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昵称 “姝儿,别走。”
入夜不久, 宝妹伺候婉姝梳洗完毕,春燕让她去隔间睡觉,早早吹了灯。
“小姐睡吧, 奴婢守着您。”春燕为婉姝掖了掖被子,倚在床头陪着她。
婉姝合上眼, 脑中却不住地胡思乱想,多是关于楚怀玉。
怀玉越狱会不会受责罚,怀玉身上的伤如何了, 还有他为何入狱?
婉姝越想越难入眠, 又怕春燕过问,便压抑自己不翻身, 结果越发难熬。
不知过了多久,小院的大门忽然被人敲响,急促的声响在夜晚显得尤为清晰。
婉姝倏地睁开眼, 莫名有些心慌。
“春燕, 快去看看发生何事了?”
春燕应声起来, 点亮烛火后裹紧外衣出门去,没一会儿便匆匆回来, 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被她侧身掩盖。
“是来找大爷的,大爷还没回, 秋实带人去找了。”
婉姝坐在床上询问:“可有说是为何事?”
“奴婢没听到,看着像是官府的人,想来是公务上的事情。”春燕走到床边扶婉姝躺下, 心里有些发虚,“小姐早些睡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婉姝见春燕弯腰时脸色微僵, 以为她尾椎还很疼,将到嘴边的拒绝咽了回去,乖乖躺下,道:“恩,你也休息去吧,有事我再唤你。”
春燕点点头,放下床幔,吹灭蜡烛轻手轻脚地走去隔间。
这一夜,婉姝睡得很不安稳。
她梦见怀玉在牢狱中被人吊起来鞭打,即便身上被打的皮开肉绽也一声不吭,直到快要昏死之际,他忽然双眼微抬,悄悄朝某个方向露出浅笑,唇瓣微动,无声安抚。
“姝儿,别怕。”
婉姝看清楚了他的口形,接着视线对上了他的眼,心脏猛地一跳。
婉姝瞬间睁开双眼,瞳孔震颤,犹未从梦中醒来,似仍被那双深情的黑眸注视着,心跳极快。
春燕掀开床幔,见婉姝双手抚在胸口处,盯着床帐顶端发呆,看起来傻傻的,不禁抿唇偷笑。
“小姐醒啦,大爷派人来说半个时辰后出发,咱们梳洗一番再用些早饭,时辰便差不多了。”春燕一边说一边将床幔挂起。
婉姝呼吸一窒,视线移动至春燕身上,双眼总算有了焦距,反应慢半拍地唤了声,“春燕?”
“小姐有何吩咐?”
对上春燕疑惑的视线,婉姝忽然闭上眼,手背覆上额头,声音微哑,“我有点头疼。”
春燕这才发现婉姝声音闷闷的,顿时紧张起来,“可是昨日受了风寒?奴婢这就去喊大夫。”
婉姝张了张嘴,没来得及阻止。
女大夫很快被请来,诊脉后说婉姝是受了惊吓,忧思过重,需得喝几副安神药,好好休息。
女大夫正是一直给婉姝看伤的大夫,此刻见婉姝娇美的脸蛋比初见时小了一圈,心中怜惜,开口安慰。
“楚公子已经脱离危险,休养些日子便能痊愈,姑娘不必太过忧心。”女大夫以为婉姝是在担心怀玉,暗自感叹这对表姐弟关系真好。
婉姝眨了眨眼,表情愣愣的。
女大夫无奈地摇摇头,又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后便告辞离去。
春燕意识到事情不妙,便让宝妹去送大夫,回过头却见婉姝从床上坐了起来,赤足下床抓起衣裳着急往身上套。
“小姐!”
“快给我梳头。”
春燕上前抱住衣服,阻拦道:“小姐身体虚弱,不能出门。”
“你没听到大夫说怀玉有生命危险吗!”
“那是昨晚,如今已经无大碍了,小姐您别急啊……”春燕将婉姝扶到床上,抬眼看到她眼含怒意,方知自己说错话了。
“你昨晚便知此事,故意瞒着我?”
春燕肩膀一耷,哭丧着脸道:“大爷下命不许任何人告诉您,奴婢也是怕您担心,晚上睡不好。”
婉姝是真生气了,推开春燕的手喝道:“你这般听兄长的话,那你去伺候他好了,我这容不下你!”
“小姐,奴婢错了,您别不要奴婢!”
送人回来的宝妹听到春燕的哭声挠了挠头,站在门口没有进屋。
此时顾承封回来用早饭,得知缘由后叹了口气,对宝妹说:“去告诉婉姝,一会儿去看怀玉。”
*
马车停在医馆前,婉姝第一个下车往医馆内去。
顾承封后脚跟上,发现王彦青在柜台与伙计说话,正将找回的碎银收回囊中,看样子是为楚怀玉付了药费。
王彦青见到顾承封便不再与伙计交谈,走过来对他道:“我有话跟你说。”说完便往门外走去。
顾承封微微挑眉,看了眼挂着帘子的隔间,有春燕和宝妹在,倒不必担心什么,于是转身也出了门。
两人走了百米,在街边卖馄饨的棚子坐下,要了两碗馄饨。
此时已过了早市饭点,天寒地冻的,街上也没什么人,老板准备做完这最后一单生意就收摊,于是给两人上了满满两大碗。
“二位大人辛苦了,慢用。”
王彦青道一声谢,老板便很有眼力地站远了,显然知道他的身份。
两人吃完馄饨,王彦青才开口。
“多谢你帮忙抓了孙除。”
昨夜冯墨经不住拷问,已经承认自己模仿赵珅笔迹与柳氏通信,骗取钱财,连钱财的去向也交代的明明白白,全花在了五石散和香料上,用于享乐。
而向他兜售五石散之人正是卖小青香料的人,也是被楚怀玉反杀的男子。
奸杀案与冯墨无关,但通过他交代的线索,王彦青找到了制作香料的窝点,又顺藤摸瓜抓到了不少买香料作恶之人。
不止抓到了此案凶手,还揪出了贪官孙除。
“王大人的谢礼,倒是独特。”顾承封瞥了眼吃得干干净净的馄饨碗,淡声道。
王彦青没理会他的调侃,肃声问道:“秦淮此人,你怎么看?”
顾承封眯了眯眼,沉思半晌说出一句,“挺好看。”
“……”
秦淮是秦啸澜五年前找回来的儿子,很是看重,就算所有人都说秦淮犯了滔天大罪,只要没有证据,便动不得他。
顾承封可不想蹚进望月城这趟混水,更不上王彦青的当,扔了几个铜板到桌上,起身道:“你若真要谢我,就好好想想第一日我与你说过的话。”
*
婉姝进入隔间时,楚怀玉还在昏睡着。
“一个时辰前高热退下时醒过两次,这会儿应是醒不来,不过已无生命危险,姑娘放心便是。”大夫说完便出去了。
婉姝走到榻边,见怀玉额头有层薄汗,拿出手帕给他轻轻擦了擦。
原本沉睡的楚怀玉鼻翼微微翕动几次,忽然不安地动了动。
婉姝先是一愣,见怀玉嘴巴一张一合,似有话要说,以为他有什么需求,于是倾身靠近,想听他在说什么。
“姝儿,别走。”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大脑里炸开,婉姝浑身一麻,僵住了。
“小姐,表少爷说什么了?”春燕没得到回应,以为小姐没听清,疑惑上前,想帮忙听听,“可是口渴?”
婉姝忽地站了起来,脚步慌乱地出门去。
春燕与宝妹对视一眼,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追出去。
婉姝被怀玉的一声姝儿吓到,当即想到昨晚的梦境,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是比较怕梦境成真,还是更怕怀玉亲昵暧昧的称呼。
她此刻只想逃,慌乱之下没注意到门口来人,险些撞进对方怀里。
顾承封及时扶住婉姝的肩膀,狐疑道:“怎么了?”
婉姝浑身一颤,莫名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羞耻感,下意识遮掩方才的事。
“我,我看完怀玉了,哥,天色不早了,我们早些启程回家吧,让秋实留下照顾怀玉就好。”
顾承封看了眼婉姝身后脸色茫然的春燕二人,没有追问,点头道:“你先上车,我有几句话与大夫说。”
婉姝如蒙大赦般匆匆出了门。
顾承封这才问春燕,“怀玉醒了?”
春燕定在原地,眼睛却担心地望着门口,摇头道:“没有,小姐好像忽然想到有急事。”
顾承封挥挥手放她走,又去看了眼怀玉,确认他没有醒来,等他出门时看到站在马车前说话的二人,忽然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
“我本想与你一道走的,但临时有事……路上注意安全,到了信都我再去看你。”赵珅有些紧张地与婉姝道别。
婉姝垂眼站在赵珅对面,看似乖顺,实则根本没听进去几句,敷衍地点点头道了句好。
赵珅看到顾承封出来,不敢多言,朝他拱了拱手便退到一边,势要目送他们离开。
顾承封神色淡淡地翻身上马,没与他寒暄,打马离去。
赵珅站在原地良久,回想顾承封冷淡的态度,眼中渐渐浮现出苦涩。
“哎,人呢?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杜岩拉了一车东西赶来,没想到来晚一步,痛苦地低嚎了一声。
没完成大人交代的任务,他要完。
赵珅看到杜岩时脸上闪过难堪,正要转身离开,杜岩忽然出声。
“赵公子,你还没走呀,不知可否请你帮个忙?”
赵珅无奈停住脚,“请说。”
“嘿嘿,你今日应该就回书院了吧,正好路过信都,能不能帮我捎点东西?”
赵珅没打算回书院,闻言有些为难。
杜岩笑了笑,走近赵珅,意味深长地压低声音道:“其实是我们大人要给顾府送东西,你看在我家大人为你保守秘密的份上,就帮帮忙呗?”
赵珅怔了怔,眼眸忽然恢复些许亮光,急声问道:“你是说,王大人没有将我的事告诉别人?”
“当然,我家大人又不是多嘴之人。”杜岩保证道。
赵珅上前一步,再次确认,“包括顾大人?”
杜岩不明白他这么激动做什么,但还是点了头。
“好,我帮你!”
赵珅原以为自己不堪的过往暴露,再没机会靠近婉姝,此刻得知王彦青替自己保密,死寂的心瞬间活了过来。
他还有机会,太好了。
赵珅高兴地恨不得立马启程去追婉姝,又想到什么,回头从杜岩手上接过马车牵绳,喜形于色道:
“在下即刻就回书院,东西定帮你送到。”
第42章 小年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
转眼到了小年, 这日家家户户都要祭灶神,扫尘除秽,辞旧迎新。
顾府也一大早就开始忙碌起来, 将边边角角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婉姝早起沐发完,将自己房间贴上亲手剪的窗花, 随后便前往主屋给母亲请安,嫂嫂和侄子来的早一些,难得的是父亲和哥哥也都在。
大家聊了会儿家常便吃早饭。
饭罢, 两个男人又坐了一盏茶功夫便要出门办公。
宝妹站在门口, 动作麻利地掀开帘子,看见春燕正撅着嘴满脸不高兴地走来, 连忙出声提醒。
“老爷,大爷慢走。”
春燕这才注意到出门的二人,立马收敛表情站到一边。
顾贤看了眼大嗓门的宝妹, 然后目不斜视地大步出门去, 倒是顾承封注意到了春燕的异常, 停在她跟前问发生何事。
春燕低着头,恭敬回话。
“长信侯府下人送了封信来, 是风婕郡主给小姐的。”
顾承封挑了挑眉, “风婕郡主最近经常来信?”
“这个月第三封。”春燕声音有些低,隐隐透着不满, 她没有说的是风婕郡主每次来信都是帮赵珅传话。
自打在望月城惹婉姝不快后,春燕为了表示忠心,连嘴巴都变严了。
顾承封沉吟片刻, 回想望月城之事,很快想通了缘由,以为婉姝接受了他在望月城时的提议, 便没有再问,只道:“注意分寸。”
春燕愣了愣,心道自己啥也没说啊,大爷怎么好像全都知道?
春燕狐疑地目送顾承封离去,打了个冷颤,觉得一定是自己想多了,连忙将信揣进袖子里进屋去。
屋内,婉姝正坐在母亲身边听嫂嫂讲陈府的事,说是陈妙峰娘子小梁氏有了身孕,陈母要给陈妙峰纳妾一事,小梁氏写信给嫂嫂诉苦求谋划,嫂嫂后悔当时没有听母亲的意思,心软帮了娘家。
婉姝看见春燕朝自己使眼色,似乎有急事,便与母亲说自己去厨房看看麻糖做好了没。
回到屋里,春燕纵使心里不愿意小姐与赵珅走近,还是乖乖把信交了出来,“送信之人说是有要紧事。”
婉姝笑看她一眼,接过信打开,看完表情有些无奈。
春燕不敢偷看,便瞪着眼盯视婉姝。
“赵公子今日回京城,风婕郡主要给他饯行,邀我一起。”婉姝将信置于桌上,微微叹息。
风婕郡主自然是要悄悄出行,有婉姝作伴的话,就算被人发现也不会坏了名声。即便婉姝已经看出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好拒绝。
春燕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不由脸色微黑,觉得赵珅真是阴魂不散,“奴婢要跟着您。”
“你当然要跟我。”婉姝无语地斜了眼春燕。
既是践行,礼节要到位,又不能让人误会,婉姝便让春燕包了些家里现有的信都特产。
顾源听说婉姝要出门,急忙跑出来问她是不是去接表叔,听婉姝说不是,立马皱起小脸。
他都好久没见到表叔了,听说表叔在望月城,回来肯定给他带礼物,今日过节呢,正适合收礼物。
“姑姑,表叔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
婉姝继续摇头,“不知。”
“啊?”顾源满脸不相信,一连三问,“姑姑与表叔关系不是最好了吗,为什么不知道,表叔没有写信吗?”
这些日子婉姝已经尽量不去想关于怀玉的事情,此时听到顾源这些引人误会的话,忽然有些羞恼,掐住顾源的小脸使劲儿揉搓。
“什么关系最好,姑姑与你不好吗?是谁说和我天下第一好的,恩?”
“姑姑源儿错惹,咱俩关系最好……表叔真的没给姑姑写信吗?”
“……”写了,但她没看。
*
风婕郡主定的是信都最贵的酒楼,据说私密性极好,婉姝刚到便有侍女为她领路,前往雅间的路上并未碰见其他人。
这种酒楼来的多是达官显贵,或是为了商讨要事,婉姝只在年幼时来过一次,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侍女将婉姝领到二楼东侧倒数第二间房间前,敲了下门便离开了。
开门的是风婕郡主的侍女。
“婉姝,你总算来了,快过来坐。”风婕郡主热情招呼着。
婉姝进屋时发现屋里除了风婕郡主和赵珅,还有一位她没见过的公子,长相实在出挑,不由多看了一眼。
就是这多看的一眼,还让对方察觉了。
四目相对,少年微微一笑,仿佛四周都失去色彩。
婉姝愣了愣,头一次想用“花容月貌”来形容一名男子。
风婕郡主见婉姝呆呆的样子,哈哈一笑,介绍道:“这位是秦御史家的二公子,秦淮,才来信都没几日……你是不知,五年前我第一次见他,说什么也不信他是男子,不仅逼他穿裙子,还差点扒了他裤子。”
“没穿。”秦淮脸颊微红,不好意思地微低下头。
婉姝不禁又想到“闭月羞花”一词。
未免唐突了对方,婉姝赶紧放低视线,礼貌地朝对方行礼问好。
两人互相见了礼,坐下后都没有再看对方,婉姝问赵珅几时出发。
赵珅见婉姝关心自己,笑得越发柔和,温声道:“两刻后便走,多谢你来送我。”
风婕郡主哼笑一声,意有所指道:“要不是为了见谁,怕是早就走了吧?”
风婕郡主语气鄙夷,看似是在谴责赵珅,实则眼睛看的却是婉姝,以此试探她的心意。
赵珅配合地傻笑着挠挠头,没有反驳。
婉姝默了默,忽然有点后悔过来。
好在春燕机灵,将从家拿来的麻糖放到桌上,皮笑肉不笑地对风婕郡主道:“小姐知道郡主爱吃我家的麻糖,特意等做好了才出门,您尝尝?”
风婕郡主几年前吃到顾府的麻糖时说比侯府的好吃,没想到婉姝记到了现在,顿时面露感动。
“还是婉姝对我好,不像某些人,只有在用得到别人的时候送礼。”风婕郡主白了眼赵珅,决定不帮他说话了。
赵珅心中好笑,赵家与侯府是故交,这几年哪年不是他逢年过节地去送礼?这几次让风婕郡主帮忙传话,他差点被坑吐血。
赵珅也不恼,伸手拿了一块麻糖品尝,随后双眼亮亮地看向婉姝,“又酥又脆,甜而不腻,我来冀州几年,竟是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麻糖。”
婉姝已经习惯了赵珅的夸张,浅笑道:“我包了些给你路上吃。”
风婕郡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就是受不了赵珅在婉姝面前这副嘴脸才每次都让他大出血。
若不是两家是故交,知道赵家不是随便的人家,她才不帮忙呢。
一直安静的秦淮不知何时也拿了块麻糖,忽然认真地点头说了句,“确实好吃。”
婉姝笑道:“我带来不少,秦公子可以带走些。”
“真的吗?谢谢你。”
赵珅看了秦淮一眼,有些不满他不看时机的插话。
“京城年节很是热闹,有八方来客,新鲜玩意儿便也多些,不知郡主和婉姝可有什么想要的?就当是上次招待不周,舒怀给二位赔礼道歉。”
风婕郡主闻言来了兴致,“你要这样说我可就不客气了。”
提起望月城赏梅之事,婉姝不由又想到了怀玉,他在望月城养伤至今未归,自己连封问候信也没去,好像有点没良心。
可一想到怀玉昏迷时那样喊自己,婉姝是半点也不敢再主动靠近他,连他寄来的信也没敢看。
就是他寄给所有人的平安信,母亲给他回信时,婉姝也没有表达关心。
“婉姝,你呢?”
赵珅与风婕郡主周旋时,一直关注着婉姝,见她神色黯然地走神,还以为是因自己冷落了她,心里有些激动。
婉姝是吃醋了吗?
婉姝听到赵珅问自己才回过神,虽说兴致缺缺,也不想扫兴,便随口说了本在信都买不到又不太难找的书。
赵珅听了心里却十分高兴,全当是婉姝体贴自己,不由越发确定,等年后回来,他要尽快向婉姝表明心意。
明年婉姝便十七了,若她愿意,他们年底就成亲。
想到婉姝嫁给自己的场面,赵珅笑得越发春风得意。
秦淮静静看着一切,端起茶挡在唇前,掩盖住了含着恶意的笑,有些期待接下来的发展。
与此同时,隔壁房间的楚怀玉脸色阴沉的可怕。
婉姝自然想不到怀玉就在隔壁,并且将他们的谈话悉数听去。
喝了践行茶,赵珅便启程回京城了。
风婕郡主拉着婉姝去逛街,秦淮则返回了酒楼,来到楚怀玉的房间。
他知道赵珅的打算,特意提前给楚怀玉通风报信,连房间都为他准备妥当。
“你再不行动,婉姝就要被人拐跑咯。”
秦淮含笑说道,语气自然地像是楚怀玉至交好友,正在劝他勇敢追爱。
楚怀玉的态度与他正相反,面若寒霜,冰冷至极。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
秦淮笑容不变,“你当然敢啊,不过我猜,至少现在你不会杀我,毕竟你也不想让婉姝觉得你是个无缘无故就要人性命的杀人魔,对吧?”
见楚怀玉冷漠地盯着自己,秦淮表情收敛了些,认真道:
“楚兄放心,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我不会做对你不利之事,我也觉得赵珅配不上婉姝,你若是需要帮忙,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关于赵珅的秘密呦?”
第43章 推拒 “赵公子人很好,我很喜欢他。”……
风婕郡主拉着婉姝上了侯府马车, 已经说好去哪里花银子,不成想马车停靠之地是长信侯府后门。
厢门打开,风婕郡主看到自家后门, 又见母亲身边的丫鬟侯在外面,顿时沉了脸色。
车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不敢说话。
反观丫鬟镇定许多,若无其事地福了福身,笑脸相迎。
“一个时辰前绣房送来了嫁衣, 夫人让郡主过去试穿呢, 若有不合适的地方也好尽早拿去改,如今府中头等大事便是准备郡主的婚事, 夫人疼郡主,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目,郡主可莫让夫人久等了, 奴婢替您送顾姑娘回府。”
侯府丫鬟嘴巴伶俐, 说话好听, 又让风婕郡主知道,侯府夫人不追究她偷跑出府一事, 且已经等了她一个时辰, 可见疼爱。
风婕郡主听完脸色缓和不少,心疼母亲为自己操劳, 自是不会在外人面前让母亲没脸,不咸不淡地回了丫鬟一句,“知道了。”
随后与婉姝说了几句话表达歉意, 并吩咐车夫好生将婉姝送回去,这才与侍女从后门回府。
待走远些,风婕郡主烦躁地哼了两声, 与贴身侍女抱怨道:“一天天除了婚事就是婚事,全府上下见到我就没旁的话,好像都巴不得我嫁出去,真是烦死了!”
侍女笑了笑,她很清楚郡主的脾气,知道如何哄她。
“咱们侯府是什么地位,郡主的婚事自是马虎不得,更别说姑爷那头三天两头来人嘘寒问暖,郡主嫌烦,旁的小姐怕是羡慕的脖子都长了。”
想到自己要嫁的那个夯货,风婕郡主翻了个白眼,“他家高攀,自然殷勤。”
嘴上嫌弃,情绪却明显平和了下来,可见对男方还是满意的。
侍女抿唇偷笑,没有戳穿。
*
婉姝让侯府车夫送自己回到之前的酒楼,门侍瞧见车夫身旁坐着的春燕,立马回头传话,顾府马车很快被牵了过来。
婉姝谢别侯府的人,转头就看见与车夫老陈一起走来的楚怀玉。
怀玉身披鸦青色大氅,内搭竹月长袍,衣摆随着他的走动若隐若现,为沉重的色彩增添了一抹俏皮。
怀玉外貌不似秦淮那般扎眼,有八成是穿着的原因。
楚怀玉走到婉姝面前,浅笑行礼。
“婉姝表姐,小年安。”
婉姝视线掠过怀玉明显清瘦了的脸,落在他眼中,清晰地看到里面深藏的情愫。
袖笼里的手微微收紧,婉姝尽可能表现得与平常无异,微笑问道:“你何时回来的?”
楚怀玉漆黑的眸子凝视着婉姝,答:“刚到信都,回府路过此地碰见了老陈,才说几句话。”
婉姝点点头,视线飘忽了一下,轻声道:“一起回府吧。”
“好。”
楚怀玉跟在婉姝后面进入车厢,坐下时氅衣敞开了些,氅下赤褐色的鹿皮挎包露出一角。
即便他很快拢合氅衣,还是叫婉姝看见了。
贴身携带的护身符,一直舍不得换下的生辰礼物,以及每次旬假的有意接近,无不在宣告着他的心思。
只是从前婉姝没往这方面想,便都忽略了,如今看来,他好似从未掩饰过,不过是没有刻意表达罢了。
婉姝低下头,手指紧扣着暖手炉,忽然觉得车厢太过狭窄,闷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听老陈说,婉姝表姐来酒楼是为赵公子践行?”
“恩。”婉姝低应一声,下意识交代了句,“风婕郡主邀我来的。”
楚怀玉视线落在婉姝发白的指尖,温和的语气含着点点笑意,“赵兄性格开朗风趣,一向很招人喜欢。”
若是从前,婉姝定当他只是随口一说,毫不犹豫地附和两句,如今心境不同,她怎会听不出他藏在平静下的试探。
不知怎得,婉姝忽然想起在望月城时兄长的提议,利用赵珅婉拒不合心意的婚事……
惴惴不安的心一瞬间定了下来,婉姝拿定主意,连僵硬的手指也慢慢感受到暖炉的热度。
婉姝手指一松,抬眸看向怀玉的眼。
“赵公子人很好,我很喜欢他。”
她笑得眉眼弯弯,似情窦初开时提到心仪之人,眼中尽是喜悦,而后才是羞色。
见婉姝忽然面含羞色,楚怀玉笑容僵在脸上,嘴唇颤了颤,最终声音极轻地道了句,“是吗?”
婉姝一鼓作气,拿眼偷瞧怀玉,做足少女怀春的姿态,欲盖弥彰般打听,“上次在书院时赵公子特意跑一趟告诉你集合的消息,你俩应该关系不错吧?”
楚怀玉看着婉姝,没有说话。
婉姝自顾自含羞开口:“怀玉可知赵公子平日有什么喜好?”
楚怀玉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声音不受控制地淡了下来,“我与他不熟。”
“哦。”婉姝失望地应了一声,塌下肩膀不再开口,好似除了赵珅,她与他再无其他话题可说。
楚怀玉坐姿挺直,沉默地盯着婉姝头顶,乌浓的眼眸情绪翻涌,时而阴鸷疯狂充满嫉妒,时而按行自抑克制隐忍。
藏在内心深处的某个灵魂似闻到血腥味的饿狼,疯狂叫嚣着要出来。
如果失去控制,连他自己都不知会对婉姝做什么。
楚怀玉微微弯下腰,眼里全是痛苦挣扎。
“他,从前吸食五石散。”
楚怀玉不是君子,不羞于揭人短处,也不拿此取乐,更不在意旁人善恶,只是他此刻需要发泄。
他不要再听婉姝说喜欢赵珅,否则他会疯的。
“五石散纵人欲,对身体损害很大,且极易成瘾,就算戒断,日后也容易复用,就算如此,你也喜欢他吗?”
婉姝惊诧抬头,不敢置信,“你说的是赵珅?”
楚怀玉偏头避开婉姝的视线,闷声道:“王大人的手下吃醉酒说的,因为赵珅与命案无关,王大人不许宣扬。”
婉姝皱了皱眉,第一想法竟是要质问怀玉是否饮了酒,毕竟他身上有伤。
嘴巴张开的瞬间反应过来,立马改了口,“你也说是从前了,谁年少时没犯过愚蠢的错呢,我看赵公子身姿矫健,满面红光,定没有再碰那东西。”
楚怀玉心里一沉,有什么东西要冲破出来,忍耐到极限,他反而表现得越发平静。
“婉姝表姐心里有数就好。”说这话时,他看向婉姝,脸上甚至带了点笑意。
婉姝怔了怔,一时没了话,敛下眸子看向暖手炉。
接下来一路无话。
到达顾府后,楚怀玉先回屋换了身衣裳,然后去主屋给长辈请安。
婉姝则猫回自己房间,纠结着要不要躲过午饭。
快到午时,宝妹忽然跑了进来,将在主屋偷听到的消息说给婉姝听。
“表少爷要搬出府了。”
婉姝蹭地从榻上坐起。
“为什么?”
婉姝是要拒绝怀玉的心意,但不曾想赶他走,在她看来,自己明年就该定亲,最晚第二年就出嫁,而怀玉在书院十日才回来一次,只要刻意保持距离,一年也见不上几次面。
他这样做,难道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被伤到了?
“说是要去清河县做官。”宝妹道。
婉姝愣了愣,想到之前怀玉跟自己说过,他原本今年年初就可以入仕的。
原来不是因为她。
婉姝有些脸红。
“这样啊,可有说哪日走?”
宝妹想了想,道:“说是这两日收拾好东西就去清河县,春节会回来一起过年。”
这么着急走,很难不让人多想。
婉姝抿了抿唇,心想如此也好。
她总把怀玉当弟弟看待,忽略了他男子身份,将来也是能顶天立地的,早晚要独立出去。
婉姝忽然有些感慨,时光匆匆,明年她和怀玉都十七了。
为什么心里有些难过呢?
*
楚怀玉私物并不多,这两日一直在忙走任职之事,也跟着顾贤父子参加了几场应酬,走之前还去了趟荣县与老师同窗道别。
直到顾府为他践行,婉姝才又见到他。
楚怀玉表现的与寻常无二,谦逊内敛,彬彬有礼,还给家里小辈同辈留了临别礼物。
收获最多的莫过于顾源了,最不高兴地也是他。
“呜呜呜表叔,源儿舍不得你,你一定要常回来看我。”
楚怀玉笑着哄道:“三日后我就回来,给你带清河镇的小吃好不好?”
小顾源都没顾上擦泪,连连点头说好,惹得他父母哭笑不得,简直没眼看。
婉姝收到的礼物是几盒香料,怀玉说都是同窗送的,他用不上,希望她别嫌弃。
婉姝接过后细声道谢。
楚怀玉等了一会儿,见婉姝无话再说,扯了扯嘴角,转头向长辈郑重拜别,便要走了。
婉姝跟在家人后面送怀玉,直到人上了马车也没说话。
楚氏发现女儿异样,眼中闪过笑意,午后家里清静时,将婉姝唤到跟前商量大事。
婉姝看到案几上熟悉地一堆画像,眼皮跳了跳。
“你马上就十七了,可不许再说什么随缘,这缘分啊,也是争取来的更容易些。”
婉姝默了默,觉得母亲所言一定有她的道理。
母女俩花了一下午时间,最终挑了三幅画像出来,是两人都点了头的。
“这位是冀军中将之子,年纪轻轻就是中士,说是明年又要往上升,前途无量。”
听母亲说冀军中将与父亲是拜把子兄弟,婉姝立刻点了头,“就先见他吧。”
第44章 打牌 动心的,只有他楚怀玉一人。……
大年三十这日, 天还未亮时顾府上下便都起来忙碌,楚怀玉也在拂晓之时赶到。
经过庄严隆重的祭祖,接下来便是小辈向长辈跪拜请安, 按照长幼之序依次入座,这时府中丫鬟下人也向主子们行礼, 收压岁钱。
接着便是吃酒喝汤品水果,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了饭。
顾府人口简单,宴席结束才到未时, 难得一家团聚, 婉姝招呼大家打牌。
梁氏笑道:“去年婉姝输光了压岁钱,这是要赢回来呢。”
“才没有, 就图一乐嘛。”婉姝将压岁钱放到桌上,笑道,“反正都是一家人, 谁输谁赢都一样。”
顾贤摩拳擦掌, 一脸正气, “闺女别怕,爹给你赢回来。”
楚氏与儿子对视一眼, 都有些无语。
父女俩的臭牌一脉相承, 输赢全靠对家心情,不陪他们玩还不乐意呢。
不过正如婉姝所说, 过年就图一乐。
再说赢钱总归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顾承封默默坐到了婉姝下家。
“说来也有两年没摸过牌了。”
梁氏也有些心动,于是看向婆母。
楚氏摆摆手,“你们年轻人玩吧。”
顾贤站起来的动作僵了僵, 扭头问楚怀玉玩不玩。
楚怀玉乖乖摇头,道自己不会,在旁看着就好。
顾贤乐道自己补位, 并大方地让儿媳先选位置。
梁氏犹豫了下,最终选择挨着夫君坐。
公爹与婉姝都不会算牌,若他们夫妻俩分别坐在他俩下家,未免太欺负人。
几圈下来,梁氏发现自己想多了。
婉姝抱怨吃不到的牌,公爹沾沾自喜说打牌就要算计,两人针锋相对,根本不管旁人。
梁氏有心让牌,但架不住夫君喂牌,结果便是十句有八局她胡。
梁氏暗中给夫君使眼色,没看到婉姝急得脸都红了么?而且公爹荷包都要抓空了,至少得给长辈留颜面吧?
顾承封泰然自若,目光扫向父亲藏到桌下的瘪荷包,淡声道:“母亲去哪了?”
顾贤迷茫地抬起头,目光涣散,像是快要倾家荡产的赌徒。
云霞配合道:“太太去核对拜年帖了,青州路远,今日就要发出去。”
顾贤从不敢在夫人干活的时候玩乐,闻言立马回过神来,起身道:“老了老了,坐不住了,你们年轻人玩吧。”
两位长辈离开,下人们也有些按捺不住,梁氏笑道:“你们也去玩吧。”
云霞点了几个在屋里伺候的,便放其他人去玩了,后者雀跃出门,自行结伴打牌,只玩半个时辰就知足。
留下伺候的也没不高兴,看主子们打牌也很有意思。
“咱们三缺一怎么办?”婉姝看向屋里伺候的丫鬟们,想着从里挑一个。
丫鬟们默默后退一步,暗道玩不起。
顾承封笑看向楚怀玉。
“怀玉可看会了?”
楚怀玉懂事地解下钱袋子,谦虚道:“略懂一二,但无经验,还望表兄表嫂婉姝表姐莫嫌弃怀玉不会出牌。”
梁氏笑了笑,柔声道:“我第一次玩时晕头转向,最后还赢了,大家说新手招财,你放心玩就好。”
顾承封淡声道:“开牌吧。”
婉姝不自在地挪了挪臀,今日她与怀玉除了打招呼就没说过第二句话,原本想着打牌到晚上,这样同处一室不交谈也不会尴尬。
现在怀玉坐到她上家,无论他牌技好不好,免不得交谈,否则会很奇怪,她可不想让家里其他人知道自己与怀玉之间的事。
婉姝怀着沉重的心情开始摸牌,没一会儿,她胡了。
第二把,她又胡了。
都是怀玉喂的。
“怀玉还真是手生呢。”梁氏意味深长地笑道。
婉姝僵着身子不敢表态。
楚怀玉一脸惭愧,“献丑了。”
顾承封眯了眯眼,没有说什么,接下来梁氏连胡三把。
楚怀玉面色认真,像是没有发现顾承封的挑衅,隔三岔五给婉姝喂胡,并不全力迎战,只保证不让婉姝输钱。
“……”
顾承封发现后不再致力于投喂妻子,开始专注自赢,一副要将之前输的钱全赢回来的架势。
哪怕赢了钱再分给妻子和妹妹,他也不让楚怀玉在这表现。
楚怀玉见此也认真起来,几圈下来,两人竟是不分上下。
婉姝与嫂嫂对视一眼,只当这是男人之间的胜负欲,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开始互相使眼色,暗戳戳让身边的丫鬟帮忙作弊。
人啊,一旦专心投入到某件事当中,便会不自觉忽略掉感情纷扰,婉姝亦如此。
“哈哈,我又胡了,怀玉真会出牌。”
“啊,你刚刚怎么不打这张?”
“恩,果然还是我的好弟弟。”
四人从白日玩到天黑,直到外头传来烟花声。
婉姝将牌一推。
“放烟花去了!”
玩了太久,婉姝脑袋都有点晕乎乎的,反正是没输钱。
高兴。
婉姝跑到院子里,与顾源一起放了不少烟花,等过足瘾,婉姝嫌外面冷,又跑回堂屋,吃热酒暖身子。
过年期间不拘酒水,她便多吃了几杯,心情也跟着亢奋,身子热了,听到顾源的笑声,便又跑去放烟花,跟着他一起笑。
就连怀玉过来,也能毫无芥蒂地与他说话。
“听说你在清河县是做主簿,主簿是做什么的?”
“掌管文书薄籍、印鉴等事物。”
“啊,那应该不会遇到危险吧?若遇到困难一定要和家里说,你要记得,无论将来你去哪,顾府都是你的家。”
楚怀玉淡笑着应声,心里却阵阵发凉。
为什么,为什么总要提醒他只配做家人?
明明不讨厌他,为何不肯给半点机会?
“你别光顾着看呐,来,你也玩。”
楚怀玉低头看着被婉姝塞到手里的小呲花,不由想起前几日秦淮对自己说的话。
“女子都是感性的,你对她好她便喜欢你,但若要她爱上你,就不能守太多规矩,有意无意的身体接触,浓烈炙热的目光撩拨,这些才能引起女人心动,所谓烈女怕缠郎,正是这个道理。”
楚怀玉微微偏头,见婉姝正攥着顾源的手甩呲花。
他又不是稚童,如何让婉姝主动碰他?
楚怀玉收回目光,盯着手里的呲花若有所思。
难道要把呲花杵脸上?还是烧到衣袍?
下一刻,冰凉的手背忽然被温暖包裹,手臂被外力带动着摇动几下。
“别傻站着呀,要这样甩起来才好玩。”
婉姝酒意上头,热心地手把手教怀玉玩了几下,很快又跑去与顾源一起蹦跳着甩呲花,一派天真地咯咯直乐。
灯火通明,烟花乍亮,却不及她眼含星辰,明艳动人。可那双眼里并无他。
动心的,只有他楚怀玉一人。
*
婉姝,你究竟要我如何?
*
在爆竹声中迎来新的一年,光是拜年活动便持续了半个月。
婉姝除去几场必要的拜访,主要活动还是与孟瑶几个小姐妹一起玩。
怀玉初三便走了,留下一块中规中矩的玉佩做年礼,婉姝也送了他一把竹报平安的折扇。
在他走后,婉姝看了年前那封信,只是寻常问候,以及问她想要什么新年礼物。
见他没写什么惹人误会的话,婉姝松了口气,想到官场忙碌,他应当无暇想些有的没的,亦或在清河县遇到真命天女,心里更是松快许多。
于是婉姝度度过了又一个十分快乐的春节。
直到正月二十,顾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冀州都御史夫人,张岿的母亲冯氏。
“一直听妙玲说顾姑娘娇俏灵动,今日一见果然讨喜,虽说咱们两家从前少有来往,但妙玲嫁到了张家,她与婉姝情同姐妹,将来子孙必然亲近。”
“顾太太放心,我可不是来打秋风的,我呀,是有一桩极好的婚事要与你说道,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就是三朝元老赵仁的嫡孙,相貌堂堂,德才兼备,听说顾姑娘与赵公子早有来往,可不就是天注定的缘分……”
客观来讲,顾家对上赵家的确是高攀,可做媒婆提亲,谁不是光拣好听的说,冯氏却只提赵家好,不说两家配,还暗示婉姝与赵珅不清不楚。
这哪里是提亲,分明是结怨。
楚氏当场便冷了脸,丝毫没给冯氏留颜面。
“都说一家女百家问,可女儿生得好了,难免会被一些臭虫盯上,张太太先别急,我可没说赵家。”
“赵老的装阔人生我自小就听,佩服的紧,赵公子与怀玉交好,我也见过,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儿郎,只可惜我就生了婉姝一个女儿,定不会叫她嫁出冀州去。”
“不瞒你说,前阵子静侯夫人替王家来说亲,我倒是满意的,就是不知两个年轻人是否合眼缘,正打算寻个时机让两人见一面呢。”
“听说贵府与王家多有来往,若有机会,还请张太太牵线搭桥呢。”
当年张悦然的事闹得很大,楚氏不可能不知道,如今刻意提起,便是戳冯氏心窝子。
冯氏脸色铁青地走了。
婉姝虽觉解气,却不赞同母亲的做法。
“悦然姐姐已经不在了,母亲何必提她。”
楚氏看似柔弱,实则并不好惹,但像方才那般下人脸子,平生也没做过几次,此事是有内情。
“我也是有女儿的人,如何忍心揭人丧女之痛,可你见她眼里有悲怆吗?”
婉姝愣了愣,没明白母亲的意思。
楚氏轻叹,知道女儿大了,有些事既然提到便该让她知道真相。
“你应当知道彦青父亲王川只是白衣出身,与望月城王氏并非一族,只是同娶一家女罢了,当年王张两家结亲也是因为张家有求于王氏,攀不上王氏才选彦青。”
“可冯氏一直看不上彦青的出身,当年张姑娘出事,便是因冯氏想要攀附权贵要女儿退婚去给人做继室,张姑娘赌气离家,去找彦青的路上遭了难。”
“婉姝,就冲赵家选的这位媒人,娘也绝对不会同意这桩婚事,你当真喜欢赵家那位公子?”
第45章 期许 “赵公子请自重,您不要名声我家……
楚氏在女儿面前向来是温温柔柔的, 今日是第一次在她面前展露犀利的一面。
婉姝并非愚钝之人,见母亲神色郑重,认真思索了一番才回答:
“女儿喜欢赵公子风趣随和, 与他相处轻松愉快,好似认识许久的朋友。”
婉姝从不吝于在母亲面前表达真实想法, 说到此处故意顿了顿,见母亲越发严肃,倏地抿唇一笑, 轻轻贴到母亲怀里, 接着道出后话。
“不过女儿也知婚姻乃两姓结合,往重了说是关乎两族未来的大事, 若母亲不同意,便是再好的男子,女儿也不会上心。”
楚氏闻言面色一松, 宠溺地轻搂婉姝, 柔声教导。
“你能这样想母亲很欣慰, 男欢女爱总有怠时,女子又生来势弱, 娘家再好也终归是你自己过日子, 赵家关系复杂,赵珅未来的妻子必得步步小心, 殚精竭虑,我们姝儿聪慧通透,定然也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婉姝听得认真, 认同点头,“母亲还是为我寻个家世简单的夫家吧。”
楚氏笑了笑,“家世简单固然会少些麻烦和应酬, 同样也会缺少助力和底气,你父兄还未没出息到为了省力而让你下嫁,门当户对才是首选。”
婉姝皱了皱鼻子,“我就在母亲看中的人里面选,总不会错的。”
楚氏抬手点了下婉姝额头,无奈嗔道:“嫁人的是你,此时懒散图省心,将来后悔可莫要怪娘。”
“不会不会,过不好大不了和离嘛,凭父兄的本事,加上女儿的容貌,不愁再嫁的,如何也赖不到娘身上。”婉姝轻松道。
“……”
楚氏没理会女儿的胡言乱语,无语片刻后话锋一转,“方才与张太太说王家有意提亲,并非胡诌,年前便想与你提起此事,见你兴致不高才没说,其实娘最早看中的便是彦青。”
“不要。”婉姝毫不犹豫拒绝,“我看见王大人就犯怵,知晓他是让白哥哥后心里更是不得劲儿。”
楚氏不赞同道:“彦青在审刑院任职,看着不好相处也是职务使然,你既知他过去如何,更该清楚他是外冷内热,绝非凶悍之人。”
婉姝知道一时改变不了母亲的想法,也不好接连反驳,便抱着母亲的腰撒娇道:“娘不是对齐家二郎也很满意么,咱们说好了先见人家,总不能同踏两条船吧?”
齐家二郎是年前提到的冀军中将之子。
“不许胡说。”楚氏见女儿不愿意,只好作罢,“齐家前两日便来了帖子,每年花朝节属咱们信都最热闹,届时齐家三姑娘来游玩,你与齐家二郎见上一面。”
说到花朝节,婉姝想起去年自己还说要带怀玉再去观花神游街呢。
不过怀玉新官上任定然忙碌,应该想不起来这事儿吧?
*
二月初六,东风日暖,风婕郡主出嫁了。
声势浩大,十里红妆。
一众未婚姑娘目送风婕郡主出门,眼中皆有羡慕。
“虽说整个信都少有能与长信侯府媲比的,可若婚期太近,总会心里有落差吧?”有姑娘摇头轻叹。
“孟家二姑娘婚期就在下月初,孟家可是大族,更别说嫁的还是泸州谢氏,定然也差不了。”
有人艳羡附和,也有人酸言酸语。
“只是旁支罢了,能有大多排场。”
对于姑娘们的议论,婉姝并不知情,因为她被小春引到花园小亭见陈妙玲。
“婉姝,我对不住你。”
陈妙玲一见到婉姝便拉住她的手道歉,若非顾忌场合,她怕是会哭出来。
“我不知王家向你提亲了,否则定会劝阻婆母登门,便不会发生不愉快了。”
婉姝打量陈妙玲神色,见她似乎不知真相,解释道:“那日确实闹得有些难看,不过并非因为王家,而是张太太本就不希望我家与赵家结亲。”
陈妙玲不解,“这是何意?”
婉姝将当日张太太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述给陈妙玲。
陈妙玲满眼不可置信,天底下谈婚论嫁哪有媒人从中作梗的,那不是找恨么。
可婉姝的表情不似说谎,而且那日婆母回家后确实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又很快恢复得意,着实诡异。
一头是手帕交,一头是刻薄婆母,陈妙玲心底里还是更相信婉姝,但她是张家媳,就算与张岿心有嫌隙,终归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陈妙玲不能挑剔婆母,说张家不好,又不想与婉姝疏远,只好将错揽在自己身上,求婉姝不要记恨。
婉姝看着陈妙玲眼底的憔悴,觉得她与婚前大不一样了,想来是那张太太刻薄,既心疼又无奈。
“又不是你的错,我怎会怪你呢,玲姐姐放心,只要我们姐妹心里惦记着对方,无论张家如何,我们永远都是好姐妹。”
陈妙玲闻言心中更是惭愧,只觉无颜面对婉姝。
小春十分有眼力地提醒该入席了。
陈妙玲已经嫁作人妇,一言一行都需稳妥谨慎,自然不能像从前一样与小姐妹腻在一起。
婉姝看出陈妙玲窘迫,便未说与她同去,二人就此道别。
婉姝站在亭中,沉默地望着陈妙玲离去,耳边传来春燕不满的声音。
“这都是小姐第二次因张府受气了,张夫人连内情都查不清,就知道哭求原谅,这是看准了您顾念旧情,说到底还是向着张家的。”
“别胡说。”婉姝不赞同地看向春燕,“玲姐姐嫁进张府自然要为夫家着想,她也是被婆母蒙蔽了,想来在张家过的并不太好,哪里又能怪她?”
春燕撇撇嘴,“是啊,嫁了人便不同从前了,小姐也要长点心眼,莫像以前一样掏心掏肺,不然让人以为咱们好欺负呢。”
婉姝被春燕阴阳怪气的样子逗笑,“好我知道啦,外头爆竹声停了,马上开席,我们也快去吧。”
春燕闻言收起情绪,主仆二人出了亭子,没走几步又被另外一个熟人拦住。
春燕看到对方,顿时犹如护崽的母鸡站在婉姝面前,怒瞪着对方。
婉姝面露无奈,浅浅福了福身,礼貌打招呼,“赵公子。”
赵珅在距离春燕五步远处停下,一脸急切地解释,“婉姝对不起,我没想到张太太会从中作梗,我家绝对没有看不起顾家。”
赵珅原本是想寻机会问婉姝为何拒婚,无意间听到婉姝与陈妙玲的对话,才知自己被张家摆了一道,既愤怒又忐忑,还有一丝窃喜。
并非婉姝对婚事不满,而是发生了误会。
“我家人得知我有心仪的女子都很高兴,祖母天天催着母亲早些定下,母亲定是一时情急,又得知张夫人是你手帕交,才轻信了张家。”
春燕本就不喜欢赵珅,如今更是讨厌,闻言冷笑一声。
婉姝轻扯了下春燕衣裳,从她身后走出来,坦然面对赵珅。
“那日之事我相信并非赵家有意,定不会记恨。”
赵珅闻言一喜,上前一步道:“你真不怪我?你放心,此事我定会给顾府一个交代。”
婉姝浅笑道:“赵公子言重了,婚姻之事本就讲究你情我愿,无需谁与谁交代,赵公子值得更好的女子,不必在婉姝身上浪费时间。”
婉姝此言可以说是明确拒绝。
赵珅面色一僵,慌张地又上前两步,“婉姝你听我……”
春燕立马上前挡住,愤然开口打断赵珅,“赵公子请自重,您不要名声我家小姐还要呢。”
附近无人,若叫人瞧见两人在这交谈定会传出闲话。
赵珅这才意识到自己唐突了,停住脚,眼睛盯着婉姝,认真保证道:“我一定会让张家给你道歉。”
婉姝微微蹙眉,撇清关系道:“我不想与张家再生事端,至于张府所为是因赵家还是我家,自有长辈去解决,希望赵公子不要打着为婉姝的由头做事,这样对你我两家都不好。”
婉姝并不会因张太太出言不逊而迁怒赵珅,但她与赵珅是不可能的了,索性早些说清楚。
“赵公子风度翩翩,将来定能觅得佳人,婉姝视公子为友,待你成婚之事,婉姝定会去讨杯喜酒喝……不过今日是风婕郡主的喜日,恕婉姝失陪。”
赵珅望着婉姝的背影,眼中划过痛苦与不甘,唯独没有放弃之意。
这一切都是误会,只要让顾家看到赵家的诚意,定有转圜余地。
*
转眼就到花朝节,婉姝早将赵珅抛之脑后,按照约定与齐家兄妹碰面。
齐家二郎是个英武的男子,明明才二十岁,却有着不输于王彦青的沉稳威严,第一眼看着有些凶。
交谈之后婉姝才发现对方性子明朗随和,像是邻家哥哥。
齐家三姑娘亦是活泼善谈,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也不惹人烦,反倒让人觉得率真可爱。
齐朗,齐欢,人如其名。
只一顿饭时间,两个女孩子便消除了陌生的拘谨,谈笑间似相交多年的好友。
而齐朗在一旁默默守候,时而发表几句见解,既让人觉得可靠,又不会没有存在感。
婉姝原本随意相看的心态不知不觉便发生了改变。
婉姝如同万千少女一样,也曾经幻想过未来夫君该是何貌,她希望对方文武双全,心胸宽广,成熟稳重而不沉闷,两人彼此忠诚,互相尊重,既能坐下商讨人生大事,又能像朋友般谈天说地,一起玩乐。
在齐欢因无法挤到游神娘娘跟前求得赐福而伤心失落时,齐朗含笑说道:
“神佛面前众生平等,我相信花神娘娘会尽力守护每一名女子,如果你觉得自己因此得到的祝福比旁人少了,那便对自己更好一些,也算将福气补回来,哥哥再出钱给你们补一些,如何?”
齐欢立马欢呼雀跃起来,拉着婉姝四处瞧买。
婉姝忽然觉得,齐朗好像符合自己的期许。
灯火通明,人群涌动。
婉姝时不时看向齐朗,言笑晏晏。
无人注意到,有一个头戴福娃面具的削瘦身影一直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直到月上梢头,双方意犹未尽地道别。
婉姝转身登上马车时仍是一脸笑意,不经意间一抬眸,却看到隐藏在灯影下的熟悉身影。
楚怀玉从暗影中走出来,对婉姝扯出一抹极为浅淡的笑。
“婉姝表姐,好巧,我租的马车不见了,可以捎我一程吗?”
婉姝保持着一只脚踩马凳的动作,笑容僵住,直觉怀玉神色有些不对。
奈何春寒料峭,怀玉只着一层单薄长衫立于寒风中,卑微可怜地向她求助,她还是没忍心拒绝。
第46章 偷吻 马车晃晃悠悠,缠香缭绕。
夜凉如水, 马蹄哒哒,衬得车厢内越发安静。
婉姝只在刚启程时礼节性地关心了怀玉几句,得知他因公事回来, 晚上住在城内客栈,明日一早就走, 便没再多言,以疲累为由靠着厢壁假寐。
怀里抱着暖手炉,身上裹紧毯子, 让婉姝深感安心, 也少了不自在。
不知不觉地,她竟然真的睡着了, 还做了一场奇怪的梦。
梦中,她以旁观者的角度观看了一名女子短暂的一生,这名女子她见过, 正是张岿妾室柳姨娘。
一开始柳姨娘十一二岁的模样, 因家族落罪而被送入教坊司, 度过了一段极为艰难的岁月,待她长大一些被人救了出去。
她以为自己终于脱离苦海, 不想却是进入另一个魔窟, 十数名年纪相仿的小女孩被带到不知名的庄子,由着一群神态癫狂的公子哥肆意凌辱。
柳姨娘比其她人幸运些, 糟蹋她的少年清醒后悔恨不已,第二日便将她带离魔窟,为她置办了院子, 说会对她负责。
少年时常会来小院看她,她发现少年青涩,本想引诱, 却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暗中打探出少年是三朝元老的嫡孙赵珅,以为自己可以凭借孩子改命时,小院里突然闯进来几个婆子,不由分说灌了她一碗药,然后发卖了她。
柳姨娘满身狼狈地被人牙子带出了那座城,经过几次转卖后,意外重逢了曾经的邻家哥哥张岿,被他接入张府。
梦境到这戛然而止,画面陡然一转,婉姝又看到了齐朗。
庄严肃重的书房里,齐朗身着一袭红裙女装,桃腮粉面,正翘着兰花指对镜自怜……
*
马车晃晃悠悠,缠香缭绕。
楚怀玉唇瓣离开婉姝耳畔,直起身子,视线却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偏执的眼神逐渐变得脆弱。
他想求婉姝看看自己,不要再对其他男人笑。
他真的快疯了。
楚怀玉低头盯着躺在自己腿上酣睡的婉姝,忍不住抬手去碰她脸颊,轻触的瞬间又猛然缩回。
蜷缩的手指悬在半空停顿片刻,又慢慢舒展开,他目光深了深,指尖缓缓靠近婉姝的唇。
触碰的瞬间,就像是戒瘾多年之人意外误食了恶果,楚怀玉整个人都兴奋地颤了一下,不由想起去年生辰那夜偷亲婉姝脸颊的画面。
楚怀玉双唇微启,忽地脑中闪过一道白光,等他恢复意识,发现自己正贴在婉姝的唇上。
心中陡然一慌,楚怀玉吓得呼吸都重了些,唇瓣发麻,好似失去了知觉,却没舍得离开。
如深渊的黑眸似乎陷入了迷茫,他眼睛有些发直,许久才觉得灵魂归位,也清晰地感受到了唇上的柔软。
直到嘴角被婉姝灼热的呼吸烫的有些发痒,楚怀玉僵硬的身子才动了一动。
紧贴的双唇慢慢分开,他再也受不住,迅速将婉姝放回原来的位置,手忙脚乱地整理着婉姝的衣服,像是调皮的小孩儿惹了祸事,以为将一切恢复原样后不被发现,就能掩盖他的罪行。
楚怀玉紧贴着厢壁喘息,过了好一阵才镇定下来,估摸着还有一炷香时间便到信都城门,他深呼吸一次,从衣襟内取出一个白色小瓶,拿掉瓶塞在婉姝和春燕鼻下晃了晃。
“恩。”
婉姝嘤咛着动了动身子,眼看就要醒来。
楚怀玉不自觉绷紧了身子,心跳如擂鼓。
靠在一起的婉姝和春燕前后醒来,茫然地对视了一眼,正要说话时,意外横生。
伴随着车厢下面传来嘎巴一声脆响,马车突然剧烈抖动起来。
春燕惊呼一声,下意识以保护之姿抱住婉姝。
楚怀玉也第一时间倾身过去,手掌护着婉姝头部避免她撞到车厢。
婉姝回过神时,额头正抵在怀玉胸膛,随着一股缠香钻入鼻中,她好似听到了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怦怦,怦怦。
马车很快停下,车夫老陈焦急的声音传来。
“小姐,表少爷,你们没事吧?”
婉姝猛地推开怀玉,有些不确定那心跳声来自于谁。
楚怀玉毫无防备地跌坐回去,后脊磕到厢壁上发出一道闷响,听着就疼,他却哼都没哼一声。
婉姝脑子很乱,甚至不敢去看怀玉,慌张地偏头看向厢门。
“陈伯,发生何事了?”
春燕已然十分清醒,迅速扫了一眼楚怀玉,然后起身打开厢门探头查看情况。
老陈提着灯笼下车,半蹲在车轮旁看了一会儿,很快回道:“辐条断了两根,没法走了,好在车上有备条,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更换。”
老陈有些纳闷,离开顾府前和到达庙会后他都有仔细检查,这一路也很平坦,好好的辐条怎么就断了呢?
昏暗的光线中,老陈一时看不清辐条断裂情况,正想要凑近看看。
楚怀玉从车上下来,说要帮忙。
老陈正愁缺人手,立刻抬起身子,笑眯眯地拱手答谢。
老陈去取备用辐条时,一辆略显奢华的马车从对面疾驰过来。
楚怀玉眯了眯眼,认出那车夫是秦淮的贴身侍卫杨跃,不禁心中一沉,直觉这次相遇并非巧合。
杨跃显然也认出了他,马车行过去一段距离后紧急减速,很快折返回来。
“楚公子。”
杨跃打开厢门后退到一边,恭敬地朝楚怀玉拱了拱手。
秦淮从车厢中走出来,笑看一眼杨跃,“往后该叫楚大人了。”
“楚大人。”杨跃当即改口重唤。
秦淮走下马凳,目光看向老陈手里的辐条,关心道:“辐条坏了吗,换这东西要把车厢抬起来吧,可需要搭把手?”
老陈一脸期待地看向楚怀玉。
表少爷瘦弱,自己又是把老骨头,真的很需要人帮忙。
楚怀玉却没顺了他的意,略显冷淡地拒绝道:“多谢秦公子好意,我们不缺人手,便不耽误你赶路了。”
秦淮瞥了眼站在一旁的春燕,笑意加深,并没有坚持帮忙,只在离开前提醒了一句。
“城里好像出事了,城门提前关闭,不知何时才开,不少人都准备回百花镇过夜,楚大人若想住好一点的客栈,要快些赶路才是。”
刚说完话,前方便又有两辆马车疾驰而来。
秦淮离开后,春燕哀怨一声,“怎么会这样?”
回百花镇最快也要半个时辰,换辐条还需要时间,等赶过去怕是要半夜了吧,可如果去城门外等着,还有可能要等一宿,怎么选都折磨人。
婉姝也听到了秦淮的话,此时从车上下来,问老陈换辐条需要多久。
老陈挠了挠脑袋,有些为难地看了眼楚怀玉。
“若是人手足够,把车厢抬起来,一炷香时间便能换好。”否则就要费老鼻子劲儿了。
婉姝没问怀玉为何拒绝秦淮帮忙,扭头看向空荡荡的前路,想说拦下一辆马车求助。
楚怀玉忽然动身走进道旁的树林,不久扛回来几根手腕粗的树干,迅速搭建了一个支撑架放在车厢下面顶住,然后看向老陈。
“开始吧。”
老陈恍然大悟,尴尬地敲了下自己脑袋,“看我这笨脑子,净想着求别人帮忙,还是表少爷聪明,晓得就地取材,这样也不用欠人家人情了。”
婉姝也跟着心里一窘,让老陈赶紧修车。
在楚怀玉的辅助下,老陈手脚麻利地在一炷香时间内换好辐条,他没注意到换下来的断辐条被楚怀玉收走,恭声询问婉姝。
“是回百花镇,还是去城门外等着?”
婉姝见怀玉和春燕也看着自己,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百花镇住一晚。
半个时辰后,几人赶到百花镇后很快从路人口中得知,莫说条件上等的,便是最脏乱差的客栈都没空房了,连附近百姓家也多有人借宿。
满大街都是为住宿发愁的游客。
就在婉姝不知所措时,杨跃再次出现。
“我家公子担心几位赶不及,特意在满山红多定了几间房,并让小人在此等候,几位若不嫌弃,便随小人走吧。”
楚怀玉目光一冷,“我们已经找到住处,就不劳秦公子费心了。”
婉姝感受到怀玉对秦淮的排斥,微微蹙眉,在杨跃离开后问怀玉,“你和秦公子有过节?”
楚怀玉沉默了一下,认真道:“没有,只是看他不顺眼。”
“……”
婉姝第一次发现怀玉也有幼稚的一面,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那我们今晚住哪?”
“我有一个朋友在这有宅子,可以去借宿一晚。”
婉姝松了口气,幸好不是为了面子逞强。
“行,我们过去吧。”
婉姝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不想再思考任何事,只想早点休息。
*
杨跃躲在暗中看着楚怀玉等人进入宅子后,方回满山红客栈向主子汇报情况。
秦淮一手托着下巴盘坐在榻上,面无表情地听完,眼底渐渐涌上躁郁。
“我都冒着惹秦啸澜生气的风险帮他除掉赵珅这个首要情敌了,他竟然还如此防备我,真是不知好歹,难怪秦眉会一直惦记着他。”
杨跃低着头没有接话。
一阵沉默后,秦淮又带着笑意开口。
“既然他不领情,那我也没必要再针对赵珅了,听说赵珅最近在想办法对付张家,不如我们添一把火,说不定他能带来意外之喜。”
“算了,还是先去查查那宅子吧,楚怀玉骗得了小姑娘可骗不了我,什么朋友的宅子,他那种人才不会随便交朋友。”
“见过血的狼啊,不管蛰伏多久也不可能变成听话的狗,我可是迫不及待地想看他亮出獠牙呢。”
“你说我去勾搭婉姝怎么样?不成功便成仁。”
“算了,要是一不小心被他弄死了可就没得玩了,难得他有个软肋,指不定哪天得手了就会被他丢掉,不值得。”
秦淮絮絮叨叨说了半晌,直到困意上来,打了个哈欠躺进被子,闭上眼又说了一会儿,又打了几个哈欠才安静下来。
待秦淮睡沉后,杨跃才有所动作,将屋内快要燃尽的蜡烛换了新烛,而后悄悄退出门外。
第47章 婚礼 陈妙玲求助
婉姝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只觉身上疲惫一扫而空,精神焕发。
她注意到枕边散发着药香的香囊,在春燕为她梳头时问了一句。
“香囊是你从家里带来的吗, 以前好像见过?”
春燕将一根樱花镶珠银钗插入婉姝发间,神采飞扬道:“是昨晚表少爷给的, 说有安神去乏之效,之前小姐用过几次,都是表少爷送的。”
这次她还沾光得了一个呢, 早上起来是从未有过的清爽放松。
婉姝第一次听说这事, 不由怔了怔。
再看外面天色,轻声问道:“怀玉, 走了吗?”
“一早就走了,表少爷说他已派了人跟家里交代情况,还说这宅子一直空着, 小姐若想在这玩两天也行。”
听到怀玉不在, 婉姝莫名松了口气, “不玩了,用完饭就回家吧。”
回到家后, 婉姝第一时间去给母亲请安, 免不得要被问与齐朗相处如何。
虽然早有准备,但婉姝还是打了磕巴, “还,还行,齐二公子人挺好的, 三妹妹也很讨喜,就是我们可能不大合适。”
楚氏见女儿面色古怪,好奇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婉姝有些犹豫, 过去一年发生的事已经让她对梦境深信不疑,她尊重齐朗的特殊爱好,但决不接受自己将来的夫君穿女装。
可她的梦太过匪夷所思,就算说出来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反而会让母亲多想,或是担心她中邪了。
而且光是在梦里看到齐朗那个样子,婉姝便有种偷窥旁人私密的羞耻感,实在没脸讲出来。
“没发生什么事,齐家兄妹真的挺好的,就是。”婉姝脑中灵光一闪,认真道,“齐二公子的长相,我看着不太顺眼。”
“……”
这话听起来有些孩子气,但不能否认眼缘确实也很重要,楚氏也不想女儿嫁个碍眼之人,便没再追究。
“那就再看看别家吧。”
婉姝觉得自己需要缓一缓。
“不急,等孟瑶出嫁再说吧。”
*
三月初五,宜嫁娶。
开脸绞面,三梳加笄,拜祖先,别父母。
随着一阵爆竹声起,孟瑶以最美的样子出门了。
成婚六礼,谢家面面俱到,表现出了十足的重视,今日迎亲更是十里红妆。
排场嫁妆虽比不上风婕郡主的壮观,却也称得上信都头几份,热闹程度也并不逊色。
谢寻骑着高头大马,一袭大红婚服配上扎眼的笑,简直可谓妖孽再世,看呆了许多人。
直到迎亲队伍走出好远,还有人没回过神。
“老天爷,嫁给这样的俏郎君,饭都能多吃两碗吧。”
“孟家姑娘真有福气。”
泸州距冀州几百里,需要乘船去,孟家舍不得女儿,孟璟一直送至渡口,在孟瑶登船时忍不住红了眼眶。
婉姝也跟了来,见此也鼻子发酸。
瑶儿,一定要幸福啊。
一旁陈妙玲拿着帕子点了点眼角,随后安慰婉姝,“谢孟皆是钟鸣鼎食之家,瑶儿又不是吃亏的性子,定不会受委屈的。”
婉姝咬了咬唇,一时说不出话来,心里却很是担忧。
正因孟瑶性子直,脾气暴,才更容易受委屈,更别说她与谢寻之间有恩怨,若两人打起来,吃亏的肯定是孟瑶。
回孟府的路上,婉姝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并没注意到陈妙玲频频投来目光,以及欲言又止。
在酒席快要结束时,有丫鬟过来悄悄对婉姝说了句话,婉姝点下头,侧身向母亲小声请示。
“娘,我去跟妙玲姐姐说几句话。”
楚氏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传话丫鬟。
“一会儿就散席了,长话短说。”
“女儿省的。”
婉姝随丫鬟出门,春燕自然跟着。
穿过两道月门后,只见小春伸着脖子站在假山旁,一脸焦急之色,见到婉姝立马迎了上来。
“顾姑娘。”
婉姝看一眼引路丫鬟,后者立刻福身退下。
婉姝这才问小春,“发生什么事了,玲姐姐呢?”
小春闻言眼泪立刻落了下来,作势要给婉姝跪下,“求姑娘帮帮我家夫人吧。”
婉姝赶紧虚扶一把,关切道:“有何事你直说便是,哪用得着这些虚礼。”
小春起身抹了把泪,哽咽道:“前几日我家老爷进京办事,迟迟未归,昨儿太太得到消息,说老爷被人构陷入狱。”
婉姝与春燕对视一眼,有些惊疑小春为何对自己说这些,接着便见小春再次哭了出来。
“太太说是赵家怪我家没能做成您与赵公子的婚事,想让夫人请您与赵公子说说情,夫人不愿意让您为难,惹太太大怒,太太还说参加完孟家婚礼回去便罚夫人跪祠堂,夫人前段时间病了,如今身体正虚弱,定受不住的,奴婢也是没办法了才来求您。”
小春扑通跪地,一边磕头一边哭道:“求姑娘看在往日情分,帮帮我家夫人吧,只要您肯与赵公子说几句好话,便是要奴婢的命都成。”
婉姝被惊得后退一步,没想到小春会说出这番大胆之言。
春燕率先反应过来,怒声叫小春闭嘴。
“我家小姐与赵公子清清白白,可没那么大面子,再说就算是你家老爷因你家太太干的事遭了报应,你怎么有脸来求我家小姐呢?又端着这副可怜相给谁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小姐欠了你们!”
小春仿佛没听见春燕的嘲讽,一个劲儿磕头求婉姝,“呜呜呜奴婢求您了,我家夫人何其无辜呀,求您了。”
婉姝有些头疼,“你先别哭,听我说几句话。”
小春这才止了哭声,“您说。”
婉姝默了默,声音柔和而不失郑重。
“先不说我与赵公子能否说得上话,张大人乃朝廷命官,官场上的事不是我一介小女子能插手的,张太太与其打我的主意,还不如尽早去找证据,或是报达天听,赶紧为张大人伸冤才是头等事。”
小春惊讶抬头,似乎不敢置信婉姝不愿帮忙。
婉姝抿了抿唇,语气越发严肃,“当家主母也没有随便欺负人的道理,玲姐姐背后还有娘家,说不定张太太只是一时心急口不择言,不会真对玲姐姐如何的。”
言尽于此,婉姝相信以玲姐姐的智慧定不会任由婆母磋磨。
小春呆愣地跪在原地,直到婉姝二人消失在眼前,才从地上爬起来,匆匆回到自家主子身边。
陈妙玲听完小春的转述,垂眸静默片刻,语气难免失落。
“婉姝所言并无道理,我总不能一直麻烦她。”
话是这样说,陈妙玲眼底却划过一抹委屈。
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婉姝竟连这点忙都不愿帮她了吗。
小春小声抱怨道:“就是看不起咱家罢了,若是换成孟姑娘,肯定早就上赶子去帮忙。”
陈妙玲眼眸暗了暗,终是什么都没说。
*
回家途中,婉姝与母亲讲了刚刚发生的事。
楚氏听完微微皱眉,神情严肃,“此事你做的对,万万不可去找赵家公子为张府求情。”
“可是,万一玲姐姐回去后真被罚跪……”婉姝想到张太太的刻薄,有些放心不下。
楚氏拉起女儿的手,目露心疼,“傻孩子,你也知道陈家是什么样子,你觉得,陈家出来的下人有胆子替主子拿主意吗?”
婉姝愣了愣,“母亲是说,是玲姐姐让小春来找我的?”
楚氏叹了口气,没有直接回答。
“娘出嫁前也有许多好友,如今还在来往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有的是因家族利益,有的只逢年过节问候几句,这些变化往往并非是因为我们的感情变了,而是立场所致。”
“姝儿,有些人的离开是注定的,挽留执着只会加深彼此痛苦,倒不如顺其自然,时间会证明一切。”
婉姝回到家时脑子还是混乱的,她不明白,玲姐姐只是让小春代替她求了自己一次,母亲为何会讲那些饱含深意的话。
可经过母亲的提醒,她确实隐隐察觉到了自己与玲姐姐之间的关系不复从前,大概从望月城时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小姐,连奴婢都看得出来张夫人在跟您耍心眼,您就别再自欺欺人了。”
春燕看不得婉姝苦恼的样子,在梳洗完毕后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婉姝钻进被窝,否认道:“别胡说,我只是看到瑶儿也出嫁了,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春燕无奈摇头,将昨晚的香囊放置在婉姝枕边,安慰道:“小姐尽快找个如意郎君,心里就不空了。”
“好你个小妮子,竟敢打趣我!”婉姝坐起身与春燕闹作一团。
“哈哈哈小姐,奴婢错了,小姐别挠我痒痒肉啦,啊哈哈。”
主仆二人笑闹了一会儿,直到宝妹端着参汤进屋才停下。
“小姐,太太说明日去香山庙还愿,叫您早些休息呢。”
主仆二人看到宝妹懂事的表情,再不好意思闹了。
婉姝喝完汤躺下,让二人也去休息。
春燕应了一声,为婉姝放下床幔后便去灭烛火,只留下一盏照纱灯使屋子有些光亮。
宝妹小声询问春燕:“用点些安神香吗?”
春燕想到陈妙玲主仆今日所作所为,点了点头,去取香料时发现上一盒用完了,特意拿了楚怀玉过年时送的来用。
婉姝意外的没有失眠,并且做了一场令她极为羞耻的梦。
梦里她穿着华丽漂亮的嫁衣,自己跑出了顾府大门,迫不及待地朝新郎奔去,最后跳进新郎怀里,搂着他脖子笑得一脸幸福。
婉姝醒来时都是笑着的,直到她意识到梦中俊朗无双的新郎是楚怀玉。
第48章 孕事 婉姝觉得自己一定是中邪了。……
最令婉姝羞耻的是, 梦里的她在嫁给怀玉时笑得那样自然开心,好似嫁给怀玉是她期待已久的事。
婉姝觉得自己一定是中邪了。
于是到达香山庙后,婉姝无比虔诚地跪在佛祖面前忏悔祈祷, 希望佛祖帮自己去除邪祟。
直至她自己想通,只有关于相看对象的梦境才能信, 其他的都是虚无缥缈的普通梦。
梁氏率先从蒲团上起来,看见婆母和婉姝还在跪着,悄悄退出佛堂, 站在门外抬手抚了抚发闷的胸口, 黛眉微蹙。
来时有些晕车,她以为很快就好, 不成想越来越难受,胸闷气短还想吐。
翠儿见梁氏脸色发白,担忧道:“大奶奶可是又难受了, 奴婢还是告知太太吧?”
梁氏摇头, 细声道:“只是有些晕车罢了, 休息一会儿便好,这点小事哪里值得让婆母操心。”
翠儿不安道:“可是大奶奶从不晕车。”
梁氏笑了笑, “谁说我从不晕车, 怀源儿的时候我可娇气了,那时候还是你姐姐伺候我……”
说到这, 梁氏忽然面色一僵。
翠儿猛然瞪大眼睛,惊喜地望向梁氏肚子。
梁氏觉得不大可能,小声道:“上月初一来的那个, 应该不会。”
翠儿却不这么认为,“大奶奶那事向来都会提前两三日,这次已经推迟了这么多天, 定然是了,都怪奴婢粗心大意,还眼看着您来爬山……不行,奴婢得赶紧告诉太太。”
“翠儿。”
梁氏想要阻拦,扭头便见婆母已经走出佛堂朝这边来。
楚氏关心梁氏,“脸色怎么这般不好,不舒服可不要忍着?”
梁氏扭捏了片刻,在婆母疑惑的目光中,小声道出翠儿的猜测。
楚氏既惊喜又担忧,拉起梁氏的手心疼道:“你这傻孩子怕是早上起来就不舒服了吧,源儿都六岁了,你还这般拘束,可是不把我当娘?”
“没有。”
“好啦,翠儿,你这个粗心大意的妮子,回去再说你,快扶珍儿去寮房休息,一定要仔细些。”
楚氏看着梁氏主仆走远,又返回佛堂再拜佛祖,一是谢恩赐,二则求佛祖保佑儿媳母子平安。
*
梁氏主仆去寮房途中遇见了娘家侄女梁静。
准确地说是梁静早已等候多时,她挺着肚子站在愿池旁,一脸的不耐烦,被丫鬟提醒梁氏来了才收敛些。
“姑姑。”
梁珍珍幼年丧母,父亲又常年在外,是大伯娘将她拉扯大,梁静正是大房长子的女儿,自幼受全家宠溺,脸上总带着傲气。
梁静从小就觉着粱珍欠他们大房的,在家时对她从来不算太客气,即便这次来是有求于对方,第一反应也是先表达不满。
不咸不淡地唤了一声后,梁静才注意到对面主仆二人小心翼翼的姿态,不由眸光一闪,下意识看向粱珍的肚子。
原本轻视的眼神立刻变得热切,上前亲昵地挽住粱珍胳膊,声音黏糊糊地说道:“姑姑,你也来上香呀,我们姑侄还真是心有灵犀呢。”
梁氏身子微僵,很不适应梁静的亲近,借着咳嗽将胳膊抽离。
“咳咳,姑姑今日身子不适,你还是离我远些,免得沾染病气。”
梁静不怒反笑,意有所指地看向梁氏的肚子,“看翠儿那一脸小心的样子,姑姑身上哪有什么病气,是喜气才对吧?”
梁氏咬了咬唇,知道梁静一向眼尖,便道:“还不确定,静儿不要往外说。”
女子怀孕未满三月不宜外宣的道理,梁静自然懂得,“姑姑放心,静儿晓得。”
梁氏看了眼梁静突出的肚子,“你月份不小,怎么上山来了?”
梁静就等她问呢,闻言立刻面露委屈,“前些日子一直做噩梦,夫君又被那贱妾缠得紧,我没人护着只能来求佛祖庇佑。”
“你是正室,心要宽些。”
见梁氏没有帮自己的意思,梁静眼中闪过不满,心道说的好听,怎么不见你让顾承封纳妾?
梁静压下心中不满,又去拉梁氏的手,哀求道:“姑姑,你帮帮静儿吧。”
梁氏无奈道:“你嫁进陈府便是陈府的人了,大伯娘都不好插手你的家事,何况是我?”
“这次不是家事。”梁静耐心耗尽,很快说出自己的来意。
“你也知道陈妙玲嫁进了张府,张老爷乃冀州都御史,是咱们家高攀了,夫君受张老爷照顾,本来下个月就可以往上走一走的,谁知张老爷突然出了事……”
梁静先说明了利益关系,而后暗示此事是因为婉姝而起,接着求道:“姑姑,你在顾府得重视,只要你肯开口,顾家定不会袖手旁观,张府得了清白,陈家便不会受牵连,陈家人也就再不敢小瞧咱们梁家了。”
见梁氏皱了皱眉,脸色为难。
梁静又看向她肚子,幽幽道:“原本就不是什么值得大闹的事,还不是赵公子被拒绝的狠了心里委屈,不过是顾府几句话就能解决的事,姑姑就当帮帮娘家,也算为子孙积福德。”
梁氏不自觉摸上自己的小腹,面上有些动摇,不过她没有立时答应,“府内是婆母当家的,容我请示一下婆母。”
梁静哪敢说不,“楚太太出身名门,最是看中姻亲,定不会拒绝的,咱们梁家能得顾府庇佑,全靠姑姑呢,等我孩子出生,定让他多拜姑姥姥。”
*
楚氏请了懂医术的□□大师给梁氏诊脉,说十之七八是有了,楚氏一高兴,又添了不少香油钱。
“娘有什么了?”顾源仰着脑袋好奇道。
婉姝点点他鼻子,“有你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
“真的吗?”顾源吃惊地瞪大眼睛,迅速跑到梁氏面前,一脸激动。
“在哪呢在哪呢?娘,我的小弟弟在哪呢?”
梁氏笑得温柔,执起顾源的小手放在自己腹部,“在娘肚子里呢。”
顾源愣了愣,接着猛地缩回手,目光惊恐,“娘,娘把小弟吃了?”
梁氏哭笑不得,正不知该如何解释时,楚氏送完□□大师回来,笑道:“你娘吃的是种子,种子在肚子里长大就变成了小弟弟或者小妹妹。”
“……”梁氏听着感觉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出来。
顾源恍然大悟,又一脸天真的问道:“那我能不能也吃一个,我想自己养个小弟弟?”
“……”
顾源:“小孩子不可以吗?那等我长大再吃吧,我要吃两个,至少得有一个是弟弟。”
一番童言逗得大家忍俊不禁。
为避免迎来更多问题,楚氏及时转移话题,说休息一个时辰再下山,并将顾源带了出去,不让打扰梁氏。
婉姝也跟随母亲出来,笑说哥哥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楚氏笑道:“先不告诉他,等两三个月了再说,谁叫他整日就知道忙公务。”
*
回到顾府已是傍晚,吃过晚饭后,梁氏回房喝了安胎药,待婉姝离开堂屋,她又去见了婆母,斟酌着讲了白天遇到梁静的事。
楚氏听出儿媳是想让自己拿主意,并从她表情来看还是偏向于让婉姝帮忙。
一头是儿媳的请求,一头又关乎女儿名节,楚氏谁也不想辜负,想了想道:“你只管安心养胎,此事我会想办法。”
出于对婆母的信任,梁氏没再多言,又说了几句家常便回房。
翌日午时,顾贤匆匆回府,见屋里没有小辈,咧着嘴揽住妻子肩膀。
“难得你想我,今日我便不走了。”
楚氏默了默,用手帕轻拂顾贤肩上的灰尘,柔声道:“张家逼陈家求到珍儿面前,珍儿是好孩子,念着梁家的好,我们还是要帮衬些。”
顾贤皱了皱眉,不大高兴,“夫人叫我回来是为这事儿?”
楚氏嗔瞪夫君一眼,“儿媳的事不是大事?”
顾贤无奈,“你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珍儿有了。”
“有啥了?”顾贤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有了?那确实是大喜事。”
楚氏叹了口气,自责道:“以前怪我心窄,疏远了梁家,以至于让梁家小辈几次三番舞到珍儿面前,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多走动走动吧。”
顾贤知道妻子又有坏主意了,做洗耳恭听之态。
“正好过几日是梁家老太太寿辰,你亲自去一趟,若是张太太也在,你放下礼物就走,若是不在,吃两杯酒也无妨。”
张家有求于顾家,必然要去的。
顾贤懂了,妻子是要梁家表态,张家和顾家只能选一个,此举既表示了对儿媳的重视,又能敲打陈家,亦是宣告顾家不可能与张家和解。
顾贤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了,接着又腆着脸要腻歪。
楚氏微笑着将其推开。
“院里的海棠快开了,劳夫君去修剪一下。”
“……”
*
王家一年一度的春猎活动又要开始了,由于去年发生的倒霉事,婉姝没想着去,直到她收到浔阳郡主的帖子。
婉姝不解地问母亲,“我与浔阳郡主不曾来往,为何邀请我去狩猎?”
楚氏也觉得稀奇,特意派人打探了一番,发现信都适龄未婚的官宦子女都收到了帖子。
“不想去便不去,无妨的。”楚氏道。
婉姝却不这么想,浔阳郡主可是皇上亲弟弟寿王的女儿,颇为受宠,就算为了父兄的仕途考虑她也不能不给郡主面子。
“我去。”
*
浔阳郡主提前一日到达王家庄子,兴致盎然地与王燕茹商量如何整治婉姝。
“不如直接赏个男人给她吧,免得她日后再蹦跶。”
王燕茹清楚浔阳郡主口中的“赏”绝非好意,无奈道:“顾大人好歹是冀州大员,她家又没答应婚事,郡主还是手下留情些吧,就当是给我个面子,成不?”
浔阳郡主哈哈大笑,“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给,燕茹妹妹的必须给。”
王燕茹做作地给浔阳郡主福了福身,“多谢郡主大人。”
“行了,你别装了。”浔阳郡主笑着捏了把王燕茹的脸,笑过之后,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她若是识相,我自然不为难她。”
可如果让她发现,顾婉姝跟王家玩儿欲擒故纵,就怪不得她心狠手辣了。
谁敢与她抢王彦青,谁死。
第49章 谋害 就在她举弓要挥舞时,神奇的事情……
婉姝到达王家猎场后, 与信都来的另外两位小姐一起去拜见浔阳郡主。
浔阳郡主帐外守卫森严,婉姝等人才走到隔壁帷幕就被侍卫拦下,表明身份来意后, 侍卫前去通报。
很快一名侍女过来,请三人进去。
“今日客多, 还请三位小姐留下丫鬟在此等候。”
许是怕三人多想,侍女掀开身旁帷幕门帘,里面已有十几个丫鬟, 丫鬟们见到侍女立刻起身福礼。
“三位妹妹可以在里头喝茶。”
三位小姐自然不会有异议, 各自嘱咐丫鬟一句便随侍女去见浔阳郡主。
“臣女顾婉姝、杜涵、贾如见过郡主。”
“三位不必客气,坐吧。”
浔阳郡主淡笑着回应, 待三人坐下,礼节性地问候了几句,很快移开视线, 继续刚才未尽的话题, 与众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半点没表现出对谁特别关注。
只在其她小姐说话引走众人目光时,浔阳郡主才会暗暗打量婉姝, 见她容貌昳丽, 在一众小姐中尤为扎眼,浔阳郡主唇角泛起一丝冷笑。
之前答应王燕茹先浅浅警告顾婉姝一次, 如今她改主意了。
“早闻郡主骑射了得,巾帼不让须眉,不知何时才有幸能见识一下您的风姿?”
浔阳郡主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看了眼说话之人,笑道:“春日之乐怎能少了骑马穿林,想来诸位也歇足了, 便随本郡主去狩猎吧。”
“好啊好啊。”
浔阳郡主率先起身,往外走时忽然看向婉姝,状似无意地问了句,“听说顾小姐也擅骑射,一会儿可要比一比?”
其她小姐闻言立刻放慢脚步,让婉姝走在前面。
婉姝莞尔一笑,不矜不伐地回道:“不敢称擅,猎些兔子小鹿尚可,若郡主做局,婉姝只好献丑了。”
浔阳郡主哈哈一笑,“不愧是顾都尉的女儿,好,我们就以鹿为码,诸位皆算在内,以两日为期,猎鹿数目前三名皆有彩头,本郡主自掏腰包。”
众人兴然谢过郡主,而后一齐去马场挑马。
浔阳郡主给侍女霜月使了个眼色,后者很快悄悄脱离人群。
*
婉姝没想到会在马场看见怀玉。
此时王鸿远与程鑫正在争论“是先有千里马,还是先有伯乐”的问题,怀玉则静立在一旁听着。
婉姝迅速收回视线,假装没有看到他们,转头往另一边的马厩走去。
不成想碰见了一个更不想见的人。
“婉姝,挑马吗?这匹就不错,老马识途,又温顺,很适合女孩子骑。”
“赵公子,好巧。”婉姝微笑着打招呼,但并不热络。
“鸿远兄盛情,每年都邀我来。”赵珅好似没看出婉姝的疏远,遗憾道,“只去年有事没能赶上,否则就能早些认识婉姝了。”
不巧,他这次就是为了婉姝来的。
见婉姝没有接话,赵珅朝马奴招手,“来,将这匹马牵出来。”
“不必了。”春燕晚一步赶到马场,才找过来就听到赵珅暧昧的言语,立刻跑到婉姝身边,冷脸面对赵珅,“我家小姐更喜欢强壮一些的马儿,就不劳赵公子费心了。”
婉姝眼神示意春燕礼貌些,接着看向赵珅,婉拒道:“我确实喜欢烈马,合眼缘也很重要,我自己挑就好。”
“原来如此。”赵珅笑了笑,并不失落,反而为得知婉姝的喜好感到高兴。
婉姝点了下头,随即越过对方继续往前走,意图拉开距离。
不料赵珅径直跟了上来,但没靠她太近,也不说话,只时不时看一眼婉姝感兴趣的马,旁人见了只当他也在选马。
可方才有几位小姐看到两人说话了,此刻正频频朝两人看来,眼中带着了然暧昧的笑意。
婉姝没有理由赶人,也不想让人误会,于是随便选了一匹马速速离开。
与此同时,浔阳郡主也选好了马,正被几位小姐簇拥着往大门走去,霜月回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浔阳郡主闻言嗤笑一声,眼底尽是嘲讽,悠悠道:“本郡主最喜欢成人之美了。”
霜月眸光一闪,顿时明白该怎么做了。
浔阳郡主一行人出发前,特意警告周围蠢蠢欲动的公子们,这是女孩子间的比赛,不许他们插手。
在场男子多是活泼好动、喜欢骑射的公子哥,碍于郡主的身份并不敢违背,只有个别胆大的追进去,道只当护花使者,绝不插手比赛。
赵珅一马当先,直奔婉姝而去。
*
狩猎比赛自然不能扎堆,浔阳郡主一声令下,众人立刻四散开,负责诸位小姐安全的侍卫和看戏的公子也保持着适当距离,以免影响她们寻找猎物。
婉姝没想着赢,也不能敷衍,便来到林子稍深处,在去年猎到鹿的位置附近寻找,不久便发现了目标。
婉姝悄悄来到灌木丛旁的大树后,此处隐蔽,视野又好。
婉姝利落地抽箭搭弓,举臂瞄准。
春燕猫在不远处,一脸崇拜地盯着小姐的英姿。
咻——
一发命中!
“小姐好棒!”春燕高兴地朝小姐跑去,才跑两步突然踩到了一根软物,差点滑倒,低头一看,顿时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啊!”
“小姐有蛇!”
婉姝知道这片山林少有毒物,毒蛇更是罕见,于是镇定地出声安慰春燕别怕,同时拨开灌木欲去抓蛇,不料下一刻僵在原地。
以她所在的灌木丛为界,只见外界地上有上百条蛇正在迅速移动着,有粗有细,且花色不一。
婉姝自小没怕过蛇,这是第一次被吓得头皮发麻,更可怕的是,那群蛇正朝她而来。
春燕瘫软在地,眼睁睁看着蛇群掠过自己朝婉姝爬去,惊恐大喊。
“小姐快跑!”
婉姝猛地回神,立刻转身往后跑,却发现身后亦有蛇群,四面都有蛇。
这根本不合常理。
无路可逃的婉姝根本无暇思考其中缘由,她身上未带刀剑,匕首又太短不得用,唯一能防身的只有对蛇无甚杀伤力的弓箭。
闻声赶来的侍卫和赵珅也被这场景吓了一跳,赵珅最先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抽剑砍蛇。
“婉姝别怕!”
赵珅和侍卫从外砍蛇,却不能阻止内圈的蛇靠近婉姝。
眼看蛇群越来越近,婉姝咽了咽口水,双手紧紧握住长弓准备迎敌。
就在她举弓要挥舞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最内圈的蛇在距她三步远的地方忽然停下,想要功击她,又似在忌惮什么,最后只能在原地高高扬起头,急躁地朝她吐信。
“婉姝别怕,我来了!”
婉姝还没搞清楚状况,赵珅便踩着蛇群冲了过来,四溅的蛇血似乎惊扰了蛇群,使之开始四处乱窜,有的逃跑,有的胡乱发动攻击。
除了婉姝谁也没注意到刚才诡异的一幕。
赵珅一边挥剑斩蛇一边迅速来到婉姝跟前,将她紧紧护在身后。
“别怕,有我在。”
婉姝默默转身与赵珅背对背,用弓挥打附近的蛇,蛇似乎很怕她,她一靠近三步之内,蛇便逃开。
此时赶来帮忙的人越来越多,蛇群也感知到了危险,很快退散。
“小姐你有没有受伤呜呜呜。”春燕腿软起不来,瘫坐在原地哭。
“我没事。”婉姝向大家道谢后朝春燕走去,忽然眸光一动,看见人群中的楚怀玉默默离开。
*
蛇群的出现引起轩然大波,尤其据当时在场的人说,其中不乏要人命的毒蛇。
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有人要害婉姝。
王家家主很是头疼,今年他没有特别大办春猎,来的多是年轻小辈,没想到又出了乱子,更别说受害者还是去年就遭过惊吓的顾家姑娘。
清楚今日这事瞒不住了,王家第一时间派人去请王彦青。
王彦青得知此事立刻动身,在当日天黑之前就赶到猎场,亲自调查此案。
来的路上他已经得知大概经过,到达后第一件事便是召见婉姝。
见婉姝打扮干净整洁,明显梳洗过,王彦青蹙了蹙眉。
“你洗过澡,换过衣服了?”
婉姝愣了愣,接着点头。
那蛇群太吓人,婉姝泡了许久热水澡才缓过来些。
王彦青看着婉姝苍白的小脸,顿了顿,问:“换下的衣物可清洗过了?”
婉姝很快反应过来,摇头道:“我怀疑我身上有脏东西,特意让人收了起来,大人要检查吗?”
王彦青严肃的面容缓和了些,“拿来吧。”
春燕收到指示,扭捏了一下,小声问道:“只拿外衣和饰物就行了吧?”
婉姝理所当然地点头,下一刻却听见王彦青清冷的声音。
“全部拿来。”
婉姝神色微僵,讷讷道:“我今日才来此地,并未换过衣物。”
害她之人可没有机会接触她里衣,除非凶手是春燕,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事情发生在此地不代表凶手就是在此处下的手,任何线索都可能是破案的关键。”王彦青出声解释,眼里却透着不容置疑,“还请顾姑娘配合。”
婉姝搅着手指,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点了下头。
春燕心疼道:“小姐,要不还是等大爷来了再说吧。”
小姐贴身衣物怎能让外人检查呢!
婉姝还没说话,便遭到王彦青喝斥。
“朝廷办案岂容尔等徇私,是要本官亲自派人去取吗?”
春燕气鼓鼓地暗瞪王彦青,对他的好印象大打折扣。
这会儿说不能徇私了,不是在望月城请我家大爷帮忙破案的时候了?
亏她还曾觉得小姐与他很配来着,呸!
婉姝深吸了口气,知道破案在急,不想因此给凶手逃脱的机会,正要让春燕去拿衣物,怀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不必拿了,我已查到罪魁祸首。”
楚怀玉拎着半死不活的马奴进了屋子,将人扔到王彦青跟前,冷声道:
“将你刚刚对我说的话再说一遍。”
马奴瘫软在地上,面上并不见伤口血迹,却好似刚遭受过巨大的痛苦折磨,全身都在哆嗦着,听到楚怀玉的声音更是恐惧到了极点,顿时手脚并用地爬到王彦青脚边,像躲恶鬼一样避开楚怀玉的视线。
“是浔阳郡主身边的侍女让奴才在,在顾姑娘选的马鞍上涂了药膏!”
“大人,奴才认罪,奴才什么都招,您快抓了我吧!”
第50章 王权 “大人,少爷说用这个搜查证据,……
马奴交代完, 由于情绪太过激动,没一会儿竟晕了过去,可见他之前受到了多大的折磨。
王彦青深邃的眸子看向楚怀玉。
楚怀玉镇定开口。
“马鞍上的药物与这马奴是下官与王鸿远、程鑫一起发现审问的, 他们亦能证明我今日未与顾府的人接触过,大人若是不信, 可命人查看受害者外衫是否 残留相同药物。”
王鸿远和程鑫立马点头做证。
婉姝闻言惊诧转头,所以当时怀玉离开是为了避嫌?
王彦青沉思片刻,派杜岩亲自跟着春燕去取衣裳, 很快验证了楚怀玉的说法。
“去请浔阳郡主和侍女霜月。”
浔阳郡主得知王彦青要见自己, 立刻欢欢喜喜地赶来,只不过来人只有她, 并不见霜月。
面对人证物证,她丝毫不慌,故作惊讶地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竟然有这等事?坏了, 午时霜月说身子不适, 我让她去休息了, 已经半天没见到人,莫非是畏罪潜逃了?让月哥哥快派人去找吧, 若她真做了恶事, 我绝不袒护。”
主子犯错让下人顶罪之事屡见不鲜,王彦青办案多年, 此刻见浔阳郡主义正言辞的样子,便知霜月大概已经凶多吉少。
婉姝不解道:“我与霜月姑娘无冤无仇,她为何害我?”
“这就要问当事人了, 霜月是脾气大些,但并非不讲道理之人,或许顾姑娘无意间做了什么让她怀恨在心的事?”
浔阳郡主一脸无辜地看向婉姝, 话里话外暗指是她有错在先。
婉姝察觉到对方眼底的恶意,不明白自己哪里惹到过她,但可以确定的是,浔阳郡主真的很讨厌自己。
楚怀玉上前一步挡住浔阳郡主的视线,淡笑道:“既然郡主是无辜的,定然不介意让官兵搜查房间?”
浔阳郡主打量着楚怀玉,确定自己不认识,看他穿着也不像是贵族公子,于是冷笑一声。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这里发话?”
楚怀玉神色不变,颔首道:“微臣乃清河县主簿,自是不敢在左使大人面前放肆,不过是提个建议罢了。”
浔阳郡主冷哼一声,转头王彦青,立马恢复之前语气,“本郡主问心无愧,让月哥哥若信不过我,去搜就是,不过本郡主的房间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让月哥哥要搜就亲自去搜。”
说到后面,她脸上浮现出一丝暧昧的笑意。
楚怀玉默然盯着王彦青,眼中意味颇深。
王彦青看他一眼,扯了扯嘴角,“凡是今日与顾家人有过接触的,都要搜。”
浔阳郡主以为王彦青是为自己的名声着想才如此,默默扬起嘴角,横了一眼婉姝。
“顾姑娘的房间也要查吧,万一是她自导自演呢?”
王彦青不动声色地朝杜岩点头,“你带一队人去庄子搜查。”
杜岩领命。
王彦青则要亲自带人搜查狩猎场的帐子,出门时,王家侍卫将几个鼓鼓囊囊的麻袋放到他面前。
“大人,少爷说用这个搜查证据,准好用。”
王彦青见麻袋在动,眼神示意手下打开看看,一官兵反应极快地跑来露面,解开袋子往里一看,顿时浑身一抖,腿软摔倒。
“蛇,都是蛇!”
杜岩手疾眼快地上前扯住袋口,才没让蛇从里面跑出来,接着踹一脚官兵让他滚一边去。
王鸿远走过来,小声道:“那药极其稀贵,凶手应当舍不得扔,咱们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王彦青了然点头,下命每个官兵带一条,两人一组进行搜查,在帐内放蛇,着重搜查蛇停留的地方。
“这些蛇都是无毒的,但不可丢弃,用完及时收回,统一释放。”
“是!”
*
杜岩领了一袋子蛇便去搜查王家庄子的客房,结果一无所获,就在他准备回猎场复命时,身边的小兵忽然颤声开口。
“岩,岩哥,这些蛇好像疯了。”
杜岩转头看向小兵手里的麻袋,底部有蛇的地方正剧烈地拱动的,可以看出里面的东西非常躁动。
杜岩敏锐地发现一个老妇人从前方路过,立马喝住对方。
“站住!”
老妇人脚步一顿,侧过身朝杜岩福了福身,“官爷有何吩咐?”
“你是何人?”
“老奴是庄子里的下人,年纪大人,主家仁慈,只让老奴侍弄侍弄花草。”
小兵在杜岩的示意下,闭着眼迅速从袋子里抓出一条蛇,朝老妇脚下扔去。
“哎呀,怎么跑了一条!”
“……”
只见拇指粗的小黑蛇盘着老妇的腿迅速爬了上去,从衣摆钻入上衣。
“妈呀!”
老妇人应是极怕蛇的,被吓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一边翻打蛇一边尖叫,顿时看着比刚刚年轻了十岁。
杜岩瞪了眼小兵,随即一个箭步冲过去。
“大娘别怕,我帮你哈。”
杜岩很快捏住蛇尾将其拽了出来,而与蛇一起从老妇身上掉下来的还有一个瓷瓶。
杜岩先一步捡起瓷瓶,打开闻了闻,再抬头便看见老妇惨白着脸瘫软倒地。
*
浔阳郡主亲眼看着王彦青带人搜查了自己的帐子,最后一无所获,心里不由得意。
若不是霜月那个蠢货没有及时将马奴灭口,她怎会被让月哥哥怀疑?
想到霜月,浔阳郡主冷眼看向身边的霜降,趁人不注意时问道:“人找到了吗?”
霜降摇摇头。
“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霜降低垂下头,眼里闪过痛色。
她与霜月都是寿王府家生子,自小伺候郡主,原以为主仆情深,却没想到郡主只因一次失误便要杀了霜月。
她不知霜月为何逃跑,但她知道,倘若郡主没能找到人,一定会拿霜月的家人出气。
“让月哥哥,这下你相信我了吧?”浔阳郡主见王彦青看向自己,立刻换了副嘴脸,一派天真地小跑过去。
王彦青后退一步与其拉开距离,淡漠问道:“舍妹与郡主一起来参加狩猎,不知现下在何处?”
浔阳郡主愣了愣,接着狐疑地看向霜降,“对啊,燕茹妹妹去哪了?”
霜降回道:“王姑娘听说蛇群之事,好似吓到了,午后去庄子休息便未回来。”
“我还以为她真和我一样天不怕地不怕呢。”浔阳郡主打趣一句,接着又对王彦青道,“让月哥哥放心,我会叫人照顾好燕茹妹妹的。”
“此地是燕茹的姨母家,不缺下人伺候,就不劳郡主费心了。”王彦青说完抬步离开。
浔阳郡主早已习惯王彦青不苟言笑的样子,努努嘴,又厚着脸皮跟了上去。
不久,王彦青查到婉姝的帐子,公事公办地查过后,确定没有问题,便让人请婉姝进来,见楚怀玉也跟来,并未在意。
“你在这歇一晚,我会派人保护,明日再送你回信都。”
婉姝知道浔阳郡主在帐外,走近他小声问道:“能抓到凶手吗?”
从不轻易对人许诺的王彦青微微点头,毫不犹豫道:“会的。”
杜岩赶过来时,浔阳郡主正一脸阴沉地站在帐外,眼底充斥着嫉妒与杀意,直到霜降出声提醒才收敛情绪,不过脸色依旧算不上好,冷瞥了眼杜岩便转身要走。
“郡主请留步。”杜岩出声阻止她离开,又见王彦青从帐内出来,拱手道,“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
一脸灰败的老妇人被官兵压了过来,杜岩将瓷瓶交给王彦青。
“这东西被她贴身藏着,亏得有蛇帮忙……此人是从寿王府退下来的老奴,她侄子是庄子里负责花草的李管事,五年前接她过来养老。”
帐外多少有些看戏的公子哥,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意味深长地看向浔阳郡主。
浔阳郡主本就不好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犀利地目光扫过老妇,落到杜岩身上。
“怎么,从寿王府出来的人若犯了错就要赖到本郡主身上?”
跟过来的李管事连忙出声,点头哈腰道:“老婆子年纪大了有些糊涂,得罪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杜岩扯出假笑,“郡主误会了,小的只是将查到的信息汇报给大人,至于结果如何,自然由大人审判。”
浔阳郡主看向王彦青,再也笑不出来,满脸委屈道:“让月哥哥尽管审就是。”
“打死坏人,咬死坏人!”老妇人忽然朝着婉姝所在方向激动大喊。
杜岩见老妇装疯卖傻,讥笑一声。
“小的跟随大人办案也有些年头了,遇上的硬骨头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不过呀,大家猜猜为什么有人说我们大人是活阎王?”
只要人还没死,总有办法让她开口。
老妇人自然听过王彦青的名头,闻言瞪大了眼睛,脸上浮现出恐惧,慌乱之下不由朝浔阳郡主看去。
只是那双浑浊的双目尚未锁定浔阳郡主,下一刻老妇便被人抹了脖子。
动手的不是别人,正是老妇的侄子李管事,李管事杀人后就被官兵按倒在地,他并不挣扎,只痛声大喊。
“去年我女儿不小心冲撞了顾姑娘,害姑娘落水里,没两日便失踪了,姑姑对您怀恨在心才做下这等错事,是李家对不住您,今日以命相抵,只求姑娘高抬贵手,放过小人的家人。”
李管事说完,嘴里喷出一口鲜血,很快气绝身亡,原是他吃了毒药自尽。
如此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令在场之人都变了脸色。
有人怀疑李家为郡主做了替死鬼,亦有人相信李管事的话,觉得是婉姝心肠歹毒,逼得李家沦落至此。
婉姝看着满身鲜血、死不瞑目的姑侄二人,又见浔阳郡主恢复从容、傲然藏笑的眼,第一次切身感受到权贵势力的恐怖,不禁脸色煞白。
“不要。”婉姝踉跄一步,推开欲扶自己的怀玉,伸手抓住王彦青的衣袖,用只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艰涩开口,“不要再查了,就这样吧。”
王彦青垂在身侧的拳头猛地收紧,隐忍到额角青筋暴起。
他身为审刑院左使,亲眼目睹王室贵族玩弄人性,挑衅律法,怎会无动于衷?
四年前,悦然就是死于蛇口,诸多疑点表明她遭人谋害,如今终于找到凶手,他怎能不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