀玉为了哄自己而无法享受狩猎之乐,于是告知了他绣庄之事,并叮嘱他在狩猎时量力而为,遇到猛兽也不可逞强。 楚怀玉笑着一一应下。 他猎鹿本也不是为了衣裳,而是让阿姐瞧他在马上的风姿,至于猎物,自是要全用在阿姐身上的。 婉姝一行人到达猎场时,已有不少人到场。 高员外年事已高,今日来接待诸位的乃高家长子高奉,现任农司巡检,虽为闲职,众人也尊称一句高大人。 高大人面善,待客之礼更是无可挑剔,见到明显比其他人稚嫩的楚怀玉,并无半分轻视。 “想必这位就是楚主簿吧,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不仅如此,还似不经意地将他引荐给在场几位有实权的官员。 怀玉虽为五品主簿,实则并无多少实权,属于城令司辅官,正因如此,那些要对付顾家的势力,就算顾忌圣意不会太过明目张胆,亦会因为轻视,用在怀玉身上的手段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在高大人有意无意的引导下,楚怀玉与诸位大人顺利结交一番,算是有了面子情,而后各自散去,回到自己队伍。 吴旻睿身边聚集了几个富家子弟,多是与怀玉见过一面的足球队员,又或许是看在吴旻睿面子上,倒无人排挤他。 在各路人马纷纷择路准备进入森林之事,婉姝听到一声高呼从远处传来。 定睛一看,竟是王鸿远程鑫二人骑马而来。 王鸿远在郝家队伍前停下,短暂的打过招呼后就朝怀玉奔来,看起来十分高兴。 莫名地,婉姝特意去看郝威脸色。 果然,郝威不止对王鸿远态度冷淡,看向他们的眼神也比之前更冷了。 婉姝:…… 她好像知道郝家夫妻俩的态度为何大相径庭了。 楚怀玉收到婉姝的目光,嘴角微动,终是回了她一个无奈的眼神,而后警告般瞪了眼王鸿远,让他别在今日惹事。 王鸿远保证似地拍拍胸脯,一切尽在不言中。 可惜,有些麻烦不必你特意去找,当对的人出现时,它自己就会冒出来。 第105章 夫妻比赛 吴旻睿经常打猎, 对洞庭湖周遭坏境还算熟悉,便由他领头进入森林。 婉姝与包幼兰各自骑了马,在队伍靠后位置并驾齐驱, 小声交谈。 身后便是怀玉和王鸿远程鑫几人,各家侍卫小厮护在两侧警戒, 遂不必担心危险突袭。 程鑫看了眼左右,驱马靠近怀玉,低声道: “这几日我一直派人盯着市场, 暂无发现, 周家所丢货物多是瓷器布匹酒水,若零散出售, 怕是很难抓住。” “不过我觉得那些劫匪没胆子跑到城里沿市叫卖,无论是从利益还是风险考虑,一次性出手更为稳妥。” “他们也不可能带着那些货翻山越岭, 除非买通户曹或是守城军将货物运走, 否则应当还在城内某个地方藏着。” 楚怀玉点头示谢, 沉吟道:“各个关卡都在戒严,应当不会出问题, 况且他们既是冲我而来, 不会在意这点银钱。” “这批货或许就是他们用来对付我的关键,还请程兄帮忙多盯几日, 无论结果如何,楚某都会兑现之前的承诺。” 程鑫面露无奈,他与楚兄相识已两年有余, 自认为早已凭借一片赤诚之心打动对方,成了朋友,奈何郎心似铁, 遇事从不讲交情,只谈利益。 若非有圣人言“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兄长也说他总算交了位真朋友,他都要怀疑楚兄心里是不是只有爱情,没有友情。 总归是日久见人心,正如兄长所言,真朋友才不会将对方当冤大头。 再者说,就冲这次楚兄肯对他讲明周家背后的利害关系,往后谁敢说楚兄没把他当朋友,他就跟谁急。 至于楚兄对他的帮助总要给回报这件事,他渐渐也有了领悟。 “好说好说,友谊长存,生意不断嘛,嘿嘿嘿。” 不远处,王鸿远听见程鑫的贱笑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又忍不住悄悄靠近,想听听他是否在说自己坏话。 他早就怀疑程鑫私底下没少拿表妹的事取笑自己。 “王兄!” 身后突如其来的招呼声将王鸿远吓了一跳,转头去看,发现来人面生的很。 “阁下是?” “哈哈,在下鹿城姚濯,在家行二,早闻王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 朗笑声传至前方,引得诸人竖耳或是回首。 姚濯拱手与楚怀玉见礼,又朝程鑫友好地点点头,察觉到包幼兰的目光,憨笑着喊了声表妹,然后又将火热目光放到王鸿远身上。 殊不知王鸿远正因来时看到自家表妹与郝威成双对而心里难过,此时再听姚濯这一声中气十足、坦坦荡荡的表妹,更是黯然神伤。 连带着对姚濯这个人也亲近不起来,而且对方的眼神令人心里毛毛的,面对其滔滔不绝,王鸿远的回应可以称之为冷淡。 偏姚濯有心与之交好,为了不冷场,嘴巴一直说个不停,教前头隐约能听见声音的包幼兰都为之尴尬。 “咳,表兄尚未婚配,外祖管教甚严,平日大多拘在家中读书,姚家表姐妹又多,无适龄兄弟与之玩耍,今日难得出来,想来是求友心切才,热情了些。” 话是这么说,婉姝却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些许旁的意思。 幼兰出口便是婚配,是在暗示姚家有意与王家结亲?可据她所知,王家女儿年岁尚幼,与姚濯并不相配。 电光石火之间,婉姝明白了幼兰的意思。 姚家可不止姚濯未婚,还有两位姑娘也正是婚配的年纪,姚濯接近王鸿远是为了家中姐妹,看这意思,还是家中长辈的主意。 再看幼兰略讨好的笑脸,婉姝眼中闪过了然,低声道:“回头我让怀玉去探探口风。” 包幼兰闻言猛点头,笑容绽开,心道还是姐妹懂我。 昨日去外祖家是姚府主动递帖相邀,说是祖母想念,她也是到了之后才知是舅母有事相求。 原是王鸿远最近频繁出现在鹿城,引得不少人关注,前几日在马球场大展风姿,正好被前去物色女婿的瞧舅母瞧见。 王家声名显赫,举世皆知,王鸿远父亲虽王家非家主直系,却也属于主支一脉,王鸿远又是家中嫡子,与姚家嫡长女正相配,舅母当即就上了心。 这不,才几日功夫,舅母就央着她找婉姝探探口风,可见是对王鸿远个人也是极为满意的。 只是包幼兰自己还是个新妇呢,哪好意思明目张胆地帮人牵线搭桥,便是面对婉姝她也羞于开口,只能极为隐晦的提一嘴,若婉姝不懂,她也不会再说。 她都做好准备回去跟舅母请罪了,没成想婉姝竟然这样懂她,简直是心有灵犀。 不愧是她好姐妹! “嘿嘿,你放心,无论成与不成,舅母定记你的情,往后谁敢说你的不是,舅母第一个不同意。” 婉姝摇头笑笑,“动动嘴罢了,可不敢居功。” 王鸿远对他表妹的心思,便是怀玉不曾言明,她也有所耳闻,联想今日郝威的脸色,怕是已经听到了传言。 姚家若真有心,早晚也会知晓。 关键是王鸿远如今正值神伤,怕是不想谈及婚事。 见婉姝欲言又止,包幼兰笑道:“我也知道那事,还以舅母说了,你猜她说什么?这等郎君才更难得。” “……”也有道理。 婉姝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她只管传音就好,其他的各凭本事。 不久,队伍停下。 “咱们便在这散开吧。” 说是一起狩猎,实际最多两三人一伍,毕竟还有奴仆跟着,若人数太多,很容易惊了猎物。 没人愿意去打搅人家新婚小夫妻,行到合适位置,大家便自觉散开,王鸿远也赶紧招呼着程鑫跑路,将姚濯甩在脑后。 姚濯:…… 姚濯心里委屈,他也是被母亲逼的啊。 回去得和母亲说说,这王鸿远眼高于顶,不好相与,绝非良配。 姚濯暗哼一声,扭头去追吴旻睿夫妻俩。 “表妹妹夫等等为兄!” 婉姝沉默地看着,心道姚家不仅没挑对时间提亲事,这人选似乎也有待商榷。 “阿姐。”楚怀玉出声唤回婉姝的注意力,指了个距离吴家稍远的方向,“那边避风向阳,应当鹿多,我们去那边吧。” “好。” 楚家一行人顺着小道向阳而去,没走多久,远远瞧见一头毛发浓密的健壮公鹿,正在路边低头吃草。 似是察觉到危险,那鹿略一歪头,便扭身窜逃。 同一时刻,楚怀玉一马当先冲了出去,顺着羊肠小道奔袭追赶。 婉姝也迅速夹紧马腹跟上,追了一段距离,便瞧见怀玉抽箭搭弓,不过三息时间,利箭离弦,飞速掠过林木,最终穿透公鹿前胸,一击毙命。 “好箭法!”婉姝第一次看见怀玉狩猎,忍不住为其拍手欢呼。 楚怀玉嘴角上扬,露出阳光般的笑容。 忽地,婉姝视线移开,定睛瞧见一只肥硕的兔子正躲在枯叶下试图蒙混过关,她想也没想举起弓箭。 肥兔似是被弓弦拉紧的声音惊到,毫无预兆地窜出逃跑,婉姝手臂随着兔子逃跑的方向在身前迅速划过一小距离,而后利落放箭。 楚怀玉看见倒地蹬腿的肥兔,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看向婉姝的目光满是兴然。 “阿姐才是箭术了得,可要比试一番?” 婉姝扬眉,毫不示弱地回以坦笑。 “好啊,那咱们限时半个时辰,不拘猎物,以数目取胜,输的人嘛,就送一件礼物,如何?” 楚怀玉想了想,提议道:“林中危险,我们还是莫要分开行动为好,不如同地狩猎,在猎物倒地前皆可射之,以倒地前中箭数目计分,最后以总分定胜负,可行?” 婉姝赞同,“好,便按你说的比。” 接下来,夫妻二人寻一合适处,弃马步行入林,彼此拉开三四米的距离,举目四望,看起来像是都在想抢占先机。 走了约莫一刻钟,二人幸运遇见了三只结伴吃草的獐子。 婉姝率先发现,完全没有提醒怀玉的意思,先一步拉弓瞄准射箭,一气呵成。 她有信心能射中,同时坏心眼的想,她这一动作定会吓跑另外两只,只要她这一箭毙其命,就能领先一分啦。 不料她刚刚射中目标,獐子还未倒地之时,便有箭矢紧随其后穿进了它的身体,并且还是双箭齐发! 可怜的獐子在连中三箭后迅速倒地,都没挣扎几下就投胎去了。 拿到首次领先的楚怀玉朝婉姝露齿一笑。 婉姝:…… 婉姝默默抽出两支箭,只等下一只猎物扳回一城。 奈何猎物许久不现身,好不容易看见一只狐狸,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怀玉一箭钉到地上,虽说挣扎的很有劲儿,但确实倒地不起,就算婉姝再射中也无法计分。 楚怀玉:“这只赤狐颜色不错,可以做围脖。” “……” 婉姝不语,默默抬脚继续寻找下一个猎物,并在途中悄悄又加了一支箭握在手里,目光如鹰,时刻准备发起进攻。 她只练过单箭射物,双箭还是三箭对她来说没差,但讲道理,万一再遇见一群猎物,三箭肯定比双箭命中率高。 楚怀玉察觉到婉姝的小动作,微微侧目,忍俊不禁,接着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只当没发现,并放过了一只出现在婉姝视线盲区的肥兔。 接下来,夫妻二人猎了十几只猎物,有鹿獐狐兔,还有一只鸟,就是这只鸟,让怀玉再次领先一分。 眼看着时间流逝,不甘心输掉的婉姝略感急迫,心中祈祷快点出现猎物,最好大只一些,在怀玉看不到的地方现身。 许是祈祷真的起了作用,就在婉姝以为自己无法翻盘时,突然一群梅花鹿从她左前方跑过,而怀玉在她右侧几米远处,位置劣势许多。 婉姝当即三箭齐发,甭管中没中,立马接下一箭,直到鹿群跑出射程才停手。 哼哼,她赢定了。 婉姝正要扭头去找怀玉,便听见身后有人大喊小心,同时远处山坡后传来阵阵马蹄声,以及呼喝声,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下一刻,她就被不知何时跑过来的怀玉抱住双腿,高高举了起来。 “快上树,有猎豹!” 婉姝知晓猎豹的危险,速度更是快如闪电,当即想也没想便扒住眼前的树杈,然后低头急声催促怀玉,“你也快上来!” 这时,一群人骑马越过小山坡,一边兴奋呼嚎一边朝猎豹放箭,打头之人甚至猖狂大笑着说猎豹是他的,眼中尽是势在必得。 “阿姐。”楚怀玉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边道,“这一分你就别和怀玉抢了。” 婉姝趴在枝干上,眼睁睁看着那只忙于逃命的猎豹从几米外窜过去,看也没看自己这边一眼,再次无语。 计谋,这一定是计谋。 下次再比试,她定设法先将怀玉捆了。 那群急速穿梭在林间的人并未将楚家人放在眼里,直到一支半路杀出的箭矢射穿了猎豹的脑袋,令其翻转倒地,迅速毙命。 一群人傻眼,急急勒停了马,接着齐齐朝罪魁祸首看去,想看看是谁胆大包天敢抢蒋少爷的猎物,唯独领头之人满脸震怒。 “谁抢老子猎豹!出来!” 春燕被王大扑倒,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还没来得及恐惧就看到了猎豹的尸体,心中大为佩服姑爷。 又听有人出言不逊,登时不乐意了。 “奴婢都知道,狩猎场上比的是箭术,猎物归谁端看谁先射出致命一击,哎呀,姑爷,难道是奴婢记错了?” 云霞姐可说过,唯独遇见粗鄙无礼之人,主子不方便开口,奴婢们方可用利嘴,不说脏话而骂人。 楚怀玉看向春燕,眼含赞赏,肃声回道:“理当如此,少有人不知。” 婉姝跟着附和,“你一点都没记错。” 王小几人见来者不善,迅速围了过来,摆出防御姿势。 一匹马带着怒气停在楚家人前,马上男子听到贱婢也敢对自己阴阳怪气,更是双目喷火,饱含杀意。 然而在看清是楚怀玉时,面上愤怒忽然转为冷笑,来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不屑道: “呀,这不是小楚大人嘛,你亲舅舅遭劫匪抢走的货物刚被人发现埋在林中,你怎得还有兴致在这与我们争抢猎物,是不在意呢,还是没人通知你?” 楚怀玉眸色微沉,面上却是含笑,说出的话同样极具侮辱性。 “蒋公子倒是消息灵通,官府重案都有人随时向你汇报进度。” 见对方脸色变得阴沉,怀玉笑容更甚,“蒋公子是有内应呢,还是实在想要这猎豹,便以此引本官离开?” 第106章 “哪个周家,什么货物…… “你!” 蒋昊气得要拔剑砍人, 但被赶来报信的高家侍卫打断。 “楚大人,我家大人请您过去一趟,说有要事相商。” 蒋昊面色阴沉下来, 目光扫到坐在树上的婉姝时微微顿住,眼中划过暗芒, 随即按回剑柄,冷哼一声调转马头离开。 “走,咱们也去瞧瞧热闹。” 楚怀玉好似没注意到蒋昊的眼神, 让小厮去将马牵来, 接着仰头朝婉姝张开双臂,示意她下来。 “阿姐。” 树干不算太高, 婉姝信任地跳下去,被怀玉稳稳接住。 落地时,婉姝面露担忧, 小声道:“方才那人说……” “别担心, 不会有事的。”楚怀玉顺手将婉姝鬓边碎发轻理至耳后, 低声安慰。 婉姝见怀玉神态从容不似作假,受其感染, 很快镇定下来, 收起忧色,轻轻点头。 待马儿牵来, 一行人骑上马,由高家侍卫带路往东去,约行千米远, 出了密林,眼前是延绵不绝的群山。 骑马从山间小道进去,道路蜿蜒曲折, 时有峭壁突兀挡住视线,不知前方通向何处,只听得风声呜咽,莫名阴冷。 楚怀玉看了眼裹上披风的婉姝,而后眼神示意自己人保持警惕。 又走了一刻钟左右,拐过一堆拦路石,眼前终于变得宽敞明亮,也见到了高家人的身影。 枯木成堆的山脚边,数名高家侍卫守在一处岬口外,面前停放着两辆平轮车。 平轮车上的蒙布已被打开,露出几个捆装结实的木桶,桶盖打开,可见一辆载酒,一辆全是瓷器,各种瓷器收纳桶中,以大套小,密叠摞嵌,粗略估算,一桶能容数十上百件。 走近便能瞧见,岬口内还藏着不少同款货车,不必一一解开,光从外表就可看出是来自同个商队。 一群背弓挎箭的劲装少年站在不远处,正对着岬口方向议论纷纷。 “听说前几日有劫匪抢了过路商人的货,谁能想到他们竟将赃物藏在这里?” “这时节可没几个敢进山打猎的,藏这么隐蔽还能被发现,全靠咱兄弟几个勇猛。” “只可惜贪上这事儿,今日可没功夫打虎去了。” “还不是你半道非要去追什么猞猁,我看你巴不得被绊住脚。” “胡说八道,我只是瞧那物长得讨喜,想捉一只给家中妹妹养着玩,你们不也想要,还打算与我争抢? 玄衣少年翻了个白眼,抬起下颚指向旁人,“再说这些货物可不是我发现的,要赖也是怪范兄博学多才,眼又尖。” 被提及的少年浅额素衣,弓箭骑装亦盖不住其温雅书生气,他闻言笑了笑,并不争论对错。 “运气罢了,听说被抢的商人是楚主簿亲舅舅,楚主簿也算咱们师兄,总归是做了件好事。” “啊,前几日听谭师兄说屈先生早年藏了一位爱徒,正是鹿城楚主簿,竟然让咱们碰上了,不知有没有机会结交一番。” 玄衣少年说完,见无人接话,正心感疑惑,便听见有马蹄声靠近,正是楚家人来了。 楚怀玉才出现,立马引来众人关注。 高奉很快从岬口出来,与楚怀玉互相见礼后,便请他去辨认货物是否真为周家所丢失的,结果后者的回答却出乎他意料。 “哪个周家,什么货物,与楚某有何干系?” 高奉疑惑,“半月前有一周姓商队在鹿城辖内遭护卫背叛,护卫联合匪徒抢走货物,听说那周商人是楚大人亲舅舅,你不知晓此事?” 楚怀玉脸色略显诧异,“没谱的事,高大人是从何处听来的?” 高奉默了默,在心里把乱传谣言的侍卫骂了个狗血淋头,赶紧拱手抱歉,“应是高某听岔了,还请楚大人莫怪。” “方才听蒋公子说发现赃物,与在下有关,原来是个误会。”楚怀玉笑笑,看起来并未放在心上,随后问道,“高大人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高奉在事发第一时间就让人封锁此地,不许消息外传,连发现赃物的范律几人也未放走,没成想竟这么快就走漏了消息,可见是出了家贼。 高奉目光微凛,心想待今日事了,势必要将那吃里扒外的东西揪出来大卸八块。 面上不动声色,道:“高某职在农司,自然无权处置,得知此事时便立即派了人去请示城令司谢大人,大概需要些时辰才能来人接管,楚大人可要与某一同在此等候?” 楚怀玉身为城令司身边重要辅官,遇见这等事理应盯着些。 楚怀玉没理由拒绝,只道:“山间阴冷,内子体弱,容楚某先将内子送至山外落脚处,稍后便归。” “自然,楚大人请便。” 高奉话音未落,便听身后有朗笑传来,转身看去,竟是蒋昊带了一群人过来。 蒋昊骑马路过婉姝时,还特意朝她颔首笑笑。 婉姝侧身避过对方的目光,明显不喜。 蒋昊毫不在意地翻身下马,行至高奉身前,朝他略略行了一礼,而后对楚怀玉道: “小楚大人真会说笑,令正巾帼不让须眉,能打猎能爬树,如何受不住这点小风,谢大人马上就到,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莫因私事耽误了公务才好,是吧?” 与蒋昊同来的,除了方才一起打猎的伙伴,还有几位来狩猎的官员,多是今日与楚怀玉互相打过招呼的。 此刻,他们像是没听到蒋昊无礼之言,直接略过楚怀玉,询问高奉发现赃物之事。 难怪蒋昊晚来一步,原来是去找这些人了。 高奉见蒋昊要将事情闹大,丝毫不顾及他这主家的颜面,态度也冷了下来,对诸位大人所问一概无可奉告。 蒋昊笑道:“几位大人还真是问错了人,听说小楚大人舅舅半月前丢了一批货物,正是瓷器酒水等物,或许小楚大人知道些内情?” 楚怀玉反问:“世人皆知楚某幼年失怙,因双族无近亲在世才养在顾府,本官自己都不知还有位舅舅在世,蒋公子何出此言?” 蒋昊嗤笑,“小楚大人前几日才认的亲,听说立冬那日还早早给长辈送去福礼,一片孝心,怎得今日见了这些赃物就改口了?” 蒋昊身子倾向楚怀玉,含笑的双眼满是恶意,“莫非,真有什么不便透露的内情?” 闻言,有人朝楚怀玉投去怀疑的目光。 却见楚怀玉神色古怪地质问蒋昊。 “经蒋公子提醒,本官倒是忽然想起来,数日前确实听下人说起,有人在本官大婚之时想要上门闹事,理由便是认亲。” “府中下人不太懂事,将人请走了,却也不敢隐瞒,事后与本官说了此事,本官正值新婚,不打算为难人,便派了管家去处理,管家做事谨慎,必会派人查证。” “本官至今没收到回信,便说明尚未确定那家人的身份,蒋公子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那是本官舅舅家?” 话落,一群不明真相的旁观者都看出了蒋昊有意针对楚怀玉,那几个年轻不经事的少年学子更是将好奇心表现在了面上,恨不得走到当事人跟前去细听。 楚怀玉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附近的人听清。 李玄更是听得一愣一愣的,在其他人竖起耳朵静待蒋昊回应时,他却悄悄侧目看向与他隔了两人的素衣少年。 大家都是同窗,范律平日为人端正,谨言慎行,所以在他说出苦主是楚师兄舅舅时,他便信了,没想到竟是道听途说。 可这等鲜为人知,连人家自己都没确定之事,范律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难道是蒋公子? 那位蒋公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范律怎会与这等人扯上关系? 李玄目光微妙,正胡思乱想时,范律忽地偏头,二人视线相撞。 范律眼中凌厉一闪而逝,李玄并未发觉,见对方朝自己温笑颔首,他也回之一笑,却不似从前坦荡自然,很快收回目光。 范律也重新看向前方,嘴角保持着习惯性的弧度,看起来文质彬彬,温和无害,只他自己清楚心中所想。 真是蠢货。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蒋昊被楚怀玉意有所指的质问气急,却也没蠢到当场发怒,只冷声道,“希望一会儿谢大人到了,你也能这般嘴硬。” 楚怀玉余光发现不远处有人走来,对方并未骑马,而蒋昊背对着来路,一时也没发现旁人的眼色。 楚怀玉笑道:“高大人说谢大人并未参加今日狩猎,派人去鹿城报案,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两个时辰,蒋公子怎得如此确定谢大人很快就到?” 谢明元刚走近就听到这句话,当即疑惑出声,“本官今日临时起意到滦县巡视,乃秘密出行,回程路上碰见高家侍卫立刻赶来,亦并未通知旁人,蒋公子如何得知本官行踪?” 临时起意是真,但凡事起意必有原因,今早他忽然收到消息,说治下滦县疑似出现批量铁矿石,才有了今日行程。 难道是蒋家所为? 蒋昊被突然出现的谢明元吓了一跳,眼底闪过慌张,但很快堆起笑脸解释。 “大人误会了,是家中下人发现草民带错了弓,刚刚送来时恰巧看见您正往这边来,草民因此有了推测,绝非窥伺您行踪。” 反正他狩猎向来要多带几把爱弓,身边下人也都是嘴严的,不怕人查。 谢明元自然不会去查,闻言点点头,状似未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转而看向楚怀玉,询问到底发生何事。 楚怀玉自称也才刚到不久,不了解具体情况,将事情推给高奉。 高奉只得主动道出自己误会楚怀玉之事,说明了楚怀玉出现在此的原因,然后说起事情始末。 那群少年被提及,总算有了正当理由靠近,过来与几位大人说明如何发现赃物之后,便留在旁边不肯走远了。 “范兄一向细心,又懂些风水之道,是他发现那处岬口像是被人动过手脚,大家好奇之下前去查看,才发现了这些东西。” 谢明元赞赏地看了眼范律,又笑着夸了几人。 惹得几位少年略有些不好意思,之前还遗憾不能继续寻猎猛兽,这会儿倒是被夸得有些飘飘然,不自觉挺直了腰背,好似自己本就是那浊世白莲。 他们当中唯二宠辱不惊之人,便是范律与李玄,前者性格内敛,谦谦君子,后者心中藏事,正垂眸出神,根本没听进那些客套话。 李玄急迫地想知道事情真相,听到高奉说高家侍卫封锁现场时抓到了可疑之人,猛然抬头,用眼神催促大人们赶紧去审问。 可惜谢明元并不打算当众查案,了解完所有人证词后,笑容温和地恳请大家对今日之事保密,以免传到歹人耳中令其逃跑。 接着便令身边的司探接管现场,他本人则与楚怀玉单独远离众人谈话。 司探们接管现场后第一件事,便是请非办案人员立即离开,毫无商量余地。 众人再是心中好奇也不敢耽误查案,只得磨磨蹭蹭地离开。 婉姝看向怀玉,见他朝自己打了个手势示意等他,便没有上马,慢慢挪着碎步。 按理说,楚怀玉身为城令司辅官,长官亲自督查案子,他该辅佐左右,并兼任书吏,记录进展。 谢明元也是如此想的,便是再不懂人情世故的辅官,也不会在主官忙碌时要求赋闲。 故而当楚怀玉提出告辞时,惊讶溢于言表,哪怕他惯来好说话,此刻也显出几分僵硬。 “楚主簿,家中有要事?” 楚怀玉摇头,面对长官逼视,到底没说自己婚假还没结束的混话,解释道: “下官虽未确定与周家的关系,但确实已被人找上门认亲,如今怕是人人都觉得周家与下官关系匪浅,加上方才蒋公子言辞之中怀疑下官与劫匪勾连。” “为免耽搁大人查案,在洗脱嫌疑之前,下官还是莫参与此事为好,只盼大人一切顺遂,能早日还下官一个清白。” 楚怀玉面上尽是在长官面前被人泼脏水的羞愧与隐忍,同时亦表明了对长官的信任。 谢明元默然片刻,终是叹了口气,同意让楚怀玉避嫌,他说的没错,这样对大家都好。 众人离开后,谢明元立即前往高家准备的临时行帐,审问嫌犯。 嫌犯名周坚,是从周亚刚开始跑商时就跟随他的老护卫,因右腿受过重伤,有些跛脚,才被分配来看管货物。 面对审问,周坚起初不肯开口,无论如何威逼,一个字也不说,谢明元看出此人是个硬骨头,便停了审问。 待司探汇报完现场情况,定下查案方向,又与高家商量完禁山之事,谢明元带人回到鹿城,在衙门牢房内动用了刑具,才审出周坚的身份。 周坚十几岁时遇到恶主,被折磨的奄奄一息后被卖给了人牙子,濒死时周亚将他买走,为他请大夫,他伤好后就跟着周坚四处跑商,因为做事麻利又忠心,还被赐了主家姓,脱了奴籍,娶妻生子。 周坚蒙受家主大恩,肯为其赴汤蹈火,腿伤也是为救周亚,险些连命都丢了。 主仆多年情分,周亚对周坚十分信任,所以在遭遇背叛时毫无防备,家财尽失。 “我既已消了奴籍,便是自由身,跟随周家跑商多年也早摸清了路数,本可以另起炉灶,自己起家,不会做的比他差。” “我念着周亚大恩,甘愿在其手下做事,可他越发不上进,只顾享乐,偏生性子又倔又臭,总是得罪人,每次都是我低三下四地给人赔不是。” “我费尽心思上下打点,好不容易攀上了一位官员,只需让府中一位小姐去联姻,周家便可蒸蒸日上,结果周亚一句他闺女不给人当妾便将人得罪死了,还说我心思不正。” “民不与官斗,无需人家亲自动手,没几日周家便被同行合伙针对,生意一落千丈,我亦因此家破人亡,他竟还指望我与他重头再来,凭什么?!” “他的恩情我早还完了,他害我妻儿枉死,我只抢了他的货,没要他的命,已是仁至义尽!” 周坚许是知道自己没了活路,索性吐露痛快,说到最后,又哭又笑。 谢明元却未全信,周坚若真如他所说那般忠心,便不会做背主之事。 既因妻儿记恨周亚,若只打算取财,就该在周家父子带上全部家财前往京城途中动手,而不是冒着巨大风险,等钱财全被换成货物后再费力打劫。 依谢明元看来,周坚不像是能主导大事之人,背后定有人出谋划策,他必然在隐瞒什么。 周坚面对怀疑,眸光似有闪躲,“那是因为护卫人数众多,并非所有人都愿意跟着我干,直到鹿城我才说服足够人手。” 实际上,周家被劫时护卫死了大半,但尸体都被烧毁,官府无法判断他们是自相残杀还是死于外人。 据周亚报案时所说,路上突然窜出一群劫匪,双方打斗间,他最信任的副手杀了另一名副手,护卫们全都慌乱起来,有人开始自相残杀,混乱之中,他们父子被忠心的护卫拼命护着才有机会逃离。 按照周坚的说法,倒也不是没可能。 但谢明元总觉得不对,总归此人不无辜,便动用了极少用的重刑,皆非常人能够承受,依旧费了不少时间才让周坚坦白。 然而最后审出的结果却却令人震惊。 “是,家主,命令我等,自导自演。” 周坚只说了这一句,便情绪崩溃了,一心求死,哭嚎发疯,饱受折磨的躯体承受不住他这般激动,很快晕死过去。 牢狱一时陷入安静。 一名辅官不确定地问,“大人,此人口中家主是?” 谢明元脸色极其难看,“周亚。” * 回到楚府已是午后,用过饭后,婉姝摒退下人,拉着怀玉坐到暖榻上,将忍了一路的疑问说出来。 “你为何要说周家舅舅不是舅舅?” 楚怀玉:“我没说不是,而是不确定,派去陇西的人尚未传来消息,不排除那二人灭口后取代身份的可能。” 婉姝没见过怀玉母族人,不知周亚长相像极了周家人,当即惊讶地长大了嘴巴。 “你是说,周,他们可能是假的……那为何还要认亲?” “自然是为了稳住他们。”楚怀玉并非欺骗婉姝,只是他素来疑心重,世上本就存在毫无关系但长相极其相似的人,他不会因为周亚的长相就信了他身份。 “这样啊。”婉姝脑子迅速转动,“无论他们身份真假,蒋昊今日那番言辞,周家的事必然与他脱不了干系,我们要尽快想办法应对才是。” 楚怀玉隔着小案摸了摸婉姝的头顶,抚平她眉间褶皱,温声道:“此事我已有对策,阿姐不必为此烦忧。” 婉姝不满怀玉的回答,想知道他有何打算,又担心追问太多显得自己不安分,不由得垂眸敛目,一时无言。 楚怀玉以为婉姝担心自己,语气越发柔和,“阿姐相信我,好不好?” 他只要阿姐幸福安乐,若教外头的事惹阿姐整日担惊受怕,才是他无能。 婉姝无奈点头,怀玉都这样问了,她总不能说不信他吧。 可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像头顶悬着一柄剑,她光知道剑落下时怀玉有办法挡下,却不知他是用盾牌还是手臂去挡,怎能安心? 楚怀玉见婉姝信任自己,笑容更甚。 “阿姐,咱们来下棋吧?” 婉姝:…… 下棋静心,怀玉又太过气定神闲,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婉姝受其影响,渐渐也放松下来,说服自己相信怀玉。 两人在屋里消磨了半日,下棋,品茶,看书,怀玉甚至还展示了一把画技,绘出一幅美人读书图。 婉姝看完脸色一红,认定怀玉故意美化自己,“你就会哄我。” 楚怀玉一脸无辜,歉意拱手,“为夫不善丹青,唯写实尔尔,若有陋处,还望娘子莫怪,定是我所站角度不对。” “……”贫嘴。 婉姝忽然想起之前怀玉送给自己的生辰礼,当时她可没打算嫁给怀玉,还为自己对他的所作所为羞愧无比,那幅画如今都不知被搁置在何处。 莫名地,婉姝有些心虚,转身出门去。 “春燕,晚食好了没,我饿了。” 晚食早就做好了,春燕让人去取,待身边无旁人,小声打趣道: “都说有情饮水饱,我认为不可信,小姐觉得呢?” 婉姝:…… 婉姝扭头回了屋子,气鼓鼓地坐回暖榻上,她早晚要撕那丑丫头的嘴。 楚怀玉微微眯了眯眼,笑问:“何人敢惹阿姐生气?” 楚怀玉正在心里想着如何重罚那人,却见婉姝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兀自生气。 此时无声胜有声。 楚怀玉:?? 楚怀玉不明所以,默默反思,直到晚食过后,二人洗完漱躺到床上,婉姝已经酝酿出些许睡意时,他突然坐了起来。 婉姝被吓了一跳,瞬间清醒,忙支起身子询问:“怎么了?” 怀玉并未回头看她,垂首道:“今日与阿姐比赛,我输了。” “啊?”婉姝不解,所以呢? “输了的人要送礼物。” 怀玉语气似要懊恼,婉姝怔了怔,正要说没关系,不是非要今日兑现,还未说出口,便被怀玉带着躺了回去。 楚怀玉搂着婉姝,双唇贴在她耳边小声开口。 “来不及再去准备,我将自己做礼送给阿姐,可好?” 令人发烫的潮热气息喷洒在肌肤上,一瞬间,婉姝耳朵发麻,汗毛都竖了起来,本能地侧身想跑,却忘了自己睡在里侧,反倒被堵了个紧实。 “不要!” “阿姐,我明日就要上值了。” “不……” “阿姐是不是还在为白日的画生气,我保证,日后定苦练丹青,将阿姐画得更美些……” 说起画,婉姝一时有些卡壳,便被身后之人钻了空子。 “阿姐阿姐,好阿姐,这是婚后送你的第一份礼物,不要拒绝我好不好,我定会让你满意的,阿姐……” 嘴上征求着,动作间却没给她留一丝拒绝的余地。 第107章 分别 蒋府 蒋昊狩猎回来直奔主院, 进屋后二话没说便开始发疯打砸,不拘瓷器铜炉,凡是入了他眼, 可以随手拿起来的摆件全被他糟蹋。 就连跪在边上没有任何错处的小丫鬟,也因他看不顺眼被他一记窝心脚踹得吐血。 “呵, 长得丑还不中用,做奴婢都便宜了你,来人, 快将这废物东西丢出去, 随便送去哪个勾栏伺候脚夫,甭收一个子儿, 全当爷做回善事!” 话落,立时进来两个健壮的婆子将人拖走,大夫人小陆氏就站在小丫鬟五步外, 她们却连个询问的眼神都没有。 小陆氏面无表情地旁观一切, 直到蒋昊发泄完, 歪倒在踏上喘粗气,她才冷声赶人。 “玩够了便去寻个舒坦的屋子歇着, 免得下人打扫时闹出动静, 又惹大爷不快。” 蒋昊缓了一会儿,视线轻飘飘落在小陆氏身上, 忽地轻拍了下脑门,接着露出笑脸,好声好气地说话。 “都怪我光顾着自己玩儿, 冷落了夫人,夫人一直猫在府中,越发沉默寡言了, 定是心中寂寞,不如过两日设宴,多请些友人来陪夫人聊天解闷吧。” 商量的口吻尽显对正妻的尊重,与方才发疯模样判若两人,倒像是个好丈夫。 落在小陆氏眼中,却如恶魔在耳边低语,教她恶心又恐惧。 身子不易察觉地颤了颤,小陆氏下意识侧过身去,不再看榻上的男人,闭了闭眼,无力道:“知道了,出去。” 蒋昊毫不在意妻子的冷淡,得到满意答复后痛快起身,笑着往门外走,路过妻子时还好心情地调戏了一句。 “后院再多美人,也不及香儿妹妹得我心意,下次再带你玩儿哦。” 小陆氏扭头避开,只觉自己再多看男人一眼就会吐出来。 蒋昊走后,有丫鬟低头进屋打扫,眼睛从不敢乱看,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地上碎瓷木屑全用手拣。 小陆氏转身进了内室,直至入夜也未出来,却无一人过问半句。 蒋昊则去了妾室的院子厮混,笑闹声几乎传遍大半个府邸,直到半夜才结束。 消停没多久,蒋府后院小门被人打开,冒出个鬼祟身影,打量左右无人,往后招了招手,很快走出来两个小厮,各扛着一卷草席匆匆离去。 颠簸间,从草席内滑落一条细嫩手臂,白皙的肌肤上满是淤痕。 * 清晨,婉姝蜷缩着身子,从一阵冷意中醒来。 好似有冷风从四面八方灌入被褥,她无意识地往怀玉那头拱了拱。 直到碰上一处热源,陌生的触感令她立马睁开了眼,发现身侧早已没了怀玉的身影,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汤婆子。 婉姝呆了呆,脑中蹦出的第一个想法是汤婆子比不得怀玉暖和。 清醒后,发觉自己竟然习惯了从怀玉怀里醒来,不由悄悄拉起被子盖住泛红的脸颊。 准备起床时感到身上阵阵酸软,才想起昨晚某人索求无度,害自己出丑,眼中羞意瞬间添了恼色。 他,他怎能用手指…… 婉姝觉得,她若再不加以制止,日后某人只会变得花样越来越多,教她丑态百出。 如此发展下去,她早晚没脸见人。 这绝对不行。 婉姝愤愤坐起身,摇了床铃唤人,正打算捞起汤婆子抱在怀里取暖,余光无意间瞥到床头,发现枕边有个巴掌大的镶珠锦盒。 手上动作一顿,转而拿起锦盒,婉姝带着疑惑打开,看见里头的物什眼睛一亮。 好漂亮的梳篦。 婉姝拿起来端详,半月形的青玉梳背透雕折枝牡丹纹,精美又雅致,十分合她心意。 欣赏了一会儿,婉姝才去拿盒子底部的纸条,上头是怀玉亲笔书写的一句情诗。 “卿且梳相思,思卿共白头。”① “谁会想你。”婉姝轻哼反驳,嘴角却不自觉勾起。 春燕领着几个小丫鬟进屋伺候洗漱更衣,很快便发现她家小姐似乎心情格外好,不免心中疑惑。 姑爷今日上值,天没亮就出府,小姐不问一句也就罢了,怎么如此高兴? 春燕再是迟钝,也看出昨日狩猎发生之事可能是冲着楚府来的,她都担心的一晚上没睡好。 小姐这般表现,莫非是姑爷已经有办法解决了? 思及此,春燕顿时放下心来,也跟着傻乐,早食后,她期待询问: “小姐,咱们今日要做些什么?” 姑爷上值去,不能再独占小姐,她终于可以重新回到小姐身边了! 婉姝闻言正色起来,想了想,道:“整理下嫁妆吧,还有大婚收到的贺礼,核对下单子,准备好回礼。” 成亲后需要给前来贺喜的亲友回礼,一般在半年内完成,礼物不需要多贵重,但婉姝想在年前做好此事,连着年礼一起送,自然要准备的隆重些。 冬季行路困难,有些亲友距离甚远,要留出时间以防发生意外,如此,容她准备的时间并不太充裕。 婉姝这般想着,紧迫感顿生,便将嫁妆一事挪到后头,反正整理嫁妆也就是重新入库调整布局。 如今内宅大权都在她手中,此事什么时候做都行,给亲友回礼才是要紧。 这厢婉姝忙碌起来,而城令司衙门那边,楚怀玉也没有闲着。 主簿的主要职责本就偏向文书,而谢明元一心想要尽快结束周家的案子,便将手上诸多事务交给他与司丞季明处理。 一见他来,季明立马分了近乎半数的公务给他,竹简堆满了案几,地上还有几摞,便是不眠不休也需要几日才能处理完。 但见季明眼下浓重的乌青,又没说必须今日完成,楚怀玉便也没说什么,坐下翻阅起来。 季明是从鹿城辖内一偏僻小县调任上来的,年纪已近五十,职务从地方知县到郡级司丞,也是连升三级,但以他的年纪,再升困难,还不如待在地方当个知县来的自在。 季明也知自己就是来凑数的,有苦难言,便整日闷头苦干,只望能顺利干到退休,别被人当踏脚石踩下去最后落个臭名,他就知足了。 如今得以重任,更是如履薄冰,才一早上嘴唇就起了燎泡。 好在有楚怀玉与他一起承担,他才不至于愁秃头。 二人共事已有小半年,在季明看来,楚怀玉也算年少有为,背后虽有顾家做靠山,但山不够高,又得罪了鹿城本地大族,总是隐隐遭受排挤,日子也不好过。 要他说,楚怀玉的处境还不如他,他可听说了周家的案子有猫腻,似乎与他有关,谢大人因此还特意将他踢出案子。 这主簿位置指不定哪天就换人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敢毫不客气地指使人做事。 同时,季明还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不过依旧没打算与楚怀玉亲近。 他只管按规矩做事,无论发生什么都连累不到他。 二人分坐两案,各自埋头忙碌。 直到楚怀玉起身告辞,季明才发现时间已到了午时,目光略有复杂。 “楚主簿这是要回府用午餐?” “是,季大人同去否?” “不了不了,我还不饿,楚主簿请便。” 季明连忙摆手拒绝,待楚怀玉离去,方摇头叹息,小声嘟囔了一句。 “年轻人就是心宽。” 殊不知,楚怀玉还没走出衙门就被小吏拦住。 “楚主簿,大人请您去正殿。” 楚怀玉挑眉,故作疑惑地打听,“大人可说是为何事?” 小吏看了他一眼,垂首让路,假笑道:“小人只是传话的,哪能知晓什么事,您去了便知。” 正殿是城令司办公房,换做旁人,一月里总要召集要员在此处开几次会,若下属犯错,非大过者,也多会被喊来此处训话。 但谢明元为人随和,不搞教条,非必要不会开会,有任务下达也多是直接命人将文书送去公房,很少单独召见谁。 “下官拜见大人。” 楚怀玉到时,谢明元正坐于案后闭目养神,大概昨晚一宿没睡,脸上尽是疲惫,听到动静也没睁眼,抬手指了指案桌一角的竹简。 “你自己看。” 楚怀玉上前拿起竹简,打开一看,果然是周坚昨日的供词,其言抢劫案乃周家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却没说目的为何。 周坚供词下还有另两卷竹简,乃周家父子的辩词,二人都坚称周坚所言是污蔑,他们承认周坚妻女被歹人残害是有周家之过,但他没本事策划这一切,必是受人指使。 谢明元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盯着楚怀玉表情,见他看完,随口问道: “楚主簿觉得他们当中谁在撒谎?” 楚怀玉放下竹简,不动声色地开口。 “前后两套供词,周坚都一再强调顾念周家大恩,但翻供时丝毫没有为周家隐瞒,自相矛盾,而周家父子多次声称周坚是受人指使,又说不出是何故令周家遭人记恨,亦是有所隐瞒。” 最后他总结道:“下官以为,两方供述皆不可全信。” 分析的有理有据,不偏不倚,好似真的与他完全没有关系。 谢明元嘴角微微抽动,头痛地捏了捏鼻梁,有些后悔把人叫来。 说的全是废话。 看来想从他嘴里套话是不大可能了。 “大人可是有事要下官去做?”楚怀玉主动询问。 “滦县河道明日开工,加固河道事关重大,不能有任何差错,季司丞年纪大了,只能辛苦你去滦县盯一段时间,我才能放心。” “下官定不负大人信任。” “回家收拾一番,下午尽早赶过去吧。” 楚怀玉走后,谢明元招来心腹。 “这几日盯紧些,包括昨日与他一起去狩猎的那几个年轻人,有任何异动随时来报。” “是。” 谢明元再次拿起竹简翻看起来,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真复杂,真烦人。 不管是谁,能不能快点动手,快点让此事结束啊? …… 楚怀玉刚回府便让小厮去收拾行李。 婉姝得知怀玉要去滦县出差,也顾不上吃饭,哪还记得生气之事,只剩下担心。 “周家案子还未有结果,为何要你出差?难道谢大人……” 楚怀玉摇头,安抚道:“不是寿王的人,谢大人也没理由害我,阿姐放心,我不会去太久。” 婉姝见怀玉神色笃定,狐疑地问,“修河道不是要很久么?” 楚怀玉眨眨眼,“我若太想阿姐,便是装病也要回来看你的。” “……”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婉姝气得扭过身子,“我就不该担心你!” 楚怀玉从身侧搂住婉姝,低头轻蹭她脖颈。 “既高兴被阿姐惦念,又怕阿姐心不安,好想辞官与阿姐隐居去,这样就不必与阿姐分开了。” 婉姝伸手去推怀玉的脸,“少说胡话,你若想让我安心,便告诉我你有什么办法应对此事。” “嗯。”楚怀玉抓住婉姝的手亲了一口,在她发怒开口道,“办法很多,但首先要确认此事背后之人的身份。” 婉姝果然不再挣扎抽手,盯着怀玉追问,“如何确认?” 楚怀玉倾身往前,将唇凑过去,“阿姐亲亲我,就告诉你。” 婉姝立马偏头避开,气哼哼道:“不想说拉倒,也许我会比你先知道是谁呢。” 楚怀玉目露遗憾,不再逼近,语气讨好,“阿姐聪慧,若先一步知晓,定要知会我,早些解决那人,我便能早些回来。” “才不告诉你。” “为什么?”某人伤心。 “是你先瞒我的。” “明明是阿姐不肯亲亲我。” 婉姝回头瞪目,重新对上那张漂亮的脸蛋儿,沉默片刻后,凑过去飞快地亲了他脸颊一口,又迅速撤离。 脸上表情似是在说:“我可亲了,你若再推拒不说,我会很生气的。” “说吧。”婉姝眼中闪过狡黠。 楚怀玉:“……” 哎,阿姐学坏了。 “阿姐有没有想过,周亚早年与周家断绝关系并非秘事,与我更谈不上亲情,利用他们就想拉我下马,能有几分把握?” “那他们为何还要这样做?” “如果他们只是拿我做幌子,其实另有目的呢?鹿城如今势力分散,许多资源尚未定主,我一个小小主簿,哪里比得上这些利益动人心呢。” 楚怀玉微微一笑,“譬如高家,光是一个鹿场的利润便非常人能想,而那鹿场不过是高家产业之一,还不算大头,如果能绊倒高家……”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婉姝微微瞪大眼睛,此前光顾着考虑自家情况,从未想过这种可能。 “依你的意思,我们要洗清嫌疑就得想办法找出凶手,万一找错了,那岂不是被人算计,还帮人家达成目的了?” 光是想想就很憋屈。 楚怀玉笑笑,“阿姐说的没错,所以我不会去查案,便不会有危险。” 此时,门外传来春燕的声音。 “姑爷,有官差来了。” 楚怀玉趁婉姝不注意低头啄了一口香唇,而后迅速起身,理了理衣襟。 “我不在,阿姐尽量少出门,若是无聊,可请姐妹来家里坐坐,望阿姐保重身体,注意保暖加餐。” 婉姝这会儿哪有心思计较什么,连忙跟着起身,完全无法忽视心中的不舍。 “外头天冷,阿姐不必送我,若有话想说,随时可以写信给我。” 楚怀玉抬手请抚婉姝脸颊,为免她跟出去受冻,说完便拿上大氅大步离去。 婉姝站在房门口目送怀玉远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方慢慢走回去,坐到榻上,感觉心里空荡荡的。 良久,她忽地蹙起眉头。 方才怀玉说不去查案就不会有危险,可他也说了要解决这次危机,需得先确认背后之人的身份。 所以,他到底要用什么办法确认对方身份? 春燕进屋看见小姐脸色不好,似在生气,立马出声关心。 “小姐,是不是姑爷也说蒋家有问题,奴婢就说嘛,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那蒋家夫人给咱们递帖子,定是没安好心。” 婉姝撇嘴,还用他说,她能不知道蒋家没安好心? 不过嘛,既然怀玉敢与她耍嘴皮子,就休怪她吓一吓他。 哼。 当晚,楚怀玉才抵达滦县没多久,便收到府中送来的一封信。 得知是婉姝所写,还嘱咐送信之人等他回信,楚怀玉心中既疑惑,又期待。 他才离开半日,料想府中应当没有大事发生,许是婚后初次分开,阿姐真的心中不舍才有此信。 楚怀玉面上带笑,边打开信封边往案前走,打算看完立马动笔,好让阿姐尽快受到回信。 不料纸上只有短短一句话: 你走的太急,我没来得及说,蒋家大夫人下帖邀我明日参宴,我会小心行事,勿念。 却将楚怀玉吓得脸色骤变,脚下踉跄一步险些跌倒,转头看向下人时,目光似要杀人。 “背马!” 不想送信的侍卫猛地低下头,小心翼翼道:“夫人说她拒了蒋夫人的邀约,教大人莫担心。” 楚怀玉:…… 侍卫小声解释:“夫人特意吩咐小的要等大人看完信再说。” 楚怀玉沉默,他猜到了。 “小的告退。” 楚怀玉抬了抬手,想说他还没写回信,转念一想又收了回来,连肩膀都塌了些。 不用想,他方才那一趔趄,便是婉姝最想收到的回信了。 楚怀玉瘫坐在椅子上,感受到仍在猛烈跳动的心脏,不禁仰头捂脸,最终没忍住笑了出来。 * 时间回到白日。 小陆氏收到楚府婉拒的回信,毫不在意地搁置一旁,她早就料到这个结果。 反倒是她身边的管事嬷嬷一脸愁容,“这可怎好,大爷若不高兴,又要折腾夫人了。” 小陆氏冷瞥了嬷嬷一眼,漠然道:“他才得罪人家就想请人上门,人家又不是傻子,我总不能将人绑来。” 她拿起桌上另一张自带梅香的回帖,不必打开她便知晓出自谁手,眼中不由闪过讥讽。 小陆氏展开回帖,特意拿给嬷嬷看了一眼,笑道:“好在映雪应了会来,她长得漂亮嘴巴也甜,总能哄人高兴,若她不是柳家妇,我都想认她当亲妹妹呢。” 嬷嬷闻言,讪讪闭了嘴,心里却越发不屑。 自己长得不好看,又没手段笼络丈夫的心,连个寡妇都比不上,倒是会在她面前阴阳怪气。 若不是出身陆氏,又有太太撑腰,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的货,怕是连后院小妾都奈何不得。 小陆氏如何不知府中下人都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丈夫离心,正妻位置如同虚设,唯有的那点掌家之权,也是为了方便丈夫与人妻苟且。 同出一族的婆母无法管束,竟直接躲了出去,反还劝她想开些,早生个儿子保住家业要紧。 呸,一群腌臜东西。 她陆香就算活成个笑话,也不会再与那畜生生孩子。 谁说女儿就不能继承家业了? 第108章 出乎意料的发展 柳府 周映雪如往常那般, 天蒙蒙亮时便侯在老太太院外等着请安,只有这样她才能每日见到儿子。 自从柳晗因私卖马匹入狱,她在府中地位一落千丈, 连庶出的二弟妹都敢处处挑衅她。 而公爹调任别处,婆母随去, 府中便由老太太重新掌家,待她更似没了丈夫的寡妇,处处刁难。 若非念着轩儿, 她便是削了发去做姑子, 或是一头撞死,也不受她们这般磋磨。 “怎么还没动静?” 眼看日头起来, 往日这个时辰老太太早开了院门,再教她在下人面前立会儿规矩便能进屋,总能与轩儿说上一两句话。 今日院门迟迟没有开, 只听里头有下人匆匆来回走动的声音, 周映雪心里没由来的有些心慌。 “轩儿读书时辰到了, 怎也不见出来?” 丫鬟小声安慰,“许是今日私塾放假, 大少夫人莫急, 老太太还是看重轩哥儿的。” 周映雪点点头。 老太太最喜爱长孙柳晗,便是迁怒她这个孙媳妇, 防着他们母子见面,对轩儿还是真心的。 不知过去多久,终于有嬷嬷从老太太院中出来回话, 一丝不苟地福了福身,语气略显冷淡。 “老太太身子不爽利,让大少夫人这两日不必来请安了, 您请回吧。” 周映雪直觉不对,搭在丫鬟腕上的手倏地捏紧了帕子,面上担忧询问几句,见嬷嬷不肯松口才离去。 回到自己院子,立刻拿了银子让人去打探消息。 很快她收到消息,哪里是老太太身子不好,原是轩儿昨晚发热,到现在还未好。 以前柳晗没出事时,轩儿就是她的命根子,吃穿用度都要经她过目,如今就连送轩儿生病她都是最后知晓的。 周映雪瘫坐在榻上,眼中满是痛恨。 丫鬟焦急道:“轩哥儿病时最黏少夫人,这可如何是好,要不闯进去,就说少夫人昨晚佛祖入梦,有话与轩哥儿说?” 周映雪摇头,老太太只会说是她对佛祖不诚心,轩儿才会生病。 可笑,她从不信佛,轩儿在她眼前四年也甚少生病,反而养在老太太院中这一年多总是生病。 轩儿身子越发不好,分明是老太太狠心所致。 周映雪闭了闭眼,掩下心中杀意。 “准备一下,去鸣悠寺。” 丫鬟眼中划过诧异,很快隐藏下去,转身去准备。 “大少夫人说要去鸣悠寺祈福。” 消息很快传到正在闭眼捻佛珠的柳老太太耳中。 柳老太太动作不变,鼻腔发出一声浑不在意的“嗯”。 良久,她睁开眼,似是慈悲似是冷漠地叹了句,“到底是轩哥儿的生母,柳家不会亏待她的。” 鸣悠寺 周映雪在佛堂跪了半日才回禅房,沐浴焚香后坐在桌前抄写佛经。 直至夜深,烛火熄灭,她侧卧于禅榻,双目越发清明。 “咔哒。” 未上锁的窗户发出一道轻微的声响,有道影子无声跃入房中,轻轻关上窗户后,迅速靠近禅榻,急急扑了上去。 “不是明日去府上么,怎得一晚都等不了,就这般想爷?” 周映雪故作挣扎,娇声道:“谁想你了,我只派人告知你明日去不成了,可没教你来这。” “是是,爷想你了还不成,我们都许久没见了,想死爷了,快。” “蒋大爷情妇数不胜数,我又排第几。” “第一第一,那些庸脂俗粉哪能和你比,你当初若嫁给我,爷哪还需要她们。” 周映雪心中冷笑,她嫁人时蒋昊女儿都三岁了,嫁给他做妾么,若不是与柳晗有仇,他又哪能痴缠她至今。 面上轻哼一声,扭过身子,撒娇般抬脚去踹男人胸口,“倒成了我的不是。” 蒋昊一把抓住细嫩的脚踝,再不肯撒开,充满禁忌的檀香更是令他热血上涌。 “你这小妖精,迟早要了爷的命……” 一阵翻云覆雨后,周映雪软身靠在男人怀中,委屈开口。 “那老太婆又欺负我,柳家我是一日也待不下去了,你到底何时休妻,莫不是哄我的吧?” 蒋昊啧了一声,“陆家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哪是那么容易摆脱的。” 周映雪柔声道:“好在兵马司没落在陆家手中,否则咱们日子更不好过。” “陆燃确实死的好。” 否则他也没机会搭上寿王这条大船,待他助寿王完成大业,便是从龙之功,陆家柳家又算什么东西。 他要将那些看不起他的人全部踩在脚下。 蒋昊捏住怀中女子下巴,迫使她抬头,露出脆弱的脖子,笑中透着狠意,“放心,爷不会让你等太久。” 说完再次压了上去。 …… 翌日一早,小陆氏得知周映雪临时有事,无法来参加宴会,眼中闪过遗憾。 可惜,她等不了了。 那畜生折磨她也就罢了,竟将主意打到她女儿身上,阿如还不到十岁啊。 她是一日也忍不下去了。 “大爷何时回来?” 嬷嬷奇怪地看了眼小陆氏,不知她为何如此问,今日这赏花宴本就是为了大爷办的,他还能错过不成? “说是午后。” * 近几日,婉姝一直在府中忙碌,定下回礼单后交由安管家安排采买,她才清闲了些。 以楚府在鹿城的处境,便是怀玉没在信中日日强调府外不安全,她也没胆子在这个节骨眼出门闲逛。 怀玉不肯告诉她有何打算,又不知蒋家夫妻俩在打什么主意,她可不想孤身出去冒险,连幼兰的约都婉拒了。 昨日突然降温,她晚上还冻醒了一次,又听安管家说这两年少雨,今年冬季会比去岁更冷,她便决定早点搬进善忠楼住。 怀玉在婚前将善忠楼修缮妥当,但内里大部分空着,说想与她一起慢慢布置。 卧室里已有床榻衣橱等基本所需,已经能睡人,但搬进来长住的话,要想住得舒心,还是需要花费些心思的。 婉姝第一次自己当家做主布置房间,许多细枝末节的问题都要经她拿主意,有时心里也没底,但大抵没什么问题,并且乐在其中。 就在她沉浸于搬家大业时,包幼兰突然登门拜访,她才知外头发生了大事。 话说几日前,小陆氏在蒋府设宴邀请几位关系要好的年轻妇人吃茶赏花,中途有位妇人打翻了茶水,去偏房换衣裳,久久未归。 “女子更衣总要仔细些,旁人也未多想,不久,另一位妇人对花粉敏感,借着方便外出游走调息,结果走着走着忽而听到隐隐的哭声。” “毕竟是在别家府邸,她原是不想多管闲事,但那哭声实在……咳咳,你知道的,她发现那声音与先头出来的那位像极了,最终耐不住好奇,与丫鬟悄悄走近窗户。” “那窗户恰好开了一条缝,结果你猜怎么着,她竟看见那位换衣裳的妇人正在房中与男人苟且,吓得她尖叫一声,忙不迭跑开了。” 其她人听到这动静出来查看,便见妇人大惊失色指着偏房,小陆氏以为家中进贼,立刻让人踹了门,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了没来得及穿好衣裳的二人。 最令人震惊的是,那奸夫竟是蒋昊,被发现偷人还敢对小陆氏发火,可见这已不是第一次。 几位夫人立刻同情起小陆氏,并指责蒋昊不干人事,有位出身武将的夫人一怒之下还打算帮忙捆人将这位奸夫□□送去官府。 包幼兰满脸兴奋地讲述着事情经过,好似她当时在场,全部是她亲眼所见一般。 这等惊天丑闻,婉姝听得眼睛都瞪圆了,听到蒋昊的名字,更是惊得用手帕捂住嘴巴。 她还警惕着蒋家会搞事害人呢,结果他自己引火烧身了。 这…… 有点想笑,又有点兴奋是何缘故? “然后呢?”婉姝追问。 蒋昊没被打死吧? 本朝律法规定,男女不以义交者,其刑宫。若捉奸在床,可当场杀之。 包幼兰见婉姝眼睛亮晶晶的,无奈摊手。 “哪有什么然后,小陆氏说家丑不可外扬,恳求大家保密,各家都是有交情的,也不好多掺和,自是答应下来,捂紧嘴巴各自归家。” 婉姝面露失望,随即疑惑,“那你是如何知晓的?” 包幼兰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嘛,就像我会将此事告诉你,自然也有人愿意与我说。” “我父亲说过,超过两人知晓的事就不能算是秘密,我估计啊,不出明日,鹿城有头有脸的人,或是耳朵灵敏的,八成都会知晓了。” “而且早就有人说蒋昊好人妻,曾经还有过奸污之事,差点闹到官府,还是小陆氏帮着压下来的,你可知为何称她为小陆氏?因为她与蒋昊母亲同出一族,夫妻俩还是表兄妹。” 说到此处,包幼兰眼睛也越发亮,又凑近婉姝一些,煞有其事道: “还有人猜测,小陆氏早知蒋昊偷情,但顾及两家颜面,自己又不能和离,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要收拾烂摊子,如今实在忍不下去了,便故意办了赏花会,看着吧,蒋昊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婉姝:……这个人不会是你吧? 不过蒋家还真是够乱的,婉姝今日算是长见识了。 没两日,邢府少夫人病逝,低调发丧。 又几日,蒋昊与邢少爷发生口角,大打出手,邢少爷不敌,被踢断了肋骨险些丧命,自此两家结仇,明争暗斗,势必要搞垮对家。 后又传出蒋昊少时起便喜好人妻,至今与他保持关系的情妇一双手都数不过来,其中有人被他强迫威胁,也不乏心甘情愿的。 随着流言越传越广,鹿城辖内有些地位的男子人人自危。 凡是与蒋家同在一个宴会出现过,且不能保证自家妻子全程行踪的,看妻子的眼神都变得怀疑起来,有那性情刚烈的妇人,当即与丈夫闹了起来。 一时间,那些惯会维持表面和睦的富贵人家也开始时不时闹得鸡飞狗跳。 百姓们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众说纷纭。 很快,朝廷又要清洗鹿城,富人们都准备跑路的消息不胫而走,惊动了官府。 这等动摇人心的流言若是传到京城,鹿城各司主官都要吃挂落,城令司谢明元首当其冲。 有言道,平息流言最好的方式便是曝出另一个更吸人眼球的消息。 谢明元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立马下发告示,揭发蒋昊奸污妇女数名,已捉拿归案,并鼓励受过他欺辱的妇人上告官府,以兹量刑。 而蒋家反应迅速,当日便放出消息,蒋昊一房早已被分家单过,但蒋家教导无方有过,其父将主动辞官反省,并以薄财补偿受害者。 果不其然,百姓们瞬间被这豪门丑闻吸引,注意力全部转移至唾骂蒋昊,以及计算受害人数目,结果令人失望,无一貌美妇人主动报官。 倒是有那家境贫寒,性子彪悍不怕丢人的妇人跑到官府宣称自己曾在某年某月某日被蒋昊那王八蛋玷污。 后经查证悍妇诬告,被打了五大板赶出衙门,那妇人还不服,跑到蒋家门前叫苦,直说自己连蒋昊屁股蛋子上有颗黄豆大小的痣都知道,绝没骗人。 很快有下人走出蒋府大门,愤然警告再闹事就报官,最后丢出几两碎银,才令妇人满意离去。 围观百姓算是开了眼,羡慕有之,然不敢效仿,唯收获茶余饭后谈资一桩,自此,鹿城第一悍妇有了姓名。 滦县 楚怀玉最近每日都会收到婉姝来信,但并不是特别高兴。 原因无他,信中关心他的话寥寥几句,除此之外,全是蒋家秘事最新后续,以及此事在鹿城百姓中引发的笑料。 上次回信,他明明已经暗示自己监工辛苦,饭量减轻,为的是让她多关心自己一些。 然而,从婉姝越发飘逸的字迹就可以看出,她只顾看蒋家笑话,品笑味人生,写信大概也是想让他也跟着长长见识。 根,本,没,有,想,他。 更别提心疼他了。 楚怀玉气笑了。 先不说他早就知道蒋家那些破事,蒋昊有意将长女送给好幼女的铁冶使这消息,也是他透露给蒋昊妻子的。 单看他少时成长环境,还能见识少了? 不与婉姝说蒋家的事情,也是不想让她被那些乱七八糟的腌臜事污了耳朵。 楚怀玉确实没想到那小陆氏竟是个狠人,来了一招釜底抽薪,故意将事情闹大。 他还在担心阿姐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害怕。 哪知阿姐得知此事后,不仅没被吓到,还兴冲冲与他分享起来,之后更是仿佛找到了一大乐事,开始对野史民俗感兴趣起来。 楚怀玉觉得自己对阿姐的了解还是不够多,而阿姐对他更是知之甚少。 楚怀玉冷笑一声,将读完的信纸放置旁边,提笔写起回信。 情长纸短,除了书写相思,还要投阿姐所好,勾她心神。 编故事,他意外地擅长呢。 上次讲到富商幼子李二为了独占家产残害兄长一家三口,半夜总被哭声吵醒,几日没找到根源,以为家中闹鬼,请来法师驱邪,法师半夜做法,最后被恶鬼吓跑,李二以为是兄弟一家前来索命,惊恐之下前往官府自首。 这回说道后续。 李二被判腰斩,行刑时,竟看见那晚逃跑的法师出现在人群中,在他的注视下缓缓从面上撤下一层皮,露出那张他最熟悉不过的,兄长的脸,他正欲开口说什么,铡刀落下。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 婉姝盯着被写得满满当当再也填不下一个字的纸,可谓抓心挠肝,很想对怀玉说:“咱们家不缺那两张白纸,求求你一次性把故事讲完吧!” 无法,只能提笔回信,回复完怀玉的问候,再关心他几句,想了想,又道自己已经布置好了善忠楼的卧房,问他何时归家,若还需些时日,她便自己先搬进去了。 最后用加大加粗的字体结尾,请他下次回信一定要写到最终章,不然她夜不能寐。 结果,婉姝等了两日也没收到回信。 第109章 闹别扭 邢家告蒋昊奸|淫, 以其妇贴身衣物胁迫成奸,经查,蒋昊却有私藏情妇私物之癖, 且数目惊人,其中不乏闺名绣字。 凡被查到的妇人, 除去早已丧命者,无不声称是被蒋昊奸|淫,有甚者并告小陆氏以设宴为由骗其入陷, 是为共犯。 后者拒不认罪, 皆有宴客为其作证,称那些妇人都是主动离席, 归时不发,表现无异常,定是自愿通奸。 妇人百口莫辩, 皆以死明志。 而小陆氏因没有确凿证据, 无法定罪。 谢明元收到请愿书, 不再追究私物所属,发下告示, 以励苦主上诉。上告者十数人, 最早事发于十年前,最终可定罪者有五, 皆为奸|淫致死。 蒋昊罪行恶劣,宫刑不足以惩,当以绞刑。 谢明元怀疑蒋昊与周家案子有关, 没有急着下判书,而是以通奸之罪先对蒋昊施以宫刑,并亲自监督。 蒋昊无法接受失去命根子, 当场宣称自己知道抢劫周家的劫匪藏在何处。 “放了我,我便告诉你他们在哪!” 蒋昊虽然稍显慌乱,但目光坚定,似乎笃定谢明元会答应他的要求。 谢明元沉吟片刻,道:“若你所言属实,本官可以不治你通奸之罪。” “先放我出狱。”蒋昊道。 “本官愿意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不代表本官好骗,蒋公子不配合便算了。”谢明元失望摇头,完全没有与他讨价还价的意思,朝刑官使眼色,“行刑。” “等等!”蒋昊眼神带着狠意,咬牙道,“我可以配合,但你要立下字据交给我母亲,否则我宁愿带着秘密去死。” 谢明元答应了,让人去请蒋昊母亲陆氏,当着蒋昊的面立下字据,交到陆氏手上。 陆氏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未看蒋昊一眼,似乎对他失望透顶。 蒋昊并不在意,母亲只有他一个儿子,不可能不管他死活,他放心说出地点。 谢明元立刻派人前往布控,当晚共抓捕五人,其中三人当场咬毒身亡,余下两人被卸了下巴带回衙门审问。 两人嘴巴很严,直到刑官认出其中一人身份,竟是高员外府上侍卫赵山的亲兄弟赵海。 最后赵海受不住酷刑,坦白他与兄长都参加了抢劫,是兄长将货物弄进山里,其余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谢明元派人去高家抓捕赵山,却被告知此人前几日因乱传闲话被罚,之后便不知去向。 官兵拿着赵山的画像搜寻几日,找到了扮成乞丐的赵山,赵山得知弟弟被抓,很快交代出幕后主使,竟是高家负责洞庭湖猎场的管事张继。 张继倒是没跑,甚至没有挣扎便承认周家的货是自己找人抢的,也是他利用之便藏的货物,但他做这一切都是被蒋昊胁迫的,蒋昊抓了他家眷。 “为何周坚说是周亚自导自演?”谢明元问。 “周坚是蒋昊安排的内应,蒋昊还曾让我给周亚传话,引他去找楚怀玉认亲,我只是按照蒋昊说的做,可事后他仍不肯放我家人,说还有最后一件事要我做。” “今日我才知他要我害高家,我一家老小都是高员外养活的,无论如何也不会恩将仇报,便是大人不抓我,我也是要来自守的。” “他要你如何害高家?”谢明元又问。 张继似乎对这个问题十分抵触,没有言语。 谢明元接着道:“若真如你所言,蒋昊要害高家,不可能全指望你,定然还有其他安排,你早些坦白,本官才能帮到高家。” 张继犹豫道:“他让我举报高家私自采矿。” …… 周家父子并未被关进牢狱,但在事情查清之前,他们不可离开鹿城,身边还有官兵随时监视,他们索性闭门不出。 这日,官兵突然敲响院门,要带他们再去衙门配合查案。 路上,周家父子不发一言,并没有向官兵打探消息的意图,却在进入审堂之前,被身边的官兵低声威胁。 “你家眷在我们手中,想要保住她们性命,便指认楚怀玉。” 二人脸色大变,被推到大堂中央跪下,等待升堂。 与此同时,楚怀玉快马加鞭赶回鹿城,直接来到衙门,恰在门口碰上陆家马车。 两名贵妇打扮的女子从马车下来,看到楚怀玉并未任何反应,相携走向衙门。 楚怀玉却知晓二人身份,正是陆氏婆媳,她们上前自报身份,与守卫说有要事禀告谢大人。 “事关重大,烦请通报一声。” 楚怀玉身边跟着官差,并没有多看二人,先一步进入衙门,无人发现,他嘴角若有似无的弧度。 谢明元坐在正殿梳理案情,准备升堂审案,见到楚怀玉并不惊讶,他提前收到了消息,此刻就是在等他。 “楚主簿怎么回来了?” 楚怀玉拱手,“下官有要是禀报。” …… 谢明元坐上高堂时,蒋昊、张继、周家父子以及高奉都已跪在堂下。 “升堂!” 确认过堂下诸人身份后,谢明元让刑官书吏宣读张继的供词。 “张继告蒋昊掠及妻儿,胁迫其与周家共同伪造劫案,有人证三人,蒋昊你可认罪?” 距离上次蒋昊交代劫匪藏匿地点已过去五日,蒋昊一直被关在狱中,神色却不见丝毫忐忑,反而气定神闲地理了理衣着,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草民认罪。”蒋昊站起身,朝谢明元弯腰拱手,“但草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揭露高家私采铁矿之事,是因担心被高家提前察觉施以报复,无法上达圣听,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请大人明鉴。” 高奉怒而指之,“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谢明元猛地一拍惊堂木,令高奉噤声,而后肃声问蒋昊,“你说高家私采铁矿,可有证据?” 蒋昊得意勾唇,“那铁矿就在洞庭湖以西三十里处,大人一查便知。” 高奉反驳,“洞庭湖方圆十里为高家产业,西三十里处与我高家何干?” 蒋昊冷笑,“不是高家产业,却是县主陪嫁,若非蒋某喜好去深山打猎,意外发现那处异常,还真不敢相信高家如此胆大包天。” 高奉长媳封地是滦县,与其相连的三十里山原属某贪官,后被罚没,又被圣上赐给县主做陪嫁,恰好接上高家产业,本是一番美意。 高奉此刻终于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颤手指着蒋昊,“原本我还纳闷,我们两家无冤无仇,你为何害我高家,原来如此。” 高奉转向谢明元,“大人,下官以全族性命发誓,高家与县主事先绝不知晓那铁矿的存在,遑论开采,蒋昊这般栽赃陷害,倒像是怕恶行被人发觉,便想让我高家做替死鬼,请大人明察!” 谢明元静默片刻,转而看向周家父子,“你们可有话说?” 周怀瑾瞬间绷直了身子,刚要张嘴,却被父亲抢先一步。 “请大人明鉴,草民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到如今都想不明白为何遭此劫难!”周亚怒声道,接着指向门外。 “方才押送草民的两个官兵还以草民家眷性命做威胁,要求我们父子将罪责推给楚主簿,求大人明察,救草民家眷性命!” 门外两个官兵听到周亚的声音,立时要跑,很快被押至公堂,对周家父子的指认拒不认罪。 “冤枉啊大人,小的从未说过这种话。” 谢明元都懒得问他们没说过为何要跑,扫了眼众人神色,忽而道:“传蒋家妇陆氏二人上堂。” 蒋昊诧异扭头,便见自家老娘与妻子相携走来,前者目光深沉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跪至他身旁。 “民妇蒋陆氏告柳家周氏与我儿蒋昊通奸,并引诱我儿残害陇西周氏,以图陷害楚主簿,为柳家长子柳晗报仇。” 蒋昊瞬间沉下脸色,跪地道:“是儿不孝,将母亲气糊涂了,谢大人跟前,不得胡言乱语。” 陆氏怒瞪蒋昊,“我看你才是被那贱人迷昏了头,你以为扳倒了高家就能借此出仕建功立业,殊不知你就是柳家对付高家的马前卒,若高家真有罪,一个通奸之罪便能毁了你,若高家无事,你便是替死鬼!” “不可能!”蒋昊下意识反驳,随即反应过来,否认道,“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此时,有小吏入堂通报。 “大人,陇西司令传来消息,周氏族人遭歹徒掳掠,如今已被救下,经歹徒供述,系蒋昊所为,望我司助其捉拿主犯,此乃联署文书。” 谢明元看了眼静立一旁的楚怀玉,眼中闪过意味不明之色,“呈上来。” 此时,已经傻眼的蒋昊听见母亲小声道:“别傻了,我儿,娘还能害你不成?” 是啊,天底下哪有当娘的会害自己孩子,就连小陆氏那怂货都能为了女儿算计他。 蒋昊瘫坐在地,不等谢明元看完公文,便高呼自己冤枉。 “都是周映雪那个贱人,是她要我陷害楚怀玉,昨晚有人告诉我高家私藏铁矿,让我借此脱罪,定也是柳家派来的人!” “大人,那张继不止是高家管事,还与周家有亲,定是柳家早就安排好的,请大人明察!” 张继身子一颤,没想到蒋昊竟知道此事,连忙喊冤,“冤枉啊大人,草民与周家是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草民家人现在还在蒋昊手中,说不定早就没命了。” “这都是你们提前计划好的!”蒋昊怒道。 “肃静!”谢明元一拍惊堂木,冷声道,“铁矿大事岂容尔等儿戏,此事本官定会查明真相,禀告圣上。” “来人,立刻前往柳家请柳周氏上堂听审,另,拿本官司令前往城令司调兵包围高柳蒋三家,没我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再请兵马司与审刑院两位主官前来参与会审。” 半个时辰后。 周映雪跪在堂下,对自己引诱蒋昊陷害楚怀玉一事直呼冤枉。 “民妇听说夫君入狱全因楚怀玉而起,确实存了报仇的心思,奈何只是一介弱女子,有心无力,是蒋昊找上我,说可以帮我为父报仇,民妇才委身于他。” “民妇是听他说起高家,才提了一句张继,却不知他会做出这等事,至于什么高家铁矿,民妇更是半点不知,只前几日听蒋昊说他很快就能摆脱陆家桎梏,还说要娶民妇为妻。” 周映雪脸色惨白,绝望地看着蒋昊,“原来你一直在骗我,骗我便罢,为何要害柳家?” 蒋昊曾被柳晗当众羞辱一事知者甚多,前者又是个混不吝的,且才被查出诸多劣行,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才是那个为了报仇哄骗妇女的人。 蒋昊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发现周映雪并无假话,的确是他带着目的接近她,对付楚怀玉只是顺手的事情。 不对,是有人与他说,柳家乃五皇子党羽,借用柳家势力,就算事情败露也不会有人怀疑他头上,正巧他一直觐觎周映雪,这才找上她。 难道那人是柳家派来的? 不,不会的,那人是寿王的人,不久前才杀了陆燃,而陆家支持的是五皇子,陆家正在设法对付寿王,柳家做为五皇子的人,不可能与寿王合作。 母亲说的没错,定是柳家早就想利用他对付高家,所以周映雪才那般容易与他成奸。 “贱人,是你算计我!是柳家!” 蒋昊恍然大悟,急忙向高堂上的几位主官说明周映雪是如何与自己勾搭成奸,步步引诱他做下错事的。 “对,还有那个给我传递消息,让我举报高家私藏铁矿的狱卒,请大人严刑拷打,定能问出幕后真凶。” 谢明元面无表情,那狱卒昨晚下值后去喝花酒,半夜死于马上风,死无对证。 蒋昊大概看出了什么,慌乱之中,转身抱住许久没有说话的陆氏。 “娘,都怪孩儿一时糊涂错信那贱妇,孩儿知错了呜呜呜,您救救孩儿,您与谢大人说说,我真的是太想将功补过,才信了那狱卒的话。” 陆氏早在得知儿子想要对付陆家时便已对他死心,莫说她没能力救他,便是有办法也不会用了。 唯有一句话可说,对高堂之上。 “请大人查明真相。” …… 两日后,经过三司合力调查,查明蒋昊口中的铁矿早在多年前被人开采,并在大约一两年前被捣毁,已无线索可追。 经三司主官商议,最后一致决定将此案原原本本上奏,请皇上定夺结果。 京城 皇帝看完奏折后震怒,竟被气晕过去,秘密宣了太医。 翌日早朝后,皇帝单独召见中丞魏谨与御史周琰,将奏折扔到二人脚下。 “这就是你们彻查鹿城的结果!” 二人对视一眼,跪地捡起奏折翻阅,看完后大吃一惊,连忙磕头请罪。 魏谨身为皇室中人能坐到中丞位置,没少在暗中帮皇帝处理麻烦,乃皇帝心腹大臣,从不参与皇子间的争斗,所以皇帝才放心任用他为钦差去调查鹿城。 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难辞其咎。 同时心中也明白,皇上没有在早朝上提及此事,就是想低调行事,也打算给他们二人机会将功补过。 于是提议道:“陛下如何责罚,微臣绝无怨言,但臣以为,如今最重要的是要找到丢失的铁矿,如此大批量的铁矿不可能悄无声息的消失,就怕是被铸成了兵器……” 在场之人都明白,此话非是危言耸听,而是必然。有人要造反,且至少已经筹备几年之久。 魏谨以为,这个人除了扮猪吃虎的寿王别无可能。 皇帝的心思则复杂许多,为君数十载,疑心早已成了刻在他骨子里的本能,即便知晓了寿王的狼子野心,还是会忍不住心生其他怀疑。 寿王以前很乖顺的,就算有心造反也应是近几年才被养大了心,他养私兵该在他自己的封地,怎敢早早将手伸到他眼皮子底下的冀州? 反倒是太子和老五对鹿城多有布置,被换下来的那批奸臣也多是他们二人势力下的党羽。 会不会是他们为了争权搞出的事?亦或是太子等不及想要坐上龙椅了? 皇帝头痛加重,走到榻边坐下,强撑起精神,“你们以为当如何?” 魏谨以头触地,“臣自请秘密前往鹿城彻查此事,将功补过。” 周御史同求,“请陛下给微臣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皇帝睨着二人,良久才开口。 “你们二人目标太大,还是留在京中吧,周爱卿觉得你那侄儿如何,可堪此大任?” 周琰心中震惊,檀儿能入翰林院已是惹眼,若再得重用…… “周檀这孩子是微臣看着长大的,性子单纯耿直,做事还算谨慎……” 高风险意味着高回报,没人会拒绝皇帝的重用,周琰语气谦虚,实则全是夸赞之言。 皇帝心中了然,道:“此事朕心中已有打算,退下吧。” 当日,满朝文武皆知皇上在书房发了好大一通火,系听说蒋昊干的混账事后认为魏谨周琰有包庇之嫌疑,又不好推翻自己之前的旨意予以重罚,于是寻了其他借口责骂二人,并罚半年俸禄,闭门思过三日。 三日后,魏谨称病告假,自此许久未上早朝,朝中官员纷纷猜测他与皇上闹掰了,有甚者已经琢磨着拿下中丞的位置。 少有人知,皇帝给魏谨下了密旨,命他前往寿王封地暗中调查寿王动向。 而周琰看似没多少损失,他那刚刚入翰林院的侄子却因小过遭皇上申斥,被贬到鹿城当了个民曹,前途尽毁。 * 婉姝不知朝堂上的变化,此刻正在与怀玉闹别扭。 楚怀玉从滦县回到鹿城,没有提前告知婉姝,更是五日没有回家。 婉姝习惯了每日与怀玉通信,忽然断联,担心他出意外,特意让人前往滦县问询,却被告知人已经回鹿城。 她以为怀玉忙于公务,不便传信,就安心在家等着,结果一等就是五日,期间他派过一人到楚府告知公务繁忙,无法归宿,她也信了。 正好这日幼兰传来消息,说在绣庄定制的冬衣做好了,约她去拿,顺便一起吃些茶点说说话。 如今城中戒严,蒋家也被围起,婉姝想着城中安全就去赴约了。 幼兰消息灵通,说了好些城中传闻,包括那日堂审时发生的事,婉姝得知周家没有出卖怀玉,心安许多,亦吃惊于其中复杂。 不知不觉聊到午时,她俩皆是闲人,索性在外用了午食,饭后不久突然下起小雪,二人就此散去,各自归家。 却没想到在路上碰见了怀玉。 楚怀玉认出自家马车,自然要上前打招呼,几日不见,他也实在想念阿姐。 “下雪了,阿姐怎么在外头?” 婉姝实话实说,又见怀玉脸色发白,关心他是否身子不适。 楚怀玉目光微闪,摇头否认,只道是天冷的缘故,然后没说几句,便催婉姝回府。 “我还要去查案,雪见大了,阿姐早些回去吧,当心路滑。” 怀玉并未穿官服,身边也只跟着王小,不像是忙于查案,婉姝隐隐看出不对,但也只当怀玉在秘密调查什么,不敢耽误他办公事,于是点头道别。 回府途中,雪势很快变大,路上少有行人,故而吵闹之声尤为明显。 一道略显稚嫩但十分刺耳的怒骂传进婉姝耳朵,忽略那些脏词,其声音令婉姝顿感熟悉,很快就想起了前些日子遇到的小乞丐。 婉姝叫停马车,打开车窗看到那小乞丐正在被几个稍大的孩子围殴,便让王大去看看发生何事。 王大应声而去,那几个孩子都注意到了忽然停下的马车,见一脸不好惹的王大朝他们走来,霎时间散开跑了。 其中一人还不忘朝地上的小乞丐唾口水,“记着以后看见老子绕道走。” 满脸是血的小乞丐半倒在地上,扬起脖子就嚎:“我绕你爹个**,你给老子等着,下次……” 话未说完,便被人拎着后脖领子拽了起来,扭头一看,认出王大的脸,不禁瞳孔一缩。 “你干啥?”小孩儿方才光顾着打架,这时才瞄见楚府马车,神情顿时慌乱起来,挣扎道,“放老,放我下来!” “老实点!”王大冷声警告,然后拎着人走到马车旁,低声汇报,“回夫人,只是几个小乞丐打架。” 婉姝再次打开车窗,在扑面而来的冷风中瞧见小乞丐正用脏破的袄袖抹鼻血,对上她视线的瞬间立马扭头看向别处,只留一个青肿的侧脸。 婉姝眉头皱了皱,“我记得刚才经过的那条街有家医馆,送他过去吧。” 小孩儿猛地扭回头,拒绝的话被啪得合上的车窗噎了回去,下一刻就被王大按到车辕上,并附上一记瞪眼警告。 小孩儿郁闷闭嘴。 王大调转马车送小孩儿去医馆,抵达时,婉姝也跟着下了马车。 就是这么巧,与才踏出医馆的怀玉再次碰面。 婉姝视线扫过一脸错愕的怀玉,看了眼急忙背过手藏药包的王小,又看向心虚的怀玉,嘴角微翘,目光沉沉地笑问。 “来查案吗?” “啊。”楚怀玉呆呆应了声,总觉得婉姝笑得有些古怪,教他心里怪不安的,正想着要不要解释一下,就见婉姝点了点头,柔声开口。 “那你去忙吧,我等这小孩儿治完伤就回家。” 楚怀玉视线随着婉姝转向小孩儿,后者躲在王大身后,疯狂摇头。 真不是我接近夫人,是夫人非要发善心啊! 楚怀玉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打量着婉姝的神色,斟酌道:“这些事阿姐吩咐下人来做便是,回家记得用些暖汤,莫要受寒。” 婉姝轻轻点头,然后招呼王大带小孩儿进入医馆。 在婉姝擦身而过时,楚怀玉没忍住小声说了句,“我今晚可能回府,不过时辰不定,阿姐不用等我。” “嗯。”婉姝轻声应下,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这下楚怀玉确定了。 阿姐真的生气了! 第110章 踏雪而归 楚怀玉杵在医馆门口, 目送婉姝几人进入医馆,直到身后传来王小不确定的声音。 “属下觉得夫人方才笑容怪怪的,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 楚怀玉原本表情有些茫然, 闻言斜眼看了过去,忽地嘴角漾出一丝笑意。 “阿姐笑得那样好看, 哪里怪了?” 王小一噎,有种被糖齁了一口的无语感,又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主子, 于是挠了挠头, 如实道:“好看是好看,就是让人感觉浑身冷飕飕的……”有点瘆人。 说着说着, 发现主子的目光越来越阴森,王小默默将后面的话咽进肚子里,终于意识到什么。 虽然他没有说夫人不好的意思, 但在爱妻如命的男人面前说他妻子笑容令人发冷, 大概与骂人无异。 自觉说错了话, 王小立马下跪认错,“属下失言, 请大人责罚。” 来自头顶的注视似比刮过脸颊的风雪还冰冷, 令王小通体生寒,额头也渐渐沁出冷汗。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完蛋时, 头顶传来男人冷漠的判决。 “下次再敢盯着阿姐的脸看,小心你的眼珠子。” “是,属下再也不敢了!”原来他的错不在嘴上, 而是不该直视夫人容颜。 墨色锦靴从眼前走过,王小才敢抬头,见主子离开, 急忙起身跟上,一手抱紧药包,另一只手悄悄抹了把脸上的水珠,也不知是雪水还是汗液。 这就是人夫的占有欲吗? 好可怕。 那留在夫人那边当差的王大岂不是更容易被主子的眼神刀死? 王小再次庆幸,自己当初极力争取当上了主子的随侍,否则又要当马夫又面临双重危险的倒霉鬼就是他了。 …… 医馆内只有病人二三,很快轮到小乞丐看诊。 王大推了把小孩儿后背,送至大夫眼前,道了句“劳烦”。 今日坐堂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大夫,在婉姝一行人进门时他便注意到了,闻言眼皮也没抬,淡声指示。 “伸手。” 几息后,一只又红又肿又脏的黑爪子举了起来,跟谁赌气一般重重撂在脉枕上。 老大夫捋胡须的手一顿,略撑开眼皮瞪了眼没规矩的小孩儿,却发现对方正歪着脖子,眼珠子乱转,就是不看他这大夫,好似完全不担心自己的伤势。 老大夫撇撇嘴,慢悠悠抬起手,在靠近小孩儿手腕时,小心翘起兰花指,只用食指指腹按在脉上,又很快收了回去,然后拿帕子擦了擦手,迅速写下药方递出去。 一旁的王大见此,嘴角微微抽动,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后者老神在在地闭起眼睛。 不等王大开口,小孩儿先有了动作,一把掀开药方纸,瞠目怒道: “你们大夫看病不都讲究望闻问切吗,这屁大点儿功夫你能看个啥就开这些药,庸医吧你,老子不看了!” 小孩儿一口气吼完,扭头就走,路过婉姝时才停下,心中有火也不敢对她发,甚至还要好好表现,于是别扭地挠了挠脸,粗声道: “我这就看着吓人,其实都是皮外伤,不用吃药,过几天自己就好了,那老东西就是个靠一身褶子皮糊弄人的,咱又不是冤大头,白白给他送钱,不过还是谢谢您好心啊,我还有事,告辞。” 小孩儿抱了抱拳,一甩头,正打算利落潇洒地离开,却听身后传来老大夫阴阳怪气的声音。 “知道是皮外伤还质疑老夫看诊快,不知情的还以为老夫骗人多少雪花银呢,真是不得了,行医数十载了还教个盲眼乞儿歹骂,这到底是个啥世道哦。” 小孩儿回身怒指之,“你骂谁眼瞎呢?!” 老大夫撅了撅胡须,“目不识丁,可谓之盲也。老夫惯爱干净,从不出口成脏,你小小年纪可莫要胡乱冤枉人。” 小孩儿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别以为她听不懂,这是拐着弯骂她嘴臭呢,若非顾忌夫人在场,她定要这老褶子知道知道啥叫满嘴喷粪。 婉姝原本见老大夫面善,正惦记着从他口中打听怀玉是何情况,这会儿倒觉着对方有些不着调,眉头轻轻蹙起。 抓药伙计一见婉姝便知不是普通妇人,加上方才瞧见了楚大人停下与她说话,多少猜出了身份,于是赶紧开口打圆场。 “还请几位莫怪,廖大夫多年来游医四方,不拘小节惯了,实则最是善心,惯爱与孩子开几句玩笑,医术更是了得,他老人家才来鹿城两月便救治许多重症病患,被大家尊称神医呢。” 小孩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吹,使劲儿吹。 廖大夫学着小乞丐的动作歪了歪脖子,怪声道:“可不敢当,让人听了又要说老夫靠嘴皮子给人治病。” “……” 婉姝越看这位老大夫越眼熟,春燕同感,二人对视一眼,后者收到示意,目带探究地走到廖大夫跟前。 廖大夫侧目,瞪了她一眼,也让她看清了那双清透明亮的眼眸。 春燕确认眼前人,不禁惊呼出声,“廖大夫?!” 难怪看他面善呢,合着还真是之前给小姐治头疾的那位游医。 只是,她没记错的话,上次见面就在两三个月前,廖大夫怎么看起来比之前老了三十岁?! 春燕骇然,迅速拉着王大退回小姐身边,做保护状,那眼神好似在看什么妖孽。 好在王大及时低声告知廖大夫是用了易容术,才没教春燕再说出什么失礼的话。 “少见多怪。”廖大夫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还抓药不抓了?若是信不过老夫就赶紧走。” 婉姝低咳一声,示意春燕去拿药方抓药,接着上前一步给廖大夫福身行了一礼,歉声道:“是晚辈眼拙,没认出廖神医,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廖大夫脸色缓和几分,目光扫向倔在门口的小孩儿,语气嘲讽,“你们夫妻二人倒是趣味相投,都好在乞儿身上下功夫,怎么,那小子没告诉你,狼崽子惯会反咬主子,是养不熟的?” 婉姝一怔,未等她想明白廖大夫话中的含义,就听他忽然大笑两声,语气满是幸灾乐祸。 “或许也怪不得那小子,他现在怕是没脸回家面对新婚妻子的。” 廖大夫好似与怀玉很熟,像是早就相识一般,最后这话更是引人胡思乱想。 婉姝压下心中怀疑,顺势追问,“夫君伤的可重?” 廖大夫连忙摆手,“老夫若告诉你,那小子怕是要与我急眼……来来,你也别白跑一趟,老夫给你把把脉。” …… 楚怀玉心知廖清不会多嘴与婉姝告密,但白日里婉姝的笑容始终在他脑海挥之不去,直觉要尽快将人哄好,否则有他后悔。 原想今日早些回家,不料时近下值,京中传来文书,周家案子有了判决。 依上头的意思,重罚蒋昊,安抚受害者,并未提及铁矿。 不知皇上是早就知情,还是另有打算,总归意思很明显,无需鹿城官员插手。 谢明元也识时务,既然案件无关铁矿,便不需要另外两署主官参与,高柳两家也解了封禁。 谢明元要尽快结案,整个署衙都忙碌起来,公房一直忙碌至深夜才散值。 雪不知何时停了,夜空乌沉依旧。 黑寂的街道上,两盏灯笼飘摇前行,耳边除却风声,便只有脚踩过积雪时发出的咯吱声。 王小多次想要劝主子宿在外头,这个时辰,夫人应该早就睡了,何必走这一遭呢,万一再伤到身子,前几日岂不是白养了。 瞧着主子坚定的步伐,终是没敢开口。 走了半个多时辰,总算抵达楚府。 楚怀玉让王小自去休息,一人提着灯笼穿过府邸,来到奉恩院。 如今天冷,下人都在屋内守夜,楚怀玉来到善忠楼下,轻叩门扉,屋内很快亮起烛光。 守夜的小丫鬟开了门,见是满脸风霜的男主子,赶紧退身让路。 楚怀玉进屋,递出灯笼,解下大氅,便抬手示意丫鬟退下,而后直奔热水房,清洗一番才进入卧室。 向床榻走去时,借着手上烛台的光线,他注意到卧房已经大变样,一看便知是费了心思布置的。 若非发生意外耽搁了时间,他该与阿姐一起搬进来,或许还会借着想摆放什么的由头,向阿姐撒娇,央她为了自己再改动一番。 想到此,楚怀玉满心遗憾,同时想要拥抱阿姐的心思也越发热切,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 将烛台放置床头柜上,先撩开床幔瞧了一眼,见阿姐面朝内侧身躺在里侧,闭着眼睡相安稳,方罩了烛台。 而后褪去外袍入了床幔,在阿姐背后缓缓躺下,将另一床被子盖在两人身上,才隔着被子轻轻拥住她。 “阿姐,好想你。”楚怀玉喃喃低语一句。 他不想吵醒婉姝,半晌没再有任何动静,直到身子再无一丝寒气,才小心翼翼掀开鸳鸯被,贴了进去。 真切感受到婉姝的体温时,没忍住从唇间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却在下一刻僵了身。 因为婉姝身子动了下,似是有意闪躲,不想被他抱。 “阿姐?”楚怀玉试探地唤了句。 婉姝没有挣扎,只是小幅度地,再次蜷缩起身子。 “阿姐!”楚怀玉猛地收紧怀抱,呼吸略显紧张,“阿姐是在等我吗,还是被我吵醒了?” 见婉姝不做回应,楚怀玉眼睫颤了颤,撒娇道:“都怪我回来晚了,都是我的错,阿姐要打要骂都行,别不理我好不好?” “女子生闷气对身子不好,就当是为了自个儿着想,阿姐与我说说话好不好?” “阿姐,我真的知错了……” 楚怀玉悄悄挪动着手掌,轻抚婉姝面容,直到触及一处湿意,他陡然慌了神,语气也没了方才的讨巧卖乖,变得慌张起来。 “阿姐,做什么哭,我有哪里不对,你尽管指出来,我一定改,不要哭,求你了,我一定改好不好?” 婉姝不语,只抬手捂住眼,泪水越发止不住。 那隐隐的啜泣声仿若鸣在耳边的惊雷,令楚怀玉下意识缩回手,不敢再去触碰。 他坐起身,手忙脚乱地为婉姝掖紧被子,边央求婉姝开口说话。 “我知道我有许多不足之处,阿姐嫁给我是委屈的,我不敢奢求阿姐痴爱于我,更不会要求你以我为天,我只希望阿姐能日日开怀。” “阿姐教教我好不好,到底如何才能让你高兴。” “阿姐若是此刻不想见我,我这就离开,只求你别再哭了。” 楚怀玉说着便要下床。 婉姝总算肯转身,伸手拉住他衣袖。 “我不是对你有气。”《 》 110-120 第111章 哄他 “我知道你待我好, 总会为我着想。” 见婉姝终于肯开口,楚怀玉紧缩的心脏才放松了些,回身握住婉姝的手, 关心询问。 “那是旁人惹阿姐难过了?白日那乞儿?” 婉姝摇摇头,低头默默擦泪。 楚怀玉见此, 下床重新点亮烛台,又取了手帕回到床上,捧起婉姝的脸, 边为她拭泪边低声哄她说下去。 “阿姐告诉我遇到了什么难处, 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可好?” 婉姝抬眼看向怀玉, 一双泛红的杏眸透着脆弱,眸盈秋水,楚楚可怜。 “与旁人无关, 只是发现自己好没用, 什么也帮不上你, 反倒处处教你为我费心。” 楚怀玉被婉姝自惭的眼神看得难受,将她揽进怀中。 “阿姐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做阿姐的丈夫, 合该处处妥帖,能为阿姐费心, 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唯恐做的不够周全,令阿姐后悔嫁我。” 婉姝头靠怀玉胸膛, 感受到他的包容,心里越发难过。 “可是夫妻为一体,应当共进退, 你在外头危险重重,却让我在家里无忧无虑,如那啃食你骨血的蛀虫一般,若能心安理得,我又算什么人妇?” 婉姝稍稍退开,面露苦恼,“有时我会想,你真当我是妻子吗?或许,你是因为感激爹娘的收留,心系报恩,所以才这般爱重我。” 如果爹娘的女儿不是她顾婉姝,换做顾婉、顾姝,他是不是依旧会欢喜求娶。 楚怀玉闻言一愣,从未想过婉姝会因为自己待她太好而这样胡思乱想,又被她认真苦恼的模样逗笑,不禁将双手贴上婉姝耳侧,定住她脑袋,目光宠溺又无奈。 “有时真想打开阿姐的脑袋,看看你每日都在想些什么。” 说完又好笑道:“阿姐愿意嫁我,难道是因为我在顾家这几年太过规矩,不曾与你生气?换做旁人也行吗?” 本是脱口而出的反问,但婉姝在与他对视几息后移开了目光,似是心虚。 楚怀玉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接着逐渐消失,短暂的沉默后,他双手微微用力,使婉姝再次正视自己,目光沉沉道: “旁人如何我不知,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阿姐,我分的清情爱与恩义,我爱的是阿姐你这个人,打从一开始,我就想要你做我的妻子。” 楚怀玉黑眸闪过幽光,“我原以为大婚那晚阿姐就该明白我的心思,可是我表现还不够?” 婉姝察觉到危险逼近,连忙说出心中所想,转移对方的注意。 “那你为何连受伤都要瞒着我,我记得爹以前受伤唯恐娘不心疼他,总会故意叫痛,你却是连家都不肯回,还不许廖大夫告诉我。” “你有意躲着我,就是不想我问起你为何受伤,难道你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才受伤,所以不敢让我知道?” 楚怀玉压向婉姝的动作一顿,不知想起了什么,表情有一瞬的窘迫,竟迅速退开身子,连手都收了回去。 婉姝蓦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怀玉,那眼神好似在说,“你真的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楚怀玉内心的挣扎终是败在婉姝的注视下,他闭了闭眼,腮肉都绷紧了几分,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深吸一口气后,面无表情地开始宽衣解带。 婉姝眼睁睁看着怀玉褪下亵衣,露出被白色纱布包扎的地方,表情从茫然到惊诧,盯了片刻后,震惊更甚。 “你,你。”婉姝后知后觉地抬手捂住眼睛。 楚怀玉扯了扯嘴角,声音干涩而冷漠,冷漠中又带着点自暴自弃,还有几分快要死掉的绝望凄凉。 “回城第一日我便打算回来,满心想着快点见到阿姐,结果高兴过了头,一时出神,没注意到夜间路障,被绊了脚,伤到这处,自然没脸与阿姐说。” 他再想要阿姐心疼自己,也没厚脸皮到不在乎脸面。 这下好了,阿姐知道真相了。 他没脸了。 楚怀玉缓缓平躺下去,已经不在乎裸露的地方,安详的闭上眼睛,语气平静如脱俗佛子。 “阿姐想笑就笑吧,我不会哭的。”说完还扯出个微笑。 婉姝:…… 婉姝透过手指缝再次看向怀玉,又迅速移开视线,默然片刻,她抿了抿唇,柔声开口。 “我怎会笑话你呢……你,疼不疼啊?” 楚怀玉没言语,一动不动,宛若死尸。 婉姝放下手,瞧他这般,默默拉起摊在怀玉身下的衣服一角,给他盖上腹部,后者依旧毫无反应。 婉姝瞄向怀玉没有表情的面容,犹豫地问:“很严重吗?” 俗语道那处是男人的命根子,可见有多重要,更别说还关乎繁衍子嗣的大事,怀玉心里指不定有多担心害怕,却还要照顾她的情绪。 想起方才自己的怀疑逼问,婉姝一点都不想笑,只觉后悔又愧疚。 伸手晃了晃他摊在身侧的手臂,歉声道:“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不该不清楚缘由便与你闹别扭。” 楚怀玉眼睛睁开一条缝,对上婉姝心疼的眼神,莫名觉得没那么丢脸了,取而代之的是委屈。 “阿姐在信中关心奇闻异事远多过我,对李家故事终章大为不满,我便想着自己编些后续讨阿姐欢心,谁知……” 本想编些惊悚情节,让阿姐闻之害怕躲进自己怀里,谁知他在回家路上想的太投入,没能吓唬阿姐不说,反倒是他自己被黑夜中突然窜出来的野猫吓摔。 这大概就是动坏心思的报应吧。 楚怀玉当然不会将此间内情说出来,只用委屈欲哭的表情看着婉姝,活像只受了伤等待主人安慰的可怜小狗。 婉姝果然更心疼了,主动躺到怀玉身边,伸手环上他胸膛,哄道:“都怪我,以后我定少缠你讲故事,多关心你,好不好?” “什么都比不上身体重要,你第一日就该告诉我,我定好好照顾你,医馆抓的药可带回来了?明日我亲自喂你喝药,可好。” 楚怀玉喉结滚动,应了一声。 婉姝手掌落在怀玉肩上,轻拍着,“睡吧,睡着便不疼了。” 婉姝认真哄人,一边拍着,一边轻声哼唱轻缓柔和的小调,像是在哄小孩入睡,自己也贴着怀玉闭上了眼。 不久,忽然被攥住了手,耳边想起怀玉低哑的声音。 “阿姐以为,我不回家只是怕在你面前丢脸吗?” “恩?”婉姝已经有些困意,一时没反应过来怀玉在说什么。 楚怀玉低头,眸中欲|望与痛色交织,显然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阿姐于我,如黑夜诱蛾之火,神花之于瘾徒。” 婉姝:…… 婉姝默默收回手,挪开脸,为难地与之对视。 片刻后,她试探道:“你若是睡不着,可以讲讲自己编的李家故事后续。”转移一下注意力? 楚怀玉:…… 这夜,二人都没睡多久。 婉姝心里惦记着怀玉的伤,翌日天还没亮就打算起床张罗饭食与汤药,却被怀玉按回被窝。 “药在衙门,晚些带回来再请阿姐操持,距上值还有些时辰,阿姐让我再睡会儿。” 婉姝只得躺回去,半睡半醒着,待怀玉起床立马要跟着起身,又被怀玉阻止。 “阿姐昨晚没睡多久,若再因这点小事操劳,我上值都不安心。” 婉姝欲言又止,她这不是心怀愧疚,想对他好些么,怎么不给她表现的机会呢。 楚怀玉看出婉姝的心思,眉头轻挑,笑着凑过去轻吻了几下,最后在她耳边低声道:“阿姐若真想哄我,便养好身子,待我伤愈。” 此时的怀玉哪还有半点羞窘,满心满眼只剩下对来日的期待。 婉姝:…… 楚怀玉离府时,嘴角都挂着笑。 王小早已套好马车侯在大门外。 主子习惯骑马出行,昨日事发突然,他以为主子不会回府,没有准备马车,以致于昨晚步行半个多时辰。 原本还担心主子因此伤身,此刻见其脸色高兴,方松了口气,王小谄媚地端臂弯腰站在脚凳旁,欲扶主子上马车。 楚怀玉走近时便收敛了笑意,直接忽视王小的讨好,迈上马车,直到坐进车厢,才冷冷开口。 “再有下次,便不必跟在我身边了。” 王小肩膀一垮,臊眉耷眼地收了脚蹬,坐上车辕挥鞭赶车,一路平稳抵达衙门。 …… 周家案子判决已下,以张继为首的假劫匪罔顾人命,除补偿周家损失,主犯张继周亚判死刑或流放,其余手上未沾人命视罪行轻重徒三至五年不等。 从犯柳周氏因未直接参与犯罪,且有受迫情节,从轻处罚,杖责五十,舂米一年。 唯蒋昊罪孽深重,数罪并罚,判绞刑,年后三月处决。 陆氏得到消息,立时花费重金上下打点,不久得以入狱探视,面对儿子苦苦哀求,她含泪痛骂,但在狱卒不注意时,悄悄塞了纸条。 “待五,蝉衣。” 短短四个字便令蒋昊老实下来,再也不闹。 他以为等到五月处决时,母亲会找人替他受死,助他金蝉脱壳。 殊不知,陆氏此行安抚,只为防他狗急跳墙,再说出什么不利于蒋陆两家的话来,根本没有什么金蝉脱壳的计划。 更不知,有人不会让他活到明年五月。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楚怀玉才走到公房门口,便听见季明正在指挥两个年轻人整理卷宗,上下清扫。 季明见他进来,立刻让二人放下手里活计,介绍道:“楚主簿来了,今日有新书吏上任,多了两名年轻人,咱们公房也该热闹了。” 两名书吏皆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规规矩矩向楚怀玉行了礼。 “下官范律(邢文)见过楚主簿。” 范律正是在高家猎场中暗传楚怀玉与周家关系的少年,邢文则是受蒋昊迫害过的邢家小辈。 楚怀玉仿若不知,淡笑着与二人打了招呼,无论公务还是私话交谈,都不见任何异样。 一个时辰后,楚怀玉与季明被传唤至主殿,又见了新任民曹。 楚怀玉依旧笑着打了招呼,只是那笑怎么看都叫人瘆得慌。 周檀看似端庄有礼,目光同样疏冷。 有眼人都能看出,此二人不对付,定是有过节。 季明忍不住腹诽,楚主簿到底招惹了多少啊,好在民曹大多时候都在外奔波,与他们也不在一个公房,否则往后不定会出多少事端。 同时有些好奇这位从京城来的新民曹是何背景。 谢明元不动神色地将几人神色收进眼底,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客套鼓励几句,以期大家共同建设鹿城,很快便让人散了。 出了主殿,二人默契地忽视对方,没打招呼便分道而走。 季明暗叹一声,默默跟在楚怀玉身后,也不敢随意打听。 周檀走过拐角,在无处人停下脚步,一拳打在墙上。 第112章 隐私 怀玉去上值后, 婉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没能入睡,等到天亮起床, 第一件事便是让人准备马车。 “这么早出门吗,小姐要去做什么?”春燕好奇道。 婉姝回了个不许多问的眼神, “医馆。” 昨日廖大夫说话没背着人,春燕知道姑爷受伤,似乎还有其他事瞒着小姐。 而姑爷昨晚回府太晚, 今日又早早出门, 小姐应是没找到机会询问,又担心姑爷伤势过重, 这才打算去医馆再试试能否让廖大夫开口。 思及此,春燕不再多嘴。 迅速解决早食,婉姝便坐上马车出府了。 许是昨日下雪的缘故, 今早格外寒冷。 时辰尚早, 街上积雪还没有清扫干净, 许多商铺还没有开张,路上只见扫雪者, 少有行人。 马车抵达医馆时, 医馆也才开门不久,这么冷的天, 非急症不会有人大清早的来看病。 医馆内无一病患,倒教婉姝松了口气。 她早早过来,就是想着能避开旁人见廖大夫, 也好打听些隐私之事。 为免怀玉心觉尴尬,婉姝连春燕都没告诉,特意让她和王大等在门口。 伙计见到婉姝有些惊讶, “夫人这么早来抓药?” “廖大夫可在?” 伙计识趣地没多打听,说了句稍等便转身走出柜台,去后堂喊人。 廖大夫很快出来,见到婉姝身边没带旁人,心中了然,直言道:“老夫昨日不是说了,你想知道那小子的情况,自己去问他。” “您误会了,夫君已经与我说了他的伤势,只是最近公务繁忙,夫君没来得及细说,晚辈此来是了解仔细些,比如平日要注意什么,是否需要忌口。” 婉姝红着脸小声说道,一看就知道没有说谎。 廖大夫扫了眼侯在门外的下人,便知婉姝不止想问这些,于是坐到桌案后,指了指看诊的位置,待婉姝坐下,也没等她问,主动开了口。 “放心,伤的并不重,不会影响子嗣,只是位置特殊,总要精细些,养伤期间注意清心寡欲,不可仗着年轻胡闹,多卧床少奔波,忌辛辣寒凉之物,十天半个月就能痊愈。” 听到伤势不重,婉姝顿时放下心,接着便发现自己高估了自己的脸皮,听大夫讲完已是满脸通红,无话回应,只能连连点头。 廖大夫倒也没为难她,又主动转移话题。 “比起他那点小伤,你的头疾才是凶险,最近可有犯头痛?老夫观你今日面色不大好。” 婉姝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廖大夫医术了得,晚辈用完药后再未头痛过,今日脸色,是因为昨日没睡好。” 不用问都知道是什么缘由,廖大夫不赞同地啧了声,只道:“熬夜既伤身又伤脑,平日不注意养生,用再精贵的药也无法弥补缺失。” “是,晚辈定会谨记。” 从医馆出来,婉姝并不打算在外逗留,她抱着暖手炉,吩咐直接回府。 天太冷了,教她不由想起昨日的小乞丐,心起忧愁。 “也不知那小孩儿伤势如何了,有没有好好喝药。” 乞丐大多没有固定住所,便是有,也是破庙桥洞,连避寒都很艰难,难说有没有锅子能煎药,那孩子年纪又小,不知会不会受欺负。 春燕闻言却有些来气。 “小姐好心为那小鬼治病,还想带他回府,他倒好,竟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了,这是防着咱们卖了他呢,真是不识好人心。” “依奴婢看,那小子脾气大着呢,哪里像是会受欺负的,也许人家根本不需要咱们帮忙,活得好着呢。” 婉姝却不这么认为,“他年纪那么小,也不知流浪了多久,若不厉害些,更容易受欺负。” 以鹿城之前的情况,这些乞儿或许还受过虐|待,能活下已是不易,又如何能苛责他们不懂礼数呢。 婉姝见过善堂里的孩子,他们乖巧可爱是因为有人为他们撑起了一片天,能够吃饱穿暖。 正是因为亲眼见过,她才明白孩童至纯,秉性多由环境造成,也更容易归正。 她并非大爱无私之人,只是亲眼目睹无辜孩童受苦,无法无动于衷,便想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也是为着自己安心。 只不过她仅是一介无权无势的妇人,连自己心中想法都难以言说,又谈何救人呢。 婉姝情绪有些低落,轻声低喃道:“我连那孩子的名字都不知道。” “小姐说什么?”春燕没听清。 婉姝摇头,片刻后又道:“不知陪嫁的庄子今年有没有储存秋菜,回府后让人去问一问。” “是。” 陪嫁的管事都是楚氏精挑细选的,无人敢怠慢,便是新买的庄子也不会打理的太差,云霞都不用派人去问,只问小姐想吃什么,直接叫人去庄子取,没有的便与旁人买。 婉姝也不是那等为难人的,挑了几样从前常能吃到的储菜,全是利于养伤的。 …… 傍晚,楚怀玉准时下值回家,照例先去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婉姝搬入善忠楼后,奉恩院的厨房也用了起来,吃饭便在一层堂屋。 不过善忠楼属于夫妻俩比较私密的空间,两人相处时大多不留丫鬟在屋里伺候,整个院子也没几个下人,平日洒扫也都是丫鬟。 楚怀玉不准下人随意进出奉恩院,自己处理事务也在用前院的书房,并习惯了每次回家先在前院更衣,简单梳洗一番后,干干净净地去见婉姝。 楚怀玉踏进善忠楼时,晚食已经布置妥当。 开饭时,婉姝未像往常那般与怀玉一起动筷,而是亲手盛了一碗汤,率先递到他跟前,笑道: “今日的菜都是庄子送来的,这翡翠白玉汤不错,你尝尝。” 楚怀玉受宠若惊,不由多看了婉姝几眼。 两人成婚已有些时日,亲密事也做了不少,关系自然而然变得越发亲近,但在楚怀玉眼中,婉姝始终是矜持而被动的。 无论是在饭桌上还是私下里单独相处,多是他主动,婉姝即便关心他,言行举止也总带着一如成婚之前的克制分寸,好似两人下了床就从夫妻变回了姐弟关系。 今日楚怀玉却明显感觉到婉姝的态度有了变化。 不仅对他嘘寒问暖,还主动关心他今日在衙门是否顺心,话也变多了,甚至遵守承诺亲手喂他喝了药。 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他身上,关怀备至,好似满心满眼都是他,甚至可以说有些殷勤。 楚怀玉有种飘在云端的不真实感,心底早已软得一塌糊涂,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无论婉姝说什么,要他做什么,他都无条件顺应配合。 他不再主动挑起话题,任由婉姝牵着走,不需要他说话时便安安静静坐在那,只用一双眼睛追随着婉姝的身影,整个人看起来乖软又无害。 而那双眼中闪动的奇异亮光,总是让人忍不住怀疑,倘若他身后长了尾巴,此刻定然在欢快地甩动着。 婉姝最是受不住被怀玉这样盯着,总会心生想要摸摸头的冲动,好几次对上视线时都险些破功。 下人们早已识趣地退下,此刻屋内只有夫妻二人,正坐在棋盘两端,一边对弈一边闲话。 婉姝主动提起自己今日行踪,只是再次对上怀玉专注的视线时,忽然说不下去了。 夜色长寂,烛光昏黄,静得好似能听见胸膛内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婉姝实在顶不住这样过分的注视,忽地将手里的白色棋子放回棋罐,起身便走。 正单手托腮盯妻的某人疑惑转动脑袋,见婉姝走向卧室,也丢下棋子跟了过去。 “阿姐?” 刚刚才提起今早出门的事,怎么忽然停下不说了? 楚怀玉几步就追上婉姝,未能唤起阿姐的注意,便亦步亦趋跟着她进了里间。 婉姝走到床边坐下,又听怀玉唤了自己一声,视线才回到他身上,见他不明所以又满眼关心的样子,终于鼓起勇气说出心里话。 “今日出门时,我让人去查了昨日那小乞儿,我想收养他。” 楚怀玉眨了眨眼,“咱们府上虽称不上富裕,但多养几张嘴还是养得起的,阿姐决定就好。” 婉姝一鼓作气,“我不是要将人收进府,我想开个小善堂,多收养几个孩子,可以吗?” 顿了顿,又补充道:“花费从我嫁妆里出。” 楚怀玉:…… 楚怀玉脸上迅速浮现出委屈,“阿姐这是担心我以后对不住你,打算提前培养自己人了?” 婉姝:…… 楚怀玉在婉姝身边坐下,拉过她的手握在掌心,拇指指腹摩挲着细嫩的手背,声音柔和下来。 “阿姐可是见他们可怜,于心不忍?” 婉姝垂下脑袋,原因自然不仅如此,只是她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善堂而已,阿姐想开就开。” 婉姝倏地抬头,满眼惊喜,“真的吗?” 怀玉真的支持她开善堂,不觉得她是个不安于室的蛮女子? 楚怀玉笑,“身为一方官员,本就有责任管理好鹿城,我非恶棍,于公于私都不该阻止阿姐行善事,不是吗?” 说完,他又故意板起脸,“但是,阿姐不可再提用你嫁妆之事,简直是在打我的脸,阿姐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话音刚落,楚怀玉便被勾住了脖子,紧接着一片香软贴了过来,同时耳边传来婉姝娇柔而认真的声音。 “怀玉,你真好。” 婉姝半站起身环住怀玉脖子,与他交颈相拥,这一刻真心觉得,自己能嫁给怀玉真是太好了。 楚怀玉同样心中欢喜,只是未等他细细感受这份甜蜜,身前的香软便离他而去。 只见婉姝踢掉鞋子爬上床,迅速钻进被子躺好,只露出个脑袋,笑眯眯朝他道: “你今日忙了一整天定累了吧,廖大夫说你要多休息才能好得快,身体最重要,其他的改日再说也不迟。” 婉姝见怀玉还坐在床沿傻傻盯着自己,又伸出胳膊拍拍身边位置,言行举止无一不透露着喜意。 “快上床睡觉啦,昨夜都没怎么睡,今晚一定要早点睡,给补回来。” 楚怀玉面露无奈,起身宽衣解带,边状似随口一问:“阿姐今日去见了廖大夫?” “啊,恩。”婉姝笑容收敛了些,但依旧笑着,只是稍显腼腆,又故作镇定,“我怕你不好意思说嘛,又想好好照顾你,这才去向廖大夫打听了下注意事项,比如忌口什么的。” 其实是怕他讳疾忌医,又要顾及他的面子。 楚怀玉又怎会看不出婉姝的意图。 阿姐定是早早去了医馆,避人耳目,悄悄打听的。 可他都豁出去在她面前脱|光露丑了,又怎会在意旁人的看法呢? 可是怎么办呢,阿姐越是隐晦的关心他在意他,越令他欲罢不能,想要更多。 楚怀玉嘴角含笑,将外衫挂到衣架上,又将床幔放下,才上了床。 直接掠过自己的被子,掀开婉姝的贴了进去,将人揽进怀里,低叹道:“我身体好着呢,没那么忌讳,阿姐也不必在吃食上劳神费心,只要像今日这般多关心我,多与我亲近,便如同喂我灵丹妙药了。” “只可惜伤的不是地方,否则阿姐能使我好的更快,如今,只有忍住不多想阿姐,才能早些能想阿姐了。” “……”婉姝默默闭上眼,假装入睡。 楚怀玉低笑几声,埋首在婉姝颈间,来回蹭了蹭,最终找到最舒服的姿势,很快就睡着了。 感受到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婉姝依旧没有任何睡意,反而因为心里想着开善堂的事,兴奋了好久。 待她终于有了些困意,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床头衣柜那里传来,很快又安静下来。 起初婉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没过多久又起了动静,是类似于牙齿啃咬木头的声音。 “……”她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翌日一早,值夜的丫鬟按时提着烛台进入卧室,点燃屋内几盏灯。 很快,楚怀玉从香甜的梦中醒来,习惯性先看向婉姝,今日却意外对上了一双清凌凌的杏眸。 楚怀玉一愣,还以为自己睡过了头,特意掀开床幔往外看了一眼,见天还没亮,茫然回头。 “是我乱动吵醒阿姐了?” “没有。”婉姝坐起身,拢了拢头发,“我睡醒了,今早一起用饭吧。” 楚怀玉见婉姝眼神清明,显然已经醒来有些时候,以为是昨晚睡得太早的缘故,便未多想,笑着应下。 待用完早食,楚怀玉准备出门时,婉姝忽然开口。 “这院子从前久未住人,冬季鼠多,你能不能聘只猫官回来?” 母亲不喜养活物,婉姝记忆中家里连只鸟都没养过,只记得自己幼年时在街上第一次看到猫官,一眼就被它飞檐走壁的英姿吸引了,惦记了许久都没能求得一只。 如今自己成了家,当家做主,当然要弥补一下童年的遗憾! “最好花色多一些的。”婉姝星星眼,半点没有怀疑连收养孩子都支持她的怀玉,会阻拦她养宠物。 楚怀玉顿住脚,在婉姝的眼神攻势下,僵硬地点了下头。 “好。” 嘴上答应的痛快,内心却在扭曲,只因他和狸奴犯冲。 才被冲过。 楚怀玉怀着沉重的心情来到衙门,刚走进公房便看到季明正蹲在案前,手举小鱼干,夹着嗓子与面前的黑狸说话,请它帮忙捉老鼠。 那只肥硕的黑狸端坐在案上,时不时舔舔爪子蹭蹭脸,在小鱼干递到眼前时傲慢地偏头避开,显然已经吃饱。 季明却乐此不疲地递了又递,还跟哄孩子吃饭似地好声好语劝着。 “黑虎乖啊,咱多吃点,午时还得回家奶崽子呢,你才吃了十三条,至少再吃两条啊,一条也成,最后一条哈,啊~” 黑虎显然已经不耐烦,跳下桌子向门口窜去,奈何脖子上套了绳儿,绳子另一端拴在桌案脚上,统共不足两米长。 黑虎被绳子勒停,挣扎间与走来的楚怀玉对上眼,瞬间炸了毛,受到惊吓般对他哈气,紧接着左右窜逃,横冲直撞。 最后无视主人的安抚,一跃躲进了桌案底下,喉间还发出几道短促又激烈嗷呜呜声,似警告,又像是在骂人。 楚怀玉面无表情地路过。 傻眼的季明看了看楚怀玉,又看了看被黑虎蹬掉地上的竹简笔架一团糟,内心直呼好家伙。 楚主簿仇人多也就罢了,毕竟立场摆在那,由因结果。 可为什么连猫猫都不待见他? 季明说不好楚怀玉这人是否有点邪性在身上,他唯有一点能够确定,他家软乎可爱的乖虎一向温顺亲人,绝对不是他家黑虎有问题。 范律与邢文抱着竹简进入公房,见季明撅着腚趴在案桌边哄黑虎出来,前者默默走向楚怀玉。 “主簿,这是下县今日送来的,请您过目。” 邢文则走到季明身边,将竹简放下后,笑道:“司丞,不如让下官来试一试?” 季明不好在手下眼前因私耽误共事,起身擦了把额头细汗,坐回位置,正色道:“昨晚有公房闹鼠,有文件损毁,咱们也得防着点,将黑虎带去案宗室吧。” 邢文点点头,从自己笔筒中拿出一支毛笔,蹲在案前,将笔头贴近地面,在黑虎面前来回扫动。 黑虎眼睛瞬间锁定笔头,肥臀左右摆动起来,豆大的瞳孔迅速扩散,最后双腿一蹬,扑向目标。 邢文眼疾手快地抓住黑虎,将毛笔塞给它啃咬,接着解开绑在桌角的绳子,朝季明笑着点了下头,便向里侧隔间走去,途中黑虎只叫了几声表达不满,并未做出激烈反抗。 季明:…… 关心则乱,他忘了这招。 邢文还细心地将沙盆给黑虎送去,在案宗室待了一会儿才出来,嘴角挂着满足的微笑回到自己的位置处理公务,下笔都比昨日快了些。 隔壁的范律扫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内心表示不能理解,高傲又馋嘴的臭猫有什么好玩的。 午时,季明难得准点离座,带上黑虎离开公房。 楚怀玉内心挣扎了一上午,终是选择放弃自身意愿,快步追上季明,站在远离猫笼的那边,搭话道: “难得见季大人回家用饭。” 季明心中诧异,面上笑呵呵回道:“黑虎月前下了崽子,得回去瞧瞧。” 楚怀玉面上闪过喜色,“巧了,内子今早还念叨想养猫官,不知季大人可愿割爱?” 季明嘴角微抽,明白了,他倒不是舍不得猫崽子,黑虎已是老猫,他不知送走了多少猫子猫孙。 只是,季明有那么一丝丝担忧自家猫孙落到楚怀玉受伤会不会受委屈。 犹豫道:“猫官秉性高傲,养来不易,说不定哪天就离家出走了,令正若是只打算用来捕鼠,倒也不必费心养幼崽,请只善捕鼠的大猫去府上住几日,便可解鼠患。” 楚怀玉见识过有人将宠物视同儿孙,也看出季明这位猫主子的一片慈爱之心,于是叹了口气,面色略显无奈。 “不瞒季大人,楚某对各类宠物向来无感,只是内子自小偏爱猫猫狗狗,从前顾府不便养这些,如今与我开口,才知她一直惦念着,哪里忍心教她不如意?” 季明闻言心中略松,家有爱猫主子就好,面上立刻换上亲热地笑。 “家中幼崽都已满月,黑虎已经教过捕鼠,前两日还有两只独自抓到过,哎哟,以后定会像黑虎一样漂亮又能干……楚大人得空,便寻了日子来寒舍一趟吧。” 古有聘猫之礼,不仅要卜算吉时,还有聘书聘礼,以表对猫官的重视和期盼。 回府途中路过卦摊,楚怀玉特意请人算了一回。 巧了,今日正是聘猫吉日。 楚怀玉有心想给婉姝一个惊喜,当即派人回府传话,他不回府用午食了,趁着午休准备好聘书聘礼,与季明约定好傍晚下值后就去聘猫。 季明见楚怀玉礼数这般周全,欢欢喜喜地让他聘走一只三色花猫,还送了些小猫喜欢的零嘴做“陪嫁”,并附上养猫手册一份。 楚怀玉想着婉姝见到猫崽时的开心模样,对这小东西的嫌弃消散许多,面上也露出笑意,到家后,更是亲自拎着猫笼下了马车。 不料才进家门就被告知婉姝回了娘家。 说是昨日给顾府送冬衣的下人回来禀告,岳母发动了,婉姝担心母亲,当即便动身走了,只留下话,让他安心上值,等孩子洗三时再去顾府。 楚怀玉:…… 晚食过后,楚怀玉一个人在善忠楼消磨时间,一会儿在书房看书,一会儿到堂屋下棋,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无意间瞄到被他随意搁在地上的猫笼,才发现里面的小东西过于安静。 据季明说,幼猫忽然换环境会非常不安,叫上三天三夜也是有的。 楚怀玉疑惑地走到猫笼边,透过缝隙盯了猫崽一会儿,这小东西在季明家时还算活泼,听说还是个早慧的捕鼠之才,又正好符合阿姐的要求,他才选了这只。 此刻见它缩在一角一动不动,楚怀玉有些这小东西是不是被吓出毛病了,于是打开笼盖,伸手抓了过去。 如果是只要死的病猫,他得在阿姐回来之前换只康健的来。 楚怀玉抓起猫背翻过来查看,看见猫崽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朝自己哈气,精神的很,这才放了心。 “以后我就是你男主子,再凶我,不给你小鱼干吃!” 楚怀玉将猫举到眼前,试图用恶狠狠的表情威吓对方,结果下一瞬鼻梁一痛,被小东西抓了一爪子。 楚怀玉惊得撒开了手,顾不上逃窜的猫崽,立刻走到卧室铜镜前看自己的脸。 好在猫崽力道尚小,没有见血,但依旧在鼻梁上留下两道白印子,很快泛起一道红痕,估计没两日好不了。 他这样还如何去顾府? 楚怀玉气得双目发寒,恨不得去剁了那小东西的爪子,最终沉着脸找出药膏给自己涂上。 翌日一早,楚怀玉发现鼻梁上还有淡淡的红痕,只能歇了请假去顾府的心思,并在出府之前对猫崽实施报复。 “将那小东西关到二楼去,不许随意走动。” 在阿姐回府前,他不想再看见它。 第113章 亲亲 傍晚时分, 婉姝赶到顾府,洗漱更衣一番后才进偏房,还没得及问一句情况如何, 便听见产房内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啼。 “生了生了!” “母子平安,恭喜顾老爷再添麟儿!” 产婆第一时间出来报喜, 阖府上下顿时一片喜色。 顾贤心里的大石头也终于放下,到底上了年纪,顾及儿女在旁, 才守着规矩没有立刻进产房探望妻子。 他也算是老来得子, 心疼妻子是真,添子高兴也是真, 在产婆抱孩子出来见人时,立马笑得合不拢嘴,就连训斥婉姝都是咧着嘴说的。 “不是让你洗三再来, 怎么急着赶来了, 路上积雪未化, 让你娘知道还得惦记你。” 婉姝也不生气,看了几眼襁褓里黑不溜秋的小弟, 就想进屋探望母亲, “这么大的事,我可坐不住, 我娘怎么样?” 产婆看出婉姝意图,立马说里头正收拾着,太太也要休息一会儿, 让他们等一等再进去,说完将孩子抱回产房。 婉姝只好与父亲嫂嫂待在偏房。 “怀玉呢,你自己来的?”梁氏问。 “我出门太急, 想这几日城令司正忙,他请假繁琐,便没知会他,留了话让他过两日再来。”婉姝解释道,说完看向父亲。 岳家添子,倒也不需要当女婿的多殷勤,顾贤挥挥手表示不在意。 不久,产房收拾妥当,几人得以入内。 瞧见脸色虚弱的母亲,婉姝心疼极了,只是有父亲在前,轮不到她主话,加上母亲需要休息,探望时间不宜太长,从进屋到出去,她也只来得及关心几句。 楚氏也想念女儿,只是婉姝尚未生育,为免吓着她,从不让她在屋内久留。 纵使婉姝一片孝心,在娘家住这两日,与母亲见面的时间还没有见小弟多。 顾承封已经买好了宅子,等小弟满月后才搬出去,明日洗三,他今儿回来的早,给父母请过安后到小弟房中看了眼,见婉姝在,也没急着走。 “怎么愁眉苦脸的?” 兄妹俩感情好,说好没什么忌讳。 婉姝瞥了眼在外间忙碌的奶娘,小声道:“爹说小弟太丑了,要想越长越好,就要取个丑名,于是取名阿丑,叫娘骂了一顿。” 顾承封斜眼看向妹妹,见她叹了口气,双眼发愁瞅着暖床上的小弟,接着道: “与源儿澈儿比,确实有点丑,但取名阿丑也实在过分,娘好不容易生的呢,还不如叫黑蛋。” 你也没放过他。 顾承封看出来了,他妹子随了老爹,是个看脸的,不禁笑了起来。 “叫什么都没关系,以后指定丑不了。” 婉姝看见兄长的表情,有种不好的预感,下一刻便听他说。 “因为他和你刚出生时长得一模一样。” “哦,你可能不知道,在你三岁之前,爹私下里一直喊你丑娘。” 婉姝:…… 晚上,顾贤宣布了小儿的名字,乳名乌兰,大名顾承昼。 顾承封品了品,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乌兰,听着像是蒙语?” 顾贤咳了一声,“你娘说是乌兰代表太阳的红色,为父觉着甚好,北方鲜卑室韦隔三岔五进犯边城,总有一日,吾国的太阳会普照北域。” 顾承封:…… 解释的够光伟的。 你们也没放过他。 婉姝气鼓鼓地盯着父亲,乌兰乌兰,怪好听的,同样黑不溜秋,儿子叫乌兰,闺女就叫丑娘是吧? …… 楚怀玉是在夜间赶到顾府的,见过岳父兄长后便去了西厢房。 第一次名正言顺进入婉姝闺房,说不兴奋是假的。 得知婉姝才躺下不久,楚怀玉快速洗了漱,上床后搂过婉姝撒娇。 “阿姐,两日不见,想不想我?” 婉姝轻哼一声,“没空想你。” “哦。”楚怀玉立时蔫巴了。 好一会儿没人说话,婉姝忍不住转过身子,气呼呼地说了父亲取名的事。 原来是被气得没空想他。 楚怀玉眨了眨眼,听婉姝是觉得乌兰好听,不由失笑。 “阿姐听没听过一句话?红到极致便是黑。” 婉姝:…… “那也比阿丑好听!”婉姝胡搅蛮缠。 楚怀玉顺毛哄,“是是,阿姐明明漂亮又乖巧,可爱的紧,应当叫乖乖,宝贝,与丑字一点关系都没有。” 听到“乖乖”“宝贝”的字眼,婉姝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蛋唰地红了,亏得床幔已经放下,光线昏暗,使她脸色没那么明显。 她气赌气似地推了下怀玉,又背过身去。 楚怀玉紧跟着贴上去,在婉姝耳边小声道:“阿姐,今日我找大夫看过了,伤已无大碍。” 不知是心气未顺,还是回了娘家底气足,婉姝拧了把怀玉不安分的手,“再胡闹就出去睡。” 楚怀玉嘶了一声,立马撒开手,委屈道:“阿姐还说会多关心我,多疼爱我,原来都是哄我的。” 婉姝觉得冤枉,“人廖大夫都说了要养十天半个月,我是为你好,忍不住也得忍着。” 楚怀玉不服,“那阿姐都没问过我这两日过的好不好。” 婉姝无语。 楚怀玉哼哼,“我被狸奴抓伤了脸,差点毁容,阿姐都不知道。” 婉姝诧异转身,摸向怀玉的脸问伤了哪里,见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接着又是一喜。 “狸奴?你已经聘来猫官了?毛色如何,多大了,是不是很可爱?” 楚怀玉幽怨地深深看了婉姝一眼,然后学着她的样子气哼哼转过身背对着她。 婉姝半撑起身子,扒着怀玉摇了摇,探头学他撒娇,“你脸上看不出伤口,定是伤得不重,已经好了,我再关心你也做不了什么,别假装生气了,你跟我说说嘛,好怀玉。” 楚怀玉哪里受得住,当即便笑了,又故意忍住笑,转过头,昂起下巴,“谁说我假装生气?阿姐能做的可多了,不想说好听的也行,可以亲亲我。” “阿姐亲亲我,我便高兴,我一高兴,阿姐叫我说什么都行。” 婉姝默默俯视着怀玉,后者保持着动作,静静与她对视,等待她做出选择。 最终婉姝妥协,俯下身子朝怀玉脸颊吻去,想要故技重施,速战速决。 楚怀玉早有准备,在婉姝低头的瞬间以手掌扣住她后脑勺,偏头衔住其唇瓣,不容拒绝地探索深|入。 越缠越浓,渐渐失控,手掌向下滑去。 婉姝贝齿微合,令怀玉吃痛退开。 “不行就是不……” 楚怀玉张嘴轻咬回去,不肯分离,手掌锢住婉姝的腰,猛地一用力,使她腰身贴向自己。 “呜呜。” 她仰身往后躲,他便倾身往前追,高低渐变,婉姝的腰也越发下弯,最终形成十分暧昧的姿势。 楚怀玉手掌挪向婉姝的衣带,下一刻,小腹钝痛。 楚怀玉闷哼一声,愕然睁眼,唇间柔软退去,只见婉姝一骨碌坐起来,举着拳头威胁。 “还想不想?” 楚怀玉揉揉腹部,卸力般平躺回去,一脸老实,“不敢了。” 婉姝瞪他一眼,扭身将叠放在里侧的被子搬到怀玉身上,然后钻进自己的被子,将被子左右掖到身下,严密包裹自己。 意思很明显,不许他进她被窝。 无视某人委屈的盯视,婉姝冷声道:“这样再忍不住,就去偏房睡。” “阿姐好生冷漠。” “你无理取闹。” “阿姐你无情。” “你无理取闹。” “阿姐……” “你再说一句试试?” “……” 翌日,众人早早起床准备洗三事宜。 顾府喜得麟儿,没有大肆操办,只请了比较亲近的亲朋好友。 楚洪夫妻代表青州楚家送上重礼,楚悦也以父母名义上了礼,此为楚氏娘家人。 顾家这边请了几位顾贤同辈好友。 大家都在婉姝嫁人那日一起喝过酒,气氛十分融洽。 正因如此,周家人刚登门便引来旁人注意。 顾家虽然提前得到了消息,有所准备,但当着客人的面,还是适当表现出意外。 周亚自我介绍乃怀玉舅舅,顾贤立马面露惊讶,将人请到书房私谈。 “从前未能与怀玉相认,连他婚礼都未能参加,实乃周家之过,今日不请自来,一是贺喜,二是感谢贵府将怀玉抚养成人,三是请贵府做个见证,周家从前愧对怀玉,日后定尽力弥补,若有不足之处,烦请指正。” 双方都清楚今日是走个过场。 同为长辈,周亚姿态放得很低,令顾贤有些惊讶,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热情地握住对方双手。 “亲家这话见外了,失散多年的亲人相聚乃是大喜,怀玉能有亲舅舅帮衬,我们只有高兴,以后常走动才是。” 一声亲家,瞬间拉近彼此距离,也能看出周家对怀玉这个女婿的看重。 女眷这边,周亚妻子郭氏直接送上两箱金银首饰,并热烈盈眶地表达了对婉姝两口子的感谢。 “夫君都与我说了,我们娘几个这次能死里逃生,全是怀玉帮着筹谋,顾家定也没少出力。“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等贱商不懂高门规矩,唯有些许黄白之物聊表心意,还请亲家莫嫌弃才是。” 洗三这日无需产妇见客,女眷这边由梁氏主持大局,婉姝帮忙招待。 郭氏更是不敢拿长辈架子,对待梁氏十分恭敬。 梁氏适当表现出晚辈之惶恐,忙道都是一家人,让亲家舅母无需见外,无需这般重礼。 “应该的应该的。” 楚氏无法露面不代表不能主事,郭氏清楚梁氏定是得了婆母的首肯才会对自己这般和善,说明这门亲人算是认下了。 郭氏也不是那等小家子气的,送出去的礼不可能收回,还与婉姝道: “初次见面,舅母本该亲自将见面礼递到你手上,转念一想若是搬来,还得教你再麻烦运回鹿城,于是自作主张叫人送到了楚府,可莫要觉得舅母不重视你。” 光听“搬”“运”的字眼便知这见面礼不轻,坐在不远处的楚悦暗中望向几人,一时不知该先羡慕谁。 婉姝离开鹿城时没听说周家女眷的消息,想来是这两日才到鹿城,她知道周家没做害怀玉的事,心无恶感,对待郭氏也显亲近。 男女分席,两边都向众人介绍了周家人,借今日之宴正式公开周家与怀玉的关系,也代表着两家从此天然站在同一立场。 …… 洗三礼毕,周楚两家一同离开。 回鹿城的路上,郭氏几次想要和婉姝同乘一车,好亲近亲近,都被周亚制止了。 “人新婚小夫妻,你就别去打搅了。” 郭氏冷笑,“咋,嫌我年纪大了,不解风情?” 周亚哪好意思当着妻子的面说自己光得了舅舅的名头,其实在怀玉跟前和孙子似的,无奈道: “这是哪里的话,怀玉才出外差回家,公务又忙,难得请两日假,今日应酬喝了不少酒,你若与外甥媳妇同乘,教他去骑马,还是又来应付我这个舅舅?我也是为了你好。” 郭氏翻了个白眼表达对周亚的不满,没再提同乘一事。 另一边,怀玉正窝在婉姝颈边哄人。 “我真的好了才喝酒的,阿姐莫生气嘛。” “阿姐明明知道我有多想早点痊愈,哪敢随意饮酒。” “其实我偷偷吐掉了,嘿嘿,阿姐,我聪明吧?” 什么吐掉,明明是喝吐了。 双颊酡红,眼神迷离,说话也傻里傻气,他醉的还不轻。 婉姝再次推开满身酒气的怀玉,嫌弃道:“臭酒鬼,离我远点。” 楚怀玉微垂下头,抬眼看着婉姝,表情像只委屈小狗。 等了一会儿也没等来安抚,目光逐渐染上怒气,直接扑了过去,将婉姝扑倒半躺在长椅上,死死抱住她的腰,埋首其胸间。 “我才不臭。”说完深吸了口气,痴迷道,“香香的。” 婉姝:…… 救命,能不能来个人帮我打晕他? 生怕怀玉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举,或是说什么羞语,教外头人听了笑话,婉姝愣是没敢再反抗,小声在他耳边道: “你若是能做到,接下来途中不说话,不乱动,待回家,我让你亲亲好不好?” 楚怀玉倏地抬起头,眯着眼近距离打量婉姝的脸,似是在确定她没有哄骗自己,良久,点了下头,然后再次趴了回去。 婉姝头靠在厢壁上被压得不舒服,推推他,“你起来。” 楚怀玉不动。 婉姝:“我脖子要断了,你起来,我让你躺我腿上。” 楚怀玉乖乖起身,静静盯着婉姝,见她坐起来,摊手让出腿上位置,立马歪身躺了下去,也不嫌姿势难受,唇角微微勾起,一脸满足地闭上眼。 睡觉时间会变快,等到家了他再醒,就可以马上亲亲啦。 * 楚怀玉是被王小叫醒的,睁开眼懵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身处前院书房。 昏暗的隔间内,唯一的光源是床头的烛台。 他以为才从信都回到鹿城,揉了揉额角,问,“什么时辰了?” “卯时了。” 楚怀玉动作一顿,这才知道已是第二日,脑海中闪过昨日记忆。 显然是阿姐嫌弃他一身酒味,故意没喊醒他,将他丢在这里。 楚怀玉眼中划过懊悔,昨日不该喝那么多酒,又庆幸没在阿姐面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他只得了两日假,今日要去上值,梳洗过后,没去打搅婉姝休息,在前院用了早食,而后骑马离开。 …… 婉姝昨日疲累,回府时天色也晚,洗洗便睡了。 今早才见到猫崽,教她亲香了好一阵,心里有那么一丝丝后悔昨夜让怀玉宿在书房。 “小姐,昨日安管家让人送来不少东西,说是周家舅母给您的见面礼,奴婢不知您有何打算,暂收在主院偏房。” 云霞提起这事,婉姝才想起来,赶紧放下被撸到没脾气的小猫崽。 “长辈赐不可辞,舅母是实诚人,我们做小辈自然也不能缺了礼数,让人列单收进库房吧,再去问一问舅母何时得空,到时备些厚礼,上门拜访。” 婉姝又说了昨日在顾府认亲之事。 云霞瞬间明了,周家往后就是亲舅爷,立刻重视起来。 “奴婢这就去办。” 半个时辰后,婉姝也动身前往主院,见陪嫁大管事李忠。 “李叔,那小乞儿可找到了?” “找到了,现已有六个孩子愿意来咱们善堂,暂时安排在庄子,按照小姐的要求,有三处比较合适的地方。” 李忠分别描述了三处房产的优缺点,只待婉姝下决定便买下动工修缮,最迟也能在年前让孩子们住进去。 婉姝相信李叔的判断,在他建议下定了建康坊的那一处,曾是家小染坊,占地不小,房间也多,近期不必担心孩子增多住不下。 最重要的是距离城令司衙署不远,前临主街,后是平民住宅区,环境简单,治安良好,又不会太封闭。 “就买这处吧。” 李忠又汇报了大致工期与后续事宜,便立刻着手去办。 婉姝正在考虑今日要不要去庄子看看那六个孩子,云霞拿着礼单过来让她过目,神色略显古怪。 婉姝大概扫了一眼,面露诧异。 “这么多?” 婉姝虽有心理准备,周家舅母出手阔绰,但没想到会这么阔绰。 不提那些颇具异域风情的精致摆件,光是那套红蓝宝石赤金头面便足够贵重,更别说还有一匣子流光溢彩的各色宝石,随便一颗便值千金。 说句不当讲的,这不像是长辈给晚辈的见面礼,倒像是贿|赂。 婉姝忽然觉得这份见面礼有些烫手。 这时,去周家询问时间的人传来回话,说周家明日搬进新宅,请他们明晚过去热闹热闹。 晚上怀玉回来,准备歇下时,婉姝坐在床沿与他说了见面礼的事。 楚怀玉浑不在意,“不必多想,收下吧,阿姐若过意不去,明日乔迁礼备重些。” 婉姝本就重视周家乔迁,备好了重礼,听怀玉这样说,又觉得不够,便问他送什么好。 楚怀玉想了想,“我记得库房有尊金镶玉的聚宝盆,就它吧。” 婉姝面露犹豫,这礼物贵重是贵重,但送长辈的话,“会不会有些俗气?” 楚怀玉盘腿靠在床头,闻言笑了笑,“送礼就是要投其所好,周家三代行商,聚宝盆再适合不过。” 婉姝点点头,被说服了。 楚怀玉拍拍床里侧,“阿姐,时辰不早了。” 婉姝看他一眼,脱了鞋子上床,放下床幔后趟进被窝,见怀玉没有动作,疑惑道:“怎么不躺下?” 楚怀玉抱胸挑眉,“阿姐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 “昨日我可没醉的不省人事,阿姐说过什么,我记得清清楚楚。” 婉姝:“……” 二人对视片刻,终是楚怀玉主动倾身附唇。 不知吻了多久,婉姝耳边想起粗重的呼吸。 “阿姐,我可以了。” “不行。” “不信你摸……哪里不行?” “……” 翌日一早,楚怀玉神清气爽上值去,踏入公房时险些被黑虎偷袭,都没能影响他心中愉悦。 他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傍晚下值后接上婉姝前往周家,在周家门口碰上了周檀。 周檀主仆二人正站在门前与周府管家说话,手中提着礼盒,显然是来参加周家乔迁宴的。 楚怀玉目光在周檀身上停顿一瞬,转身将婉姝扶下马车,携其同往大门走去,毫不掩饰夫妻关系亲密。 管家反应迅速,热情相迎。 走近时,周檀主动打招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与婉姝说话时语气格外熟稔。 “之前在宫中不便请假,没能参加你们的婚礼,实在抱歉。” 婉姝福身回礼,闻言笑道:“周大哥这话见外了,周伯父特意让人从青州送来贺礼,还有小妹的祝福,全是心意,该是我感谢你们才是。” 楚怀玉笑着接话,“应该的,我们夫妻二人在此谢过周大哥惦念。” 说完感激拱手,婉姝随同再次福身。 第114章 生孩子吗? 见夫妻二人唱和相随, 举止亲密的模样,周檀垂眸笑笑,掩下眸中苦涩。 他明明知道, 单凭楚怀玉和顾府的关系,婉姝便不可能受亏待, 却还是忍不住去想,倘若当初他果断一些,动作再快一些, 如今站在婉姝身边的或许就是自己。 可惜世事无常, 终是他与婉姝有缘无份,再如何不甘心, 也怨不得旁人。 “府中已经备好热酒热茶,请两位大人和楚夫人移步。” 周管家见双方寒暄完毕,立刻出声请人进府。 其实周家今日只请了楚家, 打算两家人同桌吃顿家宴, 周檀的出现属实意外。 同是青州周氏, 往上数三代还是比较亲近的表亲,人家主动上门恭贺乔迁, 断没有将人赶出去的道理。 好在周家不是那等小气人家, 备席从来都会富余,很快安排好分席事宜, 且未教客人发现任何端倪。 令人意外的是,周檀此来还真是认亲戚的。 虽然两家早已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他喊周亚一声表叔, 也没有算错。 周亚得知周檀身份,又见他是与楚家一同来的,便以为二人关系不错, 态度十分热情,席间不断传出周亚爽朗的笑声。 楚怀玉与周檀二人也不曾落下笑脸,任谁见了都会觉得他们相处融洽。 唯独周怀瑾坐立不安,周檀他不了解,但对已经见过几面的怀玉表弟,多少还是有些认识的。 他总觉得表弟笑意不达眼底,话里藏话,似乎对那位刚刚相认的表兄弟有意见。 同时,隔间女眷席上也很热闹,不同于男人那桌的貌合神离,婉姝得到了最高程度的热情招待。 郭氏共育一子二女,长子周怀瑾,娶妻龚氏,身怀六甲也不影响她伶俐热情,说话时中气十足,爽直模样肖似郭氏。 长女周瑛芳年十五,眉眼英气,略显沉默,但从简短的几次对话中,可以看出是个有自己主意的飒爽女子。 听说她喜欢舞刀弄枪,略懂拳脚功夫,打算将来学父亲跑商,婉姝目露惊奇与敬佩,浅问了几个好奇之处。 周瑛见这位出身官家的表嫂没有嫌弃自己粗鲁,不赞同自己跑商的想法,心生好感,也愿意多说几句。 可要说席间最惹人注目的,还是刚满七岁的周洁,其性情活泼,人小鬼大,什么话题都能插上嘴,才一顿饭的功夫便与婉姝熟络起来,腻在她身边讨巧卖乖。 听到母亲训斥,便将脑袋歪在婉姝胳膊上撒娇。 “我喜欢表嫂嘛。” 婉姝轻刮小丫头鼻头,对舅母笑道无妨。 郭氏见婉姝是真不嫌自家小女儿闹腾,无奈道:“这孩子就是个泼猴,若非是个姑娘,一天得揍八遍。” 婉姝扑哧一笑,她觉得周家女眷很有意思,与她们相处开心又轻松,便也不吝说起自家事。 “父亲常说姑娘家皮实些才好,到哪里都不受欺负,我小时候也淘气,常教母亲头疼。” “哎呦,真是瞧不出来,都说女大十八变,洁儿将来若能养成婉姝这等仪态性情,娘怕是做梦都能乐醒。”龚氏笑道。 郭氏也笑,顺势打趣自家女儿,“便是能学五分像,将来也不愁无人上门求亲。” 龚氏闻言笑容微顿,下意识看了眼默然而坐的周瑛,后者眼皮都没动一下。 “咳。” 郭氏听见儿媳提醒,自觉失言,讪讪地收敛了些。 婉姝捕捉到几分异样,但对方不说,她也只当没有察觉。 唯独周洁没注意到气氛有变,乐得猛点头,“我以后要像表嫂一样漂亮,再找个像表哥一样俊的相公。” “哈哈哈。” “不知羞。” …… 因为怀玉与周檀明日还要上值,宴会并未持续到很晚。 准备散场时,郭氏婆媳与婉姝从隔间出来道别。 楚怀玉发现婉姝脸上不正常的酡红,立刻上前搀扶,关心询问:“可是哪里不舒服?” 周家人还在旁边看着呢。 婉姝面上红晕更甚,暗中轻推了怀玉一把示意他收敛些,小声道:“只是饮了些果酒,没有不舒服。” 周家女眷皆好酒,便是七岁的周洁都要尝一口果酒才罢休,婉姝并非不能饮酒,长辈盛情,加上果酒甘甜,她不知不觉就多饮了几杯。 楚怀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头与周家人告辞,却始终没有放手,搀扶婉姝走出周家大门,一直将她扶上马车。 偏头见周檀伫立在不远处,笑问:“夜路不好走,我们送周大哥一程?” 周檀今晚饮酒不少,许是酒意上头,语气略有些生硬。 “我住的不远,走几步就到,不劳烦了。” 楚怀玉不以为然,颔首告辞,“那周大哥慢走,我们先行一步。” 婉姝听见二人道别,透过车窗朝周檀礼貌性地摆了摆手。 周檀笑着抬手回应,周府大门的灯笼照得他面色温柔。 楚怀玉弯腰进车厢时正好看见这一幕,当即伸手将车窗合上,发出啪嗒一声,随即坐到婉姝身边将她揽进怀中。 “晚上风寒,阿姐小心着凉。” 婉姝抬头看了怀玉一眼,应了声“哦”。 怀玉好像有点不高兴,为什么? 马车行驶了一会儿,婉姝又抬起头看向怀玉。 “谁欺负你了吗?” “恩?”楚怀玉低头对上婉姝担忧的目光,笑问,“阿姐何出此言?” 婉姝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怀玉的唇珠,“你不高兴的时候这里会翘起来一点。”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脸上又露出笑意,“你小时候生气是不是会撅嘴?就像这样。” 楚怀玉先是面露茫然,然后又被婉姝学小孩子撅嘴生气的可爱模样逗笑了。 他对五岁之前的记忆并不多,隐约记得父母双全时,他好像是脾气不大好,经常向父母控诉自己的不满。 那时他有撅嘴吗?不记得了。 反而对母亲那时的反应记忆深刻,他清楚记得自己明明很愤怒,母亲却总是笑脸对他,好似他生气是什么有趣的事。 有一次,母亲也像婉姝方才那般用手指点他嘴巴,说他像小豕,气得他直跺脚,又去找父亲告状。 楚怀玉恍然记起,母亲并非一直那般歇斯底里,也曾温柔可亲,待他如宝。 楚怀玉尚未从突起起来的回忆中抽离,便听婉姝又道: “等我们有了孩子,若是像你,一定很可爱。” 楚怀玉听见婉姝语气中的笑意,浑身一僵,心中波澜如潮水般翻涌,定睛对上婉姝的眼睛,似乎要将她看穿。 “阿姐,愿意为我生孩子吗?” 婉姝微微歪头,像是不明白怀玉为何这样问,“我们都成亲了,自然要生孩子的呀。” 再说那是他们两个人的孩子,怎么能说是为了他生的? 楚怀玉听到婉姝的回答却似被泼了一盆冷水。 是啊,成亲生子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甚至多数人都是为了生孩子才成亲。 可男子娶妻生子是为传宗接代,那女子呢? 父母当年也算相敬如宾,母亲也全心全意爱过他几年,后来却为了一个男人弃他不顾,视他为累赘甚至仇人。 这让他明白,也许母亲并非心甘情愿生下他,也不爱父亲,她只是顺应世俗规矩,按部就班的成亲生子,若无意外,便一辈子相夫教子,成为世人眼中合格的妻子母亲。 楚怀玉知道阿姐不同于母亲,也不觉得自己会英年早逝,但对于生孩子这件事,他始终觉得无爱生子是种罪恶,一种受天下人认可的,对女子和子女所施行的,纯粹的恶。 他不需要延续什么香火,对小孩也说不上喜欢还是讨厌,他只是不想阿姐不明不白的,单纯遵循礼教而为他生孩子。 婉姝迟迟没等到下文,狐疑地打量起怀玉的表情。 “你,不想要小孩吗?” “阿姐爱我吗?”楚怀玉忽然开口。 “什么?” 楚怀玉见婉姝一脸茫然,眼睫微动,抬手扣住她后脑拥入怀,下巴抵在婉姝头顶,不让她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柔声道: “在我心里阿姐最重要,至于孩子,阿姐喜欢,我们便要,不想要便不要,能与阿姐白头偕老,我便足矣。” 婉姝微微瞠目,第一反应不是惊讶怀玉让她选择是否要小孩,而是震惊怀玉竟然真有不要小孩的想法。 难道他不喜欢小孩,只是因为她才勉强接受? 不知是不是醉酒的缘故,婉姝脑袋里冒出了点奇怪的想法。 待回家后,婉姝脑子晕乎乎的,不知怎么与怀玉一起进了浴桶。 直到怀玉开始对她动手动脚,婉姝猛然反应过来,推开他的脸,一脸正色道:“你放心,我不会逼你与我生孩子的。” 楚怀玉:?? 婉姝正要逃跑,却被一把拽了回去,桶中水花四溅,她抬头对上怀玉那双透着无奈的黑眸。 “阿姐醉糊涂了。” 婉姝软绵绵的挣扎在楚怀玉面前犹如欲拒还迎,很快失守。 水波荡漾中,婉姝还在想着怀玉不想要孩子的事,情急之下,脱口叫道: “我,我不想闹出人命啊。” 楚怀玉闷哼一声,深吸了口气,没忍住笑出声来,又很快收敛,低头在婉姝耳边轻哄。 “不会的。” 在成亲前他就做好了万全准备,只要他不想,行再多事,都不会……弄出人命的。 “我保证。” 婉姝察觉到身后的怀玉完事了,反手去推他,语气略显幽怨,“这种事你怎么保证,放开,我要去睡觉了。” 难得鸳鸯浴,醉酒的婉姝坦率又迷人,楚怀玉怎会轻易放过她,双手环住细腰,一个用力将人又按了回来,边轻吻她肩头,边向下滑动手掌。 “水还热呢,不急,我帮阿姐清洗。” “我头晕。” “阿姐靠着我,放轻松就不晕了。” “我困了。” “恩,睡吧,有我扶着阿姐,不必担心溺水。” “……” 婉姝觉得怀玉学坏了,这种情况教她怎么睡,很快,婉姝没有心思胡思乱想了。 不知过了多久,楚怀玉发现耳边没了哼唧声,掰过婉姝的脸一看,不由失笑。 还真睡了。 …… 时至腊月,两人成亲尚不足三月,提要孩子的事还早,一晚上过去,婉姝过了酒劲儿就没想起来这事。 她现在大半心思都在善堂上,虽然不必亲自盯着修缮等杂事,但对孩子们她还是比较关心的。 正好最近清闲,她打算去庄子上小住几日,了解一下孩子们的情况,顺便也躲一躲怀玉。 楚怀玉午时回家得知婉姝出发之前特意留话给他,让他在家按时吃药,晚上早些休息。 既是关心,也是暗示他别跟去庄子。 楚怀玉掩唇低咳两声,心中十分无奈。 他今早起床时有些咳嗽,但那是因为昨夜他担心阿姐湿发入睡着凉,只穿寝衣在床下为她擦了半天头发,这才略感风寒,真不是因为纵|欲才病的。 况且,他不过是连要了两日,还都把控有度,算哪门子纵|欲? 阿姐是对那事儿不够了解,还是对他那方面有误解? 楚怀玉陷入了深思。 当他得知阿姐去庄子连那猫崽都带去了时,当即决定假装听不懂阿姐的暗示,后天休沐,他明晚就要赶去庄子。 在此之前,风寒要先治好。 楚怀玉在府中用了午饭,又灌了一碗黑乎乎的苦汁入腹,然后裹紧大氅坐上马车往衙门去。 途中路过某条街道,一个看似普通的行人在与马车擦过时丢了个不起眼的小东西到车辕上。 是不足小拇指大的封筒,多是在信鸽传信时用来装纸条的。 王小眼疾手快地抓住,很快避开路人眼线递进车厢。 楚怀玉拿出封筒内的纸条,上面只有简短一句。 “新月望信,祈之子寿。” 昨日,望月城有魏洵涘的消息。 楚怀玉用火折子点燃纸条,火光短暂地映出他眼底的冷意。 第115章 夫妻夜话 去岁鹿城官员大清洗时, 罚没财产无数,其中如土地庄园之类不便打理的产业,皆由户部做主易主变现。 婉姝的陪嫁庄子便是顾府在那时买下的, 在鹿城南向五十里处,规模不算太大, 贵在依山傍水,环境优美,还有温泉。 楚家马车巳时从鹿城出发, 不到一个时辰就抵达庄子。 婉姝也是头回来此, 当日下午没做什么,与管事娘子杨妈妈了解过庄子大致情况后, 便在温泉院里好生放松歇息了一通。 第二日太阳升起她才起床,在用过饭后又四处转了转,快晌午时, 状似不经意地问起暂住庄子的乞儿。 “回夫人, 孩子们被安排在庄子西面, 吃穿用度都有人照顾,平日帮庄里人喂喂鸡鸭, 多数在玩儿, 短短几日就眼看着脸上长肉了呢。” 杨妈妈是从信都庄子挑来的陪嫁管事之一,忠心与手段都没得说, 但庄子里的奴仆多半是随庄子一起买下来的,难保有人阳奉阴违。 西侧是畜牧养殖区域,乃庄子除耕地外最重要的产业, 也最能看出一个庄子的管理情况。 婉姝打算过去看看。 “那是养牲畜的地方,夫人怎能踏足?” “无妨。” 起初杨妈妈想要阻止,但听婉姝反问, 楚府每日入口的菜肉大都出自庄子,如何脏的让人无法涉足,她一时无言以对。 婉姝打算突击检查,于是道:“不必叫人特意过去打招呼,我随便看看就走。” 杨妈妈瞬间明白了其中深意,便没再说什么。 …… 正值午饭时间,干活的庄户们陆续返家用餐,奴仆们也开始分批向食堂聚集。 六个孩子平日在禽圈帮忙打下手,距离食堂最近,跟着管事婆婆第一批进入食堂,排队打完饭后,两个五六岁的孩子与婆婆一桌用饭。 另外四个年纪稍大的如往常般走到角落桌子,坐下后,王德用脚踢了踢身边的小二,见他看过来,略凑过去,小声道: “我觉得夫人这次来极有可能会见咱们,二哥想不想表现一下,让夫人记住你?” 王德与小二同年十岁,略长几个月,但因小二长得高壮,主动称呼他一声二哥,说话处事相当圆滑,只几日功夫便与不少奴仆相熟,也是几人当中最早知道消息的。 昨日他琢磨了半天,还是决定不单独出头,万一出错可能会被赶出去,但若大家一起上,就算受罚,平摊到每个人身上,也不会罚得太重。 王德想象很美好,面上也是不露精明,一脸“咱们是兄弟,有好事我才拉上你”的表情。 奈何他小小年纪精明太过,早成就了一副奸相,尖嘴瘦腮,恰是小二最讨厌的长相,加上他平常面对庄里人的谄媚样儿,更是惹小二生厌。 直觉对方没安好心,小二直接臭着脸回了句,“我们不熟,想表现你自己去,少攀扯我。” 小二长相与王德正相反,虎目鹰鼻,一看就不好欺负,凶起来还挺唬人的,多少能吓哭两个不谙世事的五六岁孩童。 王德被拒绝也不生气,耸了耸肩,收回身子开始埋头吃饭,余光瞧见小二与对面的黑瘦小子挤眉弄眼,暗自撇嘴。 真当他看不出来谁是哥谁是弟? 他虽然来鹿城不久,却在街上见过这俩人好几次,从前形影不离的两人竟然假装不熟,定是有鬼。 王德不由得开始深思。 听说城里的善堂已经在加紧修缮,年前他们就能搬进去,以后善堂的人肯定会越来越多。 人一多便会明争暗斗起来,分出高低,而他们这些第一批来的占据天然优势,怎么也能混个“长老”的名头。 话说回来,能做头目,谁又甘愿只做个长老呢? 想到此处,王德抬眸迅速看了一眼斜对面的小孩,心里满是震惊。 这俩人竟然已经开始布局争权夺势了! 若不是善于观察且脑子够聪明的人,根本不会发现他们的目的。 真是好深的心机! 王德嘴上喊小二二哥,其实只当哄小孩开心,他心里一直认为自己最聪明,且心怀大家,应是名副其实的老大。 突如其来的威胁感令王德内心不安,入嘴的油水都觉得不香了,扒饭的速度不自觉降了下来。 坐在他正对面的包子瞬间有所察觉,期待开口。 “德哥,你吃饱了吗?我可以吃你的剩饭哦。” 王德无语地看向包子,“这里饭管饱,你不够吃再去打。” 包子缩了缩脖子,不好意思地笑笑,“不,不用了,我就是怕你硬吃下去撑坏了,我肚皮厚,不怕撑,嘿嘿。” “……” 身为一个合格的乞丐,包子同样骨瘦如柴,吃的还多,但他不是那种因为平时饿狠了突然吃顿好的就可劲儿造,而是真的胃口大。 王德知道包子胆小,不敢自己去打二次饭,之前他是无心管这种闲事的,但现在他急需小弟维护自己的地位。 快速扒完碗里的饭,王德一抹嘴,起身问道:“我去打饭,有一起的不?” 包子见另外两人没反应,眼珠子转了转,迅速咽下最后一口饭,起身道:“打饭的赵大娘好凶,我陪你去吧。” “……” 打饭的共有两人,此时已有第二批人在打饭,二人自觉站在人少的队伍后头。 很快轮到王德,他双手捧着碗伸出去,笑嘻嘻道:“辛苦赵大娘了。” 赵大娘翻了个白眼,木勺随意在菜汤里一舀就扣进碗里,没好气道:“今儿馒头蒸的少,拿一个。” “好嘞。” 包子最怕赵大娘,有王德陪着才敢再来打饭,但王德拿了馒头就朝桌子走去,只剩他一人面对赵大娘,方才的勇气顿时化为恐惧。 包子压低脑袋举起碗,学着王德说道:“辛,辛苦……” 他本想说自己只要菜汤就行了,但才说出几个字,手上忽地一重,压得他双手猛然下坠。 包子眼睁睁看着手里的碗打翻在地,菜汤四溅,弄脏了他没穿几日的干净棉鞋与裤脚。 “哎呦你这个贱骨头,连碗都拿不稳……” 原本喧闹的食堂不知何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赵大娘尖锐刺耳的叫骂声。 包子仍保持着垂头伸手的动作,好似被吓傻。 没走远的王德立马放下碗走过来,踢了包子一脚,然后一个劲儿朝赵大娘点头哈腰,陪笑认错。 “赵大娘息怒,都是这小子手软,今儿我们帮您打扫厨房,地上的汤水用麸糠沾起来去喂猪,保证不浪费一滴……” 赵大娘之前想将小孙子安排去喂鸡,活计轻巧,偶尔还能拿个蛋回家,就算被发现也没人会与他一个孩子计较,最多回家再呆两年。 谁知突然冒出来几个乞儿抢走了她小孙子的活计,还要她伺候吃饭,教她如何能不气? 赵大娘这几日一直摆臭脸,打饭也有偏颇,但还觉得不解气,这回可算让她逮到机会了,自然不会善罢甘休,非骂个痛快不可。 “啥叫不浪费?这是给人吃的东西,拿去给猪吃咋不叫不浪费,还是你觉得咱们这些下人就配和猪吃一样的?” “这碗也是白捡的吗?打碎了再去捡一个,我看就是夫人对你们太好了,让你们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赵大娘越说越难听,还攀扯出了夫人,王德也不敢再言语,与包子一起低头挨骂。 这里的奴仆多是身世可怜的人,平日里嘴上不说什么,但见主家对几个乞丐这么好,连卖身契也没有,心里多少会不得劲儿。 加上赵大娘从前就是庄子里的老人,儿子也混了个小管事,平日里脾气也不好,所以没人敢出来劝说。 门外,听到骂声不断的杨妈妈早已脸色铁青。 婉姝坐在马车上,离食堂有些距离,却也将赵大娘的骂声听了个清楚。 “原来大家都以为我善心太过,乃至是非不分,平日谁碎个碗都是我纵容的结果。” 婉姝只留下这么一句,便吩咐车夫回了,留下春燕盯着后续。 待杨妈妈阻止责骂了赵大娘出来,得春燕转述小姐的话,就知道小姐对此事十分生气,只是顾着她的脸面才没发作。 杨妈妈恨死赵大娘了。 “都怪老奴管理不善,教夫人听见那些污言秽语,劳烦你回去转告夫人,待老奴处置了这家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再去给夫人赔罪。” 春燕知道小姐看重杨妈妈,自然不会受对方的歉礼,赶紧上前握住杨妈妈的手。 “宰相门下都有恶奴,您又不是神仙长了八只眼,偶尔看错人也是人之常情,小姐既然将这庄子交给您,自然不会因这点小事迁怒,只恨那恶奴仗着一把年纪作威作福,还敢攀扯小姐。” 见春燕说起赵大娘时的怒容,杨妈妈如同找到了同心人,拍着她手保证道:“此等恶奴天理不容,老奴定会给小姐一个满意的结果。” 小姐本就有心敲打底下人,赵大娘正撞枪头,反正是从官府转手买的,时间太短对楚家毫不了解,不必担心传出闲话。 杨妈妈直接以对主家言语不敬发卖了赵家一大家子,彻底震慑住了一干奴仆。 大户人家不会要因对主家不敬而被发卖的奴才,赵家以后算是完了。 赵大娘的管事儿子不甘心,还想去求婉姝网开一面,最后连主家宅院的大门都没能进去。 下人们由此明白,主家夫人或许心慈,但手段不软,很重规矩。 经此一事,那些个暗地里蠢蠢欲动想要在职位上谋私的人纷纷老实下来,做事越发小心,生怕被抓住错处发卖出去。 庄子上的管事再是严苛善于管理,也不如主子威严能震慑下人们的心。 婉姝这次成功立威,为日后避免了许多隐患。 连婉姝自己都没想到,她不久前才冒出的想法这么快便实现了。 心中高兴之余,也担心那几个孩子在庄子是不是一直被欺负,会不会因此对善堂心生抵触。 “晚上吃锅子吧,让那六个孩子也过来。” 杨妈妈得到消息,顿时把对赵家的怒气抛之脑后,吩咐底下人为孩子们沐浴更衣,务必保证里里外外干净整洁,她要亲自检查过关才能送到夫人眼前去。 下人们才经受过震慑,自然不敢敷衍了事,反正都是再粗糙不过的小男孩,没那么多讲究。 两个小厮得令后立马撸起袖子,打算亲自挨个为他们搓洗。 谁知洗到最后发现少了一个孩子。 “人呢?” “去茅房了……不对,在洗第一个的时候就去了,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没回来?” “还不快去找!” 起初大家以为是孩子贪玩乱跑,直到小半个时辰过去,奴仆们将整个西区都翻遍了也没找到人。 杨妈妈感觉自己肺要被气炸了,无论那孩子是自己跑的还是被人拐走的,这么多人竟让一个孩子无声无息的消息了,任谁都得说是她管理松散。 管理松散并非小过,今日是孩子走失,万一有歹人想潜入主家宅院为祸主子呢,是不是也叫人得逞了? 杨妈妈顾不上责骂负责西区下人住所的管事,立马将此事告知整个庄子的大管事——胡山,也是她的丈夫。 胡山立即封锁各路出口,并发动庄子内所有护卫四处找人,最后在东面庄户住宅区找到了线索。 正值冬闲之时,庄户区的妇孺们成日在家,街上随处可见孩子们玩耍的身影,有人看见小孩也没当回事,因为面生才有些印象。 根据目击者指路,护卫一路找到了东门,东门守卫听说有孩子丢了,又听了那孩子的长相描述,顿时一脸懵。 “刚刚有一群孩子在附近蹴鞠,说是将球踢出去了,那个孩子去捡球了。” “何时的事情?” “就刚刚,那孩子正与我说话呢,我听到马蹄声以为你们有急事外出,才开了大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看那孩子挺乖巧的。” 守卫说完往小孩跑开的方向看了看,不解的咦了一声,“怎么这么快就没影了,跑哪去了?” “……” 护卫们看了看眼前的群山,内心有些绝望,却也不敢耽误时间,立刻分散出去找人。 有的进山寻找踪迹,有的骑马沿路寻找,后者很快在路上看见了下值后就马不停蹄赶来的楚怀玉,因为双方第一次见面,还闹了个笑话。 “来者何人?” 王小举了举手里的小孩,“这孩子可是庄子上的?” “正是,这孩子方才蹴鞠将球踢出来,许是没找到,怕家长责骂便四处寻找,许久未归,守卫上报,我等便出来找找。” 王小忍笑,眼神示意护卫看向主子。 “这位是楚主簿。” 刚编完故事,试图保住庄子声誉的护卫:…… 几个护卫赶紧下马拜见主子,说谎之人涨红着脸道:“其实这孩子是,是前些日子进庄的乞儿……” 楚怀玉抬手打断,“此事我已知晓。” …… 主宅内,已经得知小孩丢失的婉姝正担忧着,听说怀玉已经进入宅院,还将小孩带了回来,又惊又喜。 很快,楚怀玉就风尘仆仆地进了屋子。 婉姝赶紧询问怎么回事。 楚怀玉表情古怪了一瞬,道:“小孩不想暴露女儿身,于是逃跑了。” “女,女孩儿?”婉姝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莫说婉姝,就连楚怀玉也很惊讶,毕竟这个叫小孩的小孩子在他手下做事已有三年之久,曾经还为他传递过情报,就算是小孩子也经过严格考校。 他也是今日才知道真相,只能说明这孩子五六岁时就有意隐瞒身份,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没有透露。 这也难怪调查之人疏忽,毕竟无心之人不会有意去查证一个几岁乞儿的性别。 楚怀玉原本只知道小孩早慧,如今不免开始怀疑其隐瞒身份是否另有隐情。 “小孩如今在何处?听说她跑出了庄子,可有受伤?” 婉姝回过神后便坐不住了,想要马上见见小孩,确认她无恙,但被怀玉拦住。 “她很好,我已让人带她去休息,明日再见也不迟。” 得知人没事,婉姝松了口气,接着想起小孩这几日一直和几个男孩子住在一起,又紧张起来。 “带她去哪里休息了?” “就在偏院,阿姐明早起床就能见她。” 见怀玉面露无奈,婉姝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了,不好意思地笑笑,“有你安排,我自然放心。” 楚怀玉但笑不语,走向案几,提壶给自己倒了杯热水,余光看见桌上没动过的菜色和锅子,便知婉姝还没来得及用晚饭,于是笑道: “原来阿姐准备了锅子,我正惦记这一口呢。” 婉姝才想起怀玉这时候到,必是下值就赶了过来,一路风寒,进屋连口热水也没喝到,就被她抓着问话。 身为妻子,又略年长些,却只顾着关心旁人,忽略了怀玉的需求,婉姝顿觉惭愧,赶紧招呼丫鬟热锅。 接着走向案几,用指腹试过水壶温度才没有更加惭愧,又见怀玉饮完一杯,赶紧为他续上。 楚怀玉看了婉姝一眼,再次端起水杯饮尽。 婉姝快速而仔细地观察怀玉面容,见他脸色略白,内心罪恶感加重,同时也心疼起来。 “这么冷的天,你怎的来了,身体可好些了?” 总算得到阿姐关心,加上两杯热水下肚,楚怀玉只觉身心俱暖,脸上肉眼可见的欢喜,不由说起俏皮话。 “今早起床便无碍了,否则我哪敢来,若将病气过给阿姐可是大罪过了。” 婉姝依旧不放心,追问道:“大夫开了三日的药,你才服用两日,剩下的可有带来?” “带了,下人已在煎药了。” 婉姝点点头,待锅子热了,亲手为怀玉调料布菜,像照顾重症病患一般无微不至,连饭后汤药都是她亲手喂的。 躺到床上时,看着细心为自己掖被子的妻子,楚怀玉忍不住发出感叹。 “阿姐待我这般好,我都想一直生病了。” 婉姝偏头呸呸几下,然后抬手轻捶怀玉胸口,嗔道:“不许胡说,平日我待你不好吗?” 楚怀玉按住胸口的柔荑,笑,“没这样贴心。” 婉姝便用另一只手去掐怀玉脸颊,哼道:“你又不是第一日认识我,我本就不是温柔贤惠的女子,如今你嫌弃我不够贴心也晚了。” 楚怀玉笑着偏头躲过,笑声清朗,惹得婉姝羞恼,又去捶他,楚怀玉掀起被子去挡,并往床里侧跑,婉姝踢开鞋子扑过去。 两人在床上打闹了一会儿,最后以楚怀玉赔罪求饶告终。 楚怀玉搂着婉姝撒娇,总算让她相信自己只是开玩笑,并非嫌弃她不够温柔。 “我只爱阿姐,眼里也只有阿姐,阿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打我骂我的样子也很可爱……” 夜间情话格外动人,生生教婉姝消了气,嘴角的笑都快要压不住。 “嗯嗯,知道啦,我不生气了,时辰不早了,快去熄灯。” 婉姝本是不想让怀玉看见自己害羞,不料后者会错了意,熄灯后便钻进她被窝,没多久开始动手动脚。 刚刚消散的火气蹭地又冒了上来,比之前更甚,气得婉姝抬脚踹了过去,同时喝念楚怀玉大名。 “楚怀玉!你身子还没好呢!” “……” 楚怀玉只觉腰间一痛,回过神时人已滚出被子,腰腹半露,一脸茫然。 “阿姐~” 楚怀玉委屈地拉长音调,不仅没唤来婉姝心软,还失去了怀抱香妻入睡的资格。 “再敢碰我,你就出去睡。” 听婉姝的语气,楚怀玉毫不怀疑自己会被赶出去,只能老老实实盖了另一条被子,再不敢靠近,但时不时翻个身,试图引起注意。 婉姝无奈,推他一下,“等你病好了,随你。” 楚怀玉哼唧了一声,连带被子往床外拱了拱,以示不满。 “……” 一阵沉默后,忽听婉姝叹了口气。 楚怀玉眼睛一亮,以为阿姐愿意了,转身去看她,却她提起往事。 “我曾问过孟家善堂的管事,世上弃儿多女婴,为何善堂男多女少。” 难过的声音令楚怀玉顿时冷静下来,再没了其他心思,静静看着婉姝,等待下文。 “那管事说女孩乖巧,更容易被大户人家收留,那时候我年纪小,也没见过多少苦难,便信以为真。” “如今自己要开善堂,让李叔特别关注行乞的女子,不拘年纪,犹记得当时李叔神情古怪,欲言又止,如今想想,妇孺难存,似乎有许多原因。” 这其中多数原因,婉姝便是没听说过也能想到,因为她成婚了。 身为女子,有些道理竟不必特意去学,长大后自然而然就会明白。 此间种种,便是与最亲近的丈夫也无法袒露,最终只化为一句。 “小孩以前定吃了不少苦头,小小年纪就懂得隐瞒身份保护自己,她很聪慧。”幸好早慧。 楚怀玉倾身过去,隔着被子揽住婉姝,不带一丝情|欲,抚其肩头以示宽慰。 “过去的事无法改变,如今有阿姐关心,他们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恩,我一定会保护好孩子们。” 楚怀玉微微皱眉,他可不想婉姝一门心思扑在善堂上,非是占有欲作祟,而是人性凉薄,依照婉姝的性子,若太过投入,将来难免伤心。 于是斟酌道:“我支持阿姐做想做的事,但人各有命,有时候干预太多也非全是好事,前几日我查阅过近年来鹿城善堂的备案,无一落在官属名下,阿姐可知为何?” “为何?” “流民难控,易起祸端,妇孺尤为敏感,稍有不慎便会受人攻讦,就像阿姐常提起的孟家善堂,也许孟家人常常会给善堂送财送物,大家便默认善堂是孟家开的。” “但律法上并不属于孟家,孟家人绝不会承认这种说法,只会说自己疏财行善是为积德,且为善堂捐财物者众多,孟家不过捐的多了些,悠悠众口非其能控制,就算将来发生恶事,也怪不到他们身上。” 婉姝怔怔听完,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孟璟在善堂教孩子们识字念书的场景。 以前她只看到其君子风度,仁慈之心,加上孟瑶常带她去善堂,管事也听命行事,便下意识认为善堂是孟家的。 如今想想,他们有说过善堂是孟家的吗? 没有。 那她开善堂岂不是给家里招祸? 楚怀玉感受到婉姝变得紧张,似是知晓她心中所想,接着道: “我说这些不是要劝阿姐放弃开善堂,而是想帮阿姐把事情做的更周全些。” 婉姝抬头看着怀玉,“你是说,把善堂放在旁人名下?” “阿姐可愿意?” 婉姝点头,在她心里任何事都比不得家人安危重要。 楚怀玉又问:“若是不能频繁与善堂打交道,阿姐也愿意?” 婉姝犹豫道:“我确实比较关心善堂,但也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不会天天抛头露面的。” 她之前的确下决心要有一番作为,但人还没疯,不会不在意自己名声的。 楚怀玉:“……我不是那个意思。” 婉姝笑了笑,“我知道,就是想让你放心嘛,那让谁出面管善堂比较好呢?” 见婉姝放松下来,楚怀玉也松了口气。 “如果阿姐找不到人,我这里有几个人选。” 婉姝思绪微顿,深深怀疑怀玉心里早有成算,只等自己遇难求助。 她不由哼了哼,伸出手指去戳怀玉的下巴,故作不满的语气带着酸意,“看来我这善堂能否开得长久,还要仰仗小楚大人。” 楚怀玉忍笑,抓住婉姝手指,低头在她耳边道: “能为阿姐保驾护航,乃我之荣幸。” 婉姝被耳边的热气烫了一个激灵,迅速往后撤去,远离怀玉的同时将被子卷走。 “谢谢你呀,有你在真好,时辰不早了,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做呢,快睡吧。” 话说完了,该各回各被窝了。 楚怀玉:“……” 第116章 女孩儿 早上, 杨妈妈与胡山在天刚亮时便到主院外侯着,夫妻俩接连出错,自觉愧对主家信任。 赵大娘的事还可算是识人不清, 但昨日教一个小孩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偷跑出庄子,却是安全管理上的疏漏。 胡山既能做为陪嫁庄子的大管事, 自是顾家心腹之人,知晓主家如今所面临的局面,安全问题不容有失。 自知犯了大错, 夫妻俩昨晚辗转忐忑, 一夜未免,每每想起昨日姑爷问的那句“若那孩子是刺客, 你当如何”,便惊出一身冷汗。 杨妈妈又才处置了赵家一家,难免想到自家若这回错漏被小姐退回顾家, 以太太的手段, 她家的结果大概也不会比赵家好多少。 故而当婉姝用过早食, 召见杨妈妈时,见到的便是形容憔悴, 看起来似比昨日老了数岁的妇人。 “奴婢有负太太信任, 识人不清在前,又未能照顾好那几个孩子, 辜负了小姐的嘱托,一切都是奴婢的错,请小姐责罚!” 杨妈妈进门便跪地请罪, 神情惭愧而决然,像是知晓自己即将受到重罚,惶恐却无怨言, 似乎只要主子一声令下,拿怕是死刑,她也会立刻赴死。 婉姝着实是被吓了一跳,私以为不止于此,但因刚才被怀玉提醒过,此事若不处罚,会令庄子上下以为主家软弱可欺,所以并未立马让杨妈妈起身。 且从杨妈妈的表现不难看出,她是想将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以求胡山周全。 婉姝有心立威,又不想真弃了胡家一家子,索性如杨妈妈所愿。 “我确实没想到以杨妈妈的资历会接连犯错,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我会给你一次机会,但也不能坏了庄子里的规矩,有错就要罚。” “便罚你代替赵妇去食堂打饭一年,只负责管理食堂,将来能否再做这主宅管事,全看你表现,你可有话要说?” 这已是杨妈妈心中最好的结果了,自然别无二话。 “多谢小姐开恩!” 至于胡管事,小孩能逃出庄子是骗过了门卫,说他没约束好手下已是刻薄,如今重罚了杨妈妈,断没有再为难他的道理,便罚他与那门卫三个月的月钱以儆效尤。 杨妈妈退下后,婉姝看向倚在榻上看书的怀玉,问:“我处理的可算妥当?” 楚怀玉放下书,一脸严肃地朝婉姝竖起大拇指,以示敬佩。 婉姝:“……” 婉姝转头让春燕去将小孩带来谈话,想到上次在医馆见面,小孩似乎有些怕怀玉,考虑到她是个小女孩儿,有成年男性在场定然不自在。 于是她又对怀玉道:“你去书房看书吧。” 楚怀玉早就表示不会插手婉姝的陪嫁,对她如何管理庄子也最多偶尔提醒一二,方才看书只是用来打发时间的。 还以为婉姝是怕打搅自己看书才出此言,于是将书合起来展示了下封页,并回道:“只是闲书罢了,不妨事。” 婉姝闻言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接着斟酌道:“小孩毕竟是女孩子,你还是去书房吧。” 楚怀玉这才明白,原来是自己碍事,他又能如何?只能委屈地揣着书去书房了。 …… 小孩进门时扫了眼屋内,又迅速收回目光,跟随传话丫鬟一起行了礼。 “见过夫人。” 婉姝抬手让丫鬟退下,只留春燕在屋内。 春燕接收到眼神暗示,立马走向耷拉着肩膀垂首立在门边的小孩走去,亲热地揽住她肩膀,边将人往里带,边小声道: “别怕,咱们夫人最是和善,你好好解释清楚为何逃跑,若是因为受人欺负,夫人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小孩被带到堂屋主位前,脑袋仍旧低垂,眼下一双精致漂亮的绣鞋昭示着主人的尊贵,不知为何,原本脸比城墙厚的小乞丐竟在此刻找回了羞耻心,生了窘迫。 自从五年前父母在荣县被恶匪杀害,老家叔叔为了私吞家产买通荣县官兵打算就地将她解决了,她便明白以后只能靠自己活下去。 那年她才四岁,甚至说不清家在何方,在面对恶意向自己透露真相并要将她卖去窑子的官兵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若能逃过这一劫,将来她必要回家去,亲手将叔叔弄死。 她便是在窑子里遇见了被后娘卖做龟公的小二和被亲爹赌输的宝妹,那时小二五岁,宝妹七岁,在亲眼看着小二放火点了青楼后,宝妹无奈带着她俩趁乱逃走。 三人东躲西藏几天后实在受不住饥饿才大着胆子白日出行,然后被一个好心的老乞丐带去一家无甚名声的小善堂,因为年纪太小得以留下,也因此认识了楚大人。 小孩心怀仇恨,自然不会像宝妹一样安于现状,经过一年的观察,发现有个叫大头的少年时不时出现在善堂,明明是来讨饭的乞丐,态度却似在自家一样随意,最喜欢善堂里的孩子们喊他老大,为此连糖块都舍得。 她的目光却没放在糖上,而是好奇他一个乞丐为何能时不时拿出好东西来,而善堂管事对他也不予约束。 于是她多次溜出善堂,尝试跟踪大头,终于发现了他的秘密。原来他以乞丐身份四处乱晃,实则是在打探消息。 当得知他用某位富家少爷养外室这种消息在楚大人那换来不少银子后,她当即找上了大头要求加入,否则就告诉楚大人他被一个五岁小孩跟踪许久都发现不了,保他前途无望。 好在她怕再被卖掉,一直伪装成男儿,所以不久后大头得到机会要来鹿城发展时带上了她,还有半夜出来撒尿正好撞见她包袱款款要离开,死皮赖脸跟来的小二。 她可是要干大事的人,多个小弟跑腿儿有何不可,总好过教跟着她学了不少心机的小二用同样的方法威胁好吧。 总之,她来了鹿城,还有幸为楚大人传递过一则重要消息。 虽然楚大人或许根本不记得她是谁,但她十分清楚楚大人是自己唯一的出路,无论如何都攀住这高枝。 她所有心思都花在了如何得到楚大人重用上,为了收集消息宁愿每日沿街乞讨,到大户人家后门抢残羹剩菜更是常态,几乎过着真正乞丐的生活。 只要能得到机会,再苦再累她也不怕,若不是鹿城变天,大头需要再次换地方,她和小二也不至于因为年纪要被丢到善堂。 昨日她原打算逃出庄子后,主动找楚大人认错的,连理由都提前编好了,谁知倒霉的在大门口被当场撞见。 在楚大人的眼神压迫下,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犯错可以改正,若是对楚大人撒谎,或许以后再也没有改变命运的机会了。 待她坦白真相后,方反应过来,如今这世道,光是一个女儿身便能堵住多数出路,就算楚大人会原谅她犯的错,以后又能有什么重要的事会让她一个女子去做呢?便是有,大概也是些不光彩的。 她要的是出人头地,而非卖弄身体命不由己的花瓶,哦,便是做花瓶,她好像也不太够格,大概是要像眼前的夫人这般娇美的,才可以利用女子之身换取利益吧? 所以当头顶传来过分温柔的关心时,小孩嘴唇翕动几下,即便已经难捱到指甲扣进掌心才压下转头逃跑的冲动,她还是逼着自己说了出来。 “因为我不想做奴。” “我知道没人愿意白养一个女孩,我不会让你们白养的,我会比男孩子更努力,更有用。” “我叫白婴,我有家,我只是暂时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会学着赚钱,等赚够了钱就回家,我不会忘了楚大人与夫人收留教养之恩,定会用一辈子偿还。” “求夫人不要卖掉我,我不想做奴才,我想回家!” 起初白婴或许还存着用卖惨博得夫人同情的心思,可她毕竟只有九岁,被亲人背叛、卖入青楼和这几年所见所闻令她太知道处于底层之人命如草芥,有时候甚至无需贵人们亲自开口,只要皱皱眉头,自有人主动为其除去令之不快的事务。 她不用卖惨,她是真的惨,也是真的害怕了,所以说着说着便不受控制地哭了起来,只能靠弱者本能以最卑微的姿态祈求怜悯。 羞耻心,在命运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求夫人不要卖掉我呜呜呜……” 婉姝可以理解小孩为了自保隐瞒女儿身,对于她逃跑的行为,始终觉得是自己没能给予她足够的安全感。 内心自责与怜惜交织,比起追问缘由,婉姝更想给予安抚,让小孩相信她一定会照顾好她,于是拿出了从未有过的温柔。 不成想才问了句“在庄子里是不是有人欺负你”,竟得到一个这样的回答。 白婴似是怕她不信,将从未对旁人说过的自身经历说了出来,在她讲述中不难知道因为出事时年纪太小,许多事都是模糊的,可毫不影响婉姝了解这孩子是何等悲惨。 “不会的,不会卖掉你,也不会让你做丫鬟。” 婉姝难以想象一个本该不谙世事的女童是如何生存下来的,慌忙安抚之际,又心疼其遭遇,不禁将人揽进怀里,也跟着落下泪来。 “呜呜呜。” 一旁的春燕在听白婴坚决地说不做奴婢时还翻了个白眼,此刻却已经忍不住哭出声来。 太苦了,这孩子太苦了。 堂内动静难免传到外头,当值的两个丫鬟隐隐听到不止一个人在哭,当即分派两头,一人前往堂屋查看情况,一人去书房请男主子。 在楚怀玉赶到时,婉姝已经打发了丫鬟,止了眼泪,正亲手拿帕子给白婴擦脸,见他闯进来,还微微蹙了眉头,似乎怪他来的不是时候。 楚怀玉沉默地盯着婉姝泛红的眼睛,好一会儿,才朝春燕问道:“发生了何事?” 春燕正不知该从何说起,垂首间打了个响亮的哭嗝,便慌忙用手帕捂住了鼻子,道一句“奴婢无状,先行告退”后跑了。 楚怀玉便又看向白婴,后者恨不得将脑袋埋到胸口,默默由着婉姝摸头安抚,不敢转身。 婉姝冷静下来,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与孟大哥可还有来往?” 楚怀玉眼皮微跳,毫不怀疑婉姝口中的孟大哥是指孟璟,他与曾经的情敌能有什么来往? 楚怀玉不做任何犹豫地点了头,“阿姐有事要我联系他?” 婉姝再次将白婴揽进怀里,简述了她的遭遇后道:“我记得当年匪祸之事,受害者身份应有记录,孟大哥曾是荣县知县,想必有所了解,或许能帮她查出家在何处。” 楚怀玉略有意外地看了眼白婴,昨日只觉得她是个不老实的麻烦小孩,想到婉姝十分在意这几个孩子,他便没急着插手,此时才知还有这般内情。 稚龄遇惨,能靠着自己活下来的都不会是善茬。 楚怀玉比谁都清楚这一点,他可不想将这等心机的孩子留在婉姝身边,将人送回家去最好不过。 “何需麻烦孟家,荣县主簿与我相识,我让人去信问问便是。” 楚怀玉走到婉姝身边坐下,见白婴仍躲在婉姝怀里,眼睛微微眯了眯,不知出于何种心态,接着道: “只是当年既有官兵做伪,许是上下同流,几年时间过去,荣县已换了三任知县,难保文件有失,大概要花费一些时间才能查出。” 这话落在白婴耳中便是,若早点说出来,你早就回家了,何至于做几年可怜虫,蠢货。 白婴却没心思偷偷反驳楚大人当年也只是寄人篱下的白身,且那时的自己根本不会相信任何人,此刻她隐藏在阴影里的面容充斥着茫然。 楚大人的语气可以称之为轻松,是不在意,还是真的能送她回家? 会这么简单吗? 可她还没长大,还没变成厉害的女商人,此时回家面对恶毒叔叔,岂不是羊入虎口? 如果楚大人愿意帮她回家,那会不会帮她干掉叔叔呢? 白婴的心情复杂极了,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事情的转变,待心情平静下来后,甚至有闲心思考,如果楚大人真能很快送她回家,那她这几年的“卧薪尝胆”好像确实挺令人发笑? 白婴心态有何变化暂且不提。 午时,有楚府小厮从城中赶来,原是郝家送来帖子,王燕茹邀请婉姝腊八后聚会捶丸,。 上次已经婉拒加入马球队,这回再不赴约怕是要引人误会,婉姝有心应约,且还惦记着为善堂寻主一事,只能改变计划,今日回府。 楚怀玉明日还要上值,得知婉姝会与自己一道回家后也不磨蹭着多留了,午食后歇了半个时辰便启程。 进城后,楚怀玉特意吩咐车夫走城令司那条街,到廖大夫所在医馆停下。 婉姝闻言立马关系询问:“可是风寒未愈,身子不适?” 楚怀玉回以略显幽怨的目光,意味深长道:“总要让大夫确认一番,亲口说我身体无碍,阿姐才好放心。” “……” 原来是记着她昨晚拒绝与他行房之事,竟然,竟然还这般明目张胆的示意! 青天白日的,婉姝反应过来后立时涨红了脸,又羞又气,偏他只是目光直白而言辞隐晦,旁人不知内情,若见她发怒还以为她在无理取闹呢。 故而只能任由怀玉拉她一起进了医馆,亲耳听廖大夫确诊他身体已无大碍。 婉姝总觉得临走时廖大夫看自己那一眼别有深意,令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上马车后,婉姝赌气地远离怀玉而坐,却见对方满眼笑意,似乎在某件大事上得到了满足,便不在意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 婉姝忍了又忍,没忍住踢了他一脚,见怀玉痛得吸气,满脸委屈又不敢言语的表情,才轻哼一声,扭过头不再理他。 楚怀玉默默低头自行揉腿,眼中的委屈已然转化为甜蜜的笑意—— 小剧场: 婉姝手拿皮鞭(气呼呼):敢惹我生气,做好受罚的准备了吗? 怀玉大字躺平(幸福福):请阿姐不必手下留情,用力惩罚我吧。 婉姝:…… 第117章 主动吻 戌时过半, 蛾月西斜。 平日这个时辰,婉姝已经歇下,今晚她却格外忙碌, 又是绣帕子,又是烤栗子, 天知道她既不擅女红,也不喜夜间进食。 这会儿又在拿翠翎逗猫,说是消失运动。 楚怀玉早已沐浴完, 头发都快干透了, 见婉姝迟迟不肯歇下,便从卧房出来, 站在门口盯视。 铃~铃~铃~ 伴随着阵阵铃声,翠翎尾端时不时扬起,引得猫崽接连跃起, 每每空翻后逗能稳稳落地, 也总会逗笑婉姝。 “哈哈哈, 花奴好棒,再来抓!” “哇, 厉害, 再来!” 一人一猫可谓是玩得不亦乐乎。 直到花奴发现楚怀玉的存在,原本上蹿下跳的活泼劲儿立刻一个急转, 蹬腿跑到了椅子下面躲着。 “……” 婉姝早发觉怀玉出现,故意不理他,倒是第一次瞧见花奴这般反应, 吃了一惊,不禁狐疑地看向怀玉。 说起来,花奴已来家中有些时日, 性子温顺亲人,怀玉每日早出晚归,难得与它共处一室,怎么花奴见他如见……天敌? 面对怀疑的目光,楚怀玉眼角微跳,未等他开口,婉姝便已转身,边压低身子往椅子那走,边柔声唤着“花奴”,显然是要将猫哄出来。 楚怀玉生怕婉姝会直接伸手被猫抓伤,赶紧追了过去。 “阿姐别动,我来。” 楚怀玉跪趴到地上,眼疾手快地抓住花奴一条前腿将它从椅子下拽出来,不顾其激烈挣扎,也没去看婉姝,举着花奴便朝楼梯跑去。 与此同时,花奴的惨叫声也迅速转变为沉闷地低吼。 婉姝毫不怀疑,花奴已经咬住了怀玉的什么地方。 “你。” 婉姝目睹怀玉迅速消失的身影,又担心又无奈,只得去找伤药。 待怀玉将花奴送到猫室从二楼下来,婉姝已不在堂屋,他便走进卧室,见婉姝坐在床沿,嘴角悄悄上扬。 走近才发现婉姝面有恼色,立刻摆正表情,解释道:“阿姐明日还要处理善堂之事,不宜太累,咱们早点歇下吧,我保证今晚不碰你。” 婉姝微微动容,要说劳累,她怎好意思与怀玉相论,明日事情再多,她也可以睡到自然醒。 怀玉才是那个天不亮就要动身的,且起床时从来都小心翼翼,就怕吵醒她。 婉姝忽觉自己今晚为了置气,故意拖延歇息的时间,实在幼稚,也有些对不住对自己这般好的怀玉。 “手伸出来。” 怀玉背在身后的手掌微僵,听着婉姝放柔的声音,还是顺从地伸了出来。 原本修长漂亮的手上红痕斑驳,拇指下端更是冒出两点血珠,袖口处的衣料也被勾出线丝,隐隐可见腕间渗血的抓痕。 瞧见这副惨状,婉姝完全可以想象出花奴抱着怀玉的手,边咬边蹬腿的画面,竟无法庆幸花奴还是只幼崽,当真是太凶狠了。 此刻她也顾不上去想这一人一猫间有何仇怨,示意怀玉在她身边坐下,然后打开手里的瓷罐,用手指挖出一块,另一只手拉过怀玉的手掌为他涂药。 楚怀玉这才反应过来婉姝为何进卧房,瞧着她低垂着头,认真而温柔地为他涂抹的样子,以及掌间带着刺痛的酥麻,无不令他心折。 心头不受控制地火热起来,为了转移注意,楚怀玉犹豫地开口。 “我没有欺负花奴。” 婉姝抬眸看了他一眼,便见怀玉偏过头,闷声道:“我从小就招猫猫狗狗厌恶,便只是路过,也会惹得它们激烈反应。” 婉姝涂抹的动作微顿,不禁想起怀玉曾向自己袒露,幼时被关在笼子里与犬争食。 那时的他,究竟是怎么挺过来的? 这个疑问婉姝只能在心里发出,她并不想让怀玉想起过去那些不好的回忆。 于是继续低头涂抹药膏,故作轻松地调侃,“原来真有人天生与小动物相斥,那你岂不是永远享受不到抚摸狸宠的乐趣了。” 楚怀玉闻言,故作伤心地回应,“阿姐,我好可怜是不是?” 婉姝扑哧一笑,嗯了一声便没再言语。 上完药,婉姝将瓷罐放到原来的位置,再回到床前时,便看见怀玉已经在床榻里侧躺好,难得的是他竟主动盖了另一床被子,似乎在用实际行动向婉姝证明着方才的保证。 “今夜我睡在里侧,劳烦阿姐熄灯。” 婉姝却眼尖地发现了他殷红的耳垂,以及闪躲的目光,不知他在害羞什么,但今晚她也打算做出些改变。 熄了床头的烛火,屋内便陷入黑暗。 待眼睛适应光线后,借着淡淡月色,婉姝知道怀玉在盯着自己,她上了床榻,主动钻进他的被窝。 在怀玉诧异的注视下,忍着羞涩将脸埋进他怀中,咬唇道:“我答应你的事不会食言,今晚你若是想要,我愿意的。” 楚怀玉只觉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满脑子想的都是婉姝答应过我自己什么。 待他病愈,任他施为。 “阿姐。” 楚怀玉嗓音暗哑,似不确定,又似提醒,附上婉姝后颈摩挲着的手指带着危险的颤栗。 “当真吗?” 或许是太过信任怀玉,婉姝从他怀中抬起头,眼中丝毫没有害怕,只有温柔与纵容,她主动攀上怀玉的肩膀,吻了上去。 楚怀玉悬在原处的指尖微顿,旋即扣住的后脑,将吻加深,此刻的唇舌交缠不能满足他半分,恨不能将他的阿姐融进骨血,手掌不自觉下滑,自以为克制着力道按揉挑拨,但明显比往日加重了几分。 婉姝不觉痛苦,唯有心悸,不由带上哭腔。 “怀玉。” 楚怀玉埋首在瓷白颈间,利齿轻磨,闻之情动,立刻抬起上身,挺进给予最热情的回应。 “阿姐……” 床笫之事,男人的好与坏,是该由女人评判的。 楚怀玉从不吝啬于向婉姝展示自己积极进取的态度,以及学有所成后的成果展示。 梅花开在枝头,躯干,又何妨落在更低处。 花落于地心,伴着滚烫的温度碾出香汁,润泽大地土壤,以开出更惊艳的花。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椒房内却没有寒冬,反而温度越发高涨,令人全身发热。 一滴汗珠从鬓间滑落,婉姝弓起身子,原本去推怀玉脑袋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抓住了他的头发,她张开双唇亦没能说出话来,大脑空白间,并不知自己发出了什么声响。 楚怀玉欺身而上,抚着婉姝的头顶无声一笑。 阿姐高兴了,该轮到他了,夫妻相处,总要双双满意才算尽兴。 到最后,婉姝迷迷糊糊间突然对某个成语有了深刻的理解——酣畅淋漓。 …… 翌日,婉姝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面色红润,神清气爽,整个人似一朵因得到充足灌溉而盛放的牡丹,散发着不同以往的成熟韵味。 教春燕都忍不住偷看好几眼,惊觉小姐比起出嫁前越发姝丽,而今日似乎格外美艳。 “让李叔过来一趟,我有事交代。” 婉姝不知春燕心中所想,叫来李叔商量将善堂转让出去一事,李叔对此并不惊讶,只问是否需要去信顾府,让其帮忙寻找合适的人。 婉姝想了想,她既没有从怀玉那里挑人,便是想自己尝试做成此事,若此刻寻求娘家帮忙,让怀玉知道了,万一误会她在防着他就不好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必特意去叨扰母亲,如果李叔心中有合适人选,但说无妨,若是家里的人,直接去信要人就是。” 李忠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主子跟前无小事,这等选人之事,需得深思熟虑过后才好开口。 婉姝也道:“此事急不得,必要合乎心意之人我才能放心将善堂交出去,若年前定不下来,让孩子们在庄子多住些时日也无妨。” “是。” 吩咐完正事后,婉姝忽然问道:“李叔养过猫犬吗?” 李忠知道府上不久前才多了只猫主子,便回道:“从前太太因身体之故养不得这些,我等便没机会侍弄,小姐若是需要,回头买几个擅长此道的奴婢来便是。” 花奴已经有一个小丫鬟在照顾了,婉姝不兴奢侈,便没有同意,只道花奴昨儿挠了怀玉,她想问个经验而已。 李叔了然,笑道:“老仆虽未亲自养过宠物,倒也多吃了几十年盐巴,因此懂得一个道理,动物之中凡是通人性的,都能通过相处加深感情,若不同人性,便是没那个给人当宠物娇养的好命。” 婉姝闻言深觉有道理,于是在李叔走后,将花奴抱到跟前,认真警告道它。 “虽然我很喜欢你,但你是不能和怀玉比的,我给你机会改正错误,不许再欺负怀玉了知道吗?否则我就把你送去庄子没日没夜的捕田鼠,孤独劳苦不说,肉糜小鱼干什么的,也再别想吃到了。” …… 待楚怀玉下值回府,见到婉姝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她拉着前往二楼猫室。 花奴听到脚步声,立马冲到门口喵喵叫,试图唤起主人的良心,将它短缺了一整天的美味零食还给它。 房门打开,只一个照面,花奴嗷的一声扭身蹬腿跑开,飞速蹿上爬架,立在最高处朝怀玉发出警告。 婉姝见此立马保住怀玉胳膊,与花奴讲道:“这是你男主子,以后你的小鱼干啊肉糜啊,都由你男主子发放,你再凶他,他说不给你好吃的,你就吃不了哦。” 不知是婉姝说话管用,还是听到了小鱼干的字眼,花奴目光转向女主子,眼神都变清澈了,夹着嗓子喵喵叫了两声。 婉姝面上一喜,立刻从荷包拿出小鱼干塞给怀玉,兴冲冲道:“快快,你用小鱼干引它下来,别怕,花奴剪了指甲。” 楚怀玉:…… 楚怀玉默默拿着小鱼干走向猫爬架,刚刚做出举手的动作,花奴就炸了毛,弓着背朝他哈气。 楚怀玉回头去看婉姝,后者摆摆手,“没关系,咱们打持久战,总有一日它会妥协的。” 楚怀玉想说自己根本不在乎能否与花奴和谐相处,他闲暇时间本就不多,只想全花在阿姐身上。 但见婉姝兴致勃勃,一副要拿出熬鹰的耐心帮他熬猫的样子,实在说不出扫兴的话。 况且,听着婉姝介绍他为男主子,还挺令人心情愉悦的。 楚怀玉将小鱼干原封不动的还给婉姝,笑眯眯道:“那就有劳帮我了,明日再来试试。” “嗯嗯。”婉姝笑着点头,临走时还不忘告知花奴,因为它没讨男主子开心,今日份小鱼干没有了。 爬架上,花奴眼睁睁看着两位主子离开,房门重新合上,炸开的毛发渐渐恢复如初,目光似有些茫然。 “喵~” 第118章 腊八之喜 转眼就到初八, 人们会在这日祭祀祖先神和灵祈、食用腊八饭,祈求丰收吉祥。 冀州内腊八饭多为七宝五味粥,并有与亲友邻居互赠的习俗, 以表达敬意与祝福,且互赠活动通常会在上午完成。 去周家送腊八饭的小厮回来时, 除了回礼,还带来一个消息。 说是有一名年轻男子在周家门口与周怀瑾发生争执,那小厮怕觉得自己去的不时候, 没有立刻露面, 隐约听到那男子说要入赘,而周怀瑾出言拒绝, 还说两家婚约已退,让对方休要纠缠。 小厮敢叙述出此事,自然是亲耳听得清楚, 不过是怕传出去, 教人误会楚府下人故意听人墙角, 没有规矩。 其实各府中下人都恨不得长千里耳,听人八卦还是其次, 主要是为主子探听消息, 但凡主子是个脑子正常的,对这等事只会有赏无罚。 当然这种小事无需婉姝亲自处理, 小厮也见不到婉姝,消息是由云霞转述的。 婉姝听完没做任何评价,想也知道这份婚约八成是周瑛的, 便道:“周家不说,我们便当不知,府中若有人议论此事, 重罚。” “小姐放心,奴婢敲打过了,那小厮是个有分寸的,不会传出去。”云霞回道。 婉姝信得过云霞,便没再多言。 楚府在鹿城亲友不多,但楚怀玉与同僚之间少不了人情往来,故而午时开饭时,桌上也摆了不少食物,除了食材各异的腊八粥,还有腊八豆腐、腊八蒜、腊八面等地方特色。 楚府只有两位主子,自然用不了多少,婉姝让人将每样都取了一二匙,便足够她与怀玉吃饱,其余都让云霞分了下去。 一顿饭,婉姝品味了不同风俗的腊八风味,但她最喜欢的,还是从顾府送来的冰酪,即便她已经吃了十几年。 可惜冰酪只有两碗,她与怀玉各一份。 食罢,婉姝眼睛不受控制地瞄向怀玉手边那份冰酪,遗憾道:“明明是一样的方子,为何旁人就做不出赵大娘的手艺呢?” 腊八吃冰是青州那边的习俗,说是吃了之后来年一年不会肚子疼。 楚怀玉对这习俗不以为意,因为在顾府时,婉姝每年都有贪凉腹痛的经历。 从前有母亲管着,她还会有所节制,如今自己当家做主,总想着将以往少吃的补回来,好在有云霞盯着,教她放纵不得。 楚怀玉庆幸有云霞铁面无私,让他无需因此得罪婉姝,只要偶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 就像此刻,云霞只拿出两人份的冰酪,婉姝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讨要他这份,他只需假装听不懂暗示,就可避免婉姝食冰过量。 “是吗?” 楚怀玉故作疑惑地端起冰酪,小小一碗,三两口便吃了干净,然后一本正经地给出评价。 “我倒是没尝出有何不同,阿姐许是想家了,春节将至,年后去看望岳父岳母时,我们多住几日便是。” “……嗯。”婉姝心虚的移开视线。 楚怀玉见此,借着擦嘴的动作掩下唇角笑意。 吃完冰酪,这顿饭也结束了,下人撤去碗碟,收拾妥当后便自觉退出门外。 堂屋内只剩夫妻二人,楚怀玉却未向往常那般黏着婉姝,稍留片刻便以有事为由出府去了。 署衙从昨日开始放假,共三日假期,但若有紧急情况,对应官员也需去处理。 怀玉昨日便出府了半日,入夜才归,方才午饭也是婉姝今日第一次见他,总觉得怀玉出府不像是为了公务。 因为自从上次入狱一事过后,便是衙门有事要晚归一二刻,怀玉也总会派人提前知会,就是怕她担心他安危。 至于休沐假期,两人还长时间分开过,便是去前院处理事务,或是有事外出,怀玉也总会交代清楚缘由,最多一个时辰就回了。 这次怀玉接连外出晚归,不仅没有说明情况,还怕她追问似地脚步匆匆离开。 婉姝倒不是非要怀玉什么事都要事无巨细地告诉自己,只是这等明显的前后落差,教她想不疑心都难,也不可避免的心里不是滋味。 是发生了什么事,怀玉故意瞒着她吗?还是新婚燕尔过后的平淡吗? 婉姝甚至想过,可能是自己前几日主动吓着他了,破坏了自己在怀玉心中的形象。 可那晚怀玉明明很高兴啊,要说放|浪形骸,那也是他…… 胡思乱想只进行了片刻,婉姝便红着脸打住了,因为她才是被那晚吓到的人,以至于这几日都没让怀玉近身。 某人这几晚都是带着委屈的表情入睡的。 婉姝越想越心虚,倒是没再胡乱怀疑了,转而去准备明日捶丸所需。 说起来,她原以为幼兰也会参加,还特意去信约她同行,才得知幼兰不去,是因为有喜了。 幼兰成亲只比她早一个月,却怀有身孕近三月,也就是成亲一个月就有了。 与得知孟瑶生女,亲自迎来小弟降生时心情有所不用,婉姝为幼兰高兴的同时,总觉得自己距离当娘也不远了。 摸上自己的腹部时,她甚至有几个瞬间怀疑里面已经有了,昨日下午怀玉外出时,她还特意请了大夫诊平安脉,结果并无。 当时她似乎松了口气,但之后又莫名有些怅然,尤其想到怀玉不大想要孩子,而他们房事又有些频繁。 等哪日有了,怀玉会是什么表情? 整个下午,婉姝心情几经转变,直到天色渐黑,怀玉还没回来,她忽然有些委屈。 说好的要一起去看燃灯,怀玉是要失约吗? 婉姝心情郁闷地坐在堂屋里烤栗子,也不吃,因为频频走神,栗子烤糊了不少,还有一个爆了将她吓一哆嗦,也来了火气。 就在她打算洗洗睡时,忽有丫鬟来报,说怀玉派人来接她出去看燃灯。 婉姝敏锐地听出不对,问道:“派人?怀玉呢?” 小丫鬟摇头道不知。 春燕亲眼目睹自家小姐半日里心情反复无常,方才更是临近爆发边缘,深知此刻不能再惹小姐生气,于是赶紧为其披上大氅,好言相劝。 “姑爷定是提前定了位置,说不定还准备了什么惊喜,怕被小姐看穿才没回府。” 不得不说,春燕是很懂如何讨小姐欢心的。 婉姝闻言,果然立马心境大变,之前那点子埋怨消失无踪,怀着满心期待出府去,瞧见赶马车的是王大,连目的地在哪都没过问。 “走吧。” 见夫人这般配合,王大眼中闪过一抹深思。 主子,好像暴露了? …… 荣禄街是鹿城商业最繁华的街道,但有何重大节日或者活动,此处总是最热闹的。 接近十字路口的位置有家香水茶楼,是怀玉交给婉姝的产业之一,不久前才开业。 此时街上人流不少,王大直接赶着马车从后门进入,然后领路行至二楼靠边位置的雅间,一路并未碰见其他客人。 “请夫人在此稍坐片刻,大人稍后就来。” 王大只留下这一句,便退出了雅间。 婉姝见怀玉没在房内,心里七上八下的,便没注意到王大与春燕使眼色,在春燕说出去方便时,心不在焉地摆摆手。 王大走下楼梯才停下,见春燕跟来,直接说道:“大人吩咐,一会儿傩戏过街,你引夫人上街。” “为何?” 王大见春燕一脸茫然,便知自己之前多虑了,夫人就算猜到大人为其准备惊喜,应当也不知是什么,于是心下微松。 “主子之命,你只管执行便是。” 春燕闻言叉起腰,眼睛也瞪得老大,气鼓鼓地样子就差明说自己的主子是小姐,姑爷的命令她未见非得要听。 “是能让夫人高兴的好事,事成后少不了你的赏钱。”王大可不想让春燕打破计划,于是赶紧补充道。 春燕脑中灵光一闪,她倒不在意赏钱,而是觉得被自己说中了,姑爷果然给小姐准备了惊喜。 身为贴身大丫鬟,她自是一百个希望小姐与姑爷感情和美,这等好事,她没有不配合的道理。 “你怎么不早说,我都没时间准备,万一露馅儿怎么办?”唯独这一点,令春燕不满。 王大心道就是怕你露馅儿才没早说,面上八风不动,只当没听见春燕的埋怨。 …… 与此同时,随着傩戏长龙靠近荣禄街,一对少男少女一前一后快速穿梭在街边观戏的人群中。 在无人注意之时,少男追上少女,一脸倔强地将其拉进旁边的巷子里。 若是婉姝在此,定能认出少女乃是周舅舅家的大表妹周瑛。 “阿瑛,为何躲我?” 说话的男子正是周瑛的前未婚夫李狄,其人长得浓眉大眼,人高马大,此事肃着一张脸,显得冷峻非常,身上更是隐隐散发着一股煞气,无端教人望之生畏。 周瑛被其逼至墙边,却是半点不怵,面上只有冷静与疏离,气势毫不落下乘。 “今早我兄长已与你说得很清楚了,你我已退婚,往后各不相干,你又何必纠缠?” 李狄一拳打在墙面上,低吼道:“我才不管你父母兄长如何说的,我只问你,我已经与家里断绝关系,只要能与你在一起,额愿意入赘周家,以后万事全听你的,孩子也跟你姓,你到底要不要额?” 周瑛比李狄小三岁,因着两家主母乃闺中好友,周瑛才出娘胎就成了他未婚夫,两人更是从小一起长大,配得上一句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马。 但这并不影响在周家被逼入绝境时,李家提出退婚,划清界限。 商人本就多薄情,周瑛不怪李家,却不代表心无芥蒂,在退婚的那刻起,她周家便与李家再无关系,若非要说,哪日有机会踩对方一脚,她踩的时候也不会有一丝心理负担就是了。 以她对李狄的了解,这个夯货当日没有露面,八成是被父母关了起来,免不得大闹一场,却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到这种地步。 听着他情急之下带出的陇西方言,周瑛险些破功笑出来,倒不是笑他口音,而是觉得他用最狠的语气说最怂的话的样子,实在让人无法保持冷漠。 尤其是他再一次怒问她到底要不要他后,抬起胳膊狠狠抹泪的样子,自诩天生冷情的周瑛也不免心软下来。 当然心软归心软,话还是要说清的。 “断绝关系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李家既然有脸落井下石,难免将来等我周家发达时再厚着脸皮找上门来,我可不想因为招个赘婿摊上这种恶心事。” 忽略她嘲讽李家的话,李狄只听出了一句话。 她还愿意要他! 李狄立马从胸口摸出一张纸塞到周瑛手里,激动道:“断亲书,断亲书,你看看,有李大奎手印的!” 不怪周瑛动容,李狄性子憨厚,孝顺父母,竟然为了他正式断亲,连爹不都叫了—— 小剧场: 周瑛深思(摸下巴):我好像那个拐带良家少男的恶女。 李狄轻锤某人肩膀(猛男撒娇):额是心甘情愿滴(狄)~ 第119章 “嗯,阿姐实乃善人也…… 夜间表演多是民间自发的活动, 免不得添些娱乐效果,譬如颇具故事性的傩戏《赶考》,老少皆宜。 讲的是一书生带着书童进京赶考, 主仆二人都是老实忠厚之人,书生长得文弱俊俏, 其书童却是歪嘴斜眼,极其丑陋,二人在路上先遭劫匪, 脱困后又遇富家女, 书生被对方逼婚,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抵达京城。 因剧情跌宕起伏, 表演诙谐,尤其面丑心善的书童常能逗得观众捧腹大笑,备受百姓们喜欢。 按理说这也是一场大戏, 该在傩堂中表演, 今年也不知是谁的主意, 竟然以街道为赶考路,沿街而走, 每到剧情高点时才会停下舞唱一段。 百姓们恨不能追随着表演队伍一路而走, 奈何傩戏不止这一出,而是每隔百米便有一场, 足有十多个。 傩戏各具特色,为一弃十多不划算,倒不如早早占个好位置, 哪个来到眼前看哪个,反正每场戏都知道演个啥,就图一乐。 因此虽然满大街都是人, 但也不至于因傩戏至而发生太大混乱。 婉姝在雅间不知等了多久,就算心有期待,也架不住等待的时间熬人,就在她快没了耐心时,忽听楼下传来呼喊。 “来了来了,听说今年打头的是赶考。” “爹爹,快抱我起来,我要看歪嘴书童!” 春燕此时就在窗边守着,自然听得更清楚,立马站了起来。 “小姐,我们也下去看傩戏吧,听说歪嘴书童可招笑了。” 婉姝面露无语,“怎么还听说,信都傩堂你去得也不少吧,又不是没看过,外头太冷了,又人挤人的,打开窗户在这看吧。” 春燕表情卡壳了一下,心里不禁再次对王大生出怨念,怪他没有提早告诉自己,才教她没时间想出个更好的理由。 “奴婢,奴婢这不是第一次见到沿街表演的嘛,小姐也没见过吧?” 婉姝没有错过方才春燕脸上那抹不自然,以及此刻她眼中的急迫。 春燕一向不会对她说谎的,婉姝毫不怀疑,只要自己问春燕在隐瞒何事,她一定全部交代。 但婉姝没有问出来,因为她心底有了猜测,且不想拆穿,于是配合地点了下头,笑道: “是啊,那就下去看看吧。” 婉姝出门,王大自然要跟着保护,且另外有几个壮汉,在婉姝出现在街上时,状似无意地聚拢在她左右,旁人见了自然不敢拥挤。 婉姝只当没发现,站在路边等待,很快,《赶考》的队伍舞跳着过来,“恰好”在香水楼前停下。 剧情正进行到富家老爷向书生提亲,书生大惊,解释自己已经娶妻,却听富家老爷大笑道: “入赘入赘,吾女未娶,尔未嫁,甚配~” 接着大手一挥,身旁家丁便一拥而上,抢了书生抬走,口中齐喝,“甚配~甚配~” 丑面书童意图阻止,被家丁推倒在地,正好倒在婉姝脚边。 书童抬首,口中发生哀唱,“哎哎~光天化日强抢男儿,天理何在~还我公子来~” 丑陋的面具配上夸张的动作,惹得观众一阵哈哈大笑。 书童唱罢又起身扑向家丁,同时鼓声响起,氛围瞬间变得紧张,表演者们舞动起来,你推我挡,有来有往。 表演者们动作缓慢而充满力量,不难看出书生身弱而不惧强权,富家老爷与家丁的霸道蛮横,以及书童护主的决心。 观众们被剧情吸引,不由得屏住呼吸。 奈何双拳难敌四手,一阵交手后,书童再次被推倒,无奈之下再次哀唱“天理何在”,却见两名家丁朝他而来,怒架起他欲带走。 书童慌张之下向目击者(观众)求救,挣扎间双手伸向一人,口念“我家公子乃赶考书生,善人救我……” 又是一阵哄笑。 被丑角书童伸手求助的婉姝亦是扑哧一笑,她自以为被选中是戴了帷帽的缘故,并未多想,只觉如此近的距离,便是熟悉此戏,也觉倍感好笑。 直到书生与书童一齐被带走,一行人远离香水茶楼继续往前走去,婉姝的心神从戏中抽离,才想起自己出来的目的。 难道这就是怀玉准备的惊喜? 她小时候确实很为书童捧场,家里还有他的面具,但是怀玉到顾府时她已是大姑娘了,早不玩那个,也不知怀玉从哪里听说的。 当然,再见书童依然欢喜,她还是很开心的,不过怀玉为何还不露面?还是说,她误会了? 于是婉姝看向春燕,问:“还往下看吗?” “……”春燕同样茫然,极力克制着自己才没将眼珠子转向王大,只含糊道,“小姐决定就好。” 婉姝:“……” 好在王大虽然寡言,脑子还算机灵,一看便知这主仆二人完全没有认出主子来,便出声提醒。 “大人叮嘱,冬夜寒冷,请夫人注意保暖,下场戏还有段时间,且大人也快赶来,夫人不如回雅间用些热茶?” 主仆二人瞬间了悟,顺势同意,回雅间了。 待婉姝用过茶,暖了身子,王大敲门传话。 “大人派人过来传话,大人有事耽搁,无法亲自来接夫人,请夫人移步宫庙,与大人在那汇合。” 宫庙供奉众神,今日燃灯最隆重之场地亦是宫庙,但空间有限,所纳人数自然也有限制,凡有意者,必然早早前往。 婉姝原本是有计划前往宫庙,但见怀玉忙碌,便未提及,在她看来,在宫庙大典或是庙外百姓集泽之处燃灯,只要心诚,则达神听。 此刻听怀玉说要到宫庙汇合,婉姝只当他一如往常的周到细心,提前派人去留了位置。 此时,婉姝早已忘记了之前的胡思乱想,以为怀玉这几日外出是为公务,忙碌到没时间回家吃晚饭,却还花心思为她准备惊喜,且从未忘记与她的约定。 就是不知怀玉是否为了这次赴约而耽误公务。 抵达宫庙时,婉姝见到等候在门口的怀玉,第一便是问他今晚有无共事要忙。 “今日假期,没有公务。” 楚怀玉的表情先是有些茫然,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有光划过,却也没有多解释,牵着婉姝便往里走。 “仪式马上开始了,我们快进去吧。” 婉姝虽然心有疑惑,但听此言,便没再言语。 来都来了,自然不能辜负怀玉的一番心思,众神面前,也当摒弃一切杂念。 婉姝被怀玉带到主宫前,此时长长的供桌上已有许多盏灯,旁边还有百姓排队等待供灯。 楚怀玉让婉姝等在原地,走到发灯的师傅面前说了几句话,便领了两盏灯来,交其一与婉姝,然后二人一起燃灯,供灯,祈祷。 驱邪避祸,平安喜乐。 接下来还有集体祷告仪式,要等所有人宫了灯才能开始,完成的人需在一旁等候,楚怀玉却带婉姝走侧门进了殿内。 二人进来时殿内已有数十人,三三两两各跪在一处,或是祷告,或是低声交谈,有夫妻,有老少,从衣着看并非全是富贵人家。 楚怀玉与几人点头无声打了招呼,便领着婉姝走到两个蒲团前。 “一会儿祷告,我们不必出去了?”婉姝问。 楚怀玉点头,“嗯。” 婉姝想问怀玉捐了多少香油钱,也好奇他为何与大家很熟的样子,但念及身处净地,赶紧压下杂念,跪到蒲团上合掌祷告起来。 楚怀玉见此,也跟着跪下来。 待时间到,闲话停止,殿内只余祷告之声。 …… 祷告仪式结束,众人散去,各自回家。 出门后,有人上前与怀玉寒暄。 “楚贤弟天资聪慧,天赋了得,真不考虑与我等去益州?”那人问道。 楚怀玉笑笑,看了眼婉姝,回道:“多谢牛大哥赏识,只是小弟与妻子才成亲不久,不好出门太远。” 那人目露遗憾,又很快释然,朗声笑道:“原来是新婚燕尔,恭喜恭喜。” 再不提邀请一事,又寒暄几句,告辞离开。 婉姝听得一头雾水,想问怀玉刚刚那人是谁,为何邀他去益州,还说什么若明年还来鹿城,要怀玉务必还加入他们,下次让他演书生? 什么书生?! 婉姝脑中有什么闪过,正要开口,却见怀玉一指某个方向,问道:“阿姐看那人是否眼熟?” 婉姝下意识转头看去,许是宫庙门口灯光明亮的缘故,她一眼便认出了打扮干练的周瑛。 周瑛似是心情不错,嘴角噙笑,身边跟着一名高高壮壮的年轻男子,正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端看举止神态,便知二人关系不一般。 “我知道阿瑛不嫌弃我,但我就算入赘也绝不会张口让你养的,我来此地也不是全无准备,我带了不少咱们陇西特产,能卖不少钱,我以后……阿瑛饿了吧,要不要去我那吃些腌驴肉,我特意给你带的?” “阿瑛?”李狄见周瑛忽然停下,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到一对年轻男女挽着胳膊,恩爱地上了马车,不禁脸色发烫,结结巴巴开口。 “我,我明日卖了药材就去买宅子买马车。” 周瑛嘴角微抽,见马车迅速离开,才无奈地看向李狄,“知道方才那两位是谁吗?楚家表兄。” 就算周家穷困潦倒了,她还有母亲养着,怎需去羡慕旁人香车宝马? “你要买宅子也行,就当你的嫁妆,无论什么时候,谁都动不了你的,多买点。” 原本听到是表兄心情还有些忐忑的李狄闻言,立马咧嘴笑了起来,“额都听阿瑛滴。” 与此同时,匆忙避上马车的婉姝抚了抚胸口,颇有点惊魂未定的样子。 楚怀玉面露无奈,倒了杯热水递过去。 “阿姐不是喜欢周家表妹,何需这般?” 婉姝接过水杯没有喝,而是用来暖手,想来自己确实有些反应过度,略不好意思,嘴上却辩道:“阿瑛未带丫鬟出来,想必不愿见到熟人,我是怕她不自在。” 婉姝早上才听说周瑛未婚夫寻上周家,晚上便见周瑛与人私会,并不难猜出男方身份。 她与表妹虽说不上有多熟,但一个人的性子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单见周瑛的表情,便知两人的未来或许不像小厮描述的那样糟糕。 至少周瑛对那男子是满意的。 婉姝倒不是支持为了儿女私情与家族对立,只是楚家与周家关系特殊,撞见这种事,管与不管似乎都不合理,再说她也没经验,想管都不知该如何处理,倒不如先避开,看看周瑛接下来有何反应。 她确定周瑛认出了怀玉,若回家后与父母坦白最好,否则她真要发愁了。 楚怀玉见婉姝的心神全被旁人勾去,忽而嘴角上扬,笑叹: “嗯,阿姐实乃善人也。” 见婉姝看向自己,楚怀玉嘴角笑容慢慢扩大,接着缓声道。 “只愿善人下次见我有难,也不吝善心,救我一救。” 婉姝:??! 第120章 “不如我给阿姐唱个曲…… 怀玉唤“善人”时的神情语调, 令婉姝脑海中闪过一个荒谬的想法——书童是怀玉扮的。 婉姝没听过怀玉唱曲儿,面具下的傩戏唱腔又太特别,她是真的没有听出怀玉的声音, 最主要的是,她绝不认为怀玉会在大街上表演。 先不说怀玉如今已是官身, 官员游街唱戏乃前无古人之事,便是他的性子,怎么瞧都与唱戏这俩字不搭边, 更别说是丑角。 婉姝相信, 对于多数官员来说,光是问他是否有扮演丑角唱戏的经历这种问题, 都算是一种冒昧。 于是短暂的怔愣后,婉姝抛开那一瞬荒谬想法,惭愧道:“可莫唤我善人, 我可是不久前才亲眼目睹恶霸掳走两人而无动于衷呢。” 楚怀玉不置可否地笑笑, 只问, “阿姐觉着这出戏如何?” 婉姝虽不算太明白这出戏有何深意,但怀玉特意搞得神秘, 必是要表达什么, 于是她配合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以游街的形式表演赶考, 很有趣。” 她以为怀玉提起这个话题,接下来便会顺势揭露谜底,不成想, 二人对视片刻后,怀玉面上的笑容竟淡了下来,眼中露出委屈与一丝幽怨。 “阿姐就只觉有趣, 没看出点旁的?” “旁的?” “莫非阿姐以为方才在宫庙所得优待,是我利用官身或是钱财谋来的?” 婉姝面露茫然,难道不是吗? 但见怀玉神色变化,似对她的反应不满意,她便道:“方才我见你与殿中不少人相识,想来你以前常去,是忠实信徒?” 楚怀玉:“……” 婉姝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自己忽略了,有些担心会令怀玉失望,于是轻声询问,“不是吗?” 楚怀玉见婉姝有些小心翼翼的表情,缓缓呼了口气,扯出一个笑,“是,怎么不是呢?” 他都亲自去扮演丑角了,自是诚心诚意向神,为阿姐驱邪去晦,求万事顺遂。 本就是他瞒得紧,傩戏装扮又夸张,怎能怪阿姐认不出呢?他是要阿姐高兴,而不是要她绞尽脑汁去猜测自己在想什么。 楚怀玉也觉得马车上非是揭露谜底的佳地,于是很快转移了话题,打消了婉姝的担忧,气氛恢复如初。 待回了楚府,二人照例先去熬猫,然后下楼洗漱。 今日外出,必是要沐浴的,沐浴完,婉姝习惯性在堂屋绞发,看些闲书。 楚怀玉则不喜丫鬟碰自己头发,自己随便擦擦,便到小榻上也拿了本书翻看,榻边有热炉,烘干头发倒也不费太多时间。 婉姝头发绞得半干,也要挪到炉边烤一会儿,坐到榻上不久便被怀玉搂进怀中。 “我头发还没干呢,小心打湿你寝衣。” 婉姝去推怀玉,没能推开,怀玉低头吻了下她头顶,道:“不会,就算湿了也是我自己弄的,一会儿再换衣裳就是。” 楚怀玉盘腿而坐,长发搭在凭几上悬晾着,发尾尚有水滴滴落,因方才的动作垂下几缕,将他身上披着的外衣浸出几片斑驳,混不在意。 婉姝无奈,拉过外衣下半部分铺在怀玉腿上,然后躺下去,挑了个舒服的位置,摸来摊开在旁边的书接着往下看。 夫妻二人依偎在榻上享受睡前闲暇时光,屋内下人早已识趣地退下。 约莫一炷香时间过去,婉姝看完下半回,掩唇轻轻打了个哈欠。 今日回来的晚,往日这个时候都歇下了,可怀玉的头发还没干,等他晾干的时间不够她再读完一个章回,她又不喜欢只读半回就放下。 正在纠结要不要看下一回时,无意间抬眸瞥了一眼,恰好看见怀玉手中书的封页,上头写着春闺两个大字。 婉姝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这不是她的话本吗? 讲述的是一双幼年结仇的少男少女因父母之命成婚,婚后从争锋相对到相知相爱的故事。 重点是! 这里头有些令人脸红心跳的香|艳情节! 这是她出嫁前孟瑶特意从泸州寄来给她开眼界的,她不敢留在家里,又不想被怀玉看见,所以在布置书房时,特意留它压箱底了。 谁能告诉她这话本为何会出现在怀玉手里?! 而且怀玉已经翻过半本,如果没记错的话,男女主角应该已经圆房了,接下来就是越发频繁的亲密剧情。 婉姝觉得这种东西看看也就算了,她可一点都不想让本就逐见孟浪的怀玉再学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婉姝来不及思考太多,动作比脑子更快一步,一把将话本从怀玉手里夺了过来,坐起身的同时迅速瞄了眼怀玉正在看的地方。 好在还没到她担心的情节,婉姝暗松了口气,接着强装镇定,实则仍有些激动地质问。 “你怎么不问我同意否,就拿我书看?”为了显得自然些,她还欲盖弥彰的添了句,“这是你从哪里翻出来的?我整理书籍的时候都没看到,还以为丢了。” 楚怀玉面色十分平静,实则心里笑得不行,无辜道:“前些日子岳母生产,阿姐提前去了顾府,那两日太阳正好,府中晒书,丫鬟说有几本是你的珍藏,我怕她们弄坏就给收了,一直在阿姐专属的书架上。” 说到此,楚怀玉面露委屈,“阿姐不是答应了,我们可以随意翻看对方的书,为何又这般?这里有什么我不能看的吗?” 婉姝:“……” 答应的是她,丫鬟也是她的丫鬟,她能怪谁? “倒也不是不能看,只是我有些惊讶你会看这些妇人看的话本子。” 婉姝讪讪开口,并且特意强调妇人二字,希望打消怀玉看下去的念头。 “都是闲趣儿,识字即可观之,哪里分得男女。”楚怀玉不以为然道。 婉姝默默将《春闺》合上,与自己方才看的那本叠在一起,放置一边,然后微微一笑。 “有道理,不过现在时辰已晚,该歇息了。” 明日她就将这话本子藏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楚怀玉:“我头发还没干。” 婉姝:“我帮你擦,卧室暖和,干得快。” 楚怀玉忍住笑,没再提及话本,点头称好。 待进了卧房,婉姝让楚怀玉坐到梳妆台前,自己站在后面给他绞干头发,起初还游刃有余,耐心十足,可靠布巾和手将头发完全绞干是不可能的。 不知过了多久,婉姝停下发酸的手,有些不好意思,道:“再用暖炉烤一会儿就好了,我去取。” 转身之际却被怀玉拉住。 “不急,我看阿姐也不困,明日又无需早起,晚些歇息也无妨。” 婉姝这会儿确实精神得很,自然无不可,“那,那我再帮你擦擦。” “不差这一会儿,阿姐辛苦了。” 楚怀玉拿过布巾搁到梳妆台上,随即透过铜镜看向婉姝,扬唇道,“不能白教阿姐受累帮我绞发,不如我给阿姐唱个曲儿,以表谢意?” 婉姝神情错愕间,怀玉已开了腔。 “二月初五,我陪公子上京赶考,路遇……” 这段是书生逃脱抢婚后遭报复险些送命,报官后被问缘由时,书童悲愤之下所出台词。 这会儿怀玉却完全没有唱出书童的愤然,反而柔和悠扬,更似那温文尔雅的书生。 他从镜中与她对视,眼中温柔与火热交织,过分专注的视线,就像一条将她缠住的锁链,紧致,滚烫,并不教她难受,只是令她无法躲避半分。 这一刻,婉姝好似有些明白了为何有些女子会为某个戏子痴狂。 怀玉的声音与目光足够让人忽视那些正经台词,婉姝承认自己被蛊惑了。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想将怀玉藏起来,不许任何人窥探。 但这种离经叛道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速度快到婉姝自己都没有捕捉到,短暂的恍惚后,她很快将入耳的声音与今晚那书童对上。 婉姝也终于明白了那书童为何摔倒在自己眼前,又为何在人群中独独选择向她求助。 书童竟然真是怀玉扮的! 也许正是因为太过震惊,婉姝才没溺在男人的引|诱中,而是呆愣地盯着镜中的怀玉,久久没有反应。 一段唱罢,楚怀玉瞧着仍在发呆的婉姝,抿唇一笑,起身捏了捏她脸颊,目光如水。 “阿姐这是被吓到了?” 婉姝眨了眨眼,点头。见怀玉眼中笑意更甚,她才意识到,自己哪里是被吓到,分明是又被蛊惑了。 下一刻,眼前投下一片阴影,温润柔软的触感在她唇上碰了又碰。 轻啄几下后,二人额头相抵。 “能博阿姐一笑,这不算什么。”楚怀玉哑声道,“阿姐,夫妻之间,只要你我皆欢|愉,没什么是不行的,不要怕,好不好?”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过直白,婉姝立马反应过来怀玉所言是指何事,目光不由自主定在了怀玉的唇上,一瞬间仿佛回到了那晚。 婉姝浑身一僵,察觉到自己刚刚竟然被怀玉说服了,脸色顿时涨红,好似整个人从里到外都烧了起来。 只是怀玉并未给她拒绝的机会,再次吻了过来,加深,再加深。 待婉姝缓过神来,人已盛开在榻上,比思绪回笼更先到来的,是花朵第一轮的绽放。 在花朵绽放之前,忽有疾风骤雨袭来,一度压弯了花枝。 好在风雨有时,花有根,几番对峙之后,终是花朵占了上风,抖动着花瓣完美绽放,风雨停歇时留下的点点泥泞,毫不影响它此刻的娇艳欲滴。 只是爱花之人不忍瑕疵,见不得半点泥泞,唯有尽快为花清洁。 “去哪?” “水房。” 花朵重新变得完美无瑕,爱花之人如何能够无动于衷? 这一次,她是清醒的。 “阿姐,这没什么的……你上次也开心不是吗?” “阿姐,阿姐……” 夫妻之间,没有什么是不行的吗? 不知是今夜月色太浓,还是怀玉太过温柔,婉姝在朦胧间好像打开了什么枷锁,教她不必去想该与不该,只是遵循本能地接受着,信任着。 楚怀玉一直用行动表达着他的爱意,也从不吝于将爱宣之于口。 “阿姐,阿姐,好爱你。” 不同的是,这一次婉姝给予了回应。 虽不是言语上的回白,但足以令怀玉为之疯狂。 不知过了多久,婉姝听到怀玉略带喘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阿姐,我们去书房好不好?” 楚怀玉再怎么克制,也难以在这种时候保持绝对的冷静,隐藏在温柔之下的诱哄,是含着兴奋的蛊惑。 也正是这点子兴奋,教婉姝晕乎的大脑倏地清醒过来,书房二字便如炸在耳边的惊雷,宣告着某人的预谋。 那话本子,他怕是早看完了。 今日是水房,又要书房,那下次呢? 婉姝脑子里不禁浮现出那话本子中的内容,说不好是羞的,还是气的,总之一个气血上涌,竟晕了过去。 “……”《 》 120-130 第121章 擅男科 红日喷薄, 光透青帐。 婉姝正在酣睡,唇间被覆上一片温润,厮磨顷许, 濡湿滚烫的气息游走别处,很快将她弄醒。 被扰了清梦, 她本能地抬手去推阻,被人握住了腕才有了意识,睁开眼便对上一双温柔含笑的清眸。 “阿姐醒了。” “……”不醒才怪吧。 二人成婚时日已不短, 耳垂残留的暧昧余温代表什么, 婉姝自然明白,不禁脸颊发烫, 移开了视线。 “什么时辰了?” 这是婚后头一次在晨起这般,婉姝生怕怀玉再以假期最后一日为由邀她纵情,赶紧挑起日常话题, 同时试图抽回手腕。 只是话才问出口, 昨晚种种回忆忽地涌现脑海, 婉姝浑身一僵,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幻。 你不能指望保守了十数年的人在一夕之间变得纵情肆意, 即便是她自己受不住蛊惑放纵了一回, 当理智回笼,必觉羞耻。 何况晨间是人类头脑最清醒的时候。 昨夜最后那句邀她去书房的蛊惑之言仿佛犹在耳边回荡, 偏偏这事婉姝并不无辜。 怀玉那般浪|荡八成是因为看了她的话本,而填满剩下两成的,是她被说服之后的迎合放纵。 一时间, 婉姝分不清是自己在浴室晕过去更羞人,还是自己带坏了怀玉的想法更吓人,唯独明确的是, 她此刻根本无法面对怀玉。 无措间,余光看到某人红润濡湿的双唇,羞耻至极,便不由得萌生恼意。 大清早就这般,当真是不知节制! 她她她毕竟年长于怀玉,理应管着他些,见他犯错,说他几句很合理吧? 既然是管教,当然不能表现得太柔软,该当拿出几分气势来…… 婉姝极力地在内心为自己找借口,这一切自然逃不过楚怀玉的眼睛。 他可不想将妻子逼得恼羞成怒,非常识趣地松了力道,放开婉姝手腕,并在她发恼前坐起身。 边神色自然地整理衣襟,边一本正经地答道:“才至巳时,阿姐若觉疲惫,今日捶丸便推了吧?” 他可不是索求无度之人,方才只是好心唤阿姐起床,没有其他心思的。 婉姝:“……” 婉姝这才想起今日有约,陡然一惊,瞬间被转移了注意,眉间染上愠色也随之消散,变成焦急。 “巳时了?要迟到了!” “春燕!” 婉姝迅速掀开被子起身,一边慌慌张张地穿鞋,一边急声喊人备水洗漱。 楚怀玉跟着婉姝的身影挪到床沿,温声安抚道:“我算好了时间的,时辰尚早呢,阿姐无需着急。” “参加这次聚会的都是官家夫人,我本就不识得几人,又是初次露面,自当早些去才好。” 婉姝头也不回地说,穿好鞋便迅速朝盥洗室走去,以最快的速度梳妆打扮,简单用过早食就动身,并拒绝了楚怀玉的送行请求。 …… 楚怀玉站在府门外,瞧着婉姝如奔赴战场般的坚定背影,勾唇笑笑,目送马车走远,方转身回府。 早注意到安管家神色有异,便进了前院书房,走到桌案前坐下,才问:“何事?” “这是今早收到的。”安管家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过去,神情十分严肃,“对方自称秦家大公子的人。” 楚怀玉拆信的动作微顿,接着若无其事地打开信纸,信中内容并不冗长。 除去开头客套问候,余下全是秦眉近日见闻,譬如秦淮被关禁闭的惨状,或是京中谁家后宅闹出巫蛊之术震惊全城,最后说自己过年不便出京,不知可否劳烦他去看看秦家祖坟是否需要修葺一番。 楚怀玉很快放下信纸,面上看不出喜怒,若是凑近了细看,或许能瞧出他眼底暗藏几分古怪。 “大人,可有吩咐?” 楚怀玉看了眼满脸关切的安管家,摆手道:“无事,下去吧。” 待安管家出去,楚怀玉从屉中拿出火折子将信纸烧毁,看着跳跃的火苗,眼中划过深思。 * 马车疾驰,总算赶上计划,准时到达目的地。 这次聚会由王燕茹主办,地点选在城南一处私宅,位置稍偏,胜在占地广阔,环境幽静。 宅内布局更是巧妙,几乎三步一景,若非呼吸间都透着寒气,很难让人相信眼下是冬季,一看便知是花了很多心思精心设计的。 才入正门,有隐隐花香飘来,惹人心生期待,又走过两道门来到西侧院子,一片开得正艳的梅花林映入眼帘。 金蓓满园,花香扑面,让人一时忘却寒冷。 婉姝见过一些梅园,或是精致,或是盛大开阔,却少有眼前这般修剪得与庭院相得益彰,一砖一瓦都似画中神笔,不可或缺。 “可是楚夫人?” 婉姝在侍女带领下在林中小道穿行,半路遇上一位驻足赏梅的年轻妇人,对方听到动静偏头,稍一打量,便开口询问。 妇人约莫二十初头,身段丰盈,面若银盘,笑起来很是和善温柔,让人心生好感。 其身侧站有一名唇红齿白的五六岁男童,随着大人开口而行礼,行礼过后便往妇人腿边靠去,神色乖巧又带几分害羞,只用那双与妇人极为相似的眼睛好奇打量婉姝。 婉姝朝男童笑了笑,随即与妇人回礼,“外子城令司主簿,正是姓楚,妾身楚顾氏,敢问夫人是?” 妇人一听自己猜对了,笑容更甚,立时又添了几分亲近,自报姓黎,丈夫乃兵马司副指挥齐善,末了夸赞道: “从前只听幼兰说妹妹貌若天仙,温婉娴淑,我便存了几分好奇,今儿一见妹妹才知何为真绝色,果然没有认错人,听说顾妹妹与幼兰情同姐妹,若不嫌弃,便同幼兰一般喊我一声姐姐吧?” 婉姝听到“温婉娴淑”几个字便知这话非是出自幼兰之口,约莫是齐夫人根据她名字说的客套话。 不过对方有意交好,婉姝也不想与人结仇,自然不会下对方面子,顺水推舟唤了声“黎姐姐”,并从荷包中拿出两颗碧色琉璃珠送给男童当作见面礼。 黎氏眸中闪过诧异,也未推拒。 男童见到珠子眼睛一亮,在得到母亲允许后接过珠子,有些害羞地行礼道谢,“延年谢过夫人。” 黎氏见儿子这般,笑着打趣儿道:“见面礼都收了,怎得连人也不会叫,这位夫人唤你母亲姐姐,你该如何称呼?” 齐延年大抵觉得自己真的说错话了,又不知该如何应对,雪白的脸蛋瞬间涨红,小声喊了句顾姨母,便一头扎到母亲腿上,不敢再看婉姝。 婉姝被其童真模样逗笑,心都软化了,态度也在不觉间变得亲近。 “延年这般乖巧可爱,黎姐姐真是好福气。” 黎氏却是扑哧一笑,别有意味道:“等妹妹生养两个便知,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讨喜,待再过两年就要头疼了。” 婉姝到底成婚不久,还未生养过孩子,不太好接这话茬,便回以羞赧一笑,不置可否。 黎氏亦是聪明人,没再继续话题,招呼婉姝一起前行,“外头天寒,咱们去暖阁说话。” 路上黎氏介绍这宅院的妙处,显然不是头一次来,还道羡慕王燕茹离娘家近,嫁妆也这般贴心。 婉姝知晓齐善是益州人,听黎氏的意思是她是远嫁,便问,“黎姐姐不是益州人?” “黎家祖籍冀州浮阳,我十岁时随父升迁到益州,到了年纪便嫁人,不久父亲调任,我再难见到娘家人。” 感叹完话音一转,黎氏乐道:“好在如今回了冀州,虽距娘家依旧甚远,但至少不必再受气候苦楚,这么多年,我实在适应不了益州那股子潮热。” “阿嚏!” 黎氏话音才落,便听到身后儿子打了个喷嚏,不禁脚步微顿,回身揽住儿子为他擦鼻子,又紧了紧他身上的厚氅,疼惜道:“就是苦了延年,小小年纪便受这番奔波,我又舍不得他远离,只盼他能早些适应冀州寒冷……” 齐延年吸了吸鼻子,一脸认真地仰头安慰母亲,“母亲莫忧,儿不冷,能伴您左右就是最好的了。” 黎氏闻言顿时松了眉头,笑着抚摸儿子后脑。 一行人这时已走到桃花林后的暖阁门前,母子的话传进阁中,很快引来艳羡之声。 “哎呦这是谁家的大孝子,嘴巴真甜呀,快教我亲香亲香~” 王燕茹的身影伴随着热情招呼出现在门口,见到婉姝与黎氏同道而来,眉梢微挑,面上喜色更甚。 “呀,顾妹妹终于肯露面了,我也算是守得云开。”王燕茹话朝婉姝说,同时牵起齐延年的小手,引领着往室内走。 婉姝惭愧道:“是我的错,我该拜访几位姐姐的。” 王燕茹嗔看婉姝一眼,玩笑道:“你与楚大人新婚燕尔,我等又不是那等没眼力见儿的,可不敢轻易打搅。” 黎氏适时插话,“王妹妹这话说的,你与郝大人莫非不是新婚,不瞒你说,这些日子没少占着你,若非痴长几岁,我都怕郝大人打上门,骂我不识趣儿。” 王燕茹朝黎氏挤眉弄眼,“比不得人家青梅竹马轻意绵绵。” 黎氏眼珠一转,便见婉姝脸颊泛红,不禁扑哧一笑,无奈地抬手指了指王燕茹,笑骂道:“依我看呐,像你这般新妇,才是少见。” 一行人进了门,褪下外氅走入暖烘烘的内阁,顿时松了口气。 待人入座,下人端上茶点的间隙,王燕茹欣慰道:“今日有你们来,这场宴会就算值了。” 黎氏扫视屋内一眼,客人除了婉姝就是她们母子,王燕茹说这话既教她们高兴,又不得罪旁人,可见圆滑。 于是故作严肃地转头教育儿子,道:“往后哪位姨母再夸你嘴甜讨喜,可不许得意,与你王姨母比之,你相差甚远呢。” 齐延年耐不住寒,正捧着一碗热甜水喝,闻言放下碗,对母亲的话似懂非懂,点了点头表示受教,接着朝王燕茹甜甜一笑。 “延年喜欢王姨母呢,往后会像姨母学习。” 王燕茹连忙摆手,“可不敢当,好男儿志在四方,可不能学我们这些妇人的小道,要学就学你父亲才是。” 齐延年思索片刻,重重点头,“郝叔叔与父亲都是抓坏人的大英雄,延年以后也要抓坏人。” “好志气。” 逗过孩子,聊几句家常,便陆续又有其他人到场,不过后来的都由丫鬟领进门,未得王燕茹亲自迎接。 后来的多是郝威治下属官家眷,品阶较低,倒也无人觉得受亏待,且诸位夫人都很年轻,暖阁内气氛一片和乐。 这次聚会虽是以捶丸之由发起的,首要目的还在交际。 天寒地冻的,诸位妇人来路长短不一,总要喝些热茶暖暖身子。 那金灿灿的腊梅开得正艳,不观赏一番便是辜负美景。 喝了茶,赏了花,又到午食时间,必不能教客人饿肚子,饭后又当消消食。 待众人家长里短的互相了解完近况,终于想起捶丸这项活动时,已经未时过半。 婉姝也对各家情况有了全新的认知,譬如黎氏娘家祖上是前朝知名御医。 即便如今家中子弟甚少走医道,但祖上家学从未失传,不仅家藏各种治病秘方,旁支还在数十座城池开设了医馆,无不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医德标杆。 黎氏身为黎家女,陪嫁中便有医馆,馆中大夫亦是师承黎家家学,此次搬来鹿城,特意让大夫随行,听说其极擅治疗小儿病与夫人病。 黎氏本人更是精通养生之道,亦怀妇人养颜秘方,总之,便是她丈夫并非副指挥使,仅凭医道,旁人也会对她礼让三分。 在王燕茹招呼大家出去捶丸时,黎氏不动声色地与婉姝并肩而行,趁着无人注意之时,她低声与婉姝道: “其实任大夫不仅精通妇儿病,还擅男科……毕竟男儿常在外奔波,难免遇险见伤,伤到隐处也是有的。” 婉姝:??? 在婉姝茫然的注视下,黎氏一脸的高深莫测,声音神神秘秘,“祖上曾帮助不少伤了身子的贵人重振威势,亦不乏助人香火之例。” 婉姝:…… 婉姝脸色几经变幻,沉默半晌,忍不住问,“黎姐姐可知城令司官署附近有家存善医馆?” 黎氏莞尔一笑,“我开的。” 所以她知道楚怀玉曾在医馆看病,也许不知其中细节,但知道是隐疾。 大概也知道婉姝去询问过两次,便以为楚怀玉尚未痊愈却死要面子不肯再就诊,故而特意说这番话暗示婉姝,以示亲近。 婉姝:…… 婉姝觉得自己此刻若是否认,对方说不定会以为自己是在帮丈夫遮掩,但认下这等莫须有的隐疾,亦是万万不能。 于是她只能假装没听懂,并笑赞对方家学渊源。 其实心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同时暗骂医馆传话之人不讲医德,怎能弄出这等误会。 除此之外,婉姝还有那么一点好奇,怀玉得知今日之事会有什么反应。 第122章 晚归 捶丸场地不需要太大, 宅院一角足矣,且出于气候考虑,击球点选在暖阁不远处, 与梅林相距三四丈。 球窝设在梅林中,既增加了难度, 又能欣赏美景,诸位夫人无不赞其妙。 王燕茹身着玄色利装,一派英姿飒爽, 她提议道:“我见诸位夫人都是爽利之人, 不若我们分成两组对抗?” 客随主便,无人反对。 王燕茹便接着道:“既分输赢, 自然要有彩头,我们家也非是大富大贵,便不拿金银财宝充阔了, 不过我手里有一梅花糕秘方, 正是今日所供之食, 不知诸位可还看得上?” 话刚落,齐延年便举双手回应, 许是半日相处令他放松许多, 此刻反应活泼许多。 “好吃,好吃!” 诸位夫人则面露惊讶, 当世大族从来不乏珍贵之物,其中自然包括吃食,在宴会拿出令客人在旁处吃不到的美食, 亦是彰显世家地位不可或缺的手段之一。 众人皆知王燕茹娘家并不显赫,但她有个好外祖,所嫁的郝家更是京中贵族, 她既然敢当着众人的面添这彩头,其方必然不是俗物,更别说大家才食用过糕点实物,是真的好。 只一道糕点方子,说值千金也不为过,试问哪家新妇能出如此大手笔? 今日无论是谁赢得这方子都不可能外传,还得承下这份情,再看今日所到之人的身份,往后郝威在官场必也大受益处。 郝家王氏当真是个有手段的! 此乃诸位夫人心中所想,且必然褒多过贬,尤其丈夫在城令司当差的,只会念着郝家的大方,庆幸自己跟了个有前途的上司。 王燕茹察觉到几道火热的目光,唇角微勾,“我们先选出两名组长,其余人抽签决定分组吧。” 不必王燕茹提点,根据之前几次接触经历,众人一致选出王燕茹与黎氏为两方组长。 黎氏欣然应下,并道愿意献上一副美白良方添做彩头,还明确表示她这彩头只有一份,只有一人能得。 王燕茹原就没打算赢,听到这话倒是动心了,毕竟哪家女儿不爱美呢,于是半开玩笑道:“瞧,黎姐姐这是与我们耍心眼呢,这是打算自己将彩头赢回去,姐妹们,咱可不能教她得逞。” 黎氏从容应对,“王妹妹可是误会我了,也怪我没说清楚,我添这彩头,虽只有一份,但不拘输赢,要给全场赢筹最多之人,诸位可凭本事拿下。” “原来黎姐姐是怕我等拿不出全力,故意激励我们呢。” 王燕茹有心拉拢,自然提前了解过,黎氏擅捶丸一事在益州小有名气,自己便是尽全力也不一定赢她,故而并不担心教人看出端倪。 一番谈笑后,双方人员也已确定。 这次聚会统共十二位夫人,六人一组,每人五筹,每次双方各派出一人,一人打三棒,三次均将球打入窝中者得一筹,由对方出,先满十五筹者赢。 此外,比赛期间不许换球、重捶、借棒,不许为他人指示地形,不许恶意撞击别人的球……犯者赔筹,犯三次则全组输。 婉姝抽到了黎氏一方,好在之后黎氏没再提起令人尴尬的话题,也亏得同组其余几位夫人善谈,整个比赛过程气氛都很融洽。 “赢了,赢了!”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最终以黎氏飒爽地挥棒一击结束了比赛。 王燕茹心甘情愿、毫不拖泥带水地让侍女将早已备好的六份食方送至几位赢家手里,并略显俏皮地拱了拱手,道心服口服。 正在擦汗的黎氏面上仍存留着几分意气风发,闻言横了她一眼,哼道:“全场赢筹最多的人说这话,是埋汰我等呢?” “可不敢,我能得此荣誉全靠主家之便与运气,哪里比得上黎姐姐力挽狂澜?顾妹妹亦是手法稳重,怕是也在让着我呢。” 相处大半日,婉姝多少看出了王燕茹举办这次聚会的意图,当然也没觉得自己受到了忽视。 相反,王燕茹今日所展现的态度,让她莫名有种自己与她早就是自己人的错觉。 婉姝压下心中的古怪,摆手道:“是两位姐姐技术太高超,我真的尽力了。” “顾妹妹应是许久没玩这个了吧。”黎氏一语道破婉姝为何全场求稳,接着朝王燕茹道,“你可别捧她了,我看她确实很有天赋,若是勤加练习,日后哪还有我等施展的机会?” “黎姐姐说笑了,我可没那本事。”婉姝道。 王燕茹也跟着调侃,“我看是黎姐姐才最会捧人呢,这是看不上我这个对手,打算另谋高手。” 黎氏掩唇,故作惊讶,“呀,竟让你识破了。” 又转头拉住婉姝的手,“今日得罪了王妹妹,日后怕是没得玩了,顾妹妹可不能抛弃姐姐我,咱们以后可得经常聚聚。” 王燕茹怪叫一声,迅速去牵婉姝另一只手,嗔道:“哪有上门抢人贵客的,黎姐姐负我,婉姝可不能移情别恋。” 婉姝:…… 婉姝很有自知之明,自家如今的处境往好了说也就是清正自持,不参与党争但附带不少仇恨,绝对不是被人拉拢的热门人选。 所以她完全不明白眼前这两位看起来就很聪明的夫人为何突然开始抢自己。 还有,移情别恋不是这么用的吧! …… 聚会结束,婉姝回府时天色已经暗沉。 不知安管家在门口等候多久,见到她明显松了口气,而后笑容迎接。 “夫人辛苦了,您在外用过晚食了吗,可要即刻开饭?大人在前院书房忙了半日,午后一直在善忠楼,正在等您呢。” 一席话既交代了怀玉白日的行程,又暗示其还未用晚膳。 婉姝看一眼安管家,竟从他和善谦卑的面色中发现了另一个含义。 怀玉在前院待这么久,绝不是为了公务,而是在等她回家。 婉姝试探地问:“府中还未用过晚食?” 安管家给予肯定回答,“大人担心您在外吃不好,早就吩咐等您回来再开饭。” 婉姝默默咽下“我不是教人传话回来,告知今日不在家用晚食”,走到奉恩院,正碰上闻讯来迎她的云霞。 见云霞神色有异,婉姝无辜地眨了眨眼。 云霞无奈道:“这不是在信都,小姐为着自己的安危也该早些回来……未时至今,姑爷连口茶水都没喝。” 婉姝心虚地笑笑,“那快开饭吧。” 走到善忠楼门前,又小声问云霞,“他生气了?” 云霞摇摇头,姑爷在善忠楼闷了一下午,也不让伺候,有丫鬟进屋添茶也没见到人,生没生气她不知道,但二楼时不时传出猫儿不正常的叫声,着实有些骇人。 云霞头一次怀疑起了姑爷的性情,有些担心小姐的处境,但未亲眼瞧见真相,她也不能乱说,否则引起误会就罪过了。 但有一点她清楚,再深厚的感情也经不住随意消磨,云霞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两句。 “姑爷对您情深意重,哪会因这等小事生您的气,只是成了婚不比在闺中时,夫妻一体,小姐也当考虑姑爷的感受,凡事切莫太过任性。” 婉姝哪里听不明白,怀玉是不会对她发脾气,但不代表他没生气。 再看院中下人小心翼翼的状态,八成是怀玉已经将不高兴表现了出来。 婉姝咽了咽口水,有些想象不出怀玉生气的模样,也正是因为未知,哪怕明知怀玉对自己有多包容,婉姝仍不由生出几分不安。 转念一想,晚归确实不该,但又不是她贪玩所致,这是她成婚后第一次参加宴会,旁人都未早退,她总不能表现得太小家子气。 再说这是在城内,天也没黑,且一路走来便见过三拨巡逻兵,安全的很。 顷刻间,婉姝越发觉得自己没有错。 怀玉若因此与她闹脾气,那就是他无理取闹! 婉姝想通之后,腰板儿都直了些,将手炉往春燕怀里一塞,便推门进屋,下巴微抬,不见丝毫心虚,只是迅速扫视屋内的眼睛暴露了她此刻的紧张。 然,楚怀玉并不在堂屋,也不在内室,书房也没他的身影。 婉姝将一楼走了个遍,愣是没见到人,短暂的怔愣后,不由将目光转向楼梯。 平日除了每日一次的喂猫,怀玉很少去楼上,这会儿是怎么回事? 就在婉姝胡思乱想之际,楚怀玉出现在楼梯处,一步一个台阶,漫不经心地往下走,对上婉姝的视线时忽而一笑。 “阿姐回来了。” 婉姝倏地瞪大了眼睛,看看怀玉的笑脸,又看看趴在他怀里无比乖顺的花奴,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 “它不怕你了?怎么做到的?”婉姝惊喜地问。 “嗯,全因阿姐的法子好,花奴总算认清了我是它的男主人。”楚怀玉走到婉姝面前,一手托猫,一手在猫头上抚了抚,后者毫不反抗,只是蔫哒哒地朝女主子瞄了一声。 可惜正在为配偶熬猫成功而开心的女主子完全没注意到猫猫的求救,甚至还夸猫猫聪明。 猫猫聪明,人笨。 花奴怒了,想要趁人不备转头咬人,不料人早有防备,一把锁住它的脖子。 “呜喵~” 婉姝摸摸猫头,“花奴乖哦,一会儿奖励你小鱼干。” 果然,不够爱你的人,在你被魔爪扼住命运的咽喉而哀鸣时,她都会觉得你在唱歌卖萌。 猫猫伤心。 楚怀玉察觉到花奴放松下来,松开手,顺势挠了挠猫下巴。 猫猫可耻地扬起下巴,并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为了小鱼干,猫忍了。 楚怀玉对上婉姝欣慰的目光,生怕她追问细节,转头吩咐道:“开饭吧。” 守在门外的云霞听见姑爷平和的声音,心下一松,正要应声,便见一道矮小的影子从身边窜了过去。 很快就听到丫鬟春芽略显紧张的声音,“花奴掉毛,奴,奴婢这就把它送回猫室。” 自打花奴进府,不在主子跟前讨喜时,就是春芽在照顾,这丫头最是胆小,此刻竟敢头一个冲进去,可见是真担心花奴。 云霞:…… 担心归担心,这表现得像主子虐|待了花奴似的,换做凉薄的主子,怕是要搭上她这条小命,也着实没规矩,回头定要训斥一番。 云霞这般想着,见姑爷将花奴递出去,并无责怪的意思,立刻开始张罗开饭。 婉姝虽然不饿,还是陪着怀玉用了些。 饭后,婉姝因着白日劳累想早些休息,便去盥洗室洗漱,洗完用最快的速度烘干头发。 怀玉则在小书房看书,直到她回卧室躺下许久也没出现。 这很不对劲儿。 婉姝在榻上翻来覆去,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儿,索性起身下床,披上外衣出了卧室。 走到小书房门口,看见平日总是敞开的房门闭合着,正要敲门时动作一顿,想了想,调转脚步离开。 第123章 另一个他 “今日她为赴宴抛下你一整日, 明儿就能为了父母兄弟弃你而去,在她心里,或许你连那顾澈那奶娃娃都比不上。” “不……” “你忘了自己以前是如何想的?只要婉姝肯嫁你, 你定将她捧在手心,她如今已是你的妻, 合该全身心都是你的,却明知今日是你假期最后一日,你想让她陪你, 她还是选择无关紧要的人。 说到底, 是她不爱你,成婚这么久, 她仍不在意你,你的真心毫无用处,只会让她觉得你软弱可欺, 从而越发肆无忌惮地践踏你。 最后的结果只会如你梦中那般, 她会抛弃你, 与她的檀哥哥再续前缘。 哦,她还不知道吧, 若不是你, 她的檀哥哥不会被皇帝看重,耽搁求亲, 更不会被迫与顾家保持距离。 你是不是很高兴有那场火灾,让姝儿在情急之下别无选择,只能下嫁给你? 不要否认, 当初我有多兴奋,你是知道的。 而我就是你啊。 你说她若是知道了真相,知晓你用过多少卑鄙手段, 她会不会恨你?” 案桌后,楚怀玉仰头靠在椅背上,以书覆面,遮住阴沉的面容,却挡不住耳边恶魔般地低语。 “你也不想被姝儿恨吧? 我们将她绑起来吧,只需一年半载,她便会无必乖顺,满心满眼都是你,再也离开不你…… 秦眉早就教过你,再凶恶的猎犬也抵不过一条铁链,姝儿那般柔弱娇嫩,或许不用一年半载。 你亲手试过了不是么,那狸奴那般凶狠,讨厌你,还不是只用了半日就臣服于你。 就像对待狸奴那样将她绑起来吧,又不会受伤,说不定她还会喜欢你那样对她,就像昨晚,你不想再要吗? 你猜她会在第几日哭着求你疼她……” “住嘴!” 楚怀玉痛恨另一个自己言语玷污婉姝,更恨自己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相应画面。 他不想,也绝不会绑架婉姝。 就算他永远改变不了自己骨子里的卑劣,唯独在婉姝面前,他想要留有几分体面。 “体面?遮羞布罢了,你与人水乳交融时,怎不觉得羞耻?还是觉得自己能瞒一辈子?等她知道你身体里还有个我,她每晚都与两个男……” “我叫你住口!”楚怀玉一把掀飞了盖在脸上的书,怒极发声,险些失去理智。 就在他想要以头触桌,将另一个想法创飞,哪怕晕过去也行时,还没来得及实施,刚直起身子,就与正探头往里看的婉姝对上视线。 二人皆愣住。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婉姝,她没看到怀玉掀飞书,但隐约听他低吼“住口”,同时也瞧见了他那张黑沉似要吃人的脸。 还以为他在骂自己,吓得手里盘子都掉了,反应过来后瞬间涨红了脸。 “我,我就想问问吃不吃梅花糕,不知道你在忙,那,我不打扰你了。” 婉姝边说边蹲下身拣起散落的梅花糕,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胡乱拣几块就起身要离开,却听一声刺耳的椅子摩擦地面的声响,下一刻便落入紧张的怀抱。 “对不起,阿姐,我吓到你了,我不知道你会来,方才不是在说你。” 感受到婉姝身子在微微颤抖,楚怀玉抱得更紧,“对不起,对不起……” 听到不是在骂自己,婉姝紧揪着心放松些许,却忘不了怀玉方才的表情,他分明是在对人发火,可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人。 于是半信半疑地问:“你方才在与谁说话?” 场面可疑的沉默了三息。 楚怀玉声音干涩道:“没有旁人,是在骂老鼠。” “啊?”婉姝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 “我正在看书,听到了些噪音,发现是有只老鼠在画瓶上乱叫,我怕它咬坏了阿姐的画像,一时生气便……对不起阿姐,我吓到你了吧?” 婉姝:…… 虽然老鼠确实讨厌,但是,也没有那么可恨吧? 婉姝抬头去看怀玉,后者闪躲着视线,松开怀抱去拣剩下的梅花糕,拣完又红着脸站到她跟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头道歉。 “阿姐好心给我送点心,我却……是我辜负了阿姐的好意。” 见他这般,婉姝神色古怪一瞬,也说不出重话,挠挠头,道:“没事,你也不是故意的,那老鼠抓到了吗?” 楚怀玉眼珠子一转,快步走回案桌后,将书捡了起来,而后遗憾摇头。 “没打到老鼠。” 婉姝看看怀玉,再看看他手里的书,忽然面露了然,总算放心下来,同时又觉得好笑。 看来刚刚怀玉真的在骂老鼠。 婉姝走过去,将书拿过来抚了抚,接着看一眼怀玉,安慰道:“下次请花奴过来就好,不要用书砸,老鼠轻易不会咬人的。” “……”楚怀玉只能背下怕老鼠的锅。 “阿姐说的是。” 婉姝转身将书放回书架,身后怀玉忽然问:“阿姐不是躺下了,怎么来寻我,是今日遇到什么事了吗?” 楚怀玉又不傻,二人才用过晚食,婉姝定不是单单为了送点心而来。 婉姝闻言没有转身,面对着书架,慢慢垂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小声道:“我来看看你有没有生气?” 其实此刻她仍有些不确定,怀玉之所以对老鼠发那么大火,是不是因为心里本就存着火气。 婉姝不想与怀玉生出隔阂,原本也是抱着哄人的态度来的,经过方才的插曲,这会儿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楚怀玉更是没料到婉姝会是这个回答,加上她声音细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朝她走过去,边问: “阿姐说什么?我没听清。” “……” 楚怀玉在婉姝身侧站定,见她没有反应,学着她的动作低头,又弯腰凑近,就差将嘴唇贴到她耳朵上,似在催促。 “嗯?” 温热的呼吸打在耳朵上,令婉姝身子微僵。 她默默退开半步,浅浅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抬起头,对上怀玉关切询问的目光,又觉得脸热。 “今日我回府有些晚,我以为你生气了。” 楚怀玉一脸不解,“阿姐出去是正经应酬,回来时天还没黑,也派人提前知会过,我为何生气?” 说完又委屈地凑近了些,“还是说,在阿姐心里,我就是这样小气的人?” 婉姝往后仰了仰,莫名有些紧张,“不是,明明是你迟迟不回卧室,以往都是……” 婉姝忽然住了口。 楚怀玉继续靠近,眼中浮现笑意,“都是什么?” 都是她上榻后,他便迫不及待地贴上去,好似脑子里只有那些事儿。 婉姝默默地想,却说不出口,面对怀玉逼近,她迫不得已扭身靠在书架上,察觉到怀玉在故意使坏,赌气地偏过头不看他。 哼道:“我诚心诚意来与你解释,你就知道欺负我。” 说完意识到自己似乎在撒娇,婉姝脸更热了,抬手去推怀玉,要跑。 楚怀玉心想,自己因噩梦郁闷了一下午,还险些将自己逼疯,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却还是被婉姝察觉了,还差点产生误会。 那点心明明就是拿来哄他的。 阿姐这般,谁又敢说她不在乎他?明明在意的很。 楚怀玉早已心软的一塌糊涂,恨不能将婉姝揉进自己身体里,又哪肯这就这么放她离开。 握住她的手腕,并侧跨一步堵住其去路,低头在她耳边道:“虽未生气,到底有些伤心,我为哄阿姐开心忙了两日,假期只剩下这一日,阿姐却没有陪我,岂知我如何煎熬?没了梅花糕,阿姐用别的补偿我罢?” 婉姝察觉到危险,梗着脖子反驳,“我去应酬都没说累,你在家歇了一日倒成煎熬了?” 不料楚怀玉不要脸,直接将她抵在书架上,低头埋到她颈间道:“嗯,是我错了,还是阿姐辛苦,阿姐哪里累,我帮阿姐揉一揉,按一按,这里吗?还是这里?” 婉姝欲哭无泪。 终究是没有逃过书房p。 黎氏怀疑怀玉那什么的事,还是不说了吧,否则他真的会用实际行动证明实力。 …… 楚怀玉念及婉姝白日劳累,并未放纵,只一次便抱她回卧室。 就在他以为婉姝会躲在被子里直到睡着时,她慢慢露出了头,声音十分平静。 “今日赢了捶丸,两日后齐夫人要办庆功宴,你下值后若回府用晚食,不必等我。”说完背过身去。 “……”听着平静,其实满满都是警告。 楚怀玉摸摸鼻子,乖乖应声,很有眼力见儿地没再凑过去腻人。 婉姝松了口气,因着困倦,很快入睡。 而楚怀玉,侧着身子看了婉姝半宿,眸中是从未有过的安然。 …… 黎氏办宴的地方亦是私宅,不同于王燕茹私宅位置偏远,而是在繁街闹市,占地也小,贵在相邻都是高档店铺,少有吵闹。 宅子分为前院和后院,因为宴请的客人只有五位夫人,黎氏便将宴席设在后院正房堂屋,既有保密性,又显亲近。 婉姝到时,郑氏与许氏两位夫人已经到场,正围坐在黎氏两旁说说笑笑,不同的是郑氏坐在黎氏邻座,许氏则与之隔着一个座位。 二人夫君皆是七品校尉,见到婉姝纷纷起身行礼,许氏后退让出位置,显然中间的空位是留给婉姝的。 “顾妹妹快来坐,大家就当此处是自己家,千万别拘束。” 婉姝没有推脱,路过许氏时朝她回了一礼,对方似乎很惊讶,略显紧张地又行了一礼,在婉姝入座后才坐下。 黎氏瞧着两人之间的生疏不似作假,笑道:“顾妹妹或许不知,许妹妹也来自信都。” 婉姝确实不知,惊喜地看向许氏,后者忙解释道:“外子韩硕是信都人,我是前年才嫁过去的。” 郑氏接话道:“以楚夫人的家世,又哪里是寻常人能结交的,韩校尉是今年才升上来的,不怪两位不相识。” 意思是韩硕从前官位太小,高攀不上顾家。 婉姝看了郑氏一眼,没接话,转头对许氏笑道:“既是同乡,往后该多走动才是。” 许氏立马点头,跟着露出亲近的笑容。 郑氏不满婉姝无视自己,再次出声,这次是对黎氏说的,“听说黎姐姐今日带了任大夫来,一会儿可得先给我瞧瞧,自从生了老二浩儿后,我这见天的腰痛。” 当着婉姝的面,黎氏不好厚此薄彼,只道:“放心,定会给你好好瞧瞧。” 婉姝却注意到许氏在听到郑氏的话后脸色一白,有些难堪地低下了头。 郑氏眼中隐隐有些得意,几人之前与黎氏聚过几次,都是冲着黎家的大夫,许氏成婚两年不曾有孕,偏偏韩硕对她毫无怨言,还极近体贴。 许氏看着温顺软弱,却总是话里话外的炫耀她丈夫对她如何如何好,郑氏就看不惯许氏这副装模作样的姿态,知她想要攀高枝,故意出言讽刺让她难堪。 正欲再说什么,又一位客人到场,大家又聊起旁的,郑氏这才作罢。 余下两位很快也到场,见人齐全,郑氏又提起任大夫。 黎氏如何看不出郑氏的小心思,不禁暗骂一声蠢,没见许氏与顾氏都不搭腔,明摆着不想理她,一次说错话是口误,再来一次,便是在打她这个主人的脸。 黎氏没给郑氏发难的机会,很快接过话头。 “今日宴请几位姐妹,并非全是为了庆功,其实我也有几分私心。” 黎氏本打算将几人招待高兴后再提此事,但被郑氏一捣乱,只能早早坦白。 “这宅子我打算年后开张,前院做些香料生意,后院单隔出来,做女子养生馆,大夫也都是女子。 今儿借此机会,我便斗胆请几位姐妹率先体验一番,若有不足之处,还请不吝提点。” 郑氏头一个响应,其余人显然也对黎氏很有信心,纷纷面露喜色。 在场的人,唯独婉姝对黎氏了解甚少,郑氏还好心地向她介绍黎家在养生之道上的造诣,最后还不忘夸一夸黎氏。 “多说无益,眼见为实,光凭黎姐姐这张脸蛋,难道还不足以令我等相信?” 面对郑氏很有针对性的推崇,婉姝有些尴尬,不得不给出反应,朝黎氏道:“黎姐姐姿容,确实令我等羡慕,便先谢过黎姐姐好意了。” 黎氏掩唇笑笑,打趣道:“是我该谢几位貌美的夫人给我机会,今日将你们侍候高兴了,将来你们便是我的招牌呢,必会让我生意红火。” 接着黎氏让后院大管事进屋,简单介绍了养生馆的各项养生与美容之法,如秘粉敷面美容,按摩针灸修身健体,药浴美肌…… 总之,从头到脚,由内至外,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她照顾不到的。 婉姝的母亲出自青州楚氏,自有一套不外传的养生美容秘方,但听着年过半百的管事嬷嬷夸夸其谈,再看着她像是三十岁的白皙光滑脸蛋,婉姝还是狠狠地心动了。 没有女子能拒绝变美。 几番纠结后,婉姝最终选了两个相对保守的项目——面部与双手保养。 负责她的是个看不出年纪的年轻姑娘,面上始终挂着令人安心的微笑,动作更是轻柔。 “师父说世人体制各不相同,再好的秘药也难免有不适用之人,奴家会先将秘药在您腕上薄薄的涂抹一点,您稍作放松,一刻后皮肤若无异样,便可以放心用之。 不过夫人请放心,便是不适用者,最多会出现一点红疹,若有异样,奴家会第一时间为您涂上解药,很快就会见效,定不教您带着红疹回府。” 见对方这般谨慎周到,婉姝彻底放心了。 第124章 瞒夫计划 在养生馆做完美容, 又吃了顿药膳,感觉整个人都轻减了不少,心情更是舒畅。 难怪黎氏招人喜欢, 她有本事让每位客人满意而去。 婉姝离开时,亦是一脸笑意, 见时辰尚早,她决定去一趟准备开善堂的大院。 大院前两日修缮完工,虽说善堂要交给旁人打理, 地契也会转出去, 但她可没打算完全将这摊子甩出去。 尤其经历过白婴之事,就算早就吩咐过改建大院时要男女分舍, 注意防护,还是得亲眼瞧过她才能放心。 婉姝不指望培养出多少读书人,但希望孩子们都能识文断字, 除此之外还要有一技之长, 将来离开善堂能靠手艺养活自己。 所以除了当作宿舍的, 其余房间都没有拆除,通过打通改造, 便有了学堂、木工房和绣房。 婉姝心怀期待, 一间间看过去,李叔做事稳妥, 找的工人也用心,没有一处不令她满意。 “干得不错,给工人们包些赏钱吧。” 李忠笑着应下。 至此验收完毕, 婉姝最后扫了眼还算宽敞的大院准备离开,朝大门走时注意到大门一侧堆放的几个大缸,脚步一顿。 李叔买院子时连着前主人的染布技术也买了下来, 按理说交给府中管事接手经营,也可多个进项。 婉姝却有其他打算,于是调转脚步走向大缸。 李忠一直跟在后头,见小姐对那些大缸感兴趣,解释道:“都是之前染坊用的染缸,小姐若打算在鹿城继续这份生意,这些都是可用的。” 由此可见,李叔是个多么勤俭持家的人。 婉姝先给李叔投去个赞赏的目光,而后道: “染坊是要继续开的,但我打算交给善堂自行经营,多一份保障,也不会将孩子养成懒惰性子,待观察几年,孩子们也长大了,若有合适人选,可以接手这份生意。” 李忠讶然,他早已知晓主子对善堂的安排,虽说会交给信任之人,但也是真的在明路上过户变主,难保数年后有什么变故,这善堂就真的和楚府再无干系了。 虽说小姐不差这一个染坊进项,但技术是花了真金白银买来的,若是留给善堂,就要连着院子一起交出去,相当于白送。 李忠犹豫片刻,但转念一想,以小姐的聪慧,定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这样做也是希望对方重视善堂。 只要倾注时间多少都会培养出感情,就算真有那么一天,对方也不会轻易抛弃孩子,就算孩子们被弃,有染坊做工经验,也能多个出路。 都是为了孩子。 想通之后,李忠目光无奈又慈爱地看向婉姝,拱手道:“有小姐为之计远,那些孩子都是有福的。” 就在他说话之际,婉姝正出于好奇地踮脚往大缸里看,谁知这一看,竟令她脸色大变。 一旁跟着往里瞧的春燕更是吓得叫出了声。 “啊,那是……” 李忠闻声猛地抬头,便见春燕拉着小姐连连后退,好似看到了什么可怕之物。 李忠第一反应是春燕看到了老鼠,立马转头吩咐小厮拿笤帚,却被小姐制止。 婉姝停下后退的脚步,按住春燕的手让她噤声,而后绷着脸对李叔道:“一只小老鼠罢了,明日再除就是,这会儿怀玉已经下值了吧,再耽搁下去,要错过晚食了。” 婉姝说完甩袖朝大门走去。 小厮自然不敢再有动作,见女主子面色不愉,有些惶恐地用眼神向李忠求救。 院子完工后,他和另一人从楚府调来此处,负责看管打扫,两人自以为做的不错,方才还高兴自己会得份赏钱,谁知发生了这种事。 楚府上下谁不知道楚大人对夫人视若珍宝,两人这会儿可不敢再想什么赏钱,只求李管事在夫人跟前真的得用,能为他们求个情,不赶出府去。 李忠收到小姐眼神示意,瞬间明白不能让旁人看到缸内的东西,立马配合,先是故作责怪地狠瞪了小厮一眼。 又给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做事的侄子李密使了个眼色,这才匆匆追上小姐,讨好道: “小姐说的是,明日老奴便请人捉鼠,定会亲眼盯着,保证捉个干净。” 李密也是个聪明的,并未跟着出门,而是受在原地,面上安慰两个小厮,实则是防止他们去探看大缸。 “这院子之前不知被搁置了多久,又才修缮完,有老鼠也情有可原,你们不必太担心,咱们主母最是清正讲道理,不会因此责怪你们的,一会儿给李管事好好认错,保证没有下次,李管事应当也不会重罚。” 两个小厮不知内情,也知道李密的身份,听他这么说大为感动,连连出言感谢讨好,“我们真的没有偷懒,还请密哥在李管事面前为小的们说几句好话。” 李忠回来后,严厉训斥了小厮一顿,然后罚他们去宿舍面壁思过,由李密盯着。 两个小厮对视一眼,面色皆有些古怪,他们又不是小孩子,这惩罚……可真是太轻了。 夫人是好的,李管事叔侄也都是大好人。 瞧着两人麻溜退下的背影,李忠叔侄俩也交换了个默契的眼神,宿舍与院子是隔开的,李密看好两人别过来就行。 确定此处只有自己一人,李忠才走到大缸前,警惕地保持一定距离,踮脚伸脖往大缸里看。 就算已有准备,也被小姐告知了对方身份,但在看清缸里面的人时,还是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里头的男人虽然受伤昏迷,形容狼狈,但依旧可见那张脸是何等俊雅,眼下惨状更是惹人怜。 从前只闻其人,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正主。 大概是因为此人差点与自家小姐结缘之故,李忠下意识地将其与姑爷比较了一番。 嗯,还是自家养大的姑爷更配小姐。 …… 婉姝救周檀是出于楚周两家交情的下意识举动,但以自家如今的处境,她不知道会不会因此惹出麻烦。 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府,本想与怀玉商量一番,却被安管家告知他有紧急公务要处理,不回府用晚食。 “可有说何回来?” “并未。”安管家看出婉姝有些心事,便问,“夫人可是有事?我这就遣人去寻大人。” 婉姝摇头,“不必,不是什么大事。” 如今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她不想打扰怀玉处理公务,等李叔回来再做决定也不迟。 心不在焉地用了晚食,没过多久李忠便匆匆赶回来,婉姝摒退左右,问情况如何。 李忠面色有些沉重,“老奴才碰到人,周大人便醒了,他不肯请大夫,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还让老奴带一封信给您。” 婉姝接过信,看完后心情更加沉重。 周檀在信中说自己是奉旨秘密查案,今日查到了线索,希望婉姝帮她保密,并且特意请求不要告知怀玉。 私心里,婉姝不想瞒着怀玉,可理智上,周檀已经在信中明确告知是奉旨查案,便说明此事与顾楚两家无关。 这可是皇上的命令,但凡出半点差错,许多人都要掉脑袋。 看周檀那模样便知此事多么危险,既然与自家无关,便没必要牵扯进去,或许,怀玉不知情更好? 婉姝一时拿不定注意,见李叔满脸关切,便将信纸递给他。 李忠心中微讶,从小姐表情就可以看出不是小事,他没想到小姐这般信任自己,心中感动又高兴,也没有推辞,接过信纸很快看完。 “李叔觉得我该将此事告诉怀玉吗?” 李忠眉头紧皱,显然也是左右为难,但他到底多活了几十年,见多识广,头脑灵活,很快有了主意。 “老奴以为,夫妻相处之道最重要的便是坦诚,不能为了外人消耗自己人感情。” 这话说到了婉姝心坎上,于是她连连点头,心说李叔说的对,她不该瞒着怀玉。 却听李叔接着道:“但周大人此事太过重大,如果告知姑爷,姑爷要不要插手?若帮,万一出了差错定会受牵连,若不帮,明知是皇命却视若无睹,依旧有罪,您说是不?” 婉姝听完觉得有理,甚至有些后怕,连忙摇头道:“那还是不说了,这信保存好,就算将来有人追究起来,此可为证。” 李忠点头,“这信自然要保存好,不过轻易不可示人,毕竟您与姑爷才是夫妻,这信可无法证明您没告密,这封信最重要的用途还在周大人身上。” 见婉姝面露疑惑,李忠笑了笑,接着悠悠开口:“既是奉旨秘查,周大人却告知了您,是否算是违抗圣意呢? 不过小姐也不必担心,周大人又不是无知幼子,既然将此事写在信上,便是主动递了把柄给您,可见十分有诚意,大概也不会将今日之事上报。” 婉姝这才放心了些,但还是有些懵懂,“那此事,到底要不要告诉怀玉?” 李忠毫不犹豫地点头,“要的,不过这告知的时间还要小姐您来把握。” 李忠没卖关子,直接说出了自己的主意,“小姐今晚早些休息,明日也不必早起,只要午食前将周大人送走,等姑爷回府立马告知情况,如此,姑爷不会掺和进今日之事,您也没有隐瞒姑爷。” 李忠的说法还是很隐晦的,但婉姝听懂了。 说到底,她已是知情人,于公于私都得帮周檀脱身,但怀玉没必要再牵扯,至少得瞒过今晚。 只要她今晚早早睡着,在怀玉明早上值前不醒来,她与怀玉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算怀玉怪起来,也只能怪他自己回家太晚,不能说她有意隐瞒。 婉姝:“……” 见婉姝面色古怪,李忠心里咯噔一下,他是全心全意为小姐考虑,但也不想让小姐认为自己是个奸猾之人。 正想说什么弥补一下,便听婉姝叹了口气,感慨道:“母亲对我的良苦用心,非一日能解,李叔的智慧,我怕是也要学上许多年,此事还需李叔多费心。” 确定是在夸自己,李忠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拱手道:“小姐放心,老奴会将一切安排妥当。” 当晚,正如李叔所计划,婉姝早早便睡下了,连怀玉何时回来的都不知道。 翌日早上,楚怀玉一如既往地天不亮就起床,在婉姝额头落下轻轻一吻后,轻手轻脚地离开。 不知是不是心里藏事的缘故,婉姝其实比怀玉醒的还早,但她不敢动弹,也不敢睁眼,直到怀玉出门才悄悄松了口气。 但她并不知道,楚怀玉起床穿衣时一直用比往日锐利的目光盯着她的脸。 婉姝甚至故意赖床了小半个时辰才起,然后面色如常地用过早食,又在奉恩院溜达了两圈消过食,才坐上李叔备好的马车。 府中下人只当她出去买年货。 直到将周檀从善堂带出来也没引起任何人注意,一切似乎都很顺利,只要再将周檀送到备好的另一辆马车上,婉姝的任务就结束了。 但谁也没想到,本该在衙门上值的楚怀玉会突然出现拦下马车,势要进车厢一探究竟。 第125章 怀玉拦路 周檀调任这段时间, 一面迎合本地官员富绅,处处与人为善,一面以职务之便, 借着打击盗匪的名义四处走动,悄悄探查, 终于发现了端倪。 鹿城之前虽然经过了一番大清洗,但根深蒂固的本地势力,其实并未动摇多少, 只不过他们都选择了低调收敛。 而周檀出自青州大族, 又逢被贬失意之时,正是结交的好时机, 便有不少本地势力暗中与其接触,令他们惊喜的是,周檀很少拒绝他们的示好。 短短两月, 就连许多纨绔子弟都对周檀颇为敬重, 个别胆大的甚与之称兄道弟。 周檀能查到铁矿有关的线索, 还有多亏某个纨绔酒后说漏了嘴。 只是他没想到铁矿背后之人布置严密,发现了他的探查, 且心狠手辣, 当即就要灭口。 好在周檀是私自调查,面部也做了遮挡, 只要躲过对方追杀,不会轻易暴露身份。 唯一令他头疼的是,翌日最晚午时之前要去衙门点卯, 而他受伤过重,无法靠自己从藏身之地脱身,贴身侍卫也为了引开敌人与他分开, 短时间内找不到这里。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这院子的主人竟是婉姝。 …… 巳时,婉姝乘马车到善堂接走周檀,为了混淆视听,只能牺牲那几个染缸,让人运到别处。 “咳咳,多谢顾妹妹,今日大恩,无以为报,往后,若有用得着周家的地方,必竭力相助。” 君子一诺,如重千金,而周檀以周家而非他个人的名义做出承诺,足以证明诚意。 周檀失血过多,又没得到很好的救治,上了马车后,虚弱地只能靠在厢壁上,脸色更是白得吓人。 此刻却强撑着挺直腰背,向婉姝作揖道谢。 婉姝坐在距离周檀最远的角落,连忙请他不必多礼,并道: “周大哥言重了,以周楚两家的交情,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况且我一介妇人也做不了什么大事,帮你也算为朝廷献上一份力,是我的荣幸。” 周檀放下手靠了回去,但良好的教养不允许他当人面有太过失礼的举动,即便靠车厢支撑着,坐姿依旧得体。 听到婉姝的话,他笑了笑,用与往常无异的语调,温声道:“寻常女子见到昨日我那副形容,怕是只有受惊,我已从李管事口中得知你昨日应对,感谢之余,唯有敬佩。” 他又掩唇低咳了两声,而后接着道:“顾妹妹即便是女子,也是巾帼不让须眉。” 周檀表情十分真诚,教婉姝有些不好意思,她此番帮忙更多是出于利弊权衡,实在不敢当巾帼二字。 “周大哥过誉了。”婉姝生怕对反再继续夸她,连忙转移话题,“听李管事说你伤得很严重,不必强撑与我说话,到茶楼还有一会儿,你兀自调息就是。” “李管事后来又送了药,药很好,我已无大碍。” 周檀还想强撑,但喉间痒意是难以忍住的,低咳两声后见婉姝面露不赞同,面上微热,不再说话。 闭目调息良久,直到感觉情况好转,周檀缓缓睁眼,见婉姝低头盯着手帕发呆,心知往后很难再有机会与她这般靠近,他忽然很想问一句,楚怀玉待她可好。 犹豫片刻,正要张口,马车忽地停下,同时传来车夫的提醒声。 “夫人,是大人。” 按照计划,婉姝将前往自家茶楼喝茶,马车停放车棚之时,便是周檀脱身的机会。 楚怀玉的出现绝对在意料之外。 婉姝一惊,很快又镇定下来,给坐在对面的春燕使眼色。 春燕暗叹小姐在玩火,替她心慌的同时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为小姐打掩护,在她出去时利用身形遮挡外面的视线,以免让人瞧见车上有男子。 婉姝从车厢出来,见怀玉正站在车侧,眼睛并未看向车厢,只是静静地,没有任何情绪地望着她。 四目相对,婉姝莫名心里一紧,有种早就被看穿的错觉。 下一刻,怀玉朝她伸出手,嘴角扬起完美的弧度,无端给人压迫感。 婉姝下意识递出手,由怀玉半扶半抱着落地,方醒过神来,问道:“你怎的在这?” “公务。”楚怀玉淡声回答,顿了顿,似是怕婉姝觉得他态度不好,又刻意放柔声音,反问道,“看到自家马车过来打声招呼,夫人这是要去哪?” 婉姝犹豫一瞬,笑道:“去茶楼看看,你自去忙就是,不必担心我,莫要落人口舌。” 楚怀玉面上笑意更深,声音也越发温柔,“我这会儿才忙完,正准备回衙门。” 在婉姝心神放松之际,他的目光忽然转向马车,无甚商量余地地开口。 “外头实在冷得很,去喝口热茶暖暖身乃人之常情,夫人放心,不会有人因为这点小事找我麻烦。” 楚怀玉一直握着婉姝的手,话落便牵她往马车去。 两人本就没有远离,也就转个身的功夫,楚怀玉手上一个用力,似要将婉姝抱回车上。 “等等!”婉姝猛地扣住怀玉的手,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中,脸色慢慢涨红,“茶,茶楼就在前头,走几步便到了,不如我们步行过去吧。” 婉姝虽然慌张,眼神却十分坚定。 楚怀玉微微歪头,嘴角弧度扩大些许,拇指缓慢而极具存在感地摩挲着婉姝的手背,状似开玩笑道: “夫人似乎很紧张,莫非在车上偷吃了冰酪,怕我发现?若是不太多,夫人再哄哄我,倒也无妨。”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但足够车厢内的人听见,偏生他说的越发暧昧,并抬脚向前,作势要去车上寻找证据。 吓得婉姝一把抱住怀玉胳膊,再维持不了半点镇定,眼带祈求道:“是我坐累了,想走一走,你陪我好不好?” 楚怀玉回头,如墨般的眸子紧盯着婉姝,眼底似有暗兽在狂啸,随时可能冲出一只破坏力极强的魔物。 但只有一个呼吸的时间,在婉姝发现端倪前,他垂下了眼眸,视线落在婉姝紧贴着自己胳膊的胸脯上,倏地又笑起来。 “好,都听夫人的。” 听着夫妻二人亲昵的交谈声,周檀面上闪过自嘲,见楚怀玉放弃了上车的打算,他默然闭上眼,强迫自己专心调息。 婉姝心情却没有轻松多少,越发觉得怀玉似乎早就知道了什么。 可今日车夫并非王大,知情者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人,定是没人恶意告密的,怀玉又怎会得知? 婉姝没在这问题上纠结多久,内心强烈的不安感教她想要马上告诉怀玉真相。 然而街上人来人往,二人走在街边,身边常有人走过,实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楚怀玉冷眼瞧着婉姝神色变幻,再没主动开口,而婉姝正在想自己待会儿该如何坦白,并未注意到身边人的异常。 眼看快走到茶楼前,迎面走来一行巡逻士兵,打头的是个俊俏小子,见到楚怀玉眼前一亮,连忙招呼。 “楚大人,可算找到你了。”走近才看清楚怀玉身旁女子容貌,连忙行礼,但眉宇间存着焦色,也顾不上客套。 “又有一处宅子发现了东西,谢大人让您过去。” 楚怀玉点头表示知道了,“容我送夫人到前面茶楼。” 李玄忙让路,“应该的,应该的。” 楚怀玉将婉姝送进茶楼,摆手阻了掌柜的招待,二人自行上了二楼私号雅间。 他停在雅间门口没有进去,松开婉姝的手道别,转身要走之际被婉姝拉住袖子。 “夫人?” 婉姝想到李玄焦急的神色,心知事态紧急,只好再次作罢,等怀玉下值回家再坦白今日之事。 于是又松开了手,道:“你注意安全。” 楚怀玉立在原地静等了片刻,见婉姝确实没有别的话要说,方点了点头,笑着称好。 只是转身之际,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中有嘲讽闪过。 “这回你总该信了,要想留住她,只有一个办法。” “话说夫人今日真是容光焕发,是为了谁刻意打扮的呢?” “……” 冷峻挺拔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楼梯口,无人瞧见,男人看似平静的眼底藏着怎样的癫狂之色。 …… 车夫将马车驾到茶楼后的车棚,停在指定位置后便离开,不久,隔着道栅栏的另一辆马车内下来一男子。 确定四周无人后,他迅速将马镫放到顾府马车前,接着敲了敲小窗,低声唤道:“公子。” 车厢内传出两道隐忍的低咳,很快车帘被掀开,周檀在侍卫搀扶下踩着马镫下车,直接登上隔壁马车。 来不及回住处,他只能在车上更衣擦洗,又在脸上敷了粉,掩盖惨白面色,最后喝一碗侍卫事先备好的,尚且温热的药汤。 “去衙门。” 周檀身为民曹,职责主要包括掌管缮修、功作、盐池、园苑事务,同时还涉及盗贼事务的管理??,其实并不太忙碌。 但周檀显然不是来混日子的,许多事他都会亲自盯着,算不得清闲,职责使然,他无需整日守在衙门,点卯时间也相对灵活。 周檀赶在午时前到衙门点卯,许是他认真负责的形象深入人心,竟然无人问他为何点卯比平日晚了些。 倒是有人发现他身体不适,信了他略感风寒的话,还好心劝他多休息。 当然,说不准暗处有人盯着,周檀不敢有丝毫懈怠,向往常一样忙起公务,除去偶尔咳嗽,未露出半点受伤之态。 他甚至在下午又去几十里外巡视了盐池,下值时间也因此晚了一个时辰,这对他来说是常态。 追杀他的人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伤得多重,此番也能打消旁人怀疑。 直到回了住处,周檀再也撑不住,刚进门便身子一晃,向前栽去,好在有侍从在旁,及时扶住了他。 懂医术的侍从为他重新换药包扎,又奉了药,才向他汇报今日探听到的消息。 “公子,今早林家二公子被发现死在西街路边,像是昨夜喝了酒醉倒在路边,夜间冻死的,但林家不认,简称林二是被人谋害。 城令司不知怎么查到了您昨日去的那座宅子,搜出许多禁品,后来抓到宅主芸娘,审问出那宅子此前是暗娼馆,专门招待富家子弟,原本归孙蛇所有。 芸娘是其相好,地契在她手里,孙蛇死后芸娘占为己有,觉着风头过去又想重新开业,林二公子昨夜便是去那宅子寻乐,仵作验了尸,证实他是酒后冻死的。” 周檀听完冷笑,林二前几日与他喝酒时才说自己已经改邪归正,打算娶妻生子做一番事业,昨日本该是他出发去百里外未来岳家提亲的日子,来回至少要三日。 林家并非无名小族,林家子弟的婚事岂是随意能更改的,昨夜便不可能是林二主动去的。 林二便是那位不小心与他透露那宅子的纨绔,要说他不是因此而死,周檀绝不相信。 他只是没想到,当时除了双方随从便没有旁人,他们二人的谈话,是如何泄露出去的? 周檀肯定问题不在自己这边,那便只能是林家了。 随从似乎也想到了这层,唏嘘道:“就是不知,是林家有叛徒,还是内部争端。” 总归林家是逃不了干系的。 铁矿利益之大,足够任何家族动心,林二之死可能是泄密后的处罚,也可能是林家惧怕铁矿背后之人的权势,主动将林二献祭。 无论如何,林家将事情闹大,绝不是为了替林二讨公道,或许还存了警告他的意思。 查铁矿背后主谋必然困难重重,周檀早有心里准备,并未因此退缩分毫,反而越发坚定要找出证据,将那位权势滔天的幕后之人定罪。 “盯紧林家,再想办法弄出芸娘的接客名单。”他相信林家不是主谋,像林家这样的存在也并非个例。 周檀虽不惧强权,但对方在鹿城经过一番清洗后依旧能对鹿城内的事把控至此,也实在令人心惊。 对于鹿城之事,周檀知道的内幕不多,但也猜出几分,能让这般皇上忌惮的,无非也就那几人。 周檀眸色渐深,“另外,从青州再调配些人手来吧。” 既已入局,便只能成功。 正统教育下出来的世家子弟,家族的利益存亡永远是他们的第一选择,为此,他们甚至可以放弃自己的性命。 故而此番利用婉姝,无论周檀心中多么愧疚,或是自我厌弃,但他绝不会后悔。 却是苦了婉姝,自打在茶楼与怀玉分别后,她一直心神不宁,没再多逗留,很快回府。 怀玉午时没有回府用饭,晚食亦没回来,虽说都一如既往地有派人来传话,大抵是因为心虚,婉姝可谓是坐立难安。 纵使楚怀玉再会伪装,也搁不住婉姝大半日里反复回想,无端放大他的每个表情,反复揣摩他说过的每句话。 婉姝越想越觉得怀玉今日表现反常,便也越发确信他发现她有事瞒着他,甚至猜出她在马车里藏了人。 亦或者他今日半路出来拦车,也是为了戳穿她,否则不会那般执着于要上马车,毕竟换做往常,除去房事外,只要她对某事表现出不满,他一定会立刻顺着她,而不是像今日那般,要她再三阻止才肯罢休。 他今日的表现,分明像是要捉奸,只不过出于对妻子的信任与爱重,最终选择了妥协。 婉姝越想越心慌,好怕怀玉误会自己与人私会。 她甚至想将李叔喊来商量对策,事已至此,她是该按照计划只说自己帮周檀而没事先告诉他是因为错过时机,还是该坦白一切,让他知道自己和李叔狼狈为奸,对他耍弄心机? 只可惜,天色已晚,婉姝找不出正当理由喊李叔过来商量,也没来得及自己做出决定,怀玉便回来了。 第126章 红绸带i 寒夜风催, 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楚怀玉裹着一身风雪进屋,解下披风,碎屑掉落一片, 落地的瞬间化为点点水印。 守门的小丫鬟正欲上前接过披风,才迈出一步, 便被楚怀玉斜了一眼。 目光之冷漠令小丫鬟一惊,吓得脸都白了,随即反应过来, 福了福身, 迅速退出门外。 卧房内,婉姝才沐浴完绞干了头发, 正坐在梳妆台前由着春燕梳发,兀自发呆。 忽而听到外头开门的声音,主仆二人皆停下动作, 竖起耳朵听, 猜测是怀玉回来了。 按照楚怀玉的习惯, 进屋第一件事必然是找婉姝,非要与她说过话再做其他事。 但主仆二人等了片刻, 再没听到什么动静, 只当是小丫鬟出去做事了。 春燕狠狠松了口气,引得婉姝从镜中看她。 春燕讪讪笑了笑, 道:“姑爷没派人回来传话说今儿晚归,这会儿还没回来,许是有事耽搁了。” 婉姝不知道春燕在怕什么, 就算怀玉回来听自己坦白后发火,她也是不在场的。 不过她倒是希望怀玉晚些回来,她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呢, 春燕在这还要分她心神,索性将人打发走。 “是该回来了,你去厨房看看温的汤如何了,等人回来就端来。” “是!” 春燕如蒙大赦,放下梳子福身就走,谁知才出卧房,便看见堂屋内有个男人正坐在炉边暖手。 除了楚怀玉还能是谁? 春燕一个哆嗦,差点腿软跪下。 “姑爷?!” 人是没倒下,声音却是惊恐的。 不怪春燕害怕,她可是听春芽说了,小姐晚归那日,姑爷拿花奴撒气,花奴惨叫了一下午。 楚怀玉抬眸看向春燕,只当她是做贼心虚,皱了皱眉,用不怎么友好的眼神示意她滚蛋。 春燕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了,忙缩着脖子低头离去,心道小姐肯定听见自己喊姑爷了,定会出来说话。 以防万一,她得让人在门外守着,万一姑爷发火,或是二人吵起来,她便端汤进去,总归不能教小姐吃亏。 …… 婉姝听到动静出来,只看到春燕逃跑的背影,大门迅速开合又闭上。 再看向正坐在炉边静静望着自己的怀玉,心里咯噔一下。 “你何时回来的?”婉姝试探地问。 楚怀玉笑了笑,神色与以往并无不同,并耐心地解释,“才进屋,外头下雪了,想着暖暖身子再进卧房,免得过了寒气给阿姐。” 说的好像她翘首盼着他一回家就进卧房,在外面坐一会儿都不行。 婉姝脸色微红,下意识避开目光,还不忘关心道: “我竟不知下雪了,可有冻着?厨房温着暖汤,我让人送来,你用一些。” 见婉姝要往门口走,楚怀玉站起身,“不必了阿姐,我没胃口,我去沐浴了。” 婉姝停下脚步,望着楚怀玉的背影消失在水房门口,心里莫名有些发紧。 明明他的言行举止、说话语调都与平日无异,婉姝却有种被对方疏远的感觉。 不对,还是有所不同的。 自打成婚后,只要两人待在一处,怀玉都会尽可能地靠近她,恨不得贴在她身上。 可今日,无论是白日相遇,还是刚刚,怀玉与她说活时始终站在原地,未主动靠近她半分。 就像是,在刻意地与她保持距离。 意识到这一点,婉姝久久没有移开视线,盯了水房半晌。 半刻后,水房的门被敲响。 泡在浴桶里闭目养神的楚怀玉猛地睁眼,眸光闪了又闪。 “阿姐?” 婉姝推门而入,便瞧见怀玉紧实的肩背,大概是惊讶于她会来,一条手臂搭在桶边,撑起半个身子,更显出漂亮的肌肉线条。 他正扭头看她,眼中满是诧异。 婉姝将头压得更低,也将害羞压下,故作镇定地走到他身后,拿起挂在旁边的澡巾。 “我帮你擦背。” 纵使婉姝快要将下巴埋进胸口,但在楚怀玉的角度,完全能将她通红的脸蛋看个彻底。 歪头欣赏几息,楚怀玉含笑应了声,很快摆正身子坐好,老老实实地任由婉姝擦拭。 直到婉姝停下动作,楚怀玉都未有什么过激的反应,而是十分乖巧的向婉姝道谢,好似擦背这种事只是他们夫妻俩之间最平常不过的行为。 “阿姐辛苦了,这里潮热,阿姐先回卧房休息吧,我马上就好。” 婉姝攥着澡巾,面对怀玉这般平淡的反应,却是眸光一黯。 怀玉真的在疏远她。 最终婉姝什么都没说,放下澡巾转身出去。 房门合上,楚怀玉侧过头。 并非没有察觉到婉姝有话要说,定然是关于白天的事。 他不想听婉姝试探自己,更不想听她为了保护另一个男人而编出来的谎言。 一段关系的结束往往都是从欺骗开始。 婉姝那般神情,心里大概也是不想说谎的吧,那他就假装被蒙在鼓里好了。 不过要想被辜负的人心甘情愿,总要给些好处才行。 楚怀玉悠悠转动视线,最终目光停留在衣架上,那张日渐成熟肃重的面容露出个浅笑,却似昙花乍现,惊艳夺目。 笑容中又掺杂了一丝不怀好意,显出几分邪气,并不招人警惕,反而看起来越发明艳勾人。 他便是以这副表情进了卧房,走到婉姝眼前的。 彼时婉姝正坐在床沿,心里因着怀玉的冷淡而难受,默默垂泪。 “阿姐。” 婉姝侧着身子胡乱擦了下眼角,半抬起眼,偏头看了过去,不由得一愣。 只见楚怀玉身着赤色寝衣,步履款款向她走来,行动间,系在他腰间的红绸带逐渐松垮。 大抵是没想到这般,楚怀玉略低头看了一眼,蹙眉将腰带扯下,上衣随之散开,露出白玉似的胸膛。 他如此模样,婉姝只在大婚那晚见过,却也只是在极度羞涩中的胡乱一瞥,甚至没有多少印象,不似今日这般看得清楚分明。 红绸白肌,青丝垂肩,媚眼如丝,像个蓄意勾人的狐妖。 楚怀玉若无其事地在床沿边坐下,偏头对上婉姝怔愣的目光,唇角微扬,抬手用指尖轻轻擦过她眼下,柔声问: “眼睛怎的红了,阿姐方才哭过?” 婉姝眼睫一颤,瞬间从美色暴击中回神,虽不明白怀玉为何又对自己亲昵起来,心中郁堵也因此去了大半,但仍旧有些不明就里的茫然无措。 慌乱地将头转向另一边,她下意识地否认,“没有,可能是困了。” 楚怀玉唔了声,没再追问,含笑道:“那便上榻早些休息吧,我去吹灯。” 待卧房陷入一片昏暗,怀玉上了榻,只余床头一盏油灯。 今夜的床头灯似乎比往常明亮,光线穿透床幔凝聚成朦胧的橘光,二人尚能看清彼此的脸。 婉姝清楚的看到怀玉一上榻便褪下了寝衣,上身只余那条红色腰带被他缠在手腕间。 此刻那醒目的红绸仿佛瞬间失去了诱人的光泽,变为某种危险信号。 他的脸近在咫尺,面容却不似往日求|爱时的讨情卖乖,而是透着股不容拒绝的蛊惑。 “阿姐,我想你。” 唇瓣相贴,心若擂鼓。 婉姝险些失守要随他而去,但理智告诉她关于周檀的事不能拖到明日再说。 “等等。”婉姝一把推开怀玉,呼吸因为方才的吻有些急促,“我有话与你说。” “嗯。” 怀玉应了一声,却又贴过来想要吻她。 婉姝只好再次推开,肃了语气,“很重要。” 见她坚持,楚怀玉脱力般倒在榻上,脑袋枕在婉姝的枕头,语气很是无奈。 “阿姐说就是,我听着呢。” 说完拉过婉姝的手把玩起来,看起来并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婉姝坐了起来,想要抽回手没能成功,便作罢,但神情颇为认真。 “我要与你说的是今日之事。” “嗯。”楚怀玉积极地应了一声,以表示自己在认真对待,但双手却在往婉姝的左腕上缠红带。 婉姝起初并未感到不适,以为是怀玉无聊缠着玩儿,看了一眼便没在意,继续说道: “其实今日我阻拦你上马车,是因为车上有人。” 楚怀玉手上动作微顿,低垂的眼中情绪几经变幻,待抬眸时,只余疑惑。 “有人?” 婉姝点头,坦白的目光里掺杂着小心,小声道:“是周檀。” “阿姐为何不想让我见他?”他配合地发问。 婉姝愣了愣,她还以为怀玉会先问周檀为何在马车上,不过她已决定要坦白,便没去深究他何以问出这般尖锐的问题。 “事情还要从昨日离开齐夫人的宴会说起……” 从发现周檀受伤出于好心帮他隐瞒,到收到信后与李叔商量该不该答应其请求,婉姝讲的事无巨细,毫无隐瞒之意。 唯有故意拖延告知他时间这一点婉姝不想坦白,并非是害怕怀玉不信自己,而是不想在怀玉心里留下耍弄心机的印象。 因为她仔细反省后,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倘若以后出现类似情况,或是其他事情,如果有必要,她难免还要跟怀玉耍心眼,如此,自然是永远不让他知道自己的小心思才好。 “我本想告诉你的,但你昨晚回来太晚了,今日突然撞见,我怕一时解释不好让你误会,这才……” 婉姝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解释说到后头戛然而止,只因腕间绸带倏地一紧,将她双手牢牢锁在一起。 婉姝愣愣地头看了眼手,又抬眼去看怀玉,正好撞进他含笑但危险的眸中。 “你,你做什么?” 绸带打结之处被用力一扯,婉姝被迫弯腰向前,楚怀玉抬起上身,仰头吻了上去。 第127章 让他哭三次 唇珠被尖利之物研磨, 时重时轻,仿佛随时可能被刺破。 婉姝莫名有些恐慌,想要去推怀玉, 但双手被死死控制着,唇间忽地一痛, 接着眼前一晃,她整个人被压倒在榻上,双手被迫举过头顶。 婉姝越发慌乱, 脑海中回忆着今日怀玉的种种异常, 他此刻的霸道粗鲁,以及令人耻辱的姿势, 无不在表明,怀玉没有信她。 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坦白,在怀玉看来或许只是精心编造的谎言。 他的包容, 也并非没有底线, 又或者, 他是在怀疑她与周檀有染……这世上能让一个万事宽容大度的好丈夫一夕之间变得可怕,约莫也只有这种事了。 一时间, 婉姝不知该为怀玉这般怀疑自己而感到伤心愤怒, 还是为一个女人无法在贞节上取得丈夫信任而屈辱羞耻。 但有一点她很清楚,此刻的她心脏抽痛, 羞愤欲死。 处于上位的楚怀玉亦未品尝到半点乐趣,甚至喉间干涩发痛,没有半点情|欲, 整个人由内而外的发冷。 他也是此刻才意识到,在婉姝面前,他永远做不到想象中那般心狠。 一切逞强终将破碎, 露出原本的懦弱恐惧。 在舌尖尝到她泪水的那一刻,恐惧便化作实质,如一记重拳打在他脸上。 “阿姐?” “对不起阿姐,是我孟|浪了,我这就解开,你别哭……” 腕间束缚褪去,身上也没了压力,婉姝却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轻松,她侧过身背对着怀玉将自己缩成一团,哭声越发压抑不住。 “阿姐,阿姐,都是我的错,你打我吧……” 楚怀玉试图为自己今晚发疯寻个理由,却在婉姝的哭声中说不出半句解释,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懦弱与嫉妒心有多么可笑。 “对不起阿姐,是我太坏了,我就是个混账。” 在楚怀玉的声声道歉中,滴滴水珠落在婉姝颈间,她才渐渐止住哭声,终于肯开口,说出的话却似尖刀扎进他的心。 “我知道我没有很好,更不是一个贴心周到的妻子,可我们并非盲婚哑嫁,你当明白我非是水性杨花的女子,你说你爱我,却始终不信我,我不知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说的句句属实。” “不是的,不是的……” 多么可笑,枉他自诩了解婉姝,却在娶她之后不肯交予全部的信任,反倒急于掠夺她的全部。 楚怀玉从背后抱住婉姝,懊悔自弃将他填满,溢出恐慌脆弱,浸透了婉姝的寝衣,方哽咽着袒露心声。 “正是明白阿姐的好,我才害怕,我软弱,善妒,看见那人送你成对的玉佩便想杀了他,又担心因此惹阿姐生恨。 隐忍至今,再见阿姐将他藏匿车中而故意瞒我,我便疯了。 是我疯了,阿姐没有错,阿姐打我骂我吧,只要能让你消气,日日将我绑起来打骂也好,杀了我都好,只求阿姐别不要我,我再也不敢了。” 这不是楚怀玉第一次在婉姝面前落泪,却是从未有过的痛哭。 婉姝方知,原来怀玉同自己一样惶恐。 他们不似兄嫂那般确认相爱后才成婚,也太过年轻青涩,太过小心翼翼,有时候会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放大,想要向对方求证又担心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她想,他们是爱着彼此的,只是仍需要一个契机彻底敞开心扉,才不致于错过许多本该美好的时光。 “成对的玉佩?在周家舅舅家门口收到的那个?” 婉姝有些茫然,但还是特意避开了周檀的名字,以免刺激到怀玉。 楚怀玉没有说话,但收紧手臂的动作说明了一切。 “那是一对吗?”婉姝蹙眉问道,她没有仔细看过那玉佩,并不知道此事,若是真的,周檀实在失礼。 但在婉姝印象中,周檀一向守礼,从未有过轻浮之举,实在没有理由做出这等引人误会的事。 于是她又道:“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说起来,那玉佩当日就被怀玉收了起来,她连在哪都不知道。 楚怀玉却是非要将此事弄个清楚,索性起身下床,去书房将那玉佩从犄角旮旯翻找出来,并借着取东西的时间快速休整了一番仪容。 待他将东西拿到婉姝眼前,早已没了方才痛哭的狼狈样,清爽的脸蛋上只有一双眼睛红通通的,好不可怜。 夫妻二人坐在榻上对视,看到对方同样强装镇定的可怜相,皆有些羞窘,默契地双双移开视线。 婉姝低头看手里的玉佩,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某件事,竟也下床去,匆匆穿好衣裳出门,还不许怀玉跟着。 “你等我回来。” 婉姝出门找到春燕,两人提灯去了主院库房,好一通翻找,总算在某个嫁妆箱子的角落找到了去年生辰时周小妹送来的礼物玉佩。 “原来真的是一对。”婉姝恍然想起自己得知这玉佩可做定情之物时情绪不大好,后来各种事接踵而至,便被她抛之脑后,自然也忽略了这等物什本该就是成双成对的。 周檀那日为何送出另一半玉佩给她? 要说他不怀好意,婉姝不以为然,反倒觉得他敢当着怀玉的面送,可称得上坦荡。 他的确有求娶之意,在她另嫁他人后没有留下这可能会毁掉她清白的物件,而是再送给她,除非他想与顾楚两家结仇,否则只有一个意思,便是祝福。 婉姝这般想的,回卧房后见到怀玉,也是这般解释的。 楚怀玉却是此刻才知周檀竟然早就通过周小妹的信件向婉姝暗表心意。 真是好个诡计多端狡诈厚颜的无耻家伙! 什么坦荡君子,分明是挑拨离间,先让他吃醋,就算与婉姝解开误会,也会因此知晓婉姝曾收下这份暧昧十足的礼物。 周檀根本就是用心险恶,存心要拆算他们夫妻俩! 婉姝解释完,眼看着怀玉神色不仅没有好转,还越发的阴沉默然,心里微凉,正想问他是否不相信自己所言,怀玉忽地抬眸直直注视着她的眼睛,问: “阿姐收到这东西时,真的不知它代表什么吗?” “都说了不知。” 见怀玉果真怀疑自己,婉姝有些生气地偏过头去,抿了抿唇,接着闷声道: “你大概忘了那日自己送了我什么,我被你弄的心烦意乱,哪里还有闲心去想旁的。” 楚怀玉闻言一愣,他自是没忘自己送婉姝的画像,他作画时便是存着让婉姝知晓自己心意的想法,故意未作收敛。 当初婉姝在生辰后还躲了他一段时间。 此刻听婉姝亲口承认她曾因自己的礼物而心烦意乱,楚怀玉既高兴又后怕。 高兴的是婉姝曾为他意乱,后怕的是她在意乱的同时也生了烦恼,且从她的表现来看,许是烦恼居多。 若非后面发生许多事,意外促成他们,楚怀玉都不知道该有多心焦 此时此刻,楚怀玉忽然觉得一切都没那么重要了,婉姝已经嫁他,就算再来是个周檀李檀,也拆散不了他们。 楚怀玉将玉佩从婉姝手中拿过来扔到一边,然后将她拉到自己怀里,用脸蹭着婉姝的头顶,乖声道: “我信阿姐,我以后都信阿姐,再也不胡乱吃醋了,之前是我愚笨不懂事,遇到误会不晓得与阿姐沟通。 往后我一定改正,阿姐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你知道的,我一向知错就改。” 婉姝气还没消,哼道:“这是你第几次求我原谅了,你自己都不记得了吧?” 楚怀玉眨眨眼,想说自己都记得,比如上次是因为在榻上太过孟|浪……但说出来的话定会惹阿姐更不快。 “好阿姐,我真的知错了,是阿姐太好了,我一直怕你被旁人抢走,但以后不会了,因为我知道阿姐也是爱我的,任何人都不能将我拆散。 是不是,阿姐,阿姐,阿姐……” 楚怀玉抱着婉姝一边晃一边糯糯唤人,不止不休,直到后者被磨得没了脾气,推开他躲进被窝。 “我困了,睡觉!” 楚怀玉笑嘻嘻地追过去,隔着被子熊抱住婉姝,不死心地追问:“阿姐不生我的气了吧?不生气了吧?阿姐?” “你好烦。” “呜呜呜阿姐还在生我的气嘛”楚怀玉假哭几声,听到婉姝扑哧笑了,又接着央求,“要怎样才肯原谅我啊,求求阿姐大发慈悲,给我指一条明路吧。” 婉姝今日确实累了,现下已快子时,实在搁不住怀玉闹腾,被子里又闷,她受不住掀开被子,没好气地朝怀玉道:“你把自己绑上,我就原谅你。” 楚怀玉只愣了一瞬,下一刻便回头找到红绸带,麻溜地将自己双手绑了起来,并用嘴巴打了个蝴蝶结,然后跪到婉姝面前,眼巴巴地问:“这样可以吗?” 冰肌玉骨的男人光着上半身,以红绸束缚的双手向前举着,配上臣服的跪姿,以及晶亮邀宠的眼眸,别提多撩人。 婉姝呆呆看完怀玉丝滑地一系列动作,喉咙不争气地动了动。 她,她突然不困了。 但是出于以往在房事上受过的累,婉姝觉得自己不能总是被怀玉拿捏,而眼下就是她改变旧态的最好时机。 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婉姝决定勇敢一次,同时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某本书里的某些羞人情节。 即便内心很慌乱,婉姝面上依旧保持着镇定,甚至坐起身,冷静地发出指令。 “你躺下,不许动。” 楚怀玉微微瞠目,有些不敢相信婉姝接下来可能会做出的举动,但行动上毫不犹豫地“听命行事”了。 直到婉姝跨坐到他身上却停滞良久,楚怀玉忍不住开口,“阿姐,要不……” 婉姝恼羞成怒,厉声道:“住嘴,不许说话!” 楚怀玉立马闭上嘴巴,可怜巴巴地望着婉姝,似是在等待她下一步指令,其实心脏都快要兴奋的爆炸了。 快点,快点。 婉姝正骑虎难下,哪里会注意到男人不加掩饰地催促,又用了些时间说服自己,才硬着头皮进行下一步动作。 换个位置罢了,她看过文字,成婚前夜也看过避火图,也非未经事的少女,她一定能做到的。 手指慢吞吞移到怀玉亵裤裤边,婉姝总算察觉到怀玉火热的视线,突然觉得有些尴尬,想要说些什么转移对方注意力。 “这身寝衣是大婚时穿的吧,早被收了起来才对,你穿它作甚?” 楚怀玉:“……” 为了防止话题继续下去,也为了自己不爆体而亡,楚怀玉可耻地选择了激将法,端起正经脸用安慰的语气说道: “阿姐,你不必勉强自己……” 若不是他此刻正躺在身下,双手举过头顶一派投降状,婉姝便顺势而下了。 可此刻身为掌控一切的上位者,放弃意味着对下位者投降,这是对她人格的侮辱。 婉姝望向怀玉的目光渐深,接着倾身吻了下去,用实际行动让对方闭嘴,并学着他往日的动作,用手四处点火。 楚怀玉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又经历了一场洞房花烛夜,只不过这次婉姝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新郎官,他则是要饱受初|夜之苦的新娘子。 偏生婉姝技艺生疏不说,还自以为经验丰富,越发的不紧不慢,好不容易走上正轨,又因没在实践中得到想要的结果,时而激动难耐,时而破罐子破摔,说停就停,完全不顾他死活。 “阿姐,阿姐……” 楚怀玉从未经历过如此折磨又刺激的夜晚,生生被折磨落泪两次。 但要问他还想不想要下一次,他一定毫不犹豫点头—— 婉姝嘴角勾起邪魅狂狷的笑容:我棒不棒? 怀玉弟弟瘫软在榻,双目虚空,脑海里有一个人声音在高呼“好棒”, 另一个声音在抓狂叫嚣:“当我不存在吗?!” 第128章 阴阳 翌日早上, 楚怀玉少见地没有按时起床,听到门外丫鬟低声提醒才转醒。 婉姝同时醒来,率先感受到的是身后光滑滚烫的身子, 而她自己同样穿的清凉。 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昨夜的荒唐,婉姝蓦地全身一僵, 一瞬间整张脸火烧似地烫了起来。 顾不得贴在身前的大手,她迅速闭上眼睛,只当自己没有醒来。 下一刻, 覆在身前的手掌紧了紧, 身后躯体也贴的更近,颈后被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 接着传来怀玉沙哑而郑重的声音。 “阿姐,往后我们坦诚相待,再不相疑, 恩恩爱爱到白头, 好不好?” 片刻的静默后, 婉姝喉间发出一声轻嗯。 楚怀玉闻言惊喜抬头看去,但见婉姝仍侧着身子闭眼假寐, 立马说出自己的不满。 “阿姐既然醒了, 为何不睁开眼看看我?” “昨日案子尚未解决,今儿也会忙碌的很, 我们怕是又要一整日无法见面,阿姐不想我吗?” “你看看我嘛~” 楚怀玉不达目的不罢休般,口头撒娇不成, 还握住婉姝肩膀轻摇了摇。 “阿姐~刚刚才答应过我的,理理我嘛,不然我要哭啦。” “一会儿我红着眼睛去上值, 同僚过问的话,我就说家有悍妻,夜间欺负我还不够,早上还要我哭才满意。” 婉姝:“……” 婉姝转身捂住怀玉的嘴巴,瞪眼道:“你敢!” 楚怀玉无辜眨眼,完全不觉得自己在冤枉她。 婉姝深吸一口气,松开手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这回行了吧?” 楚怀玉低头追过去亲了又亲,才满意地弯起眼,分开时视线落到婉姝身前的春光,眸光不由变深,喉结滚了滚。 “阿姐,还有些时间,我想……” 他得到的回应是一声怒喝。 “楚怀玉!” 一刻钟后,楚府大门口,楚怀玉垂着眉眼嘴角登上马车,整个人看起来蔫蔫的。 临时充当车夫的王小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启程之前,很没眼力见儿的把头探向车厢,神秘地压低声音道: “大人这是与夫人吵架了?不瞒您说,师门未解散之前,小的一直深受师姐师妹们的喜爱,要不要小的告诉您几招?” 回答他的只有一个冷漠的眼神。 * 周檀昨晚半夜发热,折腾了半宿,直到早上才好转,但浑身乏力,一度无法下床。 最后不顾小厮阻拦,用了猛药,又一番敷粉修容,勉强恢复了往日七分仪度。 点卯上值后,他也没再逞强外出走动,一整日都在公房处理文书公务,偶有咳嗽,同僚见了只当他风寒未愈,并不多问。 午后谢大人召集官员探讨昨日案情,决定让各公房重审过去与孙蛇有关联的案宗,要求这一次务必将其余孽清离干净。 会议结束后,谢大人特意将周檀留下关心了两句。 “民曹处应当涉及甚少,不急于这一时,若身体不适,请一日假也无妨。” “多谢大人关怀,下官只是有些风寒,不太难受,明日或许见好,无需耽搁公务。” 从主殿出来,看见楚怀玉站在不远处的枣树下,周檀暗暗蹙眉,不动声色地走过去,低声问:“你在等我?” “我等你作甚?”楚怀玉将目光从枣树上移开,看向周檀时挑眉反问,接着掸了掸衣袖,抬步离开。 与周檀擦身而过时,楚怀玉突然想起什么般顿住了脚步,漫不经心地动手撩起腰间坠着的荷花雕玉佩,笑道: “对了,多谢周大人送我们夫妻的玉佩,我很喜欢。” 这块玉佩正是去年周檀借着妹妹的名义送的,刚刚在殿内开会时就注意到了,此时再见楚怀玉特意提起,自然明白他就是故意戴来炫耀的。 周檀嘴角扯出一抹同样毫无破绽的笑,“喜欢便好。” 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俩人关系多亲近。 “嗯,友情提醒,周大人若想查鹿城过去的事,柳家扎根此处多年,或许有你想要的情报。”楚怀玉最后留下这一段话,便笑着走远。 主殿内,透过窗户缝隙看到这一幕的谢明元挑了挑眉,眼中闪过兴味。 据他所知,周家曾为周檀向顾家求亲,后来没成也是时运问题。 这俩人之前还是互相看不顺眼、互不理睬的状态,这会儿虽然互相笑得腻歪,但怎么瞧都不是要冰释前嫌的氛围,更像是在较劲。 莫非这两人之间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谢明元想着回头叫人探查一番,待楚怀玉进殿,他早已在案桌后坐好,面上看不出异常,颇为温和地问:“楚主簿何故去而复返?” 楚怀玉拱手道:“之前合作愉快,下官想与再做一笔买卖,不知大人可有兴趣?” 谢明元表情出现裂痕,实在没想到楚怀玉会在上值时间,来上司主殿谈私事。 一旁奉茶的侍从更是因楚怀玉的大胆发言瞪大了眼,心道亏得自己是忠于谢大人的人,否则小命不保。 短暂的静默后,谢明元抬手挥退侍从,后者立刻退出门外,守着门口防止有人偷听。 “说来听听。” “最近边关乱象横生,若起战事,必然需要大量药材。” “你想买药材?” “非是下官要买,而是边境需要,但下官芝麻小官,哪敢肖想这等功劳,大人您就不一样了,身为一方长官,为了一方百姓,在官仓囤些药材也无可厚非。” 为边关将士捐药材是功,借官仓掩护囤私活则是利。 二人都明白其中含义,但楚怀玉肯说出来,便是要将大利拱手相让,什么样的人会行此事呢? 自然是有求于他的人。 谢明元没点头也没有拒绝,而是笑问:“你又听到什么小道消息了?” 消息永远比金钱更有价值,讨价还价,权衡利弊,皆是常态。 楚怀玉面露无奈,再次拱手,态度比之前更为谦卑。 “大人您也知道下官岳家最近麻烦事甚多,不瞒您说,下官岳父不日便要出征前往边境,战事八成非虚。” 为表诚意,楚怀玉直接道出自己的底牌与需求。 “下官最近已与一药材商取得联系,往后可以长期供货,但下官想在岳父启程前做一批成药奉上,尽一份孝心。 如今下官只有药材而无人手,大人您乃商道奇才,人脉又广,下官便想请您行个方便。” 楚怀玉新婚燕尔,又是高娶,想要讨好岳父乃人之常情,谢明元并未起疑。 但这小子能在鹿城大清洗时将孙蛇的私藏据为己有,有胆量有魄力有脑子,与他合作也不可掉以轻心,否则怕是被卖了还要帮对方数钱。 于是谢明元没有当场表态,只是叹了句,“顾大人得此佳婿,真是令人艳羡。” 接着就低头看向摊开的公文,场面便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楚怀玉知道对方是在给自己施压,想要获取更多的利益,他也不着急,安静侯着。 直到门外传来侍从的敲门声。 “大人,季司丞有事求见。” “让他进来。” 季明在看到侍从守在门口时便知谢大人八成在与人商讨密事,心知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但事情紧急,侍从也看到了他,便容不得他后悔。 硬着头皮进了殿内,见到屋内之人是楚怀玉而非被谢大人特意留下的周檀,心中微讶,面上不动声色地禀报。 “启禀大人,方才范书吏从旧案中查到荣县人士田岩曾因倒卖禁|药被抓,正是孙蛇将他保了出来,后来田家便一直经营药铺,但除了将李芸娘送到孙蛇身边,两人几乎没有往来。” 谢明元肃声问:“你怀疑田家药铺有问题?” 季明点头,“范书吏在九华书院求学多年,对田家药铺很有印象,说其药铺大夫品行医术都不端,少有百姓去看病,曾有商人想买下药铺,还被打了出去。” 楚怀玉适时开口,“下官也听说过此事。” “生意差,而经营不倒,必然有问题。”谢明元肯定了季明的猜测,随后看向楚怀玉,“不过荣县非我管辖之地,没有确凿证据不好交涉,此事还需从李芸娘处下手,便由你与季司丞同去审一审吧。” “是。” 从主殿出来,季明与楚怀玉对视一眼,前者试探性问,“大人让你审李芸娘,不耽误旁的事吧?” 楚怀玉笑了笑,拱手道:“我见谢大人也是为了再审李芸娘的事,不过只是猜测,没有旧案为线索,季大人来的正是时候。” 意思是没有旁的事。 季明心里持怀疑态度,面上谦虚回礼,道:“楚大人聪慧过人,说服大人只是早晚的问题。” 二人说着客套话,很快来到了关押李芸娘的牢房。 季明知道楚怀玉曾在审刑院任职,主动让出主审位置,楚怀玉推辞两句,推辞不过便罢。 既然已经查到田家,审问李芸娘并非难事,只一个时辰,李芸娘便交代了田家帮孙蛇制作禁|药的事。 许是知道自己不会有好结果,李芸娘不仅交代了田家的勾当,还说出一份禁|药买家名单,末了嘲讽道: “这回大人们满意了?就是不知道,我敢说出来,大人们敢不敢抓人了” 听完名单的季明悔之晚矣,只能在离开牢房后隐晦地提醒楚怀玉。 “这名单交若是公布便得罪了鹿城大半的世家,楚大人觉着谢大人顶得住么?” 作为一个合格的下属,自然要为上官分忧,替上官解决这种要命问题最好的方式就是适当的闭嘴,不被提出来的问题便不是问题。 季明暗戳戳提议压下名单,想着两人说不定还需要一起商量着灭个口,于是给楚怀玉使了个信任的眼色。 楚怀玉回以同样信任的目光,只不过信任对象不是他。 “谢大人清正严明,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歹人。” “……” “况且李芸娘自知重罪难逃,许会蓄意报复,难保这份名单几分真假,还需谢大人明辨,做最后的把关。” 季明瞬间懂了。 反正名单他们交上去了,最后谁是谁非便交由谢大人定夺,就算将来出差错,也怪不到他们头上。 果然是年轻人,竟敢让上官去顶风险,也不怕被穿小鞋丢了官职。 罢了罢了,人家楚大人也有靠山,自己人微言轻做不了主,就由着他折腾吧。 复命时,谢明元问及结果,话音才落,便见季明蹭地后退一步,态度谦卑又讨好。 “回大人,这次是楚大人主审,下官话都没说几句,不敢居功,便由楚大人向您汇报吧。” 深知季明秉性的谢明元:“……”忽然不太想听结果了。 第129章 期待孩子 谢明元看完名单, 神色并无太大起伏,并且很快做出决断。 “既然有了人证,先传唤田岩吧, 辛苦楚主簿带着本官的手书跑一趟荣县,将人带回来, 手头上的事可以交给其他人,再带两个人随行以防意外,听说前一阵子来的新人都不错。” “是。”楚怀玉接过手书, 领命离去。 季明很快追上, 许是知道方才自己说话不地道,这会儿有些讨好。 “以楚大人的关系此行必然顺利, 待结案后又是大功一件,升迁指日可待,季某先道一声恭喜了。” 楚怀玉笑吟吟地接受对方的好意, 拱手道:“那就借季大人吉言了, 到时定请您与尊夫人到家里吃酒。” “客气客气, 嘿嘿。” “事出紧急,在下就不回公房了, 劳烦季大人将我负责那些档案分配下去, 另,还得劳您回去时喊个书吏来随我出差, 半个时辰后南城门集合出发。” “……”合着今儿非得让他得罪人是吧? 谢大人点明了要培养新人,公房统共就范律和邢文两个新人,一个才立了功, 另一个家世非凡,让他喊谁去啊? 可惜楚怀玉没有给季明反悔的机会,脚步匆匆离开了, 季明就是想追都没有那利索腿脚能追得上。 …… 因着玉佩之事,婉姝特意将嫁妆又梳理了一遍,亲自看过自己带来的那几箱闺中私物。 每一件都有其独特的意义,勾起了她不少回忆,最后惊讶发现竟有半数是怀玉送的。 有年少时随手送的绒花玩具,有精心挑选的节礼,亦有诚意满满的佛珠、平安符…… 前年他还送了一只亲手做的巨型风筝,因为不便携带留在了顾府。 当初只当是寻常,如今方知何为情。 “小姐,小姐。”春燕进屋便见自家小姐坐在炉边烤栗子,唤了两声没得到回应,走近才发现她正单手撑着下巴傻笑,栗子烤糊了都不知道。 明明昨日还因担心姑爷生气而坐立不安,今儿却是从早上起床开始便越发的高兴。 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床头打架床尾和吧。 春燕暗自偷笑了一下,然后抬起一只手掌竖在嘴边,压低声音喊道:“小姐回神啦,姑爷回来了,急着要见你呢。” 婉姝瞬间从甜蜜的回忆中抽离,捂着胸口转头瞪了眼春燕,“越发的不着调,讨打。” 嘴上说着要打人,脸却是红了,且很快起身向外走去。 见着外头天色尚早,还没到下值时间,婉姝心有疑惑,脚下步伐更快了些。 未等她走多远,楚怀玉便已经进了奉恩院,看到婉姝连外氅也没披,几个跨步迎了过去,握住她的手往屋里去。 “这么冷的天,出来作甚。” 婉姝见怀玉面色不像是有坏事发生,笑了笑,反问:“你这个时辰回来做什么?” “一会儿我要出差去,事情顺利的话也要后日早上回来。” “那我去给你收拾一些换洗衣物。” 两人进了屋,婉姝便要去卧房,楚怀玉却不肯放手,阻拦道:“这些小事哪里需要阿姐去做,我已经吩咐王小了,阿姐若真心疼我,不如与我多说几句话?” 婉姝无奈,心道还有心情贫嘴,看来这次出差没什么危险。 “就两日的功夫,被你说的像是要久别。” 楚怀玉拉起婉姝的手放在唇边,目光殷殷,“快到小年了,阿姐不是一直挂念岳母,我也不放心你一人在家,已安排好人明早送阿姐去信都。 而我只能等放假才去得,好几日不能见阿姐,阿姐不想我,不明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苦,自然不晓得这几日于我就算久别。 哎,早上我便该脸皮再厚些,此刻便是再想也没时间了。” 正害怕某人狼性大发准备抽回手的婉姝:“……” 这下不用担心了。 婉姝便由着怀玉亲了亲,在他呼吸加重时才将人推开。立时收到可怜中夹杂着幽怨的目光。 见他这般不舍,婉姝瞪了他一眼,语气不善。 “你眼中只有这种事,根本不关心我。” 楚怀玉大惊,握着婉姝肩膀上下打量,“阿姐这是何意,可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婉姝拂开怀玉的手,特意退后两步,提醒道:“你看我今日有何不同?” 见他仍不明白,婉姝便在他眼前转了一圈,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荡起些许。 楚怀玉总算注意到玉佩,目光顿住,随即倏地看向婉姝,眼中迸发出惊人的亮光。 “这是,我送阿姐的玉佩,阿姐一直留着?” 婉姝不太满意这问话,横他一眼,“这是什么话,你送我的生辰礼,不留着难道要扔掉,我何时糟蹋过你的心意不成?” 话音刚落,婉姝便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怀玉感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有,我知道阿姐从没有嫌弃过我,只是。” 这几年来,他为了不露锋芒,不敢送婉姝贵重之物,只能多用些心思,这玉佩虽是他花了两年亲手雕刻成的,到底只是普通玉质。 “只是没想到阿姐会戴上它。” “挺好看的呀,我很喜欢。”婉姝明白怀玉的心思,再次推开他,不由分说地去解他腰带。 “阿姐?” 婉姝将摘下来的玉佩置于桌上,而后变戏法似地举起右手,手掌张开,一只雕刻精美的白玉带扣躺在在她掌心。 在怀玉惊讶的注视下,婉姝换上新带扣,为他重新束好腰带,动作间讲述了此物来历。 “这带扣是我早些年从兄长那抢来的,还被兄长怀疑有了心上人,我便说要送给未来丈夫,其实是我帮兄长给嫂嫂送信,恰好得知他花重金请了名匠打造此物,我早就盯上了。” 系好腰带,婉姝后退一步打量一番,满意点头,“此物与你正相配。” 楚怀玉喉结滚动了一下,“阿姐送我?” 婉姝点头,接着一笑,眉眼弯弯,道:“从前我年幼,不懂你心意,如今我们结为夫妻,又约定要坦诚相待,我今日看到你送我的那些礼物,想要回报几分,便想起了此物。” 楚怀玉目光一软,“阿姐不必回报。” 见你笑靥如花,便是我最想要的。 犹记得你当时笑脸,而今如花开两度,惊之,喜之,唯愿持之。 楚怀玉再次抱住婉姝,哑声道:“原想说阿姐每年总有回礼,不必记挂到今日,奈何我实在高兴,只想阿姐往后再多疼疼我。” 婉姝回抱他,温情道:“你是我的好丈夫,我的好怀玉,我自然会待你好的。” “阿姐……” 二人又腻歪起来,可惜时间不等人,很快就到了怀玉出发的时候。 …… 翌日傍晚,婉姝抵达顾府,因着提前得到消息,府中特意推迟了晚饭,已经搬出去住的兄嫂也带着侄儿回来了。 见到亲人的喜悦,以及大家的关怀,给予了婉姝莫大的安全感,晚上竟没怎么想怀玉,很快便睡了过去。 直到翌日一早,一道响亮的啼哭声响彻顾府,婉姝方从沉睡中醒来,听着哭声从一道变成了两道,一时没反应过来,面色有些茫然。 看清屋内摆设,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这时春燕端水进屋,见小姐果然醒了,便问:“小姐,要起吗?” “起吧。” 昨日来的晚,她还没见过两个小的,都说小婴儿一日一样,两月不见,应该会有很大变化。 婉姝始终对兄长说的小弟与自己最像持有怀疑,很是好奇小弟如今模样,于是率先去看望小弟乌兰。 婉姝进屋时,哭声早已停歇,乌兰才喝完奶,正躺在暖榻上盯着床边做鬼脸的宝妹,时不时发出傻笑,高兴得直蹬双腿。 “小姐。” 宝妹听到动静回头,见来人是婉姝立刻退后行礼,并急声解释道:“奶娘去隔间更衣了,奴婢怕二爷再哭才,才那般……” 婉姝看出宝妹的紧张,笑着夸道:“你很会哄小孩儿。” 宝妹闻言越发压低脑袋,不好意思道:“奴婢以前照顾过弟弟妹妹。” 婉姝自然明白,她口中的弟弟妹妹是曾同她一起相依为命的乞儿。 但见宝妹不似以前开朗,对自己生疏了些,不禁猜测是不是自己出嫁没带她一起出府,让她心里有了疙瘩。 婉姝上前摸了摸宝妹的头,温声道:“这么懂事的小姑娘,数日不见,可叫我好声惦记,如今鹿城那头安稳了许多,你可愿随我到楚府去?” 当初得知自己做不得陪嫁,小丫头可是伤心了许久。 婉姝以为宝妹会非常高兴地点头,不料,她竟立马摇了摇头,接着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又道: “不急的不急的,太太说让我跟着奶娘好好学照顾二爷,将来好帮小姐照顾小小姐小少爷,奴婢一定要学好本事才能到小姐跟前去。” 婉姝:…… “小姐您放心,奴婢一定在小小姐小少爷出生前将本事学好。” “咳,你有心了。” 婉姝生怕宝妹下一句便问她几时能有小小姐小少爷,连忙转移话题,去看襁褓中的乌兰。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不过两月未见,乌兰竟真的变化不小,尤其是嫩白的肤色,与之乌黑模样简直前判若两人。 若非月份长相差异很大,她都要怀疑自己走错房间,眼前的婴儿是小侄儿了。 许是她表情太过惊讶,宝妹笑嘻嘻地讲述起乌兰的变化。 “奴婢以前也没照顾过像二爷这般小的婴儿,若不是亲眼瞧着,奴婢也不敢相信二爷的变化呢,老爷常说二爷长得像您,奴婢也是最近才信了,嘿嘿。” 婉姝眨眨眼,也跟着笑了起来。 “是啊,真是令人惊讶。” 谁能想到,她出生时也黑得和煤球一样。 不知怀玉出生时是何模样。 婉姝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乌兰的脸,突然有些期待起来,期待自己和怀玉共同孕育的孩子的到来。 思及此,她又想一事。 她从黎氏那买了些健体养生的药,这次特意带来,想着让府中相熟的大夫看看,若是没问题,就要用起来。 当然,她绝没有怀疑怀玉生育能力的意思,就是,就是养生健体罢了。 第130章 “阿姐没有感受到吗?…… 楚怀玉在荣县有不少眼线, 抓田岩并非难事,但顾及身边跟着范律与几名衙差,用了两日才将人逮捕。 回到鹿城, 不费两日功夫,便教田岩将所犯罪行交代了个遍, 并查抄了田家所有产业。 查获财产部分返还受害百姓,余下充公,而前者大有可为。 譬如田家药铺乃是田家用罕见低价掠夺而来, 原主人因此家破人亡, 只剩一稚儿寄养在亲戚家。 药铺返还当日,便有人上门买下铺子, 价格还算公道,落在平民百姓眼里却是田家。 少有人知,真正值钱的非是药铺, 而是其所附带的药材, 除去药铺库房, 竟是将田家药田也算了进去。 而买铺子的正是谢明元的人,做为少数知情者之一, 还为药铺提供了一条药材渠道, 楚怀玉自然也拿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你要的成药,早已备好, 随时可派人来取。” 楚怀玉恭敬地作揖行礼,“谢大人成全。” 谢明元笑眯眯地盯着楚怀玉,沉默了好一会儿, 终是没有问他是否早知田家之事。 两人因利合作,如今两相满意,纠缠不休乃是官场大忌, 往后只当此事没发生过,对谁都好。 若仗着官位高咄咄逼人,才是后患无穷。 当然,非是他没有让楚怀玉哑巴吃黄连的实力,而是他这人品德好,不做过河拆桥之事。 相信楚怀玉是个聪明人,必然明白他的意思。 “后日就是小年了,听说楚夫人已回娘家数日,楚主簿此番破案有功,准你明日休假,也能早日与家人团聚过节。” “多谢大人。” 二十三小年,衙门封印,官员放假,直至年后初五开印。 二十一这日下了值,楚怀玉回府换下官服,与安管家交代了几句,便骑马朝信都赶去。 当日夜半赶到顾府,熟睡中的婉姝甚至没有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 于是,经过这几日才开始习惯一个人睡的她,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身上多了条手臂,手掌还她胸脯上时,真是吓了好大一跳。 若非自打府中失火后,增加了许多护院,不可能再让歹人有可乘之机,她怕是会以为遇上了采花贼,要尖叫出声不可。 饶是心中安全感十足,她也被惊得心脏狂跳,身子僵硬了片刻才缓缓回头,不出意料,看到了怀玉的脸。 难得醒在怀玉之前,婉姝没有太大动作,平复心绪的同时,观察起他的睡容来。 比起在她面前卖乖讨巧,睡着的怀玉少了几分灵动,更显沉静乖顺,连呼吸都是绵长轻柔的。 长长的睫羽,高俏的鼻梁,殷红的唇,五官漂亮的像是女子,不过随着年纪增长,他的肤色逐渐变暗,不如少时白皙细嫩,倒也不会教人认错性别。 约莫这几日公务繁忙,没有休息好,他眼底有了乌青,瞧着怪可怜的。 婉姝心疼地用拿手碰了碰他眼下,等她反应过来,想要拿开时,眼前的人已经睁开了眼。 “阿姐。” 楚怀玉醒来瞧见婉姝近在咫尺的脸,第一反应便是低头亲了亲,亲完握住她的手笑起来,道:“阿姐可是想我了?” 婉姝忍住害羞,没有躲开视线,也没有回答,而是关心道:“瞧你眼下乌青,几日没好好睡觉了?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儿吧。” 听到这番关心之语,楚怀玉只觉血热,哪里还能睡着,放在婉姝腰间的手掌倏地用力,教本就相近的两具身子贴的更紧。 同时再次低头,唇畔凑在婉姝耳边轻啄,滚烫的呼吸洒在她耳边,逐渐粗重。 “不睡了。” “怀玉,别……” “阿姐没有感受到吗?我有多想你。”说着再次紧了紧手臂。 婉姝:…… 大早上的,又是在娘家,婉姝本想严厉拒绝,但这几日瞧着白白嫩嫩的小弟与侄儿,她越发期待孩子,加上怀玉的热情,便也半推半就了。 只是顾府不大,大家住的太近,距离平日起床的时间也不剩多少,婉姝总觉得可能会被旁人听到动静,或是被送水丫鬟撞见,越发心慌。 “你快些。” 身上的人蓦然顿住,下一刻耳边响起某人暗含兴奋的低语。 “几日不见,阿姐竟这般热情,果真是想我了,我好开心。” 接着便是更加强烈的律动。 婉姝一惊,反应过来后瞬间脸色爆红。 “我,我……”说的不是这种快啊。 未能说出口的话如被扯断的珍珠手串,散乱的珍珠砸在地上,弹起又坠落,在寂静的清晨撞出几段悦耳的乐章。 …… 今日府中气氛不大对劲儿,就连饭桌上都比往日安静了许多。 大抵是做贼心虚,婉姝总觉得是因为自己,臊得她不敢抬头,在房间躲了一日。 直到傍晚时分,忽有宫人持圣旨入顾府,曰北境主帅重病,任命顾贤为建威大将军,后日一早启程去北境代之,守护北境。 宫人离开后,即便父亲脸色轻松地出言安慰,说边境安稳,不会有危险,婉姝仍觉心里不安。 她不敢与母亲说这等让人烦心的话,只能回房后问怀玉。 “真的不会打仗吗?” 楚怀玉揽着婉姝的肩头,如实道:“边境总是避免不了争端的,但据我所知,邻国内部也不大太平,不会轻举妄动的,八成不会有大规模战争。” 婉姝靠在怀玉胸前,担忧道:“万一呢,圣上难道不知我们被寿王盯上了,为何还要父亲远去北境?” “圣上自是知晓,如此做自是有其用意。” 婉姝闻言抬头,“你晓得其中缘由?” 楚怀玉点了下头,“知道一点。” 婉姝眼睛一亮,从其怀中抽身,期待地问:“可以告诉我吗?” 楚怀玉故作严肃地沉默思索起来。 婉姝抓住他衣袖撒娇地晃了晃,眼含祈求。 楚怀玉这才开口,一本正经道:“此等机密,今晚阿姐再给我一回,才可以告诉阿姐。” “……”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正经! 婉姝气得甩开手,扭身踢开鞋子上了榻,并用被子将自己裹住,只留下一个气呼呼的背影给某人。 楚怀玉叹了口气,然后跟上榻,语气委屈道:“阿姐若是不愿,我也可以先告诉阿姐。” 婉姝哼了一声,没动作。 楚怀玉凑过去,贴在婉姝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后者很快回头,满脸诧异。 “真的?” 楚怀玉想了想,道:“最后一句是我猜的,若无意外,八九不离十吧。” 婉姝见怀玉表情不似作假,神色逐渐凝重起来,接着又露出更大的担忧,“这般冒险,万一……那岂不是要大乱?” “阿姐多虑了,这等事,圣上怎么没有后手?只不过圣心难测,非我等可以揣摩明白,总归岳父忠君爱国,陛下不会亏待的。” 听他这么说,婉姝也觉得有理,总算放心了几分,可仍觉得不敢置信,正想再多问几句,衣带便被某人解开了。 “我说完了,该阿姐兑现承诺了。” “谁答应你了?!” “阿姐没有拒绝,就是答应。” “不呜呜呜嗯。” 婉姝欲哭无泪,莫名想到了从黎氏那买来的那些汤药,她觉得或许没有必要给某人用了。 …… 许是楚怀玉对父亲去北境一事的反应太过稳重,加上对他的信任,婉姝安心许多。 翌日,顾府过了一个热闹的小年,父亲启程后,婉姝二人也没有回鹿城,与在顾府一起过了年。 今年春节似乎与往年无甚不同,婉姝有几次恍惚以为自己并未嫁人。 唯独年夜饭时少了父亲的身影与笑声,到底不算圆满,不时就要沉默一阵。 不过兄长与母亲看起来并非担心父亲安危,而是不习惯父亲缺席,有些思念,这番表现反倒给婉姝吃了一颗定心丸。 大年初三,婉姝与怀玉告别亲人,启程回鹿城。 途中经过荣县,免不得要去拜见老师。 夫妻二人携礼进入老师所住院落,才踏进大门便听到屋内传来说笑声,可以听出老师很是开怀。 婉姝注意到怀玉脚步微顿,侧首看他,用眼神询问。 楚怀玉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这时屋内忽然安静下来,很快屈先生走了出来,热情相迎。 “怀玉婉姝来啦。” 师娘由一位中年男子搀扶着紧随其后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双年岁相当、模样如出一辙的十四五岁的少年。 “拜见老师,师娘,二老新年大吉,顺遂安康。” 与二老拜过年,楚怀玉便拉着婉姝站直了身子,笑意盈盈,目不斜视地看着屈先生。 屈先生面容似乎抽动了一下,随即热情招呼夫妻俩进屋说话。 楚怀玉牵着婉姝进屋,在屈先生的介绍下,那对双生子向二人齐声拜了年,听其脆声便知是性格开朗的少年。 众人落座,屈先生隐晦地左右看看,最后目光落在自家儿子身上,笑道: “宴安也许久未见怀玉了吧,难得咱爷俩也有眼光一致的时候,这孩子向来稳重,近两年晋升这般快,也不见半点轻浮,将来必然大有可为。” 楚怀玉闻言朝屈先生拱手拜道:“老师过奖了,怀玉不敢当。” 目光却是半点不给老师的儿子,同时也是他的师兄,扬州知府——屈宴安。 屈大人面容肖似老师,却不似老师面容慈和,习惯性板着脸,看起来十分严厉。 在怀玉接话后,婉姝隐约听到他嘲讽般哼了一声。 屈游人老耳不聋,立马瞪了一眼儿子,而后给老妻使了个眼色。 师娘当即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怀玉婉姝留下用午饭吧,我去厨房看看菜好了没,婉姝可要一道去?” 说完也不给怀玉婉拒的机会,招呼着婉姝便往外走。 师娘发话,婉姝没有不从的道理,且眼下气氛尴尬,婉姝不明就里,与其傻坐在这,还不如离开,或许能从师娘口中得知几分内情。《 》 130-140 第131章 得妻如此 不大的落院内, 厨房距离正屋也就几十步远,婉姝跟随师娘来到厨房门口。 “送些茶点过去,两刻后开饭。” 师娘只吩咐了这么一句, 便转头对她道:“今日我得了几匹新鲜布料,婉姝来瞧瞧。” 二人便调转脚步往偏房走去, 看布料自然是托词,没说几句话,师娘便提起了方才之事。 “婉姝可知怀玉与宴安因何不对付?” 婉姝摇头, 接着又问:“师娘可否告知?” 只见师娘叹了口气, 却是沉默起来,面色犹豫, 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但也只是片刻,师娘便似下定了某种决心,愧疚地看了婉姝一眼, 接着目光投向床外, 缓缓道来。 “这还要从十几年前说起, 怀玉母子千里迢迢从青州来到信都投奔亲人,却未能找到其人, 机缘巧合之下见到了我儿媳小莲, 二人幼年有过一段邻里情谊。 两人相认后,小莲见母子二人孤苦无依, 为他们赁下一座小院,平日也会过去照看一二,日子长了, 便问怀玉母亲将来适合打算。 女人嘛,总要有个依靠才好在这世道存活,何况她一个弱女子还带着年幼的怀玉, 想来也不愿总受人恩惠,郁郁寡欢。 那秦啸澜素有好名声,更是信都城爱妻之典范,其元配妻子去世几年,无人见其流连女色。 宴安与秦大人乃是同窗,关系一向不错,眼前好友终日沉郁,又得知怀玉母子的处境,便有心促成一段姻缘。 本也是一片好心,秦大人与怀玉母亲亦是一见钟情,很快便成了婚,婚后十分恩爱。 奈何命运弄人,二人成亲两年后,秦大人元配亡妻的表妹突然来投奔,且相貌比之更似其元配,渐渐地生出许多误会,谁也没料到怀玉母亲会想不开,在夜里悬梁自尽了。 后来,怀玉失踪,我们与秦家找了许久,却始终寻不到人,再见怀玉已是几年后,他到九华书院读书。 夫君观察一段时间后,见怀玉在顾府过的好,夫君便未提及往事,可到底是宴安夫妻做媒,成了孽缘,夫君心存愧疚,又见怀玉聪慧,便破例收为关门弟子。 怀玉勤奋好学,尊师重道,且他走丢时年岁不大,夫君以为他可能已经忘了过往,有次留他过节,正好碰上宴安,宴安有心助他入仕,奈何…… 哎,宴安也是个倔脾气,见怀玉不待见自己,再未主动说过一句话,二人当年便如今日这般,夫君几次说和不成,只能尽量避免二人见面。 至今二人已有三年不曾碰面,我知道怀玉心中怨恨难消,任何人都难以接受母亲惨死,我与夫君都不敢奢求怀玉原谅。 可怀玉如我们俩的亲儿,见兄弟俩如此冷眼相对,我们这两个老家伙实在是心如刀割。” 婉姝闻言,上前为师娘拭泪,反被拉住双手。 “姝儿,师娘已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旁人如何说道我都不在乎,只这一桩憾事,你可愿帮师娘劝劝怀玉?” “师娘别这么说。” “婉姝。” “师娘放心,我会与怀玉相谈此事。” “哎哎,好孩子。”师娘抚手称赞,接着侧头抹掉眼泪,并顺势说回布料。 “想着你们这两日会来,特意挑出了这些鲜亮颜色,你拿去回头做几身衣裳,趁着年轻可莫要亏待自己。” 婉姝一眼看出眼前的料子是织贝和云锦,都是极难得的名贵之物,且产自扬州,必然是屈大人带给父母的年礼。 婉姝实在不好意思收此重礼,且屈大人与怀玉之间的内情尚未明了,她直觉也不该收下,便道: “年前已从师娘这收了许多,明年都不缺衣裳穿了,我晓得师娘疼爱怀玉我俩,可总不能回回连吃再拿,没得教人说是厚脸皮。” 见师娘要劝,婉姝赶紧拉起师娘的手撒娇,“下次吧师娘,咱们说了好一会儿话了,是不是该开饭了,我打早上就惦记着您的绣吹羊,特意空了腹,现下又馋又饿,您怜怜我嘛。” 婉姝在师娘面前一向是娴静端庄的,头一次这般小女儿姿态,直接将人逗笑了,此前沉重的气氛也彻底消散。 “好好,饿着谁也不能饿着咱们婉姝,走,吃饭去。” 两人回到正堂的时间恰到好处,饭菜刚好上齐,在师娘的招呼下,众人围坐一桌,开饭。 婉姝暗中打量着,见男人间的气氛并未缓和,便低下头默默吃饭,偶尔接一句师娘的话。 饭罢,二人以赶路为由,并不打算再逗留。 “你去送送你师弟。” 屈游用不容拒绝地口吻指挥屈宴安,后者木然应下,带着两个儿子送人。 直到走出大门,屈宴安才与楚怀玉说了今日第一句话。 “你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楚怀玉闻言也是今日头一次拿正眼瞧他,二人无声对视着,似一场谁也不服输的眼神较量。 “我去车上等你。” 婉姝出言打破两人的僵持,率先上了马车,旁边两位少年也趁机退远,不敢偷听两人谈话。 “你是不是觉得你母亲是我故意推至秦啸澜面前的,就因为她与姜氏长得有几分相似?如此未免太小看了秦啸澜。”也小瞧了他。 屈宴安嘲讽式的解释令楚怀玉笑了,笑得善解人意,甚而点头附和。 “秦大人自不是那等看重女色的下流之辈,他看重的也从来不是我娘,而是屈大人您,我娘不过是你们利益交换中最无足轻重的一环罢了。 她可以是任何一个女人,您选中她,大概是想着她的容貌可以再传出一段佳话,能将双方利益捆绑的更紧密一些吧? 只可惜,你不曾全心全意爱过一位女子,故而并不清楚此等举动对秦啸澜这种人来说,实在是令他恶心,反倒不如随便搪塞的女人,他或许还能当个花瓶多摆几年。 大概只有我娘那个傻女人相信其中有真情吧,所以她注定没有好下场。 在下早已不是当年稚儿,自然不会将这一切怪罪在屈大人身上。 所以,屈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他十岁就想明白的事情,怎容屈宴安三两句就想唬弄过去?真是笑话。 屈宴安瞪眼瞧着楚怀玉故作笑态的嘴脸,忽觉心头发凉,从前只知此子有几分聪慧胆识,此刻才知竟是个狼崽子。 不,是已经成年、十分记仇且会咬人的狼犬。 “秦淮是姜氏表妹的儿子,但非是秦啸澜亲子,你好自为之!” 眼见和解不成,屈宴安也不再多言,撂下这一句便甩袖离去,在旁人眼中,颇有几分恼羞成怒又说不过对方,只好放下狠话就愤然离去的意思。 楚怀玉忽视某两位少年投来的佩服好奇目光,转身向马车走去。 …… “那你为何还要拜师屈先生?” 这是婉姝在听完怀玉叙述过往后发出的疑问。 据怀玉所说,屈宴安与秦啸澜关系要好,两人的妻子也来往甚密,当年是屈宴安的妻子翁氏主动与他娘搭话。 两人年幼情谊再深,也只到八岁,后来再没见过,又多年不曾联系,怎会一眼认出?打从一开始翁氏就看中了他娘那张脸。 之后便是秦啸澜借着家族势力与屈氏名望步步高升,屈宴安也得到了他想要的实权。 今日解释之举,以及最后那句看似提醒之言,绝非出于好心,他要拉拢的也不是他楚怀玉,而是顾楚两家。 以顾家最近的处境,此番作为可谓是十分大胆冒险,这对一向稳中求进的屈宴安来说亦是非常之举。 楚怀玉很难不去猜测,是秦啸澜做了什么,让屈宴安觉得受到了威胁,或者两人早已貌合神离。 至于原因,大概与秦淮的身世有关。 只是楚怀玉一时猜不出秦淮的身世有何特殊,便未与婉姝提及这一层。 面对婉姝的疑惑,楚怀玉真心笑了笑,眸中映出几分温情。 “自然也是利益交换,当年受了顾府莫大的恩惠,再想娶到阿姐,便不能一味地依赖顾府,没得教岳父岳父小看了,阿姐说是也不是?” 且他当年才出狼窝,防备心强,一心想往上爬,又不确定顾府是否为另一处虎穴,自然要做两手准备。 好在顾家多是真心,他也如愿能与阿姐共度余生。 有真情,拥爱妻,人生无雪尽是春,哪还需看身处是高低? 楚怀玉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巨大的满足感,这比新婚夜更让他得意,也更令他安心,如漂泊之子终于得以安居。 他伸手抱住婉姝,下巴搁在她肩头,眼睛直勾勾盯着近在咫尺的、有些发红的脸颊。 “阿姐,不提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了,前两日下雪不少,路不好走,我们别赶着回家了,到庄子休整一晚吧。” 婉姝虽因怀玉突如其来的暗恋之言有些害羞,到底心疼他过去的遭遇,当即点头答应。 直到夜幕降临,她终于意识到不对,立马从甜蜜相依、越发暧昧的氛围里抽离出来,问道: “你说去哪个庄子?” 楚怀玉一脸无辜,“咱们家有什么产业阿姐最是清楚,从信都到鹿城之间只有一个庄子吧。” 就是婉姝嫁妆里的那个,带温泉的庄子。 楚怀玉:“冬季温泉,甚妙,是我跟着阿姐沾光了。” 婉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待到庄子,婉姝瞧着一切准备妥当,招呼她去泡温泉的怀玉,只当没看见他眼中的雀跃,抬手掩唇打了个哈欠,接着柔声道: “我困了,你去吧。” “……” 楚怀玉如遭雷劈地呆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婉姝朝内室走去。 “阿姐!” 第132章 夫有所求 “阿姐!” 楚怀玉一个箭步追上去, 直接将婉姝打横抱起来。 婉姝受惊尖叫了一声,本能地勾住怀玉脖子,随即瞪目嗔声质问, “你作甚?” 楚怀玉坏笑了下,低头小声道:“阿姐放心, 我已打发了下人,没人知道我们做什么的。” 那日在顾府早上恩爱后,婉姝的紧张幽怨他全看在眼里, 之后更是几日都不教他近身。 知她害羞, 他亦不想被旁人打扰好事,故而早做了打算。 话落, 楚怀玉立刻快步朝温泉池而去,任凭怀中人儿急声阻拦,甚而出手拍打, 都丝毫动摇不了他要与她共戏温泉池的想法。 婉姝眼瞧着距离温泉池越来越近, 她手都打疼了, 某人反倒笑得越发荡漾,还“善解人意”地教她省些力气, 留着一会儿用。 见他竟这般厚脸皮, 婉姝又惊又气,还有一丝慌张害怕, 她可忘不了上次书房荒唐时某人亢奋的样子。 “你混蛋!” 眨眼间二人已经进了汤室,婉姝一时情急,脱口骂人。 楚怀玉闻言脚步微顿, 随即走到水池边,踢开鞋子,就这么抱着婉姝一起在边沿石板上坐下。 小腿没入温水中, 他搂了搂被迫横坐在他大腿上的婉姝,修长的手指去挑她衣带,同时在她耳边哑声安抚。 “阿姐莫怕,我不乱来,会让你高兴的。” 婉姝瞪着怀玉,微红的眼眶内含着泪,要落不落,楚楚可怜。 二人对视片刻后,婉姝吸了吸鼻子,满含怀疑地问:“真的吗?” 真的不乱来? 明知婉姝在问什么的楚怀玉脑袋一歪,忍不住勾起唇角,似意味深长地道了句,“当然。” 而后低头深深地吻了过去,同时慢条斯理地一件件解下婉姝的衣裳,随手抛至身后,随着内衬落地,二人的身影慢慢藏进水下。 一池泉水袭,两只鸳鸯戏,春水浴红妆,高月呼夜晚,波不定,情难停,总是来,又是去。 …… 二人折腾完依靠在池边停歇,温泉解人伐,婉姝不知不觉打起了盹儿,之后被怀玉抱回卧房也没睁眼。 本该这就么沉睡过去,却有什么东西在她脸上轻轻游走,令人发痒,教她不能安睡。 迷迷糊糊间,怀玉低沉而清晰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阿姐,你听过师娘的描述,也听了我的说辞,你是如何想的?我记恨屈宴安,却又拜师其父,你会不会觉得我阴险又小气?” 婉姝勉强睁开眼,抓住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虽然极度困倦,却万分庆幸自己没有收下师娘的礼物,并认真道: “无论旁人如何评判,我都相信你说的,你记恨讨厌之人,我也不会喜欢,若早知你心中委屈,我定不会去屈家的,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与你共进退。” 楚怀玉眨了眨眼,觉得眼眶有些酸涩,索性身随心动,扑过去将人抱住,感动地唤了声“阿姐”。 人之大幸,爱我所爱,所爱为妻,吾妻拥我。 “阿姐,我好爱你。” “我会永远爱你。” “我只在乎你。” “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的对吧?” “我会让你高兴,阿姐……” 楚怀玉一边呢喃一边在婉姝脖颈间亲吻,又从下巴吻至双唇,感受到她过于平静的呼吸,方抬眸向上看去,才发现婉姝已经睡着了。 “……” 楚怀玉静默片刻,终是无奈地给婉姝掖了掖被角,接着起身下榻,披上外衣脚步轻缓地去了隔间。 烛火昏暗,楚怀玉坐在案前静思良久,最后铺展一张白纸,提笔写下一句话。 “秦淮生母乃尔表姨,父不详,知否?” 接着将纸折好,放入信封中,并写上“秦眉亲启”。 礼尚往来,就当是上次的回信吧。 至于秦眉收到这个消息会什么心情,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楚怀玉一身轻松地回到榻上,钻进温暖的被窝,怀抱爱人,心满意足地很快入睡。 …… 第二日便是初四,怀玉假期最后一日,夫妻二人早早启程回鹿城,进城后没有回府,直接前往周家拜年。 到了才知周家今日有客,对方婉姝还见过,正是高大健壮的陇西青俊——李狄。 “这位是陇西邻家儿郎,自小喊我一声伯父,今日也是来拜年的。” 新年大喜,周舅舅面上也挂了笑,热情地招呼着二人,并递上两个大红封。 但是介绍李狄时,态度明显冷淡了些。 李狄如未察觉,爽莽地上前朝二人抱拳,并粗声喊人。 “李狄见过表兄表嫂,新年吉祥!” 婉姝下意识转了转目光,便见周舅舅瞪眼忍怒,周瑛脸色涨红低头藏面,周怀瑾夫妻则面色尴尬地左右使眼色。 只有舅母和小表妹周洁笑得真心实意,后者单纯是因过年以及刚刚收到的大红封而开心,舅母则是满意李狄的表现。 舅母郭氏适时地开口。 “都不是外人,说起来小狄与怀玉同岁,且都是善良诚挚的好孩子,必是有话可说。 午饭还有些时辰,你们男人自去谈天说地吧,我们女眷去后院说会儿话。” 郭氏说完,便招呼着女眷们往后院走去。 周洁蹦蹦跳跳地跟在后头,摸着荷包里的红封,忽然眼珠子一转,趁母亲没注意时跑到婉姝身边,悄悄拉了拉她衣袖。 婉姝看见小表妹的眼里闪烁的光芒,配合地弯下腰,便听她快速而小声地说道: “表嫂,偷偷告诉你,李狄是我姐的前未婚夫,现在还想娶我姐呢,但是我爹说他们家都是势利眼白眼狼,不同意。” 说着还朝她挤眉弄眼,“但我娘和我姐乐意啊。” 郭氏发现女儿作丑态,立刻喝止。 “周洁,好好说话,像什么样子!” 周洁吐吐舌头,跑走了。 郭氏又气又臊,指着那猴子似的背影点了又点,隐忍骂道:“过了年都九岁了,还泼皮似的,这大的小的,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周洁和嫂嫂龚氏默默低头不敢接话茬,心道亏得在婉姝面前,否则全府都要听到母亲吼声不可。 婉姝见舅母面色也不敢放肆,只道:“表妹这年纪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再过两年自会收敛,舅母不必过忧。” 郭氏转头看向婉姝,立刻变了脸色,笑容如菊,道:“是是是,若是再过两年还这样,便将她送去你身边做两年丫鬟,就不信治不了她。” 婉姝吓得直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怎使不得,我呀,也不奢望她能像你了,便是有春燕这丫头几分仪态便是烧高香了。” “……” 舅母越说越气,一路数落小女儿,旁人插话都难。直到进了屋子,几人围坐暖榻上才停下。 “你父亲带兵去了,你母亲还好吧?若是府中无趣,大可鹿城来呆一阵子,有我等陪着,也能开怀。” “府中有兄嫂照顾。” “你嫂嫂是个知书达理的……” 一番问候完,郭氏忽然转头让周瑛去找周洁。 “你们表嫂来了也不知跟前伺候,这丫头越发没规矩了,去将她找来。” 周瑛心里却明白,这哪里是找妹妹,分明是要支开她,好谈李狄。 虽然不明白为何谈论她婚事时,她自己都不能旁听,但还是顺从地离开了。 周瑛一走,郭氏便旁敲侧击问婉姝如何看待李狄。 婉姝有些惊讶舅母会问自己的意见,但一想两家的关系,便立时明白了。 舅母这是在告诉她,周家与楚家一条心,若李狄身世有问题,会影响怀玉仕途,他们便狠心棒打鸳鸯。 “这,只方才短短见上一面,我实在看不出什么。”婉姝为难道。 郭氏却是笑了,“说的也是,婚姻大事总得谨慎些,多考察考察也无妨。” 婉姝怎会不知,舅母表面是在问她,实则是要怀玉做决定。 而周舅舅对李狄虽然冷淡,却没将人赶出去,而是留人一起用饭,便是留了余地。 既然留有余地,便说明周家对李狄是满意的,愿意促成这桩婚事,只要怀玉点头。 在场之人心照不宣,提过这一嘴便迅速转移了话题,好似只是随口一说。 回到楚府后,婉姝提及舅母的话,怀玉也立刻明白了周家的用意。 婉姝斟酌道:“舅母一片慈母之心,约莫是觉得你在朝为官,懂得多谢,想让你帮忙过过眼。” 楚怀玉笑着点了点头。 “我会查查此人。” * 京城·秦府 容貌出众的青年倚在暖阁方榻上,一手执棋谱,一手捻棋子,沉思许久落一白子,又思索半晌再落黑子。 看着像是研谱自奕的棋痴,实际上棋局才进行到一半,他的视线便不受控制地投向窗外。 窗外红梅招展,开得正艳,但在青年的容貌下也显得黯然失色。 这幅场景落在旁人眼中,便是一副以梅花为衬的美人图。 小厮进屋时,即便伺候数年,也忍不住在心中感叹一句大公子貌美更胜从前。 “公子,有您的信。” 正在出神的秦眉闻声转过头,看向小厮时目光早已清明。 小厮恭敬上前奉信,“是鹿城来的。” 秦眉眉头微动,抬手拿过信,亲自用书刀挑开火漆,往常这种事他都懒得动手的,实在是惊讶能收到回信。 虽说间隔时间稍久,信中内容多半也不会有什么好话,但足够挑起他的好奇心了,这很难得。 拿出信纸时,秦眉嘴角微扬了扬,熟悉他的人便知他此时的心情极为不错。 但在打开信纸后,原本微扬的嘴角忽地扯出明显的弧度,如世上最艳丽神秘的花朵忽然绽放。 “有意思。” 小厮却被吓得跪了下去。 大公子上次这样笑,还是几年前有纨绔嘲笑他腿疾,被他当街砍掉双唇的时候。 没错,不是双腿,而是双唇,因为伤情不重,对方闹到京兆尹去,大公子也没受什么惩罚,但直到现在那纨绔都没脸出门见人。 虽说是他们家大公子不善剑,不小心手滑了才导致其惨状,但,但真的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啊啊啊。 他也不想表现出害怕,但他没控制住。 秦眉轻瞥了眼抖如筛糠的小厮,忽又好心情地笑了。 “出息。” “啊?”小厮一时没听清,小心翼翼地抬了抬头,一脸蠢懵相。 “出去。” “是!” “等等。” 刚走到门口的小厮瞬间僵住,又极快地转身弯腰待命。 “秦淮在做什么?” 听是问二公子,小厮松了口气,同时立马恢复到正常状态。 “回公子,二公子自打除夕被放出来,似是心中含冤,最近一直与几个纨绔混在一处,昨晚去了映月楼,这会儿还没出来。” 话落,小厮隐约听到几声手指敲击桌面的轻响,很快听到大公子下命。 “将人带回来,继续关着。” “是。”小厮领了命,犹豫着抬头观察大公子脸色,问,“是以您的名义,还是老爷?” 秦眉微笑,“你说呢?” 小厮一个激灵,“小的明白了!” 大公子是公认的圣洁高雅,怎么会因为心情不好就关便宜弟弟禁闭呢? 问就是二公子行事荒唐,惹怒了老爷才被罚的!反正老爷也不会否认。 秦眉抬手让人退下,接着随手捻起一枚棋子,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最后落在棋盘某个位置。 两个时辰后,夜幕降临,棋局终于结束,却未分出胜负。 自奕打了个平手,很合理。 秦眉动了动发酸的脖子,目光在房梁某处一扫而过,接着淡声开口。 “今日开始去跟着父亲,每晚子时汇报。” 房梁上的气息有一瞬的停顿,似在犹豫要不要受命,但很快便做出了决定。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地,朝秦眉抱了下拳,接着从窗口飞出,消失在黑夜中。 第133章 秘粉 怀玉上值后, 婉姝又恢复了规律而平静的生活。 打理内宅,核查各产业账目,还要关注鹿城某些人的动向以便为善堂寻主, 以及偶然出门赴约,维护人际关系。 这日, 众人受黎氏邀约再次相聚养生馆,且多了几位生面孔。 据说养生馆开业不满一月便名动贵妇圈,已经有其它县城之人慕名而来。 便是距离稍远, 妇人小姐们不便出行, 也不乏派亲信来买药者,每日都要排队等待。 今日黎氏特意关门清场招待众人, 可见重视。 众人表面不说什么,心中无不赞叹黎氏大气,亦有人被这番贴心之举打动, 对黎氏的态度明显亲近起来。 “呀, 我怎么瞧着自己白皙细嫩了许多, 从前我也用珍珠粉敷面,怎的不见这般效果?” “哈哈, 我等头一回来时, 也如房夫人这般惊叹,一问才知黎姐姐在其中加了美白秘药, 不过黎姐姐说什么也不肯透露秘方。” “若是见人便说,如何还算是秘方,我这养生馆还指望这个赚你们的银两呢, 自然不能教你们知道其中道理。”黎氏笑着接话。 房夫人对镜欣赏半晌后,手一挥,朝侍女豪气开口。 “不愧是名医世家出身, 出手不同凡响,先给我拿五十副,等我回府就派人送银子来。” 一副秘粉五两银子,绝对称不上低廉,但对贵妇们来说不值一提。 房夫人并非头一位初次体验后便当即下单的,侍女闻言却面露难色。 “抱歉夫人,库存数目有限,馆中规定每位客人一旬最多只能买十副,不过此秘粉每日一副即可,多用无益,夫人若是担心用完不能及时买到,可以签订长期契约,馆内会派人定期送上门。” 房夫人苗氏,是审刑院右使房惠的妻子,房氏在柳州举足轻重,朝中亦有要职,来到鹿城多受讨好,从未遭到为难。 头一次遇到银子花不出去的情况,苗氏心里不大满意,面上勉强维持着笑容。 “这样啊。” 这时黎氏出声呵斥了侍女一句,“你个没眼力见儿的,今日来的都是贵客,哪能与旁人一样,还不退下。” 接着转头对房夫人笑道:“苗姐姐放心,五十副秘粉一会儿便送到你座驾上,且日后无论何时,只要姐姐想要,妹妹便是打着灯烛,亲手现做也会奉上。” 房夫人心中熨帖,再次笑得开怀,“有黎妹妹这张巧嘴,难怪生意兴隆。” 黎氏叹气,“如今药材短缺,价格飞涨,不怕姐姐取笑,我见识浅薄,半点未料到这般情形,定下限量和契约之法也绝非故意为之,库存确实不多了,若非年前已经将话说出去,怕姐妹们笑话,早就关门大吉了。” 药材价格的变化尚未扩展到民间,鹿城百姓还没受到影响,但在场的夫人们皆非普通身份,对此都有耳闻,故而并不怀疑黎氏所言。 有人当场询问黎氏什么药材紧缺,说自己有些门路或许可以帮忙。 黎氏对此大为感动,并做出承诺,“若能解此燃眉之急,妹妹以及家中姊妹来我馆中做任何项目绝不收费,家中大夫亦随时听候差遣。” 比起美容养颜,自是生命健康更为重要,有黎氏此番承诺,往后遇到疑难杂症,何愁不能请动黎氏名医? 不少人对此心动,纷纷表示愿意帮忙。 房夫人也道:“我虽不能保证寻得多少药材,那什么长期契约就签了,否则真教如花似玉的妹妹为我熬灯油,损了美貌,齐大人怕是要提刀上门。” 一席话惹得众人发笑,气氛瞬间恢复轻松。 “苗姐姐别取笑我了,我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哪算的什么花。”黎氏哭笑不得地说道,接着目光一转,看向婉姝。 “像婉姝妹妹这等姿色年纪,才是貌美如花呢。” 众人视线落到婉姝身上,眼中不□□露出羡慕之色,一人忽而感叹出声。 “我女儿今年四岁,常被长辈夸赞白嫩,我却是瞧着楚夫人的肌肤更为雪白透亮,今日见楚夫人对黎姐姐的秘粉似乎无甚兴趣,想来是有更好的美容秘方?” 此话一出,婉姝立刻察觉到众人眼神的变化,其中不乏目光不善者。 再看说话那人,婉姝颇有印象,正是她初次参加聚会时,比她提前到场的郑氏,且此人似乎与许氏有过节,常常说话带刺。 如今看来,似乎不止如此。 郑氏一番话使得婉姝成为了所有人的关注点,倘若她否认有秘方,说自己天生肌肤好,便有炫耀之嫌,容易惹人生厌。 如果承认自己有养肤秘方,她还真有,可若在此公布出来,就是形势所迫,非但得不到感激,还会教人觉得她软弱可欺。 婉姝可不想教人看低了去,当然也不会外泄母亲传授的秘方。 “真的吗?上次从黎姐姐这拿了秘粉后我就回了娘家,没来得及用,回鹿城这几日每日都在用,丫鬟们说我肤色变好许多,我还当是在哄我。 今日得了这位夫人的夸赞,倒是容不得我不信了,黎姐姐,我真的比之前白了吗,不会是两位姐姐联合起来拿我取乐吧?” 黎氏愣了愣,随即笑道:“婉姝天生丽质,用了秘粉更似仙女,往后我看谁敢说我这方子的不是。” 婉姝也笑,并且适当地露出几分羞色,“那,我今日也想买五十副,黎姐姐可许?” “自然,不过也望婉姝妹妹体谅姐姐的难处,若是有药材商的门路,定要想着我才是。” 黎氏答应的痛快,随后的要求也似随口一说,却令婉姝拒绝不得。 “我定会帮姐姐留意。” 婉姝笑着应下,心里却生出了几分怀疑,因为她的确认识个药材商,正有黎氏所需药材,此人前几日她才见过,正是李狄。 众人不知婉姝内心所想,见二人达成协议,方才不好意思或是不敢跟着房夫人沾光的,这会儿纷纷跟风表示自己也要五十副秘粉,或是签订长期契约。 黎氏一一答应。 郑氏看着众人融洽和谐的氛围,用足了力气,脸色才没铁青。 她原以为顾婉姝就算有几分聪明,到底年纪小,没经过事,面对众人的压迫,左右为难之下必然乱了阵脚。 但她万万没想到,这小妇竟然面不改色地,只两句话便躲了过去,且明明认识她,却故意用“这位夫人”的鄙薄字眼称呼她,不就是想让其她人也轻看她? 呵,年纪轻轻便如此圆滑,表面却装的一派天真,果真是有个大族出身的好母亲,小小年纪就养出了这等心机。 郑氏下意识看向黎氏,见她连个眼神都没分给自己,其她人亦然,不禁暗中攥紧了拳头,恨恨地垂下脑袋,不再发言引人注目。 众人一番说笑后,护肤体验也就此结束,黎氏又请大家到客厅喝茶,聊了些家长里短,临近傍晚才散场。 婉姝登上自家马车,掀开帘子便看见一身官府的怀玉坐在车厢内,面上一惊。 “你怎得在这?” 楚怀玉抬手牵过婉姝坐到自己身边,并将暖手炉塞到她手中,这才回话。 “下了值得知阿姐还未回府,便过来等你。” 婉姝闻言,莫名想起上次聚会有人调侃许氏得丈夫痴爱,每次出门都要挂念,十有八九都要亲自接人,非要许氏讲讲驭夫之术。 许氏性子沉静,自是没能讲出什么,不知是不是羞的,这次聚会也没参加。 此时此刻,婉姝心想,或许不需要什么驭夫之术,只要两人真心相爱,懂得爱护彼此,贴心之举便是自然而然的。 心里这样想着,脸却是悄悄地红了。 楚怀玉并未察觉,因为他已经将人揽进氅衣下,用身子为之取暖。 春燕默默缩在车厢一角,下巴贴着胸,半点不敢抬头,只一味地懊悔自己为何没有留在车厢外。 …… 回到楚府天色已经暗沉,夫妻二人简单吃了些晚食,便早早洗漱上榻了。 婉姝将今日宴会上发生的事以及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你觉得会是我想多了吗?” 楚怀玉毫不犹豫地给出了意见,“我认为世上没那么多巧合,当你意识到发生了巧合时,八成早已入了别人的圈套。” 婉姝被这番言论惊到,立马支起上半身,凑近怀玉,半是惊疑半是惊喜地问,“你也觉得齐夫人可疑?” 想了想,又皱眉道:“可是她若想通过我们与李狄交易,大可以直接与我说,何必这番大费周章? 而且她今日请的那些夫人,大多有人脉背景,多数人都愿意帮她,她又何必针对我?” 依着郑氏对黎氏的讨好亲近,婉姝自然会怀疑郑氏今日出言发难是受黎氏之事,她只是没想明白何至于此。 楚怀玉伸手抚平婉姝眉间,肃声道:“大概是因为李狄手里有她特别想要的东西,但出于某种原因,不好宣之于口吧。” “什么原因?”婉姝瞪大眼睛,好奇追问。 楚怀玉微微一笑,“尚未可知。” “哦。”婉姝眼睛往上看了一下,立马翻身躺了回去。 楚怀玉无奈地收回手,接着探头过去,笑问:“阿姐不猜一猜?” 婉姝闭着眼道:“你都不知道内情,猜来猜去作甚,还不如早点睡,养足了精神,等明日再教人去查。” 楚怀玉不甘心地又凑近了些,呼吸打在婉姝的脸上。 “我虽还不知其目的,却是得知了些小道消息,或许与其有关,阿姐就不想知道?” 婉姝受不住脸上痒意,直接背过身去,故作不在意道:“不想,等你有了确切消息再告知我吧,唔,时间不早了,睡吧。” 只要她不好奇,就可以轻松度过今晚。 婉姝心中正得意,腰上忽而一紧,背后贴上来个火炉般的身躯。 “才到亥时呢,阿姐明日无需早起,别急着睡嘛……阿姐不想听我说话,我不说便是。” 婉姝猛地睁眼,只觉肩膀一凉,身上的寝衣已然被扯了出去。 “……” 第134章 回击 兵马司练武场 士兵们晨起操练完有两刻休息时间, 精力旺盛或是想要在上司面前露脸的人,会利用这个时间在练武场中比武。 当然,两位指挥使大人甚少观看, 多数时候都是几位校尉暗中较劲,时不时亲自下场较量, 其中以沈、张两位校尉斗的最厉害。 今日难得两方士兵没有发生冲突,因为有人先一步对张校尉发起挑战。 “请张兄赐教。” 张成见说话之人是韩硕,略有些惊讶。 韩硕毫无根基背景, 能从信都一介小兵升调至鹿城, 纯属运气好,为人更是谨小慎微, 从不与人起冲突,是几个校尉中最不起眼的。 今日这人竟敢挑衅他,莫非是被老沈那狗贼拉拢过去了? 张成心中冷笑, 瞬间将韩硕打入敌人的范畴, 心道待他升至高位, 必教此人后悔今日蠢行。 面上笑呵呵地朝韩硕抱拳,皮笑肉不笑道:“难得韩兄有兴致, 自当奉陪到底, 只是在下不曾与韩兄交过手,又是个粗人, 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韩硕咧嘴一笑,“彼此彼此。” 两个汉子褪下外衫, 撸起袖子走到武场中央,对视间,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几分狠厉。 在小兵们起哄声中, 二人同时双腿一蹬,如离弦的箭般朝对方冲去。 …… 郑氏因昨日在宴会上吃了瘪,从早起开始便气不顺,府中仅有的几个仆从,全都被她或罚或骂处置了个遍。 眼瞧着过了饭点,张成还不回家,以为他又出去鬼混,原本已消下去大半的火气迅速涨了回来。 待入夜后听到大门打开,知道是张成回来了,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影,问仆人才知竟去了书房,怒气瞬间达到顶峰。 再顾不得颜面,当即冲出屋子朝书房去,扯开嗓子边哭边骂。 “你个没良心的还知道回来,我辛辛苦苦为你生儿育女,为了你四处讨好伏低。 你不知心疼我就算了,净与那些个遭了瘟见不得别人好的人出去鬼混,你可知我今日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张家不大,几句话的功夫郑氏便走到了书房,未等她冲进去,房门便从内部打开,只见鼻青脸肿的张成正一脸阴沉。 郑氏来不及说话,便被一把扯进了屋,随着房门被关上,同时响起一道响亮的巴掌声。 郑氏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张成,也没心思再去关心他脸上的伤从何而来,目眦欲裂地尖叫起来。 “你敢打我,我和你拼了!” 郑氏娘家比张成富裕,算是低嫁,在张成面前本就骄纵,自打生了儿子更是挺直了腰板,哪里受过这等委屈。 一时失去了理智,说着还要扑上去挠人。 奈何张成是个武将,一下便抓住她手腕将她桎梏住,接着低吼道。 “你害我今日在同僚面前丢尽了脸面,刚刚我才得知是你得罪了信都顾家,蠢妇,你到底做了什么?!” 郑氏被张成吃人般的眼神吓了一跳,手腕也被攥得生疼,终于找回了几分理智,瞧着那张惨不忍睹的脸有些心虚,却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自到鹿城以来,我一直在黎氏面前做小伏低,只差给她当丫鬟了,还不都是为了你的仕途,你自己没本事教人给打了,凭什么怪我?” 张成没想到自己都成猪头了,妻子不关心就算了,反还指责他,被气得脸色铁青。 到底理智还在,他又没法子休妻,只好深吸口气,放软了语气,语重心长道: “我知你为我,为这个家劳心劳力,可我早就与你说过,便是攀上了齐家黎家,咱们人微言轻,稍有不慎就会沦为弃子,你讨好黎氏便罢,得罪顾氏作甚?” 见丈夫软了态度,郑氏委屈地落下眼泪,却记恨着打在脸上的巴掌,甩开张成的手,扭身扑向一旁的椅子坐下。 偏头不去看张成,一边抹泪一边气道:“我又不是傻子,怎会无缘无故去惹旁人?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家!” 张成早有心里准备,但闻言还是面色一沉。 “黎氏与你说了什么?” “顾氏手中有药材,只要搭上这个门路,往后养生馆的盈利可分我一成,只是说两句话罢了,我便……” 张成闻言叹气,郑氏虽说在家骄纵蛮横了些,却非蠢人,在外还是有规矩的,黎氏能说动她,只能说明那一成利润数目不小。 事已至此,只能扒紧齐家了。 张成想了想,道:“你明日便去齐家。” “做什么?” “你今日怎么与我哭的,明日就怎么对待黎氏!” 黎氏既然利用他们,就休想轻易甩掉。 * 郑氏去找黎氏的当晚,婉姝便得到了消息。 不必知晓郑氏如何哭诉卖惨,只她在张成被打第二日便登门齐家这个举动,便足以说明其中关系。 对于黎氏的算计,婉姝倒没怎么伤心,只是不大赞同怀玉的冲动之举。 “惩治小人有许多办法,你这般急着动手,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是你做的?” 楚怀玉见婉姝当真不在意黎氏,将手里剥好放温的烤栗子喂进她口中,随即轻哼一声,语气中难得带了几分意气用事。 “胆敢欺负阿姐,打他还要匿名不成?” 婉姝口中嚼着栗子,一时没能接话,接着便见怀玉莞尔一笑,又剥了颗栗子放在碟中,话音一转,道: “诚如阿姐所言,收拾一个人的手段有很多,张家也并非罪魁祸首,所以啊,我这样做其实还有别的目的。” 说完歪头朝她眨了下眼,颇有几分小孩准备恶作剧的神秘作态。 婉姝当即被勾起了兴趣,将栗碟推到一边,凑过去询问。 “什么目的?” “阿姐可还记得我曾说过,我得了些有关黎氏的小道消息?” 前天晚上的事,婉姝自然不会这么快忘记,且清楚记得某人还想拿这点与她换好处。 婉姝立马直起身子远离了些,看向怀玉的目光透着些许羞恼。 “说好的坦诚相待呢,你到底说不说?” 楚怀玉默了默,选择坦诚,“今晚我想与阿姐共浴。” 婉姝:…… 婉姝选择甩袖走人。 楚怀玉瞧着婉姝走向盥洗室,眼睛一亮,连忙追了上去,还没走到门口,便听见砰的一声,盥洗室的房门被狠狠关上。 楚怀玉被吓了一跳,站在原地摸了摸鼻子,接着走到门边,期期艾艾地开口。 “阿姐,我与你说笑呢……开开门嘛阿姐,我这就告诉你,保证知无不言……” 良久,婉姝开门出来,便见怀玉站在门口,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阿姐~” 婉姝扬了扬下巴,“该你洗了。” 说完便朝卧室走去,余光瞧见某人耷拉着脑袋去洗漱,哼笑了声。 待楚怀玉洗漱完回到卧室,主动交代所知消息,婉姝瞬间将方才的小插曲抛之脑后,一脸惊讶。 “白婴的叔叔暗中为黎氏大量收买药材?” 楚怀玉点点头,“已有三年。” 所以谁缺药材,黎氏都不会缺。 “那她还这般急着收药材作甚?”婉姝不理解,但觉得其中一定藏着什么大秘密。 楚怀玉同样有此怀疑,只是尚未查出什么。 “待我查清缘由,定头一个告诉阿姐。”楚怀玉一脸认真道。 婉姝噗嗤一笑,无奈地推了他一下,接着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这么多药材,绝非小事,我都不敢去想黎氏要做什么,想要调查定也不会容易,要不上报谢大人?” 楚怀玉摇头,“谢明元志在商业,比起仕途他更在意到手的利益,难保不会被收买。” 婉姝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你觉得周大哥如何?” 楚怀玉沉静的面容一垮,立马翻身躺平,漠声道:“不如何。” 婉姝伸手拉了拉他衣袖,“你考虑一下嘛。” 楚怀玉偏头看过去,脸色有些难过,语气也含着一丝赌气。 “阿姐明知我不喜他,何故提起,莫非这鹿城数十官员,无一人比得上他?” 婉姝心中大喊冤枉,解释道:“这不是谁厉害的问题,而是为着咱们自身安全,必须与可信之人合作。 上次我们帮了他,已有牵扯,再加上周楚两家的交情,他定不会出卖你,职务上也更方便行动。 事成了也有他的功劳,互利互惠的事情,我便是有私心,也全在你身上。” 听到婉姝这般理智的分析,又软声相哄,楚怀玉心里舒服了不少,面上也露出几分笑来。 婉姝见此,凑过去近距离盯着他的脸,笑问:“这回不生气了吧?” 楚怀玉立刻绷住脸,“还有点气。” 需要再哄哄。 “啵。” 婉姝低头亲了一口,笑眯眯地问,“还气吗?” 楚怀玉点头。 “啵。” “这回呢?” 楚怀玉抿唇忍住笑,继续点头。 “啵啵。” …… 与楚府的相亲相爱氛围不同,齐家夫妻俩的谈话就要平肃许多。 “夫人心急了。” “我也没想到那郑氏这般不中用,是我高估了她,事没办好,还有脸来找我哭诉,怕是那张成给她出的主意。” “此等小人,无需夫人费心,我会尽快将他调走,至于楚怀玉,一个意气用事的年轻人罢了,也好打发,总归不能教他们坏了大事。” 黎氏毫不怀疑丈夫的能力,便不再浪费口舌,转而问道:“到底何时动手?” “夫人,我们只需备足粮草,其余的不该问,也不能问。” “我只是担心药材补不上,万一被发现……” 齐善笑了笑,安抚道:“夫人莫忧,药材会有的,我已派人去取了。” 黎氏闻言讶然,但见丈夫眸中的冷然之色,识趣地没有追问。 …… 当夜子时,熟睡中的李狄忽闻院中有异动,瞬间睁开眼,起身拿起床头的长枪。 刚走到门边,便见窗户被人捅了跟手指细的木管进来,很快有白烟从中冒出。 李狄默默捂住口鼻,待对方放完迷烟,听着一阵脚步声靠近隔壁存放药材的屋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握紧了手中长枪,并未急着出去制止,等对方几人在隔壁进进出出几次,搬走了全部箱子离开,他又等了一会儿,才开门出去。 那群人运着数十笨重药箱,走的并不快,李狄很快就跟上。 一路跟至城西某处偏僻的私宅,李狄左右看了看相距甚远的邻居,确认只要不闹出太大动静,便不会引起骚动后,他提起枪杆便跃墙而入。 半个时辰后,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从后门大摇大摆地走出来,接着脚步如风地消失在街巷之中。 天蒙蒙亮时,夜香郎准时来到此地收夜香,在后门敲了又敲没得到回应,倒是将门推开了一条缝。 夜香郎发现后门没拴,惊了惊,见左右无人,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咽了下口水,壮着胆子将门推开。 很快,一道充满恐惧的叫喊声唤醒了城西的居民。 “杀人啦——” “灭门啦——” 第135章 智珠在握 李狄的遭遇婉姝尚且不知, 这日一早她便派人给许氏送去帖子,邀她到香水茶楼品茗。 她并未刻意隐蔽行踪,甚而是故意在郑氏找黎氏哭诉的第二日就与许氏亲近, 原因有二。 其一,配合怀玉对外表明, 韩硕暴打张成就是受楚家指使,意在回击齐家的算计,也是宣告两家就此结下梁子, 往后绝无修好的可能。 其二, 婉姝有意将善堂送给许氏,既是回敬韩硕对怀玉的支持, 亦能表示信任。 “听说许姐姐家中有位弟弟生来良善敦厚,自幼便四处行善,对待老人孩童尤为热心肠, 深受邻里爱戴。” 许氏闻琴声而知雅意, 听出婉姝是要帮扶自家二弟, 甚为惊喜,当即压下心中激动, 羞愧道: “我那二弟只是个无所事事的闲人, 大好的二八之年,每日书也不读, 就爱到处管闲事。 朋友结交了不少,也不见他作甚正经事,邻里都是宽和之人, 全拿他当孩子哄罢了,当不得夫人这般夸赞。” 婉姝听完却越发满意,擅长与人打交道的热心少年, 正适合做她这善堂的堂主。 “我倒觉得,少年人的不确定性是宝贵的,只不过有时需要长辈推上一把。” 春燕得了眼神示意,立刻将一小匣子置于桌上,打开推至许氏眼前。 婉姝笑着继续道:“我既称许姐姐一句姐姐,便兀自托大为弟弟打算一二,只望许姐姐别嫌弃。” 许氏见匣中有纸张,便拿起看了看,只一眼便赶紧放回去。 “使不得使不得,这太贵重了。” 许氏娘家只是做小生意的寻常百姓,韩硕亦非富贵出身,他们两家全部家当加起来怕是也换不来这地契,更别说还有染布秘方。 她是真的不敢收。 婉姝掩唇笑了笑,语气轻松道:“这院子可不是白送的,许姐姐不妨听完?” 许氏挪了挪臀,面色有些不安。 婉姝道:“我买下这院子是为了开善堂,奈何府中多事,力不从心,找上许姐姐也是存了死心,便是希望这善堂能开起来,好好经营。” 许氏仍旧不敢收下。 婉姝便让她将匣子拿回家,与韩硕商量后再做决定,若夫妻二人都觉得不妥,她定不勉强。 许氏这才不再推脱。 …… 与此同时,李狄的小院被一群官兵包围。 砰的一声,大门被踹开,十数官兵持刀而入,在门内站成两排,齐善从中间走进院子,停在手下保护范围内。 打头的官兵照例朝紧闭房门的屋子大喊。 “兵马司抓人,还不速速出来束手就擒!” 口中叫门,手上却已拿起兵器准备破门入室。 不料话音才落,房门便打开了。 李狄蓬头垢面地快步走出来,手上还在系腰带,显然才起床。 他跑到齐善跟前,带来一阵酒气,在官兵动手之前,那张唬人的硬汉脸竟露出谄媚的笑容来,点头哈腰道: “官爷大驾光临,不知有何吩咐?” 齐善肃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有人告你行凶杀人,跟我走一趟吧。” “什么?!” 李狄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后退一步扑通跪地,嘶声大喊。 “冤枉啊官爷,额就是个本分老百姓,就是冲着中土安稳,这才壮着胆子拉了几车药材千里迢迢而来,就是为了赚几个辛苦钱。 额才来鹿城不到一月,人生地不熟,只愁如何尽快将药材卖了,去杀人作甚啊,额平日杀只鸡都不敢,官爷明鉴啊——” 这一番喊冤,成功引起了左邻右舍以及行人的注意,小院外很快聚集了一些百姓看热闹,偏偏他们站的够远,教官兵找不到理由驱离。 旁人不知内情,齐善却比谁都清楚李狄是凶手。 见他不仅没畏罪潜逃,还如此张扬,想来是有所准备。 齐善瞬间意识到李狄是个难缠之人,但当着百姓的面,他不好妄下定论,只道: “有人证亲眼目睹你昨夜提枪杀人,兵马司只负责抓人,你有何冤枉到审刑院再说也不迟。” 李狄却不肯罢休,嚷嚷道:“我昨夜与邻居吃了酒,直到方才官爷们进门才醒,难不成梦游杀人?” 昨晚与李狄吃酒的邻居正在围观百姓当中,听到声音立刻小声应和道:“对对,这小子酒量还行,但比我差点,昨夜是我将他扶回家去的。” 身边人听了,好奇道:“这么说,人不是他杀的了?” 邻居虽然吃过李狄的酒,也不敢妄言,只问:“你们醉得走路都打摆子,还能半夜起来去杀人?” 闻者无不摇头。 “真喝大了,便是天上下刀子,脑子也清楚,但身体就是动不了一点。” 最终李狄还是被带走了,不过有邻居热心传说,他被抓时的场景很快在鹿城传开,大显无辜。 同时,城西惨遭灭门的宅院因为备受关注,很快有人挖出其中所住非是一家人,而是几个无所事事的年轻人。 做小生意的老实小伙与整日不敢正事的混混,自然是前者更易得到同情。 再得知宅院背后主人乃是某位不知名的富商,不少百姓猜测,八成是那富商背地里做了坏事遭人报复。 总之,百姓们对此事议论纷纷,关注程度已经到了各司长官都无法忽视的地步。 吴翰负责监察一方官员,为人十分低调,也从不刻意为难谁,但不代表他懈怠职责。 在听到风声的第一时间,他便向审刑院左使徐庸传达了重视,敦促其尽快破案。 而徐庸身为审刑院最高长官,事务繁忙,许多案子都是由右使房惠审理,他只需进行最终审核,确认没有漏洞后在结案书上签字即刻。 但事到如今,徐庸也意识到了案件背后似乎有人在推波助澜。 听着百姓们对官府的怀疑声,他甚至觉得对方有可能是冲自己来的,不得不重视起来。 房惠被请到公房主殿汇报案情,讲述的很客观。 “事发于昨晚子时,亡七人,有一人逃脱,名于泰,于今日巳时到兵马司求助,向副指挥使齐大人清楚说出了嫌犯李狄的身份与住址。 得知嫌犯武艺高强,齐大人担心其畏罪潜逃,立即带兵前去拿人,午时一刻将二人一起押送到审刑院。” 徐庸听出了不寻常,“一起押送?” “是。”房惠面色微微抽动,表情有些难以言喻,接着道,“据于泰交代,他与死者中三人因赌钱输大了,意外得知李狄手里有几车药材,便起了贼心,不料被李狄反追踪至住处暗杀。” 某种程度来说,于泰几人被追杀也是活该。 徐庸听完也有些无语,不过他当然不能说几人活该。 “就算真相如此,他们也罪不至死,何况还有无辜者丧命。” 徐庸说完,发现房惠神色变得更奇怪了,当即又加了一句询问。 “那李狄是如何辩解的?” 房惠回道:“李狄声称自己昨晚没离开过家门,有邻居做证,昨晚他醉得不省人事。” “早有杀心,故意装醉制造不在场证明?可于泰等人是临时决定作案的,李狄又如何能提前知晓?莫非是那药材有什么来历?”徐庸听得入神,不禁发出疑问。 房惠轻咳一声,唤回上司心神,语出惊人道:“下官正是从被盗之物着手调查的,结果发现并不是李狄的药材。” “何意?” “于泰等人所盗药材多是马蓟、白及,而李狄所运药材在进城时已经登记入册,并无这两种药材。” “会不会是买通了守城兵?” “当时是守城校尉亲自过目的。”为防止徐庸继续猜测最后恼羞成怒,房惠赶紧道出后续,“后来下官派人去李狄住所调查,结果发现李狄的药材好好的堆放在原地。” 徐庸当即瞪大了眼睛,“你是说,他的药材没丢?” “完好无损。” “……” “下官也是才得到消息,正打算请大人拿主意,这李狄,要不要放了?” “你有不放人的理由吗?!”徐庸声音陡然拔高,接着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道,“那个于泰在哪,胆敢戏弄官府,本官倒要看看是谁给他的胆子!” “是。” “等等,那李狄当真武艺不凡?” “据于泰说,那几名死者都是练家子,但无人在他手下挺过两招。” 徐庸听了,怒火消散些许,已在考虑将人收入麾下,面上不动声色,吩咐道:“放人不代表没了嫌疑,在此案结束之前,盯着此人,莫让他离开鹿城。” “是。” …… 正值傍晚,李狄走出衙门,一眼瞧见立在街对面巷角的周瑛。 夕阳的余晖洒在少女身上,仿佛为她披上一层金色纱衣,如神女,似天仙。 略一怔愣后,李狄嘴巴一咧,笑容灿烂地奔了过去,站定在少女面前时,垂在身边的手紧张地搓了搓裤缝,憨态十足。 “阿瑛,你来接我吗?” 下一刻,李狄痛呼一声,抱着小腿蹦了起来。 “踢我作甚!” 李狄的惊呼声在看到周瑛转身离去的背影时戛然而止,顾不上腿疼,赶紧追了上去。 他人高腿长,几步便走到了周瑛前头。 横臂拦下少女,对上她气呼呼的表情,原本理直气壮的少年瞬间败下阵来,垮下脸,十分不理解地问: “我被无罪释放了,你不高兴吗?” 周瑛忍住再打人的冲动,低声怒道:“别给我做这副委屈样,我找过表兄了,知道你都做了什么!” 李狄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楚怀玉竟然没有帮他瞒下来。 周瑛像是读懂了李狄的表情,怒气更甚,直接将人推开走过去,边道:“日后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离我家远点就好。” 李狄一听,这还得了,想要解释又发现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周瑛身边,商量道: “额那么做是有由头的,你先别气么,这里不好说话,要不你去额那?额跟你好好掰扯一下。” “我去你奶奶个腿儿!” …… 与此同时,楚怀玉下值回府,也将李狄被释放的消息告知婉姝。 婉姝松了口气,随即有些疑惑,“不是齐家做的?” 午时她听说李狄被抓,第一反应就是齐家在报复,但转念一想,以齐家的心计,怎么可能让李狄这么快脱罪。 楚怀玉看出婉姝的想法,笑了笑,道:“是,齐善大概是因李狄与周家的关系,想让我也受一回哑巴吃黄连的苦,便打算只盗药材,没对李狄下手。 但李狄早有准备,提前将药材掉了包,这被盗走的药材还是齐家藏匿的,他们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齐家此刻约莫便如那热锅上的蚂蚁,怕是自顾不暇,就算明知是李狄做的,也拿他没办法,还要防止审刑院查到自己身上,八成会选择自断羽毛为主动顶罪。” 婉姝听完嘴巴微张,一脸惊叹,接着狐疑地打量起怀玉,“你如何这样清楚?” 楚怀玉翘唇,“因为是我出的主意。” 见怀玉智珠在握的模样,婉姝心情也轻松起来,笑赞道:“楚大人真是神机妙算,令人佩服。” 楚怀玉立刻偏过头,抱拳做羞愧状,“娘子过奖了,不敢当,不敢当。” 婉姝好笑地推他一下,又道:“既然他们没打算对李狄动手,何故杀那几人?万一将齐家逼急了,不知又要做什么。” 楚怀玉收起促狭,语气略显无奈,“我也没想到李狄这般勇猛。” 制定计划时李狄说自己会武,也为了避免被齐家人发现端倪不敢行动,拒绝楚怀玉派人保护他。 但顾及着此人是周家未来女婿,楚怀玉还是派了崔黎暗中保护,以免齐家杀人灭口,不成想李狄这小子还真是有够含蓄。 犹记得崔黎在描述他如何不费吹灰之力,一枪挑一人,以为故意放跑于泰时的豪迈气魄后,发自真心的感叹此乃武学天才时,神情是那么的羡慕。 今日才收到李狄的详细信息,其中便包含他在武学上的造诣,楚怀玉看完后表示,他也很羡慕。 这小子竟然没拜过师父,全凭兴趣练就了一套枪法,当真是天生的练武奇才。 “阿姐也不必过忧,就像我方才说的,齐家比谁都不想让官府继续查下去,近期不会再有什么动作。” 见婉姝点头,楚怀玉话音一转,“阿姐今日见了许氏,结果如何?” 提起这个,婉姝有些泄气,“许姐姐好像被我吓到了,不知道能不能成。” 见时辰不早了,楚怀玉揽着婉姝朝卧室走去,安抚道:“这是好事,一定能成的,阿姐信我。” 第136章 撒网 正如怀玉所说, 第二日许氏便给婉姝递了帖子,说三日后弟弟许诚来鹿城,若是方便, 届时会登门拜访。 婉姝见了许诚,亲眼确认是个真诚聪慧的少年, 又以捐赠的名义给了他一些银子。 正月底,善堂正式开门,寄住在庄子里的孩子们搬了进去, 许诚又在贫民区救了几个, 善堂内已有十三个孩子。 值得一提的是,白婴并不打算尽快回益州去, 她想继续留在善堂,并请求楚怀玉帮她从叔叔手中夺回祖产,事成后愿以祖产以外的全部财产做为答谢。 当然此事是白婴私下找到楚怀玉谈的, 婉姝并不知情。 与此同时, 灭门案也已结案。 据说李狄被放没两日, 于泰经不住审问,承认那几箱药是他伙同另外七人从别处偷来的, 当晚他吃了些酒, 酒意上头想独吞药材,便杀了其他人。 酒醒后受不住良心的谴责, 迷迷糊糊中走到衙门,清醒后又不想受死,临时想起李狄这个药材商, 慌乱之下便诬陷了他。 听着有些荒诞,但查案多年的长官们见过更离谱的,后来存善医馆来报案丢了几项药材, 经过核对,正是于泰等人所盗之物。 且这存善医馆乃齐善夫人的产业,出于同僚之间最基本的信任,没人怀疑医馆报假案,也就没去深入调查药材来源。 最终于泰被判处死刑,秋后问斩。 …… 转眼已是二月,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也正是这个美好的时节,周瑛与李狄定下了婚事,来年春日成亲。 之后不久,婉姝收到母亲来信,说王彦青夫人病重,不久于世。 因着寿王府之前的种种作为,顾王两家在近两年少有来往,但情分还是在的,自当该去吊唁。 婉姝没见过魏洵兮,只从王燕茹口中听过只言片语,道是个恭顺娴静的女子,没有半点王室女的高傲。 而魏洵兮身子本就柔弱,这次突发急症,王家以最快的速度寻遍周遭名医,连王燕茹也请了黎氏帮忙,最终都无济于事。 婉姝早有耳闻,但见母亲来信,知晓魏洵兮恐怕时日不多,便与怀玉商量吊唁之事。 起初楚怀玉并不赞同她去。 “有岳母与长嫂去,阿姐风寒才好,不宜出远门。” 换季时婉姝贪凉早几日换上薄衣,咳嗽了几日,都是半月前的事了。 “我哪里那么娇弱了,再说,母亲与嫂嫂代表的是父亲与兄长,你与王大哥也有交情,总得有所表示,我若不去,难不成你自己请假去?” 楚怀玉想起与王彦青的“交情”,嘴角微抽,倒不是他胡思乱想瞎吃醋,而是最近不太平,他担心婉姝遇险。 婉姝看出怀玉有所顾虑,拉起他的手道:“我提前回信都,到时与母亲嫂嫂一起前往,兄长定会亲自护送,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想的这般周到,楚怀玉找不到理由拒绝。 若因害怕未知的危险而不教她出门,怕是还会惹她生气。 最终楚怀玉只能妥协。 “好,到时我与你一起去。” 婉姝见怀玉目光坚定,想到什么,轻声问:“你说,寿王世子会不会借此生事?” 若没记错,浔阳郡主的忌日就在几日后。 楚怀玉默了默,抚上婉姝脸庞,“阿姐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护你周全。” * 死牢 夜半时分,蒋昊被一阵锁链碰撞声惊醒。 大抵是封闭太久,加上长期被狱卒无视,他的大脑一片混沌,还以为到了放饭时间,麻木地挪向栅栏。 “蒋昊,出来。” 太久没听到自己的名字,蒋昊神情有些怔愣,在狱卒不耐的催促声中,才猛然回神,黯淡的双眸瞬间迸发出激动之色,上前抓住狱卒胳膊。 “是我娘来看我了吗?” 狱卒嫌弃地甩开,接着猥琐地笑了笑,“怎么,你们蒋家男人有半夜找娘的习惯?” 蒋昊被推地撞在栅栏上,若是以前,他必是要让狱卒付出惨痛的代价,如今却半点脾气也无。 他迅速站了起来,脸上露出讨好的笑。 “对不住,太久没与人说话,有些过激了,敢问是谁要见我?” 昏暗的灯火下,狱卒没注意到蒋昊藏在眸中的阴毒,也懒得与一死囚浪费口舌,又用力推了他一把。 “少废话,赶紧走!” 蒋昊一个趔趄,狼狈地往前扑了几步,险险稳住身形,便不敢再问了。 “是是。” 在狱卒的鄙视中,蒋昊边走边暗暗整理衣裳,最后停在一间十分封闭的牢房前。 狱卒打开房门,示意他进去。 蒋昊感觉有些熟悉,他好像来过这里。 容不得他回忆,便透过打开的房门看见了徐庸,他也终于明白过来这里是什么地方——专门用来审要犯的密室。 之前徐庸威逼利诱让他交代与他一起残害妇女的同伙,就是在此处。 蒋昊不明白自己都已认罪,几日后就要行刑了,徐庸还见他作甚。 他本能地往后退,但身后的房门已被合上,他退无可退。 徐庸瞧见曾经嚣张跋扈的纨裤子变得这般怯懦,温和地笑了笑。 “蒋公子不必害怕,今日本官来此,是有好消息要与你说。” 蒋昊就算变得再怎么迟钝,也不觉得徐庸对他这个作恶多端的死囚做什么好事。 但他还是没忍住问道:“什么好消息?” 徐庸没带手下,室内只有他与蒋昊二人,他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做出请的动作。 蒋昊犹豫了一下,心知自己没有拒绝的资格,老老实实走过去坐下,看起来很是不安。 待听见徐庸接下来的话,本就没敢坐实的他直接跳了起来。 徐庸道:“林家二公子前不久因食禁、药死在西街,李芸娘已经被捕归案,据其交代,你是暗娼馆的常客。” “胡说八道,我才不碰那些脏女人!” 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蒋昊连忙收敛起来,低声祈求道:“大人,死刑之罪我都已经认了,何惧这等小错,但我真的没去过啊,请您明鉴。” 徐庸笑了笑,“那李芸娘并未说你去那里是为了嫖,而是与一神秘人商谈要事,还说每次谈完你都十分高兴,打赏十分大方。” 蒋昊眸光闪烁,忽而一脸颓废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反正过几日我都要死了,徐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徐庸:“蒋公子急什么,不妨听本官说完,本官还没说好消息呢……只要你说出那神秘人的身份,本官可保你不死。” 蒋昊心中冷笑,面上却痛哭流涕道:“我这一生作恶多端,已经没脸活着了,我亦不知什么神秘人,还请大人让我回去吧。” 徐庸叫来狱卒把人带走,待人走远后,他走进隔壁房间,对里面的人道: “他一心求死,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贤侄可要亲自见见他?” 俊雅青年摇头,又问:“依世叔看,蒋昊可是真心悔过?” 徐庸哼道:“本官宁愿相信这世上有鬼,许是两日后就要赴刑场,怕了吧。” 青年思索片刻,郑重朝徐庸拱手道谢,又寒暄几句后离开。 …… 天将亮时,有个身着粗布麻衣男子从蒋府后门经过,似乎身体不好,靠墙咳嗽了几声,而后迅速走远。 不多时,蒋府后门被打开,小厮确认左右无人,走到男子停留过的地方,在墙缝中取出一细筒,揣进袖中迅速回府。 不多时,细筒便到了太太陆氏房中。 陆氏被心腹丫鬟轻声唤醒,起身靠在床头,她按了按因为睡眠不好而隐隐发痛的太阳穴。 丫鬟用绣花针打开细筒,取出里面的纸条递过去。 陆氏接过,打开一看,本就难看的脸色瞬间变得越发阴沉。 “周檀夜访死牢。” 陆氏死死攥紧纸条,眼中杀意与痛苦纠缠,显得有些狰狞。 这些人,为何就是不肯放过她。 “只有两日了吧?” 丫鬟知道太太在问什么,低着头不敢吭声。 …… 又是夜半,陆氏买通了狱卒进入死牢。 蒋昊看到母亲,激动地爬到栅栏旁,想问何时将自己救出去,但怕隔墙有耳,便问: “母亲,家里一切可好?” “我儿,家里一切都好,你受苦了。” 蒋昊听到一切都好,忍住咧嘴笑的冲动,伸手为母亲拭泪,乖顺道:“儿不苦,是儿不孝,让母亲费心至此。” 等他出去,一定好好孝顺母亲。 陆氏偏头抹掉眼泪,从食盒中拿出几盘蒋昊平日最爱吃的饭菜,一一递了进去,道: “都是你爱吃的,多吃些。” 蒋昊还想说什么,听到狱卒催促,赶紧端起碗胡乱吃了起来,时不时抬眼看母亲一眼。 陆氏只觉心脏绞痛,最后勉强扯出一抹笑来。 “对了,之前没来得及告诉你,香儿有孕了,已经五个月,大夫说是男胎。” 蒋昊惊喜抬头,“当真,我要有儿子了?” 这时狱卒走了过来,催促陆氏赶紧离开。 陆氏只得收拾好食盒起身,临走时不舍地看向儿子,忍痛道:“我儿,家中一切都好,你且安心去吧。” 蒋昊以为自己母亲是在狱卒面前故意演戏,立马将手伸出栅栏,哭喊道:“母亲~” 直到人走远,蒋昊缩到墙角,从口中吐出一物,是一块折叠多层的油纸,他打开油纸,里面包裹着一颗药丸。 纸上写着:临刑前半个时辰服用。 蒋昊咧嘴一笑,立马将药丸藏好,并将油纸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幻想外头的好日子。 翌日,蒋昊按照母亲的吩咐,在临刑前吃下药丸,没过多久,他的意识便开始变得混沌,甚至不知自己是何时被带到刑场上的。 最终铡刀落下,蒋昊到死都没反应过来,他的亲生母亲亲手递给他的非是救命之药,而是夺命之毒。 …… 蒋昊死后,有人第一时间将消息告知周檀。 “确定是蒋昊?” “是,咱们的人亲眼查过尸体。” 周檀皱起眉头,他原本以为,以蒋昊的性子,绝不会放过求生的机会,之所以拒绝徐庸的条件,定是已经有了打算。 要救死囚无非两种方法,要么劫狱,要么买通官府中人,用其他人替代蒋昊去死。 对此,周檀做了完全的准备,甚至请徐庸故意放松了对蒋昊的看管。 却没想到蒋昊真就这么死了。 “到刑场时,蒋昊反应如何?” 手下闻言愣了愣,接着稀奇道:“说来也怪,蒋昊那厮竟然没有半点挣扎。” 周檀默了默,幽幽道:“或许是他没法挣扎。” “您是说有人提前给他喂了药?可行刑过程中所有人都是徐大人的心腹,总不能是……”后面的话手下没敢说出来。 周檀摇头,“是他自愿服下的。” “啊?”手下不理解。 周檀没有为手下解疑,只道:“继续盯紧蒋家,不许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是。” 手下领命,准备离开时又听主子开口。 “楚怀玉近日有何动作?” “没发现异常,齐家也没什么动作,不过楚夫人今日离开了鹿城,应是准备去参加王家葬礼,可要派人盯着?” 周檀摆手,“下去吧。” 手下离开,周檀走到书架前,从中抽出一本册子,里面赫然记录着蒋氏所有重要人员信息,以及数年来所发生的各种大小事。 周檀再次仔细翻阅起来,最后停在蒋昊被捕时的相关记录,沉思良久,指尖在周映雪的名字上点了点。 “柳家。” …… 与此同时,楚怀玉也收到了蒋昊的死讯,眼中浮现些许嘲讽,没有丝毫的意外。 “真有母亲能对亲儿子下得去手啊。” 王小唏嘘了一句,而后问道:“蒋昊这里的线索断了,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楚怀玉很快敛了神色,不以为意道:“接下来的事自有人去做……望月城那边布置的如何?” 王小一个激灵,兴奋道:“已经准备妥当,只等鱼儿入网。” 第137章 失踪 阳春三月, 万物复苏,正是林间野兽活动频繁,适合打猎的好时节。 往年这个时候, 望月城王氏早已大开林场,广邀四方亲朋游山春猎, 今年却是静悄悄的,无人提及游玩之事。 原因无它,王彦青的妻子病逝了, 两人成亲不满两年, 说是新婚也不为过。 按理说,新妇病逝本是让人忌讳、不该大办丧事的, 可谁叫这位新妇是寿王之女呢。 寿王世子亲自赶来吊丧,王氏自然不敢触霉头,况且王彦青母亲与王氏太太是亲姐妹, 王氏还要帮着处理丧事呢。 不管是看在王氏还是寿王的脸面, 来吊唁之人络绎不绝, 这场丧事注定无法匆匆了事。 消息传到顾府已是第二日,婉姝同家人当日便动身, 夜间赶到望月城, 在城中休整了一夜,翌日早上前往王家。 婉姝跟着母亲, 上过香后慰问王夫人。 “节哀。” 王彦青妻子卧病时,楚氏也是出过力帮其寻医问药的,王夫人记着情分, 打起精神应对。 时下葬礼停灵多为三日,王家也请人算好了时辰,原定明早出殡, 故而今日宾客最多。 楚氏也只能短暂安慰几句,便退出灵堂与其她女眷相谈。 丧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临近午时,王家大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寿王世子来了!” 众人只见一小厮慌忙跑到灵堂外报信,未等王家人做出反应,魏洵涘已然带着两名侍卫冲进院子,直奔灵堂而去。 魏洵涘一袭素衣,更衬得身形消瘦,面色沧郁,若有人在一年以前见过他春风得意的模样,定会吃惊于他判若两人的变化。 只见他脚步匆匆地冲入灵堂,接着,一道悲痛的声音从中传来。 “妹妹!” 站在外头的宾客们面面相觑,他们只听说世子与浔阳郡主兄妹情深,却没想到一介庶女也能得这般看重。 在场之人都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在人家葬礼上说什么挑弄是非的话。 相应的,在魏洵涘宣布自己请了京城大师批算,要停灵七日,且请数十僧人诵经超度时,亦无人提出质疑。 只不过出殡日延后了好几日,许多远道而来的宾客无法在望月城久留,等不到出殡那日,索性今日便离开。 午时过后,宾客已然散去半数。 余下半数,到底是因着与王家的交情,还是为了讨好寿王府,便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了。 趁着魏洵涘应付宾客奉承之时,顾承封靠近王彦青,暗示来者不善,自己愿留下助其一臂之力。 王彦青木然的神情有一丝动容,却谢绝了他的好意,且言辞中亦有提醒之意。 “伯父出征在外,信都城还需顾兄坐镇,今日之事我早有准备,你尽管放心去。” 顾承封见他心有成算,便不再多言。 “我们明早启程。” 若有需要,他知道住处。 王彦青点头,目送顾承封走出灵堂,透过敞开的房门,与等在门外的楚怀玉对上视线,见后者微微颔首,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 自从鹿城动荡后,整个冀州受到影响,各地官员无不谨小慎微,缩起脖子做人。 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涌动。 无人知晓隐藏地下的巨兽会在何时何地跳出来作恶,大家能做的只有各自守护好自家地盘。 又在望月城度过风平浪静的一夜。 翌日,顾家人早早启程,傍晚顺利抵达信都城。 将人护送到顾府,楚怀玉没有进门,明日上值,他要赶夜路回鹿城。 “我与你一道回去吧。” 婉姝在娘家住了几日,又经一番奔波,就算这两日有怀玉陪在身边,还是有些想念自己的小家了,也不想与怀玉分开,于是才有此言。 楚怀玉看出婉姝的心思,心里高兴,却不忍她再受累,温声劝慰。 “晚上寒凉,阿姐前不久风寒才愈,哪里经得住连番奔波,还是留下好生休息,好不好?” 听怀玉又提起前段时间的风寒,婉姝就知道自己无法说服他了。 “好吧。” 虽然妥协,嘴巴却微微嘟起,一副失望的样子。 楚怀玉笑了笑,抬手为婉姝理了理耳边被风吹乱的发丝,顺势捏了下她的脸颊。 “三日后休沐,我来接你。” 婉姝脸颊微红。 母亲兄嫂还在不远处看着呢! “知道了!” 瞪了怀玉一眼,婉姝便提起裙摆跑到母亲身边去。 从顾家人的角度,倒是看不清楚怀玉的小动作,见婉姝的反应只当是她在耍小脾气。 楚氏不赞同地看了眼不见稳重的女儿,后者立刻垂下脑袋做老实状。 梁氏用手帕掩住唇角的笑。 顾承封只当没看见,朝怀玉笑道:“趁着天还亮,赶紧上路吧。” “路上小心。”楚氏道。 楚怀玉闻言称是,朝众人拱手告辞,翻身上马,最后看了眼婉姝,正瞧见她悄悄瞪他的小表情,忍住笑,双腿一夹马腹,扬鞭而去。 …… 望月城 纵然王家人不情愿,也阻止不了魏洵涘为妹妹大半丧礼的决心。 从他出现在王家这日起,数十僧人在灵堂外打坐念经,每两个时辰换一波僧人,夜间也不停息。 偌大的阵仗令王夫人心慌,一夜无法入睡,第二日便忍不住悄悄询问儿子世子到底想做什么。 王彦青清楚亡妻在魏洵涘心里没这么重的地位,他此番行动必是没安好心。 但母亲因着丧事已经心力交瘁,哪能再让她提心吊胆,便安慰道: “洵兮到底是寿王之女,世子做这些不算出格,母亲不要多想。” 才安抚好母亲,又有人前来吊唁,王彦青便去招待宾客,言行间虽无明显哀痛,但也不曾流露轻松之意,教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直到出殡前一日,王彦青已然面色沧桑,人也消瘦了几分,谁也不能说他不在意亡妻。 在母亲劝说之下,王彦青总算愿意早些回到卧房睡觉,不再如前几晚只在偏房凑合一两个时辰。 疲惫如斯,听着僧人诵经声,王彦青很快陷入了沉睡。 因着出殡时辰在卯时,翌日天还没亮王家便喧闹起来。 丈夫不需为妻送葬,但宾客还是要招待的。 府中只有王彦青一位男主子,自是要他招待男宾。 可眼瞧着宾客越来越多,却始终不见王彦青的身影。 管家一面招待宾客,一面派人寻找,结果莫说王彦青,便是近身伺候的小厮都好似人间蒸发,没有踪迹。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管家再不敢耽搁,立刻派人去通知王夫人。 王夫人得到消息,自是心急如焚,奈何出殡时辰将近,仍是找不到人。 就在宾客们也察觉到异常,开始议论时,魏洵涘站了出来,一脸沉重地给出了解释。 “夫妻情深,妹夫悲痛欲绝,撑到昨晚已是极限,而今病倒在床,无法起身,只能由我与王伯父招待诸位,还望见谅。” 王鸿远一脸茫然地看向父亲,表兄与寿王府的恩怨他清清楚楚,怎么会有什么夫妻情深,表兄更不可能为了魏洵兮病倒。 这魏洵涘在搞什么鬼? 王父比自家儿子更清楚王彦青的秉性,此刻没有露面,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令他无法出现。 接收到管家的暗中示意,他来不及多想,立马配合魏洵涘,先保住王家的名声。 “是是,还请诸位见谅。” 安抚好宾客,魏洵涘寻了借口离席,管家赶紧跟上去,恭敬询问:“敢问世子可知我家公子身在何处?” 魏洵涘眉头一皱,不满道:“本世子还想问王家呢,这么重要的日子,王彦青何故久久不露面,听你的意思是人不见了?” 管家面色僵硬,硬着头皮道:“世子方才为何……” 魏洵涘冷哼一声,“王彦青不知礼数,我寿王府还是要脸的,本世子不过是看在兮儿妹妹的面子上才帮这个忙,马上就要出殡了,本世子倒要看看,王彦青是不是真有胆子在今日缺席!” 管家无奈地看着寿王世子甩袖离去。 此时王鸿远凑了过来,狐疑地打量着管家,“怎么回事,表兄真的病了?” 管家苦着脸行了一礼,“有劳表少爷帮着招待客人。”说完匆匆转身离开。 “哎哎?” 王鸿远阻拦不及,叹了口气,怀着满心疑惑回到父亲身边。 王父看了王鸿远一眼,好似没看到他眼中的欲言又止,继续与客人寒暄,始终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待到了时辰,棺椁准时出殡,顺利下葬。 王夫人早已得知儿子失踪的消息,派了人暗中寻找,但直到宾客散尽,王彦青也没出现。 魏洵涘和王鸿远一家留在最后,王母也从丈夫那得到了消息,私下询问王夫人。 “大姐,我听说彦青今日没露面,是病了?” 王夫人越想越觉得儿子出事了,莫名觉得此事与寿王世子有关,已然心慌意乱,但寿王世子就在一旁,她也不好求助。 “哎,这孩子一贯要强,自打洵兮没了就没怎么合眼,昨晚好不容易听了我的劝,回房休息,谁知…成了这样。” 王鸿远在旁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想要问什么,却被父亲出声打断。 “既然如此,让彦青安心养病,大姐也劳累了几日,我们便不打扰了。” 王父发话,王母也不再多问,只道过几日再来探望。 见王鸿远一家离开,魏洵涘这才开口。 “现在没有外人了,我那好妹夫今儿到底为何没有现身,伯母可得给我一个解释。” 王彦青失踪突然,王夫人自是给不出解释,最后只得承受魏洵涘一顿训斥,还要好声好气地将人送走。 魏洵涘一走,王夫人便瘫坐在椅子上,待管家送人回来,也顾不上什么谨言慎行,白着脸道: “彦青怕是遭了算计,定与那寿王世子脱不了干系。” 管家生怕王夫人有个好歹,赶紧道:“大爷不可能在自家府邸被人悄无声息地掳走,许是有急事要办,没来得及留信。 如今最重要的是先把人找到,老奴已经让人去寻杜校尉,他是大爷的心腹,定然知道些什么,想必很快就会有回复。” …… 魏洵涘从王家离开后直接带着人马出了望月城,一路往西南,顺着来时路朝寿王封地潭州而去。 车马疾行半日,落日前赶到下一座城池,一行人进城后径直去了最豪华的客栈歇脚,一夜寂静,待到翌日早早动身继续赶路。 魏洵涘像是急着回家,白天不停赶路,恨不得将马儿跑死,直到进入下一座城池才肯休整,但有时进城时辰尚早,他们照样入客栈休整,又不像是急着赶路的样子。 几日下来,直教尾随者摸不着头脑,并累个半死,晚上凑在一起探讨。 有人道:“是不是我们暴露了,他们故意耍我们?” 久久的沉默后,一大胡壮汉忽然拍腿。 “糟了!” “彪子哥,咋了?” 被叫彪哥的壮汉正是王彦青心腹之一,他分析道: “那狗世子白日躲在马车里,不停赶路,入客栈后就窝在房间不出来,半点不作妖,你们觉得那狗世子是如此低调之人?” 其他人默然,下一刻便见彪子蹭地站起身来,招呼道:“那狗世子根本不在其中,人说不定还在望月城呢,这叫声东击西,二栓和燕子留下继续盯着,其余人跟我回去支援。” 这任务是在魏洵涘出现在望月城时就定下的,彪子一行人早早守在城门外盯梢,并不知道王彦青失踪。 但他们知道最要紧的是魏洵涘的动向,眼见那群人直奔潭州,丝毫没有其他动作,他们便知没必要继续跟着了,于是立刻返回支援。 却不知,魏洵涘早在离开望月城第一日就与提前侯在客栈的替身完成替换,带着两个心腹易容回了望月城。 夜间,他站在一处私宅院中,望着信都城方向,目光越发怨毒。 这一年,每每噩梦都是妹妹质问他为何不为她报仇,越是靠近妹妹的忌日,噩梦越是频繁。 上次连环计算计顾家之前,他便确认了妹妹浔阳被害真相,不必妹妹梦中提醒,报仇已成心结,唯有将仇人挫骨扬灰才可解他心头之恨。 奈何上次有父王帮忙也未能报仇,便是没有父王的怒斥,他也知当下该以大局为重。 他还有大事要做,待事城,莫说小小顾家与那楚怀玉,便是青州楚家也要承受他的怒火,任何与顾家亲近之人都要付出代价。 纵然报仇心切,如今他也只能忍住。 好在还有个王彦青,定能抚慰亡魂一二。 想到此人,魏洵涘神色越发阴郁,妹妹本该畅快一生,享天下荣华,结果死于那般卑贱手段,说到底,都是因为此人故作清高,不识抬举。 既是要送去抚慰妹妹亡魂,自然不能送去个硬骨头再惹妹妹心烦,便由他这做兄长的代劳调、教妥当罢。 魏洵涘垂眸掩下眼中狠毒,回身进了一间偏房。 偏房内,正躺着昏睡已有两日的王彦青。 “弄醒。” 侍卫听命,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拿下瓶塞在王彦青鼻下晃了晃,很快便教人睁开了双眼。 王彦青在气味刺激下惊醒,蹙眉环视周遭,在看到坐在不远处的魏洵涘时,眼中有一瞬的诧异。 “世子?” 王彦青欲起身,发现手脚无力,丹田滞涩,心中微沉,面上却未表露异样,慢吞吞起身后朝魏洵涘行了一礼,严肃的面容浮现几分愧色。 “可是到了兮儿出殡的时辰?有劳世子过来,是我失礼了,待……这不是我房间,敢问世子这是怎么回事?兮儿呢?” 魏洵涘看着王彦青一系列脸色变化,冷嗤一声,“旁人都道王大人情深意重,却不晓得与你相伴一年的妻子到死还是处子身,王大人不去戏班当台柱子真是可惜了。” 王彦青没想到对方开口就是这等无礼之语,脸色登时变得难看。 魏洵涘却似玩笑般转言道:“那等卑贱庶女不提也罢,本世子此番为了请王大人出府费了好大的功夫,可不是为了无关紧要之事,而是想与你做一笔交易。” 二人对视片刻,王彦青也没再装低落,不动声色地问:“什么交易?” 魏洵涘嘴角一勾,笑道:“我饶了望月城王氏与你王家上下五十六条命,你与我妹妹浔阳成亲,如何?你也知道,浔阳最喜欢你了。” 纵使知道魏洵涘爱护妹妹,听到这话,王彦青也不禁眼皮一跳,思绪转动间,并不影响冷下神色,以表达自己对此荒唐交易的不满。 “世子这是何意?” 魏洵涘已然没了耐心,冷声道:“自然是,用你一条命换所有亲眷的命。” 魏洵涘脸色黑沉,再不掩饰怒意,“世子如此逼迫,置王法于何处?” “看来王大人是不愿了。” 魏洵涘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句,接着朝侍卫使眼色,后者立刻上前将王彦青按倒在地,并强喂了他一颗药丸。 王彦青毫无反抗之力,很快身体越发瘫软,直至完全动弹不得,连话也说不出来,明明连指尖都难以动弹,五感却越发敏锐,思绪也十分清晰。 他眼睁睁看着魏洵涘走近,面上带笑,声如恶鬼。 “王大人可知有种刑法,以蜜涂身,让蚂蚁啃食?” 见王彦青瞳孔震动,魏洵涘哈哈大笑。 “别怕别怕,你好歹是我妹夫,浔阳一向看重皮囊,想来也不想要个体无完肤的丈夫,除非你逼我,否则本世子绝不会对你动用这等酷刑的。” 说完看向另一个侍卫,那侍卫便将早就准备长条布袋展开,上头挂着各式各样的小刑具。 魏洵涘伸手取下一根略有粗度的长针,上下打量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个好,可以不留疤痕。” …… 长夜漫漫,烛尽光穷。 魏洵涘走出偏房时天色已经蒙蒙亮,纵然眼底乌青更重,他只觉神清气爽,连眉眼间的郁气都消散了许多。 侍卫见他心情甚好,才敢出声提醒。 “爷,浔阳城一切准备妥当,时间紧迫,王爷交代的事……” 魏洵涘挥手打断,偏头看了眼房门,尚能瞧见门内瘫在地上的男子,血染手足,甲肉模糊,过水般的衣衫紧贴着蜷缩起的身躯,双目无光,状若被主子狠狠教训过的死狗。 魏洵涘好心情地扬了扬唇,“是该去办正事了,记得给他上些好药,否则回程路上就没得玩了。” “是。” 主仆三人匆匆离去,宅中一切自有忠仆照看。 无人瞧见,王彦青眼眸转动,看着离去的背影,原本黯然的双目竟浮现出些许笑意。 他赌赢了。 第138章 报仇 九华书院 黎梓给学生上完音律课后回到自己的小院, 换做往常,他先要烹一壶茶,或是自饮, 或是某人得空了来此拜访,二人共品。 他时常会想, 若此生这般过去,倒也知足了。 但总会有人提醒他,越是寻常的念想于他而言越是奢望, 譬如此刻正压在茶壶下的密信。 “茗香楼, 速来。” 短短五个字,却是压在他心头的千斤石, 搬不得,拒不得。 黎梓将纸条扔进炉火中,起身离开小院, 朝书院外走去, 途中遇上相熟的学子先生, 只道去买茶叶。 书院人人皆知,黎先生两大爱好:抚琴, 品茶。自然无人怀疑。 黎梓就这样离开书院, 来到茗香楼,他也算这里的熟客, 进门便有侍者将他引至常用的雅间。 不同以往的是,里头等他的人并非那熟悉面孔,而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寿王世子魏洵涘。 黎梓脸色微白, 一瞬间脑海中闪过无数猜想,又故作镇定地朝对方行礼,“草民黎梓拜见世子。” 魏洵涘饶有兴致地打量了黎梓片刻, 才道:“黎先生无需多礼,请坐。” 黎梓顺从地坐到对面位置,才落座,便听对方笑呵呵开口。 “听说黎先生与陈大人有同窗之谊,感情甚笃?” 对方语气中毫不掩饰的调侃,令黎梓腾地涨红了脸,有做错事被人挑破的窘迫,又含着些许破釜沉舟的勇气。 但面对眼前人,便是黎家家主也得谨言慎行,低微如他,也只能装傻卖痴,只求别惹恼对方,连累了陈同和。 “陈大人面冷心热,确实对我颇有照顾。” 见对方低眉顺眼的样子,魏洵涘无趣地扯了扯嘴角,转而给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将一木盒递到黎梓眼前。 “黎先生打开看看?” 黎梓依言打开木盒,里头有两本册子,他拿出一本翻开,仅第一页,便教大瞪大双眼,心脏狂跳。 他啪地合上账册,不敢置信地看向魏洵涘,被吓得一时说不出话。 却见魏洵涘阴笑着开口:“黎先生很惊讶吧,堂堂太子竟然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一国之君受人蒙蔽,乃奸人所害,但哪有让天下黎民百姓受其苦楚,却不知苦从何来的道理?你说是吧。” “黎家乃医道世家,想来最是明白人间疾苦,医者仁心,当有义举。” 黎梓越听脸色越白,最后颤着声问:“世子,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魏洵涘点点木盒,“黎先生不妨看看另一本?” 黎梓麻木地打开第二本稍薄的册子,只见上头记录着许多人名以及基本信息,其中大部分他都认识,正是九华书院的学子,其中不乏他堂下之人。 黎梓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便听魏洵涘幽幽开口。 “这些都是寿王门下之人,你只负责在三日后将账册中的内容分而告之,他们便知道该做什么。” 黎梓哑然,纵然知晓寿王狼子野心,且黎家正在助纣为虐,也不得不为其谋划之深而感到震惊。 这些学子进书院的时间不同,长的三五年,短的不到一年,竟有这么多人被寿王拉拢,那么更久以前呢? 是了,连他这位授课先生都是早年安插过来的眼线,那册子上的学子亦有他“举荐”之功。 如今朝中该有多少寿王的人,黎梓根本不敢去想。 如此也越发确定,黎家已然绑在了寿王这条船上,若自己行差踏错半分,便有可能让整个家族陷入万劫不复。 就算前路本就是深渊,家族的将来也绝不是他黎梓能置喙的。 他生来就没有拒绝的权力,亦没有反抗的勇气,懦弱如他,除了逆来顺受,唯一可以掌控的大概就只有自己的心。 黎梓心思杂乱,想了许多,连魏洵涘离开时都没能给予多少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雅间再次被人推开,熟悉的声音将他惊醒。 “你何时下山的,怎么没说一声,害得我白跑了一趟书院。” 黎梓倏地转头,看见陈同和含笑的温柔面庞,暗自压下纷乱情绪,扯出个温和的笑来。 “陈大人忙于教务,哪敢随意打扰。” 殊不知,他自以为镇定的面容在心思缜密的陈同和面前可谓漏洞颇多。 而此刻,一向注重黎梓心情的陈同和只是笑笑,好似没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一如往昔地用宠溺目光瞧着他。 “天色不早了,还没用晚食吧,去我那?” 黎梓面上这才多了些红润,自打二人交心后,他甚少留宿陈同和府上,却也不是没有,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许是心中事情太过沉重,他也想寻处静地逃避一切,至少还有三日时间。 黎梓点点头,起身时方想起桌上的木盒,不禁脸色微僵,好在他早已将木盒封好,其外观又与楼中茶盒别无二致。 他略显慌乱地将木盒拢在怀中,心中已经开始考虑找什么理由悔了方才的应答。 却听陈同和笑道:“瞧把你宝贝的,昨儿我得了些好茶,已经给你送去了,我那还留有一些,足够招待你,不会用你的茶。” 黎梓窘迫地红了脸,瞪他一眼,却没有反驳,也没再想反悔一事。 昏暗的街道上,二人并肩而走,不知为何气氛有些沉默。 黎梓忽而想起,雅间的茶桌上摆着两个人的茶具,以陈同和的细心,不可能没有发觉。 他为何没有过问?黎梓没去深想,亦没有主动解释,也彻底打消了心里那点子本就微弱的求助想法。 二人就这样肩并肩走着,偶尔说几句无关痛痒的日常,在外人看来,相近却不过分亲密,恰如两人此刻的心,若即若离。 …… 魏洵涘见过黎梓便打算离开荣县,总归他亲自露过面,料想那黎梓也不敢阳奉阴违,留下一个侍卫足以处理其它琐事。 此行目的达成,接下来便是等待事情发酵,在此之前,他有足够的时间去一趟浔阳,亲自送王彦青去给妹妹作伴,也算他这兄长的一片心意。 安排好一切,魏洵涘随口问了句,“王彦青如何了?” 侍卫回道:“已经送出望月城,按照回信的时间算,爷明早启程,傍晚就能在沛城见到他。” 如今明面上身边只剩下一个侍卫,魏洵涘也疲惫至极,便没再做其他打算,晚上好好睡了一觉。 翌日马不停蹄赶至沛城,到了夜间,他还有精神换着花样调、教王彦青,每每都教他生不如死。 到浔阳不过四日时间,对王彦青来说却是度日如年,好在心中有所支撑,教他挨了过来。 三月二十六,浔阳郡主忌日。 子时才至,郡主府内转白为红,贴上喜字。魏洵涘让人为不能动弹的王彦青换上喜服,只待吉时举行冥婚,将人送入棺椁。 亲自过目后,魏洵涘满意地点点头。 就算受了几日苦楚,面色消瘦苍白了几分,也皮囊尚佳,忽略那空洞的表情,真真是个俊美新郎。 大抵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没太多防备,魏洵涘是单独来见王彦青的,甚至让人减了药量,让他能够开口说话。 对上王彦青那双死寂沉沉的双眸,他愉悦地扬起嘴角。 “吉时还有半个时辰,此后你便是我嫡亲的妹夫了,若有什么遗愿,尽管说来,兄长定竭尽所能。” 良久,那双眸子才微微转动,目光落在魏洵涘身上。 王彦青张了张嘴,似是说了什么。 魏洵涘一愣,没想到一直嘴硬不服软的人在这个时候真开口了,但因着对药性的了解,倒也不惧他临死前有什么咒骂之言,于是笑眯眯地凑了过去。 “再说一次,大声些。” 死在他手中的倒霉鬼何其多,临死之时骂得越狠,便代表他给予那人的越是痛苦,此般咒骂,如悦耳之音矣。 魏洵涘期待地靠近床榻,歪头附耳作聆听状,却不见榻上之人眼眸闪烁,精光乍现。 “我说,你个废物。” 随着声音入耳,魏洵涘来不及反应,喉咙便已被人捏住,下一刻,太阳穴受到重重一击,他便昏死了过去。 王彦青将人丢到一边,起身时未愈的手指还在发颤,他面无表情地活动了下僵了几日的筋骨,再次看向歪倒在榻上人事不省的人,眸中闪过讽刺。 亏得这废物是个货真价实的好兄长,为着让他到了地下好好伺候他妹妹,不曾重伤他筋骨,否则一切还不会这般顺利。 不多时,门外响起说话声。 王彦青才走到门口,便听见侍卫敲门。 “爷,出事了。” 王彦青打开门,明显看到侍卫怔愣一瞬,只这一瞬,便足够他出拳攻击对方喉咙。 而这侍卫背后之人显然是怕他失手,几乎是同时用匕首刺进侍卫后背。 前后偷袭之下,侍卫死的毫无防备,接着二人合力将侍卫尸体运进屋内。 王彦青这才探究地看向一脸沉默的嬷嬷,此人正是之前负责为他更换喜服的嬷嬷,亦是给他解药之人。 无人知晓,在魏洵兮去世之前,他与楚怀玉见过一面,对方提醒他魏洵涘可能会趁此时机对付他,且很有可能使用巫蛊之术。 起初他并不太信,据他所知,潭州最近兵力有所调动,肃清上下,颇有准备造反的嫌疑,魏洵涘身为世子,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对付自己。 直到魏洵涘真的现身灵堂,他倒觉得对方利用魏洵兮之死布置造反事宜的可能性更大。 可谁说不能多件事一起做呢?毕竟魏洵涘宠爱妹妹之情如何,在他一而再地对付顾家的手段上便可窥见。 故而当吊唁那日,楚怀玉说风雨将来,问他愿不愿意赌一把的时候,他答应了。 楚怀玉甚至不要半点功劳,唯一的要求便是让魏洵涘死之前多受些极刑。 当时王彦青没什么多余的感触,如今么,呵呵,他必是要魏洵涘享受一下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过此时,他更好奇眼前的嬷嬷怎么会是楚怀玉的人。 按理来说,这个年纪的嬷嬷还留在郡主府,还能够让魏洵涘指使来给他换衣裳的,必然是魏浔阳生前看重之人,必是全家性命都掌握在主家手中的忠仆才是,应当很难被人收买。 正疑惑间,便见眼前原本有些佝偻的嬷嬷忽而挺直了腰板,身高促然拔高两尺,习惯了低垂的头颅也抬了起来,露出一双不符合年纪的精明双眸。 王彦青方醒悟,原来是易容。 想来也不意外,魏洵涘再怎么宠爱妹妹,也不会将太多心思放在她身边的老奴上,而魏浔阳死后还肯在府中为其守着的,也都是是些翻不出什么浪花的家仆。 自负如魏洵涘,下意识中便不会防备府中这些老仆,这位“嬷嬷”再表现一二,便容易有了可趁之机。 总归,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见对方不再伪装,王彦青反而没有多问,只道:“楚大人足智多谋,令人喟叹,不知接下来打算如何?” “嬷嬷”依旧没什么表情,只声音略粗了些,道:“府中暗卫已除,再无魏洵涘心腹近卫,主子只派在下助王大人脱身,您的人手已经进入浔阳,至于接下来如何,全看王大人心意。” 王彦青闻言挑眉,试探道:“楚大人曾言风雨将至,既是诚心合作,此时也该露些口风。” 却见“嬷嬷”眸中浮现大大的无语。 他道:“我只是受恩于那小子,在他手下做工三年,哪里知道你们口中的什么风风雨雨,这次便是最后一次帮他做事,往后天高海阔我自由,你想问他什么自己问去。” 说完也不给王彦青接话的机会,双腿一弯,塌下身子便回之前的嬷嬷样,开门就走了出去,只是那明显快于表面年龄的步伐,怎么看都显得迫不及待。 王彦青沉默地看着对方的背影迅速消失在眼前,忽然觉得有些不靠谱,并开始怀疑楚怀玉派此人来是手中无人可用,还是有别的什么心思。 可今日就算没有他王彦青,楚怀玉的人好像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魏洵涘,反倒是他自己因着对方相帮可以亲手为未婚妻报仇。 如果寿王真的在此时谋反,他还能趁机立功。 想来想去,王彦青只得出一个结论:他欠了楚怀玉一个大人情。 …… 此间发生的一切,并未影响郡主府准备冥婚事宜,只因此事本就秘密执行,用的都是留守郡主府的人。 而王彦青已然与杜岩等人接上了头,并让身形与魏洵涘相近的人易容后取而代之。 世子身边的侍卫换了人?世子身边高手如云,换侍卫又不是什么稀奇事,都是世子心腹,郡主府的下人只有听命行事的份儿。 至于那死去了的侍卫,自然是替王彦青做了那新郎官,已经与腐烂的浔阳郡主合棺入土了。 杜岩给王彦青带来了些新消息,出于对眼前局势的分析,王彦青没急着离开,紧锣密鼓地在某些地方布置了人手。 待忙了两日后,他才有空闲想起被关押在郡主府密室的魏洵涘,不过他没有亲自去见人,确认对方正在遭受酷刑,人还活着,他便没再理了,只强调一点。 “别伤那张脸。”毕竟他可能需要拿人头去换功劳。 王彦青在审刑院为官数年,手下自然不乏懂得用刑之人,眼前之人还是其中翘楚,知晓自家老大这些日子受过的苦,自是不会手软。 听了命令,无有不应,拍着胸脯保证:“大人放心,小的保证让他在有望和绝望之间反复横跳,虐身又虐心,日日不重样。” 王彦青无奈,“倒也不必这般。” 下属缩了缩肩膀,以为自己太过狠毒被大人嫌弃了,下一刻却听到: “莫把他痛觉磨没了,结果他那日,用万蚁食蜜之刑。” 下属:…… 下属:!!! 眼见对方看自己的目光从震惊到崇拜,逐渐有些变、态,王彦青掩唇轻咳一声,摆手道:“去吧。” 下属点头,脚步飘然地走了。 与此同时。 荣县一众学子声讨太子勾结土匪夺财害命、包庇暗场残害幼儿等一系列罪名,并已聚集上百个读书人朝京城而去,意图将此事闹大,逼皇帝废黜太子,并写下罪己诏。 随之散开的,还有一则流言,当今皇帝得位不正,残害手足,在先帝重病时逼其在自己写的传位诏书上授玉玺印,此举惹怒上天,故而在位期间各地天灾不断。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就连百姓都觉得天下要有大事发生,无要紧事情当闭门不出。 婉姝身在顾府,娘家处处妥帖,她起初并未察觉到城中气氛变化,纵然有些想念自己的小家,也未提离开之事,是怕母亲心寒。 直到楚怀玉休沐之日过去,她未见到人来接自己,只收到一封书信,说鹿城发生案子,他公务繁忙,不能得空。 就算信中解释的再好听,道了多少句委屈与思念,她仍感觉不对劲。 说不出哪里不对,可她就是心不安。 待她借此事说要出去散心,受到母亲劝阻时,这种不安达到了顶峰。 于是她叫宝妹出去打探消息,并承诺她如果事情办的好,便说明她已经长大了,可带她一起去鹿城。 宝妹果然欣然答应,用心至极,短短两日便打听出了大事。 有人要造反,天下开始生乱了。 婉姝听完只一个想法,她要回鹿城去。 不管鹿城会不会乱,怀玉又想在乱世中做些什么,她都要回到他身边去。 此时此刻,她已经无暇去想怀玉为何不守承诺,又瞒着她行危险之事,因为她心中满满的都是恐惧。 她怕失去怀玉。 她都没有说过爱他,还没告诉他她想生个模样像他的孩子。 婉姝跑到母亲跟前,没哭也没闹,只坚定地道:“我要回鹿城去,即刻就走。” 第139章 造反 潭州 寿王魏暻正在府中湖心亭垂钓, 富态十足的身躯靠在竹椅中,双目半阖,口中哼着曲儿, 一派悠闲自在的样子。 侍卫统领杨峰肃然地守在湖边入口,时不时来回走动观察四周, 看起来并未因在身王府内而放松警惕。 远远瞧着一小厮朝这边急步而来,杨峰当即握着剑柄挡了过去,见是来者眼熟, 便问: “何事?” 小厮弯着腰, 恭敬答道:“知府陈大人与督尉于大人等求见王爷,说是有要事禀报, 管家将人引至前厅,遣奴来通报王爷,不知王爷可得空见几位大人?” 杨峰闻言便知有大事发生, 当即转身走向湖心亭, 走进了听见王爷正在哼曲儿, 也不敢打扰,只是略显着急地探头探脑。 魏暻哼完一段儿戏曲, 无奈地转头看过去, 不轻不重道:“这多大年纪了还这般急躁,哪天本王死你跟前也不奇怪。” 杨峰脸上一囧, 跪地抱拳道:“属下该死,王爷定能长命百岁。” 魏暻暗自摇头,旁人问安都道他千岁千千岁, 只这杨峰憨憨地祝他百岁,倒是个实诚人,这让人放心。 “说吧, 何事?” 杨峰见王爷没怪罪,心中松了口气,立刻转述了小厮的传话。 “听这意思来的人还不少?这不年不节的,他们来作甚?” 魏暻语气中满是疑惑,人却已经站了起来,掸了掸衣裳朝亭外走去。 “走,随本王去瞧瞧怎么个事。” 待王爷从身边走过,杨峰才起身跟上,高大的身子走在其后,竟也不显壮硕多少。 外人只道王爷饭重体富,只少数亲近之人才知他家王爷乃真雄壮,策马提枪不在话下。 前厅 以陈知府与于督尉为首的几位官员在看到魏暻时纷纷起身行礼,目送其坐上主位,于督尉便急急开口。 “王爷,魏谨那厮已经招了,就是那位派他来秘密调查您的,当初您为了那位立下汗马功劳,连唾手可得的江山也拱手相让,如今那位却要卸磨杀驴,是要逼死咱们大家伙啊,此时不反,就是抻脖子等刀子了!” 一席糙话吼得全厅寂静,就连魏暻都黑了脸。 “魏谨不仅是朝廷中丞,还是皇室宗亲,本王见了也要唤声皇叔,你说话放尊重点。” 于督尉脖子一缩,连忙跪地认错。 他和杨峰皆从少年时就在王爷手下做事,能被王爷提拔到如今的位置,可不仅要懂得看王爷脸色,更能够在适当的时候说出王爷想说又不能说的话。 同样是武夫,他比杨峰强就强在学会了点文人肚肠,譬如此刻,他所言便是抛砖引玉。 便看陈知府,他见王爷只斥责于督尉对魏谨言语不敬,却是避重就轻,好似没听见造反二字,就知道王爷在等什么。 于是上前几步跪在于督尉身侧,双手捧着两份折子高高举起,脸上尽是沉重与悲痛,凄声道: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臣等死不足惜,只怕王爷手下万千将士受吾等连累,王爷于心何忍?非我等要做那乱臣贼子,实乃储君暴虐不仁,今上昏聩。 臣等有心欲救万民,却无扭转乾坤之力,乱世之象已显,看天下谁能平定此国难,臣等也只能想到王爷一人,还请王爷早做决定,将来若有奸佞质疑王爷圣心,臣等必当言明今日之决绝,身先士卒矣。” 话落,其余人等皆跪地附呼,就差直说魏暻不造反就是对不起皇室,对不起万民,大有魏暻不答应,他们就死谏的架势。 魏暻像是被眼前这些人的决心惊到,久久不语。 杨峰极有眼力地去接陈知府手中的折子,送到王爷手上。 魏暻打开看了看,第一本折子写的是北境开战,边关百姓流离失所,第二本写的是太子这几年来所行恶事,天怒人怨,合起来便是“内忧外患,国将危矣”几个大字。 啪! 两本折子被重重拍到桌子上,力道之大足见魏暻震怒。 厅中再次陷入寂静,良久,便听主座上的人叹息一声。 “天下有诸位这等忠臣良将乃是国之大幸……本王身上流着父皇的血,又岂能龟缩于此,目送魏氏江山这般断送?” 此言落下,便是潭州兵马直击皇城之时。 不过魏暻聪明的很,他要的不是造反,而是反得理直气壮,众望所归,所以他从未明说自己要造反登基,首先便表示自己要亲自去京城劝诫皇上。 至于他带兵去京城究竟是劝诫还是逼宫,等完事后可以再细听。 而今日王府诸位言论,不肖半日便传遍潭州,又很快传至大江南北,引得天下震动,众说纷纭,更不乏借机生事者。 潭州一动,牵动四方,一时之间乱象横生。 最令人震惊的是,寿王带兵直抵皇城脚下,一路竟未受半点阻挠。 而与潭州相邻之地,倒是各自都出兵响应了,只是要么消息闭塞,又不信寿王造反,故而未能及时出兵,要么谨慎过头,打算静观其变,错过时机,要么直接响应潭州军跟着反了。 而距离京城最近,能够护卫皇城的冀州军倒是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出兵了,奈何顾督尉调任边境,带走了一批精兵。 且冀州军正逢换帅之变,各方调动稍显混乱,即便很快整肃,对上准备充足的潭州兵也明显不敌。 以上种种,促成了寿王为首的一万兵马畅通无阻,其后更有三万兵马与冀州军鏖战于两州交界处。 待冀州冲出两万兵马追上寿王,其军队已然兵临城下,寿王正在请求皇上开城门让他进去进谏。 皇上又不傻,城门是不会开的,双方就此僵持,谁都不会轻举妄动,亦或者在等待什么。 但冀潭两州交界处却实打实地交战了两日,伤亡惨重,交界处的百姓在官府强压政策下也跑了半数,流至各地,也将战乱的消息散开。 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鹿城距离潭州不远不近,尽管官府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安抚民心,下发政令,亦无法阻止那些消息灵通的乡绅富贾提前跑路,引得城中百姓越发不安,更教官员们恨之晚矣。 …… 说来也巧,婉姝离开信都不久,两军交战的消息便传了过来,但凡她态度没那么坚决,晚些出发,得到消息的娘家人绝不会同意她在这个节骨眼上路。 好在顾家派了亲信老将护送,纵使担心也没到将人追回来的地步。 待婉姝一行人抵达鹿城时天色已暗,却见城门处聚了许多百姓,有人要出有人要进,无一例外,面上俱是忧愁惊惧。 官府担心百姓奔逃城池空悬,亦怕人满为患,混入豺狼,故而守城兵卫一一严格盘查,稍有问题便拒其出入。 轮到婉姝进城已是半个时辰后,马上就要关城门。 守城长官得知来的是主簿夫人,态度十分恭敬,却也硬着头皮确认了每个人的身份才放行,而后派人速去通知楚主簿。 这位长官倒是聪明,知道这个时候官员们都忙得脚不沾地,约莫是不会按时下值的,于是派人去城令司衙门报得信。 果不其然,楚怀玉正在衙门辅佐谢大人下发一条条政令,正忙得不可开交,衙中小吏便是有心帮忙传话,也要寻到时机才行。 此时谢大人正在为那几家提前跑路之事发怒,上得了台面的官员们都在他跟前听训,个个噤若寒蝉,底下的人更是小心翼翼,可不敢在这个时候提起私事惹上官厌烦。 况且夫人从娘家归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吏便没有太上心,转头忙别的去了,等到手头事情忙完,终于想起来传话,已经时至亥时。 衙门各处依旧在忙,但比之白日也算松快,些个没有要紧公务的已经下值了。 楚怀玉身为主簿,这种时候自是有忙不完的文书,就连谢大人都在加班,他自然没有歇着的份。 好在府中无需他挂心之事,他已经连着三日夜宿衙门,再多一日也无妨。 就是不知阿姐在信都如何,是否有想他,这会儿已经睡下了吧? 得空喝口茶的楚怀玉如是想着。 小吏就是这个时候进公房的。 好不容易得了片刻闲暇正在思妻的楚大人自是连多余的眼神都没分出去,只当又是来送文书的。 苦涩的茶水漫入喉咙,渐渐温暖腹腔,削了几分疲惫,正如他对婉姝的思念,固然难受,但知她在顾府定然一切都好,他便能心安。 “楚大人,南城门让小的转告您,尊夫人安然回府了。” “咳咳咳。” 楚怀玉险些被一口茶送走。 “你说什么?!” 小吏瞧着一向泰然自若地楚主簿被茶水呛到,面色难堪,甚至惊得站了起来,总算意识到自己好像低估了楚夫人的地位。 小吏缩了缩脖子,正欲回答,便见楚大人已经反应过来,盯着他又问: “城门酉时四刻即关,内子何时进城的?” 小吏小声道:“酉时,三刻?” 楚怀玉:…… 楚怀玉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发麻的腿脚,又看向静躺案桌上的罪魁祸首们,默了。 “大,大人?”小吏默默后退半步,“您没什么吩咐的话,小的去忙了?” 楚怀玉颓然坐了回去,无力地摆摆手。 小吏假装没看见上官丧丧的表情,转头溜了。 楚怀玉倏地抬眼,便见公房内其余人迅速低下头假装忙碌。 最后还是季明可怜他新婚不久,轻咳一声,开口道: “楚大人已经三日未归家了吧,上次休沐也在衙门,今晚回去梳洗一番,谢大人不会怪罪的,眼下应当也没太要紧的事了。” 这公房内最大的就是他俩,季明都这样说了,其余人自然不敢说什么,今夜又不是谢大人明确下令加班的,也没有那眼皮子浅的会在这个时候因为这点小事告状。 正低头书写的楚怀玉只抬了下眼,道:“不必了,公务要紧。” 他这样说,季明便住嘴了,继续处理自己的事来。 却见时辰才过去一刻,楚怀玉就放下笔站起了身。 大家默契地行注目礼,看他是不是要反悔。 听说楚主簿与夫人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又新婚不久,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都说小别胜新婚。 年轻人嘛,大家表示理解。 楚怀玉脚步一顿,掸了掸衣裳,没说什么便出门了,却是很快便又回来。 坐回位置时察觉到旁人的目光,楚怀玉无奈抬头,露出个无害的笑容,道: “范书吏忙完了吧,过来再拿几本核对一下。” “……”范律抬起刚刚才低下的头颅,假装一脸茫然。 楚怀玉:“两刻内核对无误,便送去谢大人那。” 范律顺从地起身,心里却在想:潭州军打过来的时候先把这人打死罢,谢谢。 第140章 密信 楚怀玉派了王小回府传话, 他今晚宿在衙门,让婉姝早些休息,不必等他。 府中布置也重新做了安排, 确保婉姝安全,倘若所料不错, 只需度过这几日,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楚怀玉按捺着情绪投入到公务中,更换文书和下笔速度飞快, 看似心无旁骛, 但公房内都是连续加班数日的人,以己推人, 怎么瞧他都透着股急不可待。 果然,撂下最后一本文书,楚怀玉即刻便起身要走, 一直关注他的范律比之更快一步离开案桌, 抱着一堆新折子挡住了去路。 “大人, 城内商户信息核对完毕,有记录不详和异常之处下官已经做了标记, 请您过目。” 楚怀玉看了他一眼, 并没有坐回去继续办公的意思,“放下吧。” 范律眼珠微转, 忙问:“大人可还有其他吩咐?” 楚怀玉从其身边走过,像是急着回家,随口道:“其他的明日再说, 时辰不早了,你下值吧。” 范律最近被指使的团团转,眼底乌青深重, 肉眼可见的沧桑,哪里还有往日翩翩公子的样子,活像个饱受压榨的劳工,闻言明显松了口气。 目送楚怀玉大步离去,范律也没忘了维持底层书吏该有的谦卑,转头询问季司丞是否需要帮忙。 季明摆摆手,道自己很快忙完了,让他赶紧回家休息。 范律从衙门离开径直回家,只是没过多久,从中走出一个头戴兜帽的黑袍人,在夜色的掩盖下穿梭于街道之间,最后来到蒋府后门,很快被在此等候的小厮迎了进去。 黑袍人被领到蒋府西北角的一处偏院,小厮奉上茶水后便退了出去。 不多时,一位穿戴整齐的年轻夫人进了屋,正是蒋昊的妻子陆香。 “可是殿下有何吩咐?” “寿王兵临城下,陛下病重,太子无德,唯殿下能救天下,殿下从陇州借了些人马,为避开寿王耳目,已经便衣进入冀州。” 黑袍人抬眼看去,露出掩在兜帽下的面容,正是眼含兴奋的范律,他压低了声音,接着道: “殿下有令,从前所积兵器粮草,全部交给陇州兵,平此乱世。” …… 楚怀玉回府时已至子时,他并未惊动下人,悄然进入善忠楼。 卧室内,灯如豆。 挑开床幔,便见婉姝侧卧于榻,拥被而眠,呼吸均匀。 为免惊扰妻子,楚怀玉放轻动作和衣躺下,并未靠太近,侧身与婉姝面对着面,光是看着她的睡颜,便令因数日劳累而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 但见婉姝眉头轻蹙,似睡得不太舒坦,他没忍住用指腹将之轻轻抚平。 很快收回手指,正打算闭目小憩一会儿,却见婉姝眼睫微颤,慢慢睁开了眼。 楚怀玉面色一僵,见婉姝双眼朦胧,没太大反应,不知是否真的醒来,他没敢出声。 对视片刻后,婉姝先眨了眨眼,接着伸出被子下面的胳膊,将手覆在怀玉的脸上,似是确定了什么,眼中浮现心疼。 “你几日没睡了。” 楚怀玉任由她的手指轻划眼下,浅浅笑了笑,“每日都有睡,只是衙门太忙,睡得少些。” 婉姝没说什么,主动掀开被子将人包进来,同时挪动身子靠在他胸膛。 楚怀玉下意识将人搂住,没听到后话,心里顿时紧张起来,“阿姐,我不是故意晚归的。” “我知道。” 楚怀玉正欲解释为何没去信都接她,后背就被轻轻拍了拍,接着听见婉姝道: “我想你了。” 她不怪他没去接她,只是太过思念,不惧乱世,只想陪着他,所以她回来了。 楚怀玉一怔,瞬间明白了婉姝的言下之意。 夫妻之间固然需要坦诚,但有时候无需解释太清楚,因为心意相通会生默契,故不必谨小慎微。 楚怀玉忽地笑了,如拨云见月。 他低头在婉姝发顶蹭了蹭,娇声道:“我也好想阿姐,阿姐,我好高兴,往后再想我,也一定要告诉我好不好……” 听着头顶传来哼哼唧唧的撒娇声,婉姝噗嗤一笑,用拳头捶了他一下。 “都是快当爹的人了,怎么还学小孩子说话。” “啊?”因为太过震惊,楚怀玉发出的声音有点呆,然后猛地握住婉姝肩膀,后仰脑袋去看她的脸,呆呆发问,“阿姐你……” 阿姐有了? 可他每次都用药,怎么会…… “没有。”婉姝别开脸,因为太过害羞,又将脸埋到怀玉胸前,好一会儿,才小声道:“等这次乱事过去,我们要个孩子吧。” 楚怀玉这才反应过来,不是婉姝有了,而是她想为他生孩子。 他清晰的意识到,这次婉姝提起孩子,非是婚姻所困,而是心向往之。 她是因为喜欢他,所以才想与他一起生儿育女。 这才是真的守得云开见月明。 巨大的惊喜砸下来,楚怀玉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心里只觉比成亲那晚还要激动,恨不得现在就给婉姝一个孩子。 “好,都听阿姐的。” “阿姐。”楚怀玉低头亲吻婉姝的发顶。 婉姝不知楚怀玉激动的心情,忽然闷声道:“那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丢下我。” 带着浓烈担忧的声音令楚怀玉瞬间顿住动作,脑子跟着冷静下来,也明白了婉姝的不安来自何处。 她懂得乱世危险,也察觉到了他有所筹谋。 纵使不过问,愿与他共度万难,也不曾减半分关心。 这是楚怀玉从未体会过的,被人深深挂念的感觉,令人满足,又心生几分酸涩。 直到此刻他才敢确信,阿姐当真与他心心相印,往后万事万物都不能将二人分开。 楚怀玉重新将婉姝揽入怀中,鼻头一酸,哑声保证道:“阿姐放心,我唯一所求,便是能与阿姐长长久久。” …… 天还未亮,一道从京城来的密信进入城令司后衙,将睡梦中的谢明元惊醒。 自打他来到鹿城,时不时就收到家族来信,近几日更是频繁,有敲打有试探,还有不少暗戳戳拉拢的。 两日前他甚至连身居高位的家主也送了密信来,其中没说什么明确的命令,却也令他受宠若惊,有种自己对家族很重要的错觉。 谢元明也不是看轻自己,但他有自知之明命,自己最多算是家族的钱袋子,固然非常实用,却是手无实权。 他也不想争权,只想安生做个小官,默默赚点大钱,然后低调的享乐余生。 可如今怎么就忙成这样了?他的爱鸟都快不认识他了! 谢明元第一时间起床收了密信,却没急着打开,揉了揉因缺少睡眠而胀痛的额角,又喝过一盏茶,整理过复杂的心情后,方将密信拆开。 看完信中的内容,谢明元先是一愣,沉默良久,最后抖着手地将信烧了。 这封信不是谢家传来的,而是太子。 他招来侍卫,问:“送信之人呢?” 侍卫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如实回道:“跟往常一样,只有信,未见人,大人可是发现哪里不妥?” 也就是说,太子是通过谢家秘密渠道送的信。 根据家主之前信中的内容,谢明元觉得家主并不知道这件事。 那么问题就更严重了。 太子掌握了谢家的信道,还毫不避讳地用了,可见京中局势到了何等紧张的地步,太子这信纯属胁迫。 此时寿王抵达京城的消息还没传开,但终究避不开一场恶战,最后花落谁家尤不可知。 谢家一向是只忠于皇帝的中立派,这是好听的说法,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只要是最后赢家就能得到谢家支持。 可太子不去游说谢丞相,直接送信给他这个小城令司是何用意?他可代表不了谢家啊,莫说代表,就是当场病逝,太子也无法拿此做把柄胁迫谢家。 谢明元在一瞬间想了许多,还是觉得自己这个小人物没什么值得太子算计的。 不论他是否按照太子的密令行事,或许根本改变不了什么,那,他还是先活着吧。 回想太子的密令,谢明元很快做出了决断,他没有回答侍卫的疑惑。 “让主簿来见我,本官有事相商。” 楚怀玉回府只为确认婉姝的情况,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起身,到衙门时天刚蒙蒙亮,没走到公房就遇上了传话的小吏,当即调转方向。 待见到谢大人,便听他道:“上头命令鹿城抽掉两千兵马前去支援攻打叛军。” 鹿城兵力统共只有不到三千,还是算上三司小卒,上头却要抽调两千,可见战事很不乐观。 楚怀玉面露讶然,“大人的意思是?” 谢明元见楚怀玉似乎误会自己找他是为了商量对策抗命,连忙道:“本官有意让指挥使郝大人亲自带队,你随他同去。” 楚怀玉这回是真的惊讶了,谢大人这是让他去做“监军”。 难道他察觉到了什么?还是谢家插手了? “早闻楚主簿文武双全,或可借此机会立功。” 谢明元首先表示自己是个惜才的上司,见楚怀玉面露感激之色,才接着道:“但本官总觉得这次调兵有蹊跷,你聪慧过人,遇事警醒着些,本官会派两名心腹给你,还有一份授权文书,若途中有异,你可应急。” 楚怀玉顷刻间明白了谢明元是不图有功但求无过,又知晓太子曾在信都对他有恩,将他视作太子的人,且已察觉到太子有所谋划,便顺水推舟把他放到明面上。 如此一来,将来太子顺利继承皇位,有理由提拔自己的人,也会记下谢明元这份情,就算寿王谋逆成功,也清算不到他头上。 难怪谢家会让他来到鹿城,果然是个老狐狸。 不过能教谢明元有这般行为,必然是太子做了什么。 楚怀玉想通之后,心中微哂。 所谓帝王之心啊,便是无论臣子做了多少忠君之事,他都会防着你。 这也教楚怀玉明白,不管此前自己暗地里如何支持太子,为他谋划,也难保将来他过河拆桥,倒不如顺势而为,光明正大做些事情,功劳于表,便不可轻易动摇。 嗯,这可不是他自己钻营,全因他只是个小小主簿,无法拒绝上司之命,且他所做一切皆利于江山社稷,太子一定能理解的吧。 诸多想法不过转瞬,楚怀玉当即对谢明元躬身一拜,做足了被上司提拔的感谢之态。 “下官领命,必不负大人所托。” …… 京城·皇宫 三日前早朝,有数位御史上书状告太子,罗列各种罪行,言辞间颇有逼迫皇帝废太子的意思,不料刺激过甚,皇帝当场吐血晕倒。 朝中早有皇帝身子不好的传言,如今皇帝三日未醒,人心浮动。 昨晚寿王带兵入京的消息传来,十数大臣连夜进宫,方知皇帝至今昏迷不醒。 中宫皇后体弱多病,早已交出凤印,如今当权的贵妃是五皇子母妃,本就有登高之心,自然不怕局面更乱。 大臣们没受到什么阻拦便聚在了养心殿偏殿,一夜过去,太子和太医们仍在殿内不露面,只有宫女太监进进出出。 有大臣耐心告罄,天刚亮就让人请太子出来主持大局。 有官员觉得太子刚被揭露大罪,流言四起,不好当此大任,话里话外表示应让五皇子出面与寿王谈和。 一开始说话还很含蓄,但很快就争吵起来。 太子魏璋从内殿出来,便看到这样一幕。 泾渭分明的两方人剑拔弩张,各执一词,当中最有权势的三位反倒没有发表意见,分站在争执外,既没阻止,也无联合之意,好一番作壁上观的姿态。 “来人,将孙宏、朱谚、曹勉拖下去!” 魏璋面无表情地一声令下,当即有侍卫冲进来。 被点名的三人大惊失色,在被捂嘴之前吼道:“太子这是听不得谏言,要将我等灭口,你要趁陛下病重造呜呜呜。” 侍卫手疾眼快地将人捂嘴,好歹没让他说完指控太子造反的话,冒着冷汗把人往殿外拖。 魏璋冷笑,连个眼风都没给三人,锋利的目光直直射向剩下的大臣。 “叛军直抵皇城而来,国家存亡之际,意图趁机挑起事端、结党营私者,当以叛国论处。” “父皇身体抱恙,命孤监国,诸位可有意见?” 太子方才用实际行动表示了自己对皇宫侍卫的掌控力,自然没有不长眼的再敢反对。 三位重臣毫无犹豫地齐齐躬身响应,“请太子殿下主持大局。” 魏璋收回视线,甚至没有征求众臣的意见,接连下了几道命令。 “没孤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开启城门,违者杀无赦。” “请严大人整集兵马司所有兵卫,宵禁全城,安抚百姓,巡视……” “调兵三营三千骑兵全速入京……” 最后太子才提及寿王,并且态度十分耐人寻味。 “潭州军叛国,罪无可恕,但皇叔一向忠君爱国,待孤更胜于亲子,必是受人奸人蒙蔽,此来或许有意质问于我,但绝无可能谋朝篡位,只怕皇叔此刻正受奸人裹挟,骑虎难下……为今之计,孤只能厚着脸皮去请勇安侯出面,秘密出城,去救一救皇叔。” 大臣们默默无言。 谁不知道当年勇安侯提前退休就是因为得罪了寿王,太子哪里是想救人,怕不是要勇安侯去行刺。 可再大的密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也不会是秘密了,寿王只要不是个废物就不可能不加强防范。 太子到底想做什么? 魏璋目光划过为首的三位大臣,嘴角扬起似有若无的弧度,“孤相信在场诸位都是父皇的忠臣良将,不过事以密成,在救出皇叔之前,便请诸位留在宫中了。” 众臣恍然大悟,原来太子是故意说出“密事”,为的就是将他们软禁宫中,偏偏刚刚才有三位臣子被拖下去,他们敢怒不敢言。 待太子重新回到内殿,众臣立刻聚集到三位权臣身边,各自表达担心忧虑。 谢丞相耐心听了半晌,神情却是相当冷静,老神在在道:“太子心有沟壑,乃诸臣之福,诸位听命行事便是。” 御史大夫秦啸澜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心觉有什么事情脱离了掌控,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没有多言。 太尉赵元丰更是秉承着一贯的中庸做派,假装看不懂众臣眼中的官司。 与此同时。 皇城四门守卫因为早就收到命令,严加把手,待过了开门时辰良久,有想要出城的百姓上前询问,均被喝退。 后来不知是谁说了句寿王造反,潭州兵就驻扎在不足百里处,不必官府出面,本地百姓便吓得纷纷回家,紧闭门窗。 然京城繁华之地,多的是消息不太灵通的外来客商百姓,听到风声才急急忙忙开始四处打探消息,或是投奔当地亲友去,寻个安身之所。 一时之间,全城乱哄哄的。 某处花楼包房内,一群昨夜喝花酒的醉倒楼中的公子哥被乍起的乱声惊醒,不由得大拍桌子骂道: “花老板呢,外头怎么个事,吵吵嚷嚷跟西街菜市似地,老子花那么多银子,可不是来找罪受的!” 花老板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美妇人,很快就来到了这群公子哥房中,涂着厚重脂粉的脸蛋好似更白了几分。 “哎呦诸位爷,都别睡了,外头要打仗了,公子们赶紧回家去吧。” 一句话让脑子还没清醒的几人瞬间跳了起来。 “什么?!” “什么仗也打不到京城来,花老板这是拿我们寻开心,莫非不想活了?” 一群年少轻狂的公子哥闹起来比外头还要严重,众人你一句我一语的吵嚷着,连带着掀桌子踢凳子,花老板感觉自己头皮都要炸了。 花老板不由将向角落榻上正坐着从容整理衣襟的美少年投去求助的目光,依她来看,这位才是这群人的领头者。 果然,少年甫一开口,周围便渐渐安静下来。 “诸位都是身份贵重之人,想来花老板不是有意危言耸听。” 朱御史家的小公子才掀了桌子,这会儿见大家都停了下来,不满地看过去。 “秦兄不会真信了这老鸨的胡言乱语吧?” 曹睿附和道:“秦淮你不会是在家关小黑屋久了,被吓没了胆子吧?” 大家这次出来相聚便是为了庆祝秦淮出逃成功,他怎么能向着老鸨说话呢? 秦淮嘴角微抽,暗暗吸了口气,浅笑道:“不如先听花老板说说到底发生了何事,咱们再论其它?” 花老板感激地看了秦淮一眼,不等几人再闹,率先开口。 “今日城门没开,全城都百姓知晓了,说是寿王带兵造反……” 花老板说的有鼻子有眼的,顿时将一群没经过什么大事的纨绔镇住了。 “不,不能吧?” 刚有人出声,便见门口突然跑来两个神情慌张的小厮。 “少爷,不好了!” 喊话的是朱家小厮,另一名是孙家的,后者倒是没叫喊,而是走到孙祥身边耳语几句,只见孙祥大惊失色,二话不说便匆忙离开。 朱昀见此面露狐疑,见自家小厮也要上前耳语,当即嫌弃地拂开,“有屁快放,学什么小家做派。” 大家虽然聚在一起喝酒,却也不都是亲密无间的好友,朱昀就惯看不起孙祥。 朱家小厮都快急哭了,也顾不得场合,咬牙低声道:“老爷被下大狱了!” 朱昀愕然,下意识道:“爹不是进宫了吗?” 接着瘫软在地,口中喃喃念叨着,“完了,完了。” 纨绔也非完全不知轻重的,朱昀十分清楚,无论他爹犯了什么事,被抓的地点是皇宫,那就是轻则掉脑袋,重则抄家的大罪。 其他人骤闻噩耗,吓呆当场,并且开始后悔出来喝酒,担心会被连累。 “那个,朱兄家里有事,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啊。” 有人第一个逃跑,自然有就第二,很快众人一哄而散,期间曹家的小厮也白着脸进屋,吓得曹睿定在原地。 无关人等离开后,秦淮给老鸨使了个眼色,后者赶紧关门离去。 曹睿与朱昀被关门声吓得一个激灵,手脚并用地就要出去。 “我,我要回家。” 却听秦淮温声开口。 “二位家中突逢大难,在事情尚未明了之前,还是莫回府才是,如此,或许还能在外打点一二,帮家里度过难关。” 二人闻言停下脚步,瞬间明白了秦淮的意思,若是家父所犯罪行累及全家,他们此事回去无异于送人头。 “对,对,不能回去。” “秦兄救我。” 秦淮眼中划过一抹精光,安慰道:“二位待我如亲兄弟,秦某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只是眼下局势紧张,若花老板方才所言不假,两位叔伯怕是因谏言触怒了太子才……” 曹睿面露惊惧,“前几日我意外听见父亲说太子勾结地方鱼肉百姓,陛下又病重,难道,是太子趁机逼宫?” “曹兄慎言。” 朱昀急道:“那我们岂不是真的完了!”显然与曹睿是同样的想法。 秦淮引导道:“无论如何,这江山还是陛下的,任何人造反都罪不容恕。” 室内默然片刻,忽听曹睿咬牙道:“为今之计,只有帮忙拿下乱臣贼子,才可洗刷冤屈。” 朱昀茫然,“可,花老板说是寿王造反。” 曹睿横他一眼,“你怎不知是寿王察觉到太子要逼宫,是来救驾的。” 朱昀一愣,是啊,大家都知道寿王与陛下兄弟情深,说不准就是太子自觉暴露罪行,担心被废黜才逼宫的。 曹睿忽然目光锐利地看向秦淮,心里好像察觉了什么,但面临家族倾覆,他才不在乎到底是谁造反。 “陛下有难,秦兄可愿与我等共同救驾?” 秦淮肃然敛目,“忠君爱国,乃我辈本分。” 秦淮原本就想引|诱这些人在京中起祸,助他行事,此刻只想说天助他也,比起几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自然是满腔愤恨之人破坏力更强。 不等几人商量出具体如何行事,秦淮便又收到了一个更大的好消息。 今夜勇安侯会秘密出城,正是他们动手的好时机。《 》 第141章 结束【VIP】 第141章 结束 清晨, 楚府下人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一切看起来与往常无异。 婉姝用过早饭不久,云霞匆匆而来, 说怀玉得了急差要离开鹿城,为免发生意外, 教婉姝前往城外庄子暂避。 云霞不知内情,却知晓潭州生乱,局势紧张, 姑爷定是察觉不好才派人传话, 一切都是为了小姐安危着想,她心中便也生了急切。 “听王小的意思, 似是姑爷希望咱们尽快动身,不过庄子里东西齐全,确无需收拾什么, 可要奴婢即刻去教人备好车马?” 却见婉姝垂眸思索片刻, 而后摇了摇头。 “我昨日才回来, 今日便要出城,又逢怀玉离开之际, 定会引人怀疑。” 云霞意识到小姐不愿离开, 面露惊忧,正要再劝, 却见小姐别过脸,态度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与强势。 “我意已决,不必再劝。”她能做的, 唯有守着这个家了,无论结果如何,无悔尔。 …… 话说鹿城两千兵马调离不过两个时辰, 副指挥使齐善便开始有了动作,将自己的人安排到城中各个守要位置,同时暗中集结人手,随时准备进入城令司拿下谢明元,以取整个鹿城。 却不知,他以为的调离鹿城兵马乃潭州军势如破竹之故,是寿王殿下的谋略,实际上郝威带领两千人马疾驰几十里后便降下速度,并不急于支援战场,反而像是在等什么。 而随行队伍当中的楚怀玉敏锐地察觉到这点,在半途遇上“可疑之人”,郝威让人跟踪侦擦后发现对方是便衣潜入的陇州兵后,他便确定郝家早已暗中投靠了太子,此行便是太子送给郝家的大功。 郝威甚至没与旁人商量,以陇州兵鬼鬼祟祟行于冀州,定不怀好意为由,“当机立断”调转队伍前行方向,去捣毁陇州兵据点。 两千兵马抵达之时,恰逢陇州兵首领刚接收私藏的兵甲,还没来得及发放下去,便被郝威打头的骑兵打了个措手不及。 冷兵器时代,拼的便是兵器与盔甲,饶是陇州兵数目过万,手上没有兵甲,面对兵甲齐全又骑着马的两千人,也只有惨败一个结局。 结果便是两千鹿城兵马以摧枯拉朽之势击溃陇州兵,不仅在极短的时间内以少胜多,自家兵马几乎没有伤亡,全都杀了个痛快后,最终还收获俘虏八千。 陇州兵:…… 陇州兵首领范科被绑后,梗着脖子嘴硬道:“我等是奉命来偷袭潭州叛军的!” 郝威闻言,微微一笑,面上毫无歉意道:“那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抱歉抱歉,郝某定会请罪圣上,不过当下最重要的是平定叛乱,奖罚功过之事稍暂且后置,范大人既然已经暴露,不如与我鹿城兵马合并,共伐叛军?” 无法说清来由的兵甲还在那摆着,固然知道自己难有好下场,范科也不得不任由郝威调配,只求别落个造反的名头。 就算将来五皇子落败,也是同一个说辞,不可能承认是要浑水摸皇位。 至于私藏兵器……反正他范科就是听命行事,兵器也是别人送来的,他只负责接收,其他的啥也不知道。 接下来再带兵攻打潭州叛军,谁又能说他没有功劳呢? 想通之后,范科很快便毫无芥蒂地接受了郝威的安排,带着终于拿到兵器一脸茫然的八千陇州兵去支援打潭州了。 陇州兵卒除了上头少数有官职的,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来谋朝篡位的,倒也容易安抚,于他们而言,反正打谁都一样,最重要的是争取活命。 范科同样想活命,即便知道自己定会被郝威当炮灰用,也只能这抓住一线生机。 郝威轻而易举聚齐了一万兵马,只待赶至潭冀战场立功,满目野望之时,瞥见冷眼旁观的楚怀玉,目光微闪。 他比谁都清楚此番支援将会扭转潭冀战场的局面,又以为楚怀玉私下投靠了谢家,八成是来抢功劳的,自然不愿拱手相让,于是道: “此番遇上陇州兵实属意外,支援在即,粮草却是丢下不得,眼下只有楚大人堪当此任。” 古往今来,押送粮草向来是行军打仗时的重中之重,他将此事交给楚怀玉,谁也不能说他不信重此人。 但知晓不少内情的楚怀玉却十分清楚,郝威此去必能帮冀州军击败潭州,若无意外,约莫在粮草抵达之前就会出结果。 郝威这般安排自然是为了防止功劳被分走,也更加说明他对这场战事的信心。 楚怀玉想了想,答应了。 郝威有些惊讶他会这么轻易答应,但一想对方年轻没见识,指不定还真信了自己是在提拔他,倒也并无心虚地认下这份情,又说了几句勉励信重的话才领兵而去。 他哪里知道,楚怀玉本也没想抢他的功劳,只需在这场平叛中露个脸罢了。 他更不会知道,他今日“碰巧”收拢陇州兵一事全程都落在了第三方眼中。 周檀的人手调查经过数日秘密监视调查,亲眼目睹了蒋家与柳家合力将私藏的兵器提供给陇州兵,又落入郝威手中。 周檀得到消息便明白了皇上为何会派自己秘密调查铁矿一事,想来是早就猜到是某位皇子做的。 五皇子狼子野心,纵使母族再如何强横,如今人证物证被人抓了正着,必将无法撼动太子之位。 周檀自然不会觉得郝威是恰巧出现的,只不过陛下已经油尽灯枯,这番算计究竟是太子的手段还是陛下配合,并不重要了。 周檀一如来时低调,对于查出的结果也未声张,默默整理好案宗后便让人秘密送入京城。 任务圆满完成,周檀一身轻松地立在窗前赏月,心里不禁猜想,送去的结果八成会落在太子手中。 这场声势浩大的造反,注定会以失败告终。 天快亮时,齐善起事意图夺取鹿城控制权,然,谢明元早已从太子那得到消息,又收到周檀提醒,提前进行了布置,并未让他得逞。 与此同时,勇安侯刺杀寿王失败,寿王悲愤至极,怒斥太子不仁不义,趁陛下病重把持朝政,清除异己,于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举兵进攻京城。 而京城内早已准备与寿王里应外合的曹睿朱昀等人响应号召,带着收拢的人马从城内生乱,意图趁乱攻下一处城门,迎寿王进城。 不料行动才刚刚开始,便由一群人马忽然出现将他们拿下,似乎早就知道了他们的筹谋。 曹睿被带走时,认出了领头之人是秦家爪牙,不禁惊怒交加,狂吼怒骂。 “秦淮,你算计老子!” 距离不愿的某处小院内,坐在轮椅上饮茶赏花的俊美公子眉梢一挑,侧眸看向跪在一旁的少年,目光似笑非笑。 跪在地上的秦淮:…… 谁懂啊,正准备干一番大事业,刚迈出一步就被人给拿下了。 秦眉果然一直在盯着他,见不得他好! 此刻秦淮并不怕秦眉的注视,反而恨恨道:“你会后悔的!” 却见秦眉眼神复杂,最终只剩怜悯,并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 “寿王输定了……其实就算他赢了,魏洵涘死了,也轮不到你继承一切,你只是个外室生的啊。” 秦淮面露惊恐,“你。” 秦眉叹了口气,“我也才知道不久,你竟是寿王和姨母的孩子。” 难怪会与母亲有几分相似,起初他还以为是那人寻了与母亲相似的女子。 若非如此,他才懒得管秦淮去死,连累秦府倒霉还正合他意呢。 …… 寿王的落败比太子想象中更快。 决定这场战争胜负的关键自然不是郝威那一万兵马,而是顾贤所带的滁州兵马及时赶到,如神兵天降,将寿王杀个措手不及。 这一切,都在父子俩的掌控之中。 当然其中也不乏意外,譬如王彦青被魏洵涘绑架,前者逃脱后得知寿王造反,转头杀了魏洵涘,并从内部搞小动作瓦解潭州兵力。 寿王突然大举进攻京城,一半是因为勇安侯,另一半是因为得知了儿子死讯。 而寿王也没想到自己在鹿城的谋划早已暴露,非但没能按照计划拿下鹿城,策应进攻京城,反倒帮太子拿到了五皇子的把柄。 总而言之,天时地利人和,全利于太子一方。 不过皇帝病重却是真的,这几日几度陷入昏迷,为数不多的清醒时间,也是与太子进行权力交接,加深感情,也难免存了让太子心软,留下五皇子性命的心思。 皇帝大限将至,太子得位顺利,也愿意哄着他,话里话外表示自己能容人,不会对兄弟们赶尽杀绝。 寿王势力随着寿王被生擒而瓦解,之后不过半月,皇帝驾崩,太子魏璋登基,一切顺理成章。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又因寿王造成之故,赏罚分明,势力迅速更替,最动荡不过京城。 鹿城做为冀州内部为数不多受到重大影响的城池,也免不了一番权力动荡。 楚怀玉是在离开一个月后回鹿城的,他虽没有跟着郝威深入战场立下大功,但在押送粮草时也遇到了几波从战场逃跑的散兵,并摸到了两军交战的尾巴,之后追击逃兵,收敛俘虏,也立了些战功。 加上暗中为太子提供了齐家的线索,使得潭州军重要粮草被提前捣毁,新帝登基后虽未刻意提起,也没有过河拆桥的意思,擢升他为鹿城新任城令司。 如此,在外人看来,楚怀玉能被新帝提拔八成是因为顾家,毕竟顾贤立下大功,备受新帝器重,其女婿自然也会得好处。 楚怀玉倒是不在意旁人怎么看自己,如今他只觉眼前坦途,终于能够与阿姐长相守。 “阿姐!” 婉姝早已等在楚府大门,看见怀玉策马而来,春风得意,面上一松,笑而相迎,但在晚间亲自检查过他身上无甚伤口后,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婉姝点了点怀玉眼下乌青,没说什么扫兴的话。 “恭喜谢大人高升,明日再为你办席庆祝,今儿早些睡吧。” 楚怀玉也没提及婉姝坚守楚府的事,乖乖应声,拥人入怀。 此时此刻,无需言语,唯心近尔。《 》 第142章 大结局【完结】 第142章 大结局 明光二年, 五月初五,大好晴天。 今日楚府设宴,广邀亲朋同僚, 就连府外街道也摆上流水席,来者皆可入座。 整个鹿城的百姓早已知晓, 今儿城令司大人家的千金百日,凡有空闲而不惧者,都琢磨着要去流水席上沾沾喜气。 一大早, 楚府门前便热闹起来。 宾客络绎不绝, 有本地豪绅,城中新贵, 亦不乏远道而来者。 “啧啧,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谁能想到呢, 小表弟混出头了。” 谢寻听见自家夫人盯着楚府大门嘀嘀咕咕, 掩唇轻咳一声, 提醒道:“不是急着见人?” 孟瑶想到一会儿就能见到好姐妹,心情激动, 动手理了理衣襟, 挺直腰板,下巴一抬, “走。” 谢寻满眼无奈,抬手为她别过耳边鬓发,接着夫妻二人携手朝楚府大门走去。 楚怀玉正在门口迎宾, 瞧见二人当即上前迎接。 “有失远迎。” “恭喜恭喜。” 客套几句后,送上礼物,孟瑶便拉着谢寻进门, 迫不及待去寻婉姝叙旧。 婉姝生产时正值春暖,早已从奉恩院搬回府中正院,此时院内已经聚集了不少女眷。 婉姝母亲嫂嫂和周家舅母帮着招待身份贵重的妇人,一些年纪尚轻和未出阁的女眷凑在几处闲聊。 像包幼兰王燕茹等与婉姝关系亲近的,都在婉姝母女俩休息的屋子内说笑。 “啊,果然还是香香软软的小闺女招人疼,不像我家那臭小子净会折腾人。” 包幼兰语出感叹,眼睛里的羡慕快要溢出来,时不时跟旁边的楚悦商量,让她帮自己偷孩子。 楚悦:…… 去年楚悦与包幼兰外祖家的二公子姚濯定亲,八月就要成亲,年纪比包幼兰还小两岁,却是要当她表嫂的。 楚悦为人矜持,自然不会随着包幼兰胡说,只当没听到,默默盯着摇篮里的奶团子挥舞四肢。 婉姝听见了,便朝幼兰微微一笑,“再生一个,或许就是女儿了。” 包幼兰笑嘻嘻道:“自己生哪有抱别人家的快,我就喜欢小团子这样的,知道你舍不得给我养,要不咱们定个娃娃亲先?” 婉姝:…… 婉姝默默移开目光表示婉拒,看向站在摇篮旁朝小团子做鬼脸的周洁,问:“你阿姐胃口可好?我这有些方子,回头给你写信时带去。” 当初齐善在鹿城生乱,李狄凭借过人的武力立功,得了官职,与周瑛成婚后便到外地任职,如今周瑛怀有身孕不便出行,今日无法到场。 周洁闻言笑着应下,又转头去逗小团子,很快就觉得无聊,跑出去找其她小孩了。 “白婴白婴,你也来了啊,小团子太小了不好玩,走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吃饱了咱们比划比划。” 白婴拿回自家财产后并没有回老家,而是在鹿城买了宅子,平日除了楚府和善堂很少与旁人来往。 之所以和周洁相识,是因为前段时间周洁和小二打了一架,得知她是小二的老大,非要和她比划比划,至今已经哭了三回了,却是越挫越勇。 就,不打不相识吧。 不过白婴觉得周洁幼稚,要不是看在楚家的面子,都懒得搭理她。 但今天是楚府大喜的日子,再教她哭多晦气,于是白婴摇头拒绝了她的提议,迈着老成的步伐踏入屋子,先对婉姝表示恭喜,再去看孩子,夸了一句后又送上私礼。 婉姝瞧着白婴颇有一家之主的气势,抿唇笑了笑,没有拒绝她给孩子的礼物,道谢后也没忘关心她一番。 白婴自觉说够了维护关系的话,知道自己年纪小,身份也尴尬,无法融入眼下环境,便在适当的时间离开。 刚出门便见周洁站在廊下朝她招手,显然是在等她。 “……”白婴琢磨着自己只能坐小孩一桌,脑海中掠过几个相熟的本地小孩,也就周洁与楚府关系最近了。 行吧。 “先说好,今日是你小侄女的百日宴,不能出乱子,切磋之事往后再提。” 周洁翻了个白眼,“我知道,那不是说秃噜嘴了嘛,都怪你平日与我见面只有切磋,你在这没啥熟人吧,走,我带你认人去。” 白婴见周洁一副主人翁的自信模样,很是无语,周家才搬来多久,周洁也不是什么官家小姐,看她性子就知道与那些大家闺秀也玩不到一起去,就算认识一些人,估摸着也是人家看在楚府的面子上才搭理她。 不过她也没拒绝,刚点头,身子就不受控地往前一倾,被人拉走了。 孟瑶与手拉手跑开的两丫头擦身而过,没容丫鬟禀报,便率先一步踏入屋子,晶亮的目光直指人群中心的姑娘。 “咳咳。” 婉姝抬头看见几年未见的好姐妹,惊喜地呀了一声,连忙迎了过去。 “不是说没时间?你何时到的,路上可顺利?哎呀,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定去门口迎接。” 见婉姝态度亲热依旧,孟瑶翘了翘嘴角,到底顾及着屋内有旁人,没说是故意要给她惊喜,只道:“时间不多,不确定能不能赶上,好在一路顺利。” 婉姝看她的小表情就知道怎么回事,暗暗瞪她一眼,接着便将她拉到人群前,与人介绍身份。 好一会儿,孟瑶才脱身去看孩子,得知孩子小名叫团团后,不禁朝婉姝投去赞赏的目光,“不愧是好姐妹,好名字。” 她闺女小名叫圆圆,婉姝就给自己闺女取名团团,哎呀这丫头真是腻乎,怪教人不好意思的。 “……”婉姝觉得真是一个完美的巧合。 “嘿嘿。” 见婉姝傻笑,孟瑶有些后悔没把自家小圆子带来,不过孩子确实还小,也是没办法的事。 “等过些年孩子大了,咱们一起游玩去,只带孩子不带男人。”虽说可能性极小,但孟瑶还是忍不住憧憬。 婉姝连连点头,“好主意。” 孟瑶睨她,“就怕某人不肯撒手。”到现在她还觉得能教楚怀玉成功得手了,真是教人不可思议,好女怕郎缠啊。 婉姝毫不示弱地瞪回去,“只要谢夫人能抽出时间,妾身无论如何也要相陪。” 孟瑶心虚地收回目光,以两人如今的身份,确实她自己事情更多,这回能抽时间赶来也是综合各方面原因。 想到自己未来的日子,孟瑶忍不住叹息。 “高门宗妇真不是人当的。”见左右无人注意,孟瑶小声嘀咕了一句,接着又想到什么似地,凑近婉姝,更小声道:“你还记得那个李嫣儿吗?” 婉姝看她一眼,神色毫无变化,低头为小团子擦了擦口水,不甚在意地应了声,“怎么?” 孟瑶目光复杂,“去年杨家翻案的事你知道吧,她是杨家后人。” 杨家曾是京中有名的书香门第,数年前因家中子弟犯下大罪而累及全族,去年新帝登基,案子被人重新翻出来,经过查证,证明杨家是因没接收五皇子拉拢而被陷害的。 李嫣儿,不,应该说是杨颜清,偷生近十年,一直谋划为家族翻案,从未考虑过儿女私情,孟璟只是被她利用的众多人之一。 到底是牵扯了皇室,就算五皇子已经因嫁祸太子等罪名被贬为庶人,杨家要洗清罪名也不是容易的,其中自然有孟璟帮忙,结果等翻案成功后,杨姑娘转头就招了婿,重振杨家门楣。 而孟璟不吵不闹不居功,就默默退出,问就是没什么大不了,都是他自愿的,孤家寡人尤自在。 孟瑶觉得天下再没有比自家兄长更傻的男子了。 但见婉姝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孟瑶便住了口,反正婉姝知道她哥并非轻浮,只是个傻子,犯不着记恨就行了。 看婉姝表情就知道她早已放下,孟瑶便转移了话题,说起开心事。 …… 在蒋家柳家败落后,鹿城有根基的家族不剩几个,且多是当代没什么权势的,经过一年多的治理,楚怀玉已然成为了鹿城最大的人物。 今日有几位曾经就读于九华书院的官员来贺喜,许是为了拉近关系,有人提起屈先生,夸赞楚怀玉重情重义,否则屈家就要遭难了。 这事还要从寿王造反说起,书院老师利用身份洗脑学子,助纣为虐,结果隐藏最深的是任教谕一职的陈同和,先是帮五皇子暗中散播流言陷害太子,后又在冀州军与潭州叛军交战时从后方搞破坏,好在没让他酿成大错,及时将人抓住了。 更令人震惊的是陈同和真实身份是陈执的儿子了,而陈执根本不是什么穷苦出身,其本家是潭州有名的高门世家,从一开始就是寿王的爪牙,也难怪陈执当初甘心赴死。 之所以牵扯到屈家,是因为陈同和在读书时颇受屈宴安欣赏,也正是屈宴安举荐他入官的,陈同和能调到荣县任职也有他的功劳。 此间种种,使得御史们疯狂弹劾屈宴安,后来还是顾贤说了句公道话,才教屈宴安没有被撤官,只是被贬了一级。 稍微一想就知道,顾贤肯为屈宴安说话必然是楚怀玉在背后说了好话,而众所周知,楚怀玉与屈宴安关系并不好,全是看在屈先生的面子才帮一把罢了。 正因如此,众人才越发觉得楚怀玉尊师长重情义。 为官者都喜欢讲人情的,这也是出身九华书院的人愿意主动亲近楚怀玉的原因。 对于这些人拉帮结派的姿态,楚怀玉礼貌以对,并不表态。 只在结束后,晚间面对婉姝时,才说两句烦人,表示嘲讽。 然而夫妻俩都知道,人在官场就难免应酬之事,所以婉姝便也听听就罢,由他发几句牢骚,并不说什么。 好在楚怀玉向来是知进退的,发牢骚也不过是他用来向妻子撒娇的方式之一,无需婉姝安慰,负面情绪便会在亲密中消散。 譬如此刻,前一瞬楚怀玉还在搂着婉姝抱怨自己好累,下一刻双手就开始不老实,很快两人就陷入亲热。 然而今日的主角不甘心被忽视,哇的一声哭起来,嚎亮的声音贯穿整个楚府,足以消灭一切旖旎心思。 至少婉姝是无法忽视闺女去迎合丈夫的,当即拢好衣裳前往隔间看孩子。 被遗落在床上的楚怀玉:…… 果然孩子才是夫妻生活最大的阻碍,以后再也不生了。 楚怀玉偷偷唉声叹气一番,很快就追在婉姝身后进了闺女的小屋,夫妻俩很快将小团子哄好。 瞧着那张白嫩乖软的小脸,夫妻俩不约而同柔和了目光。 这一刻,他们原谅全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