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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120

作者:作者明光里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11章


    只见这份卷子第一道题的破题里,有“而法则如海”这五个字。


    他当时见顾思时提到过法海雷峰塔,会不会是顾思的卷子?


    通篇看下来,只觉文笔老练,思路新奇,立刻用蓝笔圈点,再写上批语粘上去,盖上自己的名章,连同先前的一批让人送去给主考官复审。


    邓知府觉得这份卷子能被选中,却又免不了担心,如果主考不喜欢不录这篇打下来,免不了抬轿。


    “抬轿”指的是,房考推荐的试卷主考没录上打下来,房考觉得很好再次上荐又被打下来,如此上上下下起起伏伏。


    邓知府又阅了一阵试卷,仆役把没选中的试卷拿了回来,邓知府一看,那篇被选中了,很高兴。


    仆役见他高兴,也就把刚知道的消息说了出来:“刚才我去时,听说草元已经定下来了。”


    乡试中,要是主考遇到文采非常好觉得难以让人超越的试卷,就会定那份试卷为草元,只要那个考生之后两场不出错,最后就会成为解元。


    邓知府很想问,是阅完他的荐卷才定了草元,还是阅完前定的?他觉得刚才那份试卷争个解元也没问题,可是问了又显刻意。


    于是他感叹一声道:“刚才有份考卷答得很好,我还以为他有一争草元之力呢。”


    仆役不想让邓知府失望,连忙躬身赔笑,想说主考官后边要是发现好的试卷,肯定会改草元。


    话到嘴边,想到要是主考没觉得别的试卷好,最后没改草元,不是在说公祖选的试卷没别人选的好,或者没别人运气好?


    就改了话:“草元又不是定死的,多的是被人压下去。”只要后边有更出彩的试卷就行。


    邓知府点头:“也是。”他没问出来,也就挥了挥手,“快去贴条。”反正只要中举就行,第几名都不重要。


    阅卷工作繁重,因着昨天阅得慢,邓知府就把给落卷贴批语条子的任务交给了仆役。


    当然,最后他要检查。


    仆役不识字,万一要是把向供给所取食的条子贴上去,最后被考生发现告上去,他麻烦可就大了。


    乡试考场有供给所,考管内外帘官及仆役的饮食,每个房考要吃什么,要写张纸条让人递上去。


    要是贴错了就不好,以前就有考官出过这种错。


    两人各忙起来,其他房间里的考官也大都开始阅卷,只有少数的惫懒考官,还在睡。


    考生人多,阅卷量大,即便如邓知府这样认真的人,也只是快速浏览,不会逐句去读,懒散的考官阅卷更是一目十行,只在破题的内容稍微重视一下。


    懂得这些的考生,会在文章前边破题这里狠下功夫。


    认真的考生起股中股后股束股这里也会用尽力气,不过考第二场时,这些考生也松懈下来。


    顾思明显能感觉到,第二场的气氛松弛,大家都开始找附近号舍的人聊天,和第一场严肃凝重的气氛极为不同。


    他在心态上也放松了很多。


    第二场考的是五经题五道。


    顾思先把第一场三题的起讲写了,才开始答卷。


    即便第二场不重要,他试卷答得也很认真,没有因为不重要就不全力以赴。


    题答得快,第二场也赶上了放第一牌时间,不过这次龙门前的考生就特别多了。


    人声鼎沸,嘈杂热闹如集市。


    天气热,很多考生都光着膀子坐在墙根下,身后是挑着行李的担子,长长一排,粗略一看,和市里招工的市场也没什么区别了。


    顾思正估摸着放牌时间,考虑着要走到远处无人的墙根歇脚,还是在门口等一下,鼓乐声就响了起来。


    炮声过后,龙门打开,考生们相继出去。


    第二场考完和第一场考完没什么区别,同样是吃饭休息,早早睡下。


    八月十四,早起入场。


    考生的心态明显更放松了,竟然有人带了乐器在街上弹起来。


    入场时,顾思看着前边的考生背着一把琵琶,微微瞪大了眼。


    怎么还有人要带乐器进考场?


    不会里边有什么作弊的东西吧?


    他仔细看,发现差役认真地检查过后,竟然放行了。


    不是,这带乐器进考场,竟然能行吗?


    不会这满街的笛、箫、埙、笙、二胡等乐器,不是拿来消磨入场时的等候时间,放松心态,而是要带进考场?


    顾思也没问,反正迟早就会知道。


    他找到号舍,快速收拾,睡觉。


    等顾思睡醒,吃了早饭一会儿,隐约听到四周号舍不同的地方陆续响起了不同的乐器声,终于知道自己的想法没错了。


    就整个人有点……裂开?


    这可是乡试啊!


    第三场考试竟然松懈到如此程度吗?


    吃完午饭,林骥找了来,拉着顾思的袖子就道:“走走走,带着你的凳子跟我去听曲儿。”


    “啊?”顾思惊讶考场内听什么曲儿,还是带着自己的折叠凳子跟着走出了巷道。


    只见明远楼前的这条大通道上,前边不远处聚集了一小群人。


    走近了才发现,一伙衣着富贵的人各自带着乐器凳子围成了一个圈。


    林骥找到给他留的位置,拉着顾思坐下。


    一会儿后,人齐了,就有个“主持人”讲话,问谁站中间来演奏。


    总的来说,就是打发等候考试前的时间。


    大家水平有高有低,纯属一个娱乐。


    后来还有人站中间唱戏。


    顾思不爱听戏,也能感觉出来这考生的秦腔唱得很好。


    他有些惊奇,问林骥:“他是个戏迷吗?”


    戏子在这时被认为下九流,一般官宦世家子弟少有唱戏的,但如林骥这些游手好闲的衙内,学唱戏也不稀奇。


    “哪有,他相好教的,只会这一段。”林骥摆摆手,随意道。


    说完,才发现这话不合适,偷偷看了一眼顾思,见他神色如常,好像没反应过来,才放了心。


    顾思哪里会不懂?长安这些天,多少听到了一些。


    官员不许去烟花之地,慢慢地他们就“另辟蹊径”,养伶人戏子,此风从上向下,流行到举人和贡生里。


    这已经成为一种“时尚”,是一种“风雅之事”,大部分人都只是“赶时髦”而已。


    顾思知x道的时候吃惊极了,他以为古代思想保守,没想到人家明面上比现代人更敢来!


    最后想想魏晋时,士人果奔都是潮流,也就不稀奇了。


    是他思维固化,见识少了。


    这场小型音乐会开了近一个多时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最后被号军逐散了。


    还传了主考官的话:“明日黄昏之前,都不许奏乐!”


    大家骂了几句,就各自休息备饭去了。


    第二天就是八月十五,乡试第三场与前两场有一点不同:考试当天就可以出考场。


    顾思本来打算试卷答快一点,傍晚前出考场,还能和亲朋聚一聚,过个中秋节。


    没想到试题不好答。


    这个“不好答”,是那种做出来容易,做出彩就很难的类型。


    最后还是决定多思考破题方法,在考场内过中秋。


    即便已经有很多考生出了场,但考场内的中秋依然热闹,很多考生都带了特产月饼,互换着吃。


    有人来找顾思换,顾思也换了两块。


    但换来的月饼没吃,他担心吃坏肚子,只说要拿回去和亲人分享。


    还有人带了水果、干果,香表,你一个我一个,加上本就有蜡烛,当场几人一团的就祭拜起了月亮,还做了诗。


    更有很多人爬到号舍的屋顶奏乐,远远地比赛起来。


    还有摔跤的,踢球的,简直一个“群魔乱舞”。


    顾思看完热闹,考场也安静了一些,慢慢地没了乐声,考生先后各自睡了。


    顾思睡着了一会儿,隐约听到一阵粗犷的乐声传来,好像是前边的那排号舍里。


    而后,后边的号舍里竟然也有人跟着和乐。


    顿时,传来了几道烦躁的骂声:“吵什么!自己考不好就打扰别人休息!”


    奏乐的竟然还有回骂的:“大晚上的,放松一下怎么了,吵不吵你都没法答啊!”


    现在刚过亥时(9点),不早了,也不算晚。


    点蜡烛虽然能答完,但光线不好,容易污了试卷,也不急于这一时。


    但考场上奏乐本来就违规,说不得真会打扰别人。


    顾思翻个身,继续睡,把四周远近强弱的音乐当放松心情的调剂了。


    到了子时,还有考生喧闹,卫兵也没来管。


    天亮后起床收拾好,顾思琢磨了大半天,才写好了文章,交卷,领照出笺,出考场。


    和苏贡生讲起了考场内的“热闹”,苏贡生感叹:“我年轻时乡试,也没几个人敢这样,只一些大官宦家的子弟有这胆子。这乡试,是越来越不行了!”


    顾思也有这种感觉,制度松弛,必有隐患,侧面也反映出了国家的一些问题。


    考完试,内帘官们在快速的阅卷,场外的各个考生休息几天后,都游玩宴饮,放松身心去了。


    这样热闹了三五八天后,到了下旬旬中,大家慢慢地开始紧张起来了。


    大省九月十五之前发榜,小省九月初五之前发榜,像陕省这种中省,九月初十前发榜。


    八月一过,九月初,凡考生和家有考生的家长,都开始着急了。


    第112章


    在等乡试结果时,一家家地都紧张起来。


    你问顾思紧张吗,他当然紧张了,这是决定人命运的一场考试,怎么会不紧张?


    他月初只是有些急,等到了九月初四这天,就开始紧张了,连午饭都没吃多少。


    要说不紧张怎么可能,等乡试结果简直要比等高考分数还要紧张几十倍!


    毕竟高考分数好也只是有了一个好的学校,未来好不好难说得很。


    成了举人,无论是去做教谕还是去做主簿,他至少就有了铁饭碗,这辈子衣食无忧,自在轻松。


    要是老师帮了他走个关节,说不得还能补个县长当当,要是县长做好了,还能往上升升。


    虽说举人当县长一般最多也就升到五品撑死,可对于小老百姓来说,能当个县长真的挺好的。


    考上举人至少就能当一县教育局局长,这不比你大学辛苦几年学出来再辛苦考公再从底层一级级往上爬轻松十几倍?


    “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发榜,今天是不是在填榜?”顾思与苏贡生坐在屋子里,人手一把扇子扇风。


    苏贡生平时很洒脱,现在也不爱说话了,只应了一下:“可能吧。”


    发榜多取寅辰两天,有“龙虎榜”之意,但也不是定死的,阅卷繁重,寅辰两天前一天没阅完卷只能改日子。


    发榜前一日的午后开始填榜,要是明天发榜,现在应该已经开始填榜了。


    很多考生都这样猜测着,而贡院里,大小考官聚集在了至公堂,开始填榜。


    把选中的考生排好名次,再把墨卷拆开,与朱卷对比,没有问题后,正主考将朱卷上的名次一一写到墨卷上。


    等写完,副主考也已经将墨卷上的名字全都写到朱卷上了。


    接着,拿一张写了名次红号的纸,把考生的姓名籍贯写上去,这张纸,就是草榜。


    顾思在房间里待不住,和苏贡生顾耕去了院子里坐着,李优便道:“我去贡院那边打听打听。”


    “别去了!不一定今天下午填榜呢,等消息吧。”顾思觉得麻烦,阻止了。老师的小童和大伯的下人多福,他们都过去打听了,没必要去那么多人。


    苏贡生与顾耕两人一起看向他,直直地盯着他。


    顾思举起了手,认输:“好好好,去去去,注意安全,别被贡院外的人挤着了。”


    李优就往贡院去了。


    三人等着也无聊,最后坐不住,也往贡院那边去了。


    这时已经黄昏,贡院里,草榜写完,一个书吏就上前来,开始唱名,以便大家检查。


    唱完名,没出错,开始填正榜。


    这时天已经黑了,正榜从第六名开始填起。


    顾思他们在贡院外遇到了李优,李优快速对着三人笑道:“确定了,明日发榜,听说已经开始填榜了。”


    “真的?”三人惊讶又激动。


    正问着,不远处有人敲了敲腰鼓,大声道:“第六名,长安府人!谁要买?谁要买?”


    四周人群一阵骚动,长安府的考生都向着那边挤。


    顾思看过去,一个满脸黝黑,浑身精瘦的中年汉子站在凳子上,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在挥舞。


    这是乡试的探报人,与贡院里的人通气,能提前得到消息,就把消息拿出来卖。


    顾思没有过去,他又不是长安府的人,不需要着急。


    不过他还是看向了那边。


    那汉子卖出去消息,收了银子,就向着这边来了,边走边喊:“乡试出成绩了!第六名长安府人!长安府的考生们,不想知道第六名是不是你吗?”


    边喊边走,最后骑上了一头驴向着一边去了。


    顾思现在着急,并不想动脑子,直接就奇怪地问:“不是说这些报子会直接上门吗?这样得的喜钱不是更多?”


    “几千考生呢,谁能全都打听出来住哪里?有些考生的住址就不知道在哪里。”顾耕应着。


    苏贡生有些神思不属:“父子兄弟齐上阵,一人上门一人直接叫卖,岂不是赚两份?”


    一会儿,那边又有人道:“第七名,长安府考生!”


    李优去车上拿了几个折叠的小凳子过来撑开,让他们坐。


    等听到第八名还是长安府人时,顾思不禁嘀咕:“怎么又是长安府的人,连着三个,太巧了吧?”


    “你别急,一会儿有汉中府的考生中了,我就去买。”李优安慰顾思,反正汉中也就考中三五个,加起来应该也就十几两银子罢了。


    “那倒不必。”顾思应着。


    几人又等了一阵,天早都黑透了,都已经到了第十五名了,还是没有汉中府考生的名字。


    顾耕念叨:“这不对啊,都十五名了,怎么连一个咱们汉中府的人都没有?”


    顾耕的下人多福和苏贡生的小童刚才遇到他们了,多福听后没说什么,那小童嘴快地道:“说不得在五经魁里呢!”


    “能中就行,谁还奢望五经魁。”苏贡生应着。


    要是放了年轻时,自负学识好,还会做一做这个梦,年龄越大,越知道生活里失望太多,越不敢幻想。


    “对啊,考个举人有个好前程,能去京城参加一下会试就行,哪怕最后一名也很好了。”顾耕应着。


    顾思也是跟着点头。


    等到了第二十名,终于,几人听到了让人兴奋的事:“第二十名,汉x中府,汉中府的!”


    一群汉中府的考生及其相关人员向前靠去,顾思也忍不住走了过去。


    不过走了几步,他脚步突然顿住,看向了那边。


    顾耕和苏贡生看了那边一眼,没见有什么异常,还是跟着停下来,问:“怎么了?”


    “无事。”顾思摇头。


    话虽如此,他却还是站在原地。


    那探报人没有卖出去,就向着这边走来,后边还跟了几个讨价还价的。


    李优连忙上前招手:“多少钱?”


    “五两银子!”探报人高兴的应着,还抽空有些不耐烦的对着后边的中年男人道,“一两都不少,三两更别想!”


    顾思眼看着李优要掏钱,连忙问:“中的可是汉中府的顾思顾耕或苏羽?”


    第113章


    探报人不耐烦地伸手:“掏钱,别想套我话!”


    一看他的态度,李优把掏到手的钱又装了回去。要真是这三人中了,这探报人肯定会说出来道喜,以便获得更多的打赏。


    在中举这样的喜事里,出十两银子都不心疼,探报人遇到中举的正主没必要错过。


    是以,汉中府中的不是他外甥和他师伯三人。


    李优有点担心地观察顾思三人的神色。


    旁边跟过来的中年男人学到了,立刻跟着问:“可是冯饮?”


    因天黑,月色黯淡,苏贡生顾耕李优三人没看清这中年男人相貌。


    现在听了他的问话,一起看向了对方,惊讶吃惊意外。


    而后都反应了过来,沉了脸,一起看向了顾思。


    报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走走走!不买就走。”


    李优生意人,向来和气,此时阴阳怪气地道:“哟,这不是不守信用的冯秀才吗?!问个名次还要讨价还价,付不起钱你就直说嘛,我资助你几两银子!”


    说着,他就把刚掏出来的五两银子扔向了冯秀才怀里。


    冯秀才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接住,只觉脸上发热,想扔回去又觉气短,想掏五两银子出来又不想赌气花钱,一时憋的脸发红。


    他只得将钱递过去:“谁要你的钱,讨价还价不是常理吗?!”


    李优不接:“赏你了!”


    顾思觉得这样的态度不好,不过舅舅是为了他出头,他不可能现在说舅舅,就要伸手去接银子。


    那报子刚没走,正看着热闹,迅速地伸手将银子接过,对冯秀才笑着伸左手道:“三两就三两,掏钱!”


    而后,迅速掏了三两银子,右手递向了顾思:“我卖五两,二两银子卖你算了。”说着,就直接将右手上的纸条展示到了顾思眼前。


    纸条上清晰地写着十一个字:二十汉中府汉中县楚成礼。


    顾思失笑,这报子很聪明啊,知道消息已经卖不到他们身上,干脆生米煮成熟饭了,好歹能回个本。


    一般的文人都体面一点,做不出撒泼打滚的事,与不会与他争辩“是你硬要让我看不是我要买我不给钱”这种事。


    还有冯秀才那边的三两,钱一起赚了,一点亏都没吃。


    左右从对方这里知道了消息,他也不觉得亏,接过银子。


    旁边,冯秀才憋屈地掏出了银子,就是舍不得给报子:已经知道不是自己中的,还给这钱干啥?这不是冤大头吗?


    顾思把找回的三两银子递到了李优面前。


    李优摆摆手:“你拿去零花吧。”


    顾思知道舅舅这两年赚了些钱,比他富有多了,也没客气。


    冯秀才看李优这么大方,才不情不愿地把三两银子递到了报子面前。


    报子笑着接过,给冯秀才看了纸条,快速说了一串吉祥话,迅速离开了。


    报子一走,只剩两拨人,一时显得气氛有些尴尬。


    冯秀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怎么样都感觉怪怪的,一时又道运气不好,怎么长安这么大偏碰到了顾思。


    碰到有可能成为自己岳父的人,顾思心里多少也有点异样,不过很快就适应了,笑着问:“伯父也来等结果了?天晚了,我就先回去了。”


    他态度温和,并没有冯秀才想象里的冷嘲热讽,也没有装作不认识,让冯秀才很惊讶,一迭声应着:“哎~哎!你先回去吧。”


    顾思一行人便向着骡车那边走去。


    冯秀才看着顾思的身影,微微有些失神:如此稳重大度的性子,哪里是那些毛躁小子比得过的?看着像是个成事的,他不会错过一个好女婿吧?


    下意识里不敢让心里那隐约的后悔冒出来,就变成了一种自我劝慰:科试都没考好的小子,哪里比得过背景强大的魏家?!他女婿学识好,这次必中!一个举人不比一个秀才强百倍!


    顾思几人走后,苏贡生慢慢开口:“就他冯家那攀附权势不讲信义的竖子,你给他脸做什么?甩他冷脸骂他一顿都是轻的。”


    李优刚才觉得顾思脾性好,大肚能容,一面高兴他是个稳重的,一面又怕他性子太软受欺负。


    不过他到底不是从小亲到大的舅舅,不敢多嘴,才没说。


    听了这话后立刻点头:“对,别憋着!”


    顾思知道大家是关心他,笑了:“没憋着,没了冯家女,我还找不到更好的媳妇不成?说到底,不过是没感情不在意,才能如此淡定。而且,我们也没订婚啊,婚事没谈拢和退婚性质不一样。”


    三人都哈哈笑了起来,连声应着“坏的去了好的才能来”“肯定能找到更好的媳妇”“是不一样”这样的话。


    三人就回去了,苏贡生的小童留下来等成绩。


    贡院外,报子们已经将最后的成绩全探出来了,大声念着:“第二十九名,汉中府的!三十名,兴安府的!”


    冯秀才听到这里,心怦怦跳得不行,想着要是自己和魏山都中了,岂不是佳话?


    可他心里又对自己中了没抱多大希望,刚已经掏了三两银子,不想再掏两份钱,一时不知道要问二十九名还是三十名。


    站在外听了一会儿,才发现后边的考生里连副榜都没有汉中府的了。


    可能是因为遇到了顾思,他在纠结了一阵后,才决定先问自己的名次。


    他很忐忑地追着走远的另一个报子,过去问;“二十九名可是汉中府的冯钦?”


    “啊,恭喜老爷乡试顺利,可要买名额,三两银子。”这报子笑吟吟地道。


    冯秀才有些看不懂对方的反应代表什么,直觉觉得自己没中,心里才涌上了一阵失落感。


    他又问:“三十名可是兴安府的魏山?”


    那报子听后一愣,立刻喜着作揖:“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冯秀才如同被惊喜击中,兴奋的声音彪高,唾沫都飞起来了:“真是魏山中了?”


    问着,看报子伸出的手,连忙掏了二两的银子出来,也不心疼钱了。


    报子觉得少,脸上的笑有些勉强,正要说一阵吉祥许再讨点喜钱,冯秀才连忙激昂道:“我没中,中的是我女婿!”


    在报子和周围一些秀才的恭喜声中,冯秀才终于安心了:他的眼光没有错!


    看着冯秀才得意的样子,小童心下失落:举人都难如登天,五经魁更是不可能,先生和顾相公他们怕是没中了。


    对头这么得意,过后还不知道怎么在先生他们面前炫耀呢。


    贡院里,其他名次的榜填完,接着便填五经魁的名。


    从倒数第一个,也就是第五名开始。


    唱名的早已经累了,此时却精神头一振,声音极为洪亮:“第五名,汉中府汉中县,苏~羽~。”


    有差役双手捧出一对巨大的红烛,放在了邓知府面前桌子上,这是独属于经魁座师的荣耀。


    自己选的经魁,孙知府自然高兴,只是他心里有些疑惑:怎么是苏羽,难道他阅的那份卷子不是顾思的吗?


    他会中吗?前五名有两三个长安府的很正常,有两个汉中府的却不大可能。


    第四名第三名第二名的名字相继出来,孙知府叹了口气:没戏了!


    没通关节,怕是没中了,总不可能解元是顾思。


    虽然那孩子文采极好,但高门家学渊源,从见识到学识都比柴门强,更易出贵子,再通个关节,哪里是一般百姓家的孩子能比的?


    再磨炼三年六年,通个关节,倒是有中解元的可能。


    此时,唱名的差役精神十足,激动得满脸通红,兴奋让声音更为嘹亮:“第一名:汉中府——西乡县——”


    第114章


    堂内很静,大家x静静地等着解元的名字出场,只听:“顾——思——。”


    解元名一出,众同考官们都鼓起了掌来,一名身材高大的汉子双手捧着一对巨大的红花烛放到了长安府的李知府桌前。


    李知府摸着胡子哈哈哈地笑了:“长安这次被比下去喽!”


    一般来说,长安府师资好,经魁里基本上都有长安府的一个考生,有时候还会同时出现两个长安的经魁,三四个魁首里就有一个长安的。


    没想到这次竟然是汉中府得了双经魁和魁首。


    “都被比下去喽!”众考官应着。


    副主考感叹:“十四岁的少年英才,在两江也是少见啊!”就是不知道定亲了没有。


    邓知府便适时笑道:“巧了,咱们这位解元啊,拜的老师正是江苏人。”


    “哪个啊?”主考官好奇地问。


    “甲辰科进士孙春舟,字暖行,现任顺天府知府。”邓知府笑着应,也没多说这是自己同年,以免多说多错。


    众多考官就连道“难怪了”。


    填完了正榜,就开始填副榜了。


    贡院门外,苏贡生身边的小童一直在等着,可直到最后一名,都没等到想要的名字。


    他有些失落:先生怕是没中了。又抱着一丝希望没离开:要是先生中了经魁呢?希望小,还是有的啊。


    就这样等了一阵,终于等到报子喊第五名的了:“第五名,汉中府的,谁要消息?这可是经魁呢!”


    小童连忙跑过去,借着火炬光和月光,在昏暗的光线里,紧张地盯着对方的神色问:“可是苏羽顾思或顾耕?”他显然刚才也跟顾思学着了。


    报子诧异地露出笑脸:“你可知道他们住哪里?”


    小童一看这反应,明显是自己先生他们中了,兴奋地跳了起来,连忙应着:“知道知道,你跟我来。”


    小童引着他向自己拴毛驴的地方走去,问,“第五是哪个?”


    “你希望是哪个?”报子问。


    “自然是希望我家先生中了。”


    “你家先生是哪个?”


    “先生姓苏。”


    “哈哈,恭喜,心想事成。”报子说着就伸出了手。


    小童怔了下,还是高兴地掏了一小半串钱过去:“我没多少钱。”


    报子高兴地收了钱,连道没事:“主要看你家先生打赏呢。你们住哪里,远不远?”


    “不远,就在含光门向北那条路,第三条向西拐的那条大路的小路上,你跟我走就是了。”小童骑上毛驴在前引路,兴奋地和报子聊了起来。


    顾思这边回去,中秋时节,天也热,几人洗漱好,也睡不着,穿着绸衣坐在院子里吹风闲聊等消息。


    小童快到时,越发着急,嫌报子走得慢,忍不住问:“你们不是挺赚钱的吗?怎么没个代脚的?”


    报子喘着气道:“本是有的,被前几个骑走了,不知道怎么的没来得及回来,可能是路远吧。你先走吧,我知道地儿了。”


    小童就骑着驴快速回去,驴都没拴好,急急地推门进去,大声叫:“先生!先生!中啦!中啦中啦!”


    院子里的三人又惊又喜,一下子站了起来,都忍不住向前走去。


    苏贡生强压激动,声音微微有些发抖:“谁中了?!”


    顾思和顾耕都有些紧张地望着小童,心里已经隐隐地有了答案。


    “你!你中了!第五名!”小童伸出了五根手指,激动得直跺脚。


    月色明亮,月光融融,眼泪突然就从苏贡生的双眼里滚落,一颗一颗地向下砸。


    他整个人怔住,脸上表情先有些恍惚,想笑,神情看着却像哭。


    “嗬嗬。”苏贡生喉咙里发出两声似哭似笑的声音,又“哈哈”两声,心里是想笑的,笑出来的表情与声音却都是哭的。


    他先笑着哭,后来又哭着笑。


    没听到有自己,顾思有些失落:经魁都出来了,可见前五名没有自己和大伯,不然小童就说了。


    失落的同时,他又为老师高兴:老师文采那么好,中经魁也是应当的。


    三个人中有一个中了,也是非常好的结果了!


    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帕子,默默递了过去,很能理解老师复杂的心情。


    本应继续考试早早拥有一片坦途的人生,结果因为犯了中二病耽搁。


    同年龄学习好的人,有人中了进士坐到了知府的位置,有人做了知县,就是中了举人的也有做了训导这样的小官。


    他本来也有机会到达那样的成绩,却只能远观仰望,个中辛酸,只有他自己能体会。


    苏贡生接过帕子,捂着脸哭了一阵,擦干净脸,又畅快地大笑了起来。


    几人被这兴奋的情绪感染,都跟着笑了起来。


    顾思与顾耕担心地看了对方一眼,见对方情绪还好,就没说什么。


    李优听到动静从三院来到二院,看情形就已经明白,应该苏贡生中了,就看向了顾思询问答案。


    “老师第五名。”顾思笑着说,压下去的失落又冒出来了一点。


    李优听了这话,不敢再问顾思考得如何,笑道:“也好也好。”


    这时,报子终于过来,喘着气进来看一圈,对着苏贡生就大声道:“恭喜苏老爷高中乡试第五名!”


    说着,就把那一张条子递了过来。


    苏贡生连忙接过,看到上边写着“第五名汉中府苏羽”八个字时,开心极了,连拍了三下掌。


    报子说着一连串的恭喜话,李优及时地掏出了五两银子,递给了对方:“辛苦你了。”


    其实一般也是个数,几人在贡院外遇到的那个价,是那报子看人下碟,故意多报的。


    这种信息,一般都卖给中举的人,得个喜钱,卖其他人,也就是二三两银子,甚至更少。


    报子接过,喜的笑眯了眼,连连道谢。


    李优招呼着对方坐,又去弄水和瓜果来。


    顾耕的下人顾福,年龄大了,之前已经睡了,听到动静也醒来,出来了。


    连睡着的舒进都出来了。


    大家兴奋地道喜,欢呼,院子里一时很热闹。


    苏贡生高兴,又从自己怀里掏了二两银子出来送报子,笑问:“可知道取我的座师是谁?”


    报子赶路的累劲儿已经缓了过来,笑着一拍手:“这刚好知道,是咸阳府的邓知府。”


    好巧。


    院子里的几人一怔,同时看向了顾思。


    顾思突然就想起,那次拜访完邓知府后,老师说的那些话。


    原来邓知府真的是暗示过他们啊。他听懂了,但没有做。


    心里有些复杂,但至少现在,他还没有后悔。


    苏贡生正开心,一时开心也没多想,以为小童是听完了才回来,只说自己中没说顾思中,那就是顾思没有中。


    他双手拍着顾思的肩膀,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语重心长道:“顾思,你听我的,前车之覆,后车之鉴。”不要犟了。


    顾思点了点头,笑道:“老师这么有才华,都考了好几次才过,我年龄还小,不急的。”


    苏贡生想再劝,又忍住了。年轻人,总得让他碰死了南墙,他才知道回头。


    顾思不想不领这份好意,接着说:“我懂的,老师,你放心吧,我不是个不回头的。”


    苏贡生这才放了心,笑道:“可不要走我的老路。”


    报子他们有些没听懂,但没关系,赏钱拿到手就行。


    李优右手将切好的一盆甜瓜拿出来,左手将一个大烛台放在了桌子上。


    顾思这时问报子:“可知道解元是哪位?”他没到底有些不死心,要亲耳听到名次排完了才肯信。


    报子一怔,挠了挠头,解释:“我们这些报子,都是各有关系,一家几人也就最多给两三位老爷报喜,解元归不到我们头上,我就没等。”


    “啊?”顾耕意外,有些惊讶地问,“也就是说,解元还没出来?”


    顾思李优他们一下子惊喜又紧张,李优急着问:“那前四名都是谁?”


    “现在应该出来了。”报子看着三人身上的气质,就知道三人都是读书人,免不了多说两句好话,“前四名我都不知道是谁呢。”


    本来已经平复下去的心情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


    苏贡生也明白了过来,转头问小童:“你怎么没听完就回来了?”


    “我……我听到先生中了,一时高兴,就……”忘了两个字含糊过去不敢说,继续道,“就回来了。”


    苏贡生哈哈笑了笑,对着顾思道:“那还有机会。”


    话虽这样,但是大家都知道,希望并不大。


    按概率来算,三个人里有一个中了都不容易,要是两个人同中,还是老师与学生同中,更是没可能了。


    李优也紧张x起来,不住地叫几人吃瓜。


    瓜刚从井里吊上来,沁甜,几人都一起吃着,讨论着乡试的事。


    顾思觉得心里有些焦躁。


    要是早知道没中就好,就怕这次也没中,失望个两次,更难受了。


    等吃了两片瓜,这报子就告辞回去了。


    李优已经拿来了鞭炮,舒进问:“现在放吗?不等我哥的成绩出来吗?要是……”一起中了不是更好?


    李优一把拍在他的背上,阻止他说下去:“当老子掏不起买鞭炮的钱吗?鞭炮多得是!想放多少放多少!”


    这等下去要是没考中怎么办?岂不尴尬?要是考中了,继续放鞭炮就行了啊。


    于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就在院子里响了起来。


    车氏已经去张罗凉菜去了。


    等菜上来,苏贡生叫李优坐下一起吃,他却连摇头摆手:“不妥不妥,你们坐你们坐。”


    以前路上一起坐,一是他是顾思的长辈是亲戚顾耕不介意,二是苏举人爽快不在意,三也是他们只是秀才贡生,身份是高却也没高到不能一起吃饭的地步。


    当了举人就不一样,这之间的差别是巨大的。


    “别拘束,我今儿个高兴!快坐快坐。”苏贡生连声道,将李优向着座位上压。


    顾思阶级观念不重,原本是想让李优坐的,但他要考虑老师的意见,刚才没替老师做主。


    现在见此,知道老师是真心的,跟着笑道:“舅舅快坐,今儿个特殊。”


    顾耕也让他坐。


    李优见过世面,心理上其实连面对进士都不胆怯,但面对上层人,态度上却要恭敬,于是坐下奉承道:“那就托大了,享受一下与举人老爷同席的荣耀。”


    苏贡生乐得笑出了声来。


    四人几道菜吃得差不多,却还是不见有报子来报喜,心里就不抱什么希望了。


    顾耕对顾思道:“天晚了,去睡吧,说不得是中了,他们不知道咱们住哪儿。”


    连苏贡生都只是个第五名,顾耕自觉文采差很多,对自己没抱多少希望,也觉得顾思没什么机会。


    顾思便点头,收拾桌子上的碟子。


    收拾完了,刚关了门,就听有人敲大门。


    院子里的几人望过去,顾耕怕顾思没中一会儿失落更大,猜测:“是邻居来道喜的?”


    顾思跑过去开门,不管怎么样,先去开门再说。


    门一开,外边站着的是刚才给苏贡生报喜的那个报子,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正是那个二两银子卖了顾思楚成礼消息的报子。


    他两手作揖:“恭喜恭喜,恭喜顾老爷高中解元!”


    这话一落,后边传来打鼓敲锣吹唢呐的喜庆乐声。


    顾思只觉心咚咚咚地直跳,喉咙发干,回头看了一眼跟过来的顾耕,紧张而又带着喜色地问:“谁中了解元?顾耕还是顾思?”


    中举这种事,真的说不准。八股文并没有什么大的意义,只是一种选拔人才的手段,能在八股文里将文章写好并不容易。


    但只要写好,水平没问题,真说不准是他中还是大伯中。


    以前出现过,相同的文章,在这科里名落孙山,在下一科里高中解元的事。


    主考官的喜好很重要。


    说实话,凭自己本事来参加乡试的,都是有实力的,哪个中了都不稀奇。


    哪怕顾思觉得自己文风与老师像,比大伯文章有灵气,也不能确定中的是自己。


    但不管是他中还是大伯中,顾家都有靠山了!


    感天谢地,顾家也有举人了!!!


    第115章


    报子有些诧异,反应过来这是一家里有两个考子,迅速道:“顾老爷名讳思。”


    惊喜从胸腔瞬间冲向了全身,顾思激动地瞪大眼,不敢置信:“你说真的?真是我中了?”


    李优他们已经跟着来了,听了后都紧张地望着报子。


    尤其是顾耕,更是紧张,李优更是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您是十四岁吗?是的话,那肯定是您没错了!”报子笑着问。今科解元年仅十四岁这一件事,已经快速地快开了。


    “真的是我?”顾思喃喃问,经过刚才,他已经对自己中举不抱希望,没想到竟然来了这么大的一个惊喜,竟然中了,还是解元!


    “哦~!!”顾思握紧拳头跳起来一挥,转过身就对苏贡生道,“老师我中了,我也中了!你好厉害啊,教了两个解元出来~!”


    虽然没有对苏贡生正式拜师,不过在顾思的心里,他也是自己的半个老师了。


    苏贡生激动地直点头,笑容满面。


    顾思又侧过头去拉着李优的手道:“舅舅我中了!我中举了!你以后想将生意做大就更安心了!”


    李优已经开了店,挺赚钱的,有舒家三外公的关系在,也没什么地痞上去收保护费什么的。


    但他生意慢慢做大,衙门里送点钱也可以免去一些麻烦。可要是做得再大一些就要引人眼红,要分出去的钱多,就有点麻烦。


    这主要是李优谨言慎行,并没有搬出孙知府,怕给顾思惹麻烦,要是实在不行搬出来了,也能解决问题。


    “嗯,对!你果然是文曲星下凡,有你当外甥真是我的幸运!”李优不住点头,激动地说出内心的话。


    顾思一转头,看到顾耕,本想对他说顾家以后有他当靠山了,一想到老师和他都中了,只有大伯没中,怕他伤感,话到嘴边又卡住了。


    顾耕刚才跟过来听人说“顾老爷”时,心跳就到了嗓子眼里,而后知道顾思中了自己没中,真的非常非常失望。


    不过顾思中了,他也很为顾家高兴,伸出了双手。


    顾思立刻抱上去,激动道:“大伯我中了,咱们顾家有底气了!”靠山再好,也不如自己实力强。


    也是顾家运气好,有了秀才,周边乡里村民都淳朴一些,财富虽在村里是大户,却也没显眼到被官员看上眼,加上族人低调不惹事,这些年来才能安稳地度过。


    没了靠山,就会像原本书里的结局一样,没背景没底气,被人随便一算计,就会家破人亡。


    顾耕用力地拍了拍顾思的肩膀,眼角泛起了泪花来,哽咽着道:“好!好!真好!”


    不出汉中,不入长安,不知道顾家有多渺小平凡。


    若是以前,顾耕目标只是考个秀才,殷实家境,让顾家有个靠山,是小富即安的心态,后来走出汉中府,开阔眼界,见到的黑暗事多了,越加不踏实了。


    顾家人也不是懒,不是不知道谋个营生,只是赔钱了划不来做营生,赚了钱实在是怕人眼红,留不住财富。


    后来九弟妹进门,门子里的人才敢寻摸着做些赚钱的事,如今是真的不怕了。


    说着,顾耕激动地流下了眼泪:“你曾爷要是知道,不知道有多开心!”


    顾思闻言心酸,感慨地流下了眼泪:曾祖父考了一辈子,也没考上个秀才,以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家里多个秀才,后来他考上秀才,又期望他考上举人,如今他终于考上举人了,还是个解元。


    曾爷要是知道他考上了解元,怕是要高兴地喝几壶酒了。


    气氛很好,大家都很高兴。


    先前身材壮实的报子在旁边说着吉祥喜庆的话,李优从怀里摸了十两银子出来,直接递到了顾思手里。


    顾思接过,觉得有些多,李优连道:“给给给,舅舅高兴极了,你可是解元呢,我做梦都想不到你会这么棒,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连串的笑声,表明了李优是真的开心。


    顾思想着长安的这些高门衙内,都跟自己认识了,自己老师是顺天府知府,应该不会问他多要钱。


    而且林骥这次也参加乡试,肯定中了,与自己是同年,他总不可能向同年强索钱财。嗯,应该吧?


    反正肯定对自己不会要的过分,也不怕人知道自己舅舅有钱。


    就算没了林骥,还有别的大官的衙内,这些人也不会管你是真穷还是装穷,有的是法子从你身上榨油水,就不用装穷。


    于是就把钱拿给了报子,又邀请他们进家里去坐。


    旁边刚给苏贡生报喜的那个瘦些的报子,边向里走边笑着说:“您看大壮,竟然不知道您的住址,我这刚回去遇到他,一问,诶!这可不是巧了,就带他来了。”


    顾思又从自己怀里掏了一两银子出来谢他。


    瘦报子接过,连连道谢,什么“贵手洒银收金”“少年英才前程好”“文曲星下凡”一连串的好话向外冒。


    夜深了,报子报完喜,看顾家给钱干脆,也没不知足的耍赖再要,很快就回去。


    李x优去弄了几大串鞭炮出来,比给苏贡生刚才放的鞭炮多多了。


    他怕苏贡生心下有意见,嘴里解释着:“两串给顾思放,另四串庆双喜临门!”


    苏贡生哪里在意这种小事,应声道:“是该庆,是该庆!”


    连夜放了鞭炮。


    夜里安静,现在很多人都睡了,鞭炮声就更响了。


    四周里的左邻右舍有被吵醒的,不觉吵闹,只觉羡慕:哪家人家住的考生中举了啊?这不知道要收个多大的红包啊。


    对,乡试有不成文的规定,要是有人中了举,中举的人无论住在哪里,都要给主家包个大红包,以表谢意。


    多谢你家风水好,要是住别的地方,还不一定能中呢!


    顾思当即就要给李优包红包。


    他并不是开玩笑,而是认真的。这一是传统,二是舅舅给他掏了谢仪,他总不能白占舅舅便宜,三是他要表明态度,以免老师不掏钱吃了亏。


    不给钱容易,欠了人情还却难。


    一个老师一个舅舅,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李优连说不要:“我这房子一下子中了两经魁,以后租出去不知道要多多少租金出来呢!”


    苏贡生道:“要的要的,一定要给,我也要给!”亲兄弟明算账,亲舅甥自然也要明算账。


    这别说是半路认回来的舅舅,就是从小亲到大的舅舅,也会给外甥出难题,有些忙能帮,有些会对自身不利的忙还是不要帮的好。


    李优可不想要,不想让人觉得他贪这点银子,又推辞了一下。


    顾思便道:“那等明日看过榜后,再给你吧。”


    虽然成绩已经出来,但没看过榜,心里到底有些不踏实。


    听说以前就有报子因谐音报错了的,惹的那空欢喜一场的秀才带人去把报子一家打了一顿。


    这种事,报子只能退钱自认倒霉,告到县令那里去,县令也是帮着读书人的。


    李优也有这个担忧,听了这话,便先点了头。


    本来多少还能睡着,现在一知道结果,大家反倒都睡不着了。


    于是就着夜色,在院子里闲聊。


    贡院里,监临官已经把题名录制作完了。


    他对下边官员道:“着人快速发往京城。”


    《题名录》十份要发往礼部,一份呈给天子。


    处理完这件重要的事,他拿着《乡试录》的样版看,感叹道:“难怪这顾思能中解元了。”


    《题名录》上,除了记载考题考官,还有正副榜举人的姓名籍贯身份年龄名次。


    在《题名录》的基础上,再加上正副考官从他们审过的试卷里选出每一道试题答卷中最好的那一份印进去,写上序言,就是《乡试录》。


    乡试录里,顾思的文章直接占了四道题。


    乡试一共才几道题?


    下边官员应着:“大人快去歇着吧,《乡试录》我来盯着印。”


    监临官去睡了。


    远处,李家院子里,顾思他们一直聊到了丑正(凌晨2点)。


    顾思考虑着大伯和老师的身体,硬是让大家去睡了。


    顾思在床上也睡不着,最后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睡的晚,念及放榜,第二天也没起的晚。


    放榜时间很早。


    一是怕考生等得急,二是怕白日民众都起了,看热闹的人多,出了什么踩踏的事故,三是取个紫气东来的好寓意。


    是以放榜都是在黎明时分。


    大家也就睡了不到一个时辰,让小童看着时间叫醒了。


    顾耕与苏贡生先起,就去叫顾思:“快点,我们去看榜,再晚就赶不及了。”


    填榜第二日凌晨,衙门会在布政司门前搭个看榜的棚子,将龙虎榜在棚下台上展示上三天时间。


    乡试发的榜名叫龙虎榜,是因为发榜多选在寅辰两天,寅虎辰龙,是以叫龙虎榜,取了个好寓意。


    顾思连忙梳洗,安慰他们道:“赶不及也有好处,省得等得心焦。”


    几人匆匆拿了饭,就快速地去往了布政司衙门那边。


    顾思本来还是想坐车快一点,结果大家都笑。


    “街上人多,车子根本就过不去。”


    “你是没经过这事,不知道,发榜的这天,全长安城的很多人都出来了,看热闹,做生意的,热闹无比。”


    “就算过得去,也不好回来。骑着驴去,到时候寄放到哪家店里,反而方便。”


    车自然是没得坐的,最后骑骡子去。


    李优家自然没有三头骡子,都是早上开门后,有机灵的邻里过来打探昨晚的动静,知道他家外甥中举了后,羡慕极了。


    有心思活络的,主动借了骡子过来。


    他们出发的时候,主考也正在鼓乐开队,兵丁护送下,坐着大轿往巡抚衙门那边去了。


    顾思到的时候,布政司衙门前的那条街上果然布满了人:看榜的几千考生和他们的亲朋等,还有读书人、家长带读书的小孩子过来想趁机教育的、卖吃的、卖符卖香的。


    对,卖符卖香的很多,还是和尚亲自在卖,什么“心想事成”符、“虎榜题名符”这类,没考上的考生就想买个心理期望和安慰:万一要考上了只是弄错了呢?这次不中下次中了呢?


    可以说,很会做生意了。


    当然,少不了报子卖信息。


    三人在曦光里存了骡子,挤到了衙门前。


    中了的考生一个个都喜气洋洋,期待又紧张。没中的,一个个也不死心,想着是不是报子弄错了,自己其实是中了的。


    反正,不管中不中,都要等看到了龙虎榜,才肯放心死心。


    昨天给顾思报喜的那个报子,刚巧遇到了他们,凑过来,笑问:“老爷们,买榜吗?半两银子就成。”


    正在这时,隐约的鼓乐声从远处传来。


    旁边有考生就很不耐烦地骂:“买什么买!谁傻谁买啊!主考官马上就来了,谁还白痴地花那个钱?!”


    不差钱,又急着看消息,本来想掏一百文钱的李优:……


    今天和昨天不一样,这消息再不卖出去就一文不值,讨价还价的余地很大,给个一两百文肯定行。


    听了这话,这下再掏钱好像自己就是那个傻子一样。


    那报子感觉被搅和了生意,生气地转回头,怒骂:“好你个考不上举人的瘪孙儿,看到别人中举嫉妒疯了吧?!这般小气活该你一把年纪也不中!”


    别看秀才不值钱,遇到不平的事,敢集结一伙秀才去县衙指着县官的鼻子骂。


    是以这中年秀才吃惊极了,没想到一个小人物竟然敢骂他一个读书人,简直胆大包天!


    一时太过吃惊,他伸手指着报子,却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考生都看了过来,眼里带着不满。


    那报子一把打掉中年考生的手:“你什么你?爷爷我家里人在衙门当差,怕你不成?!”


    这报子也是个会看眼色的,见了这秀才神情猜他没中,再听他口音不是本地人,半点不怕。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


    读书人虽然金贵,秀才更是被捧着,可那只是一般情况,总有像报子这种有靠山的。


    衙门里的胥吏虽没官职,但与官员熟识,能量不小,就是知县去上任,对这些人也要哄着来,不然政令不易执行。


    一个秀才,他可以和知县对喷,知县不能拿他们怎么样,面对胥吏时却不会放肆。


    毕竟知县任期一到就走,胥吏却是家传,本地关系盘根错节,更是光脚的不怕穿脚的。


    不让着,容易被使绊子。


    就是那两句话:宰相门前六品官;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中年秀才不是长安人,不怕长安胥吏。


    却又因为不是本地人,怕被针对:这些人随便使个混子偷了他的路引盘缠,或者诬陷他偷东西窥女之类的什么事,或者栽赃陷害,总归是麻烦得很。


    他知道,关系不硬的人,当不了乡试的报子,只好熄了火。


    也是个欺软怕硬的。


    大家见没热闹可看,不再围观,气氛恢复过来。


    那报子也不再问人买不买,直接从手里一小沓纸的底下抽一张出来,笑着递给顾思:“顾老爷一看就是人中龙凤,这送您了。小人斗胆,跟您结个善缘,祝您早日高中进士!”


    顾思反是不愿意了,这拿了好像有些赞同对方轻视老师的态度似的,也不想欠一丝人情,正要掏钱,那报子却快速走了,卖起了信息来了。


    李优失笑,劝顾思,也是为他解尴尬:“你拿着吧,他肯定是知道了你的身份,看在孙知府的面子上送你的。”


    顾思恍然,他就说这人看着机敏,怎么就只顾夸他不管老师也是个经魁。


    三人带多福和小童,现在还在衙门人圈外。


    大家都向前挤,他们不好挤进去,顾耕就喊:“让一让,让一让,给两位x新举人让一让。”


    大家一听又看过来,羡慕嫉妒,却都向一旁让了让。


    顾思打算到了前边再看那张中举的纸,就一路跟着挤到榜棚的台下。正站定,就听到鼓乐声已经近在身边了。


    人群让出一条路来,顺着路看过去,只见一片人影中是大轿:鼓乐队在前,兵丁在后。


    等队伍更近,轿子停下,只见轿中主考双手捧着榜文,端坐在八抬大轿之内,慢慢下轿,捧榜讲了一些激励的话,就将榜文贴立在榜棚下的台上。


    有士兵守着,众人近不到前边,就由差役唱名。


    这次是从第一名向前念的,只听对方大声念:“陕省乙酉科乡试第一名:汉中府,西乡县,顾思!”


    第116章


    哪怕已经知道自己中了,但在没有亲耳听到唱名,没有亲眼看到名字之时,顾思都不安心。


    直到这一刻,他才有了真实感,惊喜地大喊:“啊!”


    喊完觉得不合适,但实在兴奋,就不忍了,直接高喊:“啊——太棒了!”


    顾耕也兴奋地拍着手掌喊:“哦哦哦!”


    李优和苏贡生也跟着拍手笑。


    几人激动地鼓掌跳跃,连接下去第二名念什么都没听清。


    他们周围的考生都看向了他们,眼里无比羡慕。


    要不是还要听苏贡生的名次,他们高兴的声音还不得收敛。


    这时唱名的差役已经念完了前四名,又唱:“第五名,汉中府,汉中县,苏羽。”


    “哈哈哈哈哈。”苏贡生高兴地大声笑着,笑得站不稳,顾思连忙笑着扶住他。


    “老师你也中了,太好了!”顾思兴奋道。


    “恭喜恭喜。”顾耕和李优都道起了喜来。


    本来身边一个中了举人,还是个解元,都够让人羡慕的了,没想到同一伙人里又中了一个,这下子可是让人眼红了。


    有人感叹:“师徒俩,太好命了吧?”


    有人当即就阴阳怪气小声说酸话:“师生一起中,这里边莫不是有什么猫腻?”


    顾思不惯着对方,直接指着这个矮小的考生道:“你再说一遍?我现在就拉你去县衙评理。”


    知府不理民事,是以仪仗队里有“回避”牌。而知县理民事,民众有纠纷都是找知县,知县处理了再一层层上报。


    这种事当然可以找学政,是最合适的,不过想来学政现在也忙,没这个时间处理这种小事。


    这位考生看顾思如此硬气,不像是作弊的,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哼唧一声别过了头去。


    顾思还不放过他:“你道歉!”


    “是啊,道歉!”


    “不能一张口就污蔑别人,不然以后传出不好的名声怎么办?”


    “就是啊,你这没考上,眼红别人,也不能给别人沷脏水啊。”


    “你不信别人文采,过后可以看人家《同年录》啊,怎么样到时候再说嘛!”


    四周的考生七嘴八舌地讨伐起了这个矮秀才。


    这秀才被大家说得面色发红,扬起手到头顶作了个揖,小声道:“对不住了。”说完,就挤出人群,要等人散了些再看榜了。


    “谢谢大家。”顾思道谢,人太多,只能侧着身子拱了拱手。


    不禁在心里感叹,这要是放了平时,大家只会看热闹,谁会开口说什么支持的话啊,这一中了举人,群众都热心了起来。


    一个高个精壮的中年汉子用鼻音浓重的不标准官话道:“没事没事,这以后都是同年了!”


    “啊,你也考中了?!那咱们真是有缘啊。”顾思真心回应着。几千人里只选中三十三人,的确是缘分了。


    “差远了差远了,和你不能比,只侥幸中了二十二名。”这汉子嘴上说着不好,脸上却是一脸的得意。


    边说着,边要挤到顾思身边来。


    顾思刚才没机会,趁此快速浏览了一遍中举名单里的姓,里边就只他一个姓顾的,大伯没有考上。


    看完后,他就将纸条装了起来。


    顾耕看了顾思的反应,就知道自己没中,心情很低落。


    这汉子挤过来,和顾思苏贡生一边听着唱名,一边聊着天。


    这精壮的汉子名叫王生,字多命,是陕北的。他问起顾思的字来,顾思只道:“我老师应该已经起好了,只是还未告知我。”


    王生便问起了顾思老师是谁。


    个人信息,以后都会出现在《同年录》上,应该还会排《序齿录》,到时候什么情况都会被写进去。


    顾思知道低调不了,而且这些同年里,关系比他好关系比他大的人多得很,就直接说了。


    王生感叹:“那你很厉害了,我家没什么背景,就一小片牧场。”


    顾思好奇,聊起来,才知道现在陕北那边还没有沙化严重,有草原,王生还会说蒙语。


    再一问,“小”牧场是一片一千七百多亩的牧场。


    看来是个有钱人,也难怪能一直读书了。


    唱名一直在继续,王生的确中了二十二名,他听到自己姓名时,兴奋地唱起了信天游来:“哦~今儿个哦,有喜事哦~喜鹊那个枝头叫哦~”


    拉长的调子别有一番风味,很是好听。


    顾思被这情绪感染,直竖大拇指。


    汉中府另一个中举的果真是楚成礼。


    顾耕这时心情缓了过来,问顾思:“咱们府上中了几个?”


    “四个。”


    “另一个是谁?”


    “刘熹。”顾思应,他就是看到是魏山的好友中了,才没说出来。


    因为魏山是刘熹带到汉中府的,是以顾思身边的人都知道他。


    “啊!”顾耕有些吃惊。


    苏贡生感叹:“也是巧了。”刘熹家有权势,不管是他本身有才学还是通了关节,能过乡试并不意外。


    “咋了?”王生问。


    苏贡生和顾耕李优同时看向了顾思。


    “没啥,就是刘熹的好友魏山跟我有点小过节。以后都是同年了,偶尔犯的一个小问题都不是问题。”顾思笑道。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魏山也中了。


    “说得对!好胸襟!”王生手用力拍了拍顾思的胳膊夸赞。哪怕他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看众人神色也知道不简单。


    苏贡生这时道:“以后都是同年,咱们听到他姓名也别大惊小怪的,平常对待。”


    顾思点头,顾耕李优都记下了。


    唱名到正榜最后一名,果然是魏山。


    唱完副榜,差役就下去了,考生们都想冲上去看榜。


    守榜的兵丁要守三天榜,此时的人手是加派了的,他们围成一个圈,扬声叫:“退后退后,中举的先上前来查看。”


    顾思苏贡生和王生就自报了名次,从兵丁的长矛下弯腰过去。


    在场中了的考生都心急,也不在意兵丁没让路,主要是一让路大家伙都冲进去了,不安全。


    看榜的人多,大都是看热闹的,其实看榜的考生没那么多,从考完到放榜,时间长,很多考生都回了老家,不在这边待了。


    顾思一去就直奔榜首,心咚咚地直跳,真的看到上边是“第一名汉中府西乡县顾思”时,心才终于踏实了,脸上扬起了灿烂的笑容来。


    苦学十一年,终于中举了!


    他笑着击掌。


    旁边的苏贡生也看过自己中了,“哈哈”地大笑着,脸上却流满了眼泪。


    顾思侧过头去看第五名,果然见到上边是“第五名汉中府汉中县苏羽”,便安慰他:“老师,已经中了,还来得及,来得及!”


    苏贡生满脸泪,哭着扶住顾思胳膊,感叹道:“年少轻狂,不知世事艰。老来鬓满霜,榜前哭叹人生。”


    顾思被这话里的辛酸击中,眼睛起了泪意,也流了眼泪。


    他只能掏出帕子劝:“来得及,来得及!人生没有白走的路,失此得彼,总有收获。”


    苏贡生身上不常装帕子,接过帕子擦眼泪,感叹地盯着顾思:“定要遇事三思后行,不可冲动。要常听师长之言,不是经验,就是教训。”


    顾思点头:“我记下了老师,谢谢您。”


    苏贡生擦净了脸,收起了帕子,满脸带笑,又看了榜前的同年。


    大家笑的笑哭的哭唱的唱,都是真情流露。


    两人又去仔细看榜。


    一遍看下来,果然没有顾耕。


    他上次中了副榜,一般不会再中副榜。


    两人下了榜台,与顾耕李优小童多福汇合。


    顾耕在台下看到他们动作,就知道自己没中,失落后也不再问,笑道:“走,去庆祝一下!今儿我请客。”


    “要请那也是我请啊。”顾思笑着说,几人一起去饭菜香的酒楼里吃饭。


    最后也不是顾思请的,他提前付钱时,掌柜不要,笑着看人群里的李优x道:“要请也是让那姓李的请,怎么能让老爷掏钱呢?”


    看来两人认识。


    李优把银子一扔,笑骂道:“我找回亲爹娘,现在姓舒了!”


    “啊!”掌柜的吃了一惊,眼睛在顾思和李优身上转一圈,连道恭喜,又问,“这是……”


    “我外甥,新科顾解元,第一名!”李优骄傲极了地炫耀。


    掌柜倒吸了一口气,吃惊地瞪大了眼:“没想到你还有这福分!”


    而后从柜台里出来,给顾思作揖:“见过顾解元顾老爷。”


    李优在旁边道:“这是新科苏经魁,曾给我外甥授过几年课,有师生情分。”


    掌柜又给苏贡生行礼:“见过苏经魁苏老爷。”


    李优这时才察觉到自己的话不对,好像是让顾思压着了对方,连忙对苏贡生道:“他是势利眼,我是担心他怠慢了您,才说你们情分深。”


    掌柜脸上笑哈哈,心里骂咧咧:你才势利眼。


    而后,几人上了楼上雅间。


    虽是早上,但点了很多好菜。


    菜上得很快,几人吃得开心。


    饭后,掌柜和一个伙计端了个两个盖了红布的盘子进来,让伙计下去,揭开红布,露出盘子里的两百两银子出来。


    掌柜笑道:“不知道有没有荣幸请两位经魁留下墨宝?”


    顾思知道举人来钱快,看着盘子里的四百两银子,还是吃了一惊。


    写一副字两百两银子,比他这几年给人点主司礼之类的加起来还要多!


    李优对两人道:“想写就写,不想写就不写,不用给他面子。”


    顾思看苏贡生,苏贡生道:“也不是不行。”


    李优懂了,直接对掌柜道:“你以后有麻烦,举手之劳可以帮,惹麻烦的事我们是一概不碰。”


    哦,顾思一下懂了,这里大半是拉关系的钱。


    “应该的应该的。到时候不会少了辛苦费。”掌柜笑着应。


    苏贡生见话说得明白,便应了:“笔墨呢?”


    掌柜便带他们去了另一个雅间里,苏贡生就留了很普通的“美味珍馐”,末尾写了几十字的小序。


    掌柜直道“谢谢夸奖”。


    顾思想了想,写了“长安舌尖”四个字,也写了几十字的小序。


    掌柜直道:“写得妙。”


    是真心觉得写得好,“美味珍馐”好听是好听,却有些俗气夸大,“长安舌尖”直接说出了他店里的味道在长安是顶尖的,比前一个更让人信服。


    写完字,苏贡生去上厕所,顾思也跟着去了。


    掌柜逮住机会,连忙问李优:“这啥情况啊?你这侄子有背景?”


    做生意的都是人精,不用说明,就能懂什么意思。一般举人,掌柜可不会给这么多的谢仪。


    李优解释:“我外甥老师是顺天府孙知府,房师是长安府李知府。苏老爷房师是咸阳府邓知府,与孙知府是同年。”


    那报子今天送的名单里,有座师的姓名,他们来时在车上已经看过了。


    掌柜惊讶极了,这座师是本地人,更能帮忙,喜得满脸是笑,又掏了一百两银子出来:“谢谢你给我拉关系,可算是把恩报了。这是你的饭钱我不要了,多的给你外甥。”


    掌柜不方便明面上厚此薄彼,才没多给顾思。


    他话是这么说,其实是埋汰李优,这饭钱就几两银子,李优肯定全给了顾思。


    李优不客气地收了钱。


    吃完饭后,几人都困了,就回家去。


    李优回了家,对着顾思解释:“原是你舅娘生你弟时要命,是这掌柜求的情才请了好大夫。反正不给这家写,可能也有别家求上来,更何况也能赚点银子。”


    李优是了解顾思,知道苏贡生性子,才这样做。


    苏贡生摆了摆手,都一大把年纪了,谁还不知道事情背后的意图?他钱赚了,就代表接受。


    顾思并不介意:“没事没事。”反正到时候不能帮的事他也不会帮。


    李优安了心,笑道:“是舅舅欠你个人情,反正他也不会有什么事,就是拿你们名头唬住那些索钱的痞子。”


    “生意很不好做吗?”顾思问。


    “不好做。”顾耕感叹。


    李优跟着解释:“凡是做生意的,背后都得有些势力,不然做大了也保不住钱财。做小了也有小人缠。”


    “赚钱总是遭人眼红的。”苏贡生应着。他年岁大,见得多了。


    李优和顾耕一起点头。


    舒进早上起得晚,听到动静跑出来,知道顾思中了举人,一跳老高,激动道:“太棒了!哥你真是文曲星下凡!”


    “还是解元哦!”苏贡生想看舒进的反应。


    舒进更是吃惊地瞪圆了眼,尖叫:“啊啊啊,我要去放炮!我要放炮!”


    他马上去准备鞭炮去了。


    车氏刚才听到动静等在三门里,抓到进门的李优就兴奋地问:“真中了?”


    “中了!”李优心里畅快极了。


    车氏愣愣的,喃喃道:“我怎么感觉,这么不真实呢?”


    随后反应过来,失声问:“你的亲外甥是个举人老爷?!你当老爷舅舅了?!”


    “对,还是解元的舅舅哦!”李优握住车氏的手,“以后,没人敢欺负我们了!连我养母在咱们面前也要低一头了。”


    这话听起来有些无情,但实在心酸。


    如果李优从没被养父母爱过,那他在李家亲子出生后就不会体会到巨大的落差。


    那种从掌心宝变成狗都嫌的心酸难过,那些被养父母刻意针对与刁难,在曾经真心爱意的衬托下,爱意更显宝贵,反差更显讽刺。


    车氏听了,想到自己在养婆婆面前能扬眉吐气,喜得直拍手。


    两人出去,和儿子一起放鞭炮。


    放完,顾思他们就去睡觉了。


    李优和车氏在前院里招待来问的那些邻居。


    邻居一个个地对他们羡慕极了,八卦:“你婆母还说你命不好,嫁了个养子,这是她眼拙啊,谁竟能想到,你竟然会是举人老爷的舅娘(舅娘)呢!”


    “对啊对啊,谁能想到呢!”


    “我看你就是个命好的,一举得男,汉子会赚钱,亲戚里还有老爷,不比别人命好几十倍!”


    “对啊,你这好事都在后头等着,会越来越好。”


    “……”


    身为女性,从小到大不得父母公婆重视,一直被贬低的车式,在这一刻,觉得人生得到了升华,变得极为耀眼,一扫多年的压抑,在各种夸赞中变得更加自信。


    顾思他们睡起来后,就有了一件目前最重要的事:写亲供。


    第117章


    乡试的亲供和县试府试院试的亲供大差不差,就是廪保互结亲供单。


    上边有详细的身份报告书,包括考生的姓名年龄身高籍贯,还有父亲祖父曾祖父三代的姓名和存殁。


    写完以后,要向学政提交。


    按规定,是要一个月内写完,不能超过两个月。


    不过他现在人都在长安了,不用从汉中府赶过来,肯定是早早地做了才安心。


    顾耕陪着顾思苏贡生到了衙门里。


    顾思遇到了一些同年,坐在衙门外的墙边玩叶子牌。


    一见顾思他们,就凑上来自报名姓:哪里人,考了个第几。


    然后,邀他们晚上一起去吃饭:“这都是同年了,得好好庆祝一下,人都不好找,只能在这里等了。”


    同年情谊是得培养培养,相互认识一下。


    顾思望着这一伙老中青年,直白问:“去的什么地方?烟花柳巷不去啊!”


    考上举人,很多举人都会去放纵一番,顾思听过,唐朝时中了进士的人,都会去这类地方。


    他直接从源头上掐死。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声音了然日爱日未。


    有一个年轻的,撞了撞顾思的肩,笑道:“你都十四五了,不会还没长大——吧?”


    顾思笑着推了他一把:“小到脚气胃病皮肤病,大到花柳病梅毒尖锐湿疣,我是嫌自己现在生活不得意吗,上赶着去染病?”


    众人一下子安静了,倒不是觉得扫兴,只是一下没听人说过会得这么多病。


    撞肩的这个不信:“怎么会呢?你说得这么可怕,咱们找干净的姑娘。”


    “姑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生病了,你哪里会知道?你买个妾不香吗?反正我不去。”顾思摇头。


    人到中老年会不会被同化他不能保证,他只明白,他现在还是一夫一妻的想法,只想过清静的日子。


    “好好好,服了你了,换地方行了吧。”


    顾思进门去,苏贡生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我越活越回去了,本来还想,以后要是有人送妾,我就收了。看来,我这是飘了哦!我还是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吧x!”苏贡生道。


    其实他也没有这么想,只是听了顾思的话后,发现自己有了这样的意识。


    飘这个字,还是从顾思这里传到学堂里的,苏贡生听了去,用了来。


    顾思斜眼看他。


    秀才贡生从法律上不够资格买妾,但有钱的人,偷偷买妾正常得很。


    苏贡生只有一个妻子,没有别的女性,平时也不胡来,是个过日子的。


    一看顾思的表情,苏贡生就笑着拍了一下顾思的背:“你心里骂啥呢!”


    “你也不看你一把年纪了!不害臊!”顾思拿食指在脸上划了两下。


    “说啥呢!我可是你老师。”


    “我又没拜师,你以后可就是我亲的‘苏兄了!”


    苏贡生哈哈笑,拍着顾思的肩膀:“那以后,还要顾弟多多照顾。”


    “找你的孙解元照顾去。”顾思哼着声,撇头。


    他自然能看出来,苏贡生表面上一视同仁,其实最重视孙守。他很能理解,知道老师的故事的,更能体会到他把希望寄在孙守身上。


    但是怎么说呢,贫嘴的时候,也能拿来开玩笑。


    苏贡生哈哈笑:“看你这小气的样子!”


    两人边笑边聊,到了二堂门口,肃正神色,请人通报。


    安学政正等着在长安的新举人呢,很快见了他们,拿出亲供单子来,直接道:“二十两。”


    考个秀才都要给钱,更何况举人呢。


    前两科,听说五十两八十两的都有,一省举人这里,至少都能收个两千两左右的银子了,像江浙富庶一带,乡试收个三五八千都很正常。


    所以当学政是个肥差,翰林们都抢着当。


    当一次学政,一辈子的正常开销都有了。


    这二十两算是很少的了,算起来乡试也就得个一千多两的银子,安学政是个体恤的。


    顾思掏了钱,正感慨着,就听安学政对苏贡生道:“看在你给两个解元当过老师的份上,给你打个对半,三十两。”


    苏贡生连忙笑着拱手作揖:“谢大宗师认同,学生倍感荣幸。”


    顾思:“……”是他天真了,不是安学政体恤,而是安学政对他收得少。


    也对,这费用本来就是灰色的,皇帝知道是知道,但朝廷禁不了,不追究没事,要是追究起来,你收一千两和收三五千,都是一个样的罪。


    他也连忙作揖,真心道:“谢大宗师体恤,学生甚为激动,感念在心。”


    安学政看顾思是个脑袋灵光的,觉得自己少收的钱没打水漂,对方知道他的善意了,心下欣慰。


    苏贡生很快掏了钱,两人拿了亲供单填写。


    乡试的试卷会送到礼部,到时候亲供要和试卷一起比对笔迹,以防作弊。


    顾思写到曾祖父名字时,想起了三岁时曾祖父没有考上秀才失神的样子,心里又酸又高兴。


    他在心里自语道:曾爷,我中举了,你放心了,顾家以后有我照看,我不会让这个家散了。


    写完以后,他和苏贡生就一起去交证明。


    安学政干脆地在亲供上用了印,收了起来。


    “好了,这亲供,到时会一起送往礼部磨勘kn。”安学政亲和道。


    两人同时轻松下来:试是自己考出来的,亲供单一交,除了意外,后边就不会出问题了,这举人基本稳了。


    要说绝对稳,还要等朝廷发文出来才算。


    苏贡生看出安学政有些迟疑,好似有什么话要说,及时问:“可是哪里有不妥当的?”


    安学政笑了笑,干脆问顾思:“可定亲了?”原本乡试里有少年英才,都是被正副主考官做了媒,当自家婿的。


    但安学政实在是看好顾思,喜欢他,想截胡。


    他也是翰林啊,官职不低。


    顾思有些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行礼道:“谢谢大宗师关心,学生老师,顺天府知府嘱咐我,我的亲事他做主,是以我并不知道老师有没有给我定亲。”


    安学政明白了,挥挥手:“那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顾思两人退出来,就去找人问自己座师。


    知道是一回事,还是得弄清楚,免得弄错了。


    然后要去拜见正副考官。


    今天是不能见了,考官忙完乡试,都忙着洗梳休息,没时间见他们。


    最后弄清楚了,就商量着给座师送什么礼物。


    到了衙门口,就被拉着一起聊天。


    然后,等了一些同年,再不见人来,就给这里的卫兵留了话和地方,晚上一起去吃饭。


    很多考生考完都回了家,他们也就聚集了十二个人。


    有些考生也在长安,不过可能不急着来写亲供,就没有遇到。


    从衙门离开也没散,一起去吃午饭,饭后逛街,再遇到一些没中的考生,一起聊天等。


    晚上吃了饭,大家都熟悉了,就商议着写《同年录》和《序齿录》:“顾兄,你就收集你们汉中府举人的信息吧。”


    “汉中府我来吧,我闲一点。”苏贡生主动揽过事。


    他知道顾思稳重,却不太了解魏山,怕魏山是个嚣张的,要是找刘熹时在那里遇到了魏山,担心两人起冲突。


    大家不知道这里边有点故事,有人就笑道:“一般都是谁名次高谁揽这活儿呢,怎么,你没考上解元不服气啊!”


    大家都熟了,知道这都是玩笑话,苏贡生也笑道:“就是不服气呢,我好歹还教过他几年书呢,那时哪里能想到,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哦!”


    “啊?”大家都好奇地问起来,才知道两人渊源深,都说缘分深,就把这事交给了苏贡生。


    饭后大家聊了很多,又约了明天一起逛青龙寺。


    这考试前,考生去寺里许个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这下中了,就要还愿去。


    李优也在寺里许了愿,顾思就应了。


    等回了家天已经黑了。


    第二天,早早去了寺里后,遇到了林骥。


    他一上来就揽住顾思的肩膀:“可以啊你,竟然中了解元,这可是凭真本事了,真是太厉害!”


    一般就是通关节通到主考那里,他们也不会把这些考生放在前边,以免引人注目,出了事不好解释。


    “林兄好,这下真成兄弟了!”顾思笑。


    “好好好。”林骥应。


    “你也来还愿?”顾思问。


    “对。”


    “那个,我问你一件事,这,今年你不会跑汉中找我要钱吧?我穷得很。”顾思最关心这件事了。


    省城里的这些衙内,可不少,少了这批有那批,不一定人人都卖他老师的面子。


    林骥听了后哈哈大笑:“不会不会,我都中举了,还能再干那不着调的事!”


    你还知道你不着调啊!顾思心道,松了口气:“那感情好,我一会儿请你吃饭。”


    “没我,还有别人啊!”林骥突然来了一句。


    顾思不知道他说真的还是故意的,特意瞪大了眼表示自己吃惊。


    惹得林骥哈哈大笑,拍他的肩膀:“没事没事,放心吧,我给他们通个气儿,让他们别收你的钱,不过,你可能得给他们意思意思一下。”


    “谢谢林兄,这是我拜孙老师为师之前,教我读书的苏举人。”顾思顺便介绍。


    “好你个顾思,我把你当兄弟,你竟然坑我。你先生免不了,最多让他们少收点。”


    “谢谢林兄了!”苏贡生立刻道谢,满脸笑意。


    客籍与本籍的考生不同,不算在陕省的学额里。


    一群人就一起去上了香,出来时,又遇到了三个满面笑意的读书人。


    一个魏山,一个楚成礼,一个魏山好友刘熹。


    楚成礼通过许轻知道顾思和魏山的事,但自己家里的长辈和魏家有来往,他与魏山小时候又认识,不能不来往,一时就有些尴尬。


    顾思上前行礼打招呼:“楚兄好,魏兄好,刘兄好。”


    三人连忙行礼问好。


    魏山见顾思态度好,脸上带笑,心下松了一口气。


    原本他很轻视顾思:年龄小又没靠山,不过就是运气好先认识,又没定亲,他做的事也没什么错处。


    这次榜一发,他知道自己家里人通了关节,自己文采又好,必是过了,就没急着去看榜。


    后来才知道顾思竟然中了解元,怀疑是同姓名,确定是汉中府西乡县的,就死了心。


    再接着,顾思的老师传出去,发现竟然是顺天府知府,比自己父亲官职还高很多,瞬间羞愧了。


    只能安慰自己:家里还有长辈官职比顺天府知府高点。


    现下见顾思没有一朝翻身冷嘲热讽,没有败坏自己名声,心下很是感激。不管两人再没定亲,只要顾思传x出他抢婚的名头,别人不会管事情真相,只会说他人品不行。


    楚成礼见两人都和善,松了口气,热情地搭话,活跃气氛。


    而后,大家一起去吃饭。


    吃完了饭,就谈起了鹿鸣宴。


    鹿鸣宴要等已经回家的那些举人,不是很快就能办的。


    不过找印店刻板,《题名录》《序齿录》这些都能准备起来了。


    下午回了家,顾思才有空给五舅包了个二十两的红包做谢仪,知道包多了也不收,就包了个他能收的。


    五舅果然收了,却拿了一百两出来:“这是昨天早上那老板还我的饭钱,说剩下给你当零花,我收了你的,你也收了我的。”


    顾思懂了,却没要,最后推辞来推辞去,就收了九十两。


    苏贡生给李优包了个十两的红包,这已经算是多的了,但他中举了开心,又是熟人,还得李优照顾,不在乎。


    顾思给家里写了信。


    然后拿了钱去买了礼物,第二天要去拜见座师和房师。


    正副考官是座师,录他的同考官是房师。


    拜见座师时,主考和副考都极为和善,主考笑着道:“可是见着你这少年英才了。”


    顾思连忙谦虚地说“谬赞”,没谈几句,副主考就问:“可定亲了?”


    主考轻咳了一声,副主考心下叫苦:你家姑娘都是老姑娘了,你条件又高,这婚事也不合适啊!难道说的是亲戚家的?


    顾思便说了婚事老师定,副主考便也没再问。


    而后,顾思去拜见自己房师,长安府李知府。


    李知府极为和善,还回了顾思一些笔墨作为回礼。


    第二天,顾思又跟着苏贡生一起去咸阳府拜访苏贡生的房师孙知府。


    孙知府亲切极了,和苏贡生说完话,拉着顾思的手笑:“早看出你文采斐然,没想到竟如此出彩。”


    “是运道好,遇到了好座师。”顾思真诚道。


    孙知府也送了顾思一些吃用的东西。


    这次鹿鸣宴没有急着办,在等各府新举人聚齐,开宴的过程里,顾思的交际都是聚餐、聚会、游玩、认人、记人际关系。


    新科举人的姓名,早已经被总督下令,让负责驿递的提塘官发到各府去。


    过了八月十五,舒颖就在家里等消息,慢慢地着急起来。


    八月底的时候,就问顾名:“你说这都月底了,还没回来,是不是觉得能中才留在长安的?”


    “怎么就中了?他才多大,哪能这么顺利?这是他们在府城里等消息呢。”顾名不觉得顾思能中,安慰她,“苏贡生你也看到了,他那么有才华,都考了很多次了,没考上,顾思怎么可能一次就考中。”


    舒颖心下不服,怎么就不能中了?结果没出来之前,哪能把话说这么死?


    不过她也知道机率很小,只好安慰自己:“也是,是我心急了,怎么也都要考上个三五次。”


    说完,又觉得自己家要钱财没钱财,要人脉只有孙知府那一个,怕是争不过那些书香世家,考一次和考十次怕是没有区别。


    除非才华横溢到亮眼。


    相信儿子优秀不等于盲目自信,舒颖很担心,又问,“我最近听说,有通关节这回事,你懂吗?”


    “什么关节?”顾名一点都不知道。


    舒颖一看他这样子,也不想和他多费口舌,免得争论起来白费功夫还置气,摇头:“算了,你不懂。”


    在等待中,很快,汉中府接到了新举人的消息,知府将消息下发举人所在各县。


    有些府衙里的小吏知道顾家,就带着人,跑过去报喜了。


    敲锣打鼓的一路过去,顾名隔着两条街听见了,以为是最近好日子多,又是谁家成亲,便没在意。


    这一队人走街过巷,最后停在了顾家门口。


    舒颖听到门口有声音,好像有喜事,闲来无事就出门去看热闹,随便猜着是不是顾思中了有人来报喜。


    出了门,就见门口有一个似乎有些眼熟的人上来就作揖:“恭喜顾老爷高中陕省乡试第一名。”


    舒颖只是下意识里知道附近没什么喜事,随便猜的,但并不真的认为顾思能中。


    此时一听,只感觉不能相信,恍恍惚惚似在梦里,喃喃自问:“中了?第一名?”


    第118章


    “中了中了,顾老爷真真是文曲星下凡啊!”衙役连声应着,点头作揖说着吉祥话。


    舒颖这才感觉真实起来,捕捉到又一个关键信息,不置信地问:“真是第一?”


    她人生里,开始时对儿子最大的预期,就是托关系给他在衙门里找个跑腿的差事,或者当个能赚钱的教书先生。


    后来拜了师,预期升高,就是托他老师关系给他补个训导,最后升个教喻,一辈子平顺富足安稳。


    考举人这事,她确实真心期望过,可那也是感觉考了好些年,二三四十岁才能中的样子。


    从没想到一次就能中,还能中解元!


    惊喜冲击着舒颖,让她兴奋地跳了起来,口里胡乱喊着:“啊啊啊!”


    周围早有听到动静围观过来的人,连连说着吉祥话。


    舒颖连忙把一伙人让进家里,她平时也不怎么吃零嘴,也就找到了一些干炒豌豆招待大家。


    衙役拿出一张红纸,挂在了堂屋中间,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写了几行字:


    捷报


    贵府老爷顾讳思高中陕省乡试


    第一名解元


    讳思两个字小一点。


    这并不是陕省学政发的捷报,学政发的捷报,会在“捷报”右上角有一行“京报连登黄甲”的字样。


    这是衙门里的人为了讨好,找人写的。


    不过这也足够让舒颖安心了。


    她这时才想起要把这好消息告诉给家里人,想去找顾名,有邻居已经道:“已经让我家的去找了。”


    又有不相熟的邻居拿了瓜子花生果子过来给舒颖,让她招待人。


    相熟的人找到顾名时,一把抓住他兴奋地道:“顾哥啊,你还干活呢,你娃考上举人了,还是第一名呢!你快回去吧!”


    顾名懵懵的,连手里的东西都掉了,被拉着走了几步,脸上才露出震惊来:“你说真的?”


    “可不是,衙门里都来人了!”来人快速道。


    顾名一点都没有怀疑别人骗他,激动地跳了起来,声音振奋激昂:“哦~我儿子中举了!我儿子中举了,我要当举人爹了!”


    店里的人都跑过来,店主也来了,连忙笑着作揖,请他快回去,还把店里的车马借他用。


    顾名飞快地跑过去驾车回去,抱住舒颖就跳了几下,脸上溢满笑容,快速地问:“说是咱娃考上举人了?真的吗?给家里人说了吗?”


    舒颖心情更加愉悦,笑着指给他:“你看那,衙门都来人了,还没来得及给家里说。”


    顾名抬头看到捷报,两步跑近,傻呵呵看着捷报笑。


    两人正招待客人,不好走开,顾名就使了点钱,让几个邻里跑腿,去给在城里的顾五哥等人报喜。


    他太想把这个好消息报给家里人,一刻也不想等。


    就是舒颖有些迟疑:“他知道了怕是要来要回去,影响学业吧?要不晚点告诉他?”


    “几天不耽搁。”顾名觉得这没有什么。


    几天确实耽搁不大,就是影响了学习习惯,舒颖知道顾名就是这种性子,看他高兴,也没说什么。


    闻讯而来看热闹的人更多。


    等舒颖这条街上的汉子找到顾五哥住的院子,进去找人问顾五哥住的是哪一间屋子时。


    屋子里,顾六伯娘正在很凶地骂顾五哥:“这么好的亲事,你难不成让我跪下求你不成?这可是你亲妹妹!你就这么瞧不起她?!”


    顾五哥面无表情的捏了捏额角,又听母亲骂了几句,不耐烦的再次解释:“人家府试第一,明年必定是中秀才的,少年英才,媒人都踏破门槛了,哪里……”看得上我妹一个村里的姑娘?


    后边的话他忍下没说,说了必定要被骂得更狠。


    顾五哥有自知之明,自己家在村里算是日子好的,但也就七拼八凑勉强够在府里买个小宅子,哪里比得上府里有几个铺子的同窗?


    他同窗曾祖父是举人,虽已过世多年,家里门第眼界却是在的,只会挑门当户对的。


    偏自己这娘贪慕人家家境好有前途,非要自己说媒。


    顾五哥都害臊得很,根本就开不了口。


    “你不试试怎么不行?咱们也是读书人家!你九弟还是秀才呢!”顾六伯娘呛声,为儿子不听话心里堵得难受。


    顾五哥沉默地低头,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叔爷家的堂弟是秀才x,和亲哥是秀才可差远了,人家为啥不找个秀才的女儿娶?要看上一个容貌普通的村姑?


    顾六伯娘看这样子就更来气,口不择言:“还不是你没用!你要是考上了秀才,人家巴不得娶你妹,哪里要我求着人家娶?”


    顾五哥头更低了:我真要考上了秀才,你怕是又看不上人家了,想要更好的。


    门外汉子问清顾五哥住哪个屋子,本来还担心人不在,一看门没上锁,立刻敲门:“是茶园镇顾家村的顾书生住这间屋子吗?”


    屋子里气氛正冷凝,顾六伯娘正要开口骂儿子,听到声音火大地喊:“谁呀?”


    门外的汉子有些意外,大声道:“顾老爷乡试高中第一名,顾老爷他爹差我来给您报喜了。”


    屋里气氛瞬间缓和,两人对看一眼,连忙过去开门。


    门开了,顾六伯娘打头就问:“你说是顾思中举了?十五岁的顾思?”


    顾思年底才过十五岁生辰,顾六伯娘说的是虚岁。


    “呃……”来传话的汉子一下被问住了,他不识字,来时也没听到顾思的名字,更不知道他是几岁。


    “是……是……是他家儿子中的吗?”汉子结巴道,原本只知道顾家中举了,谁中举没多想,想起顾名好像没读书,看年龄应该是他家儿子中了没错。


    两方一沟通,才确信了,顾六伯娘一拍双手,兴奋地向着院子大声喊:“我侄儿中了乡试第一名,第一名啊!我这以后可是举人的婶娘了!”


    顾五哥简直想捂脸,知道这是故意说给租住在这里陪儿子读书的婶子听,连忙拉着顾六伯娘进屋:“咱们看一下要带什么。”


    “带什么啊,直接锁门过去。”顾六伯娘回应着,不忘回头问,“你是走来还是驾车来的?驾车来的话等我们一下。”


    那汉子连声应好,态度亲切得不得了。


    脚一踏进房间,顾六伯娘就去找锁子,脸上带笑,嘴里念叨着:“你看你弟多出息,这一下子就考中了举人,还是个解元,这顾家可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啊!”


    找出锁子,顾六伯娘就往外走,顾五哥边收拾边道:“我九爹九娘他们怕是要回老家,咱们一走回去吧,看看哪里要帮忙。”


    这中秋刚过,顾六伯娘也是刚来府里,原本是不挑好女婿不打算回的,听了这话一想,快速点头,得意道:“我如今还怕找不到好女婿?看哪个眼瞎的敢看不起我?”


    顾五哥只觉头疼,门不当户不对,怎么就成看不起了?说得好像别人多势利一样。


    其实吧,自己这娘才是有点势利的。


    他连忙哄道:“对对对,举人伯娘,快去收拾你的东西吧!”


    顾六伯娘去二院叫了女儿,快速收拾了东西,锁了门,坐着这汉子的无篷骡车,去往顾思家。


    路上,车夫免不了打听顾思的事,顾六伯娘正激动自己能找个好女婿了,讲得唾沫横飞,免不了带了几分夸大。


    他们到的时候,屋里院里都是一群人。


    家里人见面,都是喜气洋洋。


    这里院子里的人也散了些,舒颖就给了衙役一人几十文钱,请大家都散了,锁了门。


    驾了两辆车,还了顾名东家的那一辆,自家坐一辆,向着老家去了。


    顾爷爷正在村子里的路边和几个老汉玩叶子牌,听见车过来,只瞅一眼,看到是顾名驾车,很意外,又转回头看牌了。


    等这局玩完了再回去,感觉好像能赢。


    顾名进村看到一伙玩牌的老汉们,就瞅一眼,看有没有自己爹爹,在看到的第二伙人里发现了顾爷爷,快速地把车停下,飞速跑过去拉人。


    “爹,你还玩啥牌呢,咱娃中举啦!”


    “啥?”顾爷爷迅速回头,立刻将手里的牌扔了,仰头颤声问,“你说真的?”


    “真真的!衙役都来报喜了!还是第一名呢!解元!”顾名不自觉的声音大了些,整个人自豪得很,满面荣光。


    顾爷爷的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眼泪啪嗒啪嗒地向下掉!


    同村一起玩牌的人也反应过来,顾十二爷要输了,快速扔了牌,边惊喜地站起来边不置信地问:“真中举了?第一次考就中了?”


    顾名点头,顾十二爷还是觉得不真实,喃喃道:“我滴个乖乖,文曲星下凡啊!”


    这一伙人都七嘴八舌地感叹起来。


    顾名点完头就去看顾爷爷,有些不解:“爹你咱还哭了?”高兴得流眼泪他能理解,可爹这感觉怎么像是有点难过?


    顾爷爷没理儿子,看到后来一步的舒颖,猛地站起来确认地问:“娃他娘,娃真中了?看到捷报了?”


    舒颖点头,打开手里的红纸笑着递过去:“衙役手写的,不算真捷报,想来他们也不会拿这种事开我们玩笑,应该是真的。”


    顾爷爷接过去,一滴眼泪掉了上去,立刻心疼的拿手去擦,顾名跟着心疼,抱怨着:“爹你小心一点,快别哭了!”


    舒颖推了顾名一把,给公公解围:“爹这是高兴的!”


    “对,高兴,我高兴极了!”顾爷爷高兴地笑着应,笑着笑着却哽咽起来,哽咽着就哭起来。


    一伙人都笑了起来,安慰着,顾六伯娘也跟着安慰。


    顾名大约有些明白了,却还是没懂。


    舒颖只得道:“咱爹以前不是去府里卖吃食嘛,可赚钱了,后来咱娘不愿意,他才回来的。”


    顾名点头:“就是娘没见识嘛,担心这担心哪的。”


    舒颖只好解释:“爹是有主见的,怎么可能在大事上听娘的话?还不是在府城里赚钱招人眼,被人找茬。没背景时,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啊!”


    心里面,舒颖总觉得,顾家的钱财要比表面的多。


    没人告诉她,但顾思曾爷爷去世前后,她从顾思的一些表情和他对钱财的态度里,以及这些年了解到的顾家情况,推算到了一些。


    看家里无波无浪,她公公或许也不知道,因为只有一个人知道的秘密才叫秘密。


    但以公公谨慎周到又细致的性子,他怕是有所猜测吧。因为穿着鞋,做事才有更多顾忌,反而被束住手脚。


    这些只是舒颖的猜测,也不知道有几分真,但是她很能理解顾爷爷情绪失控。


    顾名在府里也干了很长时间活了,见了很多,一听就懂了。


    舒颖继续道:“人生那么长,没背景受过的委屈,何止那么一次?爹是为受过磨难的自己委屈。”


    顾名连忙对顾爷爷道:“爹,以前都过去了,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了,咱们顾家有靠山了!以后你想卖吃的就卖吃的,想卖穿的就卖穿的。”


    顾爷爷难过的情绪已经过去,现在只剩下开心,把捷报递还给舒颖,接过舒颖从顾名口袋里掏出来的手帕,擦着眼泪,笑道:“对,咱们有靠山了!”


    看他情绪好了,这一伙人七嘴八舌地问起了经过来,然后跑到自己家里去报喜。


    顾名他们也回去了,家人知道顾思中了举,都快高兴疯了!


    村里知道顾思中举的人都高兴,迅速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周围认识的人,很快,全村的人基本都知道顾思中了举人,还是个第一名,一个个都比过年还要高兴。


    村里有了举人就有了庇护,在外有面子,内里有底气,收粮收税也不会被多要的过分了。


    “村里上一个举人,还是前朝开国时考的呢,这都几百年了吧。”有那年老的人,跑去凑热闹,知道村里的一些旧事,就和同路的人议论起来。


    这事村里很多人都知道,就是不清楚详情,当即道:“我只知道有这事,也不知道啥时候考上的,也不知道真假,没想到你知道得这么清楚。”


    “听说也是刚建国没人,运气好才考上,在那之后就没人考上举人了。”


    村里人都竖起耳朵听。


    很快,村里很多人都聚在顾家。


    询问的,恭维的,看热闹的,将家里站满了。


    堂屋里,是顾家一门子的人聚在一起。


    顾爷爷笑着敲烟杆,询问顾三爷:“这中了举就要做牌坊了吗?要不我们先去找人联系一下,看用什么材质?”


    “啊?你这是在外边干活多,听了外地人的,说错了吧?咱们这边做的是旗匾啊,有做牌坊的吗?”有人回。


    “做旗匾的多吧?”


    一群人都说了自己知道的消息,在商议事情。


    顾思在长安城里,先等来了一伙衙内拿着捷报来索要钱财。


    林骥真是说话算话,打过招呼,这些人只要了八十两银子,请了一顿饭就完了。


    主要是顾思有个当京官的老师,不然可没这么少。


    就连苏贡生,x也被要了三百多两。


    他感叹:“这还没当上举人了,钱财倒是花出去不少。”


    考上举人,学政把新举人的亲供送到礼部磨勘之后,朝廷的文书下来,才是真正的举人。


    大概就跟高考分数过了分数线,却没拿到大学通知书不算大学生一个样。


    “这很好了,听说以往别的举人都得掏上千两的银子呢。”


    苏贡生被安慰了,感叹:“这科举啊,日见腐败,迟早得烂透了。”


    很快,回老家的新举人大都来了长安,正副主考开始举办“鹿鸣宴”。


    第119章


    鹿鸣宴一般是发榜第二天举办,也有推迟的。


    陕省主考推迟鹿鸣宴,是因为他看上新科举人里三个未婚的,想找一个给自己做女婿。


    儿女婚事,平时父母自己都做主了。


    但陕省这位张主考的女儿太过有主见,若是婚约对象张小姐自己不满意,是怎么都不会同意的。


    而张主考又疼女儿,这些天方方面面地让人去打听顾思刘熹魏山和他们的家庭了。


    然后魏山有喜欢的人已经纳采问名问吉了划掉。


    刘熹人有些高傲,又好似有通房,女儿肯定不喜欢,还在打听真实情况,可能性不大。


    顾思倒是没什么缺点,人又稳重谦和,就是家贫。不过他有一个做顺天府知府的老师,也算合适。


    因为打听这事耽搁了,所幸就等已经回乡的新举人来了长安一起举办鹿鸣宴了。


    鹿鸣宴这天,顾思早早地起床梳洗,一起吃完早饭,李优就叮嘱:“你把那新衣服换上。”


    顾思不想穿,刚要苦着脸做可怜状态,大家都一迭声的“好看”,“就换那件”,他只好去将那件大红的绸衣换上。


    衣服是好看的,穿着也是帅气的,就是……


    一出门,大家一看,红衣黑靴,英俊挺拔,很是亮眼。


    舒进高兴地拍了一下手,道:“好像新郎官,好看!”


    李优伸手打了儿子后背一下,不让他说,训他:“你就没别的词了!”


    就是因为像新郎,顾思才不想穿,他已经能想到到时候会有多少同年调侃他,又会有多少人打听他订婚了没,要给他做媒。


    一个个不得罪人的回话,有些累,没必要。


    苏贡生了解顾思的性子,劝道:“人生新郎易得,解元却求不得,穿得再隆重都是应当。”


    顾思想着也是这个理,大家又都喜欢他这样穿,就没再换。


    李优驾车送顾思和苏贡生一起去巡抚衙门,顾大伯也跟着,他也要参加鹿鸣宴,去跳舞。


    舒进要跟着去抢宴,车氏坐在了车外,也要去凑热闹。


    像鹿鸣宴这种事,全城的人都乐意去看热闹。


    宴会一般在巡抚衙门举行。


    路上,顾思在车里对舒进说:“你不要去抢宴了,宴会上的东西,我带些回来,给你分点。”


    “啊,还可以带回来吗?”舒进吃惊。


    “当然可以了,又不是抢‘上马宴’,我在席上坐着呢,顺手就拿了。”就是可能有的人不好意思拿。


    苏贡生想起自己乡试前吃过舒进父子俩抢的吃食,跟着笑:“我要是拿了吃食,回来给你吃,算是还你上次的。”


    有两个新举人给自己拿东西,舒进心里美滋滋。


    车子到了衙门门口,只见路边停了很多车。


    几人下来,路上见到的人,无论是新科举人还是他们的亲朋仆从,都穿着新衣。


    不是容光焕发,就是喜气洋洋,满面自豪。


    一个个精神头足得很。


    两人进了巡抚衙门,和同年相互打招呼,攀谈。


    主考监临那些内外帘官们陆续到来,大家进入堂内排好队,面向北边,遥遥向京城那边的皇帝行谢恩礼。


    接着就是新举人拜见主考等乡试时的大小官员。


    顾思站最中间,面朝穿着四品云雁补服的主考。


    乡试的主考也没有品级,任主考之前是几品官当主考时还是几品官。


    陕省的主考之前是翰林院侍讲学士,从四品官职。


    四品文官的补子是云雁。


    主考旁边是监临学政等官员。


    顾思左右两边站第二名第三名新举人,再向外站第四五名新举人。


    其他人依次排在五人后边。


    司礼唱道:“一拜。”


    新举人一起对着前边的官员行礼。


    司礼又唱:“二拜。”


    新举人再次行礼。


    司礼继续唱:“三拜。”


    新举人三拜。


    拜完这些,是新举人拜见帘官。


    帘官的顺序是按名次来,从顾思的房师长安府李知府开始。


    顾思拜了李知府,李知府笑着一挥手,就有差役端着盘子上前。


    盘子里放着发给新举人的衣帽顶戴等物。


    顾思接过道谢,李知府趁机说了两句勉励的话。


    然后是第二名亚元拜自己的房师领衣帽等物,一直到兴安府魏山拜自己的房师结束。


    行完礼,宴会正式开始。


    音乐响起,由以前副榜的举人来跳《魁星舞》,唱《小雅》里的《鹿鸣》。


    鹿鸣宴的宴,不是传统意义上吃吃喝喝的宴,或者说,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是真正的宴会,但一千两百多年下来,早就一点点地改掉了。


    桌上都是冷食水果,没有汤水。


    顾思这一桌,他名次高,该是他先动筷,不过苏贡生也在席。


    他便笑着道:“苏经魁,您先请。”


    苏贡生荣升为苏举人,笑了两声,打趣顾思:“顾解元,你先请才对。”


    大家也都知道了两人以前有师生情谊,跟着笑。


    顾思招呼大家一起动筷。


    其实也吃不了几口,桌上的东西,新举人可能会带走一点,剩下的,都是留着给别人“抢宴”用。


    歌舞一结束,等副举人入了席,不一会儿,主考监临等人都起身离席,新举人也准备离席。


    顾思直接打开身上带着的小袋子,把自己面前的碟子里的枣倒进一半,拣了几个硬着的火杮放进去,再拿几块糕点放到碗里,连同筷子一起装进去。


    他是解元,关注他的人不少,有些举人直接盯着他看,心内惊讶。


    新举人都考上举人了,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东西的寓意。


    而且这东西真拿回去给别人吃了,考不考得上举人看的是自己的实力和背景,吃鹿鸣宴上的东西能考中举人,不过是自欺欺人。


    是以没几个人拿。


    苏贡生拍了一下额头,终于懂了顾思昨天问他那句“你带宴上的东西吗”是什么意思了,感情是想给他准备口袋?


    他就知道,以顾思的心性,是能做出这种事的。


    眼看顾思眼睛看了过来,苏贡生注意到主考竟然也站在通往后堂通道那边看过来。


    一向豁达的苏贡生都有些脸皮薄了,急得小声道:“大家都看你呢。”收敛点,没得让人以为你眼皮子浅,连点东西都舍不得。


    自家人知道顾思这是真性情,挺喜欢,但要是被有心人故意乱传出去,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对名声和以后的发展都不好。


    顾思笑了笑,环视一圈,对着大家笑道:“见笑了。我觉得孝顺就是体贴父母的各种心思,我拿一些回家,让我爹娘在亲朋面前去炫耀分享。”


    这话太过直白真实,反倒是让大家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榆林府的王生哈哈大笑,也伸手去拿桌上的瓷碗,笑道:“那我也不装了,我娘可是念叨着,一定让我从宴会上拿东西回家给亲戚吃用呢,这不是不好意思嘛。”


    大家也都跟着笑了,好几个跟着说“我也是”。


    楚成礼跟着笑,往衣袖的口袋里装水果:“好了,有你开头,我也不难为情了。”


    大家都笑着聊了起来,有几个不说话的也默默地拿,没拿东西的很少。


    顾思已经装好了,他没装很多,留其他的给大家。


    这时眼见大家都拿了,桌上剩下的东西很少,他正想要不要叫差役再上一些水果吃食。


    这种宴会,肯定多准备一些东西。


    群众才不在乎最后桌上的东西是什么时候端上来的,只会在乎自己抢没抢得到。


    站在通往后堂处的张主考看这状况,对着旁边的随从道:“再弄一些吃食端上去。”


    衙门里有厨房,采办的人把各种吃食准备得多,还有剩的,很快就能端上来。


    差役应一声,立刻下去了。


    顾思听到了主考的话,对着那边行了一礼,诚恳地道:“多谢老师体恤!”


    张主考笑着摆了摆手:“‘孝顺就是体贴父母的心思’,我们解元这才是真孝子啊!”


    好些帘官都附和着,跟着张x主考离开。


    东西送上桌,已经有举人离席了,顾思也就和苏举人一起离开了。


    这边早有差役过去让门那边的差役迟点放人进来,等顾思他们一走,衙门口的差役一放行,等着的众人一窝蜂地冲了进来,抢起了桌上的东西。


    新举人离席后,去一旁的厢房换上举人官服,戴上花帽,骑着马,以顾思为首,在鼓乐开队下,从巡抚衙门出发,去游街。


    街道两边有好些百姓围观。


    冯秀才站在人群前,手里提着鞭炮,心情愉悦。


    他果然赌对了,有靠山的孩子更容易中举,他以后就是举人的丈人了。


    顾家的婚,真是退对了。


    在利益的影响下,冯秀才原本对于顾家的那一丝歉疚,也烟消云散了。


    人往高处走嘛!


    在冯秀才西边二十多米处,衙门门口,李优一看到顾思骑着马从衙门出来,就放了鞭炮。


    舒进兴奋地直跳着大喊:“恭祝我哥喜中陕省乙酉科第一名!前途无量!”


    四周围观的人特别多,一看到顾思的相貌,都很吃惊,和旁边的人议论纷纷:“新科解元竟然如此年轻,怕是连十七八都没有罢!”


    “你不知道?他才十四呢!”旁边知道的人马上接嘴,聊了起来。


    在热烈的气氛里,冯秀才也看向了乐队后骑在马上的第一名。


    填榜那日,他知道魏山中了举,心下高兴,回去后喝了些酒,醉后着了些凉,第二天发起热来。


    好几天热才退下,人才好转。


    可能是年龄大了,咳嗽一直断断续续不好,吃药效果不大,人只要不出去吹风就影响不大,所幸不治了。


    他生怕魏山被人截胡了去,忙着请魏山给家里写信,请媒人商讨女儿的婚事,也没注意解元是谁,哪个府的。


    只听说解元是顺天府知府的弟子,名师之徒,中解元也不奇怪。


    然后,人慢慢地近了。


    怎么有些眼熟,这……


    在周围喧闹的气氛里,冯秀才呆呆地机械地转动着脖子,目光追随着顾思的马匹而去。


    刚刚那是谁?解元?怎么会是顾家的孩子?


    解元竟然是他们汉中府的吗?


    怎么没有人告诉他?


    难怪魏山也急着订婚,是怕自家又反悔吗?


    冯秀才整个人的脑子都是懵的,心里涌上一股难受的情绪,像是后悔,又像是惋惜,一股说不出的惆怅。


    直到他被旁边的人碰了一下,才回过神。


    咬住了牙,一跺脚。第一又怎样!顺天府弟子的名头定是虚言,没靠山,中了进士想派个好地方都难,他才不后悔!


    顾思根本就没注意到冯秀才,他骑着马,沿着巡抚衙门前的这一条街走到前边大路口,向北向西再向南,最后转回来,回到了巡抚衙门门口。


    还了马,第二名的亚元凑了上来,叫他一起去吃饭。


    “吃什么饭?”顾思问。


    “知道知道,‘烟花柳巷我可不去啊’!”吴亚元故意拉着嗓子,学起了顾思以前说过的话,而后在大家的笑声中道,“知道你是正人君子,咱们去正经地方。”


    “我问的是吃的是菜还是锅子,我不太想吃锅子。”长安城里有好几家吃火锅的店,顾思还没去过,但听说有些举人聚会吃的这个。


    “吃菜吃菜。”吴亚元应道。


    “地方定了没?我有个好去处。”顾思问。


    本来大家大概说好了一个地方,也没最终确定,吴亚元听解元都这么说了,立刻道,“还没定呢,你有好去处可不是巧了。”


    顾思就说了上次李优带他去的那家店里,征询别人的意见。苏举人当然第一个同意了,其他无所谓的举人也都给面子,同意了。


    少数服从多数,最后就定了这家。


    新举人大都是坐车来的,也有坐轿的,没车的也都与相熟的人一起。


    顾思上车前,将带的宴会上东西交给舒进:“看,我带回来的,比你抢回来的多吧?”


    舒进连连点头:“这么多!得吃两三顿了!


    李优一巴掌拍他背上:“你哥就你一个弟弟不成!别人不需要沾这荣耀?你想得倒是美!怎么就这么呆?”


    舒进不好意思地笑:“我一时没想到嘛!”


    顾思已经上了车,招呼他上来:“你挑一个你喜欢的。”


    舒进快速上车,看看这个喜欢,看看那个也喜欢,用的喜欢,吃的也喜欢,都不知道选什么好了。


    路上,顾思和李优沟通了一些事。


    等顾思到了地方,进店里时,李优教育舒进:“这有什么好为难的,直接选碗筷就行了!希望你这辈子有个吃饭的好营生。”


    “我哥说只能选一个。”舒进也觉得爹爹说得好,就是这样一来,不是两个了吗?


    李优有些生气,这儿子平时和他拌嘴时那么厉害,怎么这个时候就不知道动动脑筋?!


    他小声训儿子:“那一套碗筷不是一个吗?”近水楼台先得月嘛,想来这点面子顾思会给他。


    舒进立刻高兴了。


    新举人陆续来了,顾思和苏举人坐一桌,别的人也有眼色,名次靠后的就没凑过来,最后就是前八名坐了他们这一桌。


    其他的人倒是没那么讲究,都是根据熟悉情况混坐的。


    一桌八人,也就坐了四桌。


    李优已经找了掌柜的说话,掌柜的看到顾思竟然带来的新科举人,激动得很。


    因为早有通气,所以菜都准备好了。


    掌柜的过来,先是恭喜大家中举,店里的伙计已经在桌子上了四道菜。


    掌柜的这时说出重点:“这是本店的名菜,敬请各位老爷品尝。各位老爷们能来本店用餐,实在是令本店蓬荜增辉啊!今日免单,请老爷们不要客气,喜欢吃什么尽管点!”


    白得的便宜不拿,有违运势,这优待让大家高兴,气氛一下子火热了起来。


    等道谢声叫好声歇下去,掌柜的又道:“知道各位老爷们都是讲究人,咱们店里给您们的碟碗也是有讲究的。”


    众人看向桌子中间的菜,果然见有两个碟子是八分的,拿开就是个八个扇形的小碟,凑在一起是个环,环中间的小碟上不是点缀着花,就是简单地写着喜字。


    掌柜的又道:“这能分开的菜品都是分开的,不能分开的菜品和汤,都有公筷公勺,不必有忧虑传染疾病。”


    说完后,掌柜就退下了。


    像刘熹魏山这种因讲究不爱聚会吃饭的官家子,倒是很喜欢这个方式。


    但也有那不讲究的,大咧咧的。


    顾思隔壁桌的王生这时就道:“以前吃饭也没见谁家这样啊。这是中了举,我们也变得精贵起来了?吃个饭,还这多讲究。”


    顾思转身回头,对着王生道:“这样很好啊,分餐和用公勺公筷,能避免胃气和疾病的传染,对自己,对家里人身体都好。”


    随后就讲了一些疾病的传播。


    他是专门咨询过大夫的,讲得有理有据,也让一些新举人长了见识。


    在信息流通慢的古代,只有一些世家和少部分人懂得这些,别看这些人都中了举,十个里有九个在餐具上都不讲究。


    顾思成了解元,大家对于他的关注就多了起来,打听过他的一些事,都知道他写过防疫病的册子,不管心里信不信,嘴上都是附和的。


    顾思本来是不想这样显眼的,但出去吃过几次饭,他就有些受不了了。


    后来一想到,现在是大家聚集最多的时候,趁着这个机会,把分餐和用公勺公筷的方法传出去,也能辐射到各地,就这样做了。


    而后招呼大家点菜,让每人至少点一个菜。


    点完后,又上了酒水饮子等,一伙人畅聊着,先是兴奋,后来有人说起中举的艰难,说着说着哽咽了。


    一下子引起了别人的伤心事,各都各说起了自己的委屈。


    连苏举人又说起了自己年少轻狂时发的誓言,讲着自己运气好,要不然再过几年中了举也没有做官的机会,前途被自己毁了。


    说着就哽咽了,哭出声来:“真想回到过去,把犯浑的自己打一顿。”


    大家都安慰他,王生道:“发过誓就发过誓呗,把脸皮一抹装兜里,谁在意你说过这话。”


    “你是没脸没皮,人家苏经魁却是守诺的君子,怎么能比。”


    大家哈哈笑了起来。


    一顿饭后,大家的感情迅速亲近起来。


    掌柜的让人快速撤了杯碗,擦净桌子,上了瓜果点心,这才让人端着一盘银子过来,笑着点头哈腰:“与诸位老爷结个善缘,希望诸位老爷不要推辞。”


    也没谁伸手去拿银x子。


    王生问:“你这不会平白地送我们银子吧?想求啥?让我们给你留字?”这是基本的操作了。


    掌柜的笑容满面:“不强求,不强求!愿意题字的就题,笔墨金贵的不敢勉强。”


    十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


    掌柜的先拿了一锭银子,放到顾思面前的桌子上:“您别嫌弃少。”


    顾思干脆地拿起了银子,装到了口袋里,笑道:“谁还嫌银子多啊,掌柜的破费了。”


    掌柜挨个送到大家面前的桌上,家境一般的都收了,家境好的不想留字的,还在迟疑。


    顾思走到一旁的桌边,大家都围了过去看。


    他想了想,题笔写了个“好运多”。


    苏举人看了,笑道:“这个好,通俗易懂,谁都喜欢。”


    说着,他就接过了笔,在旁边写了个“诸事顺”。


    吴亚元接过笔,写了“家业旺”。


    愿意拿钱的,都在上边题了字,最后也就四个人没写。


    这要是凑齐了,这幅字才更有说头,顾思便拿着笔,对着魏山笑问:“魏兄写吗?”


    楚成礼有些担心,怕魏山不给顾思面子,打圆场:“这压轴的,肯定得在后边了。”


    第120章


    魏山不想十两银子就卖了自己的字。


    不过他心里对顾思到底有一些抱歉,也没从顾思身上感受到恶意和强迫,为了缓和两人的关系,就拿过了笔。


    他想了想,写下了“万事兴”三个字。


    写完后,就把笔递到了朋友刘熹面前。


    情势如此,刘熹就给魏山面子,也写了。


    四个人不写,大家觉得没有什么,可剩两个人没写时,国人的那种从众心理就出来了,再加上气氛好,剩下的两人也就都写了。


    掌柜的乐呵呵的作揖道谢,宝贝的守着字,等墨干。


    顾思他们吃着水果瓜子,喝着果酒聊天,王生问第七名的长安府王举人:“王兄,《同年录》和《序齿录》可印好了?”


    王举人家在长安,对于本地熟,就是托他做的这些。


    《同年录》和《序齿录》早都整理好,去印了。


    只是当时还没有办鹿鸣宴,大家不急着回家,现在事情基本忙完,好多新举人都打算回家,自然要把《同年录》和《序齿录》带回去。


    “早印好了!要不我们去取吧!”王举人回答。


    大家都吃好了,版印店离这里不远,走过去也算是消食了,就一起去了。


    掌柜的看见顾思他们一走,立刻拉了李优过来,给他塞了一百两的银子,说是送给顾思的。


    “多谢你外甥帮忙,不然也集不齐这科所有老爷们的字!”本来这钱掌柜的不打算再给顾思了。


    他每人送十两银子共也要送三百多两,加上先前还给过顾思他们的,生意再好也觉得肉疼。


    不过掌柜的一看这题的字,不只是读书人喜欢,而是任何一个行业的人都喜欢。他觉得一番操作,这字能给自己带来比预期更好的收入,也就大方了。


    主要就是,觉得顾思是个有趣的人,钱花在他身上不会白花,想要进一步结交他。


    李优也没推辞,拿了银子,就驾车跟在顾思他们身后。


    顾思他们去取了印好的册子,有的人打算明天就回老家,大家就约着去赏了景看了戏,吃了送别饭后,又听了曲。


    等顾思和苏举人一起回了家,大约戌末亥初(21点)了。


    洗漱之后,他们商量着后天也回老家。


    这个时候,远在顺天府紫禁城中,皇帝处理了一天的政务,正在休息。


    他身边的大太监在书房外问自己的弟子:“乙览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皇帝晚上十点左右阅览文书学习,被称为“乙夜之览”。


    如今皇帝才登基四年,称得上勤勉,休息完后会读书,最近各省乡试陆续送来的卷子都备着。


    旁边的小徒弟点头:“全都检查过了,我按您吩咐连《乡试录》都备好了,都在老地方放着呢。”


    大太监就亲自端着放着热毛巾的盘子进去,等皇帝喝完水,他上前,奉上毛巾擦手。


    皇帝擦完手后,翻看最近各省送来的《题名录》。


    等看到陕省的《题名录》时,惊讶地道:“一个农家柴门,竟然出了个解元,这可是难得啊!”


    “可不是难得么。”大太监应。


    “也不知道文章做得怎么样。”皇帝问。


    《题名录》上只有姓名籍贯和出身名次等情况,不像《乡试录》上,有详细信息和乡试文章。


    “有《乡试录》。”大太监应一声,立刻在一叠册子里精准的抽出了陕省《乡试录》,恭敬地放到皇帝面前,“这是陕省《乡试录》。”


    皇帝打开一看,更惊讶了:“才十四岁。开国以来也少有这么年少的举人了吧?”


    “是。一般举人二十多,都算年轻有为了。”大太监应着。


    皇帝皱了一下眉,以找茬的认真态度,读起顾思的文章。年龄这么小,就中了举人,莫不是走了关系的?


    读完以后,皇帝笑了,对着身边大太监道:“这解元,名副其实啊。”


    而后又迅速浏览了陕省其他几个举人的文章,没发现问题,就放了心。


    第二天,顾思他们就收拾东西,准备回老家汉中。


    此时汉中府,冯举人已经得知魏山中了举,虽是最后一名,却也高兴极了,顺便问:“府上还中了哪几位?”


    “汉中县这次独占鳌头啊,三个都是汉中县的,只一个是西乡县的,你看。”


    冯举人接过,看到四个人名,吃惊极了,不置信地问:“顾思?他那么小,竟然也中了?”


    “哈哈,人家不只是中,还是解元呢!这可比那些请托递条子考到末尾的强多了!”


    冯举人突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就像被人扇了一巴掌一样。


    “想不到吧?这次竟然把长安比了下去,给我们府在全省长了脸,厉害啊!这怎么就不是我家孩子呢?可真是羡慕死我了!”


    这怎么就不是我家的孩子呢?


    这原本有可能成为我们冯家的女婿。


    冯举人脸色差极了,勉强笑笑,找了个借口走了。


    接着又去找别的人打听了一下顾思,更加郁闷,憋着莫名的气回了家。


    冯伯母看到他阴着个脸,有些惊讶:“谁惹你了?脸拉这么长。”


    冯举人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冯伯母正了神色,认真问:“出了什么事了?”


    冯举人先灌了一杯凉茶,凉意从喉咙划过,他的火气才降了些,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他道:“省里的新科举人名单出来了。”


    冯伯母一愣,小心地问:“魏少爷没中?”不会反是顾家的中了吧?被人骂有眼无珠没什么,就怕弟妹怨恨自家啊。


    冯举人摇了摇头,有些失意:“中是中了,最后一名。”


    冯伯母立刻高兴了起来,舒了口气,喜道:“我就看着他是个有出息的,家境好,侄女儿嫁过去还不是享福的命!这下好了,你弟他们还不得感谢我们。”


    “顾家孩子也中了。”冯举人闷闷道。


    冯母一愣,随后挥了挥手:“就算他也中了,不过是名次高一点,家世什么的还是比不上魏家啊。”


    一说起这个,冯举人无处发泄的怒火就上来了,大声道:“可你能想到,他竟然中了解元吗?!解元啊!即便是请托递条子,也没有这么高的名次啊!顾家孩子是真的有才华!”


    “啊?”冯伯母吃惊地张大了嘴,随后伸手捂住,不置信地问,“名次竟然这么高吗?他科试不是才考了个二等吗?考一等的秀才都难中举人,更不要说考二等了。”


    “我刚才听到消息去打听过了,说是科试时他生病了,才没有考好。”冯举人说起原委,更是郁闷,“结果你猜我听到了什么?”


    “什么?”冯伯母心一突,还有什么更不好的事?


    “说是上一任的孙知府是他老师!”冯举人边说着,边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自己的手发麻地疼起来。


    “啥?孙知府是他老师?怎么可能?!”冯伯母吃惊地问,心里不知怎么有些慌,“不是说是假的吗?不是还托了媒人去问,顾家自己都说不是啊?!”


    “这中间肯定哪里有问题!”冯举人气不顺,握着拳,砰砰砰地捶着桌面,整个人懊恼得很。


    乡试中解元,有好老师,会试更容易中进士。而请托中的举人,会试时,有关系的举人更多,不容易中进士。


    冯伯母只觉得麻烦来了:要是顾思的老师是以前的孙知府,现在又考上了乡试第一,那侄女这婚事简直是不能更好了x。


    现在这门婚事吹了,可别到时候在魏家过得不好,怨起自家来。


    “早知道,当初就不管这事了!现在怕是要惹一身骚。”冯伯母心中后悔起来。


    冯举人比妻子更后悔!


    他心里有一种郁气堵着,难受得很:“就是!魏家不住这里,远在湖南,咱们想要托关系也不方便,要使的力气银子多。而孙知府如今已经是三品,又是熟识,更容易办事。”


    冯伯母这才想到这一层儿,想着要是自己夫君托关系弄个官儿,自家更上一步会更容易,不由惋惜。


    两人又聊了一阵,只能自我安慰。


    冯举人叹口气:“运也,命也!现在重要的是照顾侄女婿的心情,咱们可别在他面前露出什么惋惜的话,让他心生芥蒂。”


    已经失去了好女婿,这一个可得把握好了。


    冯伯母也只能安慰自己:“对,再是最后一名,那也是举人呢,差不到哪里去。”


    两人劝好自己,冯伯母过去弟媳家,找她说话。


    “当初媒人去问顾家,孙知府是不是顾思的老师,顾家说不是,对不对?”冯伯母问。


    冯母敏锐地察觉到了有问题,心微微提起了一点,点头:“是。怎么了?”


    冯伯母一拍手,抱怨起来:“这结亲呢,哪有瞒着对方自家情况的?好事当然是要往外处说,这藏起来,中间怕是有什么问题吧。”


    冯母心下一突,听懂了这话里的意思,有些怔愣地反问:“你是说,顾思真是孙知府的弟子?”


    冯伯母咂了一下嘴:“是有这个传言,不过还不确定。你说这顾家到底是怎么想的啊?还瞒着我们!早知道顾思老师是孙知府,咱们还选什么住外省的。”


    冯母沉默了一下,才笑道:“快别这样说,要是早知道了,孩子不喜欢,怕也成不了。”人不能得陇望蜀,如今在和魏家议亲,哪里能说魏家的不好,表现出后悔来?


    冯伯母松了一口气,笑道:“也对,魏家是自己家世好,孙知府再是顾思老师,那也不是顾家人。”


    “你到底想说啥?”以冯母对嫂子的了解,觉得她重要的话还没说。


    冯伯母看铺垫够了,这才带着点小心道:“那要是顾少爷考中了举人,你也不会后悔吧?”


    冯母心里“咚”的一声震天响,惊的声音都变了调:“啥?”考中举人?顾思一次就中了举?!


    冯母瞬间被后悔击中,要是早知道顾思能中举,她还换什么女婿啊,强按着头也要女儿嫁过去!


    她的脸色一下子白了,声音微弱得很:“是不是魏少爷没中?”


    真要如此,那他们冯家可真的成了一个笑话了!明明是为了找一个好女婿,最后却把真正的好女婿给错过了……


    冯伯母连忙摇手:“没有没有,魏少爷也中举了呢!看我,忘记说这个好消息了!虽是最后一名,也是举人老爷不是?”


    冯母一听这话,大松了一口气,摸着有些发疼的胸口,喜道:“真中了?这真是太好了!你看你说话不一次说完,差点吓死我!”


    “我这不是怕你后悔,怨到我头上嘛!”


    “选择是我们做的,这哪能怪你呢!”冯母知道了自己嫂子的来意,安慰她几句,才想起一件事,问,“那顾九郎是第几?”


    冯伯母沉默了一下,才慢慢地伸出了一根指头来。


    冯母一下还没有明白过来,然后才微微睁大了眼,吃惊得很:“第一?”


    冯伯母慢慢点了点头。


    “第一好,第一能说个好亲事。”冯母喃喃道,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妯娌俩又说了一阵话,冯母已经收拾好心情,去找女儿,笑道:“有好消息了!”


    冯姑娘边抬头边放下绣棚,笑问:“什么好消息?”


    “魏七朗中举了!你嫁过去可就是举人娘子了!”冯母笑容满面地道。


    “真的?”冯姑娘惊喜地站了起来,详细地询问情况,愉快得不得了。


    三人说了一阵话,冯母便开始说重要的事:“那顾家的也中了,名次挺高的。”


    冯姑娘听后很诧异,随后就为顾思高兴:“那真是太好了!我嫁给两情相悦之人,他能娶家世更好的妻子,对他未来更好。”


    冯母跟着道:“大家都奔着好前程去了,比起一方或者两方生了恨,的确是最好的。”


    冯伯母打趣地问:“真的不后悔?”


    冯姑娘摇头:“他就是得了第一,也改变不了他不喜欢我的事实啊。”


    “那就好。人家可是真得了第一呢,魏七郎是最后一名,你可别有什么不得劲儿的。”


    冯母觉得这话不太那么合适,不过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自己女儿。


    冯姑娘意外极了,心里有一些难言的复杂滋味,说不出来的那种感觉。


    冯母这时说重点:“不管他得第几,路都是要往前走的,人也要向前看,管他是更繁华还是会落魄,都与我们无关。”


    冯姑娘点头。


    三人又说了几句,就散了。


    三人看着是想开了,冯姑娘因为追求的是感情,奇怪的心情过了那个劲头就差不多好了。


    冯母追求的是“好女婿”和“女儿好”,而嫁一个有三品官当老师的本地解元,自然要比嫁一个家中有四品亲戚还居住在千里之外的外省、不知家人脾性的举人要好,她反而心中郁闷,一时释怀不了。


    从女儿房间出来,冯母立刻就去找当初的媒婆去了。


    人不在家,等了好一阵,才等到人回来。


    一通询问之下,媒婆细细地想了,不太确定地道:“好似没说孙知府不是顾少爷的老师,但意思就是那个意思,你托我专专去问的,我还以为对方不好意思直接说不是。”


    冯母回家的路上细细想,到家里又想了一阵,大约也明白了顾家为什么误导人了。


    可能那个时候自家已经有想要退婚的意思,顾家那边怕是看出来了,不想要一个势利的亲家,想要婚事更纯粹一点,才没承认。


    要是婚事成了,对于自家来说也是个惊喜;要是出了什么变故,人家也不缺儿媳妇。


    想通了,冯母有些微羞愧,却更加郁闷了。


    京城里,孙知府午间正在休息,得到下人报来的消息,几日来有些烦的心情终于大好,大笑了起来。


    舒三外公在旁边的房间里听见,过来问:“大人什么事这么开心?”


    “大好事,你猜?”孙知府难得地卖了个关子。


    舒家三外公已经与孙知府极为了解了,看他这个样子,感觉这好事与自己有关,想着自家也没啥喜事,再联想到乡试,有些不置信的微微张开了嘴。


    连问出的话都有些失音了:“顾思他真的考中了?”


    孙知府得意地点头:“还是解元哦!”孙子与弟子都中解元,这可是不可多得的荣耀。


    “啥?!”舒家三外公震惊了!若说走关系能中举,那中解元,只看这届陕省主考的性子,这解元必定是凭实力的。


    孙知府欣赏着舒家三外公震惊的神情。


    舒家三外公被这个好消息冲懵了头脑,只惊喜占满面容,傻乐着。


    过了一小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抬手就对着孙知府长揖,微颤着声诚挚道:“多谢大人一路栽培,顾思他才能有今日!”


    说完后,他已经哽咽了,眼里冒出了泪花。


    要说对于顾思中举这件事认知最深刻的,顾舒两家人里要数舒家三外公了。


    顾家舒家知道顾思中举后,一个个都兴奋极了,知道顾家要崛起了,以后是有身份的人了,财富也会暴涨。


    但他们没有哪一个人像舒家三外公一样,在官场这个环境里处了二十几年,对于士与农之间跨越阶层的身份差距有着深刻的体会。


    连顾思本人对于中举这件事的认知都没有他深。


    举人与平民,真的是天与地,能得到的利益与好处不可估量,才让见惯大世面的舒家三外公也激动到颤抖哽咽。


    孙知府连忙扶人起来,笑道:“这下你放心了?”


    舒家三外公哈哈笑道:“放心了,放心了!文昌只能守成,加上顾思看顾,奈果怎么也不会混得差。”


    文昌是舒家三外公的大儿子,人很好,读书天赋一般,舒家三外公把希望寄托在更有天分的孙子身上,却担心自己百年后被人欺负家道中落。


    两人心情好,舒家三外公叫了人去酒楼买好酒好菜,打算中午请孙知府。


    两人坐下喝茶,孙知府咂摸着嘴:“这中了举,婚事的人选就得变了,以前不能高攀的也合适了。”


    “张主x考有女儿吗?”舒家三外公问。


    一般中举的人,大多都年龄大,儿孙都有了。像顾思这种没成亲的,经常一场乡试都找不出来一个,是个香饽饽。


    这种情况下,主考是最容易将自家女儿妹妹内外孙女和亲戚说给对方的。


    舒家三外公这才最先问张主考有没有女儿。


    “有是有,就是年龄有些不合适。”孙知府应着,起身去找了记录的资料出来。


    这张上边是孙知府假设顾思中举后,合适的婚配人家。


    也就挑选出来了三家。


    舒家三外公有印象,一看,果然是大了六岁,皱眉。


    六岁大得有点多啊,顾家那边怕是不乐意。


    舒家三外公问:“张小姐现在还没定亲吗?”二十岁,都是老姑娘了。


    孙知府点头:“张大人比较宠女儿,听说原先是有几个满意的,结果女儿哪个都不满意,最后就没成。”


    舒家三外公想起顾思写给孙知府的信,笑着抱怨:“你说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竟然不想要比自己小的,想要比自己大的。”


    “他说得也很合理,年龄小了,像养孩子,还要照顾对方,生育孩子也危险,年龄大了就好沟通,更稳定更安全。”


    孙知府在心里已经倾向张家,说的话也偏向顾思和张家。


    舒家三外公一琢磨,顾家没家底,真没有什么可挑的,即使是大六岁,张大人和张小姐能看上顾思都是难得的。


    人家说不定根本就看不上顾家,嫌顾家家底薄呢。


    两人谈论了一会儿,孙知府便决定了,对舒家三外公道:“给张家小子送个帖子吧,我明日下值了去拜访一下。”


    舒家三外公答应下来,写了帖子让老王快下值时再送去。


    等帖子送到时,张家主母正在念叨刚回家的女儿:“一天天见得净往外跑,你看看你还有多少好名声?!再这样下去你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谁要嫁出去受婆家的气?!当一辈子老姑娘也好过被人为难搓磨。”张家小姐不客气地反驳回去。


    “现在你住家里可以,以后你弟娶了媳妇,当我们老了做不了主了,你还不是一样不受人待见?!”张夫人真的是苦口婆心了。


    张小姐理直气壮:“所以我才要往外跑赚钱啊,到时候我有钱我怕啥?不待见我我就搬出去住!跟谁稀罕住一起似的!”


    又一次听见这话,张夫人还是难受,生气地骂:“别人家外孙都能打酱油了,你还在这里东家看不上西家看不上,什么时候有个着落啊?”


    “你咋不说别人家女儿生孩子送命,别人家女儿被婆家搓磨到割腕呢?女孩子成亲就是在赌命啊,我小心一点有什么错?”张小姐继续怼回去。


    张夫人知道女儿的话没错,可她也有自己的忧虑,见说不通,故意捂着胸口干嚎:“哎哟,气死我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讨债的啊!”


    知母莫若女,张小姐把最后的耐心用了出来:“行了行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就直说。”


    张夫人立刻变脸,正经的坐好,认真道:“你爹这次去陕省做主考,肯定帮你相看合适的青年才俊,要是新举人,来京会试时,你可得好好地和人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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