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张小姐认真地考虑了一下,点头:“也行,你也知道,我并不是不想成亲,而是没找到合适的。”
说起这个,张夫人就有一肚子的话:“你差不多就得了,你看看你的那些条件,要是什么都会了,还要你干什么?人好得能当圣贤了,能看上你?”
张小姐抿嘴,她的条件哪里高了?她只是想要一个把她当成“人”而对待的丈夫,而不是把妻子当一个附属的“上位者”。
可惜身在局中的人,看不透这一点。
张小姐这次并未回嘴,反正多说都是白费口舌而已。
“行了,算你的账本去。”张夫人一挥手,起身向外走,“我听你弟好像回来了,我看他消息打听得怎么样。”
张夫人出去前院,找到儿子,得到了陕省新举人名单,看到上边第一名的生辰时,有些吃惊:“这解元才十四岁?!”
“对啊,我看到时也很吃惊呢!还问是不是写错了,结果人家就是十四岁。”张进感慨得很。
张夫人细数,感叹道:“这二十五之下的,竟然有四个了,也不知道人怎么样。”
“这姓吴的和姓李的怕是不合适,顾思年龄太小了,只有这魏山最合适,算是门当户对。”张进都已经打听过了,讲了一遍。
张夫人听后蹙起了眉头:“魏家门第低一点,魏山应该也有不少你姐嘴里的“少爷习性”,怕是看不上。”
“可这顾思出身农门,门第更低,他有可能好也有可能更糟啊,怕是生活习性我姐都看不上。”张进跟着道。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
两感叹着,门房来报,说是有人送帖子来了。
“谁送的帖子?”张进意外地问,爹爹不在,娘亲少交际,姐姐没时间与闲人来往,家里少有帖子。
“是本府知府孙大人派来的人。”门房回道。
张进和母亲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孙知府为什么要上门:平时也没有过什么来往啊。
“可说了什么事?”张夫人问。
“没说有什么事,就是想来拜访一下,看少爷什么时候有空。”下人回道。
“我出去看一下。”张进坐不住,起身就往外走。
见了来送孙知府信的老王,没问出什么来,又问他:“那你猜你家大人来是有什么事?”
老王哪敢胡乱猜,只摇头。
张进又换了个说法,问:“那你来时,可听到了有关于你家大人的喜事?”
这个倒是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老王笑道:“听说大人的弟子好像中了解元。”
“中解元?哪个省的?”张进问。
“陕省的。”老王笑道。
张进只觉得巧,回说自己明天酉时初(下午5点)下学了就有空,老王就告退了。
他回了二院一说,张夫人一听顾思的老师竟然是孙知府,原本觉得他家世低微的心情就淡了,只剩下发愁:
“这农家子弟,有可能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教养等各方面更不如官宦之家。”
张进想的是好的那方面:“十四岁能中解元,那毅力自不必说。或许人家干活学习一把抓,更谦虚更稳重呢!孙知府能看上的弟子,定不会差。”
张夫人懂这些,想得是不好的。
她叹一口气:“这年龄差得有点大啊!要是再大上个三四岁都有可能,差七岁,别说家里,怕是他自己都不同意。”
张进不服:“哪里差七岁了,明明差六岁。这十四岁说的肯定是周岁,我姐按周岁算的话是二十,不是二十一。”
“六岁差得也多,还是半大的孩子,万一要是个只会读书的,你姐半只眼睛都瞧不上。”
“什么半大孩子?”张小姐听到了最后一句,站在门外问。
张夫人见她一身劲装,无奈地抚了抚额头:“你才回来,又要出去?”
张小姐懂了母亲行为里的未尽之语,解释:“我约了人谈生意啊,穿那么好看干什么?没得让人误会传出不好的,又该你头疼了。”
“家里钱是不够你花怎么的?要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地赚钱?我当初就不该把家里的铺子交给你打理!”
张小姐才不想受埋怨:“那给你儿子订婚成亲时别花我赚来的钱!”
张夫人哑口无言,张进见此连忙打圆场:“我和娘在看陕省新举人的名单呢,这个顾解元才年龄小,应该是未婚的……”
张进把情况一说,张小姐点头:“魏家那个也是个娇惯的,与我不合适。”
“你更是娇惯,还说别人!”张夫人来气。
张小姐两手一翻:“我没说娇惯不好啊,只是都是娇惯出来的,谁都不让谁,成天不是斗嘴就是摔东西,能过得如意?”
“这个处不来,那个看不上,好的你又嫌嫁太远,这解元你又嫌弃人家年龄小,我给你说个亲怎么就这么难呢!我现在都比媒人更了解各个适龄婚嫁的男女了,出去当媒人都没问题!”
“年龄小?有多小?”张小姐问,走两步过去,拿起了桌上的那张纸。
一看,惊讶了:“顾思?十四岁?”上一辈子,陕省有这么小的解元吗?
她放下纸:“我没嫌对方年龄小啊,就是,怕是别人会嫌我年龄大吧?”
“啊?”张夫人惊讶了,喜道,“这可是你说的!孙知x府刚让人送了帖子,明天要过来拜访。他是这顾解元的老师,能送帖子来,肯定打听过你,不嫌弃你年龄大,有那个心思。”
张小姐觉得没有意思:她与顾思之间,隔着大的年龄差距、认知、生活习惯等,下意识觉得见了也没好结果。
她只认真应付母亲:“要是人家没有婚约对象,也愿意,那我就见见吧。”
长安府,顾思他们这边准备好了东西,车氏和舒进却是打算留在长安,有空就去娘家住。
顾思有些诧异,李优回道:“这来往不方便,要是回了汉中,你舅娘再来又不知道多少年后了。你明年不是要会试吗?我回来的时候再接他们一起回去吧。”
顾思并不清楚五舅这话之外是不是有别的考量,听他这么说就没提意见,把写给老师和孙守的信发了出去。
楚成礼还有事,打算晚两天再走,顾思就和苏举人顾大伯他们先回去了。
早上早早起来,城门口买了点吃的,出了城就上路。
顾思和苏举人顾大伯聊了一些同年的人际关系,翻看了《序齿录》,等到下午,该讲的话都讲完了,人在旅途就变得无聊了起来。
晚上住店休息前,苏举人在路上看到了一个贞节牌坊。
到了店里,趁着顾大伯去解手,苏举人就忍不住对顾思道:“什么时候发牌坊银子啊?”
语气里很是期盼。
中了举人,省里会拨给新举人二十两银子做牌坊或旗匾。
牌坊银和旗匾银都是一个意思。
已经中了举人,自然不稀罕这二十两银子。
顾思知道苏举人稀罕的是牌坊银子后代表的意义,只要京里试卷磨勘不出问题,这举人才叫板上钉钉。
虽然不会出什么问题。
“放心吧。”顾思安慰,顺便问,“现在是不是省里会提前发牌坊银?”
以前是为保不出错,会等朝廷发文后再拨。其实乡试过了的,磨勘出问题的几乎没有,慢慢地就早发了。
“我看悬,咱们省学政是个认真的,怕是不会提前发。”
两人闲聊着,吃完了饭,苏举人就将自己的宝贝拿了出来,开玩笑道:“来来来,一日为师终身监督,不可荒废时光。”
顾思才发现竟然是几本会试录。
天还亮着,不过他为了眼睛不近视,还是点亮了灯,一起学习。
这时,京城孙知府下值后,就带着舒家三外公,坐着车去了张府。
张进刚回家不久,才收拾好了仪容,看了菜和酒,练习了应对的话语,客人就来了。
他连忙将人请到了二院正堂,请他们入座。
孙知府介绍:“这是我的钱谷师爷,姓舒。”
张进不懂孙知府给自己介绍下属的用意,只礼貌地点头:“舒师爷好。”
孙知府坐下,让舒三外公坐。
舒三外公没坐,看向了张进。
张进立刻开口,也请他坐下。
有些高傲的官家子,看不起舒三外公这样的人,孙知府见张进态度自然,知道张家的家教是好的,至少他是个稳重内敛的。
三人坐下,吃起了饭来,因为共同话题少,孙知府只询问了两句学业上的话,也没多说什么。
饭吃到尾声,张进便询问来意。
孙知府也不好直接问人家“你姐定亲了没有”“为什么还没定亲”之类的,就委婉地表达来意。
“也没什么事,就是我那弟子,今科乡试,中了陕省解元,你父亲刚好是他座师,因着离得太远,只好到家里来表达一下谢意。”
张进昨天和母亲也猜着是不是这个原因,听到这话,连忙回应:“大人太多礼了。”
“冒昧打扰了。”孙知府嘴上谦虚了一句。
张进是真的好奇,就询问起了顾思的事:“听说顾解元今年才十四岁?”
张知府点了点头:“再过两个多月就十五了。”
借着这个话头,就讲起了顾思来,什么从小稳重有担当,勤奋勉学,孝顺等。
张进对于自律的人都非常佩服,听了后只感到敬佩,感慨道:“这么勤奋,难怪他能当上解元呢。”
孙知府点头,还补充道:“他相貌也好,呐,我还带了画像。”
这句话一出来,张进心里突然通透了,还真是昨晚他娘猜的那样,想要给他姐说亲不成?不然怎么画像都带来了?
舒家三外公从袖子里掏出画像展开,给张进看。
张进一看,是一张少见的彩绘,人物生动,长相英俊。
他机灵地开口:“彩绘的人像却是少,我如今正在学习绘画,不知大人能不能将画像借我几天,观摹观摹,定必完好归还。”
“这简单。”孙知府点头同意下来,有心想询问张小姐的婚事,却不太方便。
想着这种事一时半会成不了,急不得,下次来应该就能探出张夫人的意思。
张进道了谢,这时便开口:“大人和师爷稍坐,我去看看点心怎么还送上来。”
说完,便拿着画像下去了。
然后直奔三院正堂,对着母亲快速地说明来意。
张夫人骂他:“你这么急着过来做甚,不能矜持一点,等客人走后再来?好像你姐嫁不出去一样。”
张进委屈,要是他姐十六七,他自然不急,可这不是他姐都二十了,他娘早就急疯了,他才着急的嘛。怎么又怪上他了?
“那您是什么意思啊?”
张夫人气儿子脑不灵光:“那还用问,你先稳住他啊!十四岁的举人,定是才华横溢的,但人品到底怎么样,可不是别人嘴里说出来的,你爹在陕省,自然会打听清楚。”
“那孙大人要是问我,我姐为啥还没订婚,我怎么说啊?我总不能说她太挑剔,嫌这嫌那的,一个都看不上眼啊。”单独招待三品官,是张进人生里的第一次,总怕出了错。
“孙大人哪里会初来就问这话?真要问了,你只说你姐运气不好,没遇到合适的就行了。”
张进想问要是旁边那个舒师爷问起“怎么个运气不好”时,他怎么回答,看到亲娘冷厉的目光,连连点头,端着点心和瓜果回去了。
真要问起,他就说姐姐婚事是父母做主,自己也不清楚。
三人喝茶吃瓜,孙知府就夸张主考有本事,来京这么些年,已经买到了一座四进的宅子,不像他,只能住衙门。
官员的俸禄都是有数的,张进怕孙知府觉得自己父亲贪污,也想炫耀自己姐姐,便道:“我爹的俸禄也就那些,以前也从未当过主考,家里进项并不多。还是我姐姐厉害,家里的铺子管得好,赚了一些。”
张家这四进的房子,怎么也得一千多两了,听说他们家搬进来都五六年了,而张大人是十四年前才中的进士……
翰林院捞不到多少油水,孙知府不知道这座宅子张小姐赚了多少,但她赚钱的能力显然比一般的人厉害。
有见识的女子,更有主见,再加上父母宠爱,难怪张小姐还未定婚。
要不是孙守已经定了亲,又是在给顾思说亲,孙知府都心动了,想给孙守定这门亲事。
张进说了这些,又聊了一些他姐的优点,什么会算账,会管铺子,人聪明之类的。
聊了一阵,孙知府就告辞了。
张进回去后,张夫人这才细细地询问了谈话细节,还有儿子对于孙知府的感受。
见儿子说好,她心下高兴地拍手:“原来这顾解元竟然还懂医理。”
不说张夫人怎么对回了家的张小姐叮嘱,张大人忙完乡试的事,也起程回京。
顾思和顾大伯苏举人他们回了汉中府,车后跟了一队车队,李优这次从长安里进了很多东西,要在汉中府卖。
大家各有事,就分开了。
顾思见自家里没有人,他也没急着先回老家,而是写了几张捷报,把在长安府买的《登科录》拿出来,先给亲戚报喜。
《登科录》民间叫得多,官方叫法为《题名录》,是一回事。
不过顾思拿的不是朝廷刊刻的,而是民间有关系的人仿制的翻刻版。说白了,就是盗版。
正版不卖,大家都买盗版。
顾大伯有事去办,顾思和李优去了舒四舅家。
舒外婆见顾思和小儿子回来,惊喜极了,连忙问什么时候回来的,路上可顺利等。
顾思一一答了,拿了一串佛珠出来:“长安路远,也没什么好东西可带,这是去青龙寺时求的佛珠,说是开了光的。我挑的,我五舅付的钱。”
舒外婆信佛,爱参加各种庙会和各路神仙相关的节日。
这让舒外婆很惊喜,笑着接过来就往手上戴:“哎呀,路远的,捎这东西x干嘛!”
说着便让两人坐,给他们倒水端过来。
带的其他礼物都放在了一旁的小桌上,只捷报和《登科录》顾思拿在手里,要放在座椅旁的桌子上。
“手里拿的什么?”舒外婆放下杯子问。
“我中举了,来送捷报。”顾思笑得开心。
“啥?”舒外婆一懵,有一瞬间没懂这话,一脸的迷茫。而后才反应过来,吃惊的张大了嘴,不置信的重复一遍,“中举?”
两人跟着一起点头,顾思有些意外:“你还不知道吗?我娘我爹他们没有过来报喜吗?”都这么长时间了,他以为外婆他们早就知道了。
舒外婆摇了摇头,喜意漫上脸庞,随口一句掠过:“想来是忘了。你真中了举?以后是老爷?!哎哟我的娘诶,你快起来,让我看看这椅子净着没,可别沾了土,弄脏了你的衣服。”
舒外婆是真心这样想的,惹得顾思笑起来,从善如流地站起来。
舒外婆拿抹布快速擦了一遍椅子,不放心,又拿自己的袖子抹了几下才觉得好了。
等顾思坐下,舒外婆就叫了媳妇去找儿子回来。
擦了两遍手,才拿了捷报来看。
她本就识一些字,近十几年来又读佛经,日常没问题。
一字字把捷报看完后,喜得不得了。
舒四舅在店里听闻顾思中了举,连忙扔下店跑回来了。
路上自然是买了些好吃的和稀罕的东西来。
回来沟通起这件事,舒四舅还觉得神奇:“我前段时间听说省里解元是少年英才,名门之后,还猜着是楚家还是刘家呢,没想到竟是你!”
顾思笑了:“在长安城里说我是名师之徒,怎的传到咱们这边就成了名门之后了?”
舒外婆笑得合不拢嘴,对大儿子舒四舅抱怨:“你说你姐也真是的,这么大的喜事,竟然没通知咱们!”
“怕是高兴的忘记了。”舒四舅给姐姐找补。
顾思便道:“应是去了老家报了喜,怕是外爷觉得能传到你们耳里,没特意来通知。”
舒颖是个不爱交际的,和人聊天时也不爱向人夸耀自家,顾思家邻居倒是知道顾思的外婆家也住府里,却不知道具体住哪里。
而且他们想着舒颖会自己报信。
而知道两边是亲戚关系和地方的,又不知道顾思中了举,形成了信息差。
顾思的猜测是对的,舒颖他们回了老家,才想起没通知自己娘家。也是平时和顾家人来往多,娘家人来往少,一时忘了。
舒颖把喜事报到老家那边的娘家,本来是想回了府里去给娘和弟说一遍,谁知顾家人高兴,村里批了一块地,要给顾思盖房子。
而顾名也不急着回去了:“我儿子都考上举人了,我还那么费劲儿地赚钱干什么,不得好好地歇一歇,以后想干什么再说。”
加之消息传出去,顾家舒家各种远近的亲戚立刻登了门。
舒颖是个重情的,很多老亲戚都不熟,有这个机会跟远近亲戚聚了个美,好好地享受了一番被人羡慕的美妙滋味。
舒外婆这边极为高兴,做了一顿好饭好菜。
吃完饭天都开始暗下来了,舒外婆自然让顾思住一间屋,家里不够住,自己要去邻居家里借住。
顾思还是拒绝了:“我回我家里住,我大伯在呢,明儿还要早早地去许家送捷报,还要去苏老师家,不能去迟了。”
最后顾思还是和李优回了自己家里住。
第二天一大早,顾思委婉地拒绝了邻居送的饭,带着自己的碗筷和李优去街上吃了。
李优去铺子里,顾思去许轻家报喜。
到许家时,许轻笑着欢迎他:“早就听说你中了,还想着你什么时候回来呢!让我看看我们这少年才俊的顾解元!”
许轻中了举后,许家的经济一下好了,又家庭和睦,许轻人也开朗了不少。
顾茜在旁边跟着笑。
顾思见她眼神明亮,脸上带笑,身形微丰,不像是未婚前那样沉默寡言,就知道她在许家过得好。
“解元有什么了不起,明年才见真章呢,到时候可得仰仗姐夫多提拔我。”顾思听出了打趣,也笑着作揖,半开玩笑半认真。
举人的身份只是在底层发家致富,虽有做官的资格,但现在中了进士都不好做官,举人想做官,钱财人脉一个都不能少。
明年的会试,许轻自然要参加,顾思话里的意思是,许轻要是中进士了别忘记提携他。
“你这是……”许轻指着他笑,“出去了一趟,越来越会哄人开心了。”
两人坐一起聊天,许轻问起什么时候办宴席。
顾思道:“还没回家里去呢,到时候看家里意思,反正还得再来,到时候告诉你,我老师可是等不及要办宴席了,说了要选一个最近的日子。”
许轻点头,又怕多舌,又怕顾思年轻,被家里长辈拿住,还是建议道:“其实你可以自己找人选好日子,回家通知一声就可以了。”
顾思知道他是好心,笑道:“我这不是嫌烦吗?反正敬行兄和明耀兄宴席时,我肯定会在。”
楚成礼,字敬行。
而明耀,是刘熹的字。刘熹一家虽住在山东,汉中这边却有同族亲戚,这边也是会办个宴席,给族里巩固一下权势宣扬一下名声。
顾思的字,孙知府也取好了,字怀源。
当初孙知府取了三个,在迟疑时,舒家三外公一眼就看中了怀源这个字,让选这个。
孙知府却没定这个,最后就寄了信,让顾思自己选。
顾思到底年轻,学识没有孙知府丰富,一个字知道出处,另两个似乎记得看过,却不熟,翻了书看过后,就选了怀源。
怀源此字,出自南北朝庾信的《周五声调曲》。
……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流者怀其源。……
他知道老师为什么没有定下来让自己选了,怕是担心自己多心。
顾思感谢孙知府对自己的帮忙,回了信就选了这个,也算是表明自己的心意,不会忘记老师对于自己的栽培。
又与许轻聊了一些事,一会儿,顾茜和许母端了好的饭菜出来,顾思就邀两人一起吃饭。
许母连忙摆手:“不行不行,女人上不得桌。您可是老爷呢,不能冒犯了去。”
顾思笑道:“快坐下,我成了老爷咱们就不是自家人了?没听说有这规矩。在我这里,女性是上得了桌的。”反正许家人上了公筷公勺,都知道自己性子。
许轻虽是后认回的,却从亲生母亲这里感受到了母爱与温暖,敬重母亲,也不是迂腐之人,听到顾思的话一怔,便也顺着话叫妻母坐下一起吃了。
因着两人没出过汉中府,顾思聊天时就讲了一些长安府的事,顺带着许轻也讲了自己在长安的小事,倒听得两人津津有味。
互相之间的感情更进了一步。
吃完了午饭,歇了一阵,顾思就想去府衙转一圈,在衙门前的路上刚好碰到了苏举人的车。
在衙门口下车后,苏举人看到顾思高兴得很:“诶呀,我把日子看好了,还说让人去你家通知一声呢!”
关系太熟,两人的捷报早在长安时就相互给了。
“这么快?定得什么时候?”顾思惊讶。
“十月十二。”苏举人应着,又笑话顾思,“看你表现得不急不缓的,我还以为你多定得住心呢,没想到还是这般急。”
“那这都这么长时间了,我想着学政下发的旗匾银应该也到了,就来问一问,明日要回老家嘛。”
旗匾银有二十两。
“我是等不及差人来问,自己跑来了,能领的话就顺便领了。”苏举人对着顾思就没什么隐瞒的。
两人进了衙门的礼房,一问,礼房的房头热情极了,端茶倒水的,说话都有些谄媚:“您说您们差人来通知一声,我带了银子和文书过去就成,怎的还让您们亲自跑这一趟。”
很快,房头就亲自端了两盘银子过来,顾思一看,有些意外:“不是二十两吗?怎么是三十两?”
“回顾老爷,还有十两的衣帽银。”礼房的房头笑道。
两人领了银子,签了字,听说知府在忙,也就没拜见他,回去了。
顾思去银庄存了二百两银子,直接在李优家歇了一晚。
第二天早早地去了左惜时家送捷报。
左惜时父子还没回汉中府,顾思在长安考试时也就在贡院前点名时遇见过他一次。
左夫人看顾思考一次就中举了,羡慕得很,请他进去喝茶,顾思拒绝了:“下次再见,我还要去霍家呢。”
左夫人感叹:“早看出你x是个后来居上的了,勤奋刻苦。我家惜时啊,现在还贪玩,科试连一等都考不了。”科试二等也可以去乡试。
“我这是运气好才中了。惜时总会厚积薄发嘛!”顾思安慰。
等去了霍家,连门都是关着的,向邻居一打听,才知道霍昌平和霍误导都回来了,却是全家去吃丧宴。
顾思就把东西托给邻居,等霍家回来给他们。
邻居高兴地直点头:“一定给顾老爷把事办得妥妥的!您放十个心!”
顾思笑着道谢,自己雇了人,回了西乡县老家。
他没叫李优跟着,府里这边有李优的铺子,虽有四舅看着,到底几个月没管,还是得用些心的。
这些日子,顾爷爷就把玩牌的地方换在了村口,等着顾思回来。
不只是顾爷爷,顾家和村里闲着的人,都在等顾思回来。
顾思一进村,就有孩子跑着欢呼:“顾老爷回来啦!顾老爷回来啦!”
第122章
一声“顾老爷回来了”立刻引得村里听到的人往这边赶。
顾爷爷等了多次,这次终于看到顾思,高兴又激动。
顾思下了车,笑着问好:“爷。”
顾爷爷向后看了看,奇怪问:“怎得一个人回来了?”
“我大伯去见他同年了,要是有想同顾家来往的,会顺便下捷报。还有一些其他事,就没一起回来。”顾思回应。
旁边同村围来的人连忙道:“顾老爷,您身边可得有个侍候的,您看我家孩子怎么样,给您跑腿办事。”
“你家孩子字都不识一个怎么行?顾老爷,我家老大识得字,还是本家,用起来顺手安心。”这是顾家出了五服的一个伯伯说的。
有人开口,后边一溜的就开口了,讨差事的,恭维的,夸赞的,跟在顾思和顾爷爷屁股后,一起进了顾家。
早有小孩子跑到顾家说了这事,舒颖知道儿子回来,高兴地就出自己屋门迎接去了。
顾名也在,跟出来打趣:“顾老爷回来了?”
“顾老爷爹爹好!”顾思笑着作揖。
顾名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
一家人见面,自然高兴不已。
进了堂屋里坐下,顾奶奶就等不及地道:“你都不知道,你中了举,这些日子家里有多热闹。全省里的人都来给咱们送地送钱来了。”
这话太夸张了,顾思知道奶奶说话向来不靠谱,就侧头去看舒颖。
舒颖笑着解释:“是有送宅子的,送钱财的,送奴仆的,还有投奔的,想要自卖自身的,也有送田地的,但主要是投献的。”
投献,就是那些百姓地主为了避税避徭役,会把田地名义上送给士绅官员,实际田地还属于百姓,只需要给士绅官员交一些租。
这种自然有风险,一般都是同族同宗或亲戚之间投献的多。
这也是顾思中了举,全村欢喜的原因,有相关自身的切身利益。
风气如此,避免不了。
顾思点头,大树底下好乘凉,穷秀才,银举人,金进士,功名就是钱财。
他问:“都要了什么?”
舒颖正要回答,一向没什么脾气的顾奶奶先一步告状了:“人家东西都送到家里了,你娘啥都没要,全让人拿回去了!连想来给咱们家干活的都不要!”
顾奶奶将钱看得紧,一想到那些送上门的真金白银,可惜的身上的肉都疼起来了。
顾爷爷呵斥顾奶奶:“你少说两句!”
舒颖并不在意顾奶奶的话,只解释了一下:“真心想送肯定会来第二回,收容易,退回难,咱们要是随便收了东西不合适,退回去不是下人家面子结怨吗?开始自是要小心一点。”
顾六伯娘对顾奶奶笑道:“六娘你急啥呢?那还能跑了去?”
顾爷爷对着顾奶奶挥手:“好了你看着她们做饭去。”
顾思一中举,连顾奶奶在家里的地位都高了,家里做饭时都不叫她动手了。
顾家女性都出去做饭了,舒颖也过去看。
顾家的叔伯爷公们,主要说的就是顾家把田地都放到顾思名下避税的事。
顾思道:“每家还是留一点田地,不要全给,免得我出了什么意外,到时候大家没了活路。”比如真做了官出了什么意外,被查没了家产。
这个各家意见不统一,分成两派,就有一小部分人担心出意外,听到顾思这样说,大家觉得有道理,都应了。
至于其他送宅子银钱的,顾思了解了一下情况,心里都有了数。
他表明态度:“那些小份的财物不要收,占人家便宜,不值当。至于以后求庇护的,看情况再说。”
一屋子人互看一眼,都答应下去。
然后就说起办宴席的事,顾爷爷笑道:“我让人选了好些个日子,就等你回来挑了。”
顾思听顾爷爷说了四个,便道:“十二不行,我以前老师苏贡生,如今新科苏举人,要十二日庆祝。”
“那是不行了。”大家都应起来。
“放十六吧,过几天我去府里,顺便通知一下大家。
饭做好了,现在不是吃饭时间,不过顾思路上没吃好,还是去吃了。
他在桌子上嘱咐顾名:“别人送你东西,你不要要,咱们家如今不缺那点东西,反而叫人说嘴。要是拒绝不了,就跟我爷商量。”
顾思知道自己爹,是有点贪小便宜的。
顾名笑着点头:“知道,不会给你丢面子,咱家有钱了,我还买不起想要的东西?”
吃完饭,又说起那些投献的细节来,等到十一去府里时,把该办的办起来。
等各种杂事处理完,晚上,一家四口时,舒颖就关心起了顾思的亲事来,问他:“你说你老师给你相看,可有看好的?”
“他知道我中举了,应该已经在准备了,下次来信可能就会说。”
“哦。”舒颖点头,叹了口气,“我这一边觉得你老师看上的人家,家世教养肯定好,人不会差,一边又觉得他是男性,有些事怕是不好观察,怕万一对方是个不好的,误了你。”
顾思觉得这不是大问题:“那这还不简单,我要去京城参加明年的会试,怕是到时候婚事会定下来,你和我一起去呗,帮着相看一下。”
舒颖一怔,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只是一时想左了,没想到这点。
她高兴了:“那好啊,我还没出过省呢,这辈子去京城逛一圈,不但能长了见识,还能给你把把关。”
顾名觉得不合适:“京城那么远的地方,得走多长时间啊?人家知府的眼光能比你差?说不得你去了,反而是坏了事。”
舒颖看出了他的意思,问:“你不想去?”
“不想去。有这时间,我做活都能赚几两银子了。”顾名摇头。
舒颖了解他的性子,一口答应下来:“行,不带你,我自儿个和儿子去。”你不去正好,我还怕人家看不上你做事,坏了孩子婚事呢。
顾名反过来劝舒颖,“你这连长安都没去过,还不知道能不能走远路呢,要是路上水土不服,耽搁了娃考试可怎么办?还是不要添乱了。”
“嘁!”舒颖把头转向一旁,不和顾名理论。这媳妇儿选不好,毁三代!娃他爹是没见过恶妇造成的恶果,觉得媳妇儿娶谁差别不大。
不过,舒颖还是把顾名的话听进去了,有些担心,让顾思拿主意:“要不我还是算了?我看你自己有主见,知道好坏,少了我也能挑个好媳妇儿。”
“怕水土不服那咱们早走一个月,路上走慢点不就行了?或者早走几个月,路上顺便逛一圈,以后这样的机会怕是很少了。”
舒颖也觉得这个方法好,但是:“那过年不在家里过,会不会不太好?我们会被人说道的吧。”
顾思失笑:“我如今都是举人了,谁敢说我?身份高了,你就是做无意义的事,别人也会觉得你这样做定有深意。”
舒颖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一拍巴掌,就决定了:“好,那我们就早早地走!我去看要准备什么东西。”
她琢磨着,最好要把聘礼的单子都准备好,婚事能不能说到合适的,用不用得上,先准备了再说。
舒颖马上去和顾爷爷商量,顾爷爷其实觉得长途奔波只为相看媳妇太累人,万一要是病了怎么的不好。
不过顾思都已经同意了,选什么样的孙媳妇的确是大事,斟酌了一下,慢慢道:“那得准备齐全了,带些家里的茶和土,再找大夫开些常用药……”
这事就这么定了,舒颖愉快地计划要用到的东西。
顾思先给京城孙知府写了信,说明情况x,并请舒家三外公帮忙在京城里找一下房子。
第二天,刘家来人送捷报,说刘熹十二日办宴席。
这日子刚好重了,顾思接了,等十月十一早上,就去往府城,先寄了信。
下午先是在苏家早早吃了饭,又去刘家坐了一阵顺便送了捷报,给了礼钱,表明第二天要参加苏举人宴席,不能再来。
像这种在自家里办的宴席,都是一族人帮忙,先一天中午开小席,下午开大席,第二天中午开正席,加上第二天早上,一共吃四顿。
对于顾思这来说,肯定是苏举人的宴席更重要,他下午过来就是认认刘家人,拉近一下和刘家及刘熹的关系,以后好办事。
刘熹不在汉中生活,刘家人也没有坚持让顾思明天一定来。
热情自然是热情的,礼节很周全。
从刘家离开他又回了苏家去帮忙。
那些杂活什么的自然不用他干,主要就是来给道喜的举人冲茶,陪他们聊天。
原本冯举人来时没见到顾思,还稍微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解了个手回来,就在屋子里看到了他,当下就有些尴尬。
顾思笑着上去作揖:“冯举人好,近来无恙?”
冯举人看顾思态度亲切,并没有自己预想中的明里暗里的讽刺,心下松了一口气,连忙回礼:“好好好,恭喜顾举人喜中解元。”
两人客气两句,都坐下了,一起闲聊一些乡试会试的事。
就有一位中年举人问起顾思婚事:“可定亲了?”
因为苏举人年龄大,认识的举人多,大部分老举人现在都聚在了苏家,一屋子的“老爷”。
大家都看向顾思,等他回答。
冯举人心一下提了起来,担心顾思说什么难听的话,那他们冯家的名声在汉中府上层的圈子里就坏掉了,十几年家里子孙的婚事都会难一点。
顾思笑着回应对方:“今年八月初给老师回信时,请他帮我做媒,寻找合适的,明年应该就会定下来。”
“令师是……”这位中年举人并不了解顾思的事。
“如今是顺天府知府。”顾思知道打听他婚事的可能有几分想要给他做媒的意思,抬出孙知府,暗里拒绝大部分人说媒的心思。
三品大官,给弟子说媒,定不会看上一般的举人家庭,最低也要找进士人家了。
“哦~,是前任孙知府吧?是我孤陋寡闻了,以前竟没听说过!”中年举人打探出详情,就歇了做媒的心思。
冯举人竖起了耳朵听。
“是家里怕我年龄小骄傲,移了性情,不让声张。加之当时圣上刚继位,国丧期间,只开了四桌素席,是以大家都不知道。”
这中年举人也是个会说话的,听后笑道:“原来只是重要的人聚,难怪我们不清楚。”
这个话题结束,就说起了别的。
同是西乡县的李举人笑着道:“那你是几时办宴席呀?大作可否请我欣赏欣赏?我还想你宴席时我去叨扰一番呢!”
“你肯赏脸,是我的荣幸,明天席后定把捷报送您。”顾思笑着答应下来,该准备的他都准备好了。
“可别忘了我啊!”
“是啊,还有我。”
冯举人看顾思没有半点影射冯家的意思,放心的同时,觉得顾思真是个品行端正的好儿郎。
他心里闷闷地难受,有些失落,知道那是后悔,却不肯承认。
第二天,顾思当司礼,在鞭炮锣鼓声中,看着“经魁”两字的匾额挂到了苏家门上。
举人的匾额,第二名写“亚元”,第三四五名写“经魁”,其他写“文魁”。不过,一般第六名都会写“亚魁”,以昭示不同于其他文魁的身份。
仪式过后,便是吃饭。
吃完饭,在院子里还遇到了李优的养父李放,顾思按辈分打了声招呼:“爷也来了。”
李放跟上顾思的脚步,满脸笑容地在顾思左侧作揖:“问您好啊!恭喜您高中了解元,到时候我去讨一杯喜酒喝,您可别嫌弃我。”
“欢迎欢迎。”顾思客气地笑着道,眼看走到了二进院子里正厅的台阶下,耳里听着李放的奉承,迟疑了一下,还是进里边取了本自己的《登科录》出来。
李放双眼紧紧地盯着《登科录》,意识到这是给自己的,又怕自己想多了。
顾思将东西递给李放:“我最近忙,就不去你家打扰你了。”
李放满脸笑容,立刻将干净的双手在衣服上迅速的擦了擦,双手恭敬地接过,哈着腰道谢:“您忙您的,您忙您的,能得到您的《登科录》,就已经是荣幸之极,荣幸之极!”
这不是李放恭维的话,新举人的《登科录》,不是送给亲朋,就是送给同是读书人的人家。说白了,就是与同一阶层的人往来。
像李放这种已经与养子李优断了亲缘的,算不上顾思的亲戚了。
士与商的社会地位差别巨大,李放得了顾思这本《登科录》,出去就能对人说与顾家是亲戚,会提升一些社会地位,在生活中也会少一些麻烦。
他是真的开心,道别了顾思,去吃饭时都将东西小心地带着。
回了家以后,就问妻子:“咱们家在京城还有一套小宅子,你把房契找出来。”
“干啥?”李放妻子疑惑地问。
“我觉得,还是将京里的那宅子送给顾举人好一点,他人是亲和有情的,以后咱们家里出了什么事,也好请他帮忙。”
这事之前就商量过,最后决定只送钱,李放妻子不高兴道:“那宅子可值一千多两呢!可不是府城里的二进小宅子。”
他们将在京城的铺子宅子卖的就剩一座小宅了,是留做以后以防万一用的。
“府里二进宅子人家可看不上呢!”李优也是有些舍不得,是以先前没想着要送。
李放妻子不情愿:“咱家又不做生意了,有必要吗?”
李放想送了,就耐心解释:“咱儿也没有经商的天分,读书还不知道能不能读出来,咱们年龄大了,留的钱财他以后不知道能不能守得住。顾举人年轻,至少能庇护他几十年呢,也不亏。”
“财不外露,你也不怕他见了咱们有钱起了歹心。”李放妻子舍不得。
李放想了一下,虽然有这个可能,但被以后哪一任知县知府占了财产的可能更大吧?
他摇头:“‘抄家的知县灭门的知府’,顾举人家教是好的,有李优在,总不会出这事。找靠山哪里都是找自己人合适?”
“那是自己人吗?”李放妻子反问,夫妻两个斗起了嘴。
顾思参加完苏举人的宴席,去衙门办了一些投献相关的文书。
因为楚成礼他们已经回来了,顾思第二天又去楚家送了捷报,知道楚家将宴席的日子定在了十八。
这边忙完就回西乡县老家。
回去时,举人旗杆已经做好了,门上的匾额也做好了,分量极重的两个字:解元。
第123章
“您看匾额还满意吗?要是哪里不满意,咱们可以修改一下,重做也可以。”顾十一叔殷勤地道。
先前顾思回来时,身边已经跟了几个门子里的人和看热闹的顾家小孩。
这时候,顾六伯接在顾十一叔的话后就道:“这样弯着腰看不舒服,快抬起来。”说着就叫顾五伯和他抬匾,要放到桌子上。
“不用这么麻烦。”顾思拒绝,对着顾十一叔失笑:“您就好好地叫我顾思,别称呼我‘您’了,省得折我寿。”
中举回村,村里族里很多人称呼都变成了“您”,态度也敬重了很多。可家里人,因为太熟,只是态度上尊重,却没有用“您”的。
“哎哟!我的顾老爷啊,我再是您亲叔爹,也不敢叫您名字啊,我还怕折寿呢!”顾十一叔笑,里边只带了三分开玩笑的态度。
顾思想着自己中举,十一叔正心热着,也不纠正了。
“怎么就当不得别人称您为‘您’呢?满族里,谁称呼您为‘您’,您都当得。”顾五伯刚抬完匾,拍着手道。
沉默的顾六伯跟着点头赞同。
一中了举,顾思非常鲜明地感觉到了周围人对他的恭敬,连同家里人对他说话都敬重了起来。
他也不再纠正,将匾额细看了一遍。
匾额大约一米多长,半米多宽,黑漆底。
右上角一行竖着的上款小字:
钦命翰林院侍讲学士巡陕西乡试为
正中从右到左两个阴雕漆金的大字:
解元
左边一行下款小字:
道光五年乙酉科中式举人顾思立
上下款也都是阴雕漆金的,匾额边一圈金漆,没有多余的装饰,整x个匾简约大气。
“好看。”顾思夸赞。
顾十一叔就得意了,说起原委:“原你爹就想用红漆写解元两个字呢,被你娘骂红漆不太好。”
顾思听十一叔这话半点都没给自己爹爹留面子,想着过后要提醒他说话注意着点。
家里很多人听到顾思回来,慢慢聚了过来,先来的顾名听到弟弟的话,为自己解释:“我这不是想着红色的喜庆嘛!”
顾思点头:“用金的庄重。”红色是喜庆的颜色,可要是写做人名时,就很忌讳。
解元两字虽不是人名,还是避开红色的好,金色更美观。
跟过来的舒颖怼顾名:“那你也不想一想,过年时两边用红灯笼一照,半夜看到红色的字多吓人。”
顾思一想那场景,属实是中式恐怖了。
还好娘亲脑子一直在线,爹爹多少带了一点奶奶的脱线了。
“我这不是一时没想到嘛!”顾名轻声为自己辩解。
顾思转头对顾名道:“你就是享福的命,这种杂事还是让我娘做主吧。”不是要累娘亲,实在是爹爹没有娘亲靠谱。
顾名顿时极为认同,高兴得有些得意:“可不是嘛!儿子年纪轻轻就考上举人,现在满乡里谁不羡慕我和你娘命好!”
“就是呀,我恨不得你儿子是我的!”顾五伯开玩笑,惹得大家哈哈笑了起来。
旗杆没在正堂,在隔壁一个喜好干净的邻居家里放着,怕最近家里人多小孩子伤了旗杆上的漆和方斗。
顾十一叔踊跃极了:“我们去给你把旗杆抬过来!”
周围的人都一副想要把旗杆抬过来的样子。
顾思连忙拉住顾十一步:“就几步路,我过去看吧。”
旗杆又高又重,确实不好抬,顾十一叔也就歇了这心思,一起去看。
女性都没去邻居家,只有男性和小女孩去了。
举人旗杆由三部分组成,就是旗杆石旗杆碣jié与旗杆。
旗杆石是底座,六角形,上边雕花草祥云等美好寓意的事物。
碣就是镌刻文字的石碑,举人旗杆碣就是两块厚石板组成,民间俗称旗杆夹,位于中间。
两块石板长约三十多公分,高约一米六左右,在外侧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写着两行字:
道光五年乙酉科
中式第一名举人顾思立
石板上边,道字与第字之间有一个洞,到时候是用来固定旗杆的。
旗杆有六米多长,快到顶部时,做了一个四方斗,旗杆顶部雕刻成毛笔笔峰的样子。要是武举人,大半会雕成狮子或者刀戟的样子。
顾思看旗杆石上的图案精细,旗杆上的漆面光滑细腻,突然感觉有些奇怪:“这做得太快了吧?前后不得好些天才能完成。”
苏举人的举人旗杆做得快,那是他在府里,人员物资各方面都丰富,想要快点就能快点。
西乡县本地的举人,算上他也才四个,经常十年都出不了一个举人,也没人会备这东西。
跟在旁边的顾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是县里做石块生意的张家送的。”
顾十一叔连忙道:“你要嫌弃,咱们可以换一家。”
顾思听出了不对劲,奇怪:“他们家怎么了?”
本来有些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了,显得解释的顾名有些小的声音都清晰了起来:“他们家经营的多,平常家里做门墩石啊,请‘石敢当’啊,庙里立碑啊什么的,大都是在他家拿货的。”
顾思追问:“哦,还有什么?”铺垫这么长,明显是把重点没说。
顾十六弟口快地道:“他们家还做三年时的石碑。”
“三年时的石碑”,指的是有钱人家在家人去世三年后,给墓前立的石碑。
顾十一叔伸脚踢了一下儿子:“就你话多!”
顾思懂了,这怕他觉得不吉利。他是有那么一丝怪怪的感觉,不过换是不可能换的。
本来乡里人就迷信,他现在的一言一行都被人关注,然后模仿,他要在家里族里和乡里,起一个好的带头作用,就更不可能做不合适的事。
只好笑了笑,道:“一个人的价值,取决于他的位置,而不在于他的出身。石头也同样如此。它从哪里来得不重要,做了我的旗杆夹,它就是值钱的!”
“说得好!”顾名啪啪啪地鼓起了掌来,大家也跟着鼓起了掌来,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
顾思被气氛影响,那丝奇怪的感觉也没了:“旗杆和匾额都很好,不用改。”
看完旗杆就回家,顾名这时讲起另一件事:“我说这旗杆就先不立了,到时候立在新房前。你十一爹不,偏要立在现在的家门前。”
顾十一叔一挥手:“到时候再移就再移呗,我找人移!这东西都做好了,趁着宴席不立起来,还能放着不成?再说新房还不知道啥时候才能盖好,总不能白放几个月吧。”
平时盖房子,东西准备好,几个月就盖好了。
不过顾思要盖的是砖房,不是平常的土房子,加上房子规制可以高一点,木头石头什么的都要准备,不是能一下准备好的。
亲爹怕麻烦,亲叔不嫌麻烦。
顾思笑道:“那就立在家门口。”顺便转头安抚顾名,“这要立在新家门口,我这以后要是中了进士,两个都立家门口岂不是挤得慌,影响进出?”
村里批了地给顾思盖房子,地方肯定不小,哪里会没有两个旗杆立的地方?
不过顾名想着顾思要是真中了进士,一个旗杆立在老宅里确实好一点。
要是中不了进士,万一顾思娶的儿媳妇是高门的,和自家处不来,就分开住,到时候旗杆还不是在父母家门口?
旗杆就是荣耀,顾名被说服了。
回了家里,顾思让大家都散了,先去找舒颖,解释了一下:“我刚说让你操心,不是我要累你,实在是我爹他没有娘你靠谱。”
舒颖笑了:“我懂,这么点小事还用解释?”
嫁了顾名这样一个丈夫,她还能怎么?所幸顾名不沾烟酒牌,性子好,只是人单纯一点,她的日子很自在了,不包容他还能咋滴?自己脾气也不是多好嘛。
“感情是要经营的嘛,就是亲母子,也最好不要生一丝不满。”顾思半认真地道,总结,“主要是不想让你心里有一丝不快活。”
舒颖听后开心地呵呵呵地笑。
“举人娘笑啥呢?这么开心!”顾六伯娘的声音从外边传了进来,而后就揭了帘子进来了。
舒颖慢慢地收了声,给顾六伯娘学了一遍,惹得顾六伯娘连连咋舌:“咋就这么贴心呢?你哥要是有你一半,我可就不用这么生气操心了。”
顾思感觉这不像只是夸赞,更像是给自己递话,就问:“怎么了?”
顾六伯娘抱怨:“你哥不是有个同窗吗?是勉县的,今年府试考了个第一,我让他去给你大姐说媒,说了几个月他偏不去,你说这是多好的亲事啊!”
顾思与舒颖对看了一眼,皆是沉默了一瞬。在不知道顾思拜了孙知府为师时,这想法真是……心里没一点数。
顾六伯娘是个考虑事情只会从自己身上出发的人,说白了就是不会换位思考,也少为别人考虑。
府试第一,院试就过了,能念起书的人家家境不差,那人家一个秀才,顾五哥连试都不愿意试,肯定是对方家境很好,好到觉得不匹配。
“那这准秀才,家境应该很好吧?”顾思问。
顾六伯娘连连点头:“可不是,老家在勉县,但家里在府里有好几个铺子呢!我想让你做这个媒人。”
舒颖的沉默悄无声息。
“勉县?”顾思意外,他倒是知道勉县几家读书人家,就问,“不会姓郑吧?”
顾六伯娘激动地一拍手,惊喜极了:“你竟然也知道!不愧是举人老爷!”
顾思只是随口一猜,没想到猜对了,直接道:“郑家经营漂白料生意,在勉县算是大家族了,要是家里在府城还有几个铺子,不会看上我大堂姐。”
漂白料是染布时用的,使用范围极广,薄利多销,郑家以前又出过举人,家财肯定不低。
要是没中举前,顾思说话不会这么直接,会得罪人。中举后,不只是身份地位变了,他在家里代表的意义也变了。
这个时候,该说的话就得说,大家会听,他也不能让人错下去。
顾六伯娘怔了一下,顾五哥说破嘴她也听不进去,顾思一说,她火热的心就冷静了下来,觉得好像是不合适。
她考虑了一下,声音小了:“那现在不是有你了么?你中了举,应该……也行吧?”最后的语气也不确x定了。
家里有个做举人的堂弟,的确是极大的加分项。
顾思下结论:“如果人家愿意,我哥去试探也能问出来;要是不愿意,我去说媒也不行。”家里人多,不能谁找他帮忙他就去,根本忙不过来。
顾六伯娘这才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合适,她为自己辩解:“也不是我势利,你看你五嫂,现在生的都是赔钱货,肚子里这个,产婆说也是个赔钱的,不给你妹找个好女婿当靠山,以后谁欺负你哥怎么办?”
舒颖:“……”一个外婿还能比顾思这个举人堂弟的靠山强了?真是会说话。
顾思劝道:“生男生女是男人决定的,没生出男孩不怪我嫂,要怪我哥。你也是女人,应该更能体会女人的难处。别骂我嫂给她负担,女人心情越好,才越容易生出男娃娃来。”
最后心情好这一句,纯粹是编出来哄人的。
传出去时,也对受“生不出儿子”苦楚的女性一点心理安慰,能让家里人对她们好点。
“啊?”顾六伯娘吃惊地张大了嘴,极为震撼,“男人又不生孩子,怎么就是男人决定的?”
“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女人一个人也生不出孩子啊,怎么就不关男人的事了?你把我哥叫来,我问一下情况。”顾思吩咐。
顾六伯娘点点头,走出门时,还回头问:“真的心情好能生出男娃?”
“是的是的,你看我嫁过来心情好,一举得男不说,生的娃多聪明,十几岁就中了举。”
舒颖在顾家,比顾思更能明白顾五嫂的艰难,忍不住帮她说两句。
“那也得在怀之前心情好,要这次还是女娃,肯定是你太凶了。”顾思与顾五嫂不怎么接触,但看顾六伯娘的性子,也知道连生两个女儿的顾五嫂日子不好过。
顾六伯娘出了门,忍不住怀疑:真的是自己太凶了吗?好像是有点嫌弃儿媳妇。九弟妹在家里,的确是日子最舒畅自在的媳妇……
舒颖见人走了,想起顾五嫂被顾六伯娘嫌弃的样子,叹了口气:“唉,女人的命就是苦啊。”
“那你不是想写话本子吗?你不管是记录生活,还是把女性的困难写到话本子里,都挺好啊。”顾思关心起了母亲的爱好。
舒颖一僵,话本子嘛……她也没写多少字,老是有事耽搁。
“现在写了多少页了?”顾思问。
“还在……看书学习当中。”舒颖应一句,立刻转移话题,“你那个,给另外三家举人家里送捷报了没有?”
顾思也不为难亲娘,说起这个,就摇了摇头:“不知道送捷报时要送什么礼物,我总不能空手去。礼轻了不行,礼重了也不合适。”
满汉中府里,也就五十左右的举人,小半都在汉中县,剩下三十几个,每个县分下来,也就三五个。
西乡县其他三个举人,一个是县里的教谕,一个是县里的训导,还有一个在家里开馆,给秀才和过了府试的童生上课。
舒颖点头:“送钱肯定不出错,要不去银店里买一些银镇纸什么的。”
“我再想想。”这个是不会出错,也不算俗气,还实用,就是不那么出彩。
舒颖又给顾思说一些生活里的变化,整个人现出一种自在畅快的气息:“现在我走出去,感觉村里人人都友好极了,连那公认的泼妇都看着是个和善极了的。以前对我说过酸话的,如今不是凑上来奉承讨好我,就是躲着我走不敢见我。”
顾思跟着开心:“这就是我努力读书的意义啊,让我自己,让家里人受尊敬。”
舒颖听后笑得开心不已:“好些人跟我打听你妹呢,想着跟咱们家结亲,也不看看自家什么情况,心里没个数,真是癞皮青蛙想吃天鹅肉。”
顾五哥到了门口,刚好听到这一句,已经能想象要是当时表达出和同窗结亲的心思,会被人家家里怎么笑话了,越发觉得自己亲娘不靠谱了。
顾思笑了笑:“条件不合适,有谱的人家不会开这个口。你不要急着给我妹定亲,四年后再暗里相看,再过七年订婚都不急。”
顾宁今年才九岁,七年后也才十六。
顾思打着的主意,是看自己会试后的结果。如果三次会试都不过,再订合适的人家。
舒颖懂,点头:“那是自然。”
“叮嘱好我爹,可别让他犯了糊涂。他要是私自把我妹许出去,我可是不认的。”顾思说出担心来。
舒颖点头:“我再嘱咐几遍,你也说说他。幸好你爹不喝酒,能少出差错。”
门外觉得自己有谱的顾五哥,已经平复好心情,上前敲了敲门:“我来了。”
顾思扬声叫进,等人进来,顾思就问:“你那个同窗,在勉县郑家是什么情况?”
顾五哥解释起来:“他今年二十二岁,还未定亲,人家肯定是要等院试过了找个好的,跟我家怎么合适?”
顾思和舒颖一起点头,很能理解这种做法。
顾五哥话一开口,可找到人诉苦了,一连串说出来:“我娘非要说我家地到时候能分八十亩,给人能说有个上百亩地,家里在府里也有宅子,也算相配,你说她不是胡搅蛮缠吗?我爷才从曾爷手里分了一百二十多亩地,我家顶了天了分个五十亩,这跟人家家里有几百亩地府里几个铺子相配吗?人家家里在勉县也有铺子,是主支呢!再说府里的宅子是大家里的又不是我家的,我就是考上秀才……”
顾五哥说到这里停下,想着自己考上秀才好像条件也能配上,不过这不是没考上吗?
顾思看出了顾五哥激动之下的一丝自卑,认真问:“那这郑童生人怎么样?”
“相貌一般,人有些沉默,品行倒是没问题,家里人性子还不太了解。”
顾五哥眼光人品没问题,他说没错,那就不会出大的错处。
“那你打算怎么办?”顾思问。
顾五哥有些不好意思:“我娘逼得紧了,我准备去问一下,这不是你中了举人吗?我家也跟着沾了光,有靠山了。之前我是半个字都不会提的。”
顾思点头:“相看人家,一定要找品行好的。”
顾五哥点头,心里还是有些发虚。
顾思看出来,这时道:“你知道我拜了个老师吗?”
“啊?”顾五哥吃惊,将诧异表现得非常明显,“什么时候的事?”
舒颖笑道:“早几年的事,拜的是当时咱们府里的孙知府,如今任顺天府知府,正三品官。”
一向稳重的顾五哥震撼地瞪大了眼,嘴巴张得大大的,直接倒吸一口气。
他整个人都是懵的,难以置信:当你以为一个人已经很厉害的时候,结果他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一个秀才拜知府为师,对他们家来说,简直比考上举人还要难!
舒颖被逗得微笑起来,心里也升起了一股自豪来:儿子省心懂事,比预期里的还要厉害十倍。
顾思莞尔:“当时情况比较复杂,就没有给别人说。曾爷也怕家里人知道后移了性情,仗势欺人,闯出烂摊子没法收拾。如今我成了举人,自然不怕锦上添花了。”
顾五哥模模糊糊地想:锦上添花是什么坏事吗?还担心?不过,好像也有道理?难怪自己连个秀才都考不上。
舒颖笑眯了眼:“你同窗要是真不错也可以试探一下,要是还有条件好的也不必心虚,咱们家姑娘如今挑夫婿,都得上一个档次了。”
顾五哥直点头,这何止是上一个档次,这是上两个档次了!
他决定向同窗送帖子,问顾思要了一份捷报和《登科录》,满身轻松地回了自己屋子。
顾六伯娘连忙问:“怎么样怎么样?”
顾五哥开心地笑道:“我弟说可以让我去问一下他们家意思,我想先给他送捷报。”
顾六伯娘兴奋地拍了一下手:“还是你弟靠谱,那你明天就去。”
顾五哥点头,想了想,最后没说顾思拜了孙知府为师的事。他怕母亲要是自觉身价高,连郑家都看不上眼。
别说是顾家了,就是顾家村里,儿女说亲都好说了,要是哪家嫌自家条件差一点,一说“我们村有个十四岁的举人老爷”,对方都会认真考虑。
无论是婚事、商事、农事,或别的事,多多少少都受了点无形的好处,因为有靠山,在哪里都不会被人轻易地欺负了去。
甚至于茶园镇里也有受益的人家。
顾思这边准备好了东西,计划好去京城的事,家里叫了顾五哥驾车,第二天早早地去了县里,顾五哥x则去了府里。
顾思穿一身举人服饰,衙门口的守卫见了,连忙笑着点头哈腰:“是新科顾举人吗?您快里边请!”
这热情的态度,让顾思忍不住就想起第一次去衙门时,爷爷那谨慎小心的态度。如今这些差役再见了自家人,只会客客气气。
他从东角门进去,从东厢那边方向绕过大堂,直奔二堂去了。
大堂是知县处理重要案件和事务的地方,平时知县在二堂办公。
结果刚走到二堂东边简房的台阶下,西边招房里就出来了一个中年男人,哈哈大笑:“贤侄才来啊!可等得我好苦!”
第124章
二堂西边的招房是县主簿办公的地方,顾思惊讶一瞬后,就笑了,从善如流地问候:“世伯好。”
西乡县的主簿只是一个贡生出身,在出身为重的科举里,是被人轻视的存在。要是没有官职在身,他称顾思为“贤侄”是有些冒犯的。
现在主簿是正八品官,又和舒家五外公同在县衙任职,从这一层论,顾思叫他世伯也合理。
主簿见顾思谦虚真诚,高兴得哈哈笑起来,又解释了一句:“我与你五外公是同僚,就托大,叫你一声贤侄了。”
认真说起来,一个县里除了有官职的知县、县丞、主簿、教谕、训导、巡检外,衙门里其他师爷幕僚、六房胥吏、三班衙役,都不是官。
胥吏衙役是官员的下属,却算不得官员的同僚。
这是主簿嘴上在抬高舒家五外公的身份,表达自己的亲近。
“应该的应该的。”顾思客气地点头。
这要是叫自己贤弟了,有五外公在衙门,总不能让主簿在衙门里叫一个不入流的胥吏在身份上给压了下去。
“贤侄是来送捷报的?”主簿问。
顾思点头应下,上台阶,把东西交到主簿的手里,两人进去招房坐。
主簿让人上茶,把捷报和《登科录》认真放好,长叹了口气:“你真是少年英才,让我好生羡慕。”
“哪里,您能当上主簿,那是有能力,很多举人都求不来,我这以后能当个训导也算好的。”要是考不上进士,顾思这话也不算谦虚。
主簿谦虚地说实话:“唉,我不过就是运道好,遇上高宗考职,勉强得了个三等,才被授予主簿。”
“啊?”顾思望着主簿中年的脸庞,有些诧异。
考职就是皇帝临时下旨对贡监生考试,在恩贡生拔贡生里成绩一二三等的,分别授州同州判县丞;岁贡生里成绩一二等的,分别授主簿和吏目。
以前还时常有考职,如今举人多,已经不选了。现在的举人想任个小官,要等机会,不像以前那样容易。
只是岁贡都是论资排辈的,当了岁贡生的,至少也是中了秀才一二十年才排上的,等二三十年也是常事。
高宗是如今皇帝的爷爷,离世至今也有三十年了。
这样算来,主簿至少也六十多了,可他看着五十左右的样子,年龄有些对不上。
主簿笑了笑,语气看起来云淡风轻:“当时县丞没缺,考职的新主簿还没等上任就去了,我就调了主簿。”
主簿是正九品,县丞是正八品。
当了至少三十年主簿都没能挪个窝升成县丞,不是能力人脉不行。
只有重要的县才设县丞,大约占总数四分之一,大多数县不设县丞,本县也没县丞,想升也没得升。
这就是主簿有些失意的事了。
顾思笑着夸赞:“那您可是有远见了!当时要是不调,往后举人多了,就难补县丞的缺,还是先做了官的好。”
主簿听了心里自在,哈哈笑了:“还是贤侄想得周到,与我考虑到一块儿去了。”
两人聊了两句,桂知县过来了,主簿就请顾思到了二堂去。
桂知县看了顾思的文章,亲切地夸赞了他的文采,笑容满面的:“你可是给我们西乡县争脸了,我还得谢谢你。”
“哪里哪里,是您教导有方,管理得好。”顾思连忙谦虚。
“我是运气好,咱们县,九年都没有中过一个正榜举人,你可成了我的政绩了。”桂知县笑道,虽说的是打趣的话,也是真心话。
顾思自是又捧了桂知县一把,来来回回两下,才离开。
接着,顾思又去找教谕和训导,送捷报和《登科录》,再去找舒家五外公送。
虽然家里已经通知外公家那边了,不过顾思人已经来了衙门,总不好不来见人。
而且,这也是给五外公争面子,告诉大家:不要欺负他,他身后有举人和举人的三品官老师。
舒家五外公很高兴,亲切地称呼顾思:“怀源来了,快坐!”
顾思一中举,舒家五外公在衙门里,比户房的房头都要尊贵了,真真是衙门里当官之下第一人!
顾家里有些人怕都不知道顾思字怀源,可见舒家五外公一直关心着顾思呢。
顾思笑着问好,送了东西。
舒家五外公叫顾思中午一起去吃饭,顾思拒绝了:“还有好两家要去,这都快到宴席日了,不能再拖了。”
舒家五外公也知道他忙,不强求,就放了人。
顾思开始去给县里另一名举人家送捷报时,顾五哥已经来到了府城,找到了自己的同窗,郑值。
郑值读书刻苦,顾五哥敲门进去,笑问:“还没吃饭吧?走,咱们吃饭去。”
“你先去吧,我把这几页看完。”郑值平静摇摇头,只顺嘴关心一句,“你家里事忙完了?”
“没呢,我堂弟中举了,要等宴席忙完才回来读书。”顾五哥笑着解释。
郑值吃惊地转回头去,望着顾五哥,话都有些结巴了,“中……你哥中举了?新科?”
顾五哥笑着点头,把带的捷报和《登科录》放到郑值面前,打趣他:“郑大秀才有没有空赏脸?”
郑值开心地笑道:“荣幸之极,荣幸之极。”
两人出去吃饭,郑值追问了顾五哥很多顾思的事,因为他没关注新科乡试,在知道顾思十四岁就中了解元,羡慕简直要从脸上眼里溢出来。
“太厉害了!是怎么学习怎么聪颖怎么大的毅力,才做到不但中举还得了解元啊!”
“可不是么!我曾爷考了一辈子,连个秀才都没考上,才是个佾生。我这都快二十七了,院试还是过不了,你却是板上钉钉的秀才,羡慕啊!”
郑值不好意思了,县案首是他自己考出来的,但是府案首,是自家是使了银子的结果。
虽然去府试,他十有五六也能中案首,但家里情况紧急,并不能冒险,他得迅速地成为秀才。
郑值问起自己关心的事:“你弟拜了老师吗?”
“几年前拜当时的孙知府为师,如今在顺天府任知府。”顾五哥语气里全是感慨,感觉真是话本里的故事在他身边发生了。
郑值大吃一惊,惊喜地问:“真的?诶呀,那可真是太好了!”
顾五哥一头雾水,你怎么表现得比我还高兴?
郑值感叹:“聪慧勤奋又有好老师,难怪你弟年纪轻轻就中了解元,哪里像我,以前不懂事,人生前十几年都荒废了,等到家里遇到事了,才知道开始努力。”
“你家里怎么了?”顾五哥便问。
“家里做着漂白料的营生,以前族里有个廪生,能护着家里,可自他病了后,力不从心,店里开始有打秋风的,这两年越发过分,让生意难做。”
郑值说着,心里想着怎么才能和顾思拉上关系,要出多少钱请他帮忙。
顾五哥细问了后,觉得问题不大,就引导话题:“考试重要,婚事也重要,你还没定亲吧?”
“没有。”郑值摇头,家里想他院试过了再定亲,找个靠山。
“可以先定下婚事来,等考完试再成亲也不迟。”顾五哥试探。
郑值心里一喜,顺机就道:“你说得有道理,那你身边有没有适龄的姑娘,给我介绍介绍。”
顾五哥有些不好意思:“我家里妹妹都年龄小,只一个亲妹,今年还未过生辰,如今十六,虚岁十八。”
“那感情好,等我禀明父母,择日到你家提亲。”郑值是个做事干脆的。
啊?顾五哥意外,这么迅速的吗?今年让他一直头疼心烦的事,就这么容易地就成了?
顾五哥意外又感慨,笑着应了:“那,那我也回家禀明父母。”
顾思下午申正才过来把去京城的路引办了,这下被舒家五外公拉着去吃晚饭,硬是叫他在自家住一晚。
顾思本x来就是要等顾五哥明天驾车一起回老家,看亲人热情,免不了住下了。
当然,顺便指点了一下表叔的学问。
顾五哥在府城里和郑值聊的时间长,第二天才驾车回了西乡县。
他刚一走,郑值就找人去打听顾思,看他是不是新举人,有没有拜孙知府为师。
郑值本人是愿意相信顾五哥的,但他要回家和父母商量这件事,总得给个确定的信息来源,才能说服父母。
如今顾思中举,在全省都成了名人,汉中府的读书人对他的了解最多,拜孙知府为师的事也早传了出去,很快就能打听到。
郑值考虑了一下:顾思中举,顾浩的妹妹现在有很多人盯着,不抓紧机会,就错过了。
他立刻收拾东西,回了勉县老家。
这边顾五哥回了汉中府,去了约好的地方,没见到顾思,被人传话,又去了舒家五外公家里接人。
两人一起回了家,路上顾思问起了详细情况。
等回了家,顾六伯娘听说郑值要回家去问父母,极为高兴,还抱怨顾五哥:“我就说能行能行,你偏不去问,看,听娘的没错吧?”
顾五哥只是笑笑,知道说了只会得到反驳,就没争辩现在和以前情况不同。
顾思在了解宴席的流程。
他自是不用干活,但他要和主管宴席各项事务的顾十二爷沟通,看看哪里需要注意,哪里需要特别强调。
今天已经十月十四了,后天十六正席,明天十五下午就要开始了。
昨天郑值回家向父母一说,两人都觉得这亲事好,郑父道:“顾解元有三品官当靠山,只这名头说出去,就能把那些给咱们家伸出的爪子打掉。”
郑母跟着点头:“这是我们目前能攀上的最好的举人了。”
于是第二天迅速找媒人,选纳采的礼物,拟定给顾思的礼钱数等,下午就出发了。
晚上他们住在附近的不远处的镇上,今天早上早早地起床赶路,巳时初,媒人就到了顾家,来顾家向顾六伯和顾六伯娘提亲。
顾六伯娘惊喜于郑家的速度,答应议亲。
媒人开心于事情的顺利,便道:“这路远,来往不方便,既然你们已经同时议亲,我也来了,就将郑童生的庚帖给你们。下午郑童生就会来给顾老爷道喜,让他爹见一见,真是一表人才。”
其实媒人的意思是,等顾六伯见过人后,觉得不错,再把顾大堂姐的庚帖给她,她明天还会再过来。
顾六伯娘这些天也被好些人打探顾大堂姐的婚事,条件都比以前她相看的那些好多了,嫁过去的话也是往高处走。
但她看上郑家府城有铺子收租,老家有店,进项多,日子滋润,郑童生又马上有功名,还是最喜欢郑家条件,于是就取了庚帖给媒人。
媒人微有诧异,想着两家有来往,怕是之前就沟通过,拿了顾大堂姐的庚帖就走了。
顾五哥很不高兴顾六伯娘这样性急,母子俩拌了两句嘴。
顾思此时在上坟烧纸,更远的长辈顾思没见过,都是顾名在指认,顾思在烧纸。
顾名边磕头边念叨:“曾爷曾奶啊,你老大家二儿子的长孙,我儿子,如今中了举人了,还是个解元呢,明天办宴席,今天来给您老人家说一声。”
这个烧完纸,换个坟到顾家曾祖父的坟上,顾名就念叨:“爷啊,奶啊,顾思不但中了举了,还是个第一呢,你在地下,可以给亲戚炫耀了!”
顾思想起曾祖父考了一辈子都没考上个秀才,心下有些难受,补充事情:“我中的是乙酉年乡试解元,座师是翰林院侍讲学士,房师是长安府知府。今科中了三十四位举人,七位副榜。你,以后不用羡慕别人了。”
说着说着,忍不住鼻子有些酸,然后又讲了一些别的事,让曾祖父放心。
顾名又转到了另两边坟前,对顾思道:“这是你曾爷亲弟弟,我亲叔爷的坟,他比你曾爷小十几岁,在你出生前就没了,你没见过。”
顾思跪下烧纸,没纠正曾叔祖父比曾祖父小十四岁,是在自己一岁多时没的,自己见过。
曾叔祖父活了六十二岁,算是长寿的了,只是曾祖父更长寿。
上完坟,就回家去了。
那边,郑家请的媒人过去回了话,郑母一听,觉得顾六伯娘有些性急,怕中间有什么事,不放心:“不行,我还是要过去见见人。”
原本郑母觉得自己上门有些冒昧,是打算在顾家附近找家人家待着,顺便向村里人打听一下顾五哥家。
现在不放心,哪怕觉得上门有点不合适,还是一家三口下午早早就到了。
礼金给了足足一百两银子。
这是从郑值那里了解过顾五哥,也找郑廪生打听过顾家,知道顾家是厚道人,就算是婚事不成,也想让顾思帮忙处理一下自家的麻烦事。
顾六伯娘听说郑母来了,就去接待,将人请回了自己家的屋子里。
外边,顾家也陆续地来了各种朋友亲戚。
鞭炮声与锣鼓声里,门口还有唱名的:“府城苏老爷到!”
“楚老爷到!”
“刘秀才到!”刘熹族里的刘达,去年院试小三元。
“井秀才到!”井利仁之父。
“黄秀才到!”顾家曾祖父熟人,西乡县老秀才。
“府城杨教授到!”汉中府府学的。
“府城左学正到、左秀才父子到!”左惜时父子。
“府城霍训导、霍秀才父子到!”霍昌平父子。
“府城许老爷到!”许轻。
“府城崔老爷到!”汉南书院顾思老师。
“府城向秀才到!”顾思院试时互保之人。
“冯贡生到!”冯父。
“赵秀才到!”府学生员。
“……”
一连串的人,平日里乡亲哪里能见到这么多对于他们来说身份尊贵的人?
于是乡亲们就在顾家门口的路两边围着看热闹,嘴里啧啧称奇。
很多人都不懂“教授”“学正”“训导”“贡生”等词的意思,有了解的就趁机“开了课”,来一个这个解释,再来一个另外一个解释,越发引得大家感兴趣。
“听说苏老爷和顾老爷一起中的举。”
“你不知道,苏老爷还给顾老爷当过老师呢!”
“这楚老爷可真年轻。”
“还是咱们村的顾老爷年轻,可惜他不纳小的,我娘家嫂子还让我去问呢!”
“哇,这刘秀才穿的衣服料子真好,衣服好像都会发光!”
“你不懂,那是丝绸的!”
“哇,还有姓井的啊!”
“这黄秀才我知道,咱们县的,和我外公家有拐着弯的亲戚!”骄傲。
小声说悄悄话:“教授是当官的吧?!”
“和大老爷一个品级,是正七品呢!”
“哇,好厉害,父亲当官,儿子是秀才。这学正是什么官?”
“学正可和一省的学政不一样,省里的学政是画‘正’字的‘正’字右边加个反文旁,这府里的学正是从七品。”
“又是一对父子,顾老爷竟然认识这么多官老爷,好厉害啊!”
“……”
看着一个个有身份的大人物来顾家道喜,围观的群众和亲朋在两旁聊得热闹:
“我儿子要是有顾老爷半分厉害,我睡觉都能笑醒。”
“谁不羡慕啊,顾老爷爹普通得很,怎么就生出这么厉害的儿子来!”
“那是顾老爷娘厉害吧?!你们不知道,顾老爷娘的亲叔爹,在府里当官呢!”
对于普通人来说,衙门里的人都是老爷,他们也不知道顾家五外公做钱粮师爷不是官。
“啥?真的?那怎么嫁到顾家来了?”
“嗯。”这人隐约听说舒颖是二嫁的,但他不知真假。
如今对着周围的眼光,突然觉得,就算是真的,也不能说半句,要是被顾家知道了,怕是会找自己麻烦。
他只好含糊道:“那又不是亲爹在衙门里,而且顾家是咱们村大户啊,说明人家姑娘有眼光,找了个举人爹,可不就生了举人儿子?”
“对!我肚皮咋没这么争气啊?”
这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只要是有身份的读书人,顾思都一个个接待。
苏举人来时,顾思打趣:“苏老师来了?快里边坐。”他将苏举人向三院里请。
苏举人与顾思说话就不客气了:“你这家里还是有些偏啊,路颠得我屁股疼。你中了举,还不如搬到城里方便。”
村子里到顾家的路早被村民们修好了,但村外的没有。
“是不方便,不过我可能要出去游学,或者跟在老师身边当幕僚,一边学习一边积攒经验,在家里的时间x不多。”西乡县的教谕和训导看着健康,就算有缺了,还要和另一个举人争,且他人生目标不在县里。
苏举人想起顾思年轻,前程远大,的确不像他这样,可能一辈子也就在汉中县了,叹了一口气:“年少轻狂啊!你做事可得三思再三思。”
顾思已经从苏举人这里听到很多遍这种劝诫,清晰地感受着他深重的后悔,笑着应:“好。”
刚送人进去再出来,就遇到楚成礼来了。
“恭喜顾兄了!”
顾思也上前拱手行礼:“同喜同喜,楚兄宴席日子定了没?”
“十八呢,一定来啊!”
“那自然!”
送了楚成礼进去,出来时遇到刘达,连忙行拱手礼:“刘兄路上辛苦了。”
“道喜哪里有辛苦的?恭喜您了。”
“你里边请,我还忙,先出去了。”
出去后,遇到舒家三外婆四外婆舅爷这些认识得还好,招呼一打,就有舒颖舒外婆舒外公顾奶奶他们招待。
一些远亲凑上来自我介绍,什么“你外婆舅家大表叔”“你外婆姨家二表叔”“你外公舅家五伯”之类的。
四代内的亲戚,像姑婆舅爷平时过年走亲戚时见一见,还知道是哪个,有印象。
五代的亲戚,说不亲吧,他也能理清关系知道是哪家的,说亲吧,根本就没见过没听过。
好在还有舒颖舒外婆舒外公招呼顾思母家这边不请自来的亲戚。
但像顾爷爷嫁出去的五代外的堂姐妹子女孙子女这些,过年也不来往,顾思都是乱的。凑上来只说话不自我介绍根本不知道是谁的,微笑一下就行了。
人来得非常快,像一些童生都有顾家接待,不是很熟的也不会凑到顾思面前来,有远远打声招呼的,顾思抽空点一下头就行了。
一些开店的做生意的,大半都由李优接待,有话题。
这些之前都是商量好的,但顾思也忙得连喝口水润嗓子都是趁空隙喝。
井利仁父子来了,井秀才拉着顾思的手,满脸羡慕:“我家的要是有你半分机灵,早就考上秀才了。”
井利仁上科院试还是没考中,顾思安慰:“利仁学识是够的,下科院试前你别太严厉,让他放轻松,就过了。”
“借您吉言,借您吉言,这是礼金。”井秀才高兴地笑,掏出一块十两的银子递给顾思。
井利仁郁闷地站在一边,几年前,他面对顾思心理上还是骄傲的,现在已经不配和顾思搭话了。
顾思将礼金给了登记的顾大哥,顾大伯招呼井秀才父子进去坐。
这边黄秀才来了,跟着府城杨教授,左惜时父子,霍昌平父子一起到了。
大家一起“恭喜贤侄了”“恭喜顾兄了”!
顾思拱手回礼:“谢谢谢谢,诸位辛苦了!”
人多,顾思就一起送进去。
进了门,左惜时就不装了,一拳轻轻撞到顾思肩膀上:“你小子,太厉害了!竟然一次就中,我和昌平可酸死了!”
“你酸,我没酸!”霍昌平反驳。
左惜时不干了:“是谁听说自己没中时,‘风轻云淡’地说:‘才第二次考,没关系,下次努力’,结果听说顾思一次就中了解元,郁闷的都喝醉了?”
做事就怕对比,一对比,伤害就来了。
霍昌平斜一眼左惜时:“我喝醉了也没哭。”
因为两人父亲都是教学官,乡试点名时要在场,他们都和父亲住在一起,乡试时对方的私事都很了解。
“你给我闭嘴!谁哭了!”左惜时嘴硬,伸手推霍昌平。
顾思好像看到了上学时的情景,笑了起来,大家都跟着笑。
这边接待完,来的客人一下多了,顾思忙翻了,他在今天才认识到,自己竟然已经认识了这么多读书人!
像一些同科院试的县学秀才、只有过几面之缘的秀才,他都忘记了,被对方提醒一下在哪里哪里见过,还能想起来。
但像同在府学,不是同科的秀才,听过的还好,没听过或者说没记住的,完全不认识,光是应酬了。
本县桂知县来的时候,将村里族里人的骄傲推到了高潮!
顾思上前迎接,本县父母官是和主簿一起到的,请他们请家里堂屋坐。
只是唱名的顾十六爷,却不敢喊“大老爷到”了,平民百姓都跪了一地。
顾思不由感慨,十一年前,大伯中秀才时,主簿就来过,那个时候,他被十一爷情急下压着跪下,磕青了双膝盖,清晰地认识到了平民与官员之间的阶级差距,想要学习科举。
转眼十一年过去了,他成了举人,虽比主簿地位还差一点,但因为老师是顺天府知府,主簿在过分的亲近之下,都有一丝巴结他的心思。
不久,汉中县的钟知县也来了。
顾思惊讶,本县桂知县来很正常,一县里就那么几个举人,知县是外来的官,要与本地乡绅打好关系,帮助自己治理地方,免得他们阳奉阴违。
但汉中县这么远……
怕还是老师的原因。
钟知县本来不打算来,想让人送了礼钱过来就行。
但他前一段时间从魏山那里知道了一件事:原来魏山和冯家议亲前,冯家就已经在与顾家议亲了!
虽然这对于顾思来说是好事:没与冯家议成,现在中了举,再娶妻,女方家门第肯定比冯家强多了。
但事不是这样算的啊!
钟知县怕顾思知道是他去冯家给魏山提的亲后,心里有疙瘩,才在今天特意来的。
钟知县来拉着顾思的手,先是道贺,夸了几句,开始道歉:“你看魏山这事做得不地道,我还以为他是正经的君子行事呢,谁知道他竟陷我于不义,我要早知道他那般行事,定会把他痛骂一通!”
骂是自然不会骂的,魏山又不是钟知县的儿子,他不会越俎代庖,但态度要表明。
顾思有些惊讶他的来意,连忙摇头微笑:“没缘分而已,我以后会更好,我都没往心里去,你可别往心里去。”
“对对对,会更好。”钟知县看顾思真是大度,放心了。
因为预计客人多,下午早早地就已经开席。
郑父在席间屋里,听着那一声声的唱客,心也踏实了很多。
以前勉县有举人办中举宴席,他也是参加过的。
但也只有本县的官员来参加,外县和府里的官员却是一个都没有的,而顾家,外县和府里的官员却是最多。
而且,那时来得举人秀才也没顾家一半多。
可见顾举人身后真有靠山。
顾家村里人还给这次宴席请了唱戏的,非常热闹。
等一众人都吃完饭,送走关系不近的朋客,安排好亲近的朋友师长等人,顾思累的都不想动了。
天都黑了,顾家四处点着蜡烛,顾十四弟跑过来,快速地传话:“哥,许老爷喝醉了,不肯去休息,我爹让我叫您去看看。”
喝醉的人力气大,有时两三个人都拉不动。
顾思过去许轻吃饭的堂屋,摇了摇许轻:“姐夫?”
“啊?”许轻有些喝醉了,反应了一下才认清眼前的人,笑了一下,道,“中举真好。”
“对,好,咱们现在去休息吧。”顾思顺着道。
许轻嘿嘿笑了两下,端着酒杯,湿着眼睛对着顾思诉苦:“你不知道你中了解元我有多高兴,近些日子得是胖了。”
他应该想说“都吃胖了”,却有些大了舌头,说得不清楚。
“对,咱们都是农门,能相互帮衬扶持。”顾思应着,他们这种家底薄的,和楚家刘家那种富得长久,或者和苏举人那种教学能力好敛财能力强的人,差了很多。
“不是。”许轻摇着头,趴在桌子上,醉眼看着顾思,“是他们都说我刑克六亲,觉得我晦气,现下你中了举,还是解元,以后看谁还敢说,挨着我就没好运道!”
顾思诧异极了,底层百姓与举人之间,有着跨越阶层的距离,是以普通百姓对于举人打心底里敬重。
同一件事,在许轻中举前是“刑克六亲”,等他中举后,那就是“文曲星认亲生父母,养父母没有那享福的命”,或者是“许父上辈子积了福,这辈子成了举人老爷他爹,别的人死后哪有享受举人香火的命”。
民众就是这个样子。
所以,怎么还会有人这样认为?
“是你养父母那边的亲戚这样说的吗?”顾思猜测着,应该只有许轻养父母那边有个胆子了。
许轻点点头,还是觉得有些委屈。有些话,他不能对母亲妻子说,怕她们担心,只x能对着顾思这个不迷信的朋友说。
顾思知道不要和醉鬼讲理,却还是开口安慰:“那是他们后悔对你不好,又不肯承认,自卑之下才打压你呢!”
“真的吗?”
“真的真的。”顾思应着,拉人起身,旁边的顾十三叔立刻在另一边扶着,把人扶到了休息的房间里。
顾思有些能猜到许轻养父母那边的心理。
没从许轻中举上得到多少好处,还被人笑话看不起,就只能拼命说许轻坏话,来证明自己家“当年没错”。
这要是别的举人,给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但是面对熟悉的举人,就少了畏惧心,加之了解许轻,知道不会怎么他们,反是养得胆子大起来。
送完了许轻,与家里沟通一些客人情况。
顾十二爷话说多了,微哑着嗓子,一脸荣光地感叹:“这要不是你提醒,饭菜准备的都不够!”
顾思笑了笑,十二爷是以大伯中乡试副榜的宴席和许轻中举的宴席来参考计划的。
但副举人与举人地位差很多,许轻以前不与人交往,母家也没什么人,也没老师,加之很多读书人虽没百姓那样愚昧,却又是“信命”的,来的客人就少。
顾思原本就让家里往多了准备,看过苏举人家的宴席,又让再加了。
反正没用上的饭菜,可以分了族里村里,不够却不行。
再忙一些事,舒颖就催顾思快去休息。
不只是顾思忙,顾家人全都忙翻了。
像顾爷爷、顾名、顾十一叔这边有远房亲朋过来就算了,连顾三爷顾九爷,顾六伯顾七伯顾八伯顾十三叔妻家的远亲都来了一些。
顾思很快睡着了。
还有很多人没睡,一些聚在一起玩牌的,还有有事的,比如郑母。
郑母见过顾六伯母,对她就有初步的了解。
她并不喜欢顾六伯母,从两人的谈话里,感觉她有些势利自私。
但是看顾大堂姐不像亲娘那样多话,人内敛稳重,还算大方,就觉得她人是可以的,主要是她识一些字,还懂算数,会打算盘,以及家里的铺子能管起来,就觉得很合适。
实在是家里情况紧急,不合适也得合适,更别说这个也算满意了,那就更合适了。
不过就是担心别的,怕家里的事处理不好,怕议亲太快出了什么差错以后后悔,睡不着。
顾思晚睡早起,天色还黑着,就在院子里遇到了解完手回屋的许轻。
顾思看他清醒,笑道:“姐夫,你昨晚喝醉了,还记得说了什么吗?”
许轻有些不好意思:“平日无处说,让你见笑了。”
顾思不是要打趣他,发现他记着,想着今天中午饭后,他要送客,会很忙,送完又要去京城,短时间内怕是没机会说,就现在开导他。
“保护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放任造谣只会引来祸事,让衙门里快班的人去上他们家里两次,就消停下来了。”衙门里有三班,其中快班是帮知县抓捕嫌疑人的衙役。
一个举人老爷请他们帮忙,一般连钱都不用使,他们很乐意。
许轻一个成年人,一个举人,许家的顶梁柱,脊梁骨,听到顾思的话后怔了一下:保护自己。
这是没有人对自己说过的话。
对啊,他要保护家里人,也要保护自己啊,保护好了自己,才能更好地保护家人。
他对着顾思长揖:“愚兄痴长你这许多岁,却是没明白这个道理,在此谢过了!”
内心里,许轻暗自决定,一定要对妻子顾茜好一点,不能伤了她的心,和顾思生分了。
许轻自中举,家里暴富,他与顾茜感情虽好,但免不了有许多人缠上来,也有送女人的,有想让女儿给许轻做小的。
许轻没想过纳小,但顾茜相貌一般,许轻见多了漂亮的,慢慢地就有些浮动的心思。
现在他那浮云的心思都散了。
顾思不知道许轻的心思,只关心许轻:“不谢不谢,你回去再睡一会儿吧,我忙去了。”
吃过早饭,便是重头戏了。
要立旗杆、挂匾、祭祖。
有仪式,苏举人是司仪,说了一段夸赞顾思的话,放下重点:“吉时到,立旗杆!”
一旁的鼓乐响起,顾家人将举人旗杆一起抬到门外,大家都上去围观。
这个费时间,很枯燥的活动,但都没人走。
顾爷爷顾名顾十一叔和顾家的人,注视着旗杆石埋好,旗杆夹卡立好,旗杆被立起来,在鞭炮声与鼓乐声里露出微笑,如同见证着顾家立了起来。
第125章
“吉时到,挂匾!”旗杆立好之后,就是挂匾额了。
顾家祠堂前“副经魁”的匾额早上就已经取了下来,挂到了顾大伯自己家门口。
当时“副经魁”的匾额挂上去时,就没有人想着会把它取下来。
没有顾思,副经魁的匾额对顾家一族来说,已经是最大的荣耀了。
顾大伯早上时还有些感慨,这时看着顾十三叔和顾五哥抬着匾到了祠堂前,更多的是欣喜激动。
顾名和顾十一叔各上了门前左右两边的梯子,接过匾,挂在了门上。
鞭炮声在这时响起,围观的众人都鼓起了掌欢呼。
顾名高兴地下西梯子时绊了一下,差点摔了。
“顾老爷爹,看你高兴得都要摔了。”村里年长的人善意地开玩笑,引得大家哈哈笑。
顾名神采飞扬,整个人看起来都比平时年轻:“摔了也高兴。”
挂完匾,就是祭祖:“吉时到,祭祖!”
祭祖时,苏举人的责任就完了,换成顾十二爷来主持了。
顾家儿郎按序排好进了祠堂,顾十二爷站旁边,中气十足地唱:“第一项,献贡品。”
顾六伯顾七伯顾八伯和顾五哥抬着全猪,顾名和顾十一叔抬着全羊,顾十三叔端着全鹅,顾十七叔端着全鸭,另有端着全鸡、糕点、水果等祭品的人,将东西按顺序放到了贡桌上。
顾十二爷声音洪亮:“第二项,念祭词!”
顾思拿着自己写的祭词,念了一遍。
顾十二爷语带喜意:“第三项,拜祖宗!”
顾二伯点一把香,先从顾思分起,分到顾家儿郎手里。
“上香!”
“跪!一拜!二拜!三拜!”
祠堂气氛肃穆庄重,烛火荧荧,香味弥漫缭绕,案上的祖宗牌位静静地高立于桌上,见证着顾家子孙的荣耀。
等上完香,外边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又响了起来,锣鼓队的人吹打了起来,四周的群众说着羡慕的话、鼓励儿孙的话,好一番热闹景象。
郑家父母也是来围观热闹的人,夫妻俩趁着回顾家这个机会一沟通,都觉得这婚事可以。
左惜时瞅着顾思和亲人说完话,凑上去笑着伸出双手:“来来来,握握手,让我也沾沾解元的光,看下一科能不能中。”
顾思笑着跟他握了手,霍昌平也安静地伸出了手,顾思也就跟他握了。
井利仁在井秀才的推动下,也上了前,顾思不好拒绝,也握手了。
然后就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一路走回家,都有人上前来跟顾思握手。
先是有身份的秀才,而后一些童生也来握手,最后连陌生人都来了。顾思只好边握边道:“洗了手再吃饭。”
村里有的人和顾思握手高兴极了:“举人老爷和我握手了!我以后就是有福气的人了!”
没人笑话他,没胆子上前的反是羡慕极了。
顾思在门口的时候被亲姑姑挡住了。
顾姑姑虽是外嫁女,但娘家有大喜事,她来了都是干活的,顾思又忙,两人昨天只打了个招呼,都没空说话。
反正是自家人,也不急。
顾姑姑一推自己儿子,给顾思道:“跃儿早想和你说话呢,就是看你忙,不敢上前。”
顾思笑了:“怎么不敢了?怎么我中了举,就不是你哥?”
罗跃不好意思地向着顾姑姑身后躲了躲,红着脸道:“你是举人老爷了,我还没完篇呢。”
一个学童能写出一篇完整的八股文,就叫“完篇”,是学习小有所成的表现,要再学习才能参加县试。
顾思听出他这是说两人地位差距太大了,笑道:“没完篇也很厉害了,有的人八岁还没上学堂,字都不识几个呢。你只要用心学习,今天的自己比昨天的自己强,总会完篇,过县试,x府试,院试的。”
“说得好!”有人拍手喝彩。
顾家家里家外的人实在太多了,尤其是家门口,怎么样都会被围观。
罗跃感觉顾思对自己的态度没变,安心了,也有了勇气,认真道:“我一定好好学习,将来也考上……秀才!”似乎觉得考举人这个目标太过远,话到最后换成秀才。
“这娃有志气!”
“顾老爷当年也是这么有志气呢!说他要考秀才,谁能想到如今连举人都考上了!”
“可不是!这文曲星下凡,自小就是不同的,有志气。”
大家都夸赞着,顾大姑看有穿着举人服的举人过来,连忙要拉儿子要走。
顾思对着罗跃道:“去找你舅娘,找她拿今科鹿鸣宴上的吃食,我从长安带回来的。”
罗跃兴奋极了地点头,顾姑姑也很高兴,她本来就是想问舒颖要,就是性子内敛,不好意思开口。
两人到了三进北厢西边顾思父母的屋子,罗跃对着舒颖就不胆怯了,兴奋道:“舅娘,我哥说他给我留了鹿鸣宴上的东西?”
这屋子里坐了一屋子炕上地面上坐了二三十个女眷和小孩,全都是舒颖娘家那边的亲戚,男性都是在堂屋和院子里坐着。
舒外婆亲妹妹,舒颖亲姨娘一听这话,惊叹道:“还有这好东西?那快给我一个!”
她比起舒外婆来,是个直接泼辣的,又跟舒颖关系亲,想说什么直接说了,一点也不委婉。
舒外婆笑道:“你不早说你要!这总共才拿回来一点东西,还都是大家提前说了要的,早都分完了。”
其实根本就没有提前说,但顾思从鹿鸣宴拿回来的东西就那么点,亲戚太多,真不够分。
舒颖也就给自己弟弟娃分点,给顾名兄弟娃分点,再给亲近的人分点,就没了。
“我咋能想到你外孙能中个举人回来?我的个乖乖啊,当年中了秀才,大家都说你命好了,谁能想到你命会越来越好?女儿成了举人娘,你直接成了举人外婆!”舒颖姨娘惊叹,亲昵的语气里带了点恭维。
大家都跟着笑说想不到。
舒颖去柜子里拿了一个碟子出来,对罗跃笑道:“你娘说得早,给你留着呢!”
顾姑姑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提前说,也懂顾思带的东西不多,这话只是个借口,脸上没什么神色变化,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只道谢。
大家都凑上来看稀奇,稀罕地伸手摸着。
舒颖姨娘这时对着舒外婆感叹:“这咱娘在世时,成天羡慕别人这家好那家好,哪里知道,其实是自己外孙女家最好。”
大家都跟着哈哈笑起来。
舒外婆能嫁到舒家,自己娘家日子也不差,架不住舒颖外婆就是个慕强的,看到比自己家好的就羡慕。
舒颖舅娘跟着道:“你就放心吧!你哥都去坟前烧纸,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娘了,她要在地下知道了,定也不会受小鬼欺负。”
大家都七嘴八舌地讲起来:“那是肯定的,村里来了货郎,我买东西,他听说我家有亲戚中了举,都能多给我个添头。”
“可不是!连正里都到我家里来问这事了。”
“我这走出去,说是举人娘的姑婆,脸上都有光了!”
“婆家人都对我客气起来了!”
“跟村里人吵架都能吵赢了!”
“别说跟村里了,跟当家的吵架,也有底气了!”
“……”
大家说着就又都开心地笑了起来,一片欢乐。
顾思一人中举,所有亲戚都跟着受益,无论男性女性,在家里的地位都上升了。
顾姑姑感受也极为明显。
她不爱说话,婆婆只她夫君一个儿子,宠得啥活都不干,有些娇气。
顾姑姑婆婆人还行,但夫君懒散,她在生活里免不了受些委屈。顾思一中举的消息传来,如今在家里都是被捧着的,整个人浑身都轻松了起来。
顾姑姑拿着盘子带着儿子出去了。
舒颖看大家都高兴,就拿了切成细片的枣片出来:“这鹿鸣宴上的枣,本也就十几个了,我切了晒干,本是想留作纪念的,被我婆婆要去了一些。现在只剩这些,你们不嫌弃的话,有几个孙子拿几片吧。”
“嫌弃啥啊!这是沾光啊!”舒颖姨娘当先伸手,其他姑姑婶婶舅娘等都拿了。
舒颖心细,一个枣能切了十二片,能给来的亲戚都分上。
大家本来也不为吃的,就为了个好兆头,也没人嫌弃又小又少,没人说顾姑姑的拿的碟子好。
亲疏有别,大家都知道,只高兴自己还能沾光。
不只是舒颖房间里,舒家各个女性的房间里都坐着自家亲戚,讨论着顾思,讨论着顾思中举自己身边的变化,笑声不断。
不只是女客这边,对面院子里坐了顾名家的亲戚。
顾名舅家表哥得意地向着亲戚炫耀:“本来在县里做工,东家动不动就骂人,等听了我弟娃中了举,立刻将我提成小管事,对我亲热得不得了!”
顾名姨爷立刻跟着道:“可不是,一听我亲戚中了举,我村里欠了我十几年粮不还的人,马上就把粮还了,还多给了一袋。”
顾爷爷舅家表侄也说起自家的事:“我家娃去学堂,先生教他都用心了呢!”
“闲了出去找活干,都没人压价压得狠了!”
“我侄儿找媳妇都容易了!”
“……”
屋里屋外闲聊,门外院里已经开始吃饭了。有些亲戚离得远,吃完饭,要早早启程。
钟知县昨天和桂知县回了西乡县的衙门里住,主簿昨天也跟着回去。
现在顾家当官的客人,也就县学里的教谕训导和府学里的教授,是如今身份最高的客人。
顾思陪着这一桌吃饭,这桌是放在顾爷爷正堂的。吃饭时,大家免不了会对顾思夸赞。
府城里的杨教授就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贤侄,以后可得对我多加照顾啊!”
“还有我,可别忘了我!”县里的马教谕也跟着开玩笑。以往没见过几面的人,如今像是亲戚一样亲近。
“您客气了客气了!”顾思连忙道。
“你九岁中秀才时,我们都看出来你天资不凡了!”县里的罗训导跟着道。
“我可没客气,你十四岁中解元,将来定会中进士。”杨教授笑道。
大家都跟着夸赞,说顾思有才,能中进士。
顾思只能谦虚应话,说几句别人的好,请大家吃菜,也没被夸几句就以为自己真能中进士。
饭桌上就是这样,人抬人,人捧人。
饭后,顾思就开始送客。
关系亲近熟的,说几句话,关系一般的,也要打个招呼。
当然,他送的客人,都是有功名的或者熟人朋友亲戚。
其他的人,男眷这边自有顾爷爷顾名顾十一叔等人送。女眷这边有舒颖顾奶奶顾三奶顾九奶等人送。
郑母走前,就和顾家六伯母说:“你看我家孩子也大了,等问了先生,这八字要是合的话,怕是等不了一年。”
这话正中顾六伯母下怀,她还怕郑值明年中了秀才,这亲事黄了呢,跟着笑道:“哎呀,这想到一块儿去了!我这姑娘早点出门我早点完了差事才能安心。”
不说郑家父母回去了以后,立刻就请人算郑值与顾大堂姐两人八字合不合,将之供奉在祖宗牌位前,都是吉的结果。
顾家宴席这边,送完客,就是送还各种桌椅板凳杯碗碟盘等。
还是由顾十二爷主持,其他顾家人帮忙。
顾大哥找到顾思,叫他到他房间里,端着的礼盒咚的一声放到顾思面前的桌子上,顾七哥也端了一个大礼盒咚的放在顾思面前的桌子上。
顾大哥叫亲弟出去了,这才拿起盒子上边的礼册,激动地双手递给顾思:“这是礼册和礼金,你对一下!”
顾大哥是顾大伯的长子,也是读书人。家里人原本让他管礼金,他有几个要好的朋友要来,本不想管。
现在却是懂了顾大伯为什么非要他管礼金了。
实在是钱太多了!多到他看了都羡慕了。
他家以前算是顾家里经济最好的了,有下人,要是连他都有些羡慕,那别家,谁知道会不会太过激动犯了错,甚至起了私心……
顾思接过来,问:“有多少?”
顾大哥嗓子有些干涩:“一千二百五十八两六百八十文。”
顾思有些意外,他去苏家里,看到写了大礼单x贴在墙上,估摸着有六七百两左右。这还是老师赚的多,送出去的多,很多都是还回来的。
许轻中举,听说得了四百出头的银子。
一千二百两实在超出了他的预期,就翻起了礼册来。
给得多的,像是五舅李优、郑家、桂知县、钟知县,足足给了一百两。
郑家听五哥说了,是要借他势,给的这一百两其实是谢仪。
他昨天晚上抽空写了一封问候勉县知县的信,并附上礼物,到时候让郑家送过去,那勉县那边的人都知道郑家与他有关系了。
帮忙不一定要亲自去,只身份和关系,就已经是一种威慑。
桂知县和钟知县,肯定是看老师孙知府的面子上才给这么多:许轻当时中举,钟知县让人捎了二十两银子,苏夫子中举,钟知县也是给了二十两。
没道理他这个举人就比别的举人值钱,值钱的是他和老师的关系。
再多的,像五舅养父李家给了八十两,教谕训导各位举人,基本都给二三四五十两,外县不熟的举人,也有给十两的。
顾思给苏举人五十两,今天又被还回来。
像家境好的秀才,给了十五两二十两。
家境一般和关系一般的秀才,给的五两十两。
是童生的,给一到五两的都有。
然后像舒家三外婆、舒家五外公这种家境富裕的,送了二十两。
像四舅和姑姑家这种亲近的以及家境好的,送了五两。
其他远近亲戚客人,大都是几百文,也有一二两的。
县里也有好些生意人来道喜,送三五两一二十两的都有。
至于村里的人,也就一二百文。
只从礼金上,就能看出财富上的巨大差距。
顾思想起自己当秀才时,一年多的攒十几两,少的攒几两,五年也就攒了六十多两。
这中了举,除了以后要还回去的,至少也落个几百两了,以后更不用说了。
难怪大家都说穷秀才银举人。
这有个好老师,真是钱途无量。
顾思验收了银子,叮嘱顾大哥:“除了你爹,不要给任何人说这礼钱数。咱们在乡里,不比府城治安好,我虽会把钱存在银庄里,但别人不知道,就怕起歹心惹出事端。”
顾大哥连连点头,财不外露这事,他从小就被家里人教过,保证道:“除了我爹,肯定不给别人说,我媳妇儿也不说。”
顾大哥出去了,舒颖也忙完回来,问起顾思来:“收了多少礼钱?”
一听顾思说完,大吃一惊:“这么多?”随后就发自内心地感叹,“我那个乖乖,以前还是见识少了!”
两人商议着要把钱存在汉中府上多少,带去京里多少。
顾名这个时候回来了,也问起礼钱的事。
顾思还没开口,舒颖一把拿起礼册藏在身后:“就够买一套两进的小宅子而已,具体数额就不说了,免得你出去嘴上没个把门乱说,惹出事来。”
顾名不高兴了:“财不外露我还能不知道?我也不是那么没谱。”
舒颖点头,很认同地肯定:“对,你平时还是挺靠谱的,但我防的就是你偶尔不靠谱的时候。”
顾名:“……”
他告起了状:“顾思你看你娘,如今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呃……”顾思也不太想让顾名知道,因为那意味着奶奶就会知道。奶奶知道了,就意味着全街道都会知道,进而传到全村。
这样本来一千出头的礼金,就会变成“我孙子认了三品大官做老师,宴席时收了几千几万两银子”。
如果他真考上进士做了官,被老师政敌捕风捉影的参一本,也是件麻烦事。
舒颖看顾思为难,立刻为他解围:“你知道了能保证绝不告诉娘?从娘的嘴里传了出去,那可就变成几千几万两了,咱们这乡里治安不好,要是引来盗匪遭了祸怎么办?”
“你这也太夸张了吧!”顾名觉得舒颖考虑得太远了,老是太担心。
顾思这时道:“得的是挺多的,但是把知县教谕训导和给我老师和刘举人楚举人等人的礼金还回去,这样减下来,实际落到手里,也就一百多两。”
嗯,这是实话。
有功名的人家,财富积累快,给的礼钱最多,占了大头。
只是这里的“等人”,比如商人,不熟的童生秀才,这些人都是来拉关系,家里有宴席也不会来通知自己,也就没还回去的机会,相当于送钱了。
“那也不多嘛!”顾名总结。
舒颖嘲讽他:“哟哟,你口气现在也大了,是谁以前一辈子都攒不下一百两银子的?”
顾名哈哈大笑:“我儿子中了举,我口气大了,不应该吗?”
舒颖也跟着笑起来:“应该应该。口气大,就刷你的牙去吧!”
礼金的事,顾思告诉了顾爷爷,顾爷爷一向镇定的表情都吃惊的张大了嘴,喜得嘴巴都要裂到耳朵后边去了。
一高兴,他话就多了:“难怪你曾爷一辈子都要考功名,他是见过世面的,不像我你三爷九爷和我,没读书的天赋,见到的世面也小。”
“你给家里谁也别说,尤其我奶。”顾思叮嘱,家里九奶是个不讲道理的,六伯娘是个只顾自己的,七伯娘八伯娘看着老实,也都各有小心思。
顾爷爷笑着点头:“我还正想叮嘱你呢,这下放心了。”
顾思拿了一百两出来分两份,一份四十五两:“礼金里边各家亲戚都有,这二十两给你和我奶花用,剩下二十五两放你这里,算是公中的,考试时给家里人用。”
免得九奶和六伯娘因钱的事和家里计较。
顾爷爷推辞了一下那二十两,看顾思坚持,就收下了。
顾思又拍了拍另一份五十五两的银子:“这些留在你这里,要是县里举人或者谁家有喜事,就去送礼。我去了京城,这些事不方便做。”
顾爷爷也收下了,询问起去京城的事:“还是让你五舅跟着吗?”
顾思点头:“我五舅说是他对京城和去京城的路都熟,他去方便一点,不让我四舅去,让我四舅管宅子。”
顾爷爷叹口气,缓慢地说:“你十一叔有些莽,六伯八伯都不说了,身懒又不机灵。七伯十三叔人还凑合,就是有家室拖累。你三奶是个舍不得孩子吃苦的,你九奶是个不讲理的。
你曾四爷家的八爷十爷,都只有一子一孙,舍不得孩子外出。
满家里,竟是找不到一个适合跟在你身边照顾的,还要你舅受累。”
顾家曾祖父排行二,他的亲弟弟排行四,算是族里关系最亲近的了。
曾大爷和曾三爷是亲兄弟,这边有顾大伯照顾着。
曾五爷曾六爷曾七爷是亲兄弟,比顾三爷年龄还小,比顾爷爷也就大个几岁,三人是族里如今活着辈分最高的长辈了。
他们家都有没养活的孩子,现在剩下的都是独子独孙独重孙,曾六爷家还绝嗣了。
顾家里的人,不是不合适,就是自己不想或者家长不让跟在顾思身边。
顾思不介意:“我五舅合适么,再说我自个儿能照顾自个儿,忙的话请一两个人就行了。”感觉爷爷好像有话要说。
顾爷爷思索了一下,慢慢道:“族里有一个死了父亲,娘改嫁,也没了爷奶的姐弟来投奔,还有村里四个家里孩子多实在养不起,跪求过来求一口饭吃的,你看要不要给你挑一两个当书童丫鬟的带走。”
顾思觉得自己身边确实需要跑腿的,像这次宴席,有些外县的举人就差人送了礼钱,他以后肯定也有这方面的人情往来。
顾思做了决定:“我见一见,让我娘挑吧,挑不出合适的,就放在家里吧。”如今巴结顾家的人多,出去买菜大都不收钱。
像这次宴席,县里有家肉店送了一千多斤的猪肉,顾思收了。
看着老板像是亏了,可是拉了他关系出来,以后不会被地痞索钱,不会被衙门里的胥吏欺压,交税不会被多要,万一有个事还有个人脉说话,整体算下来肯定是赚的。
大家都不笨。
有送肉的,自然有送菜的送各种东西的。
这样出项少进项多,家里养几个人不难。
顾爷爷点头。
顾思就回去和舒颖说这事。
顾思在和顾爷爷说事的时候,舒颖宴席忙完,闲不下来,正在准备去京里的东西。
这不准x备不知道,一准备吓一跳,觉得要带的东西太多了。
最后删来减去,考虑到各种情况,把必需的都带上,才减了很多。
就是在带不带女儿这件事上,舒颖犹豫了一下。本来是不想带的,但顾宁听说母亲和哥哥都要去京城,非闹着要去。
“我是去给你哥看媳妇去,你跟去干什么?路上变故多,我操心他的事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工夫照顾你?”
“我不要在老家,我不喜欢奶奶。”顾宁拒绝。
“那不是还有你爹吗?”
顾宁迟疑了一下:“也不那么喜欢爹爹。”
舒颖失笑:“那你喜欢谁啊?
“喜欢娘亲和哥哥。”顾宁不用想就说出来,考虑了一下,又加了一句,“还有爷爷。”
舒颖失笑,点了女儿一下额头,笑问:“就喜欢对你好的人对吧?!”也难怪,婆婆太过啰嗦爱念叨,重男轻女;夫君讲话不好听又固执,有时爱拧着女儿做事。
公公做事周全,至少表面上不会让女儿感觉出来被轻视,也不说教不训斥,讲话好好讲,这比村里绝大部分的长辈都强,女儿自然喜欢爷爷。
顾思这时回来,舒颖问顾思:“去京城带不带你妹?”
顾思考虑了一下,便道:“出去见世面是好的,但小孩子体质差,路上生病不好找大夫,我要会试,还是不带了吧?”
舒颖便决定不带了,气得顾宁哭了一阵,顾思哄她给她带漂亮衣服和好玩的,才哄下了。
顾思说起家里收的几个人,舒颖早知道这事,人也见过了:“那对姐弟还行,人机灵也老实还勤快,不过还是留在家里吧,他们看着营养不良,长途跋涉要是病了的不好弄,还不如在京城附近买人呢。”
营养不良这话,还是舒颖从顾思这里学到的。
顾思叫了人来见,姐姐十岁,弟弟八岁,一对豆芽菜,穿着不合身打着补丁的衣服。
两人见了顾思就跪下,嘴里叫着顾老爷,身子就跟着磕头。
顾思让起来,两个也不敢,只跪着。
顾思质疑:“这太小了吧,能干个啥。”主要是良心有些过不去。
“小了才好一点,好教,要是再大一些,不听话难相处,刚用顺手就要嫁人娶妻,费劲。”舒颖有自己的想法。
从这一方面来说,舒颖的顾虑很对。
姐弟也是机灵,能意识到跟着顾思和不跟顾思是两个差别巨大的结果,姐姐大着胆子道:“顾老爷,我可以晚嫁人或者不嫁人。”
顾思笑笑,没说话。小孩子的话,怎么当真。
姐姐急道:“真的顾老爷,嫁人没什么好,不是被婆婆欺负就是被老汉打,我姑姑生孩子死掉了,我娘死了老汉还要被嫁出去,哪里有不嫁人好。您信我,我是真的不想嫁人!”
老汉是乡间一些人对于丈夫的口头叫法。
顾思听后沉默了。
一个十岁的孩子能说出这种话,可见在生活里受了很多苦。
“顾老爷,我会挑水洗衣服打扫院子,还会劈柴做饭哄娃娃,您让我和弟弟跟着您吧,求求您了!”姐姐说着,就对顾思磕头。
八岁的弟弟也跟着磕了个头,有些胆怯地开口:“我会扫院子擦桌子,也会烧水洗衣服,还会喂羊喂猪喂牛,跑腿买东西,插秧除草,倒尿盆,拉粪捡粪施肥……”
姐姐听到最后觉得不好听,伸手拍了一下弟弟胳膊,有些着急:“跟着顾老爷不用下地,后边不用说了。”
稚嫩的稳重中带着点小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