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四月份府试时,顾十七叔还前进了两名,考了个第六。
顾九爷一家就更高兴了。
一向吝惜钱财的顾九奶,甚至买了很多干货送了舒颖,还送顾宁一身新衣服。目的很明显,让顾思好好地教顾十七叔。
顾家小姑婆为了让儿子专心读书,每天驾车带着舒表叔来顾思家里,晚上回去。
顾思研读了一些安学政的文章,有些发愁,暗自对舒颖道:“这位安学政,和以前的夏学政,喜欢的文风很不相同,我五哥和我十七叔都是踏实的人,去安学政手下考,有可能不进步反倒是退步,打击信心。但我又不能叫他们不考。”
“已经过了县府试,总要试一试。”舒颖应,问,“那你表叔呢?”
“我表叔倒是比我五哥和十一爹合适一点,不过也悬。”再学两年看看怕是会更好。”
这些话,顾思也没对要考试的三人说,抓紧工夫让他们三人复习。
在紧张的复习中,院试到来了。
送了三人去院试,没了长辈在,顾思也没心情去书院了,自己坐在试院外的茶楼里等消息。
舒表叔在第三排时出来,是三人里第一个出来的,顾思看他神情还好,笑道:“可等得急死我了。”
舒表叔笑着拿扇子给顾思扇风,贫嘴道:“贤侄辛苦了。”
顾思笑起来,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问起了他试题来。
顾思听完后,觉得答得不错。
等了好些时间,顾十七叔和顾五哥才出来了。
顾思看他们神色上没带喜色,就有些担心,一问答卷,写得倒是好,就怕安学政不喜欢。
接下来就是等第一场的成绩了。
两天后成绩出来了,大家早早去蹲案。
顾思的担忧实现了,顾五哥和顾十七叔都落案了,只有舒表叔中了,考了二十一名。
这个名次根本过不了院试,舒表叔很失落,舒家小姑婆心下也失落:还是差一点啊。
不过她也没骂人,而是夸儿子:“这证明你努力学还是有用的,进步很大,再学三年继续考,过的希望就大了。”
舒表叔失落过后,就被这成绩肯定了,觉得自己努力有用,信心大增,人读书的劲头儿也更大了。
这次院试案首姓刘名达,还是个小三元。
刘达出生书香世家,同族里出过本朝宰相,宰相儿孙现在还活着,风头极盛,被无数人羡慕。
是个家世比不得孙守,靠山却比孙守强的十八岁青年。
无数家有女儿的人感叹:“这是最好的良配。”
可一般人家也知道,自家配不上。
第二场的覆试,舒表叔果然没过。
顾家人也知道了顾五哥和顾十七叔都没过,很失落。
顾九奶坚持让顾十七叔回来,嫌在府城里费银子。
米面家里倒是能给,可其他地方也花钱啊。
顾十三叔读书已经不成,顾九爷怕小儿子这书一不读,成绩就一直不上不下考不中,以顾九奶短视的性子,觉得读书花钱还没用不让再读,那前边花的钱全白花了。
他拗不过顾九奶,就骗她说,给顾十七叔在府城里找了工,边读书边做工,才让顾十七叔能在府城里继续念书。
这生活费自然是他偷偷出,还要防着让家里人知道,难做得很。
顾六伯娘就顾五哥一个儿子,且花钱大手大脚,还是让他在府城念。
顾思自觉这一年多读书成绩有进步,这次岁试,果然他考了个一等。
后边日子,主要还是学习了。
整体上,这一年是学习的一年。
过年的时候,顾六伯娘来问顾思:“你看你哥这次还能下场吗?”
顾五哥文章写得更好了,但与最顶层的那些人来比,还是差了点,县府试能过,院试不行。
再下场,大半凭的是运气。
可是每次下场,花的都是银子。
说不考吧,六伯娘肯定会说顾思舍不得公费里那些银子;说考吧,又有些不值当。
“我哥去年说,他觉得自己学识还差点,想再学两年再看。”顾思把顾五哥的看法拿过来。
顾六伯娘也知道,但是:“你哥那是学你呢,可你聪慧,少考一两次都行,他却不能错过机会啊,我可听说了,院试越年轻越容易中。”
顾思想了想,道:“我再问问我五哥,跟我六伯商量一下,看他怎么说。”
顾六伯娘这才走了,叫了父子俩过来。
顾思问过顾五哥,他还是摇头:“至少再等两年,我觉得院试有些把准了再去。要是觉得不行的话,再等下一届学政。”
顾思点头,看向顾六伯。
顾六伯就懂了,也愿意相信顾思的判断:“那就再学两年吧,我回去给你六娘解释一下,劝劝她,别急。”
顾六伯娘听了却有些不死心,还跑去问了顾耕,顾耕同样的说法,顾六伯娘这才死心了。
她叹着气对顾五嫂道:“也是你弟这次中了秀才,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你看你九娘日子多滋润,快四十的人了,一点也不显老,穿得鲜嫩点,化个妆,出去说是谁家新娶的媳妇也都有人信。”
顾五嫂知道婆婆这是羡慕,心里道:我九娘看着年轻漂亮,那是人家跟了亲娘,脸显小也不太显年龄。你这是长得一般脸不显小,自然看着就老了。
她点头:“九娘显年轻,确实跟日子过得滋润有关。”这也是事实。
顾九奶这边,还以为顾十七叔半工半读,也决定让顾十七叔再学几x年,最好再学五年再去,一次考过,不然一次次的,得费多少银子啊。
公家钱也是有个数的,且公公在世时说过,每人考三次童试是免费的,再多就要自己掏钱了。
舒家小姑婆也来问了,顾思对于表叔就很迟疑:“我叔这性子,还是先学一年,明年急了再去考,过了县府试,增加了自信,再努力考院试。”
舒家小姑婆一听,就是这个道理,连连点头。
院试过后,顾思把重心放到了学习上。再次用功起来。
其他人各自做自己的事。
顾思已经满十三岁,虚岁十四五了。
舒颖开始找舒家三外婆、找舒家小姑婆、找顾茜、找舒家表姐、找各种熟识的人,让人注意着,帮她打听哪家有合适的女儿,大家都高兴的应下来。
七月科试时,顾思又生病了,发烧进考场。
第一场过后,顾茜就知道了,大着肚子带着孩子提着礼物来看望他,许母陪着。
这几年顾茜日子过得极为顺心,前几年人竟然还长高了一些,皮肤也白了。
吃得好,人也胖了很多。她以前瘦,现在胖了并不难看,只是有些微的丰腴,加之精神好,眼睛又黑又有灵性,整个人变得好看了很多。
他们来得早,有许母这个长辈在,顾思要来问候一下。
许母担心得很:“怎么就病了?我给你在庙里求了平安符。”
顾思见她们神色间有些担心的样子,笑着接过,道谢并安慰:“伯母费心了,我就是前两天下雨,可能受了凉,没事。”
舒颖也在一旁说顾思贪凉。
许母见顾思没怪他们,放了心。
舒颖问起顾茜的肚子几个月了,还有日常生活,顾思就出了厅堂。
他生病这事,实在是怪不了别人。
随着年龄增加,顾思人开始发育,可能是受雄性激素的影响,人变得有些急躁。
夏天天热,男性火气大,他那几天贪凉,入夏后,吃过几次冷饮子,发觉没事,也就几天吃一次。
可能是连续两个多月吃多了凉的,打破了身体的阴阳平衡;也或者是夜夜睡觉光着肚子受了凉;又可能是快秋天了天气突变,总之生病了。
反正也算是倒霉,但他自己知道这事是自己的原因。
试卷没答好,顾思自己不满意,最终成绩出来时,只考了个二等。
二等也算不错,顾思没有不满意,继续学习。
这一年,顾思整体还是学习,学问上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书院老师,基本上能得到解答。
实在不行,也能写信给老师,与孙守的来信也不少,可以讨论学问。
顾名就是上工赚钱,舒颖就是养女儿,写话本,相看媳妇。
写话本这事,自从顾思发现娘亲看话本后,就会买一些话本给她看。
舒颖见儿子不反对她看“一些不上台面的书”还支持,就肆无忌惮起来,不再偷偷地看了,不是买一些,就是去书肆借一些来看。
反正她儿子是秀才,家里不缺钱,人生也没有什么愁的事,不需要拼命生活,闲时间多得很。
日子悠闲自在了,就容易无聊。
有一次她抱怨话本都是一个路子,不好看。
顾思便道:“那娘亲想看什么样的?”
舒颖想了一下:“说不上来,虽然讲的是不同样的故事,但好像又有些像。”
“那既然你不满意,为什么不自己写话本呢?”
舒颖吃惊极了,伸食指指着自己:“我?我能写话本?我成吗?”
“别人都能,你怎么不能了?肯定成啊!”顾思给予肯定,“八百年前易安居士都能在一群男词人中杀出一片天地,留名后世,你写个话本算什么啊?”
舒颖的思想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超前了,可也受时代所限,很多地方意识不到。
听了顾思的话,觉得对啊,她自己也可以写啊。
于是,舒颖就开始写起了话本来。
不过兴头过后,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个月写不了几千字。
舒颖主要的事还是给顾思找媳妇。
在汉中府找来找去,倒是找了她觉得合适的,不过按顾思的要求来说,最合适的,反倒是以前有点意思的冯家女。
冯家疼女儿,一直想找个好的,眼光就高了些,现在还没定下。
冯母也瞅了几家儿郎,但都不满意。
十六七八的儿郎里,满汉中府,家世极高的冯家够不上。够得上的,最出色的儿郎还真就只有顾思一个了。
九岁的秀才,岁试一等,科试生病都能考个二等,再没有比这个学识更好的了。
冯母看舒颖脾气好,也动了点心思,就让冯秀才再去打听顾家。
其实之前都已经打听过了,对于顾家的人品他们也放心。
不过儿女婚事,当然得注意一点。
这一打听,这才发现举人许轻与他家还是亲戚关系,并且关系亲厚,逢年过节都来往。
冯家本来就觉得顾思合适,再一看他们有许轻和舒家三外公这个靠山,心动极了,主动得很。
两家接触的就多了。
舒颖将这事说给顾思,顾思见到年轻女眷的机会并不多,对于冯姑娘印象也好,觉得还是再看一眼的好。
九月九重阳节登高,两家相约山上寺庙。
也就家长陪着一起登高拜佛,也没说两句话。
冯姑娘一如既往的沉静,身上一股书香气,气质与一般的姑娘很是不同。
过后,舒颖问顾思意思:“你觉得怎么样?”
顾思想了想,要是现在不定,到时候老师给他指个姑娘,什么性子也不知道,也不好拒绝。
妻家大,的确能在仕途上更有帮助,可官场尔虞我诈,关系盘根错节,这既是助力,有时也会是阻力。
考虑着自己野心不大,考个举人当个主簿训导也行,日子清静自己喜欢最重要,就点头:“挺好的,你看吧。”
舒颖高兴地笑了,其实她也很喜欢冯姑娘。
冯母过后也问过女儿。
四年不见,顾思已经一米七二,相貌长开,整个人俊美风雅,气质沉稳,与四年前的小孩样大不相同,也与一般的毛头小子不同。
冯姑娘很不好意思。
冯母见女儿终于有个看上眼的了,大松一口气,笑话起她来:“知道害羞了。”
两家都有意思,就有了进一步接触的打算。
不过婚事嘛,有意思到成亲,一般都得一两年才能成。
舒颖不急,多多相处了解三个月后,问过顾名的意思,顾名了解过冯家,同意了。
舒颖又去问顾思的意思。
顾思原本不想这么急,但晚上做梦,他一夜之间长大了,身体开始有些躁动。
他终于明白,人的思想,会受身体,尤其是激素的影响。
他还是成年人思想,怕是等不了八九年再成亲。也不是等不了,而是没必要为难自己又让女方不安心,就很干脆地点了头。
等一切程序走下来,至少得个一两年。
顾思便叮嘱:“要先告诉冯家,我十八以后才成婚,先问他们愿意不愿意等。”
成婚晚对女方好一点,但冯姑娘毕竟比她大三岁,在世人看来,还是年龄太大了。
“那人家姑娘都二十一了,会被人笑话。你十六以后成亲不行吗?你可以先娶回来,少行房啊。”因为顾思,舒颖多少有些受他影响,说这话时,也没多扭捏。
“可以先定,但早成亲不行,最多十七才能成亲。”顾思考虑到成亲太晚的确对女方影响不好,退了一步。
舒颖表示知道,让媒人去与冯家商量,冯家听说早定晚结,见顾家心是诚的,就同意了。
于是,顾家决定去提亲。
年前倒是有好日子,可顾思小,舒颖一直不急他婚事,彩礼什么的都没准备好,对于婚事了解得也不多。
她成亲时,都是家里人准备,她没记下多少,且早都忘记了。
一些细的礼节,都要找人问,免得在女方那里失了礼数。
于是,找了个年后的好日子。
顾思过了十四岁生日。
过年后,二月,舒颖请媒人提了亲。提亲是六礼中的纳采。
两家之前都商量好,提亲自然就成了,然后就是换庚帖,合八字。这是六礼中的问名。
两人八字挺合的,两家都很高兴。
接下来就是算吉日,谈彩礼嫁妆。这是六礼中的纳吉。
说起来简单,到这时,已经五月底了。
这还是冯家担心万一顾思今科中了举,被人抢了,催媒人催出来的速度。
顾思准备去考乡试了。
定亲交彩礼选的好日子在六月底,冯家也不嫌顾思不在,极体谅。
一切都很顺利,就等时间到了,定亲交彩礼。定亲交彩礼就是纳征,过后就是算结婚日子,结婚x,这两个叫请期、亲迎。
可惜的是,事有变故。
从汉中府出去落户山东的刘姓官员,亲侄孙回长安乡试,顺路回汉中府老家看一看,祭一下祖。
官员只是自己落户山东,弟弟并未落户只是居住在山东。
这本是很平常的事,可他带回了一个同样要去乡试的同窗,籍贯隔壁兴安府的魏山。
魏山在街上,对和娘亲一起去置办嫁妆的冯姑娘一见钟情,立刻请了个举人去冯家提亲。
冯秀才惊呆了,没想到女儿要定亲了还有条件比顾家还好的人上门提亲,立刻拒了:“我儿马上要交礼了。”
媒人拿了钱,舌烂莲花:“你这又没定亲,回绝了也没事。魏少爷父亲是同进士,自己岁试科试一等,是公认的五经魁,相貌英俊风流,比那……你们定的哪家?”
“顾家……”
“比那无名的顾家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冯秀才有些不高兴:“以前孙知府手下的钱谷师爷,是顾少爷的外公,姐夫还是许举人,哪里无名了?”
“呃……”这举人意外,不过还是道,“那比魏公子也差得多了。”
冯秀才生气地把人赶走,媒人又去找他哥冯举人。
冯举人正想弄个小官,有官员帮忙最好不过,就去劝冯秀才:“嫁女儿当然是嫁得好,才对你最有帮助啊,而且孩子也过得好。”
冯秀心里是不愿意退婚的:“可要定亲了,现在退亲,没这么做事的。”
“你真要定了我也不说什么了,这不是还没定吗?没定亲怎么能算退亲?婚事黄在定亲前任何一步,都正常。”
冯秀才被劝得多了,也觉得魏山条件好。
不过他也不可能真退了婚去,只在心里暗叹自己女儿运道不是最佳,对着冯举人道:“这没等来他,可见是没缘分,还是与顾家更有缘一点。”
冯举人见劝不动,心里出了馊主意,把魏山请自己家里来,叫媳妇请了冯姑娘过来自己家看绣样,让两人来了个巧遇。
魏山逮到机会,就对冯姑娘一阵表白,现场作诗将她一阵夸。
冯姑娘羞愤得气红了脸,生气得跑掉了,把这事告诉了父母。
冯秀才冯母自然很生气,找冯举人去理论。
第102章
这一去,两人见到了还在冯举人家里没走的魏山,心里有些吃惊。
魏山长得风流倜傥,气度翩翩,一派大家公子的风范。
说实话,仪表气度在同龄人里是最佳,比起他们县里的楚成礼还要耀眼一点。
魏山向着两人行礼,在两人冷着的脸色里,诚恳地表达了自己认真求娶的心思,并表示自己婚事,父母听他的意见,并拿出了证据。
证据是两封父母写给在长安好友的信,信里让对方帮着魏山找对象,不论家世,只要魏山喜欢就成。
冯秀才没说什么,沉默着回了自己家。
回了家,冯秀才忍不住道:“原以为他心血来潮,做不得主,没想到竟是能做主自己婚事。”
冯母也没想到这点,点头:“这魏公子的气度,比顾家的也要好些。”
冯秀才想了想,摇了摇头:“他只是家世好,看起来贵气一些。论沉着稳重,还是顾家的胜出很多。各有千秋,不能相比。”
冯母点头:“顾家的的确老成,不比魏公子意气风发。”
夫妻俩相视一眼,不由苦笑。
老成稳重本来就是夫妻俩看重顾思的优点,但有了魏山相比,又觉得他没了少年人的活泛气。
冯母叹了口气:“算了,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了,顾家在西乡,离咱们家这么近,且看着是要住在城里了,娃嫁得近了才不会受婆家欺负。”
冯秀才沉默着不出声,冯母催他:“你说句话呀。”
冯秀才已经有些意动了,觉得退顾家的亲不好才没说退亲的话,这时只好道:“魏家家世好,太过高嫁,的确不好。”
冯母心里有些遗憾,冯秀才就有些扼腕了,但两人也没说退婚的事。
这时,冯姑娘闻声过来了,冯秀才忍不住说了魏山可以做主自己婚事,问她:“你觉得哪个好?”
冯姑娘听说魏山竟然可以做主自己的婚事,咬了咬下唇:“顾少爷的性子,对谁来说都是良配。”
她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没有说。
冯母看到冯姑娘红着脸,低着头有些躲避的眼神,心里惊了一下。
对于顾思,女儿只是看上了,对于魏山,怕是动了春心。
这一下子让冯母为难起来,烦躁极了,挥了挥:“你先回你屋里去。”
冯举人了解冯秀才,见夫妻俩有一点意动,立刻又派了媳妇过来说服两人。
冯夫人过来,先找冯姑娘,说明高嫁的好处,又说明嫁给喜欢自己的人比嫁给一个不那么喜欢自己的人更好。
冯姑娘心里乱了。
顾思与顾家极好极好,嫁过去就是安稳日子。但是她现在才发现,她对顾思只是满意喜欢,却没有心动的那种感觉。
可要选魏家,太过危险:魏家远在湖南居住,不知魏家父母性情,对于魏公子也不了解,以后要是过得不好,全要自己受着。
而且,和顾家说得好好的,突然不谈了,于道义上不好。别人只会说冯家嫌贫爱富,不会考量里边有没有她的真心,于自己和家里人的名声都不好。
“你自己好好想想,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事要早作决定。”冯夫人临走时道。
她劝了冯姑娘,又去劝冯母和冯秀才,劝得两人懊恼得很,只觉不该过早与顾家说好,但也没松口说要考虑退婚的事。
冯举人又派人去打听顾思和顾家的事,要是顾家和顾思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也能更好地说服弟弟一家。
冯姑娘考虑了一个晚上,鼓起勇气对母亲说:“我其实,更喜欢魏公子。”
冯母头疼极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冯姑娘心里也煎熬得很,觉得自己做了次坏人,很愧疚:“我知道,我在赌,赌赢了不会得到多少好东西,赌输了很惨。”
冯母听女儿明白得很,纠结了,把这事给冯秀才一说,冯秀才开始生了退婚的念头。
这边冯举人派出去的人一打听,没听到顾思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却从某个酒楼的伙计那里,听到顾思拜了孙知府为师的事。
冯举人吃了一惊,这顾思真要是拜了孙知府为师,那侄女与顾家结亲,可要比与魏家结亲还要好一点了。
魏山家里有高官,是个四品,可他父亲只是个知县,顾思的老师,可是三品官员呢!
他立刻去问冯秀才,冯秀才意外极了:“没听说啊?应该不会吧,一点风声都没有,要是真的,顾家应该会说啊。”
冯举人一听,也觉得是这个道理,还是再去打听一下。
这一打听,就打听到了舒秩夫子的头上。
舒秩的夫子摇头:“奈果好似说过那话。不过小孩子嘛,说个大话是常有的事,后来也没有听说顾家大办宴席的事,应该是假的。”
冯举人听了,想了想的确是没听过顾家办什么宴席,也觉得是舒秩那孩子骗人,或许孙知府开始时有那么个意思,小孩子就当了真,而最后事却没有成。
冯举人回去将这事说了,冯秀才一听,也觉得不对:“这真要拜了孙知府为师,顾家应该露个口风出来,也没见他们家里有什么这样的意思,应该没有。”
两人也想着是不是顾家低调,不过想着这种事要是落到自己家孩子身上,肯定藏不住,且周围人知道的肯定不少,就把这个猜测否定了。
冯秀才考虑了一阵子,整个人纠结得不行。
你说应了魏山吧,顾思的确不错,家风也好,女儿嫁过去也不怎么受苦;不应吧,女儿与魏山才是年龄相当,又情意相合,而看顾家的意思两人成婚至少得过三年,万一中间出了个变故,再谈就没有合适的人了,那就真是耽搁女儿了。
冯母也急得很,不知道要怎么选。
这个时候,舒颖请的媒人来问交礼的事,冯秀才连忙叮嘱她:“问一下孙知府的事。”
冯母接待了人,聊了两句,就问起这事。
媒人诧异极了:“没听说拜孙知府为师啊,你这事,还不如直接问顾家呢。”
冯母笑道:“才听别人这样说,好奇一下。”
媒人便问起:“顾家想问,交礼的话,你们这边大概来多少人x,他们好订席位。”
冯母本来都算好了这边多少人,这下子有些迟疑了,先推脱着:“这有些亲戚还没决定好去不去,我再问问,让顾家再等两天。”
媒人回了话,倒没说冯家问顾思有没有拜孙知府为师的事。她自觉消息灵通,真有这种事顾家不可能藏着不说,便以为冯家是听了小孩子的话,妄想有个好亲家。
舒颖有些奇怪:“上次不是说了大概来三四桌吗?这么小的事,这么些天还没弄清楚?”
媒人在冯家白跑一趟也不太高兴,跟着点头,随后就道谢离开。
舒颖送她出去,上车时,媒人又觉得不妥,顺口问了一句:“我听冯家说,顾少爷拜了以前的孙知府为老师?”
这种事本来不应该瞒,但舒颖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心思电转,在说与不说之间纠结。
结亲结的也是家世背景,本应该说出来,可到交礼这一步,冯家要是看上别家嫌顾家背景小或者别的什么事出妖蛾子,这亲不结也罢。
她并没有点头,笑着反问:“要是你家有这好事,你们会忍住不说吗?”
媒人笑了:“忍不住,忍不住。”
等媒人一走,舒颖总觉得不对,把府里自家的亲朋里走了一趟,托他们打听冯家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冯母又让冯夫人去媒人家问孙知府的事,回来后对冯举人道:“媒人说,顾家说没有,那肯定就没有了。”
冯母知道了以后,想来想去,才做了决定,对冯秀才说:“女儿喜欢,那抓住眼前的富贵就要紧了,魏山科试一等,家里又有关系,这次怕是会中举。我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孩子过得好才是真的好。”
冯秀才听懂了这话里的意思,问:“那你的意思是退了顾家的婚事?”
“什么叫退了顾家的婚事,大礼还没有交,就不算说定,没成肯定是两人‘八字不合’。”冯母把借口都想好了。
这也是冯秀才纠结的地方,这要是顾家和冯家过了大礼,那他就是再眼馋魏山,那也只能后悔自家没那个运道,可这大礼没过,就给了他后悔的余地。
冯秀才烦躁地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
冯母对他道:“你到底在烦什么,说来听听。”她不是猜不出来,而是这样的问话对于她更好。
冯秀才考虑了一阵,才道:“应了魏家,怕人骂我见利忘义;不应魏家,又怕错过啊!你说这魏家怎么不回来早点,他要是回来早了,两家早认识了,我也不用考虑顾家了。”
冯母叹口气,其实就是人贪心不足,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顾思这准女婿真的挺好的,哪想着有更好的选择了他们家。
夫妻俩都烦得很,一面觉得人要守信,一面觉得为了孩子承受点流言也没什么。
偏冯姑娘又想了一通,在旁边加火,对父母道:“顾家的确很好,可他实岁才十四,还没长大,是个孩子,根本就不会照顾人。”
说着,冯姑娘就有些心虚。她见过顾思,自然知道顾思是个极为稳重的人,没有很多十七八的小子的那种浮躁,是个极好的成婚对象。
她也是见过一些人的,最后家里能与顾家定下来,那也是满意顾思的。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顾思年龄小还没有开窍,他看她时的眼神,从来没有过一丝的爱慕与羞涩,从来没有。
冯姑娘以前不觉得这个有什么,甚至还觉得这样挺好的。
可是自她见过魏山,望到过他眼里炙热的感情,她心一下子就乱了,才觉得成婚这种事,还是两情相悦更加好。
冯母叹口气,知道自家有些偏心了。
冯姑娘隐晦地央求冯母:“娘,我知道顾家没有什么不对不好,是我不好,到过大礼时才觉得我们不合适,你去给爹爹说一说,求他心疼一下我。”
冯母又叹气,觉得自己家要对不起顾家了,又去问冯秀才。
最后冯家人商量了一下,找来冯举人老师询问了魏山,在魏山给出了一大串的保证后,一致决定,拒绝顾思,选魏山。
不过决定做下来,他们又不好意思主动去说明。
舒颖这边没让人问出什么来,就请媒人再去问席数,确定过大礼的日子。
冯母推脱着,说:“又请了个人算,说是八字不合,等再找人算算。”
媒人觉得不对,再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也没有问出来,皱着眉,拿了银子,最后只好这样回了顾家。
舒颖听了以后就觉得这事不对,八字早都合好了,没问题才商量彩礼这些事,都要定日子过大礼了,这个时候说什么八字不合。
舒颖气得很:“八字不合?八字不合早干什么去了,现在彩礼都准备好了只等过礼了现在来给我说八字不合!”
媒人也觉得不对,只好赔笑:“也没说八字不合,只说要再算。”
舒颖让媒人等一下,去找顾思,想和他商量,又怕婚事真不成了,影响他心情影响他乡试,为难得很。
顾思最近要去长安了,没去书院,见舒颖有事,一问,舒颖才把事说了:“我上次就觉得不对,你看,果然出事了。”
顾思考虑一下,便道:“怕是哪里觉得不合适,又不想定亲了,要不就算了。”
舒颖有些不甘心,对着顾思时带着点责怪语气:“事情还没有弄明白呢,怎么能说不谈就不谈?不管怎么样,都得先看一下冯家什么情况再说啊。”
她选个冯家容易吗她?好姑娘是那么好找的?就算有什么小问题,嫁过来,还不是会好好过日子?
“什么事冯家也不说,也不想和咱们沟通,只找借口,这什么情况怕是也不好打听。无论如何,这强扭的瓜不甜,咱们还能按着他家的头和我成亲不成?”
舒颖也觉得是这个理,就是觉得顾思这个决定太轻率了。
顾思安慰她:“娘,你放心,我还能找不到媳妇不成?别说我们还没有定亲,就算是定了亲被退了婚,我一样也是吃香的。”
舒颖自然不愁儿媳妇,她愁的是顾思的眼光太高,她难挑啊。可要叫她让儿子把眼光放低一点,她也不想委屈儿子。
顾思并不觉得冯家可能反悔了有什么不好的,现代结了婚还能离呢,说亲肯定要找一个相互满意的。
他怕舒颖生气,继续安慰她:“放心吧,这汉中府找不到更好,我去长安城里找,到时候说不得找到的比冯家姑娘更好,你说对不对?再说,万一我要是考中了举人,到时候能说的亲事就要比冯家好太多了,这婚事没了说不得也是件好事,福祸相依嘛。”
舒颖这才被劝了下来,应了下去。
她拿了庚帖,去对媒人说:“婚姻是大事,勉强不得,你去对冯家说,要是觉得哪里不合适,这婚事作罢也行,顾家不会怪他们,也不会传出对他家不好的话来。”
媒人把顾思和顾家的态度转了过去,冯母一听,感觉到顾家的好,愧疚就涌上心头。
愧疚的同时,突然间又有很大的担忧,退了和顾家的婚事,选魏山真的好吗?
冯母让媒人等着,去找了冯秀才,让他拿最后的主意。
冯秀才叹道:“顾家一直是慈善人家。”
“我知道,可我突然有些心慌,这……”冯母天人交战,很怕魏家不靠谱。
“问女儿吧。”冯秀才道。
话虽如此,但他也知道,问了十有七八也是退的。
冯姑娘这两天也想过了,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我还是想嫁给真心喜欢我的人。”哪怕这喜欢几年后会消散很多,也想赌一赌。
冯母又去找冯夫人,冯举人夫妻自然让她安心等。
冯母就拿了顾思的庚帖,给媒人回了话:“这也是找人另算,八字不合,上个没看出来,怕他们日后不好,实在对不住顾家了。”
媒人接了庚帖,拿了顾家给的女方庚贴出来,说着好话:“那这也没办法,顾家也不想勉强,那边希望正常来往,不要因此交恶。”就是退婚了也不要互相说对方坏话的意思。
“顾家郎好得很,你请他们放心,别人问起,我们只有夸的份。”冯母知道这是顾家担心没谈成,坏了以后顾思的姻缘。
这种事,其实女方家才是最担心的。
她把五两的银子递了过去:“这事真是麻烦您了。”
平时说成个媒一般也就这么多,媒人上x次还拿了一两银子,见了后高兴得很,知道这是封口费,一下子应下来:“不麻烦不麻烦,八字不合嘛,这谁家问起来,也知道这是没法子的事。”
冯母就将一个小匣子递了过去:“里边有一封信,还有信物,你帮我带给顾家。”
媒人奇怪什么时候给了信物,只应了,带了东西走了。
其实没有什么信物,舒颖打开一看,里边是十小块十两的银子,信里说很遗憾两人八字不合,望顾家见谅。
舒颖只是试探一下,没想到冯家竟真把庚帖还回来,气得很。
直到见了银子,看到了冯家的诚意,知道冯家也没那么不好,自己眼光不是那么差,才算舒服了些。
这边冯家和顾家一退亲,魏山立刻请了父亲同年,汉中县钟知县去说媒。
汉中县钟知县刚好知道顾思拜了孙知府为师,可是他不知道顾家和冯家在说亲,也不知道魏山这亲是从顾思手里抢来的。
于是,他就去冯家提了亲。
舒颖正关注着冯家,马上知道了这事,气得很,对顾名道:“我就说好好的,突然就变了心,原来是找到了下家。王八蛋!”
顾名原本就不高兴冯家这事,听了后更生气了:“以后给顾思找个好的,气死他家!”
舒颖被逗笑了,附和:“就是,等咱儿出息了,看他们不后悔死!”
等顾思出息,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这不过是舒颖为了安抚顾名,说来给自家充脸面的话。
顾思从五舅家回来,看爹娘心情不好,问起婚事:“婚事是吹了?”
舒颖点头:“庚帖都还回来了。”
她忍不住,还是把魏山的事说了。
虽然对冯姑娘没什么爱慕之心,到底是自己要谈婚论嫁的对象,顾思失落了一下,马上就调整好了。
顾思刚好在聚会上见过魏山,笑着安慰:“没事,可能姑娘家心思细,冯姑娘能察觉到我对他没有爱慕之心吧。现在退了好,总比成了亲再觉得不合适了要好很多很多。”
“不说这个了,烦死了。”舒颖一挥手,问,“你五舅怎么说?”
“我弟已经好了,明天就启程。”顾思回应。
本来前几天就准备去长安,结果表弟突然生病,为免路上出意外,又多等了几天。
“你自己可以吗?”舒颖担心地问。
本来顾名是想陪着顾思去长安的,舒颖怕顾名万一遇到前妻,和对方来个旧情复燃,那可就膈应了自己,就不太想让顾名去。
正好李优来问,说自己要陪妻子回长安一趟,看望岳父母,问顾思和不和他一起走。
舒颖知道这是李优为了体谅自家才这样说,问过顾思后,就答应下来了。
“这不是还有我五舅嘛。再说了,我老师我大伯楚成礼他们都要去,你放心吧。”顾思安慰。
舒颖这才放了心,又检查了一遍要带的东西。
第二天就准备出发,李优一家过来,顾家人送到了城门口,舒颖不舍地叮嘱:“认真考试,不要多想,努力了就行。”
顾思应下,一大群人一起上路。
路上一切顺利,二十多天后,一大伙人都到了长安,全都歇在了李优以前的家里。
李优带着顾思逛了逛三天长安城,见他没有水土不服,第四天就对他说:“要不你先在家里,我去你舅娘老家一趟。这都几年没去了。”
顾思突然想起舅娘车氏是奉天县的,便问:“怎么要回老家?”
车家做点小生意,在长安有家。
“我岳父母老了,不在长安了,回了老家。”李优应。
“那方便我一起去吗?我想去女皇陵看看。”
传说乾陵的石头人是清初无头的,但也只是传说,上次问舅娘舅娘说没注意过这事!
李优有些意外,还是同意了。
把这事给车氏一说,车氏有些担心:“我家就是平常人家,会不会怠慢了他?”
社会上对于读书人极为看重,很是尊敬。
“不会,你也知道他性子,不会怪你家的。”
夫妻俩说定,顾思问了苏贡生,他也没去过,也想去,就打算明天一起去了。
顾思回到屋里,取出一封信,琢磨着。
“干什么呢,发呆。”苏贡生刚要去茅厕,从他门前经过时看到了,问。
“我老师给咸阳知府写的信,我不知道要现在交给他,还是考完试交给他。”顾思说了实话。
咸阳府邓知府,是老师同乡加同年。
咸阳离长安极近,听五舅说赶车二个多时辰就能到,这么近,咸阳府知府十之有九都会做乡试同考官。
这信里,怕是请托关系,想要对方在乡试时照顾一下自己。
不过这种类似作弊的手法,让顾思有些迟疑。
他也不是有多高的品德和情操,而是担心万一出了别的舞弊案被牵累,毁了前程。
不过,老师又是很谨慎的性子,请托怕也不会明说,要么隐喻要么两人默契了然。
要是没有请托,信送迟了就不好。
苏贡生一听就明白什么意思了,往门边一靠,笑道:“赶早不赶晚,自然是现在就去交。”
这几年,顾思考上秀才,又长大了,苏贡生与他相熟后,渐渐地少了那种“夫子”身份上的束缚,行事无稽起来。
“老师让夫子指点我文章。”顾思道。
苏贡生笑道:“我也要请人指点文章呢,谁不想请几个人指点?你要是一个人不敢去,我陪你。”
说完,苏贡生叹口气:“听人劝,吃饱饭,我就是年轻时不听劝,才白白耽搁这么多年。你再不去,人就来了长安,你想找都找不到了。”
顾思觉得这话有理,决定早早过去,找出自己写好的文章明天带上。
第103章
不管怎么样,顾思还是要去见一下老师的同乡和同年。
顾思又去问了大伯,顾耕对女皇陵不感兴趣,拒绝了。
顾思想了想,想说一起去见邓知府,或许有可能有些提示,说不得对于乡试能好一些。
但是吧,乡试前会通关节,老师在书信里从来没有说过,说相信他的文章,应该是让他自己去考。
他还没经历过这边社会的毒打,没见识过科场的黑暗,没有被教做人,内心里也是想自己去考的。
要是二三次都考不上,就能看出是自己学识不够还是没用关系了。
是以他在书信里也没问过老师这方面的事,就算有心也不能书信问,以免留下把柄。
所以这次去了,也有可能白跑一趟,让伯父空双喜一次。
“要不,还是去一下?”顾思迟疑。
万一要有提醒的话,考场那么多阅卷官,谁知道你的卷子能不能落到熟人手里?多个人去就多份希望,对于顾家的未来也好。
顾耕笑了,拍了拍顾思的肩膀:“我当过乡试的外帘官,什么没见过没听过啊?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去吧。”
顾思见顾耕态度认真,也就没再坚持,回了自己房间。
等顾思一走,顾耕家的老仆,名叫多福地忍不住了,惋惜地问:“少爷,你不是说了,乡试里有很多人通关节的吗?以前咱们没人脉,现在有思少爷的关系在,说不得这次就中了。这得是多大的荣耀啊?!”
多福说到最后,整个人激动地握住了拳头。
顾耕也很为这事动心,还是咬牙摇头:“孙知府是个万全的谨慎性子,要是他帮顾思通了关节,那么极就有可能中,这是帮了顾家大忙,我们要感谢他。”
多福点头表示赞同。
顾耕继续道:“如果我一同中了,难免引人怀疑。每次发榜后,落榜生员都要闹一通,你前几次跟着我,又不是没见过。万一闹大了,牵累了孙知府怎么办?感谢别人,自然不能坑了他啊。”
道理多福是明白的,可他很不甘心:“可您上次都中了副榜,学识是够的啊,即便这次中了也正常,别人只会说你学问进步了。”
顾耕心里又动摇了一下,还是摇头:“孙知府的性子,也未必帮顾思通了关节啊。要是没通,我也还是要自己考。”
多福最后努力一把:“可你自己说的,要再遇到像上次主考官那样公正的考官不可能了,你本来能考上,别人都找人情你不找,岂不是被别人挤了下去?”
顾耕沉默了。
上科的主考官是个公正的人,至少比别的考官公正很多很多x,他的文风又和主考官的文风相符,才能中副榜。
他的文风和这科主考的文风,是完全不同的方向,自己考,怕是连副榜都中不了。
顾耕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他认真考虑过,觉得还是平稳好一点。顾家要是有一个举人也足够了,再多一个不过是锦上添花。
“那还是文采不够好,没能好到让人压不下去叫同考官必取我的地步。”顾耕以此自勉,摆了摆手,“好了,你不要说了。”
多福闭嘴不劝了。
“没了孙知府,我还是要自己考。顾思的福分就让他自己去享,我沾点光就可以了,要是太贪心,奢求过多,反倒不好。”
多福叹了一口气,又觉不对,笑着道:“少爷说的是,知足常乐,不知足常郁。本来咱们想着考一个秀才就行了,现在已经是副贡,没人敢欺负咱们顾家,比以前好太多。”
这是宽慰的话,顾耕理解这话后的用心,听了后哈哈笑了两声,心里的那点不好的情绪也没了。
第二天,顾思他们早早起来,收拾好,准备一起出发。
顾思对李优道:“五舅,我老师让我送一封信给咸阳府的知府,到时候你和我舅娘就先走吧。”
“没事,我等一下你。”李优笑着应,给顾思递了两把扇子,“光戴草帽也不行,这个休息时用。”
顾思不太出远门,没备扇子,笑着接过:“我是担心邓知府留我吃饭,你们要等的时间长。”
“没事,我咸阳府刚好有熟人,去见一见也好,在这边住一晚也好。”李优担心顾思要是遇到什么事,没人帮忙或者跑腿。
顾思听了这话,也就应了。
他们赶了两辆车,出发得早,很快就到了咸阳府。
李优要买点东西让顾思带着,顾思阻止了:“不用不用,我老师说不用送东西。”
“啊?”李优有些吃惊,觉得去见老师的同乡,怎么也不能空手去,老师也不会特意叮嘱让学生去做这失礼的事。
不过,这种事,应该也不会特意骗他。
“这乡试前的关键时期,可能是担心被人恶意攻击了吧。”顾思猜测。
“哦。”李优明白地点了点头,明白了。送贵重的东西有行贿的嫌疑,送价轻的东西也有嫌疑,人知府什么都不差,也不缺那点,不收的确更好。
他们去了府衙。
李优他们等在了外面,顾思和苏贡生一起去了门口处。
守门的见两人穿着蓝衫,知道他们身份是秀才,不敢怠慢,连忙进去传话去了。
邓知府先前和孙知府的来信里就知道他有一个学生,现在听到人上门,连忙让人请进来。
顾思和苏贡生进去以后,给邓知府行礼问好。
对方是个六十多岁的严肃老者,不过对着他们时却很亲切:“贤侄来了,前段时间刚接到你老师的信,还在想你是什么样子,果真是一表人才。”
顾思笑着谦虚了一下,和邓知府聊了起来。
聊过一阵后,熟悉起来,邓知府很喜欢顾思稳重的性子,让他不要称呼自己“公祖”,称自己为伯伯。
顾思顺势应了。
聊着聊着就说起文章的事,顾思问邓知府能不能帮自己指点一下。
邓知府自然应了。
顾思拿出自己的文章,从苏贡生手里接过他的文章,放一起,双手恭敬地递了过去:“还请公祖斧正。”说到正经处,他的称呼也严谨起来。
邓知府笑着接过来,一一看过后,并没有指出什么缺点,反是称赞:“真是后起之秀啊,你文章写得很好了,我没有什么意见。”
顾思便谦虚了一下。
邓知府看向苏贡生,想说什么,又觉得不熟,不太好开口。
苏贡生连忙起身行礼:“还请公祖直言。”
邓知府问:“你每次乡试都参加吗?”文章写得很出彩,就是这运道也太不好了,次次都不中。
苏贡生轻叹口气:“有十科未参加了。”
乡试三年一次,加上中间有恩科,十科就是二十多年。
邓知府很诧异,点头:“原来如此,我就奇怪,以你的文采,早就该中了。”
顾思就开口说了苏贡生是小三元,第一次乡试就中了副榜。
这些好的地方说完,后边的他就不便说了。
苏贡生就说起自己年少轻狂乱立誓言的事。
邓知府也觉得惋惜,要是继续考下去,总会中,前边可能是运气不好。他只说好听的话:“你能坚持誓言,可见品性高洁。”
苏贡生谦虚了两句,邓知府就说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又谈起了西湖边的雷峰塔,叹道:“法海虽无情,却是按规则办事,人妖殊途,又怎知白娘子以后不伤人?”
顾思小时候没有看过《新白娘子传奇》的故事,可能那个时候已经不播了,但他还是慕名在网上看过这部红遍中国的电视剧。
刚开始还好,看着看着就被里边动不动就唱起来的情节劝退,快进着看完了。
站在观众的角度,就会觉得白娘子很惨。
但他不知道两江那边流传的关于白素贞的故事和后来的有多大的区别,也不知道邓知府突然提起这个故事有什么用意。
是不是表明了他不想在乡试中帮忙,不是他无情,是按规则办事,怕作弊后出了事拖累他?
不管怎么样,顾思笑着应:“公祖说得是。”
邓知府神色和蔼地笑了笑,又谈了一阵话,请两人留下吃午饭。
两人连忙告辞,邓知府也没挽留,让人送他们出去。
出了府衙,两人步行向车边走去。
苏贡生看四下近处无人,怕顾思年轻不懂,提醒他:“邓知府特意说起雷峰塔和规则这事,也不知道有没有特别的用意。”
“有没有用意,都要当没用意。”顾思回应。
顾思听孙守说过,江南乡试作弊成风。
常见的手法,是和同考官约定特定的字、词、虚数、语法等,写在文章开头,这样考官看见后,就会取你中,这时誊录就没有用了。
顾思当时奇怪:“那么多考官,要是遇不到卷子呢?还有别的法子?”
孙守笑道:“怎么会遇不到?乡试完后,卷子都是抽签来分的,的确分到哪一个房官的手里都有可能,分到哪个房官手里就要盖哪个房官代表的戳,但盖章这种小事哪个房官会亲自去做?都是书吏在做。”
一省乡试,朝廷会派一个主考,同时还会派一个副主考,其他考官都是巡抚或总督在本省选拔的,这些人统称为同考官,又因每人都有自己阅卷的房间,又称房考官,简称房考、房官。
“所以会买通书吏?”顾思疑惑地问。
孙守点头:“先想办法把考生的名单号送到书吏手里,等分完卷子,考官们吃饭之时,书吏就把卷调换过来。”
顾思当时听得瞠目结舌,乡试中的考官那么多,要去别的房里找卷子,和别房的书吏认识的可能性很小,除非大家都有默认的规则,你方便我,我方便你。
风气坏到如此地步,顾思感叹:“都说寒门难出贵子,普通百姓更是艰难。”教育资源跟不上是一个方面,人际关系跟不上也是另一个方面。
这种情况,你只能出类拔萃,才能被选中。
还有找枪手、冒籍等,甚至会出现看别人卷子答得好,把卷首裁下来,把两人卷首互换这种操作。
当然,这种一查一个准,三十多年前就出过这种事,有大才子自信能中,发榜后却发现解元的卷子就是自己的,自己没中,后来告到乡试监临处,作弊的人不是处斩就是绞立决。
科举里,一旦作弊,没查到还好,要是查到,处罚极为严重。
不管邓知府提雷峰塔规则和法海是不是一种隐晦的提示,他们都要当作不知道,以免出事。
苏贡生听了这话,更加不懂顾思到底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或者是听懂了装不懂。
他叹了口气,知道顾思想要自己考。年轻气盛,总见不得太多社会的黑暗,要撞了南墙才会回头。
所幸顾思有一个好老师,本省的请托也不像两江那边严重,乡试相对容易点。即使这次不过,下次再考就是,倒是不用太担心。
见两人回来,李优松了一口气。
他一直在做生意,对于官府向来有些畏惧,怕顾思一个不好出了什么事x,哪怕知道这担忧是多余的也担心。
下午到了奉天县,离天黑还早,顾思他们就先去了乾陵。
这里如今不像后世那样,修了很宽的路,而是一条小道,道旁都是杂草。
好在北方各种大小的毒虫少,不用担心被虫叮了。
不过李优还是拿出来几条布条,和两副手套:“还是把袖口裤口扎起来吧,以免被虫叮了。虽说北方一般见不到毒虫,还是小心点好,马上就要乡试了。”
顾思接过来笑:“还是舅舅想得细心。”
他和苏贡生都接过来系住衣服,戴上手套。
顾思的表弟也要,李忧就给了他两条布条。
一伙人走到女皇陵前的石像那里,顾思发现那些石像现在也是没头的,有些失望:“原本还想画下来,看这些无头人都是什么样子呢。”这样也能留个资料给后世。
又去看了无字碑,苏贡生看着前边的小山坡问:“还上去吗?”
顾思一看,再向上,连小道都被杂草遮住,可见上去的人很少,不像后世,交通方便,全国各地的人都能来,有路可走。
他摇了摇头:“不了,等上去天都黑了,不安全。”
一伙人到了县城里吃饭时,找店伙计一打听石像,伙计笑道:“听说明朝时就没了,好像是那时地震震没的。”
“不是战乱时毁掉的?”顾思追问。
伙计想了一下,摇头:“这倒是没有听说过,往常里也有人来打听,我以前还问过村里的老人。”
等伙计走了后,苏贡生叮嘱:“以后说话要谨慎一点,免得被人抓到把柄。”
“抓到什么把柄?”顾思的表弟问。
顾思笑了,对着苏贡生点头,却没说什么。要是不是战乱毁的,那自然是本朝损的,传出去也能让人编造他“对朝廷不满”。
李优呵斥儿子:“小孩子插什么嘴!”
吃完晚饭,一伙人回了车家。
车家父母见来了两个读书人,态度恭敬极了,忙着张罗东西,吃用都是家里最好的。
第二天,顾思就回了长安,李优不放心,跟着回去了,车氏与儿子继续留在车家。
苏贡生活这么多年,也是有些关系的,还带着顾思去见了附近一县的知县,送过文章让对方指点。
除此之外,主要就是参加一些文人举办的活动。
本来顾思去,是带着大家交流一些学习方法的目的,结果去了后才发现,交流学习方法也有,大多人都是带着玩和交际的目的,就不去了。
顾大伯知道他的想法后就笑了:“学问扎实的,不急在这一时,学问不扎实的,急一时也没用,交际反倒重要了。”
“要是熟识的人中了,反倒是一个关系了?”顾思反问。
顾耕笑着点头。
顾思也去长安的一些大小景点看过,反正来都来了。
有一次,他去青龙寺逛,顺道烧个香。
烧香这个事,每次乡试前,会有大批学子及其家人去求个安慰,连带着街上算命的摊子,也是考生光顾的主要对象。
磕完头出来时,旁边有人求签,他过去围观了一下。
只见里边正有一个人摇出了一只签,看过后,脸上神色突然狂喜,拿着签哈哈大笑:“上上签,哈哈,今科必中,今科必中啊!不会出意外,再也不会出意外了!”
顾思觉得这声音有些不对,仔细观察这人,才发现这人神情有些癫狂,头发微乱,衣袖上有点脏污,鞋子有一只没勾起来,拖在脚上。
旁边有人窃窃私语:“这是疯了吧?”
“我知道他,本来乡试时是过了的,结果礼部磨堪时,发现了问题,被夺了举人身份,受不了才疯了。”
顾思听这人有着长安的口音,就知道他是本地人。
乡试后,墨卷会送到京城,有礼部的磨勘kn官和磨勘大臣验看试卷内容和笔迹,以防有的考生走关系获得功名,名不副实;或者有代考的;或者文章中没有避讳该避讳的。
前者文章好坏没有个明确的标准,朝堂关系又复杂,礼部也就没人给考官找麻烦,这方面一般不会出错。
除非文章真的差得看不过眼,放过去就是自己失职;或者是政敌故意挑错等情况。
代考的这种,要么关系硬打点好了不会出现笔迹不一的情况,要么提前被发现处理了,而且一般人也没这么蠢,犯这种错。
避讳这种基本在阅卷时就被找出来了。
总之,一般不会出现这种被夺了举人身份的事。
显然,面前的人是少数情况。
庙里的考生很多,有人用本地口味的官话叹:“科举害人哦!”
也有人用鼻音浓重的陕北口音接话:“我们那边也有考疯了的,就是没这般严重。平时是好的,受了刺激才会出问题。”
“师父,赵大又来了!”一个小沙弥看到这边的动静,忙跑去叫人了。
一会儿,来了两个束发的男子,拿绳子熟练地将这赵大手一绑,拉着走了。
有学子就感叹:“好好的一个秀才,弄成这个样子,唉!”
就有人附和:“这样看来,当个秀才也挺好的,不要太过强求。”
“就是就是。”一众的应和声。
顾思不禁莞尔,看起来大家都像是想通了的样子,但是考试的时候,却是一个比一个拼命。
笑完,顾思在心里叹了口气。
以前刚学习的时候,看到了科举的好处,可当学的越多,听到的越多,见识到的越多,就会发现一些科举里的黑暗面。
本朝开国时科举极严,现在松了一点,想来以后会更松,所以最后被人评价不好,也是有原因的。
很快,就到了七月底,录遗试开始了。
这与顾思这些过了的生员没关系,但没过的生员就很紧张了。
录遗试过后,乡试就快要到来了——
作者有话说:磨勘kn:1唐宋官员考绩升迁的制度;2对乡会试卷派翰林院儒臣等复核;3查核;4反复琢磨,钻研。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婷婷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八月初四这天,顾思和苏贡生顾耕带着试票,去卖卷厂买试卷。
乡试的试卷虽是考场内发,但这试卷是要考生掏钱买的。
它不像后世的试卷,上边有印好的题,而是带着制式朱线的空白试卷。
这试卷可不是谁都能卖,也不是自家有个纸坊和印坊就能自己做的,而是要买官制纸,不然考不了试。
顾思当时奇怪:“官制纸有什么防伪的标志吗?”据他所知,现在制纸业极为发达,并不是民间制的纸就比不上官制的。
自古至今,总有能人的造假能力相当高。
苏贡生知道顾思的意思,摇头:“哪里有什么防伪的本事,那得多麻烦,只要买了试卷后,要张票就行了,收卷局只认票。”
“哦~”顾思一下就明白了,这样的确更简单。
本来顾思是想早点买来试卷,苏贡生阻止他:“买那么早干什么,收卷局收卷也有时间,要是放自己身边把试卷弄脏了,还得重买,麻烦得很。就算开始收卷了,要是不小心把卷票弄丢了,才是真麻烦。”
苏贡生不想人多去挤,顾思也只好应着他,是以现在才去买。
到了卖卷厂,排队的人也不多,买了三份试卷,拿了买卷票,向外走时,顾思细看手里的试卷。
前两份都一样,草稿纸七页,除了首末页的纸上各印有“草稿起”和“草稿终”的字样,其余空白。
试卷共十四页,上边印有竖着的红色线条框,就跟“目”字里加了很多横拉长了放倒一样。
除了填写考生信息的卷头,答题的地方每页十二行,每行标准地能写二十五个字。
第三份比前两份多了一页草稿纸,两页试卷。
顾思将每一张试卷和草稿纸都翻开看了,以确保不会出现污损坏洞的纸面。要是到了考场再发现,麻烦不说,事还难办。
等他看完,苏贡生顾耕也早看完,三人来到了路边停车处。
李优驾车,三人坐车去收卷局。
顾思细看了那张票,上边内容不多,就收了起来。
顾耕不放心地对顾思叮嘱:“到时x填写时别着急,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写,以防出错。”
苏贡生教过顾思,忍不住也叮嘱了他几句。
到了收卷局,进了门到了地方,只见院中阴凉处放着六张桌子一些凳子,几个穿着蓝衫的秀才坐在桌后提笔填写东西。
三人过去,拿笔墨填写,年龄、身高、住址、籍贯这些,和后世的也一样,因为没有照片,多了肤色、胡须、祖上三代姓名和在不在世的情况。
填好后,等晾干,一起去了最热闹的那个房间。
一进去,能看到当先的两张并排桌子,前边有几人排队,后边坐着四个办事的人。
三人排队,苏贡生在前,顾耕在中,顾思在最后边。
到了他们身边时,顾思侧身去看,只见苏贡生拿出了十一二两的银子先交了过去,才把试票、买卷票、试卷放到桌上。
后边的差役收了钱,对着试票和苏贡生仔细看一遍,再对了试卷和试票上的内容,很干脆地在三份试卷上盖章,将试卷和买卷票收了起来。
苏贡生拿着试票移到了右边桌子上。
顾思从先前听到的来判断,感觉已经办完了,边向前移边侧头去看还在办什么。
那边的文书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盖了章,纸交过去,就完了。
顾思就把心思转回来,等顾耕办完,上前交钱,看着人给自己试卷盖了布政司的印章,收了卷子,提笔在一张纸上写着。
顾思凑过头去,看这文书在票上写了他的籍贯汉中西乡四字,又填了个增字表明他增生的身份,写了他的姓名,啪地盖了一个章子,把票递了过来。
顾思接过来,向右移了一下让开位置,拿着还带着湿痕墨迹的纸一看:是个竖长方形的票,上边对称梯形的红线方框里,从右到左大大的两个“卷票”两字。
卷票下边是个竖着的红线长方形,里边从右到左竖行写着:
长安府府丞堂为给发卷票事照得本年乙酉
科长安乡试几科试诸生例应投纳试卷今據
汉中西乡增生顾思赴
府投到试卷三本全行票给该生妆执以应赴
龙门听候查验点名领卷如无此票定即扣除
主要内容到这里就完了,除了有七个大点的字是刚文书手写的外,其他的都是印刷的。
这些字刚好只占整个卷票一半的位置,再向左,快末尾处,从上到下印着时间:
丰咸五年八月日给
顾思这才发现,“日”字前,还有一个手写的“四”字,应该是之前文书就写好的。
中间空白的地方盖着大大的长方形鲜红印章,印章大得将左边空白处左右占满,连着日期都给盖的只剩下两个字。
然后在最左边挨着红线处,左下角有一个“號”字,上边也没填内容,应该是考生的座位号,要到考场再填。
这证明收卷局收了他的三份试卷,就是乡试准考证了。
顾思小心地收了起来,人已经拿着试票移到右边桌子前。
右边的流程和左边的一样,又给了一张收卷票,和刚才那张有些像,内容要简单很多。
顾思还以为这个是一个像收据那样的东西,不是多重要。
苏贡生和顾思相处的时间比顾耕和顾思相处的时间要长,对他很熟悉,注意到顾思的态度后,叮嘱他:“这票一定要收好,不要丢了。”
顾耕也想起这事重要,跟着道:“对对对,这张票也一定要拿好。”
“好!就算不重要我也会收着。”顾思点头答应,询问,“这个票很重要吗?”
苏贡生应:“要是进了考场,试卷要是不小心被收卷厂的人弄丢了,就要拿这个卷去领备用的试卷。如果没拿,那就不好办了。”
顾思立刻重视起来,虽然试卷被弄丢的可能很小,但也以防万一。
要是连卷子都没有,试都考不了,还谈什么中举。
顾耕这时也点头补充:“本来是应该在考场之内办的,不过太麻烦了,加之以前好像有过一次部分试卷被损毁了,后来直接就在场外办了。”
“以前也没听你们说过。”顾思应着,他真没听过,心里下意识觉得,要是重要了,大家也都告诉他了。
顾耕解释着:“其实没拿,在考场里也能再领试卷,不过免不了要受那些差役的为难。有那平时地位低的,这时就耍起威风来,迟给你一个时辰的试卷,不是影响到心情影响到答卷?”
顾思点头,原来还有后路,难怪以前没有听说过。
苏贡生也应道:“还有那心硬见不得别人好的,故意不给你试卷,也是受影响。”
顾思正要应自己会小心,旁边一道声音传来:“苏兄,你也来交卷了?”
三人转去看,旁边是一个中年男性,跟着两位友人,看穿着也是秀才。
“黄兄也来了?”苏贡生笑着问,就与那人攀谈两句,两人相互介绍起了身边人。
秀才听到顾思名字时,一脸恍然大悟:“哦,这就是你那夸过的学生?他跟你一起……”考试来了?
顾思觉得对方应该是觉得后边的话不好听,才没说,但这意思大家也明白,就怕苏贡生听了不高兴。
苏贡生毫不介意,哈哈笑了两声,点头:“对,这就是我夸过的那个小的,现如今我们一起来乡试喽!”
顾思觉得,自己是“那个小的”,那肯定有一个大的,应该指的是孙守。
黄秀才那边的人感叹两句“少年英才”,苏贡生叹一句“长江后浪推前浪”,大家又相互祝乡试顺利,就散了。
在车上的时候,顾耕问:“后天主考坐亮轿,你去看吗?”
顾思没见过这个,就想去见识一番。
他还没点头,苏贡生已经开口赞同他去:“先去看看,认认人,万一以后遇见了,也不至于不认识贵人。”
对于顾思他们现在的身份来说,一省主考这种人物,不管他以前是什么样的官职,也都是重要人物。
“那一起去?”顾思问。
大家就说一起去,想看一下这届的主考长什么样子。
回家后,各人小心收好各种票。
李优来找顾思。
他准备了很多东西,先拿出一张大大的毛毯给顾思,解释:“这是羊毛纺的粗线织的,很保暖,单层的,不会违规。”
乡试带进去的衣服被褥,都不能有里子面子,得是单层的。
顾思接过道谢,李优又解释了一句:“长安这边雨水不多,但要是突然下雨或者降温,也挺冷的,这个底下折几层,再往身上裹一层,就足够了。”
又拿出了一份简易的炉子火石、一小箱小块的炭、还有直径二十厘米左右很小的锅和稍小的瓷碗,笑着问:“我看你是会做饭的,却没买这些,是不打算在贡院做饭吗?”
顾思点头,他知道有些人会带厨具进去在贡院做饭,但他本人并不挑,吃干粮也没什么,就没准备。
“是不愿意做饭吗?”李优小心地问。
顾思笑着摇了摇头:“怕检查起来麻烦。”这也是一个原因,主要原因是,他总觉得,在考场里做饭怪怪的。
李优便笑道:“麻烦也是那些检查的差役麻烦,你不过多等一会儿罢了。你要不带,有好些人带着,到时候做饭的香味冒出来,引得你想吃也吃不得,说不得会没心思答题了。”
顾思想想这倒也是,就答应带着。
李优立刻又拿出一些餐具和调味料来,还列出来了一些好带好吃方便做的食材来,推荐他带哪些。
“要不多备两份吃的,万一要是遇上我大伯和老师他们,也好分他们一些。”顾思提议,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
李优应下,又拿了一些东西给顾思,又把毛毯等东西,让顾思带去给顾耕和苏贡生两人。
“你问一下,他们要不要炉子餐具?”李优已经准备好了。
“我大伯和老师都不会做饭,怕是不会要。”顾思回应着,还是带着东西去问了。
两人果然不要。
等李优走了,顾思把他给的东西都仔细检查了一遍,以防哪里有问题。
倒不是信不过这个舅舅,只是东西也是买来的,不是舅舅亲手做的。
就怕万一有人跟舅舅结了怨,想要害“李优的外甥”,或者有人对社会心怀不满,对炉子什么的做了手脚,或者别的什么情况。
下午的时候,车氏从娘家回来了,做了x一桌好吃的。
第二天,顾思去贡院外围观誊录官誊录生和对读官对读生们入场。
苏贡生和顾耕本身都当过外帘官,自然对这个不感兴趣,都没有去。
顾思主要是想看一下搜身,各种外帘官进入贡院和考生一样都要搜身,除了衣服,食物也不能多带,其他东西一律不许带。
车氏以前的生活和这个没交集,见顾思要去,也很感兴趣,带着表弟舒进和他一起去了。
到了地方,顾思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头,差点以为今天乡试入场自己记错了时间。
人太多了,至少有上千人。
不过想想也对,誊录的人大概是对读的人五倍多一点,以前听大伯说对读的人差不多有二百多,那加起来有一千多人也正常。
顾思看了一会儿,了解后就没兴趣了。
回去的路上,顾思在车上见车氏有话想说,就问:“舅娘有什么事吗?”
“我知道!”没等车氏说什么,表弟舒进已经举着手应声了,抢着道,“我娘想让你明天帮忙抢宴!她不敢去!”——
作者有话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庸人没烦恼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顾思有些惊讶,又觉得很能理解。
明天八月初六,考官和监临官会办一个小型的宴会,然后坐亮轿进入考场。
这个宴全称为入帘上马宴,简称上马宴,有的地方叫宾兴宴。其实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考官和监临并不吃饭,像是一个仪式,具有象征意义,待一会儿就走。
等这些大人物一走,百姓就会哄抢桌上的水果蔬菜和糕点坚果,听说就连碟子杯子筷子都不放过。
抢到的人都极为高兴,东西拿回去给自己家孩子吃用,以图个好兆头,期望自家孩子以后能有出息。
顾思有些奇怪,这个宴谁都可以去抢,完全看谁跑得快力气大能挤过人,并没有身份的限制,怎么就不敢去了?
一想,随后才明白过来。
虽说不读书的人家也能抢,但不是非抢不可。
读书人家肯定更重视更想要,而且读书人家的经济都好,一般来说社会地位也高,要是抢宴时起了争执,先让步的总是不读书的人家,因为惹不起。
最后能抢到宴的还是读书人家的人多一点。
而自己穿着蓝衫,普通百姓肯定不敢挤自己,去抢的话成功概率很大。
车氏连忙道:“不是不是,我不是想让你帮忙抢,我是说你要是去抢的时候,抢到了分我一颗枣或者别的什么,我想给你弟……”
车氏眼睛看向儿子。
李优在车外听到了这话,在外呵斥车氏:“说啥混话呢!宴我去抢!”
车氏一怔,迅速思考自己哪里说得不对。
顾思不想答应下来,这虽不是什么大事,但他考虑得比较多一点:“那明天看人多不多,要是不多的话就去抢,多的话就不去了。万一要是被挤着了胳膊,影响了考试,就不太好了。”
车氏心中一紧,才想起这一茬,连连摆手道:“对对对,别挤着了,别去了别去了,还是乡试更重要。”
似乎是怕顾思多想,她又补充道:“我本来没有这个想法,是狗子想沾考官的光呢,嘟嘟囔囔的,我想着他也念书着呢,才有这个念头。”
顾思表弟属狗,小名就叫狗子,大名舒进。
顾思见舅娘理解,就跟着笑了,对两人道:“沾光只是图一个好彩头,其实并没有什么实际的作用,要是读书不用心,再大的彩头也不能帮你过院试是不是?”
两人连连点头。
李优在外应道:“就是这个理,好好读书才是正经,别想些别的。”
第二天早早吃过饭,舒进就兴致勃勃地要去看上马宴。
大家坐了两辆车,到了巡抚衙门前的那条街上,远远地就能看到很多人,看来大家对于主考官和监临都比较好奇。
李优和苏贡生的小厮停了车,大家下车,在街上转了起来,向着衙门那边去。
这条街上很热闹,卖糖葫芦的,棉花糖的,卖瓜子花生油糕点心等各种吃食和小孩玩具的。
走了一阵到了地方,李优正准备建议大家找个地方坐一下休息,他去抢宴,街道一头传来敲锣声。
人群有些沸腾,大家迅速到前边去看,旁边的百姓连忙给他们让位,顺利地来到了前边。
远远地就能看到一队仪仗过来,等近些了,就能看到亮轿和里边的人了,不过还看不清相貌。
亮轿就是一种只有轿柱子和轿底轿顶,没有四壁的能看到人相貌的敞轿。
等到了近处,能看到八个差役抬着厚重肃穆的大轿经过。
虽是亮轿,但一般百姓也不敢抬头直看主考的脸,只有个别胆大的才会快速抬头一瞥,更多的人已经跪下行礼了。
顾思他们倒是不怕,认真看了主考一眼。
主考姓张,是个三十多岁的青年男子,相貌俊朗,肤色微白,有一双凤目,穿一身官服端坐轿中,神色威严。
顾思他们也不能总盯着人细看,认过主考后就转开了视线,向后看去。
后边轿子是其他考官,坐的两人抬的小轿子,看不清里边的人长什么样子,感觉上差了主考一大截。
顾思忍不住感叹:“主考好威仪啊。”
苏贡生感叹:“生子当如是啊!”
后边的队伍还在,李优车氏他们不敢说话,听到后直点头。
等队伍一走完,李优就迫不及待地对着顾思他们道:“你们找个地方坐着去吧,不要在这里挤着了,我一定抢了宴来给你们!”
顾耕是个稳重的,也不想顾思去挤,就应下了。苏贡生自然不会凑这个热闹,也和他们找店坐去了。
倒是顾耕和苏贡生带的下人,多福和小童两个,准备去抢宴了。
车氏在街上逛去了。
此时,主考已经到了巡抚衙门门口,衙门大门大开,轿夫抬着主考从大门进入,其他轿夫抬着考官从右边小门进入。
舒进看西角门那边没人,还以为门只是闭着没开,想去那边推门。
李优一把拉住他向着东角门跑:“干什么,那边是‘绝门’,不能进。”
“啊,绝门怎么了?为什么叫绝门?”舒进边跟着跑边问。
“就是押解囚犯进出的门,一般不开,没人没事从那道门里过。很多囚犯都是死囚,是以又称‘鬼门’。”李优解释着,已经跑到了人群后。
“巡抚衙门里也有牢房吗?”舒进好奇地问。
“废话这么多!别被挤着了!”李优骂一声,护着舒进向前挤。
李优养父以前做生意,自己和官府的人也打过很多交道,但是像巡抚这样的大官,他们却是没资格够上的,也没来过巡抚衙门,并不知道巡抚衙门里有没有牢狱。
舒进就用心地向着前边挤去了。
这时衙门内,主考的轿子已经落下,陕省巡抚从大堂笑着迎了出来,主考下来,两人聊了两句,就进入大堂落座。
其他考官也进入大堂落座,差役们上了茶水,也没几个人喝。
巡抚和主考也就说一些“你辛苦了”“你也辛苦了”之类的场面话,再说一些“共同努力,办好这次乡试”的话。
此时外边大门口东角门,都挤满了人,基本上都是衣着干净面貌精神的人,李优和舒进挤到了第二层,没挤到第一层。
就这还和人起了口角。
舒进旁边一个年轻稍瘦的男子挤不过舒进一个十岁小孩子,气道:“你小娃娃挤什么,我哥今年才二十四岁,科试一等,你让一让我。”
这意思就是说自家人有前程,别惹。
舒进不服气地道:“我哥今年才十四,科试也一等,你怎么不让我?”
这话引得旁边几人侧目,一半吃惊一半怀疑。
舒进被看也不胆怯,道:“谁骗你们啊,我哥同窗好友是解元,老师还是进士呢!”
一个秀才能找到进士当老师极难得,这年轻稍瘦男子当下就不想再与舒进争。
前边的中年男子也回过头来看,舒进趁此机会挤到了前排。
后排稍瘦的男子心情不好,带着火气对挤着他的一个男人道:“挤什么挤,想畅快去敲西角的门,那边宽敞!”
“你怎么不去敲西角门!”男人回嘴。
舒进在前边吐了吐舌头,踮着脚从前边人的脖x子间空隙向里瞅,却看得不真切,急地问:“爹,大人们出来了没有出来?”
“还没呢!”李优个子比前边人高能看清,正应一声,却看到大堂正门里当先走出来了一身威仪身穿官服的人,立刻激动了。
“大人们出来了!”前边有人叫一声,大家都激动了。
不过在最前边,有手拿着长枪的士兵,挡在了前边,不许大家过去,见到了人群骚动,呵斥道:“安静!你们从右侧廊下走,不要扰了大人们清静!”
前两排的人都应了一声,这士兵回头看到巡抚和主考都上了轿,回头让他们再等等。
其他考官们也上了轿,要出发去考场了。
“咚!”鼓声在这时响起,接二连三地鼓声也响起,锣声和别的乐器声也响起。
在礼乐声里,主考和巡抚们的队伍从六扇仪门中间那扇门出去,其他考官也沾了光,轿子同从东侧仪门出去。
边上小门上等着的人见状跪着,中间太挤跪不下的,都尽力弯着腿,只有一小半穿蓝衫的人鹤立鸡群。
等队伍走完,门口的士兵这才放了行。
大家一窝蜂地顺着右侧向前冲去,没一人敢向着中间跑。
李优跑得比舒进快,本想争个前排。可惜他前边有一个穿蓝衫的秀才跑得快,应该是不参加乡试,不怕万一被挤伤的情况,挡住了李优好几下,最后迟了一点。
堂内几张桌子,前边七八个人已经兴奋抢到了手,有人连碟子都端了起来。
李优也学着样子,端了一碟子枣,抓了一把干果,也不贪多。
后边来的人看前边的人都快抢光了,大叫着:“给我留一点,别太贪心了!”
李优眼看门口涌进来的几十人,没往外走,反着向大堂官台右侧墙角跑去,躲在了那里。
正堂里闹哄哄的,后来的没抢上的从先来的人怀里抢,椅子都摔倒在地,舒进也从别人的碟子里抢到了一个糕点,从桌子上抢到了一双筷子,兴奋得直叫,被李优叫了过去。
“爹!我抢到了!”
“你快藏过来!”李优叮嘱,狠狠瞪了一个没抢到东西想从他这里抢的人一眼。
李优从小做生意,又出过海见过血,身上有一股气势,被瞪的人有些害怕,再没过来。
在店里坐着的顾思等人已经听到了礼乐的声音,苏贡生率先起身,对顾思道:“走吧,去看监临官。”
第106章
乡试的监临官一般是巡抚任职,只有巡抚有事或者特殊情况下由总督担任乡试监临官。
躧场就是监临官举行入场仪式和入考场巡查。
顾耕本想说没什么好看的,想着顾思第一次见,多激励他一下,也跟着起身。
顾思想着去抢宴的李优一会儿可能来找他,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起身了。
就算老师知道五舅去抢宴,可老师又不稀罕那宴上的吃食餐具,也不信这个,自然不会等了。五舅出来找不到了人,候着或者找过去呗!
读书人的社会地位体现在方方面面,老师已经形成了普通人围着读书人转的思想,五舅也有把读书人放在首位的念头,找不到人也不会生气。
三人结了账,出了店,刚好看到了闻讯回来的车氏,顾思就打了一声招呼说:“我们去贡院看大人躧场了。”
他说顺嘴了,说完,才想到车氏可能不理解,就解释:“躧场就是祭祀和巡视考场。”
车氏见顾思态度亲切,没有半分不耐和看不起,为这贴心的解释笑容更大了,连连点头,看着他们向西去。
这一会儿工夫,巡抚衙门大堂桌子上的东西就被抢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
抢到的人兴奋的向外冲,没抢到的问抢到的人买,大半人很快出了大堂,李优也快速的出了大堂。
两人怕被人抢,快速地从东角门冲了出去。
门外,刚好遇到了车氏。
车氏看到父子俩的样子,惊喜地笑出来:“我还担心你们抢不到呢!”
“也不看我是谁,浑身都是力气呢!”李优有些得意。
“娘,你看到我哥他们了吗?”舒进问。
“他们刚去贡院,看大人……”车氏不太理解“躧场”,干脆把顾思后边的解释拿来说了,“巡视考场了。”
“那快点,我们还能追上。”李优应着,看现在这边街上都是人,车已经行不过去,只能走着去了,当先向西边追去。
一般贡院,都建在一个城市的东方或者东南方,取的是一个好的寓意,但是长安的贡院,却在城市的西方偏南处。
顾思也正在奇怪这个事情,问:“贡院怎么在西南方,是原本就在东南方,后来因为城市的变迁才从东南方变为了西南方了吗?”
顾耕想了想,道:“长安城墙建于明朝,到现在有五百年左右的历史了,贡院一直在这里,城墙都没变过,应当不是这个原因。”
“你怎知不是?”苏贡生反问,“那明之前呢?两宋和元的城墙,你能确定他还是现在城墙的位置?那要是以前城市整体偏西,贡院不就是在东南了?”
顾耕一想也的确这个样子,一面汗颜一面感慨,难怪顾思和苏贡生都读书好,是有理由的。
顾思为顾耕挽留颜面,快速思考着:“嗯,可能有历史原因在吧。科举起于隋发展于唐,当时的长安是京都,而城市一般都是东贵西富,南贫北贱,要想……会试,东南方可能没有那么大的位置,那就只能放到西南方了。历朝下来,东南那边一直找不到这么大的地方,就一直这样了。”
这话一出,顾耕和苏贡生都觉得有理,点着头应下来。
旁边有穿着蓝衫服的高个秀才,一听这话主动搭话:“你这话说得妙,我以前也奇怪过,却从来没有想过这方面的原因。”
与这高个秀才同行的一个肤色发黑的秀才不支持,疑惑道:“可也不能确定明朝以前的贡院就在西南啊,要是明以后才建在西南呢?”
顾思听这两人口音有些奇怪,不像是陕北和关中的人,更不像是陕南的,猜着是西边省的,点头:“无论什么原因,存在即合理。两位兄长是西边来的?”
正在这个时候,李优追了过来,高兴地把兜子打开,递到顾思面前,笑道:“看,我抢到了!”
顾思笑着接过兜,递到了苏贡生面前。
李优怕苏贡生嫌弃,立刻道:“这枣我们过来时拿干净的湿布擦过了,干净着呢。”
苏贡生已经笑着抓了一把,对顾思道:“沾你光了。”
顾耕也跟着抓了一把。
顾思这才抓了一把,尝了一颗,笑道:“很甜。”
“甜就好,甜就好!”李优付出力气得到的成果能被肯定,笑得极满足。
刚才来的旁边的两个秀才望着顾思心里的袋子,很想要,又不好意思说。
高个子的秀才就问:“这是刚才上马宴里的吃食吗?”
顾思本想摸两颗出来给两人,反正两颗也不是什么事,手都伸进去了,看到李优脸上笑少了,就摸出来给自己嘴边递:“是。”
“哥,哥,我还抢了糕点!”舒进在这个时候出声,举着自己手里快捏扁了的糕点给顾思。
“你以后也要下场,你吃吧,吃了沾好运,以后考个秀才出来。”顾思没接。
舒进看顾思为自己着想,很高兴。正要说话,旁边那两个秀才告辞了。
“有缘再见。”顾思点头道别。
舒进见这两秀才一走,特别高兴,不住推销自己抢的糕点:“我来时洗了手的,也没碰别的东西,这糕点干净着呢。”
顾思捏了一小块尝了,笑道:“剩下的给你吃吧。”
李优急道:“还是你吃吧,他又不考秀才。”说完,想起顾思是个通透的,怕他误会,又解释,“刚才我是怕你把福气分了外人,才不愿意你把枣分别人,万一别人考中你没考中,到时候你岂不是后悔?”
苏贡生笑着打趣:“哦!那我俩可不敢考中了!”
李优连说不敢:“这都一样,都一样,大家都是自己人,谁都一样。”
顾耕笑道:“好了,让他吃吧,我们也不差这点福气。”
李优这才高兴地同意了,舒进高兴地大口吃了起来,还掐了一点皮和馅给车氏尝味道。
一行人边聊边走。
贡院离巡抚衙门不远不近,说远也就三四里路,说近的话,要走半个小时左右才能到。
聊着天,很快到了贡院前。
顾思一伙人穿着蓝衫,外边围x观的百姓见了都让路,不过前边也有很多穿蓝衫的秀才,挤了挤才到了前边。
前边主考和监临官和众考官已经下了轿。
音乐已经停了,各轿夫正在把轿子抬往两边。
辕门外此时已经摆好了供桌香炉,有差役正在往供案上放供品。
放完后,主考和监临来了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贡院里,考场里的明远楼内,差役正准备点炮。
辕门外,司礼提着一个锣,敲了一下,扬声唱道:“鸣——炮——!”
明远楼里的人听不见司礼人的唱声,但能听到锣声,立刻就点了炮。
“砰!”炮声响起,巨大的声响在几里外都能听见,各处的百姓纷纷聊了起来。
辕门外的考生和百姓也激动,现场众人情绪高了起来。
接着,又是“砰”的一声从贡院里传出来。
再一声炮响后,司礼又敲了一下锣,唱道:“奏——乐——!”
乐曲从明远楼那边传来,外边围观的顾思几人和其他考生百姓也能听到。
司礼再敲锣,唱道:“献——牺——牲——!”
这时,两个精壮差役抬着一个干净的案板到了供桌前,案板上放着一整头猪。
监临官上前,象征性地将手搭在案板下,将供品抬到了供桌上。
差役退下,监临官上了香,行了礼,请主考官副考官和同考官们入场。
顾思他们看到考官等人一起进了辕门,停在了仪门前。
考官入场也要检查携带的东西,只是检查得没有考生那样严而已。
看完热闹,有些百姓已经散开了。
舒进看着供桌上的供品,惋惜道:“可惜这供品不能抢,不然想抢一条猪腿回来了。”
李优用力在舒进背上拍了一下:“美的你!主考用的餐,和祭祀用的东西能一样吗!”
舒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他和顾思熟了,知道顾思性子好,问出心中的疑惑:“哥,不是供的猪吗?怎么叫‘牺牲’?”
顾思失笑:“牺的意思,就是祭祀用的纯色的牲畜。牲是指祭祀用的猪牛羊。除了猪,纯色牛羊也可以称为牺牲。”
他以前也不懂,还以为牺牲是为正义奉献生命,学得多了才知道那不过是后来衍生出来的意思。
牺牲只在重大的祭祀场合用,可能有“为大事献命”之意,就成了后来人理解的牺牲之意了。
只看牛字边,就知道这词本意就指的是兽类动物。
舒进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苏贡生这时道:“走吧。”
舒进还有些不舍,下意识地反问:“啊?”
说完才反应过来,忙捂住了嘴。
苏贡生笑了:“躧场也只能看外边,现在我们也进不去贡院,看不了监临官巡视考场啊。”
就算能看,也没什么意思。
苏贡生叫顾思过来,是让他提前熟悉一下场景,免得到时候入场时慌乱。
“这小子就是爱大惊小怪,您见笑了。”李优笑着回应。
苏贡生也不可能因这点小事就不高兴,摆摆手,大家一起回去了。
下午顾耕来问:“咱们要不要去看一下府学的教官,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顾思不觉得教官需要他们,府学的教官两三年来一次长安,对这里比他们熟多了。
不过左右无事,就应了:“好吧。”
两人一起去了汉中府的会馆,结果没见到教官,就又回来了。
八月初七,顾思没干什么,就试了一下用新炉子做饭,早早睡了。
第二天,八月初八。
子正(深夜12点)一到,贡院里开始点炮。
“砰”的一声,炮声响起,在寂静的夜色中,声波从贡院向四面八方传去,传得很远。
有的新考生激动得很,现在还没睡,听到炮声立刻睡下了,想眯一会儿。
半个时辰后,丑时(凌晨1点)到了,第二次炮声响起:“砰!砰!
又过半个时辰,丑正(凌晨2点)了,第三道炮声响起:“砰!砰!砰!”
这时,贡院门开了。
住得离贡院近的考生听到连响三声炮后,陆续起身,有些考生干脆就没睡着,等着入场。
住得远的考生也能隐约听到炮声,就算没注意到的,也注意着时辰。
顾思隐约听到了炮声,他睡得差不多,这时就起了床,收拾自己,准备入考场。
寅初(凌晨3点)点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他入场呢,不过在前边的可能大。
收拾好自己,顾思将准备的东西一一检查一遍,卷票笔墨砚都是重要的,还有吃食和小炉子等餐具,收拾完,去叫大伯。
顾耕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再去敲苏贡生的门。
门立刻打开,一张发愁的脸看到顾思,立刻笑了起来:“顾相公收拾好啦?您快去唤我家先生吧,叫了他两回了,也不起。”
“啊?还没起?”顾思诧异,他收拾东西,舅娘好像在厨房里,声响也不小,怎么没听见?
顾思去叫人,苏贡生听是顾思,才揉着眼睛从炕上坐起来了,还嘟囔着:“起这么早干什么?点一天名呢,去晚了也没什么,你也不可能是第一起啊。”
顾思还是第一次见苏贡生这副样子,无语了:“那万一是第一起呢?而且就算不是,那县学和府学的教官寅时前也要点名啊。”
苏贡生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无奈道:“我就知道,你们这第一次入场的,激动得都睡不着。昨日就该让你先走别喊我。”
顾思:“……”你也没考多少次试啊,怎么就成了科场老油条?
“反正也醒了,也不好睡着了,不如起吧。”
苏贡生望着顾思:“我其实继续睡还能睡得着。”
顾思定定地回望,不说话,苏贡生只好穿起了衣服来:“你们先走,我随后就来。”
顾思想了想,他们三人东西多,一个车坐不上,就应下了:“行,你别太晚了。”
出了门,车氏已做好了饭,问他:“吃不吃?”
顾思摇头:“没胃口,天亮后到考场外吃吧。”
车氏点头:“那行,要是入场晚,让你舅给你们送饭。”
顾耕也不吃,两人提着考篮往门外走,舒进也跟上来:“哥我送你!”
顾思惊讶:“你还真能这么早起来呀?”
车氏在旁笑道:“他呀,念书不行,凑热闹第一名。昨儿个高兴的子时初才睡。”
听起来送人入考场是个累活儿,但送秀才入考场,能让舒进长见识,回去给同窗炫耀。在普通百姓眼里,也是件美事。
顾思笑着说:“怎么就念书不行了,我觉得他学得很好啊,对孩子不要吝啬夸奖。”
车氏怔了一下,还是点头应着,跟上去道:“你说的是,其实你弟也不差,我就是……怕他骄傲。”
舒进听到车氏说自己“也不差”,高兴得眼睛亮晶晶的,走路都跳了起来。
“一味否定也不好。”顾思回应。
车氏连忙点头:“我记下了。”
出了门,李优早把车套好了,把手里的灯挂到车前,请两人上去。
顾思三人坐到车上,李优解了缰绳,看车氏关了门,这才驾车去往贡院。
天还黑着,车前挂着灯。李优怕天黑走路和别的人别的车撞了,特意买了铃在车上挂着。
一路上叮叮当当地清脆声音,在夜色里传开,提醒别的考生注意不要撞到车。
李优的宅子离贡院不远不近,有两里多路,坐车一刻钟就到了。
路上刚开始时还很安静,没一会儿,走一阵,就能看到一些宅子里亮了灯。
离考场越近,亮灯的宅子也越多,是这租住在长安城的考生们都起床赶往考场了。
到了考场那条路上时,马车轿子多了起来,更多的是挑着担子或拿着大包小包走路的考生们——
作者有话说:躧xǐ:1舞鞋;2草鞋;3古同“屣”;4踩,踏;5漫步,徐行貌;5追踪。躧场的躧应该是第4第5种意思。
第107章
顾思从车窗看去,有些意外:“人比我想象里少一点。”
顾耕笑道:“有些考了几十年的科场老油条,也不怕去得晚,会睡到天亮后才过来。”甚至有个别午饭后才到,不过这种就不用拿出来说了,免得顾思学了去。
“啊?”顾思意外,“那这样下去,点名时都没来怎么办?”
顾耕笑了:“有些人和教官关系好,入场时就排在后边,别的就得去早一点。”
顾思有些不解:“那我考上秀才也好几年了,不算新人了,给教官说一下,岂不是也能来得晚一些?”有三x外公的关系,府学的教官多少也给他面子。
顾耕笑了:“那你后边的秀才,能过科试的又有几个?大部分不是还得再练几年,是以你还算新人。且第一次考,肯定排在前边,得去早一点。”
顾思明白了,原来大伯起早是陪他啊。
又说了几句话,说话间,李优停了车,回身道:“前边不准车过去了。”
顾思他们下了车,在路边停好了车,从车上搬了东西下来。
李优挑起了担子,上边全是顾思的东西,只有考篮让顾思自己拿着。
顾耕把自己的考篮也给了顾思,自己背上背个箱子,手上挎了一个大包袱。
三人一路走去,快到贡院门口时,路边到处都是挑着担子、背着箱子、挎着包袱、提着考篮的考生。
偶尔有两三个拿着马凳的坐着,其他的都在地上蹲着、包袱上坐着,一个个的,没有平时的斯文气质,在浅浅的月光和昏暗的火光下,倒像是在市场等着活计打零工的人。
此时来的考生至少有两三千了,以府县各自聚着,顾思快走到贡院门口都没见着汉中府的考生。
“这次应该在西边。”顾耕停下,向着贡院西门处看。
顾思也向那边看去。
考生太多,点名不是在一个地方。
监临官(巡抚)在中门点名,点的是关中的长安府咸阳府凤翔府同州府四府。
提调官(布政使)在东门点名,点的是榆林府延安府铜川府北三府。
监试官(按察使)在西门点名,点的是汉中府兴安府商洛府南三府。
借着火光和月光,东门处果然没看到汉中府的队伍,又继续向前几十步。
中门处也没有,三人继续向西走去。
过了贡院大门,看到了隔壁兴安府的队伍,再向前,就看到了汉中府的。
顾思和顾耕两人都是府学的,也不必去西乡县那里,直接找府学的教官。
“顾兄来了!”有认识顾耕的人打招呼。
“哟,这次伯侄同考啊~!”有知道两人关系的人调侃,隐隐有些羡慕。
“贤侄来了!”府学的教授同顾思打招呼。
“杨教授好。”顾思连忙回应。
杨教授笑道:“一会儿点名时,你看我坐哪里,你上去前就站我桌子前边。”
“好。”顾思应下。
聊了两句,杨教授就忙着去招呼别的考生了。
李优拿了三个折叠小椅子出来,给顾思和顾耕坐。
不过也没坐多久,其他考生来了,同一府的多少都认识,有的会与顾思和顾耕打招呼,这个时候就不好坐着了。
也没聊多久,一会儿,府里点名。
点完名,一队差役抬着桌子凳子过来,放在了东门口前四五丈处。
这是乡试马上要点名了。
有几队士兵过来,请靠着东门门前这边的秀才往南移。
这些差役来回抬了几次,中间三张桌子,一大两小,大桌后一张椅子,小桌后两张。
两边各有十二张小桌子,一边前后两排,一排六个,每张桌子后两张凳子。
桌椅放好后,这些士兵就在两边桌子后边站了一排,从桌子南边一直排到北边西门那里。
很快有锣声响起,寅初到了,要开始点名了。
蹲着的坐着的考生,都起身整理自己的东西。
各位穿着官服的县学府学教官,带着自己的门斗,向着椅子那边走去坐下。
中门那边已经开始点名了。
离得近,人却吵,听不清有没有点名,但有差役开始挂灯旗了。
只见差役拿着一面大概四比三的横向长方形旗子,挂在辕门西边墙壁一侧上边,接着,又在旗子中间最上方挂了一盏灯笼。
顾思借着灯笼的光线,看到旗面上,最上一行从左到右两个小字:寅初。
寅初下边中间,有两个大一点的竖排字:一起。
一般一起含七八个府县的考生,一般有十几人。
到底一起是七个县还是八个县,十几个人到底是十六个人还是十几个,都有算法。
比如南三府,把三府各县学府学数加起来有三十个,除以八,分三起,多出六个县府学,会与下一轮的前两个县府学算新一起。
以此类推,循环不断。
等点名到了最后,不够一起时,那时候考生们大都入了场,三门会并到中门那里一起算。
也有按一起按七个县算的,总体要看各省县府学数量,七个刚好就按七个来算。
这是统计人数和点名用的,十六对于现代人来说不是整数,但对于以十六为进制的古代人来说,一目了然。
陕省考生比起江南相对少很多,一起八个县考生,全省各县加起来,能挂上十一起。
考生多的地方,能挂上十二三起,像江南文风兴盛的大省,能挂上十四起。
这时,一个穿五品官服的官员带着一小伙人来了。
“监试官来了。”有考生喊道。
众考生带着自己的东西快速地排好了队。
众位县府学教官也都起身相迎。
监试官稍微寒暄两句就入座,各教官也入座。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监试官左边那张桌子上,有个书吏翻开本子开始念名字:“商洛府大荔县,徐宁。”
“来了!”有人应着,他身边跟着的书童要拿着东西上前来。
中间右边桌子后有人站起来道:“能自己拿东西就自己拿,速度快点。”
那徐宁向着书童挥了一下手,连忙挑着担子向前走去。
那书吏接着念下边人的名字。
西门这边一点名,墙边那里的差役又在寅时一起的旗下挂上了一面旗子,在旗子左右各挂上一盏灯。
在灯的照耀下,能看到旗子上写了四个字:
初寅
二
起
接着东边也开始点名,差役又挂了“寅初三起”的旗子,在旗子上边左中右各挂一盏灯。
西门这边的书吏一连念了十六个人,都是商洛府的人,他们全都上前站在了桌子围出的中间。
一个中年教官看着第一个被叫的人,坐着道:“商洛商南,徐宁正身。”
徐宁没下去,中间右边那张桌子,又有人站起来道:“验明正身就可以下去了,不必停留。”
第二个教官已经大声开口了:“商洛丹凤,王胜正身。”。
徐宁就挑着担子,从中间桌子东侧绕到监试官桌子后,向着辕门东门走去。
这时另有一个文书拿着册子,在人群里唤下一起人的名字,让他们准备。
等中间十六个人被各个教官认完人,这些考生都拿着东西从中间桌子东侧过去,向着辕门走去了。
场上的考生还没走完,又一起的点名已经开始。
等这起第一个考生上场时,前一起点名的都已经下去了。
墙那边的差役,已经在墙上第二行,“寅初一起”左边,挂上了“寅初五起”的旗子。
这一起就是汉中府的人,不过没有顾思和顾耕。
再一起是兴安府的人,已经是第八起了。
等这边刚完,已经过了一刻了,东门那边第十起也开始了。
因为也才是寅时第二刻,墙那边还是在第三行第二位处挂了“寅初十起”的旗子。
西门这边下一起又是商洛府的人,那边差役继续挂“寅初十一起”的旗子。
旗子都是做好的,开始时点名的速度也都有限制。
一会儿,有差役过来,给监试官在耳边说了什么。
接着,右边的差役就站起来大喊“安静”,等考生安静下来,他就扬声道:“速度都快点,别磨蹭,赶不上时间了。”
西门这边这“寅初十一起”点完名,墙那边已经挂上了“寅二二起”的旗子,西门这边新一轮是“寅二三起”。
场下的文书喊人:“西乡县顾思,准备。”
顾思连忙应一声,从凳子上起来,收拢自己的东西,准备一会儿上前。
“别急。”顾耕忍不住关心,哪怕顾思也没多急。
李优说要帮着挑担子,并保证:“我一定速度快快的,放下就走,不耽搁事。”
顾思想自己挑的,无奈李优一片真心,只能同意。
这时,墙那边,已经挂的是“寅二五起”的灯旗了。
等“寅二五起”的人认完,这边开始唤汉中府的考生,墙那边换上“寅二九起”的旗子。
终于,场中叫到顾思了:“汉中府西乡县,顾思。”
“到!”顾思连忙举手应着,李优快速x挑着担子跟上去。
“汉中县,井利仁。”
“在!”一道青年的声音应着。
顾思边走边转头看去,才发现井利仁也来了。院试失利后,井利仁再考,终于中了秀才,又过了科试,这次也来考。
点名还在继续:“勉县,李英。”
“……”
顾思站到杨教授桌子那边,李优放下担子后,临走时对顾思笑了笑,笑里含着鼓励,也没说什么,快速下去了。
点名很快,大家做了准备,上前的速度也很快,一小会儿人已经上前了。
各县学府学的教官认着人。
到了顾思时,杨教授看过顾思人,大声应道:“汉中西乡,顾思正身。”
各县府学都有面貌册,但其实大多时候用不上,这些教官都是一当很多年,对于老秀才都认识,新秀才也面熟。
就算遇到新上任的教官不太认识人,但一县里至少也有两个教官,一下两人全换的情况很少。
杨教授喊完,顾思就挑起担子,从中间监试官桌子东侧的空间穿过去,向着辕门走去,到辕门前排队,等搜检。
搜检速度很慢,不过这边同时有六处一起搜,等待的人也不多,很快就到了他。
担子里的东西一一的拿出来,毯子、炉子、炭、考篮里的笔墨砚试票等、各种吃食……
所有东西一一检查。
顾思听老师说,他考试时,连包子馒头饼这些都要掰开很小块来看,他就没带这种,不过他发现旁边有考生带包子,身边的差役也没有掰开看。
只把馒头分成两块看一下就完了。
顾思不由想起老师说,乡试检查越来越松了。
检查完后,一个差役递给了顾思一个牌子。
这是照入笺,顾思连忙接过道谢:“谢了。”
接到手里,感觉手感有些不对,一细看,发现是桐木的,不是竹制的。
照入笺南方多用竹子,北方有些地方就用桐木。
因着汉中有竹子,院试时的竹札是竹制的,长安这边气候不适应竹子生长,用桐木才方便。
差役有些诧异顾思道谢,笑着帮他把东西全放到担子里。
顾思挑着担子来到仪门前,交了照入笺,从东门进去,开始脱衣检查。
前边是检查所带的东西,这边是专检查衣服。
顾思的衣服都是合格的单层,很快检查完,挑着担子去一边火光最亮的地方领册子和号牌。
这册子上有守则,就和以前准考证后边的考生须知一样。
册子名字叫《座号便览》,上边记录了考场上的各排号舍位置,大家为方便就叫座号册。
因着上边有考生守则,也有少部分人也叫守则册。
号牌就和准考证号一样。
刚领完,前边一个领完册子的考生,用守则册子拍打着左手,感叹道:“这‘三场程式’,可算是完了。”
这三场程式指的就是点名、搜检、搜衣服。
顾思虽然进行得很顺利,弄完也觉得轻松了一些,不由失笑:“是啊!”
他拿着座号册子看了看考场的地形和对应的号舍,放好册子,挑着担子,去往龙门。
只要进了龙门,就正式进入考场了!
第108章
顾思站在龙门前,才看了看刚才领到的号牌。
一看之后,松了口气,有些庆幸:“成字第十六。”
这个位置,不是最边,也不是最末尾,位置很好。
一般头边的号,因着边上有水缸,有考生来去打水,不那么安静,多少会有一点影响。
尾边的号房,因着最尾边有茅房,味道极为难闻,比头号还不如。
看了号牌,顾思轻松地挑着担子进了考场,看到甬道左边一排是陶字排,右边一排是唐字排。
这两字算是千字文里前边的位置,不过并不是每一个考生一个千字文里的字号,而是一排一个字,一排里分几十近百个。
他再向前走,陶字那一排号舍北边是有字排,唐字排号舍北边是虞字排。
顾思这时手正占着,而考试册子上的号舍太多,找起来太麻烦还不如自己算位置。
他按着成字在千字文里的位置,算出他应该在很北边,就直接向着北走去。
边走他还偶尔看一看旁边的号舍排序,以防自己弄错。
顾思的号舍算是好找的,过了龙门的甬道直向前走就找到了,有些人,还得拐向东边找。
不过,他走到成字号那条号舍旁时,也都是十几分钟后了。
成字号在东边号舍,刚好是第十二排。
站在成字号号巷门口,打量了一下,号巷很长,中间虽然挂着几盏灯笼,还是光线暗,一眼看不到头。
听说一排有九十个号舍呢。
顾思挑着担子进去,走了几十步,看着号舍数,数到了第十二个时,借着月光和一点灯光,站着看自己的号舍。
号舍没门,也就一米多宽一点,一米多深,两个号舍中间隔着的墙壁,下边四十多公分比较厚,上边在七八十公分处有一突起的砖块。
站在正面看,不算号舍屋顶和地面,中间的墙看起来像一个厚底瘦长的“土”字。
到时候,把一块板子架在两个“土”字上边那一横上当桌子,一块板子架土字下边那一横上当凳子,睡觉时拼到一起就行了。
这一看,顾思发现他的号舍光秃秃的,不见板子。
他放下担子,前后看了一下,见两张板子都在十五号号舍那里,就拿了两张过来。
然后,点灯,找出抹布和盆子和水来,去打水擦洗板子。
乡试三年一考,号舍又没有门,早都被灰给落满了。
虽然说考之前会雇人清理,什么鸟窝鼠窝蛇窝杂草土块动物粪便的都会清理,但至少几千个号舍,也只是打理个大概,根本不会给你把板子都擦干净。
板子上可能虫爬鸟尿,脏得很。
顾思打了水,戴了口罩,把板子一张架高一张架低,踩着上去先拿扫帚把屋顶的蛛网、墙壁上的浮尘扫下来。
当然,对着门那边墙壁上的凹进去,放置物品的小壁龛kēn也要好好扫一遍。
地面之前被人扫过,不怎么脏,也就扫出一点点尘土。
也没地方倒,倒在号巷里,会被考生踩的尘土满空中飞,干脆就堆在了墙角,泼点水上去。
接着,就将板子洗了三遍,擦干,又用胰子将手洗了两遍,这才开始收拾担子里的东西。
收拾好了东西,顾思很累了,探头向着号巷左右看了看,左边号巷远处有动静,应该是这排号舍里有考生到了。
顾思也没去逛,找出门帘挂上。
然后,毯子给板子上一铺,棉花给耳朵里一塞,人一躺,伞状的细纱网罩往头上一盖,睡觉。
现在天气正热,身上不用盖东西,睡着正凉爽。
没有蚊子叮咬,美得很,一觉睡到了黎明。
他是被一句骂声吵醒的:“我日他娘的,哪个不要脸的拉在了我号舍里!”
好像是隔壁十三号旁边的十四号号舍的人,隐约地有声音传来,顾思没管,继续睡。
号巷尽头有厕所呢,考生也不可能做这种事,可能是野猫或者小型野生动物拉的,或者也有可能是来打扫的叫花子贫民不知道有厕所,就地解决的。
朦朦胧胧地睡着,好一会儿才睡实了。
等再起来,天已经大亮,贡院里隐隐有些声音,不像刚入场时那样寂静。
顾思拿出耳朵里的棉花,四周谈话声、走路声、远处打水声、打扫卫生的声音等,全都传了进来。
伸个懒腰,起床打水洗脸。
然后,烧火做饭。
煮了一点粥,把车氏做好的带来的凉菜拿出来,一顿饭就好了。
旁边十一号号舍的是个满脸胡子的中年人,看到顾思吃完饭,凑过去问:“小子,哪里的?”
“汉中西乡县的。”
“咦,汉中好地方啊,我是凤翔的,你定亲了没?”
顾思:“……”怎么一来就问这?别的没得问了?
他摇了摇头,直接拒绝:“我老师说是给我找呢。”
这话也是真话。
他要定亲的事,给老师信上说过,没定成自然也就告诉了对方。
干脆的,顾思就把自己的条件说了,表明自己宁缺毋滥,托对方给自己留意合适的。
孙知府信还没回,但肯定会注意着。
“真的假的?”胡子兄不相信地问,又自说自话,“你这年纪,哪怕是没考个好名次,只要榜上有名,肯定也是会被考官们追着做亲家的,不会是等这美事吧?”
顾思没说话,这胡子兄是个多话的,摇头:“我给你说啊,这也是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秀才,但这贡院都进了六七回了,连个副榜都没x中过。这人生还长着呢,我家条件也挺好的。”
顾思洗着碗,有些无奈:“我才十四,早点成亲的话,离成亲至少还有个三五年呢,更何况我不想早婚。”
胡子兄愣了一下,挠挠下巴,又打量顾思一眼:“我看你个子高,还以为你十七八呢,原来你不是长得脸嫩,而是真的嫩啊。”
顾思不知道要怎么回应这话,擦干了碗放回去。
胡子兄跟着他问:“那你是第一次来乡试吗?”
顾思点头:“是第一次。”
“呀,第一次,这个年龄,那说不得真能捞个房考当岳家。你几岁中的秀才?”
房考一般都是知府知县这些官员,就算没中,要是房考看中了才华,选作了女婿孙婿,一番走动下,没两次也会中了。
顾思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反问回去:“你几岁?”
他继续引导话题:“你这以前遇到的考题,都是什么样的啊?”
两人聊了一阵,又有新的考生进来,顾思故意过去围观,胡子兄跟过去,一会儿就跟对方聊了起来。
顾思很干脆地回了自己号舍,门帘一挂,休息。
这时候,不禁感叹,幸好带了门帘过来。
闲着无事,顾思就算起了家里的账来,思考着乡试过后,在长安转一转,看有没有什么营生适合家里。
很快到了中午,做了饭吃,午睡。
没事干,就睡的时间长。
睡醒了忍不住想,现在后边在印考题,也不知道主考出的题是什么样的。
基本上入了场的考生都这样想,也在这样议论。
进场的考生越来越多,考场到了傍晚喧闹得很。
等顾思做晚饭的时候,整条巷子里的烟火缭绕,人声鼎沸。
要不是已经了解过贡院里的情况,这景象,真是顾思想都想不到的。
顾思吃完饭,十一号的胡子兄又凑了过来:“你左边十六号的怎么还没有来啊?不会出了什么意外,不来了吧?”
“不知道。”一天下来,顾思实在是觉得这位胡子兄的话太多了。
胡子兄又自说自话:“乡试呢,除非突然有孝在身或者重病,不然爬也爬过来了。”
“或许有什么其他原因吧。”
“能有什么原因啊?”
正说着,一个背了一个包袱,提了一个考篮的考生,轻简的过来了。
院试要穿官衣官帽,但乡试嘛,带的东西多,天气又热,反倒是不讲究。
只有讲究的人会穿蓝衫。
这人一身蓝色绸衣,却不是秀才服的样式,看着就出身不凡,与一众穿短打的考生很不同。
顾思看到来人一怔,竟然是个他认识的。
胡子兄已经凑上去了,刚好挡住了中间的去路:“你怎么拿这么一点东西?吃的呢,不会要吃考场里的东西吧?”
说到这里,就要提一提,其实起先乡试时,考场是免费提供吃食的。
不过,吃的东西又少又难吃,想要吃好点,就要自掏腰包买。
而买的东西,也就比免费的好了一点,能入口而已,还死贵死贵。
考生们要在考场里待两三天,慢慢也就自己带吃食了。
到了现在,乡试免费的吃食已经不做多少,就是个样子而已。
十六号的考生没应,一个穿着号军衣服的人拿着盆和抹布扫帚等东西,从两人旁边过去了。
胡子兄又继续道:“你应该知道免费的又少又不安全,不会找号军买吧?那贵死了,又难吃。”
这个时候,刚才那个拿着盆的号军已经到了十六号号舍,快速打扫起了十六号舍的卫生来。
胡子兄惊讶极了,看着十六号兄,吃惊地问:“不会吧,你还能把仆人带进考场里。”
十六号兄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号军是做什么的?”
胡子兄怔了一下,应:“供人使唤,顺便监考啊。”
“那你还知道是供人使唤的?”十六号兄反问。
“呃……”胡子兄被问得怔了一下,也会看脸色,见对方不耐烦,也不再搭话了。
那边正打扫的号军抬起黝黑的脸,对着胡子兄笑了一下:“我就是住在十号和十一号号房中间空号房里的号军,刚才遇到了这位少爷,管的是成字号前二十名考生。我们除了帮你们买饭做饭,其实也做别的事。”
这其实很正常,不过一般人向号军买饭,或者是拿着自己的食材让号军拿去做,都是自己不会才这样。
打扫个卫生,不管打扫的好坏,都可以自己做,胡子兄也是家境富裕之人,贡院来了好几次,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连卫生都要叫号军打扫的。
他看十六号兄脾气不好,也不再热脸贴上去,转身回自己号舍去。
十六号兄瞪了围观的顾思一眼,训斥道:“看什么看,回你号座去!”
这态度,颇有些跋扈的味道,没怎么把这些考生放在眼里。
顾思笑了笑,并没说什么。
十六号兄说完,回了头正待向自己号舍走去,突然又转回了头,盯着顾思打量一番,指着他疑惑道:“你……”
“你”了一会儿,也没想到顾思到底是哪个,干脆地问:“你是哪个?我肯定在哪里见过你。”
顾思笑了:“汉中府西乡县顾思。”
“哦!”林骥一跺脚,终于想起来了,惊讶道,“你是顺天府知府的弟子!你长这么快!”
上次乡试后,许轻中了举,林骥一群官宦子弟过来索要好处,被顾思挡了回去,他们回去后问了家长,知道顾思没骗他们,真是顺天府知府的弟子,才对他印象深。
那时顾思个子低,这几年正在发育,长得快,都快一米八了,林骥才没有一下想起来。
要是放了别人,见过快三年的人,他早就忘到脑后去了。
顾思点头:“林兄别来无恙。”
“叫什么林兄啊,多见外,叫良尾就行。”林骥亲切道。
他看顾思板子干净,把自己的东西提过来放着,一屁股坐他旁边:“你这三年都没被那个举人克吧?”
顾思忽悠林骥一伙人,让他们对许轻印象深刻,生活里真没见过比许轻还倒霉的人了。
“没有。”顾思摇头,“那是迷信,许轻不克人。”
林骥脸色一变:“你骗我?”
不过他一想,顾思看着是个有脑子的啊,就算真骗了,也不会把真相说出来。难道有什么别的原因?
“真的没克?”难道是克了不想说?
“那,快要下定的女子反悔了,算不算?”顾思反问。
林骥恍然,那还是克了啊!
他把这话一回味,反应过来,吃惊道:“你未婚妻跟人跑了?”
说完一脸同情,很快又压着一丝兴奋八卦起来:“跟谁跑了?”
顾思扫他一眼:“没下定,怎么能算未婚妻?各人都有选择,你别坏人家名声。”
林骥一脸看冤大头的神情,觉得这事真不好再揭人伤疤,就笑道:“坏的不去,好的不来,像你这样英俊的才子,还怕找不到好妻子?不行我给你介绍好的。”
顾思提退婚这事,只是不想林骥回过味来觉得被骗,在考场找他麻烦,才要让自己以前说的话可信一点。
他把话题引到旁边去:“你前年考上秀才了?”
林骥把手一挥:“什么呀,这陕省学政没眼光!”
那就是没考上了。
顾思便问:“那你就是,荫监生了?”
国子监的学生,有好几类。
普通的都是从增生附生中选,叫作优监生。因为贡生都算是国子监的学生,所以贡生不算在内。
常见的是花钱买的例监生。
家里有二三四品官员的,可以有一个名额去国子监读书。因为京官贵武官不值钱,京官四品就可以,武官要二品才行。这种叫荫监生。
少数的,有皇帝特赐的恩监生,以及死了大官长辈的难荫监生。
林骥点头:“考不过,那还能咋整?”
顾思疑惑:“你不是陕省人啊,怎么在这里考试?”
现代有高考移民,古代也有科举移民。
但林骥应该不是走后门吧?这种要是查出来,可是大事,还不如放他老家去考。
“你是一点都不爱玩啊?连客籍都没听说过?”林骥当年走时可是打听过顾思,知道他学习认真。
顾思眨了眨眼:“可能听过吧?我只记得商籍灶籍和八大贵族子弟都有特定学额。”
“那你现在见过了。”林骥笑。
两人聊了一阵,那边号兵把卫生打扫好,林骥就回去睡觉了。
天黑以后,旁边十三号的考生终于来了,是个花白头发的中老年人。
有人向他打听外边还有多少考生,这考生应:“快了快了。”
顾思准备睡觉。
他身高腿长,蜷缩着有些不舒服,好一会儿才睡着。
刚睡着一会儿,隐约中听到“砰”的一声炮声响起。
炮声响起x,是说考生入场完毕,贡院要关门上锁了。
上锁以后,任何人不得进出考场了。
顾思没管,接着继续睡,一会儿就睡踏实了。
睡到大半夜,听到隐约的声音,这才醒过来。
顾思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借着一点月光和环境光起身,撩开简易门帘一看。
只见舍道里一人打着灯笼正从他号舍前经过,边走边喊:“起来了起来了,接卷了接卷了。”
第109章
顾思往这人后边一看,只见四人抬着两个箱子,又有一个拿着卷子正在给号舍里的考生递。
旁边还有两个人,一个拿着册子的,一个打着灯笼的。
这是发卷子和考题了。
顾思打个哈欠坐好,想了想,还是点了灯。
等了一会儿,到他这里了。
拿着面貌册的差役对着面貌册看了看,问:“姓名,籍贯。”
这是防作弊,入场时间长,人多,会有人钻空子。
顾思回答:“顾思,汉中府西乡县。”
拿着面貌册的点了一下头,递卷子的那个,就拿个章子,给顾思卷上盖了个章。
递卷的那个,将卷子和昨天刚印刷的考题递给了顾思。
顾思接到手里,对着灯仔细看了一遍,见没问题才放心。
发卷的人已经走了。
顾思翻过考题一看,只见背面一个“对”字。
这叫对号章,也叫对号戳。
顾思拿着考题,有些心痒,想要打开看。
最后,还是忍着没看,把考题收好。
只要他一看,下意识地就会想着怎么答题了,可能就睡不着了。
就算能睡着,怕也是做梦多,明天没精神,后边的题更不好答了。
就算起来答卷,现在天黑,人又迷糊,答又答不好,还不如明天早上看。
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号巷里早早地就有嘈杂的声音响起来。
顾思醒来时,天才刚亮。
他洗漱好,做饭。
先烧好水,将豆角煮熟捞出,再煮好粥,烧油,弄了个油泼豆角。
香味传了出去,左右的人都看了过来。
其实也就是一般香,可在贡院里,昨天新鲜带来的菜都吃完了。
天气热,熟的东西放不到今天,很多人都是啃干粮、吃带进来的腌菜,这香味就是顶级美味了。
顾思喝了稀饭,就着馒头把菜吃了,洗了手,擦干,放好号板,郑重地打开了考题。
第一场,考四书题三道题,诗一道题。
顾思先看第一道题,题是顾思擅长的方面,一下子就有了很多思路。
先写在稿纸上,做午饭,吃完洗干净手,开始做第二道题。
这次的试题顾思答得很顺利,天色暗下去前就把题一诗答完了,只是没有誊抄。
现在就牵扯到一个问题,天暗了,是现在点蜡烛誊抄,还是明天早上誊抄。
本心上他是想现在誊抄的,早早做完早早解了心事,人也能轻松,万一要是誊抄完时还没有关龙门,他甚至可以今晚就出去。
这就会出现一个问题,忙中出乱,急中出错。万一要是污了试卷,那后两场考得再好这次乡试也没有用了。
可不写吧,他又心急得很,还担心晚上一夜过去,丢了试卷或者折了试卷或者点蜡烛照明损了试卷,哪怕是突然下起了雨来,也不好。
顾思深吸一口气,压下现在誊写的原因,告诉自己,做事还是要稳中求胜,不能太急。
其实明天誊写试卷是最好的选择,那些担忧都是多余的,只要小心一点,哪里有那么多的意外发生。
他可能是生理发育的原因,人变得有些急躁,人又因为心理年龄大,思虑有些过重。
“唉!”顾思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其实还是紧张的,才会这样。
他一叹完,旁边号舍里的花白头发的考生“噗哧”笑了出来,笑完后,又跟着长长地叹了口气。
顾思望了那边一眼,也没搭话,前边隔着几丈就有一个卫兵守着呢。
他将试卷和草稿纸收进油纸包里,收拾好东西放到座位上,两手把当桌子的板子抬起来,人出去。
出去转个身,再把板子放回去,挂着油纸包,去号巷尾部上厕所。
和厕所挨着的屎号里没有人,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天气热,厕所里味道很重。顾思上完厕所时,眼角才发现厕所旁的南北大路对面边上,躺着一个考生。
他好奇的走了几步过去一看,慢慢发现这边路上一溜的睡了好些个考生,想来都是屎号的考生,受不了厕所的味儿躺那里了。
顾思看了一下号军,见有人看着这边,也没说话。
回了号舍,提着长竹筒去巷头打水。
每个号巷巷头旁都有一个大缸,打了一桶水回来,先倒了些洗手,再烧水。
中午没好好做饭,水也没烧多余的,没凉开水喝。
天热,很多考生都喝生水。
这里考生多,顾思怕人来人往的,要是有人打水时打了个喷嚏怎么的,或者打水的差役不仔细,水不干净,喝了拉肚子影响考试,不想喝生水。
水烧好,放凉等了好一阵,才喝到嘴里了。
喝完后就睡觉。
睡得正熟的时候,突然被一阵肃重悲沉的乐声吵醒,有人有力敲着鼓,大声喊:“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顾思心下被这乐声弄得不由有些发紧,又很疑惑,以为做梦或者听错了。
细听起来,这次更加明显,是一伙人在密集的鼓声下齐声长呼,悠长肃穆的声音传得老远:“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他娘!”
四周响起了被吵醒的考生的骂声,看气氛大家并不奇怪。
顾思这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大家信奉考场善恶有报,考试时会有人这样喊,以此来恐吓那些做了恶事的考生。
民间信佛的多,但其实道教的影响力更根本,不信你看,过年时祭拜的全是道教本土的神仙,从门神灶神财神井神八方神等,哪里有一个佛教的神仙?
放在考场时也是如此,就连考官怕着火,祭拜的也是道教火神。
会有这一出并不奇怪。
顾思被吵醒,等这波过去,继续睡,他年轻,很快就睡着了,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有些年龄大的考生,就有些睡不着了。
第二天,八月初十,顾思早早醒来,感觉有些累。
这两天没休息好,顾思年轻,还算好的。
他打算吃完饭含点茶叶到嘴里提提神。
先去打水做饭。
拿着长竹筒到了水缸那边,发现前边闰字号号巷里一阵嗡嗡声。
顾思好奇,向着那边走了两步。
走过去,正好看见两个号军抬着一个人从号巷里出来。
被抬着的人蜷缩着身体,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还是怎么的。
两个号军里走近了,一个还说着话,满脸抱怨:“你说我晦气不晦气啊,管号舍的三百多个人,六千多的考生,偏是我管的号舍出了事,他娘的!”
顾思细看被抬着的那人,只见对方面色僵硬,一脸死相。
顾思心下微惊,再看这被抬的人,发现这人的姿势是蜷着腿睡在号舍里的样子,怕是睡着时就死了,身子僵了。
考场上环境不好,要是八号凌晨就进的考场,到现在都两天多了,很多人紧张之下,身有隐疾的会突然发病,死在考场上。
顾思早知道乡试会死人,大半都是脑梗心梗这一类原因,但听说是一回事,看到是另一回事。
这个考生头发已经花白,年龄不算轻了。
另一个号军有些不屑道:“怕是平日私行有亏,做了缺德的事遭报应了吧!”
顾思:“……”
死在考场上大多是因为疾病突发,不过现在大家普遍认为考场内善恶有报,德行好的人会得到庇佑考出好成绩,出现意外会被认为德行有亏。
闰字号号巷里,有些考生隔着号舍聊了起来,也有一两个聚一起聊的。
号巷另一边的号军赶过来,大声呵斥:“嚷嚷什么呢!安静!”
考生立刻安静了。
顾思叹了一口气,拿着竹筒打了水,回去拿炉子烧水。
正做着饭呢,“砰”的一声炮响,从明远楼那里传来。
“提醒交卷了。”有考生低喃。
整个贡院前后起了一阵骚动。
顾思已经答完了,傍晚前交卷都行,并不急。
他做饭吃饭。
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小心小心地誊写卷子。
写完以后,等墨干了,再检查一遍,发现没问题,收拾好,装到油纸包里。
这时快到中午了,顾思就打算交了卷子后,出去吃。
菜还有一些,他也会做,但在这狭小的号巷里,人来人往,什么都不方便。
不知道能不能赶上放第一牌。
辕门午时前放第一牌,午时后放二牌。
顾思觉得自己应该赶不上放第一牌了。
不过赶不上没关系,就在辕门后做午饭。
顾思拿x着卷子,去了至公堂交卷。
至公堂在明远楼北边,一进去,人来人往,都是交卷的考生。
卷子各县分别收,顾思找了一阵,才找到西乡县的收卷处。
收卷官将顾思卷子收了,递给了他一个木牌子。
这是照出笺,是出门许可,没有的话不许出门。
顾思猜着,应该是怕有的考生考不好,不交卷,直接把卷子带出考场。
那样的话,到时候找不到卷子,怎么说得清是考生没交还是办事的人弄丢了?
领了牌子,顾思正往回走,突然听到一阵鼓乐声从南边那里传来。
放牌了!
顾思飞速的跑回去,快速的收拾东西,挑着担子出了号巷,从甬道里向南飞跑。
甬道里还有好些个背着东西挑着担子跑着的。
要是第一牌赶不及,就要再等第二牌了,交了卷的都不想继续在考场待了。
到了龙门前排队,出龙门时交牌子,然后过仪门角门。
远远地看到辕门处的人快要走完了,顾思跑过去时,辕门前的考生刚走完,快要关门了。
他正好赶到,也不用等,直接出门。
出门时,还能听到后边有考生远远地大喊:“别关门,等等我!”
考场之外,李优在辕门外等得着急。
舒进也跟着着急:“我哥那么年轻,肯定不会有事!”
两人早上吃完饭就在这里候着了。
当时就听说考场死了人,被从墙上扔出来了。
舒进人小好奇心大,围着考场转,想去看,被李优揪了回来。
可惜到底没挡住。
两人正往回走时,发现不远处考场内的墙边,上来一个人左右看了下,对着远处招了招手。
两人好奇,上前几步停下脚步向那边看去:考场内的号军在这里干什么?
很快,不远处一群人抬着东西跑了过来,近了才看清抬的是个床大的垫子。
他们在墙边站定,那号军下去,一会儿,墙头冒出两个人来,抬了个东西,扔了出来。
又小又沉闷的“砰”的一声,东西被扔在了垫子上。
舒进立刻凑过去看,结果看到了死人。
他是第一次见死人,大吃了一惊,回头问李优:“怎么扔出来了?这可是读书人啊!”
舒进的世界观都被刷新了。
“那还能打开大门抬出来不成?不到时间谁敢开门?乡试呢,这么重要,死了人不是晦气得要死?”李优回应。
舒进这才注意另一点:“考场还会死人吗?”
李优拉着舒进往回走,回道:“里边吃不好睡不好,有些有心疾的人又着急,就会死在里边。”
舒进担心顾思:“我哥……”
李优不等他把话说完,一巴掌轻扇他嘴上:“别放屁!”
舒进注意到了自己的话不吉祥,连忙住嘴。
回到原位,两人就一直等到现在。
而就在刚才,他们又听说有一个考生死在了考场,被扔了出来。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个人了。
两人正担心着,就注意到顾思出来了。
“哥!”舒进兴奋地跳起来,跑过去,“哥你答得怎么样?”
“还可以。”顾思笑道,问候跟过来的李优,“五舅。”
李优笑着接过顾思的担子:“走吧,你老师已经出来了,在车边等着,你舅娘给你们做了饭,就想着你们要是有出来得早的,能吃得上呢。”
顾思到了车边,苏贡生就问:“你答得怎么样?”
“自己感觉不错。”顾思应着,上车,和苏贡生一起说起了考试题来。
这时辕门已经关了,没见顾耕,李优驾车,让舒进一起回去了。
车氏做的饭很清淡,顾思和苏贡生吃了些,就回屋休息去了。明早上还得入场考第二场呢。
午后放第二牌时,顾耕出来了。
等傍晚受卷官收了最后的卷子,弥封官将卷子密封盖章,一百份做成一束,附上红号和数字。
第110章
红号是用千字文做的记号,也叫内号。比如玄字号一百份试卷,分别是玄一玄二到玄一百。
这些卷子被送往誊录所,由誊录官监视,誊录生用朱笔抄写,然后署名,就是“朱卷”了。
朱卷先到对读所,在对读官的监视上,由对读生对比考生写的墨卷和誊录生誊写的朱卷,有错处用黄笔更正,署名。
最后,墨卷送到外收掌官那里保存。
朱卷送到内收掌官那里,会按抽签的形式,分到各房同考官那里,正式开启阅卷的初章。
这些流程自然是从第一场交完卷,吃完午饭后就开始,不是从傍晚最后收卷时才开始。
考场内帘里,在进行紧张的阅卷工作。
顾思在外美美地睡了一觉,起来后苏贡生已经起了,顾耕还在睡。
他去吃了晚饭,看到车氏在熬药,过去问:“舅娘,谁身体不舒服?”
车氏回头笑道:“这是调理身体补虚的,看你老师和大伯喝不喝。”
年龄大点的人,进了考场两三天,人就累得很。不过:“这才第一场,应该用不上吧?”老师和大伯身体都算好的。
车氏笑道:“不喝的话我就喝了,这种补身的药不计较,我都问过大夫了。”
顾思去找苏贡生,遇到他的小童向自己告状:“我家先生昨天等你走了又睡了!”
“那我早上去也等了半个时辰啊!去那么早也没用。”苏贡生反驳。
“那也是刚巧,万一要是寅时卯时点名,你不在怎么办?”小童还是不放心。
“哪有那么巧,老生一般不会在前边进场。要真点名不在,最后进就行了,左不过掏点钱。”苏贡生应一声,转移话题,与顾思谈起了试卷。
他问:“主考竟然在《大学》里出了题,你答得怎么样?”
乡试有不成文的规定,出题时不出《大学》里的内容,不然容易出事。
自从嘉庆年间,广东戊午科乡试,誊录所被火烧了后,更是少有考官从《大学》里出题了,不然就得祭拜火神。
那科里,主考官从《大学》里出的题是:此之谓絮矩之道。
是以,很多考生乡试复习时,就忽略《大学》。
“挺好的,答得都挺顺的。”顾思应着。
苏贡生问起了最重要的事:“三题的起讲或诗可记住了?”
“记住了。”顾思点头。
第二场时,要默写第一场三道题的起讲,或者全诗,以防中间有人作弊。
要是写得相差十个字以上,或者意思不一样,就会失去考试资格。
苏贡生点头,顾思性子稳,他放心,也没多追问。
两人就聊了起来。
一会儿顾耕来了,加入了聊天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优过来,请大家过去吃饭。
饭桌上的菜比较清淡,李优带点歉意地笑笑:“最近考试,晚上应该吃清淡点的。”
大家都说对,应该的。
吃完饭,顾耕忍不住嘱咐:“早早睡,明天还要早早起床呢。”
顾思应了一声,苏贡生摆摆手:“明天别叫我,这成绩都定了,去早去晚都一样。”
乡试虽然考三场,但决定成绩的是第一场,一般情况下,第二场第三场并不重要。
顾思也知道,应了一声,早早睡了。
此时天刚黑,贡院里,阅卷正在紧张地进行着。
邓知府认真而快速地着试卷,想找出顾思的卷子。
那个孩子看着是个聪明人,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他的暗示,要是听懂了,卷子又恰好落在他手上,那他肯定让其过了。
可惜,一直到半夜没有遇到。
又看了十几份试卷,邓知府揉一揉眼睛,看着成堆的还没阅的试卷,又头疼地揉了揉脑袋。
为了找顾思的卷子,他阅卷速度已经很慢了,要是再这个速度进行下去,不能阅完试卷,他就要受罚了。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邓知府扫了眼旁边曳白、犯贴等一定不能过的落第试卷,心道:算了,不管了,看命了!
谁让顾思有个太过谨慎小心的老师呢?
人家喜欢的弟子考试,只要学识不差,老师就会在考场上通好关节,让弟子中了。
他这同年倒好,没个动静,妄他还以为顾思的试卷会分到他手里。
时间来不及了,邓知府开始按一般的流程来阅卷,只着重看开头。
乡试试卷是主考官和内监事官一起分的卷子,各房考官抽签看阅哪一份,是随机的,不是想分到哪里就能分到哪里的。
但考场上总有漏洞,分完卷子盖代表每房考官的章子前,房官去吃饭,底下盖章的人可以把某人的卷子换到某房考这里。
邓知府本以为孙知府小心谨慎,不会做与他递条子传口音这种能让人有机会抓到把柄的事,但怎么x也会让人把卷子分过来吧。
信上总说那弟子稳重聪慧心明眼亮,这样的人肯定能听懂他的暗示了。
这不就做得更隐蔽了吗?
算了,随缘了,不管了。
这样又过了两个多时辰,邓知府熬不住了,睡觉去了。
八月十一,顾思这里早早醒来,坐着放空了一会儿脑袋,洗梳好后,出发去考场时,考场的钟声才响起。
到了后,听老生在议论紫榜上那些“犯贴”的考生。
考生交卷后,收卷官会检查有没有污损试卷,写错了挖补试卷,没答题,或者越过一页作答等,这些污卷挖补曳白越幅等统称为“犯贴”。
发现这些试题,告诉监临官,将考生名字公布在贡院外,下一场他们就不能参加了。
负责的提调官是外帘官用紫笔,这个榜就被称为“紫榜”。加之先前用的蓝笔,此榜又称为“蓝榜”。
当然,那些作弊的考生也会上蓝榜。
顾思就听到有人感叹:“唉,和我同住一家的赵秀才,本来想着他文采好,有可能中呢,谁能想到他考试一着急,卷子没拉开叠在一起,直接把两页越过去了。”
“那他怕不是难受死了?”围观的人问。
“可不是哦,从考场上哭回去,在屋外坐了一夜,我感觉他有些发热。唉,希望他能想开。”
“这种事怎么想开啊。”又有一秀才感叹。
顾思觉得也是,要是自己考试,不管是污卷还是曳白导致的不能继续考试,怕都会难过得睡不着觉。
顾思听了一阵,告诫自己答题要小心,不要犯这种低级错误,就等着点名入场。
此时邓知府已经在钟声里起床,点灯阅卷。
直到吃饭时,他都没有遇到顾思的卷子,有些遗憾。
他看过顾思的文章,也见过顾思的人,知道他是有才华的,要是他的卷子由自己推荐上去选中,除了座师关系外,也是一份人情。
可惜卷子没有到自己手上,怕是也没希望了。
邓知府不想这些,继续阅卷。
阅完一份,拿起另一份时,突然,他的手顿住了,眼里闪过一丝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