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玉镯
李院首豁然睁开眼睛, 看了眼沈筠曦,面容严肃。
沈筠曦被他看得心头一跳,心中有不详的预感。
“李院首,怎么了?”
沈筠曦指尖一颤, 小声问道。
李院首看了看沈筠曦绝色倾城的笑靥, 左右看了眼立在厅中的丫鬟, 东侧珠帘后依稀看见沈筠晔靠在榻上温书。
李院首欲开口犹豫了一瞬。
他眉宇间的神色让沈筠曦心跳加速, 沈筠曦捏了捏打颤的指尖,起身,笑盈盈对李院首道:
“我送李院首出府。”
李院首点了点头,低头将随手的用具规整。
沈筠曦引着李院首走在青石道上,青竹苑的青竹挺拔翠绿,竹外一丛牡丹花开得正盛, 花团锦簇,雍容华贵。
沈筠曦无心欣赏,带着李院首出了青竹苑左拐, 郁郁繁盛的牡丹花海中, 她挥手屏退了随行的丫鬟仆从。
“李院首, 有话您直说。”
沈府的牡丹花是京都城一绝,听说可堪比山景御园的牡丹,李院首原本不以为然,今日一见, 魏紫姚黄,灿于园中,锦绣成堆, 端庄秀雅,果然名不虚传。
而沈家的明珠沈筠曦才是真正的国色天香, 一袭长裙立于瑰丽无双的牡丹花中,依旧不掩其风华,瑰姿艳逸。
果真这般女子,才得两位皇子挂心,可……李院首满是沧桑的眸光垂下。
“沈姑娘,您脉象…如珠走盘。”
刹那,沈筠曦如遭电击,僵在当场,脑袋一片空白。
“且您这脉象不稳,有滑胎之象。”
李院首见沈筠曦怔愣,垂了垂眼帘,无声朝沈筠曦行了一礼,悄声退下。
云巧等了许久,见沈筠曦一动不动,她轻手轻脚过来,轻轻唤了声:“姑娘,大公子正等您,差奴婢问您怎么了?”
沈筠曦面色无一丝血色,贝齿在唇瓣上咬出了一抹血痕,杏瞳中雾煞煞。
“姑娘这是怎么了?”云巧一惊,声音也有些颤。
“云巧你去同兄长说声,就说,说,我突然有些饿了,回去吃些东西。”
沈筠曦强忍着情绪,哑声道。
……
东宫。
萧钧煜坐在书案前,手执白玉狼毫,对着手下的折子半响没有落笔。
“太子殿下,沈姑娘的脉象确实是滑脉。”
萧钧煜手腕一颤,雪白的宣纸上晕开一抹浓稠的墨。
砰砰砰,心脏剧烈得跳动,心跳声大得震耳欲聋。
仿佛有烟花在眼前绽开。
“脉象孱弱,有滑胎之象。”
萧钧煜的心跳骤停。
“臣在离开沈府时,路过了一处牡丹花丛,花叶凋零,臣嗅到了落子汤的药方。”
言尽于此,李院首顿首告退,却身边凉风起,太子殿下健步如飞跃过了他。
……
沈府,玉兰苑。
云巧两眼通红,跪在沈筠曦跟前,带着哭腔:“奴婢办事不力。”
沈筠曦看着两碗氤氲着热气的药碗,怔怔出神。
半响,沈筠曦方慢吞吞抬起眸子,澄澈如泉的杏瞳一反常态此时没有晕着泪,她神情淡定,轻声道:“起吧,不怨你,这也许是命。”
沈筠曦右手不自觉摸了摸小腹。
这个上世做了几百个日夜的动作,她好不容易才戒掉,如今,却又情不自禁抚上了小腹。
小腹依旧平坦。
重生次日,她下定决心斩断前世与萧钧煜的孽缘,灌了整整几碗的落子汤,却终究迟了一步,没有阻止住这个顽强小生命的到来。
“将碗给我端来吧。”
沈筠曦纤翘的眉睫颤了颤,看着腾空而上的热气,轻声道。
有些有气无力。
云巧垂头端着药碗,却两手颤颤,药汤荡起一圈圈涟漪撞击碗壁。
沈筠曦去接药碗,云巧却猛得退了半寸,抬目凝视沈筠曦,未语先落泪:
“姑娘,您要想好,此事不可回头。”
云巧向来沉稳谨慎,此时确实面色惶惶,泪流满面,神情纠结。
沈筠曦笑了笑,抬手接过了云巧手中的药碗,看了眼辛烈浓沉的药汁,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药碗。
……
萧钧煜周身凛然,急若流星,刚下了马车,便见一小厮从沈府转身,嘴里叨叨什么。
萧钧煜鬼使神差拉住那个小厮:“你来沈府送什么?”
“落子汤。”那小厮没什么心眼,看萧钧煜相貌堂堂,锦衣华冠还笑盈盈推介道:
“我们安和堂名医坐诊,童叟无欺,公子日后所有需求……嗳,我还没说完怎么走了。”
福明叫开了沈府的大门,明示东宫太子的金章,门房行礼恭迎,无人敢拦。
萧钧煜步履如风,手却有些颤,他直奔玉兰苑,刚至玉兰苑,便嗅到了浓烈的药香。
沈筠曦端坐在厅中,仰头饮。
“不要!”
萧钧煜快如流星,打翻了药碗,却只有零星两滴浓黑的药汁晃在碗底。
“你喝了落子汤?”萧钧煜唇瓣有些颤。
沈筠曦抬手拭了拭唇角,黑白分明的杏瞳冷如三九天的冰泉,斜斜睨了一眼萧钧煜,唇角勾出一抹讽刺。
“果真身为太子殿下便堂而皇之闯民宅。”
萧钧煜望着沈筠曦疏冷淡漠,带着讥诮的目光,心脏如被一大手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凤眸凝着碗底零星的药汁,眼前闪过沈筠曦毫不犹豫的动作,心痛如绞。
沈筠曦不愿意留着他的孩子。
沈筠曦几乎日日入梦,萧钧煜每次醒来时,梦里最强烈的情绪会久久难平。
梦中,萧钧煜抚着沈筠曦微微隆起的小腹,曾无数次,无数次想着,倘若这是他与沈筠曦的孩子多好。
只要是沈筠曦的孩子他便会视若己出,但也曾自私得期待他与沈筠曦孕育的小生命,定会如沈筠曦一般粉雕玉砌。
梦里无数次的期翼,醒来时,他辗转难眠,望着窗棂的月光,摸着微凉的床榻内侧,一夜无眠。
偶尔,他白日出宫,看着街巷上游玩的稚童,他忍不住驻足良久。
得知沈筠曦怀孕的心情有多喜出望外,此时的萧钧煜就有多心痛。
向来清清冷冷,皎皎若云间明月,天之骄子自幼矜贵无双的太子殿下萧钧煜眼眶微微有些红。
有对比,有期翼,落空了方才更难受。
心脏似被人从高空中狠狠抛下,抛在荆棘丛中,又大力碾压,捶打,痛得难以呼吸。
眼眸飞速闪过一抹晶莹,快得人无法察觉。
心头缓而慢起伏,萧钧煜慢慢抬头,凝视沈筠曦。
“沈筠曦,孤心悦你。”萧钧煜哑声道。
沈筠曦眨了眨眼睛,剪水明瞳潋滟着波光,她唇角翘起一抹清清浅浅的弧度,明眸皓齿娇俏若三春之桃。
“然后呢?”
语气轻飘飘,带着玩世不恭的浑不在意。
曾是萧钧煜反问沈筠曦的话。
萧钧煜心痛得更厉害,喉咙被一块大石头堵住,梗得无法呼吸。,
他喉结缓而慢艰涩滚动,声音磁而低哑:“沈姑娘,孤想娶你为妻。”
萧钧煜目光直视着沈筠曦,一字一顿,语气郑重。
说着,萧钧煜从袖中拿出一支金镶玉的镯,珍而重之拖在手心:“这是母妃留给孤的手镯,是太皇太后给她的,是大盛未来国母的信物。”
沈筠曦眸光闪了一下。
上世,萧钧煜也给了她一个镯子,在他迎娶孙霞薇前夕。
心念一动,沈筠曦纤柳不扫而黛的峨眉微微蹙在眉心,纤细如葱尖的秀指捏住玉镯。
翠如烟海的玉镯,迎光看去,无一点瑕疵,水头足,如同漾着一泓清泉,玉镯外裹着一层精致玲珑的累金丝,金玉完美结合,华丽而精美。
和前世萧钧煜给她的玉镯一模一样。
这镯子竟是大盛未来国母的信物?
沈筠曦眉心高高隆起,眸光如光影流盼,睇了一眼萧钧煜。
萧钧煜高的心高高悬起,眸光粲然,深情而缱绻:
“沈姑娘,孤心悦与你,想娶你为妻。”
萧钧煜攥了攥手心,手心不知何时沁出一层汗。
沈筠曦淡淡收回视线。
心里漾起一丝自嘲,唇角的弧度更大,眸光转冷,她手腕微抬。
玉镯在空中划过一抹翠影。
萧钧煜眼疾手快接住玉镯,凤眸闪过一丝不认同,不解看向沈筠曦。
他常居上位惯了,不过是怠慢了他的镯子,他眸光便有些凌厉。
沈筠曦轻嗤,她若是真想仍,萧钧煜定接不住,她只是不想收罢了。
沈筠曦拉着柔而缓的软音曼声道:
“太子殿下的镯子民女受不起。”
萧钧煜拧眉,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心中的痛一下强过一下。
种种迹象,萧钧煜已然确定,沈筠曦就是梦里的沈筠曦。
梦里的沈筠曦慕他爱他,若是听得自己娶她,定开心得抱着他转圈,
“为什么?”萧钧煜鼻翼有些酸,心头沉重,压得他呼吸困难,艰涩得呼一口气,声音沙哑。
“是因为小芍?”
沈筠曦猛得转头目光射向萧钧煜。
一抹怨恨如实柱。
沈筠曦指尖颤了下,复又转过眸子,敛住眼里的情绪,慢吞吞道:“民女不懂太子殿下在说什么?什么小芍?”
萧钧煜抿唇,观察着沈筠曦的态度,他觉得暗沉沉的深渊终于泄了一丝天光。
他似乎窥见了什么真相。
萧钧煜纤长的眉睫轻颤一下,纤密的眉睫在他如冠玉的面颊投下一抹淡淡的暗影。
他的梦里,他与沈筠曦情投意合,沈筠曦爱他至深,他只知沈筠曦将未出世的孩子命名“小芍”,却无更多消息,得知沈筠曦为何会如此怨他恨他。
“沈姑娘对孤的态度迥异的太过离奇,上次安西候府,孤见沈姑娘梦魇。可是梦里孤哪里负了沈姑娘?”
那次,沈筠曦醒来打了他一巴掌,嘴里轻喃“小芍。”
沈筠曦拧眉却不知不觉松了一口气,萧钧煜只是推测,依旧一无所知。
“沈姑娘,黄粱一梦不做准,孤心悦于你,想娶你为太子妃,以后荣登大典,百年后合葬同穴,共享太庙。”
萧钧煜脊背挺直如松,灼灼凝视沈筠曦,字字珍重,剖白心意。
他面色虔诚,他前行半步,去握沈筠曦的柔胰。
沈筠曦面色一沉,甩开了萧钧煜。
目光冷如寒冰,唇角勾出弯弯的弧度,唇角的梨涡漾着讥诮:
“太子殿下记性真是不好。”
沈筠曦从袖中抽出一方洁白的帕子,慢条斯理擦着自己的手腕,反反复复,后抬手将擦过手腕的帕子随手扔在了地上。
似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萧钧煜看着洁白如雪的帕子被沈筠曦故意踩在脚下,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堪堪维持笔直的站立。
“隆福寺中,民女就同太子殿下说过,太子殿下尽管放心,我就是去做道姑,也不会想着嫁至东宫嫁给太子殿下您。”
空气骤然静默。
沈筠曦看着怔忡的太萧钧煜,掀了掀唇角,轻笑一声,如黄鹂婉转:“太子殿下,可是没听清,民女再重复一遍。”
萧钧煜望着沈筠曦眸光里的疏离,唇瓣一时没了血色,紧紧咬着压根维持站立,如锋芒在背。
萧钧煜周岁被册立为太子,顺风顺水,荣宠无双,自来别人逢迎他,对着一国之君的父皇,他也向来我行我素。
萧钧煜一生从未如此低声下气。
萧钧煜一生从未如此窘迫难堪。
萧钧煜一生从未如此渴求真相。
“你果真怨孤,为什么?”
半响,萧钧煜怔怔道。
沈筠曦又低低轻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刚重生回来时,是真真的怨萧钧煜,恨萧钧煜,所以在隆福寺,她对萧钧煜亦是没一丝恭谨的态度,说话都带着戾气。
现在,她有疼宠娇纵自己的父兄,有美好的未来,她想重活一个不一样的人生,她何必要再次想不开,一心惦记萧钧煜。
没有在意,怨与恨也寡淡了许多。
“太子殿下说笑了,我只是不想和太子殿下再有干系,桥归桥,路归路。”
沈筠曦淡淡道,面上云淡风轻。
说罢,她站起了身,抬手轻轻抚了抚裙角的褶皱,姿态娴雅:“云巧,送客。”
沈筠曦莲步轻移,曳地的裙摆逶迤,她纤长修窄的玉手慢慢撩起珠帘,进了内室。
不带一丝犹豫,自始至终没有回眸。
萧钧煜鼻翼久违得一涩,他咬住内腮,喉结艰涩得上上下下缓慢滚动,一抬眸,又看到了地上被打翻的药碗。
萧钧煜眸光轻轻闪了一下。
他睨了眼轻晃的珠帘,如一盆凉水迎头泼下,他凤眸又迷茫倏而变得深邃如墨。
他身为大盛太子,不该沉溺儿女□□,消磨意志。
萧钧煜唇角抿成直线,心口起起伏伏,他目光恋恋不舍从珠帘内隐隐戳戳的春樱色倩影收回,握拳,又松拳,压下撕心裂肺之痛。
他慢慢阖上双目,倏而,慢慢睁开。
刹那,萧钧煜周身气势陡然凌厉,面色凛然,皑皑若高山积雪。
“沈姑娘,今日打扰了。”
萧钧煜深吸一口气,朝珠帘的方向躬身一礼。
言罢,他转身离开。
云巧望着萧钧煜离开的方向,背后望去,太子殿下一步一尺,姿态从容,仿若闲庭信步。
“姑娘,太子殿下走了。”云巧撩开珠帘,立在沈筠曦身边小声禀报道。
沈筠曦捏了一块云片糕,浑不在意曼声道:“走了,不是正好。”
云巧偷偷瞟了一眼沈筠曦,沈筠曦动作不紧不慢,小口小口品着云片糕,又饮了一口温茶。
她面上平平淡淡,眸光清润澄澈,似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了。
云巧又不放心瞟了一眼,沈筠曦似有所感,朝她看过来,挑了挑眉梢,柔声问:“怎么了?”
云巧忙垂下头,声音几不可闻:“无事。”
原来,爱得那么深的姑娘真得放下了太子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52、梦前世(增补1000字)
萧钧煜出了玉兰苑, 回眸看了眼园中盛放的玉兰,眸光幽深而晦涩。
“咳,咳!”
他突然以手掩唇,咳嗽起来, 喉头涌上一股甜腻。
萧钧煜抿唇, 将手慢慢移开。
福明眼尖看到他拳面有丝丝殷红, 尖声叫了起来:“太子殿下, 您咳血了!”
萧钧煜眸光平淡睨了他一眼,面色如常,从袖中拿出一方锦帕。
萧钧煜正要用锦帕抹去殷红,目光顿在帕上冰清玉洁的白玉兰上。
萧钧煜密睫颤了下,将锦帕小心翼翼叠好,珍重得放在了心口。
福明正要问, 心思急转,恍然大悟,从自己袖中给萧钧煜递了一方崭新的帕子:“太子殿下请用。”
太子殿下心口的那方帕子, 是沈筠曦沈姑娘以前亲自绣, 送给太子殿下的帕子。
“太子殿下, 您重伤未愈,当以身体为重。”福明言辞恳切。
萧钧煜接过福明的帕子,擦拭手背。
刚在沈筠曦面前紧紧压制,如今喉头的痒意上涌, 萧钧煜抿唇压制。
回眸又深深看了一眼玉兰苑。
“回东宫。”萧钧煜叹了一声。
……
玉兰苑中,沈筠曦刚捏了一块糕点,一抬眸看到沈筠晔拄着拐杖背光站在门口。
“哥哥, 你腿不好怎么过来了!”沈筠曦放下手中的糕点,三步并作两步, 起身去扶沈筠晔。
沈筠晔没让沈筠曦扶,他拄着一根翠玉拐杖,一步,一步移到了厅中。
“你们下去。”沈筠晔目光淡淡扫过厅中园中侍奉的丫鬟小厮。
打头的大丫鬟云巧看了眼沈筠曦,沈筠曦点了点头。
云巧小碎步,领着一干丫鬟仆从出去,又轻轻拉上了玉兰苑的门。
沈筠晔身着一袭竹青色长袍,即使用着拐杖,身体依旧挺拔如青竹,可平日里未语先笑的俊朗面容却无一丝笑意。
“父亲外出了,长兄如父,曦曦不和哥哥说说吗?”
沈筠晔目光淡淡瞥了一眼沈筠曦。
沈筠晔自幼宠沈筠曦,凡事顺着沈筠曦,沈筠曦性子娇俏明媚带了些小娇纵,却有些怕这只比自己大了一刻钟的兄长。
兄长自小到大、前世今生都倾尽全力护着她。
沈筠曦拖着脚步朝前推,双目睇了一眼沈筠晔,又忙盯着脚尖。
沈筠曦咽了咽酸涩的鼻翼,眨了眨眼睛,想着措辞。
沈筠晔没有开口,他玉白均称的手执起几案上的钧瓷小茶罐,用茶匙取了几片茶叶放入紫砂壶。
他不紧不慢为斟了一盏茶,轻轻一吹,轻雾气袅袅,明前龙井的清香沁人心脾。
沈筠晔慢慢咗一口茶,目光淡淡落在沈筠曦面颊。
沈筠曦觉得如坐针毡。
沈筠曦深深吸了一口气,凝视沈筠晔,压低声音轻声道:
“哥哥,三月一日我去隆福寺祈福,云巧、南晴去前院登记,我在后厢房等待,远远见一人跌跌撞撞……”
沈筠曦掐着指尖,慢慢将那日三月初隆福寺遇萧钧煜的事情娓娓道来。
时隔两世,前世今生,数百个日夜,那日的事情依旧历历在目,夜色浓沉,流云遮月,她一眼便看出了踉跄躲避的那人是萧钧煜。
沈筠曦掩去了过程,只淡淡道出一个结果:“我救了太子殿下便离开了。”
沈筠晔舒展的眉心一点一点隆起。
他目光如炬凝视沈筠曦,半响,突然道:“你是我妹妹吗?”
沈筠曦不解得看着沈筠晔。
“哥哥再说什么,我当然是哥哥的妹妹。”
沈筠曦声音轻轻软软,带着她特有的尾音,撒娇时如一把小羽毛撩在心上,让你心中的怒气顿时消散。
沈筠晔饮了一口茶,云淡风轻睇了一眼沈筠曦,慢悠悠道:“曦曦以前不喜甜腻之物,倘若怀孕了,口味变了倒正常。但…”
他顿了一下,悠悠的声调变得沉而缓。
“曦曦最不耐看杂记,不会识得折耳猫,不会制作猫爬架,更不会用弩|弓。曦曦性子执拗,心悦太子殿下,万不会因为太子殿下认错了人送错了谢礼,说不爱就不爱。”
沈筠曦爱憎分明,倘若没有积累足够失望和绝望,她总是一头热血,不撞南墙不回头。
沈筠曦钦慕萧钧煜时,沈筠晔苦口婆心劝过沈筠曦许多回,都无果。
“兄长莫要再劝,我就是喜欢太子殿下,除非我死,这份爱恋也不会变。”沈筠晔眼前闪过上元佳节,沈筠曦瞪着黑白分明的杏瞳嗔他的话。
不过一个隆福寺祈福,沈筠曦回来便道,要与萧钧煜一刀两断。
沈筠晔唇角拉直,眸光变暗,手指慢慢捏住杯盏。
“你究竟是谁!”
声音振聋发聩,沈筠晔手中的茶盏登得落在桌案,响起一声清脆的砰击声,目光如炬直视沈筠曦。
这人将曦曦的神情模仿的惟妙惟肖,却不是他的小妹。
沈筠曦肩膀一颤,怔怔看着沈筠晔,眼泪唰得一下落了下来。
“曦曦被你藏到了哪里!尔等冒充曦曦,理应死罪,如若你将曦曦送回,我代表沈府,不会追究你此间罪过。”
沈筠晔面容严肃,斥道。
同时,他眉心却高高鼓起,眉毛蹙成一团,目光紧紧盯着沈筠曦,眸中闪过困惑。
若是这人贪图沈家的泼天富贵绑了沈筠曦,现在太子殿下分明对她有意,太子妃将是未来的皇后,母仪天下,更是无双的矜贵和权势,她该没有理由拒绝?
“兄长。”
沈筠曦百感交集。
沈筠曦不曾想到,兄长沈筠晔看出了她这么多不同。
沈筠曦泪光闪闪,快走两步拉住了沈筠晔的手。
沈筠晔冷着脸拨开了她的手。
“哥哥,我就是曦曦。”沈筠曦声音里带了些哭腔,可怜巴巴看着沈筠晔。
见沈筠晔面上肃冷,沈筠曦想了想,指尖颤了颤,凝视沈筠晔,樱唇微启。
“哥哥三岁生辰时……”沈筠曦伏在沈筠晔耳侧,将幼时的不为人知的秘密道出。
这足以证实她身份的证明。
“那你……”沈筠晔一怔,眸间依旧有犹疑,对沈筠曦的态度却是和缓一分。
“哥哥,我重……”沈筠曦顿了一下,她换了一个词:“从隆福寺回来那日,我做了一个梦。”
沈筠曦翘密的眉睫一颤一颤,唇瓣微微有些哆嗦,她鼻子一酸,眼睛盈上水雾,忙低下了头,向着至亲的兄长诉说前世的委屈。
沈筠曦话音未落,沈筠晔将手中的茶盏捏碎。
“太子殿下欺人太甚!”
“曦曦,你受委屈了,是哥哥无能,没有护好你。”沈筠晔声音喑哑,清润的眸子飞快闪过一抹晶莹的水光。
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妹妹在他不知晓时被人作贱,沈筠晔此时恨不得冲出门,与萧钧煜决一死战。
“不愿哥哥,是我自作自受。”沈筠曦垂眸,小声道。
是她太傻,爱萧钧煜低到了尘埃里,上赶着没有名分跟着萧钧煜去了东宫。
自己作践自己,别人又怎会看得起她。
“哥哥,你的手。”沈筠曦一抬眸,看到沈筠晔手上都是血,她心里的思绪顿时全消,忙蹲下身,从袖中抽了一方帕子去包扎沈筠晔的手。
沈筠晔手心满是殷红。
沈筠曦小心翼翼捡去他掌心的碎瓷片。
沈筠晔面色如常,他抽回了手,翻手握住沈筠曦的纤手。
“曦曦,有沈家在,你别怕,只需依自己心意做事。”
“不想嫁太子殿下便不嫁,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沈筠曦一字一顿嘱托。
“好。”沈筠曦重重点头。
鼻翼又酸又涩,心里却甜甜的,沈筠曦抿唇,肩膀不由自主抽颤一下,她秀颈扬起,唇角绽出一抹大大的弧度:“谢谢哥哥。”
沈筠晔抬手,用另一只干净的掌心,轻轻抚了抚沈筠曦的发顶,眼里通红泛着泪光。
“京城中芝兰玉树的好儿郎多的是,曦曦就是做不到想嫁谁就嫁谁,不想嫁咱沈家还是有这个底气。”
沈筠晔挺了挺脊背,面上挂着他一贯的英姿勃发,骄傲道。
他与父亲南来北往,出海,赈灾,无视危险,不计利得,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沈家辉煌,而是他们的挚爱沈筠曦没有选择说“不”的自由。
沈筠曦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水,忙用帕子掩面。
泪珠簌簌而落,肩膀一颤一颤,梨花带雨的模样让沈筠晔更是心痛,决心好好守护妹妹。
……
皇宫,东宫。
萧钧煜回到东宫便开始处理折子,他将案台上压的折子处理,又去了大理寺,将大理寺内挤压的陈年卷轴翻了一遍。
等萧钧煜再次回到东宫,已经过了四更天。
又是一个月初夜,夜幕湛黑,无星无月。
萧钧煜掩唇压抑得咳嗽两声,一下子惊醒了檐下休憩的五彩|金刚鹦鹉。
小鹦鹉见到萧钧煜,扑着翅膀围着他转,一声又一声软娇娇:“太子殿下,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是沈筠曦娇甜的嗓音。
物是人非。
萧钧煜本压抑的痛铺天盖地,从四肢百骸往心头窜起,心脏似被撕碎,一片接着一片破碎。
撕心裂肺的痛。
萧钧煜抬手,抹了抹心口,一手的黏腻,昏黄的烛光下一手的赤色。
红得刺目。
“太子殿下,您伤口又裂开了,快进殿奴才给您包扎。”
福明的声音有些颤,他围着萧钧煜,手足无措。
萧钧煜淡淡睨着手心的血,神色淡如清水:“无碍。”
萧钧煜屏退了寝殿侍奉的宫人,自己坐在床榻上处理伤口。
左胸,心口处,有一处剑伤,核桃仁大小,鲜血淋漓,却依稀伤口下叠了一个旧伤。
萧钧煜拿过白沙布绕过胸口,看了眼旧伤,手上动作一顿,倏而,慢慢恢复如常。
他低下了眸子,眸底愈发黑沉晕着痛楚,撩起被子,躺在榻上。
萧钧煜以为自己会一夜无眠,却不想眼皮越来越沉,眼前骤然降下一片黑,又突然朦朦胧胧亮起微弱的光亮。
眼前跃出一间雅致简约的厢房,一扇屏风,高高的条几上一柱青烟袅袅而上。
香气清冽悠长,一息间萧钧煜便辨出了这是隆福寺特有的西檀松舍香。
隐隐带着熟悉,萧钧煜似有所感朝着屏风后走去。
屏风后是一张简约的床榻,床头正坐着两人,萧钧煜眨了眨眼睛,目光灼灼望着一袭紫粉色长裙的那人。
沈筠曦着一袭长裙,看着靠在床榻双目阖上的萧钧煜,双眸含泪,咬牙:“太子殿下,你忍一下。”
榻上靠着的萧钧煜轻轻颔首。
沈筠曦贝齿咬住唇瓣,深吸一口气,抬手拔了萧钧煜胸口的断刃。
萧钧煜抿着唇,面上依旧清清冷冷,唇齿溢出一抹微不可察的闷哼。
断刃浓黑色,显然染了毒。
沈筠曦歪头去睇萧钧煜,萧钧煜双目没有焦距,衣衫挂污染血,胸口的伤处汩汩溢出浓黑的血,他却依旧身姿挺拔如松,疏冷清淡。
他狼狈却不掩其风华,沈筠曦抿唇,唇角微微翘起:果真是她喜欢的人。
沈筠曦用双手捧住萧钧煜的面颊,看着他有些无神的眼眸,软声唤道:
“太子殿下,你坚持住,你不能昏迷。”
声若莺啼,一遍又一遍唤着萧钧煜。
萧钧煜全身筋脉剧痛,脑袋昏沉,这一声又一声的软语将他从浑噩的黑暗中慢慢引回。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萧钧煜哑声道。
“你这命现在可不算救了。”沈筠曦杏瞳盯着他心口的伤处,蹙眉曼声道。
沈筠曦犹豫一瞬,她看了眼萧钧煜额角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俯身,樱唇贴上了那浓黑的血。
她将毒血吮出,一口又一口,十多口。
终于,吐出了一口殷红的血。
沈筠曦眉宇慢慢舒展,看着萧钧煜也舒展一分的眉心,水灵灵的杏瞳灿若星辰。
她起身寻了桌上的温凉的茶水漱口,又倒了一杯温茶转身送至萧钧煜唇边。
萧钧煜五感混沌,压根喂不进水。
沈筠曦犹豫一瞬,杏瞳闪过流光,她饮了一口水,含在檀口中,倾身伏下。
四唇相贴,沈筠曦身子一僵,她察觉萧钧煜也身子一僵,沈筠曦心跳如擂鼓,掐着指尖撬开了萧钧煜的薄唇。
倏而,唇瓣分开。
“这算我救你一命的报酬。”沈筠曦摸着自己的唇角,梨涡浅浅,声音带着小勾子。
萧钧煜靠在榻上,他看不清眼前人面容,只觉眼前人的言行举止像极了一个人。
像,这么多年,他唯一容得放肆之人,沈筠曦。
沈筠曦在厢房里寻了一圈,没有找到合适之物,撕了贴身的亵衣做纱布,给萧钧煜包扎。
萧钧煜在和体内死窜的热气抗争,若有似无的幽香靠近,他额角的汗珠密如黄豆大小,抬手推住沈筠曦。
“姑娘莫要靠近我。”
“过河拆桥!”沈筠曦气鼓鼓扔了手里的白纱条,乌溜溜的眼睛瞪萧钧煜。
“不是,我……”萧钧煜难以启齿,他收回了手,自己朝后艰难退了半步,离沈筠曦远了着。
“这毒不对。”萧钧煜强撑着神智,看着眼前影影绰绰的朦胧轮廓:“姑娘离我远些。”
姑娘,救了他,他不能误了姑娘余生。
况,萧钧煜眼前闪过一个人影,那人明艳不可方物,拦着她对她道:太子殿下,我喜欢你,你什么时候心悦于我?
他不能。
萧钧煜阖目靠在塌上,抬手掐住自己手臂,勉力维持清醒,血管鼓鼓,他额头和面颊满是汗珠。
月色朦胧下,晶莹的汗珠如在他俊美无俦的面颊镶了一层光晕,闪着不羁和坚韧。
…
萧钧煜站在月色下,他如青烟,是看客,什么都做不了,也无法阻拦。
沈筠曦救了他,不仅帮他躲过刺杀的刺客,帮他吮毒处理伤口,还舍了清白之身救他。
果不其然,萧钧煜在院中听到了几声让人耳红的声音,娇音羞月。
萧钧煜深吸一口气,仰头,遥望天边有些阴沉的夜色:没曾想他梦到了沈筠曦救他那晚。
他终于清清楚楚看到了他的救命恩人,果真是沈筠曦,她不顾自己生死、不顾清白名誉,救了他。
萧钧煜心口压得喘不过气,他弄丢了这般爱他的沈筠曦。
不知过了多久,厢房的门开了,沈筠曦拎着裙角匆匆离开,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
一枚玉佩落在地上,羊脂白玉,刻着螭纹。
丫鬟在外面急声呼唤,沈筠曦没有觉察,急步离开了小院。
萧钧煜蹙眉,这是他送沈筠曦救命之恩的信物。
现实中,幸好有这个玉佩,他才没有认错自己的救命恩人,沈筠曦也无法反驳。
萧钧煜腰间去拾,却捞了一个空。
他的手指从玉佩上穿过,萧钧煜眉睫垂下,恍然:他在自己的梦里,他只是魂魄般的看客。
突然,一个纤细的手出现在视野下,纤细莹白的玉指捡起玉佩,萧钧煜抬眸,却一时怔在原地。
孙霞薇着一起绯色的长裙,她捡起玉佩,反复看了看,唇角倏得翘起,将玉佩放入了袖中,冲身边的丫鬟小声交代:“快去,给我寻一身紫粉色的裙装。”
……
东宫。
萧钧煜满头冷汗惊起,心脏剧烈起伏,他眸光深如寒潭,下颌线凌厉如刀刻。
原来不是他梦见现实,还是在拼凑以往的梦境。
萧钧煜喉结慢慢滚动,幽幽月光下,他如冠玉的俊颜白瓷一般霜冷,唇色隐隐发白。
萧钧煜猝不及防咳一声,而后,他捂着唇一下又一下得咳,撕心裂肺得咳。
似要咳出心肺。
一滴清泪猝然落下,滴在了锦被上,晕开一抹深色。
无论梦里梦外,沈筠曦才是他的救命恩人。
而他,在梦中,弄错了救命恩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宝们想看的男主恢复记忆,我努力赶。
53、你走!
梦里, 他认错了救命恩人。
萧钧煜恍然明悟,那梦里沈筠曦腹中的孩子是不是也是他的?
上巳节后第六十八日,他去沈府寻沈筠曦那日,沈筠曦同他到底说了什么?
萧钧煜坐在塌上, 烛光晦涩, 他低垂着眼帘, 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只见他侧颜霜冷,下颌线紧绷,薄唇抿成笔直的直线,周身气势凛冽。
萧钧煜心里掀起翻江倒海的浪涛,如今的沈筠曦便是他梦中的沈筠曦。
那他除了认错恩人,还做了什么, 才能让心中满心满意是他的沈筠曦再三和他划清界限。
萧钧煜咬着后槽牙,心脏闷痛,胸膛的伤口定是又开裂了, 喉间涌上腥甜, 他抿唇, 闷咳一声。
“太子殿下,喝些药吧。”在外间值夜的福明秉烛而来,手中端着一碗辛烈的药汤。
见萧钧煜不动如山,福明端着药小碎步至塌前, 垂着头诚挚劝谏:
“太子殿下,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身子第一。”
萧钧煜微微抬眸, 目光落在塌旁红檀木西潘莲亮格柜,格间放了两个精致的八角罐, 隽秀的小楷上书“枇杷秋梨膏”。
萧钧煜闷咳一声。
福明顺着萧钧煜的目光看去,心底叹一声。
沈筠曦沈姑娘亲手熬制的枇杷秋梨膏,止咳祛痰,太子殿下从二皇子手中讨来,摆置在寝殿塌前。
“太子殿下,奴才给您沏些枇杷膏?”
“不必。”萧钧煜收回了目光,他抬手接过福明手中的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这药辛烈苦涩,腾空的白雾福明闻一闻朝蹙眉,屏住呼吸,他余光觑见,太子殿下眉头蹙也没蹙,将药碗直接递给了他。
“下去吧。”
萧钧煜淡声道。
福明看到萧钧煜雪白的亵衣胸前晕开赤红,他正要说给太子殿下包扎,却见太子殿下已然撂下床幔。
萧钧煜躺在塌上,他强迫?己睡下,他想梦到以后,梦到更多的真相。
可惜,之后一夜无眠,在五彩|金刚鹦鹉冲着窗棂唤第一声“太子殿下,我喜欢你”时,萧钧煜叹气撩开锦被下榻。
“真相,究竟是什么……”
萧钧煜打开支摘窗,看着花叶间跳跃的五彩斑斓的鹦鹉,怔怔出声。
……
正午,皇宫,二皇子萧和泽宫殿。
淑妃坐在萧和泽榻前,将手里厚约一寸有余的折子递给萧和泽,幽幽叹了声:
“沈家不愧是盛国首富。”
萧和泽打开折子,目光落在第一项“汗血宝马二十匹”,清润的桃花眼攸然转深。
“确实大手笔。”
萧和泽合上折子,又打开看了一眼,声色沉润:“汗血宝马一匹价值千金,有价无市,整个东南军才有二十匹汗血宝马,还不是纯种。”
而沈家,为答谢春搜时对沈筠曦的守护,给太子殿下萧钧煜和二皇子萧和泽每人送了一份礼单,谢礼共计一百项。
淑妃翘起兰花指,娇艳欲滴的丹唇微微嘟起,吹了吹?己手指上新绘的凤凰于飞的丹蔻,艳若桃李的娇颜转向萧和泽,拉着嗓音曼声道:
“和泽,母妃听说,这汗血宝马,沈家只送了你一人,你可知这是何意。”
“母妃,不是你想的那样。”萧和泽微微蹙眉,抿唇,直视淑妃眼中的勃勃雄心:
“母妃,你这次做的过了。沈姑娘的娘亲救过您的性命。”
萧和泽清润的眸光晕着浓沉的愧疚,不认同看着淑妃。
淑妃勃然大怒,刷得站起身,身后的绣凳倒下,她心口剧烈起伏,一对姣好的桃花眼霎时潋滟水光。
泪珠含在眼眶中,将落未落,她肩膀一颤一颤,红着眼眶质问萧和泽:“连你也不相信我。”
“我……”萧和泽启唇又闭上,望着淑妃一时无言。
“真是我的好儿子!”淑妃气鼓鼓撂下一句话,甩袖而去。
萧和泽看着淑妃转眸时眼角的晶莹,他英眉朝眉心拢去,唇角抿直,望着淑妃的背影,半响,喃喃:“难道我猜错了?”
时值四月,春光正盛,正午日光灿烂。
淑妃步出二皇子的寝殿,抬头掩着额角的日光,身后的丫鬟忙为她撑起遮阳伞。
淑妃立在遮阳伞下,她伸出纤细修长的秀指迎光,掌心朝外,手背面朝她。
迎着日光,淑妃细细端详指尖上栩栩如生的绘彩,金色的凤凰华美奢华,牡丹花雍容大气,凤凰于飞,无上荣耀。
淑妃面上早没了怒气,她翻手覆手仔细端详手上的丹蔻,倏而,唇角勾起一抹大大的弧度,娇娆的桃花眼闪过一抹势在必得:
“真好看,凤凰呀……”
一笑百媚生,她下了台阶,曳地的裙摆逶迤向前,不盈一握的柳腰一步一摇,远远看去,聘婷袅袅,摇曳生姿。
……
沈家,玉兰苑。
沈筠曦蹲在玉兰树下逗猫,用一只长尾羽毛和小折耳猫捉迷藏。
小折耳猫长得很快,不过十几日,它已经脱去了孱弱之姿,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在日光下通透碧绿如同上好的翡翠石,毛发绒绒发光,憨态可掬。
“吉吉,这里。”沈筠曦将羽毛高高扬起,见小猫追着尾巴左右寻不到急得团团转,笑盈盈提醒。
萧钧煜立在月洞门,一眼便看到了玉兰树下的沈筠曦:她着一袭金丝白纹昙花雨丝百褶凤尾裙,眉目如画,笑如春山。
小猫耳朵动了动,转身,突然朝院门的方向跑去,一下子跳去萧钧煜怀中。
“吉吉……”沈筠曦唇边的笑霎时退得干干净净,她眉心似蹙非蹙扫了一眼院中,院里的丫鬟小厮都垂头行礼,面不敢言。
沈筠曦唇边的笑明媚而纯真,昙花一现,在萧钧煜的心池投下一个小石子,荡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沈筠曦这般的笑,已如隔世。
沈筠曦两步并做三步,毫不客气从萧钧煜怀中抱出小折耳猫,没有向萧钧煜福礼,鼓着软腮拍了拍折耳猫的小脑袋,气鼓鼓道:“吉吉,不许再乱跑,遇到坏人小心命都没了。”
小折耳猫用软软的小脑袋蹭着沈筠曦的手心,瞪着澄澈如绿宝石的眸子,软软得喵了一声。
“懂了就好,下次你再……我就不搭理你了,哼。”
沈筠曦掌心团了团小猫的脑袋,有些生气小猫两次亲近萧钧煜,又不舍得真把小猫怎么着。
看着沈筠曦旁若无人,将他视作空气,抱了小猫转身就走,萧钧煜压低声音轻唤:“沈姑娘。”
沈筠曦步子不停,假装没有听到。
萧钧煜眸光暗了暗,他抿唇,嗓音有些低:“沈筠曦。”
沈筠曦不情不愿顿住脚步,她转身,黑白分明的剪水明眸瞪向萧钧煜,轻哼一声,朝萧钧煜敷衍行了一个礼:
“太子殿下,果真好气派,闯我沈府已经无所顾忌。”
她眸中闪过不耐和不喜。
萧钧煜被她眼里丝毫不加掩饰的不喜哽得呼吸一滞,手脚顿时无所适从。
垂了垂眉睫,倏而,萧钧煜抬眸,他步子不紧不慢朝沈筠曦走了两步,停在沈筠曦半步之距。
沈筠曦怀里的小猫伸着脖子朝萧钧煜喵喵叫,沈筠曦抬手轻轻拍了拍小猫的脑袋:“吉吉,听话。”
小猫却极其精巧,身姿轻盈,一下子从沈筠曦掌心跳出,跃到了萧钧煜的肩头。
萧钧煜看着沈筠曦瞬间愤愤不平的样子,将肩头的小猫抓住,食指点了点小猫的额心,淡声道:“不许乱跑,乖乖听你主人的话。”
言罢,他双手托着小猫,将它送至沈筠曦面前:“对不起,孤不是故意惹你生气。”
沈筠曦美目流盼,白了萧钧煜一眼,将小猫抱在?己掌心,雪腮鼓起,樱唇微微嘟起,食指指骨敲了敲小猫的额心:
“再这样,以后我再也不搭理你了。”
萧钧煜眸光闪过一抹流光,抬眸凝视沈筠曦。
真像。
这语气、神色和他梦里,沈筠曦同他闹别扭时说话的语气和神色如出一辙。
沈筠曦,真的是梦里的沈筠曦。萧钧煜咽了咽喉结,目光深沉而深情。
“沈姑娘,对不起,我前面认错了救命恩人。”
沈筠曦抬眸,纤柳的眉蹙着,睇着萧钧煜,不耐烦道:“我知道,太子殿下已然道过歉。”
萧钧煜一时无言。
他喉结又滚了滚,压下心底翻涌而上的愧疚和困惑,只深情而缱绻凝视沈筠曦。
又是这目光,沈筠曦蹙眉别来眼。
前世,她就是被萧钧煜这似乎深情的目光欺骗,以为萧钧煜对她有情,有难言之隐,而对萧钧煜死心塌地。
“太子殿下无事,还请离开玉兰苑,我要休息了。”
“沈姑娘,你于孤有恩,孤有愧与你。”萧钧煜目光复杂,落在沈筠曦的小腹处,郑重道:“孤想娶你为妻,倾其一生报答你。”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太子殿下报恩的方式真俗套。”沈筠曦看着萧钧煜芝兰玉树的容貌,嗤笑。
“我不需要太子殿下这般报恩。”
“我沈家一个孩子还养得起。”
萧钧煜瞳孔一缩,似是明白什么,他眼睛一时灿若繁星,急声追问:“你将孩子留着?”
“与太子殿下无关,我们再无关系。”沈筠曦退了半步。
沈筠曦想起什么,突然开口。
“太子殿下,如若你那日赠我的玉佩在孙霞薇手中,你会娶孙霞薇为妻吗?”
“孤不会因为玉佩而娶人。”
萧钧煜道。这个玉佩就是出现在孙霞薇手中。
萧钧煜立在日光下,眉目俊美,身姿挺拔,一袭月白云纹锦袍,让他周身似笼了一层月华,清贵无双。
沈筠曦眨了眨眼睛,突然明白了什么,上世萧钧煜给她的信物玉佩丢了,从隆福寺出来就丢了,而上世萧钧煜一直将孙霞薇的救命之恩挂在嘴边,她却问不出孙霞薇究竟怎么救了萧钧煜。
她吻他,缠他,萧钧煜他总避而不答。
萧钧煜克己复礼,有什么救命之恩能让他愿意娶一个人?
“那若你以为夺了孙霞薇的清白之身,你会不会娶?”沈筠曦不眨眼睛看着萧钧煜。
萧钧煜蹙眉。
唇瓣动了一下,却,一时无言。
“呵。”沈筠曦还有什么不明白,眼眶一热,瞬间鼻翼酸涩。
当今太子殿下萧钧煜公子端方,霞姿月韵,若是夺了女子清白,怎会置之不理!
感情?己上辈子给人做了嫁衣裳。
她从来没有比不过孙霞薇,而是输在萧钧煜的眼瞎上。
沈筠曦耳边轰鸣,瞬间有些头昏眼花,她看着有些重影的萧钧煜,握紧拳头,从心底迸发出一声大吼,指着萧钧煜大声道:“你走!”
“萧钧煜,你滚出我的院子!”
作者有话要说:
54、古琴
沈筠曦气得两眼发蒙, 音量没有有任何克制,反而有些高亢。
沈筠曦的话音刚落,院子内的丫鬟仆从,瞬间跪倒一地, 害怕的以头触地, 哆嗦不敢言。
对太子不敬, 以上犯下, 大罪。
云巧跪在沈筠曦不远处,不敢抬头,余光偷偷瞄着太子殿下的神色,手心紧紧抓着地。眼眸中引着浓浓的担忧。
萧钧煜面如沉水,周身怒气的怒气引而不发,紧锁眉头。
他自幼金尊玉贵, 寒着脸不说话时,骇得的人心惊胆跳,脊背升寒。
云巧瞥了一眼面色发白跪在地。
沈筠曦心口起起伏伏, 眼前闪着金星, 却看到模模糊糊萧钧煜的影子还在身前。
沈筠曦怒不可遏, 手握成拳,食指指向萧钧煜嘶声力竭再次大声吼道:“滚!”
“姑娘,别说了。”云巧吓得都快哭了,膝盖前行, 小心翼翼拽了拽沈筠曦曳地的裙摆,带着颤音。
“沈筠曦。”萧钧煜启唇,眉头隆起。
“走, 快离开我家的院子!”沈筠曦猛得去推萧钧煜。
前世,她与萧钧煜闹别扭, 连大声赶萧钧煜都没资格,因为是她无名无分非要跟着萧钧煜。
她连萧钧煜的侍妾都算不上。
她住在萧钧煜在东宫的正殿,东宫的侍从侍婢对她毕恭毕敬,可她们都唤她“姑娘”。
呵,姑娘,她连个侍妾都不如,没有自己的宫殿,寄居人下,看人眼色,她哪能不知自己的处境……
萧钧煜大婚前,她向萧钧煜要了一个偏苑,搬离了萧钧煜的寝殿,因为她要给人腾位置,给萧钧煜心尖尖的救命恩人,他新娶的侧妃。
却没想到,那所谓的救命恩人是个笑话。
“这是我家,这是沈府,不是你的东宫,你给我走。”
现在,沈筠曦终于有底气去轰萧钧煜出去,因为这是她的家,是沈府。
萧钧煜不及防,被沈筠曦推的一个踉跄。
萧钧煜心悦沈筠曦,却也一时沉下脸。
丫鬟仆从俱在,朗朗乾坤下,沈筠曦毫不注重姿态尊卑,无端庄娴雅之态,而萧钧煜最重规矩。
“沈筠曦。”萧钧煜的声音微微冷,沉下脸,却陡然脸色一变。
萧钧煜身法如电,接住了沈筠曦,将沈筠曦揽在怀中,看着她冷汗淋漓微阖着双目,声音带着颤音:
“沈筠曦,你怎么了?”
沈筠曦肤若凝脂的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纤长卷翘如蝴蝶翅膀的眉睫乖顺得垂在眼帘,一颤一颤。
“沈筠曦。!”萧钧煜心急如麻又唤了一双。
云巧从地上爬起来,慌忙围着沈筠曦,颤声唤道:“姑娘。”
沈筠曦是一口气堵上,气急攻心,一时眼黑,这缓了一两瞬间,慢慢恢复了意识。
沈筠曦唱密的眉睫扑颤,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俊美无俦的萧钧煜,她杏瞳溢出一起愤恨,出手如电,又一掌推在萧钧煜心口处。
“放开我,萧钧煜你真是有眼无珠。”
她一掌用尽全力,分毫不差推在萧钧煜心脏处。
萧钧煜尚未愈合的伤口,如遭重击,他英俊的剑眉飞快拢下,唇齿间一处一声闷哼。
他月白色锦袍心口处晕开了一顿殷红色的花。
“沈筠曦,过了。”萧钧煜掩唇低低闷咳一声,抬眸凝视沈筠曦,声音淡如水。
眸光平平淡淡,却带着千万钧的力量,云巧脊背一寒,一时间如坠冰窟,她咽了咽唇,攥住沈筠曦。
沈筠曦扶着云巧的手站起来,面上依旧云淡风轻,黑白分明的杏瞳冰泠泠的,斜斜睨了一眼萧钧煜:
“太子殿下,若觉民女以上犯下便着人找了我,砍了我的脑袋。”
萧钧煜黑曜石一般的凤眸深邃不见底,抿唇,长身玉立,积石如翠。
他不怒而威,玉兰苑中除了沈筠曦都伏跪在地,福明也垂头不敢言,目光担忧看着沈筠曦。
“太子殿下,姑娘近日身子不适,心绪不宁,一时说错了,还请太子殿下饶命。”
云巧扑腾跪在地上,哐当磕了三个响头。
沈筠曦眉头弯弯曲曲蹙成一团,瞟了一眼云巧,拉住云巧的肩衣,气呼呼道:“云巧,不许求饶,我倒要看看太子殿下要把我怎么着。”
“你明知我不会拿你怎么样。”萧钧煜兀得叹了一声。
眼中闪着无奈。
沈筠曦冷呵一声,杏瞳闪着明晃晃的讥笑:“太子殿下救命恩人的身份当真好用。”
萧钧煜唇瓣开了下,又闭上,没有解释。
“你今日又这般情绪激动,到底孤做错了什么,除了认错恩人,还有什么,你不说,孤如何知道?”
“太子殿下无需知道。”沈筠曦声音冷淡,扫了一眼萧钧煜:
“太子殿下快快离开沈府,不然,我就让仆人在东四大街敲锣打鼓,让百姓来看看克己复礼、公子端方的太子殿下私闯民宅,寻衅滋事。”
萧钧煜眸光带了几分凌厉。
沈筠曦本也不畏惧萧钧煜,又已经撕破脸,她懒得敷衍萧钧煜。
上一世,为了讨萧钧煜喜欢,她蜷着自己的性子,力求做个贤淑柔雅的大家闺秀,可还是凄惨收场。
今生,给沈家求了免死的丹书铁券,保住父亲和兄长的性命,她自己倒想活个敞亮。
“有财,你去让人敲锣。”沈筠曦冷脸交代。
“太子殿下,您还最是知晓,我本不在意自己名誉。”
沈筠曦面上的无所谓让萧钧煜心如刀割,沈筠曦不在乎名誉,他却想为她守护她的名誉。
今日想问的话题又一次半途而废,萧钧煜眸底闪过无可奈何,他深深望了一眼沈筠曦,眸中晕着深情和疼惜。
萧钧煜抬步离开了玉兰苑,
沈筠曦挠着折耳猫的脑袋,看着萧钧煜的身影一步一步离开玉兰苑,唇角勾出一抹讽刺的弧度:
“这世上,果真在意脸面之人最是好拿捏。”
……
东宫。
萧钧煜坐在书案前,他靠在红檀木福纹圈椅上,仰面朝天阖上眼睛,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了捏鼻梁。
“福明,你说世上有前世今生吗?”
福明目光瞟过书案上书脊朝上盖着的《搜神志异》,瞥了眼太子殿下,想了想,低声: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萧钧煜撩开眼皮看了眼福明,福明忙立直身子。
萧钧煜手将书翻开,目光凝在一行字:“张生惨死,不想,睁眼回到了十年前……”
若,日日不停的那些不是梦,是前世。
萧钧煜心头一跳,手背青筋隐隐,瞳仁微颤,他喉结慢慢滚动。
……
一晃三日。
萧钧煜如常下了早朝,步子却比往日快了几分,低声:“她走了吗?”
“沈姑娘还在二皇子殿下宫中。”福明小声应道。
沈筠曦一早去了淑妃娘娘,又去了二皇子的宫殿探望萧和泽。
萧钧煜颔首,大步流星朝二皇子萧和泽的宫殿走去。
福明追着萧钧煜跑,看着萧钧煜笔直的脊背,微微叹了口气。
这二皇子就伤了一个背,好几日不上早朝了,太子殿下伤在心脏,还鞠躬尽瘁日日处理国事,从上次沈姑娘那回来后,每日三更才回东宫歇息。
压根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
……
萧和泽宫殿。
沈筠曦坐在院中的八角凉亭下,看着萧和泽弹奏古琴。
“好琴,当真是名琴绿绮,谢谢沈姑娘费心。”
萧和泽面带微笑,手指在琴弦上反复抚了手中三圈,目光真挚沈筠曦笑。
“二皇子殿下喜欢便好。”
沈筠曦勾唇,眉梢眼角带着轻轻浅浅的笑意。
听说二皇子殿下喜欢古琴,沈筠曦差使沈家商铺众人,在商铺各行各业和民间在寻了整整三日子,方终于寻到了一把上好古琴。
萧和泽爱不释手,他看了眼沈筠曦瑰姿艳逸的容貌,想了想,垂头抚琴。
一首凤求凰登时响彻院中。
沈筠曦一愣,抬眸看向萧和泽清隽专注的侧颜。
萧和泽似有所感,抬眸与她四目相对,朝她展颜一笑,眸中柔情似水,又低头抚琴。
这一笑如同春风拂过一池春水。
沈筠曦忙垂下头,峨眉似蹙非蹙,耳尖微微有些热,有些坐立不安。
萧和泽一曲毕,他单膝跪地,不知何时从手中拿出一捧红色的郁金香。
沈筠曦茫然看着萧和泽。
萧和泽含情脉脉凝视沈筠曦,迎着她的困惑,轻声解释,声音如春水涓涓:
“上巳节,我便想送沈姑娘芍药花,却弄巧成拙。”
“听闻沈姑娘喜欢郁金香。不知沈姑娘可愿收下我的郁金香?”
郁金香从安西候府在京都城传来,一时风靡京都城。
红色的郁金香代表热烈的爱意,与告白。
萧和泽清润的眸中灼灼情深,如一把火,灼得沈筠曦心尖一颤,忙转开了眼,目光落在月洞门。
月洞门,萧钧煜背光而立,一袭杏黄色的蟒袍熠熠生光,他美如冠玉的俊颜如同天神下凡,皎皎若夜空中高悬的明月。
凤眸却幽深灰暗,凝在沈筠曦面上。
萧钧煜垂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他在甬道上听了一路的凤求凰,知萧和泽会表白,他睨了眼萧和泽抵在地上的单膝,瞳孔一缩。
男儿膝下有黄金。
不想萧和泽如此纡尊降贵,堂堂二皇子殿下为了表白心意竟对沈筠曦单膝跪地。
萧钧煜有些心浮气躁,目光再次落在沈筠曦面上,薄唇抿成直线,心脏高高悬起。
沈筠曦眉心一蹙,淡淡掠过萧钧煜收回目光。
萧和泽看到了月洞门处的萧钧煜,手掌动了动,将郁金香朝前递至沈筠曦眼前:
“沈姑娘,我心悦于你,天地可鉴。”
55、凤求凰
萧和泽的目光炽热诚挚, 单膝跪地,身姿端正挺拔。
“我心悦沈姑娘,天地可鉴。”声音沉缓深情。
沈筠曦瞳仁一颤,手指一僵, 她看着萧和泽清隽俊美的容颜, 此时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沈筠曦前行一步, 托起了萧和泽, 鼻子有些酸,不敢直视萧和泽的眼睛:“二皇子殿下,快起,你这般我受不起。”
萧和泽趁机抓住了沈筠曦的手腕。
他手腕一转,将郁金香塞到了沈筠曦手中,借着沈筠曦的力道起身, 俯身贴在沈筠曦耳畔,轻声道:
“沈姑娘,求你。”
他声音又轻又柔, 带着低低恳求。
轻缓的呼吸如同羽毛撩在沈筠曦耳畔, 她耳边的肌·肤颤栗, 身子瑟缩。
萧和泽眸光飞快闪过流光,不着痕迹退了半步,不着痕迹看了眼萧钧煜的方向,与沈筠曦四目相对, 在萧钧煜看不见的角度,哑声恳求:
“皇兄在看,沈姑娘先接了花给我一个面子, 不喜……我,一会儿还我即可。”
沈筠曦握住郁金香温凉花枝的手虚虚闪握了一下, 望着萧和泽眸中浓烈的恳求谦卑,鼻翼发酸。
她也曾在人前,抓住萧钧煜的袖角,笑盈盈,却小心翼翼恳求:“太子殿下,人都看着,给个面子收下我的礼物好不好?”
围人的指指点点,她看似不在意,却也脊背僵硬,萧钧煜每次的目光清而淡,却在最后淡淡收下了她的礼物,让她不至于丢人现眼。
沈筠曦怔松一瞬,她手握住了花束,垂眸点了点头。
萧和泽眸光登时亮起,他清隽的面容因为笑容而潋滟生辉,一时间竟带了淑妃的姝色昳丽,让沈筠曦一时恍了神。
萧和泽状若刚看到萧钧煜,转身惊喜道:“皇兄,你来了。”
萧钧煜未答,低垂着眼帘,目光凝在沈筠曦手上。
沈筠曦的手秀窄修长,莹白丰润,玉指纤纤如春笋芽,红色的郁金香,明媚而热艳衬得她的手愈发的细巧柔美。
沈筠曦接了萧和泽的郁金香。
“皇兄?”
萧钧煜敛住眸中的情绪,广袖中他手握成拳,手背青筋鼓起,心脏巨疼,喉头涌上一似痒意,他抵拳闷咳一声。
抬眸,面上云淡清风:“朝会上有些事宜,孤来同你说下。”
“有劳皇兄。”萧和泽朝萧钧煜拱手。
言罢,萧和泽转向沈筠曦,眸中闪着小星光,小声建议道:“沈姑娘,你先在殿中等我好不好?”
沈筠曦拿着手里的花有些烫手,一旁萧钧煜的目光更是让她心生烦闷,沈筠曦目不斜视,压着心头的闷火朝萧和泽柔声道:
“二皇子殿下公事为先,我改日再来探望殿下。”
“也好。”萧和泽轻轻颔首,瞟了一眼泰然自若的萧钧煜,挠了挠头笑得羞赧:
“我这边还不知何时结束。”
沈筠曦朝他福礼,又朝萧钧煜的方向敷衍行了一礼,拿着手里烫手的花束,离开了。
步出月洞门,沈筠曦环视一周,前行两步,伫立在一方石桌前。
沈筠曦手想置下手里的郁金,香犹豫一瞬,回眸看,萧和泽正朝她含笑挥手。
沈筠曦唇角抿了抿,最终捧着花束离开。
萧和泽目送沈筠曦捧着花束离了月洞门,唇角翘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他转身,朝萧钧煜深深一拜:
“抱歉,让皇兄久等了。”
萧钧煜淡淡收回目光,眸光浮光掠影一般扫过萧和泽。
萧和泽脊背一僵,只觉萧钧煜的目光似炎炎烈日,能照穿一切。
萧和泽眸光极快闪了下,握拳维持面上的风度翩翩,温声笑道:
“皇兄寻我何事?”
“春搜的刺客。”萧钧煜声色轻轻,停了一下,自上而下鸟瞰桌上放置的古琴。
萧和泽脊背挺直,手心微微有些汗,咽了咽喉结,眼睛随着萧钧煜移动。
萧钧煜拂袖坐在石凳上,他玉指拂了一下琴弦,倏而,他阖上眼睛,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琴弦上灵巧得跃动。
琴声初如涓涓细流,渐而清越悠扬,缠·绵悱恻。
红墙外,甬道上,沈筠曦顿住脚步。
云巧瞄了一眼身后,贴在沈筠曦耳畔小声说:“二皇子殿下的曲子比方才更好听。”
余音袅袅,绕梁三日不绝,云巧不懂音律,也忍不住驻足倾听,只觉听得耳红心跳。
“不是二皇子殿下弹的。”沈筠曦拧眉,听了一会儿,突然道。
这琴音热烈而奔放,诚挚而缠·绵,较之萧和泽方才的琴音更加纯熟。
不是萧和泽刚才的琴音,倒像了:前世,萧钧煜一次醉酒,将她圈在怀中,奏的凤求凰。
那时,她依着萧钧煜,萧钧煜的胸膛劲拔而宽阔,又炽又暖,她面颊贴在萧钧煜的心口处,能听到萧钧煜一声又一声,清晰而不齐整的心跳。
“太子殿下,你的心跳乱了。”她抬眸自下而上睇着萧钧煜,梨涡浅浅,丹唇含羞,水眸漾着潋滟波光曼声道。
萧钧煜的琴声倏然错了一个拍子。
那日,萧钧煜许是醉了,他凤眸凝视她,情深灼灼,闻言低头吻在她的唇瓣,霎时撅住她的呼吸,将她整个人抱起。
萧钧煜完全没了平时的矜持,呼吸热而急,微香的酒气顺着唇齿,醺得她面颊酡红,晕晕然如坠云端。
清冷端方的太子殿下抱着她,玉指牵着她的纤指,十指交握,一遍又一遍弹奏着凤求凰,掩盖着一声又一声零碎的呜嘤。
沈筠曦陡然回神。
她黛眉曲曲折折,下颌绷直,丹唇紧抿。
“回府。”沈筠曦冷声道,面无表情。
云巧偷偷瞧着沈筠曦紧绷的侧颜,不知是什么惹了姑娘不高兴,乖顺得垂头,紧跟着沈筠曦。
……
二皇子殿,院中。
萧和泽立在一旁,旁观萧钧煜端坐在琴前。
萧钧煜双目微阖,端坐如钟,眉宇间透着沉静端方,手指轻扬灵动,萧和泽手指一分一分拳紧,面色一分一分褪去血色。
一曲毕,萧钧煜慢慢撩开眼皮,侧眸睨了眼萧和泽,又垂眸抚在古琴的琴头,云淡风轻道:“和泽,听出了么?”
“听出了,皇兄教导的是。”萧和泽拳头紧绷,唇角绽出一抹清浅的笑,谦逊拱手道:
“最后一节,臣弟错了音节,多谢皇兄指点。”
萧钧煜一首凤求凰响起时,萧和泽知道,他哪里是错了一个音节,他是再一次不得不当面承认,他不如萧钧煜。
不如萧钧煜。
萧和泽艰涩咽了咽喉结,唇边的笑有些勉强,咬着后槽牙,掩住眼眶突如其来的热意。
心头涌上不甘心,萧和泽咬牙,低垂着头,保持着一如既往得恭敬。
萧钧煜似是没有察觉,又或浑不在意,他起身,步子轻缓,如闲庭信步。
与萧和泽擦肩而过,萧钧煜顿住,慢慢道,继续最开始的话题:
“春搜的刺客不是丁秉中,真正的刺客皇弟,皇弟查查。”
“是。”
萧和泽躬身垂头,脊背僵如老树,恭敬应道。
他垂头看着萧钧煜杏黄色的锦袍拂过他脚旁的地面,慢慢消失在视线内。
良久,萧和泽眉睫慢吞吞闪了一下。
他缓缓挺直脊背,微微眯着眼睛目送萧钧煜的离开月洞门,唇角的弧度拉成一抹笔直的直线,眸色沉不了底,晦暗不明。
……
宫门外的长长甬道上,萧钧煜目视沈筠曦扶着丫鬟的手上了马车。
目面上清而淡,眸中却似含深情如许。
“姑娘,太子殿下一直在看着您。”云巧轻手轻脚坐在车厢里,压低声音道。
沈筠曦利落放下车幔,瞥也未瞥萧钧煜,面上清清冷冷,她下巴微抬,矜傲吩咐道:“不必理他。有财,回府。”
“是,姑娘。”车外的年轻侍卫爽声应道,高高扬起马鞭,驾着汗血宝马一骑绝尘。
福明看着宫门前卷起的飞尘,觑着萧钧煜郎艳独绝的俊颜,大着胆子扬声征求:
“太子殿下,要不奴才把沈姑娘请至东宫?”
萧钧煜淡淡扫了一眼福明。
福明吞了吞口水,圆圆的脑袋像乌龟一般缩了一下。
太子殿下端方守礼,最是不耐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他脑袋一时梗住,才敢提出这般不靠谱的建议,幸好,太子殿下宽以待人,不会与他计较。
福明盯着自己的脚面,余光瞥着太子殿下依旧专注而深情的目光,无声得耸了耸肩头:
可,若是这般由着沈姑娘,太子殿下和沈姑娘可是有的磨。
沈家的马车渺如尘埃,萧钧煜恋恋不舍收回目光,他看了眼天空。
湛蓝色的天空,白云如丝如纱,金色的琉璃瓦在日光下流光溢彩,太和殿檐角矗立的金色脊兽熠熠生辉,巍峨而庄重,是至高皇权的象征。
萧钧煜眸中闪过沈筠曦手抱郁金香的画面,眉心高高隆起。
“查的如何?”萧钧煜突然开口。
福明神色一正,肃声道:“已有眉目,不逾两日即可。”
萧钧煜微微颔首。
兵法有云,徐徐而图之。
……
礼部侍郎府。
妾室柳氏的院子,礼部侍郎孙常戎抬头朝孙霞薇重重打了一巴掌,咬牙切齿道:“瞧你这个惹祸精,不中用的,去趟春搜惹出多少争端。”
春搜时,孙霞薇的表哥丁秉中在密林刺杀现场被抓,太子殿下第一次斩断的三只箭便有一只丁秉中的箭。
丁秉中狡辩,他是为了射那只红腹锦鸡送给表妹孙霞薇,但他背后的箭筒与箭和刺客的箭筒如出一辙。
孙霞薇脸被扇得倒在床榻上,她手移开,脸上立即展现出五个红肿泛着青白的指印,唇角带着血。
孙霞薇抬眸看一眼孙常戎,泪珠涟涟,咬唇哑声道:“父亲,真不是我让表哥刺杀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
“你还犟嘴。”孙常戎面色涨红,双眼瞪如牛眼,他怒视孙霞薇,大声呵斥。
因为丁秉中借住孙家,这次和孙家的子弟一同参加春搜,皇上在朝会上大发雷霆,停了孙常戎俸禄一年,连降两级,还被鞭笞二十下。
孙常戎脊背皮开肉绽,这几日,他背后每疼一次,他便来柳氏的院子打一顿孙霞薇。
言未毕,孙常戎大手又是一巴掌,高高扬起,重重落下:“啪!”
孙霞薇登时倒在塌上,胳膊碰住床柱,她一个瑟颤,面上闪过痛楚,,弯腰不住得咳。
她唇角染血,面颊两个一边一个深深的巴掌印,咳得撕心裂肺,半响才从塌上抬起脸。
五指的掌印赤红,指印边缘泛着青白,刷得一下在孙霞薇的面颊绽开,有愈发红肿的趋势,指印下还残留着青色深浅不一的淤痕。
柳氏看孙霞薇凄惨得咳,面色惨白,泪流满脸,心中不忍,哭着去拉孙常戎:“老爷,小薇还病着。”
孙常戎一手将柳氏推搡开,单手一个巴掌将柳氏打得跌坐在地上,他粗劣的手指着柳氏,粗声骂骂咧咧:
“说到底都是你家那不入流的外家,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门外冷眼旁观的礼部侍郎夫人见柳氏呜呜咽咽,去抱孙常戎的大腿,她秀眉拧着,扭着步子来,一脚踢开了柳氏,抱住孙常戎的胳膊:
“老爷您日夜为国事操劳,后宅的这些小事,交给妾身处理好不好?”
孙常戎点了点头,礼部侍郎夫人唇角翘起一抹得逞的弧度。
“老爷,不要……”柳氏神情仓惶,忙跪地去抱孙常戎,却被礼部侍郎夫人一脚踢飞,倒在地上说不了话。
“没长眼的东西,难道想刺杀老爷。”她横眉冷斥,面上满是刻薄。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柳氏哆哆嗦嗦,不敢上前。
礼部侍郎夫人瞥了她一眼,眸中闪过畅快,她贴上孙常戎,膛前的柔软贴上孙常戎的胳膊,晃着嗓音柔声道:“老爷,我刚做了羹汤,我们去喝些汤。”
孙常戎一时眼前一亮,觉得今天的夫人分外顺眼,捏了捏她贴过来的巍峨娇软,面上的怒气消散几分。
柳氏目送孙常戎等人离开,忙爬起身,抱住孙霞薇,期期艾艾哭诉:“小薇,夫人如今学了我的手段讨好老爷,她得了老爷的心,肯定更加磨搓我们。”
孙霞薇被她按到了胳膊上的鞭伤,眉心痛得惊呼。
孙常戎被鞭笞二十下,回府后,让下人如数鞭了孙霞薇二十下。
柳氏没注意道,她面上惶恐,手上又用力捏住孙霞薇,急声道:“小薇,你赶紧想想办法,你弟弟还小,不能没了老爷的宠爱。”
“娘,你压住我伤口了。”
孙霞薇疼得额头冒冷汗,她抬手拂去了柳氏的手,靠在塌头闭上眼睛仰着脖子如涸泽缺水的鱼儿一样大口呼吸。
柳氏忙松开孙霞薇,抬手抹泪,一声高过一声哭泣:
“小薇,你快想想办法,没了老爷的宠爱,以后娘和你弟弟可怎么活。”
孙霞薇看了眼只顾抹泪的柳氏,死死咬住了自己唇瓣,唇角的鲜血笑而涩,她垂眸低低笑了一声。
这么多年,她没有父亲孙常戎的宠爱,没有娘亲的宠爱,不是也照常活了,怎么弟弟不行?
不对,她得到过十几日父亲疼宠、府中上下人人尊敬她的日子。
那时,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萧钧煜给她送了丰厚的礼物,矜贵清冷的太子殿下与她说话温和而耐心,父亲与她说话时笑盈盈一口一个“爱女”,她走在街上,也是人人惊羡恭维。
都是沈筠曦!
都是沈筠曦那个贱|人毁了她的一切,毁了她富力锦绣的未来。
孙霞薇细齿将唇瓣咬出一抹殷红血痕,她水眸眯起,眸光诡谲而狠厉,如同多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毒蛇。
……
沈府中,沈筠曦突然发了一个冷颤,连打了两个喷嚏。
“姑娘可是受风了?”云巧、南晴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一个给沈筠曦披狐裘,一个给沈筠曦斟八宝茶。
沈筠曦觉得他们大惊小怪,拉了拉肩头雪白的狐裘,挑了挑眉梢无奈笑道:
“四月天了,哪里用得着狐裘,我没事,就是咳嗽一下。”
云巧闻言收了狐裘,给沈筠曦批了一件外衫,细声劝慰道:
“老爷和大公子反复叮嘱奴婢们照顾好姑娘,姑娘若是真受凉受风,老爷和公子定是心疼不已。况,您现在不是一个身子。”
沈筠曦想着平日里将她如珠似玉疼宠着的父兄,推拒外衫的手顿住。
父亲还在府外公事未归,兄长腿伤未愈,她要照顾好自己,不能让他们担忧。
等父亲回来,如何同父亲解释,沈筠曦右手无意识抚着小腹,峨眉似蹙非蹙。
作者有话要说:
56、人间凤凰
暮色四合, 沈府,沈筠曦午睡刚醒。
她睡眼惺忪,慵懒梳妆,斜斜倚在美人榻上晒太阳, 手指执着一本画本看画本。
“姑娘, 安西候府武姑娘来拜访您。”
“快请。”沈筠曦眼睛一亮, 起身去迎。
武琇莹步至玉兰苑, 迎面便见沈筠曦立在廊庑下迎她,她疾行两步,微红着脸道,垂着头带着愧疚道:
“春搜后理应第一时间来看妹妹,却不想拖到了今日。”
春搜由安西候府牵头,却出了刺杀, 两位皇子受伤,安西候府子弟被安西候禁足几日,今日才放出来。
“我没事, 武姐姐莫担心。”沈筠曦柔声道, 看武琇莹有些不安, 她牵住武琇莹的手腕,拉着她朝花厅走,边走边道。
“我收到了武姐姐送我的白狐,洁白胜雪, 无一丝杂毛,甚是喜欢,已让绣娘帮我制作暖裘。”
“和沈妹妹送我的礼物不值一提。”武琇莹道。
纯种汗血宝马价值万金, 有市无价,沈筠曦送了他两匹, 让父亲安西候都艳羡。
“今日,我给沈妹妹又带了一礼,还望沈妹妹喜欢。”
听她说,沈筠曦才发现四个小厮们抬着一个笼子装的东西,她转身拉着武琇莹停在院中。
立在绸布盖着的四四方方的笼子前,沈筠曦歪头问武琇莹:“武姐姐,这里是什么?”
“沈妹妹掀开看看。”
武琇莹含笑鼓励她道。
沈筠曦眨了眨翘密的眉睫,水灵灵的大眼睛顾盼神飞,俏声猜:“武姐姐还这般神秘莫不是什么新奇物?”
武琇莹拉着沈筠曦的纤纤玉指,落在绸布上,眼眸中含着光芒,盈盈带笑,再一次鼓励沈筠曦。
“定是沈妹妹喜欢的,快掀开来看一看。”
沈筠曦手腕浅浅挑起,拉着绸布慢慢朝下。
绸布一寸一寸划过笼子,日光斜斜洒进笼子里,笼子中的生物瞟见天光乍现,啼鸣一声,宛若天籁。
沈筠曦耳朵动了动,这般轻盈灵动天籁之音,让她心里的好奇心更重了一些,她手腕重重一拉笼子,整个露了出来。
“竟是红腹锦鸡!”沈筠曦惊呼一声,飞快得瞟了一眼武琇莹,又转头正盯着笼子中的锦鸡。
《山海经》有云:“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皇。”
笼子中的鸟金丝冠羽,色泽斑斓,背有赤红黄绿青蓝五彩,尾羽有三尺有余,华丽而优雅,正是红腹锦鸡,又名“金鸡”,是人间凤凰。
“武姐姐这可太贵重了,红腹锦鸡与安西候府定有大用。我不能收。”
沈筠曦将眼里的惊艳与喜爱敛住,忙朝武琇莹回绝道。
红腹锦鸡是大盛的国鸟,生于雍州境内,京都城中本不能见到,甚是罕见珍贵。
安西候府自雍州而来,能得红腹锦鸡不足为奇,可定是有大用处,才将它至雍州苦寒之地来京都城。
沈筠曦深明大理,不愿收。
武琇莹眸光闪了闪,没想到沈筠曦一下子想通了其中关窍,她拉住沈筠曦的手,四目相对,面上真诚,轻声软语却态度坚定。
“灵鸟配美人。沈妹妹你是我大盛朝的人间富贵花,这红腹锦鸡送你才般配。”
武琇莹看着沈筠曦未施粉黛却依旧灼若芙蕖,霞明玉映的容颜,双手抱住沈筠曦的手冲她坚定道:
“沈妹妹不许拒绝,你送了我汗血宝马,我可是毫不拒绝收下,这锦鸡,我能带来沈府,自是经了父亲同意。”
沈筠曦看了眼舞武琇莹,又转头睇了眼红腹锦鸡。
红腹锦鸡,华美而张扬,绝似凤凰,美得不真实而又活生生在眼前,沈筠曦咬着唇,有些意动。
“好了,沈妹妹莫要与争论,我们便这般定了。”武琇莹一锤定音。
武琇莹环视一周,目光落在一处,忙拉了拉沈筠曦的皓腕:
“沈妹妹也喜欢郁金香,我院中有我培育的新型花色,改日我送妹妹几盆。”
沈筠曦顺着武琇莹的目光,看到了窗台上钧瓷细颈瓶插着的一束红色郁金香,眸光闪了一下。
那是萧和泽送的花,她还未来得及还回去。
“好,先谢谢沈姐姐。”沈筠曦唇角绽开一抹浅浅的弧度,朝武琇莹先行道谢,翻手拉住武琇莹纤细的手腕,语气轻盈:
“武姐姐快进厅,早上刚送来今年新焙的茉莉花茶,我们且去品品。”
……
武琇莹从沈府出来时,已是月上柳梢,沈筠曦拉着她一同在府上用了晚膳。
武琇莹抬眸望了眼天空,明月高悬,皎皎空中孤月轮,星辰稀少晦暗。
武琇莹下了台阶快走两步,一抬眸,却发现角落自家马车旁停了一亮华丽的马车。
是她来时,拦住她,将红腹锦鸡的笼子交给她的马车。
武琇莹脚步顿住,神色一凛,忙躬身疾行,恭敬行礼:“太子殿下。”
萧钧煜骨节分明的修指撩开窗幔,淡淡扫了一眼武琇莹,目光落在漆黑色紧闭的沈府大门。
“红腹锦鸡她喜欢吗?”声音清冽而磁雅,如清泉激石,如珠落玉盘。
武琇莹忙垂下头,掐着指尖忽略耳朵不由自主泛起的热度,如实禀报。
“喜欢,沈妹妹很喜欢。”
萧钧煜唇角翘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只觉他周身无形凛冽的寒霜敛去,黑曜石般的凤眸中漾起脉脉柔情。
他撂下窗幔。
余光中,武琇莹撇到了萧钧煜眼中的柔情,这是在雍州城那三年她无法企及和奢望的情感。
萧钧煜那时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却玉树临风,能力超群,赢得以兄长武金锡打头的雍州权贵子的尊敬。
如今,恢复太子身份的萧钧煜更是气质矜贵无双,萧肃清举,高不可攀。
武琇莹掐指尖,大着胆子,瞥了一眼萧钧煜。
在轻晃的窗慢缝隙中,武琇莹看到了萧钧煜俊美,她咬了咬唇,小心翼翼询问:
“太子殿下何不亲自将红腹锦鸡送给沈姑娘?”
“她现在不愿见到孤。”
倏而,车厢中想起一道幽幽低叹,语气沉润,却莫名让人心头有些沉郁。
萧钧煜端坐在车厢中,他手指轻轻摩裟一个金嵌玉的玉镯,慢慢阖上眼睛。
黑暗落下,暖橙的烛光亮起,锦塌上坐着的美人,螓首蛾眉,瑰姿艳逸,嘟着唇生着气,也别有一番娇俏的美。
“怎么了不开心了?”萧钧煜不明所以,坐在沈筠曦身旁轻声问。
沈筠曦清哼一声,身子又朝内侧了侧,躲开萧钧煜落在她肩头的手,乌溜溜潋滟的杏瞳白了一眼萧钧煜,气鼓鼓道:
“凭什么不让我去秋祢。”
萧钧煜愣了一下,晃然大悟,他双手揽过沈筠曦的肩头,让沈筠曦与他面对面。
他抬手轻轻抚上沈筠曦微微隆起的小腹。眸光默默含情,温柔耐心解释道:
“你现在身子不方便,秋祢狩猎,人多而杂乱,又有异兽,孤怕无法护你周全。”
沈筠曦又轻轻哼了一声,看着他温柔似水、美如冠玉的侧颜,勉为其难,接受了萧钧煜的解释。
“双身子真麻烦,还要多久呀?”她嘟着丹唇,似嗔似撒娇。
话音刚落,她纤手覆盖萧钧煜的大掌,惊喜道:“呀!小芍动了。”
萧钧煜轻轻点头,他大掌贴在沈筠曦微微隆起的小腹,感受着手下生命的跳动,眉梢轻缓而缱·绻:“快了,再过几个月。”
“秋祢,你想要什么,孤猎给你。”
沈筠曦与他十指相握贴在自己小腹,倚在他的胸膛上,眸光美目流转,抬了抬修长莹润的秀颈,矜傲娇嗔道:
“太子殿下这般口气,似乎我想要举世无双的凤凰,太子殿下也能猎给我。”
“只要是你想要的,孤都会努力去寻。”萧钧煜揽住她,在她眉心落下轻轻一吻。
马车里,萧钧煜慢慢睁开眼睛,眉心高高隆起。
梦里,他想为沈筠曦寻一只“人间凤凰”,却不知最终有没有送出。
他与沈筠曦的梦里以往琴瑟和鸣,最近几日,沈筠曦却偶尔与他置气,不知名处有什么暗潮涌起。
萧钧煜抿唇,深深呼一口气,看着手中没有送出去的玉镯眸光晦涩。
他似乎马上可以揭开那些真相。
弄清沈筠曦前世今生于他态度迥异的原因。
……
一晃又是两日。
是日,沈筠曦用了早膳,去看青竹苑看望兄长,迎面遇见了刚才青竹苑出来的李院首。
沈筠曦站在道边,盈盈福礼。
李院首看着沈筠曦低垂的眼帘,犹豫一瞬,走上前:“沈姑娘,可否让老夫再给您诊诊脉?”
“不用了,多谢李院首。”沈筠曦含笑拒绝。
李院首想起太子殿下萧钧煜的嘱托,又作为医者的操守,他望着沈筠曦瓷白胜雪的笑靥,沉声建议:
“沈姑娘,你自幼身子弱,上次诊脉有滑胎之象,生命为重,无论您决心要不要孩子,都需请医者,您切莫擅作主张,否恐一尸两命。”
“我知……爹爹!”
沈筠曦望着在十数步外风尘仆仆的沈父,惊喜道。
沈父面如沉水,淡淡收回炯炯凌厉的目光,朝李院首拱手掰了下:“多谢李院首为犬子操劳。”
“沈公子为国效力负伤,老夫遵循皇命,职责所在,沈公不必客气。”
李院首拱手谦逊道,说罢,他拱手道别。
李院首走了,沈筠曦看着面色沉沉的父亲,咽了咽口水,心头胆颤,轻手轻脚去挽住沈父的胳膊,声音柔软:“父亲,您回来了。”
沈父比原定的归期早了几日。
沈父看着小女儿隐隐发白的小脸,心里心疼,长长叹了一口气,眼圈微红,抬手抚着沈筠曦的发顶:
“曦曦,你受委屈了。”
“爹爹!”沈筠曦猝然落泪,抱住沈父,泪珠簌簌而落。
沈筠曦本以为沈父会至少训她一句,再至少总要问个前因后果,却不料沈父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还来宽慰她。
父亲是真真得疼她,宠她,纵她。
是她,总不听话,惹父亲担心,是她不孝顺,沈筠曦心中骂自己。
沈父拉着沈筠曦进了青竹苑,面容慈祥,目光和蔼,温声细语安慰沈筠曦:“曦曦很好,自小很乖,从来都不娇纵,哪里有不孝顺。”
良久,沈筠曦和沈父情绪都稳定下来。
沈父和沈筠晔对视一眼,朝沈筠曦道:“曦曦,我同你兄长商量了,为你广而招婿,你同意不?”
“曦曦,你不想嫁给太子殿下,天下好儿郎多的是,找个良婿。”沈筠晔道。
这才是和太子萧钧煜断得干干净净的法子。
太子殿下克己复礼,沈筠曦若是定了亲,定不会再做纠缠。
作者有话要说:
57、登闻鼓
沈筠曦一时怔愣, 眨了眨眼睛。
沈筠晔见沈筠曦没有第一时间应下,心中一沉,看了眼沈父,转向沈筠曦1:
“曦曦, 还心属太子殿下?”
“当然不是。”沈筠曦当即震声回答。
沈筠曦纤手无意识放在了小腹, 轻轻摩裟, 峨眉微蹙。
沈父观察着沈筠曦的动作, 他声音沉润和蔼:“曦曦,那些梦真的只是梦?”
沈筠曦应声抬眸,杏瞳瞪得溜圆,不敢置信注视沈父,半响,咽了咽喉头, 声音有些颤:
“当然只是梦,父亲什么意思?”
沈父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识的只是多了, 听的也多了。
“我走西南时, 曾在路边茶棚听人说过一个故事, 说是一个名唤张生的求生,一梦南柯,回到了十年前。”
沈父他说话又慢又沉,不动声色观察着沈筠曦的神色, 当他说道最后一句,便见沈筠曦瞳孔一缩,身子紧绷成弦。
沈父心头百味杂陈。
江山易改, 本性难移,除非从头再来。沈筠曦自三月以来, 种种变化,沈父其实早有察觉,只是以为自家姑娘长大了,却不曾竟是这般。
“曦曦,那些事情只有你经历过,我与你兄长始终为局外人,无法感同身受你的痛楚和快乐,我与你兄长也不过是想你过得安心顺心。”
沈父的声音慈祥和蔼,如三月的春风,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你的决定,我与你兄长会支持你,竭尽全力为你扫清障碍。”
父爱如山,沈筠曦再一次深切感受沈父对她的爱。
“爹爹,曦曦听你和兄长的建议。”沈筠曦唇角勾出一抹浅浅的弧度,红着眼睛柔声道。
前世沈父与沈筠晔就不同意沈筠曦嫁给萧钧煜,是沈筠曦执意而为,最后让沈父和沈筠晔为他操劳。
“请父亲和兄长为我广而招亲。”沈筠曦坚定道。
说罢,她眉睫颤了下,垂眸看着自己的腹部,抬眸望着沈父和沈筠晔,颤声道:
“父亲,腹中的这个孩子可以留下吗?不是为了萧钧煜。”
沈筠曦手贴在小腹,小腹依旧平坦,没有丝毫的动静,似乎并没有生命。
“今生,重来时,我已狠心杀了他一回,他……他前世都很乖巧。”沈筠曦的泪珠簌簌而落。
前世,几百个日日夜夜,无时无刻的陪伴,在她伤心时,腹中婴儿似有所感,会用小手小脸蛋安慰她。
她开心时,也会感受到腹中胎儿欢腾的跳跃。她们早已融为一体,同悲同喜。
数百日,两千多时辰,万万瞬的相处,怎会没有感情。
沈筠曦肩膀抽颤,掌心贴在腹部,眸中满是挣扎。
她做了心里建设,安慰自己孩子还未成型,已杀了他一次,狠心灌了几大碗的落子汤,要将他扼杀在萌芽之时,可是孩子却依旧顽强的活着。
她要怎么才能说服自己再一次举起屠刀,对一个陪伴她数万万瞬的无辜的婴儿。
沈筠曦低低呜咽,只恨自己重生的第一夜疏忽大意睡着了,只恨自己没有早重生半个钟头。
“留着,我沈家一个孩子还是养得起的。”
沈父大手团住沈筠曦的发顶,迎着沈筠曦泪眼婆娑,泰然自若安慰道:
“为父与你兄长为甄选佳婿人选,到时自会把一切说清楚。”
大盛朝民风开放,女子二嫁再嫁都有,托子带女嫁人也是有的。
有人介意,有人不会介意,他们自会为沈筠曦选个如他们一般愿意宠纵沈筠曦之人。
“曦曦晚些时候将你对夫婿的要求列给我。”沈筠晔给沈筠曦递了一方帕子,轻声道。
看沈筠曦眸中雾煞煞,懵懂睇着沈筠晔。
沈筠晔笑道:“我记得你的大丫鬟就曾说过什么择婿标准,什么第一要会给你描眉。”
沈筠曦眨了眨眼睛,想起,是南晴曾开玩笑说过此事。
“那都是玩笑话。”沈筠曦柔声解释。
沈筠晔不以为意,反而笑道:“我倒觉得甚好,找个知情识趣的,你嫁过去日子才甜甜蜜蜜。”
沈筠曦看着兄长不起玩笑的郑重面色,轻轻点点头。
沈父看着沈筠曦浅淡的唇色,心里心疼不已。
“上次张榜寻医,有擅长妇科之人,到时请来为曦曦你调养身子。”
……
近几日,京都城中甚是热闹,冰人们活跃在京都城上上下下。
坊间的这些消息传至紫禁皇城,一时间人心浮动。
今日的早朝,文武百官目光若有似无觑向最前方长身玉立的太子殿下萧钧煜。
沈家姑娘心悦太子殿下之事,他们早有耳闻,如今沈家毫不避讳、大大方方招婿,列了一系列要求,听说太子殿下竟去了沈府。
萧钧煜面无表情,唇角却抿成直线,周身清清冷冷如同笼着一层清霜,让人望而却步,不敢上前。
萧钧煜在沈府传出招婿的第一时间拜访沈父,他被沈父恭恭敬敬请进门,却不到一炷香时间出了府。
沈父义正言辞不会将儿女嫁给东宫,而太子殿下若是知恩图报,便不要宣扬沈筠曦腹中父亲是谁。
知恩图报,原来他的喜欢,他诚心的求娶对沈筠曦竟成了恩将仇报?
萧钧煜垂下眸子,心脏出的伤口反反复复皲裂,锥心刺骨得痛,却不及他心中万分之一的痛。
萧钧煜以拳抵唇闷闷咳了一声,漫不经心,听着金銮宝座上父皇在同大臣商议端午的大宴。
一晃,已是端午,昨日梦里沈筠曦给他亲手绣了一件锦袍和一和五彩丝的荷包,她给他挂上荷包,抱住他的腰,笑盈盈对他道:
“我祝太子殿下端午安康,喜乐顺遂。”
没有她,哪来的喜乐顺遂?
“咚咚咚!”突然雄浑悠远的钟声响起。
萧钧煜眉心一拧,神色冷肃,抬眸朝身后望去。
听声音,这是紫禁城外,御行街头的登闻鼓响了。
皇上听了话,朝殿外望去,文武百官皆面带疑惑,回头望去。
“何人在击登闻鼓?”皇上沉声道。
前朝时设登闻鼓,有大冤屈不得申者,可击登闻鼓,击鼓鸣冤。
众人目不转睛看向殿外,不多时,有一锦衣带刀侍卫健步如飞奔来,跪在殿中禀报:“启禀皇上,户部郎中孙常戎之女孙霞薇击登闻鼓,状告太子殿下忘恩负义。”
话音一落,百官后面站着的孙常戎一下子双膝跪在地上,以头抢地,哆哆嗦嗦:
“皇上,微臣不知何事,微臣不知何事啊。”
孙常戎面色煞白,声音都一时发抖。
皇上看重太子殿下,举朝皆知,上周上下无人不对太子殿下毕恭毕敬,他那不中用的庶女竟然不开眼状告太子殿下。
“闭嘴。”高坐在金銮宝座上的皇上冷斥一声,神色威严,声音冷若寒冰。
孙常戎两股战战,他头抢地不住得磕头,手握成拳,咬牙切齿,恨死了孙霞薇。
贱蹄子,没眼色,果真庶女没教养,孙常戎目眦具裂,嘴里咬成血沫,只恨今早上朝时没用鞭子抽一顿孙霞薇。
皇上淡淡睨了一眼人前站立的萧钧煜。
文武百官不敢直视萧钧煜,却余光绵里藏针皆目视萧钧煜。
萧钧煜面色泰然自若,似无察觉,他仰头迎上皇上审视的目光,淡淡道:
“启禀父皇,儿臣坐身立正。”
皇上点了点头,扬了扬下巴,沉声道:“将孙氏女带至大殿。”
“喏。”锦衣带刀侍卫沉声应道,起身垂首倒出大殿,大步流星朝殿外走去。
……
御行街上,沈筠曦同武琇莹正在茶楼饮茶。
突然,登闻鼓响起,震耳欲聋,钟声悠长,茶楼里瞬间骚动。
沈筠曦倚在二楼的支摘窗下,侧头朝登闻鼓的方向看去,目光突然一顿。
“沈妹妹,好似是原礼部侍郎家的孙姑娘。”武琇莹端视良久,轻声朝沈筠曦道。
沈筠曦点了点头,茶楼的视野甚好,她不仅看清了击鼓之人是孙霞薇,更看到了孙霞薇面色苍白如纸,抬手击鼓时袖子落下,漏出孙霞薇的手腕和半截手臂。
孙霞薇的肌肤白皙,那雪肤上青一块紫一块、横横纵纵的伤痕,让人触目惊心。
“春搜查出是她教唆她的表兄,暗害太子殿下、二皇子和你,现在敲鼓,难不成为她表兄鸣冤?”
武琇莹咬唇深思良久,朝沈筠曦咬耳朵。
沈筠曦淡淡收回目光,饮了一口茶,曼声道:“许是吧。”
刺杀太子殿下,沈筠曦也觉得孙霞薇没这个理由,她上一世,可是对萧钧煜关怀备至,一心想嫁给萧钧煜。
孙霞薇才不会舍得刺杀萧钧煜,她眼中钉肉中刺估计是自己。
沈筠曦漫不经意想着,春搜那日,她与武琇莹去密林前,可还记得孙霞薇阴鸷的目光。
“上次明明你提醒孙姑娘面颊脏了,孙姑娘却对你出言不逊,真是不识好歹。”
武琇莹拧眉气鼓鼓道,对孙霞薇观感不好。
沈筠曦点了点头。
正要开口,突然厢房外高昂的声音传到了雅厢内:“原礼部侍郎的庶女状告太子殿下忘恩负义,说她三月初舍了清白之身救了太子殿下性命,太子殿下承诺娶她,如今出尔反尔!”
“太子殿下克己复礼,不会污了女子清白,更不会言之无信。”有人反驳道。
却对面有人扬声抢白道:“太子殿下可是月初给孙府送了几十抬的礼物,听说是为了谢孙姑娘的救命之恩。”
“我还听说那时候太子殿下可是有意给沈府议亲,这可做不了假。”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明明压着声音说话,音量却让所有人听着。
话音里显而易见的看热闹的意思。
茶馆里最是消息灵通,突然重重脚步声传来,有人气喘吁吁高声道:“我刚凑前面听到了,孙姑娘说自己坏了太子殿下的孩子。”
武琇莹手里的茶盏一下子摔了。
她忙去扶沈筠曦,紧张道:“沈妹妹,没烫着你吧?”
“没有。”沈筠曦柔声道。
武琇莹一边检查沈筠曦衣裳的水印,一边小心翼翼瞄着沈筠曦的神色,诺诺小声道:
“沈妹妹,你莫听信那些人胡说八道。太子殿下才不会做不君子之事。”
前几日,萧钧煜托武琇莹以她的名义送沈筠曦稀世珍宝红腹锦鸡,武琇莹便知,太子殿下待沈筠曦非同一般。
太子殿下是真真将沈筠曦的喜怒放在心里,不顾自己的得失,也不计较沈筠曦是否知晓他对她的好。
萧钧煜和沈筠曦是武琇莹人生中为数不多心生亲近之人,武琇莹私心希望他们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不一定。”沈筠曦唇角勾起了一抹浅浅的弧度,突然嗤笑一声,曼声道。
武琇莹楞楞看着沈筠曦唇角似笑非笑的弧度,不明所以。
“那位孙姑娘确实是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
沈筠曦慢条斯理道。
沈筠曦透过支摘窗,看着登闻鼓前的孙霞薇被两个锦衣侍卫架起。
前世,她给孙霞薇做了嫁衣裳,孙霞薇冒领了她对萧钧煜的救命恩人,可这世她重生后压根没管萧钧煜最后的死活。
若太子殿下余毒未清,孤男寡女独处一室……
孙霞薇若真怀了孕,没准这一世真对萧钧煜又救命之恩,沈筠曦漫无边际想着。
击登闻鼓,若陈情有假,杖八十,这是能要了命的。
孙霞薇一个柔弱女子,没必要说谎话,一戳即破的谎话。
沈筠曦抬手想去喝杯茶,倏而,放下了茶盏,
沈筠曦屏气凝神,唇角微微嘟起,突然心里恶心。
若是两人真发生了什么,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沈筠曦却觉得恶心,胃里翻涌。
作者有话要说:
58、清白
“击登闻鼓, 说假话杖八十,孙姑娘一个娇娇女,这八十打下去可就没命了,她犯不着, 肯定是真的!”
雅厢外一个粗汉高音道, 听声音他是方才传太子殿下和孙霞薇议亲的人, 此时粗着声音一条一条分析, 带着洋洋得意。
沈筠曦心里恶心,胃里翻涌,不由自主想吐,她忙抬手掩住唇。
见她神情不对,武琇莹忙凑在沈筠曦跟前关心道:“沈妹妹你怎么了?可是刚吃坏了东西?”
沈筠曦小咗一口清茶,缓下心中的不适, 朝武琇莹柔声道:“无碍。”
雅厢外面热热闹闹,茶客们热火朝天讨论着方才的轶闻,你一句, 我一句, 热火朝天。
萧钧煜是当朝太子, 坊间名声一直很好,尤其萧钧煜十一岁从军,大败敌军,屡立战功, 十四岁他回朝时,皇上亲自带着文武百官于德胜门城楼相迎,那日万人空巷, 百姓们都拥在城门两侧迎接战无不胜的太子殿下归来。
萧钧煜一袭银甲银枪高坐汗血宝马,红色的披风烈烈, 衬得他俊美无俦的面颊如天神下凡,那日他成了多少少女的春闺梦里人,那日他也成了京都城茶余饭后交口称赞的好儿郎。
去岁暴雨,黄河决堤,萧钧煜又亲自去疫区治水患,他身体力行和战士和百姓一起,民间,又是多少百姓将太子殿下奉为神明。
如今皎皎若明月,遥不可及的太子殿下有了丑闻,有人为萧钧煜辩解,有人则等着看笑话,看一个完美无瑕的君子坠落神坛。
武琇莹悄悄觑着沈筠曦的神色,咬唇安慰:“沈妹妹,外面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我不相信太子殿下是那样的人。”
“他是何人和我无关。”沈筠曦淡淡道。
武琇莹端详她的神色,见沈筠曦状若真的毫不在意,不是传言沈妹妹心悦太子殿下?
武琇莹有些疑惑,却一时没多想,见沈筠曦又似反胃呕吐,忙抬手给她斟了一杯温茶。
“我们回吧。”沈筠曦淡声道。
武琇莹侧眸,有些惊异:“我们不在这里等等,这里宫门口,一会儿消息肯定最早传来。”
孙霞薇赶在朝会散之前击鼓,肯定是想在文武百官面前要个承诺,估计不会太久,朝会定会散了。
“没兴趣。”沈筠曦起身,面上平平淡淡,语气平平,没有一丝一毫的在意。
她是真没兴趣,萧钧煜如何,孙霞薇如何,她没心思知晓,有这时间,还不如回家逗逗她养的小折耳猫。
……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有些心浮气躁,面面相觑,有人小心翼翼觑着萧钧煜,却见太子殿下神态自若,面上清清冷冷。
孙常戎跪在地上,目光一直落在朝着殿外,终于远远看着两个锦衣卫中间有一个藕粉色的娇小身影,目漏凶光。
孙霞薇还未踏入大殿,便感受到了阴鸷的目光,余光瞥见孙常戎恶狠狠瞪她。
孙霞薇脚步一顿,复?恢复如常,她手指紧紧提着自己的裙摆,手心微微汗湿。
一抬步,身子一颤,她脊背生疼,手腕也疼,全身上下都疼,火辣辣的疼。
她低垂着眼帘,眉睫颤了一下,余光看到了手腕处青紫交错的伤痕。
那是孙常戎这几日气不顺抽的,孙常戎因为丁秉中被降了官,太子殿下没有意思要娶孙霞薇,孙霞再次成了孙常戎的出气筒。
孙霞薇眼珠子盯着自己的绣鞋,目光由瑟缩慢慢坚定。
左右都是死,她置之死地?后生,破釜沉舟,为自己谋一线生机。
孙霞薇深呼一口气,抬脚跨过高高的赤红门槛,脊背慢慢挺直,瞥了一眼高坐威严的帝皇,扑通一下双膝跪下,她高声拜道:
“臣女孙霞薇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扫了眼目不斜视的萧钧煜,目光慢慢落在孙霞薇身上。
四周寂然,余光里只能瞥到数不尽的脚,时间变得漫长,孙霞薇等了许久,没听到声音。
身上落下的目光淡淡,却似乎有百万钧的力道,孙霞薇脊背一重,只觉脊背上的汗毛全部炸起,她脊背一寒,双手拄在地上,手心和脊背不知何时生出了一声冷汗。
孙霞薇脊背微微颤抖,整个人面色一点一点的发白。
一身的冷汗让浸湿她背上、手臂交错纵横的鞭伤等伤口,咸瑟的汗水如在伤口上撒盐,孙霞薇额角痛出一层冷汗,咬唇紧紧忍住。
“说说吧,你状告太子什么?”上头终于传来淡淡威严的声音。
孙霞薇深呼一口气,双手紧握成拳,指尖深深嵌在手心里,她忽视周边若有似无的视线,目光微移动,在一袭杏黄色锦袍美如冠玉的萧钧煜身上顿了一下。
孙霞薇掐着手心,又深深呼了一口气,仰头望着正襟危坐的皇上高呼:
“请皇上为臣女做主,三月一日太子殿下于隆福寺遇难,深中毒药,命垂一线,臣女舍了清白之身救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醒来时许诺娶臣女为妻,现,臣女已怀了太子殿下的孩子,可太子殿下出尔反尔。臣女闻皇上公正严明,善待子民,求皇上给臣女做主!”
孙霞薇声泪俱下,望了一眼萧钧煜,目光缠绵?怨,如同被薄情人辜负的痴情女,她哐哐磕了三个响头,虔诚得伏爬跪在地上。
她言之凿凿,众人想起前些日子太子殿下确实给孙府送过礼。
那些日子身为礼部侍郎的孙常戎走路带风,还故意在大臣们相聚时,假模假样问他们:“诸位大人,你们说太子殿下大婚放到哪个吉日?”
礼部负责皇上和太子大婚的一应事务,负责择吉时,哪轮到他们越俎代庖?
孙常戎不过是显摆罢了,他多次在朝会后追着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为人清冷,当时竟和孙常戎说话时温和?尊敬。
难不成太子殿下真的……有人觑萧钧煜。
萧钧煜长身玉立,神色自若,没有看孙霞薇。
“太子,孙姑娘说的是真的吗?”
“启禀父皇,儿臣确实曾说要娶孙姑娘。”
大殿里一阵抽气声,孙霞薇紧紧握拳,眸光带泪,唇角翘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萧钧煜不为所动,面色如常,淡声继续道:“许诺是儿臣误以为孙姑娘是儿臣的救命恩人,实际,孙姑娘并非儿臣的救命恩人,那些承诺自是作废,此事,儿臣和孙姑娘说过。”
萧钧煜声音不急不慌,言于比,他目光落在孙霞薇藕粉色的裙装上,眉心微微一蹙,声音有些冷:
“孙姑娘,孤说过,你不适合紫粉色,穿不出孤救命恩人的风韵。”
孙霞薇身子一僵,膝盖一软,险些趴在地上,她掐着手心凝视萧钧煜,泪珠簌簌,梨花带雨,声音喑哑?深情:
“臣女不知太子殿下再说什么,臣女救了太子殿下,臣女的丫鬟,隆福寺的僧人都可为臣女证明。”
“你不是孤的救命恩人,你只是帮孤处理了伤口,守了孤一夜罢了,”萧钧煜淡声揭穿她。
孙霞薇掐着指尖,她不敢置信注视萧钧煜,摇了摇头,期期艾艾道:“不是的,不是的,臣女不知太子殿下所说救命恩人是谁,可太子殿下怎能否认臣女救了您。”
“那日臣女回了厢房,太子殿下浑身是血躺在臣女塌上,臣女吓了一跳,正要唤人,太子殿下神志不清,将臣女拉上塌……”孙霞薇面上通红,似乎那些话难以启齿,
萧钧煜黑曜石般的凤眸审视孙霞薇,英眉朝眉心微微隆去,唇线不由得绷紧。
不对,他那晚浑浑噩噩,目不能视,可他在梦里看到了,是沈筠曦救了他。
想到沈筠曦,萧钧煜疏冷的眸子一瞬温柔下来,眸中晕着缱绻柔情。
沈筠曦带他躲开了刺客,替他拔了胸口的毒箭,舍命用唇为他吮毒,最后又舍了清白之身救他,却不求回报,直接走了。
孙霞薇瞥见了沈筠曦的裙裳,看他是当朝太子,鸠占鹊巢,冒领了沈筠曦于他的救命之恩。
萧钧煜凤眸转冷。
孙霞薇目光泰然,迎上萧钧煜凛冽如刀的视线。
她不躲不闪,萧钧煜眉心攸得拧深。
孙霞薇垂眸,长睫挂着晶莹的泪珠,扑颤两下,她摸了摸小腹,抬眸,目光更加坚定,似是为母则刚。
孙霞薇望着萧钧煜声声质问:
“臣女一直仰慕太子殿下,以为太子殿下清风朗月,可太子殿下为何做了不认,忘恩负义,臣女只是想给腹中的孩子一个父亲……”
孙霞薇涕泗横流,掩面涕不成声。
她生得柔美,此时凄凄惨惨的低泣,瘦削的肩膀一颤一颤,引人怜惜。
官员们有人开始交头接耳,低低议论。
孙霞薇瞥了眼垂着眸子似是沉思的萧钧煜。
看他神色,似是在犹疑。
孙霞薇深吸一口气,眸光暗了暗,她朝正上方拜道,低头抢地:“皇上,臣女有证人证物,皇上可宣证人证词。还请皇上给臣女做主。”
“太子,你怎么看?”皇上朝萧钧煜抬了抬下巴。
“父皇,孙姑娘不是儿臣的救命恩人,她腹中的孩子也不是儿臣的。”
萧钧煜斩钉截铁道。
皇上转回目光,漫不经心扫了眼大殿,自上?下睨着孙霞薇,唇角勾出一抹弧度:
“孙姑娘,听到了么,你不是太子的救命恩人,自不存在太子忘恩负义。念你在太子重伤之际照顾一夜太子,那八十大板朕且免了你的。”
孙霞薇眸子登时瞪大,她看着神色平平淡淡的皇上一时全身僵硬,瞠目结舌。
皇上不传她的证人,不看她的证词,就这般轻信了萧钧煜的一面之词!
孙霞薇面色惨白如纸,心中又惊又愤,她能感受到右后侧阴狠的目光。
那是她父亲孙常戎的目光,孙霞薇身子一颤,她全身上下又开始疼,一时瑟瑟颤颤,她瞬间回神。
左右都是死,何不拼一拼,孙霞薇咬牙,她水眸染着一把火,看了一眼殿中的盘龙金柱。
藕粉色身影快若一抹残影,轰得撞向盘龙金柱。
砰得一声。
“皇上,臣女没有撒谎,臣女救了太子殿下,臣女腹中的孩子是太子的,求皇上为臣女做主。”一字一顿道。
孙霞薇额角有一个大口子,流着殷红的鲜血,血流到了她的唇角,顺着她一开一合的唇瓣沾在唇角。
看着甚是凄惨,?偏偏她又仰着瓷白修长的秀颈,看着决绝又带了中难以言喻的柔美。
“皇上,臣斗胆,孙姑娘不要性命,自证清白,许是没有说谎。”一个大臣突然躬身道
又有一大臣出列:“皇上,臣听着太子殿下重伤后似是神志不清,许有人先一步救了太子殿下,但不能否认孙姑娘之后没有救过太子殿下。”
孙霞薇眼前模模糊糊,一片血色,听着有人为她说话,她眼泪一下子落下来,撑着最后一口气:
“求太子殿下还臣女一个清白。”
说罢,她昏倒在地,雪肤芙蓉面上满是鲜血。
皇上突然低低笑了一声。
刚想出列的文武百官忙缩回了脚,躬身?立。
“父皇。”萧钧煜淡声唤了声。
皇上敛住不虞的神色,微微抬了下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此事闹至朝堂,是儿臣之错。”萧钧煜面有愧色,耳尖微红。
他自幼才思敏捷,处事稳妥,第一次出了如此大丑,被人闹到朝堂,登闻鼓一响,闹得京都城上上下下皆知。
“诸位大臣。”萧钧煜眸色很轻,语气淡淡唤了一声,拱手道:“本关乎女儿家名誉,孤不想说,如今却不得不说。”
萧钧煜俯瞰孙霞薇,云淡风轻道:“孙姑娘。”
他声音清?淡。
孙霞薇眉睫颤了一下,却依旧双目紧闭躺在地上,无声无息,似是昏迷不醒。
“孙姑娘的肚中胎儿是她表兄丁秉中的,春搜日丁秉中刺杀两位皇子的案综在大理寺,诸位大臣今日可去借阅。”
孙霞薇的面色随着萧钧煜的话一点一点退去血色,她想起身,却一时间软瘫在地,没有一丝力气。
她筹谋许久、拼尽全力的算计,原来从始至终都是一个笑话。
两道泪痕从孙霞薇眼尾滑落,浸湿鬓发。
“啪!啪!”突然孙霞薇面上挨了重重两个巴掌,她被人拽着,拉着她的头发扯她起来:“你这不孝女,不知廉耻,还不快起来给太子殿下磕头认罪。”
孙常戎压着孙霞薇磕头,自己也跪在地上,诚惶诚恐:
“皇上,臣对不孝女所做所为一无所知,还望皇上饶命。求陛下开恩!”
作者有话要说:
59、续梦前世
孙霞薇额角一个血窟窿, 本就昏昏沉沉,此时突然被揪住头发,头皮扯得生疼,一阵晕眩。
孙常戎跪着地上哆哆嗦嗦, 听不来头顶皇上的恩典, 心尖打颤抖, 余光瞥见孙霞薇半响无动静。
孙常戎气得肺都要炸了, 都是这贱蹄子搞事,他垂着头,抬手朝孙霞薇腰间狠狠拧了了一下,低着声音龇牙咧嘴:“快向皇上和太子请罪。”
孙霞薇猝不及防,腰间如同刀绞的疼痛,她登时惊呼出声。
孙常戎吓得一个哆嗦, 余光看到了皇上面如沉水,神情冷峻,他为官这么多年, 最是会察言观色, 登时吓得掐死孙霞薇的心都有了。
他抬手一个巴掌扇得孙霞薇趔趄趴在地上, 劈头盖脸骂到:“你乱叫什么,圣上面前岂容你无礼!”
说罢,孙常戎又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哐哐磕了几个响头, 恭恭敬敬请罪:
“臣女一时鬼迷心窍,妄想一步登天,污蔑太子, 罪该万死。臣平日忙于公务,对内宅疏于管教, 污了圣听,请陛下恕罪。”
他这话是不管孙霞薇死活了,却把自己摘了一干二净。
孙霞薇捂着脸,她额角带血,殷红的血迹覆盖着一个深色的血口子,右侧雪白的面颊上有一道曲曲折折的血痕,左侧面颊却红肿不堪,深深浅浅覆盖着三层深重的掌印,鲜红粗糙的五指在她面上如绽开了一朵重瓣的小花。
她眉目如画,此时细白的脸蛋却不堪入目,她双目无神,怔怔看向孙常戎。
她知道自己的父亲不疼她,平日里对她苛责,她今日也不过想博个好的前程,想回到前些日子父亲拉着她的手笑着唤她“爱女”的日子。
孙霞薇眨了眨眼睛,兀得唇角勾出一抹大大的弧度,低低轻笑一声。
她声音从喉咙深处溢出,低低得如同魔怔,竟一时有些吓人。
孙常戎心惊胆战觑着圣颜,孙霞薇此时不在他跟前跪着,他想教育孙霞薇,可金銮殿上又不敢太过放肆,只能以目为刀,狠狠瞪着孙霞薇。
孙霞薇老老实实跪好,孙常戎心里慢慢长舒一口气,以头抢地,正要再次求恩突然听到身旁的孙霞薇开口。
“皇上,臣女孙霞薇举报父亲,前礼部侍郎,现礼部郎中,中饱私囊,贪污受贿,请皇上彻查。”
话音一落,一时寂静无声。
孙常戎怔楞一瞬,脸色陡然大变,面无血色,他立即爬起身去打孙霞薇,眼睛瞪得赤红,狠声道:“你这个贱蹄子在胡说什么。”
孙霞薇被他揪住头发,脸上唰得又重重挨了一个巴掌,唇角都是鲜血,脸偏向一侧。
孙常戎喘着粗气,目露凶光:“让你胡说八道。”
“够了!”
突然凛冽一声。
孙常戎一个打颤,当即送了孙霞薇,伏爬在地上战战兢兢,哭诉:“皇上,臣为公兢兢业业,恪尽职守……”
孙常戎想说,余光中却瞥到皇上,一时吓破了胆,嗓子张开,却发不出声音。
皇上如萧钧煜绝似的端凤眼幽深如潭,闪着凌冰,唇角一直挂着浅浅的弧度,悠悠道:
“孙大人真是让朕和文武百官看了一场好戏。”
孙常戎两股颤颤,咽了咽喉结,唇瓣哆哆嗦嗦,面如土色:“皇,皇上……”
“拖下去。”皇上按了按额角,懒得听他再辩解。
四个锦衣带刀侍卫上殿,步履整齐划一,面无表情,周身带着凛凛杀气,动作迅速将孙霞薇和孙常戎拉了下去。
孙霞薇盯着萧苏轩举的太子殿下,目光恳求。
萧钧煜目光云淡风轻,自始至终没有对孙霞薇露出一丝一毫的怜惜或者怜悯之情。
杏黄色的身影越来越远,萧钧煜如玉的侧颜冷若冰霜,孙霞薇唇角的弧度大大,低低惨笑一声,泪珠簌簌而落:
是她鬼迷心窍,贪恋太子殿下的权势,嫉妒当朝首富沈家嫡女,可她何尝不是想过得好一点?
锦衣卫拖着孙霞薇越过高高的门槛,孙霞薇一个哆嗦,骤然惊醒,她扯着嗓子大喊:“太子殿下,臣女好歹救过你的命,为您处理过伤口,不合眼守了您一夜,求呜呜唔。”
锦衣卫毫不怜惜捂着她的嘴巴。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低垂着脑袋,脊背挺直,不敢直视圣颜,半响听到上座甩袖起身的声音,倏尔,大太监扯着嗓子喊:
“下朝。”
萧钧煜看着空空的龙椅,唇角抿直,黑漆漆的凤眸深邃。
他立在原地良久,方才抬步大步流星出了金銮殿,突然,他脚步一顿,有人低低私语:
“你说这孙姑娘不是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谁是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
“先不说这个,听这意思,这救命的过程……啧啧,估计不是什么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有人挑了挑眉梢,低低笑了一声,嗓音里带着难以明喻又直白的某种意思。
他正要向对面的同僚再要细说,却突然只觉周身一冷,脊背生寒,他僵硬缓慢转头,看着太子殿下不怒而威的目光,扑腾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道:
“臣,臣……”
“管好你的嘴。”萧钧煜淡淡道。
太子殿下的目光如一把利刃,如带着千万钧的力道,那大臣撑着一口气勉强脊背挺直,垂着头连胜应道:“是,是,臣知错。”
等萧钧煜的脚步声没了,那大臣在同僚的扶拉下起身,腿有些麻,一身官袍都浸湿了冷汗。
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望着太子殿下挺拔如松的背影,心有余悸压低声音道:
“刚金銮殿上孙家女污蔑太子殿下,我见太子殿下始终神色淡淡,怎么我刚说一句,就觉太子殿下恨不得将我砍了。”
太子殿下宠辱不惊,方才金銮殿上一直神色自若,流言蜚语对他应是无半点影响,这才是他们群臣交口称赞的当朝太子,未来的储君。
他对面是一个老臣,五十多岁,满面沧桑,此时转了转眸子,瞳孔骤然一缩,喟然叹道:
“没准,大盛朝当真要迎来太子妃了。”
……
萧钧煜出了金銮殿,他没有回东宫,乘了一辆低调的马车去了东四大街。
萧钧煜执着椒图敲了几下门。
沈府漆黑的大门缓缓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一个年长的老伯从里探出一个脑袋,看到萧钧煜,眸光一闪忙躬身道:“太子殿下。”
“孤想拜见沈姑娘,还望老伯帮忙通禀。”
石伯身子立得更正,头垂得更深,语气恭敬道:“太抱歉了,太子殿下,我家姑娘身子不适,特意嘱托了不见客。”
萧钧煜眉头微蹙。
“烦劳老伯帮忙再通禀一声。”
福明从侧边塞过来一个沉甸甸的荷包,石伯吓得连连退后,惶恐道:“太子殿下折煞奴才,不是奴才不通禀,是姑娘当真身子不适,特意交代了谁也不见。”
萧钧煜垂了垂眼帘,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劳烦老伯将此信笺交给沈姑娘。”
石伯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求太子殿下不要为难奴才。”
萧钧煜薄唇绷直,垂着眼帘比今日殿上孙常戎还诚惶诚恐的石伯,握了握拳头。
沈筠曦是当真不愿见他,也不愿收他的东西,门房见了他才会如此害怕。
萧钧煜无意为难一个无辜的下人,他转身。
“太子殿下,您的身份,您何必对一个下人如此客气。”福明跟在萧钧煜身后,回头看了一眼沈府紧闭的大门,有些不忿。
萧钧煜贵为当朝太子,一国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当真想进门,那沈府的奴才哪里敢阻拦。
“她不喜。”萧钧煜抬眸看了眼沈府西侧的位置,淡声道。
沈筠曦居住的玉兰苑坐落在沈府的西侧,此时四月天,玉兰开得正盛,萧钧煜立在此处,似乎嗅到了所有似无的玉兰清香。
正此时,沈府的大门慢慢打开,从里面出来了一位着一件深王绒线三蓝百花纹样襦裙裙,外搭芥末黄铺地锦外衫,身子袅袅,一抬眸看着不远处的萧钧煜,忙垂下头,耳尖发红,半响,小碎步腼腆福礼:“太子殿下。”
“武姑娘。”萧钧煜轻轻颔首,抬眸又看了眼玉兰苑的方向。
“武姑娘可是从玉兰苑出来?”
“是。”武琇莹小声回禀,双手拧在一起,不敢看萧钧煜。
萧钧煜从袖中拿出刚才的信笺:“劳武姑娘帮孤送封信。”
“臣女领命。”武琇莹立直身子,登时爽声应道,面色郑重,一时没了平日的腼腆,反而带了些将门之女的爽朗。
武琇莹看着手中雅致的信笺,笔锋遒劲,严谨工整:“沈筠曦亲启”,她偷瞄一眼萧钧煜,只见萧钧煜已经上了马车。
“太子殿下,您不去看看沈姑娘吗?沈姑娘今日似是身子不适。”武琇莹托口而出。
萧钧煜眸光一暗,回眸看了眼沈府,他手拳拳握握,眸光深邃而晦涩。
半响,他慢慢撂下车幔。
“她不愿见孤。”嘉
萧钧煜声音有些低哑,听得武琇莹莫名惆怅,心揪在一起。
武琇莹目送萧钧煜的马车离去,看着手里的信笺,拧眉,咬了咬唇,小声嘀咕:“兄长说想要追求到心爱之人就要厚脸皮,不能总是端着,太子殿下您这般性子,沈姑娘不会喜欢的。”
武琇莹与沈筠曦相处不常,却万分喜欢沈筠曦的性子:明媚而真挚,爽朗不拘小节,带人赤诚而热烈。
零星的话语传入马车,车中端坐的萧钧煜登时浑身一僵。
他眨眼,却突然眼前闪过梦里的画面,反反复复,几个画面交错。
沈筠曦纤纤素手在他喉结轻抚,倏尔,俯身,樱唇轻轻啄他的喉结,被他用手抓住,兀得低低轻笑一声:
“太子殿下这般性子,多亏是我心悦于您,否则您这般清冷矜贵,我才懒得搭理你。”
眼前一晃,又闪过沈筠曦转身嗔他一眼,轻哼一声,饱满的樱唇微微嘟起曼声道:“太子殿下这般清冷无趣,等我以后不喜欢你,你别想追求到我。”
眼前再一晃,沈筠曦泪眼婆娑,扭身不愿看他,声音嘶哑而悲伤:“太子殿下这般性子,我真不该喜欢。”
萧钧煜面上安然自若,指尖却颤了颤,他喉结缓而慢滚动一下,复而,又滚动一下。
铺天盖地的惶恐袭来,萧钧煜拳手低声:“孤改。”
眸中明明灭灭,萧钧煜合上眼帘靠在车厢上。
车轮辘辘,萧钧煜靠在车厢壁,眼皮越来越沉,竟不知不觉陷入沉睡,黑暗沉下,暖红的夕阳在天边洒满余晖,瑰丽的晚霞美得惊心动魄。
萧钧煜环视一周,终于,他看到了自己心念念的梦中上巳节后第六十八日,沈筠曦被曝未婚先育后,约他相见。
……
玉兰苑中,沈筠曦看着萧钧煜萧苏清举、无动于衷的样子,忍了忍,依旧没有忍住,红着眼睛道:
“殿下,我一直在等你。”
这一句,藏在心口多少个日夜,在唇齿流连无数次,一开口,心中积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贪嗔痴怨便如潮水涌上。
沈筠曦委屈不能自已,圆润如黄豆大小的泪珠,簌簌而落。
萧钧煜放在桌案上的手有一瞬的轻颤,却垂了垂浓密的眼帘,缄默不言。
他上巳节时心意已决,不想耽误沈筠曦。
“昨日太子殿下来沈府,是想同我说什么?”
萧钧煜抬眸,幽深如潭的凤眸目不转睛凝视沈筠曦。
“怎么怀孕了?”萧钧煜喉头如卡着一根鱼骨,声音有些喑哑。
沈筠曦纤细嫩白如青葱的指尖陡然抓住了膝头的裙裳,娇靥飘起一层绯晕,她垂首不敢直视萧钧煜,纤长卷翘浓密如蝶翼的眉睫扑扑颤颤,声音几不可闻。
“就是那次意外。”
有些话,她羞于开口。
萧钧煜看着沈筠曦扑闪的翘睫和倾城的侧颜,手指紧握成拳,心脏骤疼。
萧钧煜垂下眼帘。
长睫遮住了眼睑,漆黑的凤眸晕着难以明喻的遗憾和哀伤。
是他说了,他与沈筠曦无缘,沈筠曦应另择佳婿,六十多个日夜,他不愿见她,她自是可以寻个郎君,自是可以与他们亲近。
萧钧煜知道,心脏却莫名如被钝刀子磨,一下,一下,细细密密的痛卷上心头。
花厅一时落针可闻,只有氤氲的茶香袅袅腾空。
沈筠曦等了许久,久到她面颊升起一阵红热,面红耳赤,又热气一点一点消退,膝上的裙摆被手心攥得邹邹巴巴。
沈筠曦她沉不住气,侧眸睇了一眼萧钧煜。
萧钧煜侧颜清冷,眉头紧锁,唇角抿紧,一言不发。
沈筠曦腾得一下心头火气,整个人如炮竹样被点燃,唰一下子站起来,杏瞳雾煞煞怒瞪萧钧煜,扬声质问:
“萧钧煜,我都怀孕了!都未婚先育了,你还不娶我,你让我以后怎么嫁人!”
她此时是一点礼仪尊卑都不讲了,大声唤着萧钧煜的名讳,心口剧烈起伏,贝齿紧紧咬着唇瓣。
萧钧煜应声抬头,眼睛有一瞬不可置信。
他自下而上凝视沈筠曦梨花带雨的小脸,喉结不由得慢慢滚动,菱唇微开,声音有些艰涩喑哑:
“可,我不能给你……太子妃之位。”
他于隆福寺受伤,被礼部侍郎之女孙霞薇舍清白相救,孙霞薇因此怀孕,于情于理,他当娶了孙霞薇。
萧钧煜没有问沈筠曦孩子是谁的,为什么不嫁与那人,因为若是两厢情愿缔约,今早或是昨日便有人来沈府提亲。
昨天,他听到萧和泽愿以二皇子正妃之位迎娶沈筠曦。
“不给就不给,我又不是看中了你的太子妃之位!”
这话把沈筠曦给气着了!
她爱慕萧钧煜,想嫁给萧钧煜,难道是贪图萧钧煜的太子妃之位!
沈家盛朝首富,富敌数十个国库,沈筠曦自幼锦衣玉食,千娇百宠,日子哪点也不比王公贵族差,她还犯不着为了一个太子妃之位断送了自己的婚姻。
沈筠曦气得双腮鼓起,圆润的泪珠挂在湿润润的眉睫,如同一只炸毛的小奶猫,纤纤玉手气得去戳萧钧煜心口,美目水光流盼,高声质问:
“我不过一腔痴恋你,你不娶我,你让我未婚先育,嫁给谁!”
盛朝民风开明,女子二婚再婚皆有,婚姻相对自由,尤其沈筠曦仙姿佚貌,沈家又是当朝首富,就是沈筠曦不想嫁人,招婿也自有成千上百芝兰玉树的好儿郎上门自荐。
不是嫁不出去,只是,嫁的那些人,终究不是你。
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着一颗,顺着沈筠曦凝脂雪腮滚落,汇聚在下巴尖,吧嗒滴落。
低低的啜泣声,如千万只蚂蚁啃噬着萧钧煜的内脏,他指尖反复捻动,唇角抿成一抹直线,盯着沈筠曦面颊的泪珠,向来端方自持清冷,今日却有冲动为沈筠曦抚去泪珠。
一个泪珠砸到萧钧煜手背时,萧钧煜不再克制,指腹轻轻抚上沈筠曦的眼尾。
马车中,萧钧煜猝然睁开眼睛,他心口剧烈起伏,他长睫缓而慢闪了一下,双目晕着深沉浓郁化不开的痛楚。
“沈筠曦,孤对不起你。”萧钧煜声音又低又哑,让人猝然落泪。
凄入肝脾的痛,让萧钧煜捂着左胸心脏处自虐般按在伤口处。
伤口再次裂开,创巨痛深,萧钧煜眨了眨眉睫,蓦然震声。
“福明,去沈府!”
已过宫门,福明才将对侍卫出示太子信物手到腰间,刚见萧钧煜沉睡,思忖萧钧煜近日太累没有休息好,福明没唤醒萧钧煜,擅作主张驾车进了皇城。
福明闻声勒住骏马,猛得调头。
“孤当真愚昧。”胸腔微震,萧钧煜似哭似笑道。
沈筠曦如此显而易见的话,他前世竟然没有察觉不对,萧钧煜已然确认那是前世。
前世,他虽多次迟疑孙霞薇性子不像他的救命恩人,反而沈筠曦神态举止在他眯着眼朦朦胧胧端看时,像极了他的救命恩人,可囿于种种证据,或是他心底也不敢相信沈筠曦是她的救命恩人,他还是将孙霞薇认作了救命恩人。
简直愚笨至极。
他真正的救命恩人沈筠曦救了他的性命,为他失了清白之身,为他未婚先育,遭受流言蜚语,他却将她无名无分安置在东宫,许诺娶了孙霞薇,他真混蛋!
萧钧煜心脏如被一张大手攥住,狠狠捏着他的心脏,要将他心脏捏破,痛得喘不过气,痛得无法呼吸。
听见侍卫行礼的声音,萧钧煜陡然撩开车幔,翻身跃上宫门处停候的一匹烈马。
他迫不及待想见到沈筠曦。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要早起上班,这两个月去医院医生都再三叮嘱不能熬夜,可想今晚把这个节点写到,码完一看时间一点了,哎。
宝们,你们想看的翠儿会写到,但允许翠儿按照自己心中的纲和情感铺垫写这个故事,我在努力加快进度。晚安!
60、眸光微闪哪敢提前世
骏马奔驰如电, 冷风窜入肺腑,如刀一刀一刀刻着萧钧煜的喉咙。
他面无表情,目光愈发沉暗,唇角绷直, 无声咽下呛上唇齿的闷咳。
下颌紧绷, 鼻如悬胆, 眉如墨画, 萧钧煜身子压成一张弓,广袖迎风烈烈,星奔川骛。
萧钧煜迫不及待渴望见到沈筠曦。
马蹄在御行街卷起一道飞尘,酒楼上临窗而坐的食客“咦”了一声,朝同伴道:“刚过去一个少年,模样俊美, 似是太子殿下。”
同伴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一道杏黄色的身影疾若流星,那人摇了摇头笑呵呵反驳:
“太子殿下霞姿月韵, 端方自持, 午前刚出了孙姑娘的事情, 太子殿下定不会此时在御行街纵马。”
“也是。”开始出声的那人认同得点了点头,夹一筷子红烧肉,抬手朝对面的同伴碰了碰酒杯,仰头饮尽杯中酒悠悠叹了一声。
“鸾鹄停峙, 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若有太子殿下一半好,就好了。”
对面人见他垂头丧脑,眼珠子一转, 抬手给他碰了一下酒杯,打趣道:“那也被有心人看上, 击登闻鼓,上赶着嫁。”
“哈哈,那可不要。”
食客大笑,眉宇间又舒展开,执酒壶给对面同伴斟满酒,又给自己斟一杯,小口嘬了一口酒:
“天佑我大盛,幸太子殿下早查出端倪,不然经此一事,太子殿下的英名必毁于一旦。”
孙霞薇自己与人无媒苟合,未婚先育却想嫁祸太子殿下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开始为孙霞薇打抱不平的路人唏嘘不已,连连叹:“人心不足蛇吞象。”
若萧钧煜不知细情,那因着他前些日子给孙霞薇送谢礼的原因,他定是百口莫辩,舆论定是将他推到风口浪尖,他即使娶了孙霞薇,也会落一个忘恩负义、反复无常的名声。
“就是不知到底是谁救了太子殿下?”人都有八卦之心,食客此时也起了些兴头。
“不知。”对面人也蹙眉,想了想压低声音小声:“估计是个钟鸣鼎食人家或心地良善的姑娘,救太子也是不求名利,万不会像孙姑娘一样不是自己的功劳揽自己身上,倒打一耙。”
“是的,出身不论,心地定是极好,不然救了当朝太子这样的事情,定是闹得人尽皆知,这可是一步登天的机会。”
嫁给太子殿下,未来的储君,这救人的女子就是出身差资质不足,封不了太子妃,也能凭恩情博得一个良媛的名分,最差奉仪,只要名正,现在太子洁身自好没有太子妃和侧妃,以后太子登基,这人怎么都能因着这恩情和情意成个娘娘。
泼天的富贵,礼部侍郎家的孙姑娘才会眼馋,而太子殿下真正的救命恩人竟然还沉得住气,不动声色,必定不图什么。
这些食客们猜测的内容,萧钧煜自幼聪慧,他焉能想不到!
前世阴差阳错,他认错了救命恩人,如今,前世今生两世辗转,萧钧煜更看清了沈筠曦对他的情意。
沈筠曦对他真得掏心掏肺,一颗赤诚之心,爱他到了骨子里,而他竟然误会、委屈、薄待沈筠曦,萧钧煜眼眸发热,鼻尖酸涩,他咬住后槽牙使劲甩了下缰绳:“驾!”
……
沈府,玉兰苑。
沈筠曦刚送走武琇莹,斜斜躺在玉兰树下,她手撸着小折耳猫,随手将武琇莹送来的信笺丢在一侧。
云巧端来一盘晶莹剔透的樱桃,瞥了眼被随意扔在矮几上的信笺,给沈筠曦递了一颗樱桃,垂了垂眉睫小声道:
“姑娘,要不要奴婢给您念念信笺?”
“不用,没什么好看的,你不如给我念念这个画本。”
沈筠曦半撩开眼皮,捏了一颗红润圆润的樱桃放入檀口,慢条斯理嚼着,抬手将美人榻上的画本递给云巧,漫不经心道。
她半靠在美人榻上,沐浴着暖融融的阳光,一手撸着小猫,一手时不时捏了颗樱桃,南晴站在一侧帮她接着樱桃仁儿,云巧轻声柔意给她读着一个画本。
春色正好,岁月静好,沈筠曦嗅着似有似无的玉兰香,听着情深甜腻的爱情故事,一时有些昏昏欲睡,眼皮渐渐撂下。
沈筠曦慢慢陷入了梦乡,云巧去内室给她拿了一床蚕丝被轻轻盖在身上。
突然听到重重的脚步声,沈筠曦眉睫一颤一颤,云巧拧眉低斥:“姑娘正在睡觉,谁这么不懂规……太,太子殿下。”
云巧说了一半看见来人,面色一白,忙立直身子行礼。
玉兰苑中有条不紊忙着的丫鬟仆从也登时立直身子恭敬行礼:“太子殿下。”
萧钧煜胸膛微微起伏,他目光如注,他立在圆月门处,目光越过院中诸人,落在美人榻上沈筠曦面上。
他目光深不见底,晕着万千柔情,又含着愧疚和后悔,还夹杂着一丝的侥幸,晦涩深沉如墨一般化不开。
萧钧煜咽了咽喉结,脚步似扎了根,每一步都很艰难,而坚定。
近乡情怯,来时路上,心中有千言万语要对沈筠曦说,此时凝视沈筠曦眉目如画的娇颜,他心脏怦怦怦跳,竟不知要说什么。
萧钧煜步至美人榻前,云巧、南晴等人低垂着脑袋,余光瞥着沈筠曦,目漏担忧,却不敢言。
沈筠曦五官精致,眉睫纤长卷翘如蝶翼,此时乖巧得贴在眼睑上,她肌肤胜雪,在日光下更是肤如凝脂,闪着莹润的光芒,衬得她容颜灼若芙蕖。
萧钧煜知晓,这翘密的眉睫若是撩开,一对水灵灵的杏瞳含情潋滟,顾盼流转间都是让人耳红心跳的缱|绻。
他便是不知不觉对对这顾盼生辉的明媚动了心,而不自知。
萧钧煜蹲在美人榻前,目不转睛凝视沈筠曦,含情脉脉。
沈筠曦眉睫颤了颤,似乎被太阳灼烫,她抬起手腕掩在额前,眉心微微蹙起。
萧钧煜抬手用手掌掩住日光,用挺阔的脊背为沈筠曦遮住有些烫意的烈日。
自上而下贪婪得注视沈筠曦,萧钧煜喉结上下动了动,他抬手为沈筠曦撩开一丝鼻尖的细发,看着沈筠曦甜美嗯睡颜,他玉白的手掌顿在半空中。
梦中,沈筠曦拉着他的手,让他掌心贴在她的娇颜,故意侧眸用唇瓣亲吻他的手心,烫得他掌心连着心脏都漫上细细密密的酥和痒,沈筠曦会乐得眉开眼笑,丹唇随羞合,倏而,圈着他的颈项吻上他的唇瓣。
梦醒时,他直觉梦中两人恩爱不疑,原来这些鹣鲽情深是沈筠曦不记得失、委屈自己成全的他。
萧钧煜悲痛欲绝,抿唇,眸中飞快得闪过一抹晶莹。
心头的愧疚和悔恨险些将他淹没,萧钧煜苦笑,他自诩光明磊落,却不料让心中挚爱兼救命恩人蒙受如此委屈。
皆因他。
时到今日,他终于确定,梦里的沈筠曦是现在的沈筠曦,梦里的他也是他。
萧钧煜目光深邃而隐忍,他慢慢阖上双目,敛去脑海中倩影。
惜取眼前人,他对不起沈筠曦,这一世,他千倍百倍对她好。
“啪!”
手被唰得拍开,萧钧煜掀开眼皮,看沈筠曦拧眉瞪着圆溜溜的杏瞳,斥道:“太子殿下何事?”
沈筠曦稍后退了退,坐直身子,离萧钧煜远了些,冷着脸睨着萧钧煜。
沈筠曦眸中的不喜和方才脑海中沈筠曦满心满意的情意差如天堑,萧钧煜一时悲愧交集。
万籁俱寂,虫声细细,沈筠曦被萧钧煜的目光看得心烦,撩开被子下了美人榻。
见她抬步欲走,萧钧煜心中一慌,忙抬手去牵沈筠曦纤细的皓腕。
这个动作近来梦中做了许多回,萧钧煜几乎本能一般,准确得牵住了沈筠曦的手,与她十指相握。
沈筠曦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指,一时怔松,倏而,她重重甩开萧钧煜。
沈筠曦从袖中拿出了一方帕子,仔仔细细擦过左手的手心手背兼五根纤细的手指,而后蹙着眉头,毫不留情将帕子掷在地上,一脸嫌恶。
玉兰苑中还没退下的丫鬟和仆从们低垂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有些胆小的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萧钧煜天潢贵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沈筠曦朗朗乾坤下这般无礼,是不敬太子。
福明也是有些心惊胆战,太子殿下看着端方清冷,年少时性子执拗到皇上都头疼,高高在上的皇上却事事依着太子殿下,一国之君任由太子殿下坐在他肩头骑大马。
福明觑着太子殿下和沈筠曦之间一触即燃的火气,使了个眼色让院里的仆婢都出了院子。
看着沈筠曦又拿出一方帕子擦手,萧钧煜额蹙心痛,面色一寸一寸煞白。
“曦曦。”
萧钧煜唇齿相合,念出了梦里辗转缠绵的名字。
沈筠曦拧眉,飞快得转身冷斥道:“民女与太子殿下不熟,莫要唤我的小字,惹人误会。”
萧钧煜一愣,眨了眨眼睛。
沈筠曦最近在议亲,广而招亲,半个京都城的世家子弟都蠢蠢欲动,听闻他的皇弟们也跃跃欲试。
萧钧煜手指轻颤,心脏痛得要裂开,铺天盖地的痛楚从心房传遍四肢百骸,他眼眸微热,声音嘶哑:
“沈姑娘,我们重来可好?”
“重来?”沈筠曦低低轻笑一声。
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杏瞳弯成浅浅的月牙,沈筠曦似是不认识萧钧煜一般,眸光流转,盈盈嗔道。
笑若春山晃人眼,萧钧煜怔忪望着她,这一瞬沈筠曦与梦里的沈筠曦重合。
却见沈筠曦倏得冷下脸,嗤笑:“我与太子殿下从来没有在一起过,何谈重来?”
“我们前……”萧钧煜想提前世,可是他不敢。
沈筠曦现在看他的目光便是疏离得如同陌生人,不喜他到他碰她一下她都要用帕子擦两遍,他不敢提及那些沈筠曦定是深恶痛绝的前世,
“沈姑娘,孤,前……前面认错了救命恩人。”
看着沈筠曦疏离淡漠的眉眼,萧钧煜心如刀绞,眸光微闪:他哪敢与她提前世。
前世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愚昧被蒙蔽,认不清自己的救命恩人,委屈沈筠曦无名无分跟着她,还觉得亏欠孙霞薇,让沈筠曦谦让孙霞薇。
回忆每多一丝一缕,都让他对沈筠曦的爱慕和愧疚深重一分,重得他恨不得重回前世把自己狠狠打一顿。
沈筠曦冷眼看着萧钧煜微红的眼尾,蹙紧眉头,不耐烦道:“这话太子殿下已然说过。”
胃里翻滚,生理不适,沈筠曦没有一点耐心,看着萧钧煜还站在原地,忍不住火气上涌:
“民女不知太子殿下何时如此婆婆妈妈,在这个事情上反反复复纠缠,这些话,民女都听腻了。”
沈筠曦话语密如断线的珠子,声音冷得如数九寒天的冰凌。
萧钧煜咽了咽喉结,心头梗得无法呼吸,黑漆漆的凤眸眼底一片赤红。
“沈姑娘,孤心悦于你,愧对于你,想娶你为妻,一生一世定不负于你。”
萧钧煜一字一顿,语气坚定而深情。
沈筠曦低低一笑,眼眸里闪过讽刺。
没想到前世求而不得的承诺,这世这般轻而易举得来,可惜,他已不需要。
“太子殿下,有一事民女想问你?”
萧钧煜见她终于愿意同他正经说话,蹙拢得眉心稍稍舒展,他对沈筠曦点头,眉宇间漾着鼓励的意味:
“沈姑娘请问。”
“太子殿下,您是不是有癔症?民女说过多次,民女就是做尼姑,也不会入你东宫,白话,您竟然听不懂。”
沈父听下人来报太子殿下闯了玉兰苑,忙急步朝玉兰苑赶来,面容隐含怒气,谁知,刚步至月洞门,便听到了里面沈筠曦大逆不道的话。
沈父心尖一颤。
伴君如伴虎,沈父迅速敛住面上的怒气,换上谦卑,朝萧钧煜行大礼:
“太子殿下,小女无状,一时唐突了太子殿下,还望太子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与小女计较。”
沈筠曦面冷瞪着萧钧煜,听着父亲的声音转头,见沈父跪在地上正要去扶沈父,沈父却蹙眉冲她摇了摇头。
沈筠曦眼睛一热,是她不懂事又让父亲为她操心。
她不能再一次连累父亲和兄长。
沈筠曦鼻翼发酸,她咬了咬唇瓣,朝萧钧煜深深福礼:“民女无状,请太子殿下恕罪。”
萧钧煜忙扶起沈筠曦,又大步流星双手扶起沈父:“沈公快起。”
沈父垂着头,依旧行礼。
萧钧煜瞥了一眼垂着眼帘不看他的沈筠曦,抿唇,低声道:
“是孤的错,孤不会与沈姑娘计较。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萧钧煜又加了一个承诺。
沈父终于舒了一口气,站起身,又行礼谢恩:“谢太子殿下隆恩。”
“谢太子殿下。”沈筠曦掐着指尖低低重复道。
沈父来了,萧钧煜有些话更不好与沈筠曦说,抬眼看,沈筠曦虽是较方才更温顺,却似乎离他更疏了。
沈筠曦躬身而立,浓密的眉睫完全遮住了面颊,他望她良久,她始终没有抬眸。
以前,沈筠曦对他行礼时,余光总会睇着他,会含情脉脉凝视她,一对琥珀色的杏瞳中只有他的剪影。
当时只道是寻常。
细细密密的痛如万只蚂蚁啃噬着心脏,萧钧煜的面色惨白如纸,眼底晕着深红。
萧钧煜突然有种感觉,沈筠曦再也不会向以前和梦中那般对他巧笑倩兮。
“太子殿下,草民备了新茶想请太子殿下品鉴。”沈父见萧钧煜目光不移开沈筠曦,拧眉道。
萧钧煜失魂落魄眨了眨眼:“不用了。”
作者有话要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