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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玉楼点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61、玉兰花


    “沈公, 请留步。”萧钧煜回眸克制看了眼玉兰苑的方向,朝沈父拱手。


    沈父满面堆笑朝萧钧煜行礼,亲自将他送至沈府大门,躬身目送萧钧煜上马车:“恭送太子殿下。”


    萧钧煜马车碌碌一响, 沈父蓦得面色一沉, 健步如飞回了玉兰苑。


    沈筠曦立在院门等他, 看到沈父, 沈筠曦忙小步去迎沈父,杏瞳中满是愧疚,弱弱道:“父亲,对不起。”


    沈筠曦想起方才沈父为他朝萧钧煜行大礼,心中满是愧疚。


    沈父看出了沈筠曦的难受,见沈筠曦低垂着头, 大掌拍了拍沈筠曦的肩头,不以为意道:“太子殿下是储君,对他行礼无可厚非。”


    “是我不懂事。”道理沈筠曦懂, 可是沈父虽无爵位, 却有功勋, 被皇上也尊一句沈公,备受王公贵族尊重,已鲜少在人前行大礼。


    沈父同沈筠曦一同朝室内走,到了厅中, 沈父屏退左右,端详沈筠曦郑重道:


    “曦曦,圣上与太子殿下宽厚仁义, 但伴君如伴虎,明面的礼仪要到。”


    沈父沉声叮嘱道。


    前日, 沈父同沈筠曦问了更多她前世的细节,前世沈筠曦无名无分跟了萧钧煜,沈筠晔因此与萧钧煜多次起冲突,沈筠曦不懂权谋和诡谲,只说了她见兄长时的沧桑,沈父却猜出了上世沈家必定被有心人针对,约摸没落,却没人对沈筠曦说。


    幸好,现在一切还来得及,他还能为娇女谋一份未来,沈父眸光炯炯有神。


    “曦曦,为父再问你一次,你对太子殿下可还有意?”


    “没有。”沈筠曦斩钉截铁道。


    前世自己色迷心窍,深爱萧钧煜,把自己低到尘埃里,捧着一颗赤诚的心罔顾流言蜚语没有名分也甘心跟着萧钧煜。


    因萧钧煜说孙霞薇是他的救命恩人,自己不喜孙霞薇也耐着性子尊敬孙霞薇,装作听不懂孙霞薇对她的挖苦和嘲讽。


    重来一世,原来孙霞薇对萧钧煜根本就没有救命恩人,是她救了萧钧煜,却被孙霞薇冒充。


    萧钧煜眼瞎竟然识不出孙霞薇的诡计,自己竟也是瞎了眼看上这般眼瞎的萧钧煜,还以为他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想起自己上一世的委曲求全,尤其想着最后东宫满目喜字萧钧煜迎娶孙霞薇,而自己被灌落子汤被推入冰寒彻骨的池水中,满目赤红无法呼吸,却无法阻挡婚礼喜庆热闹的唱和钻入轰鸣不止的耳朵。


    沈筠曦揪着心口有些喘不过来气,心中起起伏伏,眼睛一时酸涩,她忙阖上眼帘,眉睫上沾了水汽。


    铺天盖地的恨意和怨气席卷心头,沈筠曦抚着自己极速得呼吸。


    “都过去,别想了。”沈父见沈筠曦蜷缩在一起,抱住自己的腹部,忙急声安慰。


    沈筠曦肩膀颤抖。


    沈父看着自己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瑟瑟发抖,心疼得几乎老泪纵横。


    他抬手抚了抚沈筠曦的发顶,轻而缓安慰道:“曦曦,爹爹在,那些都没发生。”


    沈筠曦蹲在原地缓了好久,好久,小腹微微有些阵痛,她蹙着眉,忍着痛站起身。


    她强作无事,朝沈父弯了弯唇角,轻声道:“让爹爹担心了,我无事了。”


    一时想起那被残害的孩子沈筠曦才会如此激动,沈筠曦手放那在小腹珍而重之抚了抚还没隆起的小腹,垂下眉睫。


    对不起,上一世娘亲没有保护好你。


    “余生还很长,曦曦依着自己的心意活,爹爹定不会让曦曦再受委屈。”


    沈父面容沉稳内敛,看见沈筠曦的动作并未多说什么,倏而,他扬声朝沈筠曦保证。


    沈筠曦心里漫上暖意,她拉住沈父的手,双手握住沈父宽厚温暖的大掌重重点头:“谢谢你,爹爹。”


    “无需与爹爹客气,爹这辈子就希望你和哥过得好。”


    沈父半生兢兢业业,为商家商号鞠躬尽瘁,带领沈家成了大盛首富,却不恋金钱权势。


    金钱于他都乃浮云身外之物,他不过想用钱财来换沈筠曦和沈筠晔一生顺遂。


    “曦曦若是无意太子殿下,顾丞相今日邀为父饮茶,还给为父一张帖子,说顾夫人两日后在府中办赏花宴,曦曦要不要去?”


    顾丞相夫人办的赏花宴,沈筠曦神情一顿。


    上一世,沈筠曦便是参加顾夫人办的花宴一不小心晕倒,被爆出来未婚先育,后来发生的事情让她心有余悸。


    沈父察觉沈筠曦神色不对,温声安慰:“曦曦不想去,为父就回绝了顾丞相。”


    说罢,沈父想了想,解释道:“为父是原想着顾丞相的嫡次子幼年与你也算有几分青梅竹马的情意,才应了他的帖子。”


    沈府为沈筠曦招婿声势浩大,一点都不帮着掖着,此时邀请沈筠曦的帖子多半都是有些心思的人家。


    “晴川哥哥回京都城了?”沈筠曦眸光一亮,轻声问道。


    沈父点了点头,想着今早顾丞相的话:“今日到京。”


    “曦曦,太子殿下对你有意,你若不想嫁给他,自要为自己寻一门好亲事,你又特殊。”


    沈父的目光在沈筠曦的小腹流连一瞬,与沈筠曦对视语重心长道:“要找个对你有情义,不拘小节之人。”


    沈筠曦看着沈父担忧的目光,如蝶翼般的眉睫轻轻扑颤,倏而,她道:“爹爹,我知道了,顾夫人的宴会,我去。”


    ……


    紫禁皇城,淑妃宫殿。


    此时噼里啪啦一阵摔东西的声音,萧和泽脚步一顿了一下,恢复如常。


    萧和泽进殿时,淑妃坐在官帽椅上饮茶,翘起的兰花指淡淡瞥了一眼萧和泽:“和泽,你来了。”


    萧和泽扫了一眼低垂着头小心翼翼收拾地上碎瓷片的宫女,叹了一声:“早就知道会这样,母妃何必生气。”


    倏得,一声清脆的瓷器声。


    淑妃将手中的茶盏掷在桌案上,秾丽绝色的面容霜寒,细眉高高挑起,红艳饱满的丹唇微微屏起。


    “我就是气不过,凭什么陛下对太子如此盛宠和偏爱,都是儿子,太子受伤如水的赏赐进了东宫,你也受伤,却只遣了太医院的太医来看看。”


    淑妃越说越气,所有的谋划和处心积虑在皇上的偏爱下显得如此不堪一提,甚至有些可笑,可悲。


    淑妃低低笑了一声,红艳艳的丹唇扯出微微的弧度,剪氺明瞳潋滟水光,她咬牙:


    “有人状告太子,皇上竟然传也不传证人证物,就信了太子的一面之词。凭什么,难道就凭那短命福薄武氏。”


    淑妃口中的武氏是大盛皇后,皇上的发妻,太子萧钧煜的母亲。


    “母妃慎言。”萧和泽拧眉道,温文尔雅的面容倏得一沉,淡淡扫了一眼还在收拾的宫女。


    两个小宫女登时跪在地上,脊背瑟瑟发抖。


    “你们下去吧。”萧和泽淡声道。


    宫女们放感恩行礼蹑手蹑脚退出了殿中。


    “母妃,宫中隔墙有耳,慎言。”萧和泽道。


    “武氏堂堂的皇后做了没三年就潺潺弱弱,郁郁而亡,不是福薄短命是什么,白瞎了一个皇宫的位置。”淑妃知道这话不该说,可是忍不住,心中不甘心嗤道。


    萧和泽见淑妃情绪上来,他没开口劝,抬手吹了吹手中沁人心脾的绿茶。


    室内寂静无声,只余下茶香袅袅腾空的细声,淑妃眨了眨眼睛,小口饮了一口茶,纤细莹白的兰花指翘起,金色的凤凰丹蔻熠熠生光,她含情的桃花眼一转,又恢复了平日里夭桃艳李、代摄凤印掌管六宫的淑妃娘娘。


    “沈家姑娘你和她处得怎么样?”淑妃饮了一口茶,瞟了一眼萧和泽,悠悠道:“我听说沈家在给她招婿,半个京都城可都跃跃欲试。”


    萧和泽眼前闪过沈筠曦靡颜腻理的娇靥,眸光蓦得柔和清润,唇角翘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还好。”


    “儿臣这边母妃就别管了。”萧和泽垂了垂眉睫,转头道。


    淑妃看着萧和泽,眸光中带着审视,纤眉似蹙非蹙,半响,启唇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对自己的事上心了。”


    “儿臣知晓。”萧和泽看着水中一圈一圈荡开的涟漪,轻声道。


    ……


    萧和泽回到东宫时依旧有些失魂落魄,他坐在书案前,眺望窗外海棠花中不断跳跃的鹦鹉。


    天色已晚,东宫的檐角已经有宫人挂上八角宫灯,烛光摇曳。


    福明偷偷窥视书案前端坐的萧钧煜。


    太子殿下从沈府中回来后,已经在书案前做了整整三个多时辰,未进滴水,此时正聚精会、小心翼翼作画。


    福明站得几步开外,却看得清晰,太子殿下在画沈姑娘,神态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抬眼望去,俏若三春之桃的沈筠曦破画欲来。


    见萧钧煜放下笔,福明忙小声劝:“太子殿下,用些茶水吧。”


    萧钧煜早朝后便直接去了沈府,从沈府回来后把自己关在书房,是滴水未进,福明不由得担忧萧钧煜的身体。


    萧钧煜似是没有听道,他美如冠玉的俊颜神情专注认真,英眉微拧,如松的脊背微微弯下,抬笔在画中沈筠曦步摇上加了一颗珍珠。


    画中沈筠曦巧笑倩兮,一袭鹅黄色层层叠叠的曳地留仙裙,额心带着一串珠圆玉润的珍珠额心坠与鬓发上的珍珠步摇交相辉映,衬得沈筠曦如月中嫦娥,霞明玉映。


    仔细端详,萧钧煜终于微微舒了一口气,眸中柔情缱绻,却又漾开一层又一层的感伤。


    曾经,他以为他对沈筠曦浑不在意,只是沈筠曦寻着各种理由凑在他身边,却原来他将初见时,沈筠曦发饰上几颗珍珠都记得清清楚楚。


    俯瞰沈筠曦唇角灿若春花的笑容,萧钧煜眼前又闪过沈筠曦今日疏淡不耐的眸光,一时间强烈的冲击如重石压下,他掩唇低低咳嗽一声。


    福明忙去端一直温着的药:“太子殿下,身子为重。”


    长密的睫毛垂在萧钧煜如白的面颊,烛光微微摇曳,福明看不清太子殿下的神情,就在他想开口再次劝谏时,终于手上一轻,太子殿下仰头将药一饮而尽。


    “太子殿下,有清粥一直温着,您要不要用一些?”福明赶忙道。


    萧钧煜摇了摇头,目光又落在画卷上,声色淡淡:“不饿。”


    ……


    翌日休沐。


    萧钧煜一早被皇上叫去用早膳,见他膳时心不在焉,皇上撂下筷子,冷声道:“有事你就走,朕自己吃。”


    侍奉用膳的宫人吓得一个哆嗦,眼观鼻,鼻观心,战战兢兢,生怕圣上震怒。


    萧钧煜愣了一下,登时放下筷子,朝皇上行礼:“儿臣有事先行告退,改日再陪父皇用膳。”


    “去吧。”皇上拧眉。


    萧钧煜又朝皇上行礼,而后头也不回大步流星跨出了谨身殿。


    皇上看着一桌子美味佳肴,看着空空荡荡的对面,一时也没了用膳的兴头,撂下银箸。


    银器碰撞的声音,满殿侍奉的宫人立刻跪在地上,垂着脑袋颤声请罪:“皇上恕罪。”


    ……


    二皇子的宫殿。


    萧和泽看了看沈筠曦,又看了眼一盆冰清玉洁、削片似雪的白玉兰花,唇角噙着一抹弧度笑盈盈问:


    “沈姑娘的回礼当真是别具一格。”


    沈筠曦看着萧和泽意味深长的消息,总觉得哪里不对,想到什么,小脸一红,脱口而出解释道:“二皇子殿下莫要误会,自古有诗‘多情不改年年色,千古芳心持增君1’,民女是想谢二皇子殿下高洁之品行。”


    萧和泽岂能不知,他前日寻了理由送了沈筠曦郁金香,以示爱意,表露心迹,沈筠曦当时不愿接,迫于他的恳求接了又不好原封不动送回来。


    所以,寻了一株白玉兰送他,白玉兰花语报恩,赠友人,沈筠曦是想和他划清界限。


    萧和泽敛住眸中情绪,他绽唇带笑看着沈筠曦,眸中带笑:“这玉兰束素亭亭,芳香四溢,一看就是品质非凡,可是与沈姑娘院里的玉兰花同根同源?”


    沈府的玉兰花闻名京都城,花瓣盈洁精致,极具观赏效果。


    萧钧煜健步如飞入二皇子殿,在圆月门处正好听到了这句话,他目光看向院中遥似玉莲朵朵盛开的玉兰花。


    一盆花似乎将整个院子都照亮了,远远便能嗅到清雅的玉兰香,萧钧煜目光贪婪望在沈筠曦面颊。


    沈筠曦未察觉,她笑了笑毫不避讳承认:“正是,二皇子殿下好眼力,正是我院里的玉兰花,我记得二皇子殿下以前说想要一颗玉兰树。”


    沈筠曦曾记得以前萧和泽夸赞过她院里的玉兰花,也说过喜欢玉兰花。


    萧钧煜神情一怔,目光不敢置信得凝视沈筠曦,迎头如一盆凉水泼下,整个人置身冰窖,四肢百骸冷得让人牙冠打颤,他面色攸得发白。


    玉兰花有一种花语,象征纯洁的爱情,一生一世一双人。


    上次他来,萧和泽送了沈筠曦热烈告白的红色郁金香,今日他又撞见,沈筠曦送了萧和泽她自己院里的玉兰花。


    难道两人互生情意?


    萧钧煜心脏闷痛,如心脏猝然被人从高处摔在地上,又被人反反复复捶打,爆击。


    喉结缓而慢滚动,萧钧煜黑曜石般的凤眸在萧和泽和沈筠曦面上巡视。


    萧和泽看着沈筠曦的目光,萧钧煜再熟悉不过,是情深脉脉。


    萧钧煜去看沈筠曦,他知道,沈筠曦前世今生都不喜欢萧和泽,上世也拒了萧和泽的求婚。


    沈筠曦眉梢带笑,两颊梨涡浅浅,是萧钧煜现在求而不得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明·朱曰藩《感辛夷花曲》


    62、画卷


    萧钧煜屏气凝神, 立在圆月门处如同一棵青松。


    沈筠曦杏瞳含羞合,丹唇逐笑开,瓷白的娇靥腾开一朵浅色的绯晕,声音宛若莺啼:


    “正好开春见我院里有一小株玉兰花期正盛, 不知二皇子殿下可喜欢?”


    “谢谢沈姑娘, 我很喜欢。”萧和泽凝视沈筠曦, 含笑道。


    他目光一直落在沈筠曦的面颊上, 不知道他说的喜欢是喜欢玉兰还是一语双关。


    沈筠曦被他有些炽烫的目光看得一时面热,转头朝他处望去。


    眸光一转,却看到了圆月门处站着的萧钧煜的。


    最是那一回眸的温柔,原该如此,可萧钧煜看到的是沈筠曦明明眉梢带笑却在看到他时攸得转冷,一对潋滟的杏瞳冷泠泠的。


    尽管已经不会诧异沈筠曦的态度, 萧钧煜还是会心里闷痛。


    萧和泽见沈筠曦神色有异,转眸也看到了萧钧煜。


    细细窥视沈筠曦的神色,萧和泽一瞬悬起的心又慢慢沉下, 眉宇悄然舒展, 他朝萧钧煜行礼问安:“皇兄是找我有事吗?”


    萧钧煜目光落在沈筠曦面上。


    “太子殿下。”沈筠曦朝萧钧煜浅浅行礼, 倏后,朝萧和泽道:“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民女去拜访淑妃娘娘, 先行告退。”


    她是一刻都不愿见他。萧钧煜眸光沉而深。


    “皇兄,您来的正好,春搜的刺客我有了些许眉目, 正想去寻你。”萧和泽笑盈盈朝萧钧煜道,抬手请他进殿。


    春辰色的裙摆蹁跹, 与萧钧煜绛色的锦袍擦肩而过,萧钧煜想开口,可觑见沈筠曦目不斜视的疏离,萧钧煜垂了垂眸子。


    春辰色的倩影擦肩而过,任若有似无的玉兰花香味袭近又倏而远离,当玉兰花香消失,心中空落落,如同被挖了一个洞。


    喉头窜上一股痒意,萧钧煜隆着眉骨,以拳抵唇,轻轻咳嗽一声。


    余光中春辰的襦裙没有停步,萧钧煜垂下眼帘,却突然耳边想起一抹温儒的声音:


    “皇兄可是咳嗽还未好?今日,沈姑娘又送了我两罐秋梨枇杷膏,正好我让宫人冲来了。”


    萧钧煜本不想在萧和泽这里多呆,却鬼使神差脚步跟着萧和泽进了正殿。


    宫女端来两个杯盏,热气袅袅,甜香四溢。


    萧钧煜接了茶盏,骨节分明的手指掀开茶盖,迎面扑来秋梨的清雅的果香,琥珀色晶莹剔透的茶汤看着暖意融融。


    萧钧煜饮了一小口,唇齿生香,余味无穷,肺腑的沉闷竟也觉轻缓了不少。


    “沈姑娘真是心灵手巧。”萧和泽放下手中茶盏笑着道。


    萧钧煜睨了下他面上的笑容,只觉刺目,眉心一蹙,低头饮了一口茶汤,眉头拧得更深了,他眸光一闪,将茶盏中的茶汤一饮而尽。


    “你刚说的刺客又何眉目?”萧钧煜面色淡淡,语气云淡风轻,抬手给自己添了一盏秋梨枇杷膏化开的茶汤。


    萧和泽的声音徐徐,望着萧钧煜泰然自若看不出情绪的面容,低垂的眸光微微闪过一抹幽光。


    一语毕,有些口干舌燥,萧和泽抬手想给自己添一盏茶,茶壶高悬,一滴琥珀色的茶汤顺着细长的壶嘴缓而慢得流淌,半响,却只流连在壶嘴处,迟迟没有滴落。


    一滴茶汤也没了。


    萧和泽拧眉,抬头端详萧钧煜,却见萧钧煜面色始终平平淡淡正品茶,玉手执着茶盏,唇瓣微贴在杯盏,举手投足尽显端方矜贵的气质。


    难不成宫人女只沏了半壶茶,萧和泽眸光一冷。


    萧钧煜慢慢放下杯盏,起身理了理袖子,睨了一眼萧和泽淡声道:“皇弟说得都对,就是不知那箭簇顶端的雪花纹刻是何意思?”


    萧和泽心头一紧,手指青筋鼓起握拳,他微不可察滚了滚喉结,不着痕迹打量萧钧煜的深色。


    萧钧煜眸色和面色平淡如水,无一丝波澜,似是随口一问,萧和泽不知萧钧煜查出了多少,他眨了眨眼,躬身拱手:“臣弟惭愧,未曾注意到什么雪花标志,多谢皇兄提醒。”


    萧钧煜眸光扫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萧和泽目送着萧钧煜离开圆月门。


    那绛色的身影一步一尺,步子不疾不徐,如闲庭信步,萧和泽在其后心脏发紧。


    直到出了圆月门,萧和泽一直紧绷的脊背松下,后背竟不知何时沁出了一身冷汗。


    他眸光沉沉,如浓稠的墨色化不开,唇角抿成直线。


    ……


    淑妃宫里,淑妃拉着沈筠曦柔胰,含情的桃花眼中晕开一层欣慰,她语笑嫣然,秾丽绝色的容颜一时艳若桃李:


    “看着你平安本宫就安心了。”


    “托娘娘福,还要多谢二皇子殿下救命之恩。”沈筠曦柔声道。


    淑妃唇角翘起,她摇了摇头,笑道:“沈姑娘不必客气,和泽是宁愿舍了自己性命也不愿你伤一分一毫的。”


    看了眼沈筠曦低垂着眼帘,长睫一颤一颤,淑妃拉住她的手,悠悠叹了一声:“当年你母亲救了本宫和未出世的和泽,对本宫和和泽都有大恩,这么多年,本宫敢念于心,是一直把你当亲闺女看待。”


    沈筠曦点了点头,睇了眼淑妃,声音软甜:“娘娘待民女的好,民女都记得。”


    淑妃红艳饱满的丹唇勾起,睨了眼沈筠曦靡颜腻理的容颜,转了转眸子:“当年你母亲在世时,本宫同她约定个娃娃亲,结为儿女亲家。”


    沈筠曦忙抬起头,小声道:“民女未听母亲和父亲提及。”


    淑妃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萧和泽,这要若是儿女婚事,便是萧和泽与沈筠曦。


    淑妃幽幽叹了一声,桃花眼里登时漾出了水光,放开沈筠曦的手,转眸用帕子拭了下眼睛:“本宫与你母亲闲聊间刚起个头,你母亲便猝然离世,本宫悲痛欲绝,这事便也不了了之。哎,不知你母亲与你父亲可曾提及,沈姑娘回府可以问问。”


    沈筠曦峨眉似蹙非蹙,轻轻颔首。


    沈筠曦又同淑妃聊了些时新的珠钗首饰等,她腹中微微有些饿意,开始口齿生津,伴随着饥饿感卷上一种反胃感。


    沈筠曦掐着手心压下胃里的翻滚,忙起身朝淑妃告退。


    “姑姑留步,我认得路,自己回去就行。”出了淑妃的宫殿,沈筠曦好言送她的宫人止步。


    那宫人已经见怪不怪,朝沈筠曦做礼。


    见宫人转身,沈筠曦忙从袖中拿出一颗糖放入口中。


    “马车里备着今早稻香楼的桃花酥,姑娘再忍一会儿。”云巧小声安慰。


    沈筠曦微微点头,甜蜜化开,入了肺腑,她方压下胃里的饥饿感,也才压下去因为饥饿而翻腾的反酸。


    “我们快些走,”沈筠曦边走边和云巧交待,三步并作两步,却不想甬道转头,鼻子一下子撞到一个温热的硬挺。


    沈筠曦忍不住溢出一声呜咽,闭着眼睛揉了揉鼻子。


    清雅的玉兰香撞入怀中,萧钧煜揽住不盈一握的柳腰,护着沈筠曦,见她闭着眼睛揉着鼻子,情不自禁关怀道:“是鼻子伤了,让孤看看?”


    玉石相激的清冽磁雅的嗓音响起,沈筠曦耳蜗不由得一苏,她反应过来,眉头一蹙,手撑在萧钧煜挺阔的胸膛上,退了一步,她淡淡行礼:“太子殿下。”


    若有似无的幽香离了,萧钧煜心头一空,长睫低垂,看着沈筠曦疏离而恭敬的福礼。


    “免礼。”萧钧煜道,他看沈筠曦小动作想去揉自己嗯鼻子,心中心疼,进了半步:“抱歉,孤方才没注意。”


    转角处,视线盲区,他大步流星,一时没有察觉甬道来人。


    玄色的锦靴进半步,沈筠曦又朝后退了一步,她侧面,避开了萧钧煜的手。


    看出了沈筠曦的疏离,萧钧煜心头一滞,他收回了悬在半空中的手,朝后退了半步。


    方才沈筠曦手掌撑在了他心脏重伤之处,萧钧煜屏气,慢慢缓下喉间的痒意。


    两人之间空出了两步之距离,可萧钧煜身上隽永的木质香缭绕在沈筠曦鼻翼,让她眉心紧紧隆起。


    上一世爱屋及乌的熏香现在闻见就心烦,嘴里的糖已经化完,隐隐的饥饿感又开始作祟,沈筠曦朝萧钧煜盈盈一礼:


    “太子殿下,容民女先行告退。”


    “沈姑娘。”萧钧煜启唇,他从袖中抽出一卷轴,递与沈筠曦,声音温柔且悦耳:


    “以前沈姑娘送孤姚砚,孤曾应了送沈姑娘一幅画,抱歉以前忙于公务,迟了这么久。”


    沈筠曦盯着萧钧煜手中的画轴,微微一愣。


    以前,她挖尽心思去讨好萧钧煜,绞尽脑汁各方打探太子殿下的喜好,竭尽全力去寻世间奇珍异宝送予萧钧煜。


    她送了好多东西,都没有送出去。


    萧钧煜志高清廉,也或许是他身为太子殿下金尊玉贵,什么都不缺,什么奇珍异宝都唾手可得,看不上她这般的心思和礼物吧。


    就在她有个垂头丧气,心灰意冷认识到太子殿下皎皎如夜空明月,可望而不可即,想要放弃时,她的一个礼物终于送进了东宫。


    那是一块鹦哥绿洮河石砚,色泽细腻,世间罕见,是她整整三十多日寻遍了沈家商号和京都城所有墨行,刚才寻到的。


    萧钧煜破天荒收了她的礼物,还邀请她饮茶说要谢她,她那时想和萧钧煜更亲近,便红着脸小心翼翼央道:“听闻太子殿下书画无双,太子殿下闲时为我作一幅画吧。”


    那时萧钧煜并没有应,她却忙岔开了话题,假装萧钧煜应了,这世日后的一年时间,她总是会时不时向萧钧煜讨要这个谢礼。


    上一世,在东宫里,她百无聊赖,更会缠着萧钧煜为她作画,可是最后到死,她都没有收到萧钧煜的画。


    沈筠曦眸光攸冷,她眨了眨翘密的眉睫,勾唇问:“太子殿下作画用了多久?”


    “三个时辰。”萧钧煜不明所以,没有思索,据实轻声道。


    沈筠曦低低轻笑一声,胸膛为震,唇角的弧度越大,杏瞳却冷得如同浸了三九天的冰水。


    原来三个时辰,上一世,萧钧煜都不愿匀给她,可笑,她上一世竟傻得什么都不清,或者不愿看清。


    “沈姑娘?”萧钧煜见沈筠曦眸色不对,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低声唤了声。


    沈筠曦抬眸,她明瞳里的冷道让萧钧煜心脏停滞,一时失声。


    “可是孤又做错了什么?”萧钧煜轻声问。


    萧钧煜不再沉默,上世的沈筠曦多次直白道不喜他在她生气时不追问,太过清冷矜傲,他愿意改了自己的性子。


    作者有话要说:


    63、棍刑


    沈筠曦看着萧钧煜凤眸里的深情和小心翼翼, 只觉讽刺。


    唇角也不由得勾出一抹浅浅的弧度,纤眉微微上挑,她睇着萧钧煜笑得自若:


    “太子殿下说笑了。”


    “太子殿下的大作,民女无福消受, 太子殿下自留着吧。”沈筠曦淡淡道。


    胃里因为饥饿反酸, 翻涌上来的酸水让沈筠曦恶心, 她懒得再与萧钧煜废话, 福礼作别:“民女先行告退。”


    她等了下,不耐萧钧煜的迟疑毫不留情得转身。


    萧钧煜一怔,想要启唇说什么被沈筠曦应激反应甩开。


    手中的画轴被打落,登时落在地上,绸线松开,画轴如水慢慢散开, 画上的美人当即映入眼帘。


    沈筠曦蹙眉,不想看到的是自己的画像。


    栩栩如生的肖像画,沈筠曦看着画中人娇俏含羞的神色, 那水灵灵的杏瞳粲然若星, 眸光中似有惊艳又有欢喜, 像极了原先的她,情与态惟妙惟肖,打眼望去,画中人破画欲出。


    坊间香传太子萧钧煜文武双全, 武可带兵定西北战无不胜,文可口若悬河怼外宾扬我国神威,更有人道太子萧钧煜“书画一觉绝”, 今日一看,名不虚传。


    不过, 此时和她又有什么干系,沈筠曦漫不经心想到。


    这许是以前的她,沈筠曦一眼只觉得熟悉,却记不起是什么时候。


    萧钧煜蹲下身,纤长如玉的手指一点一点将画轴卷起,动作珍而重之。


    可能是萧钧煜生得好,举手投足自有一翻娴雅别致的气派。


    沈筠曦却眉头紧锁,目光落在画卷,看萧钧煜站起身,她突然开口:“太子殿下的画是要送我?”


    “自是。”萧钧煜轻轻颔首,凤眸微亮。


    他双手将手中的画卷端至沈筠曦面前。


    沈筠曦未接,乌溜溜的眸子睇了一眼萧钧煜,曼声询问:“可是我若收下,便是我的东西,与太子殿下无关?”


    萧钧煜眸光含笑,凤眸晕着一丝笑意,梦里沈筠曦有时候会问一些这样的话,带了些娇俏又有一些娇纵,或者无意识的撒娇。


    萧钧煜心头微微一动,心中软了几分,望着沈筠曦温柔道:


    “是的,孤送给了沈姑娘,便是沈姑娘之物,可任沈姑娘处置。”


    “那多谢太子殿下。”沈筠曦面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她抬手接过萧钧煜手中的画卷。


    萧钧煜看着沈筠曦两手展开画卷端详画,心脏怦怦一跳,心头蓦得升起一种满足和欣喜。


    怦怦,心脏如擂鼓,心底的欢喜真挚而热烈。


    梦里,他画了许多张沈筠曦的肖像,许多许多张,他想送给沈筠曦,在一个合适的机会。


    却不知为何,昨天在画这幅画时,心中又闷又痛,猝然一滴清泪莫名其妙坠落,难以言喻的感伤和失落让他迟迟不能落笔。


    此时看着沈筠曦收下他的画,心中的雀跃和满足仿佛跨越了前世今生,萧钧煜垂下眉睫,敛住情绪。


    还是有记忆埋藏在深处,他和沈筠曦前世的记忆,萧钧煜眉骨高高隆起。


    目质落地的声音,咕噜噜滚了几圈,撞到萧钧煜的脚面停下。


    萧钧煜从怔松中回神,见画轴滚在自己脚旁,他弯身要去捡起画轴,却其中装裱的画被撕去。


    萧钧煜一愣,抬眼望去,正见沈筠曦将他精心装裱的画卷捏在手心,她纤细莹白的五指一上一下捏住画,交错用力。


    福明见沈筠曦姿势不对,察觉到什么,他急上前一步,高声阻止:“沈姑娘不可!”


    撕拉!是纸张被撕碎的声音。


    福明看着沈筠曦动作干净利落撕碎画纸,正中开撕,相互交叠,再自上而下撕开。


    “撕拉——”


    福明觑了眼面无表情的萧钧煜,皱着一张脸,气鼓鼓道:“沈姑娘您这是大不敬!”


    沈筠曦三下五除二将画撕得一条一条,又横折,再撕,最后一片一片指甲大小的碎片,她心里舒了一口气。


    将碎片随手掷在地下,这是紫禁皇城不合适,沈筠曦随手扔给一旁的云巧,拍了拍手,又抽出一方干净的帕子仔仔细细擦了擦手,当抬眸。


    剪水明眸悠悠滑过萧钧煜,落在皱眉冷目的福明身上,纤翘如蝶的密睫眨了眨,饱满红润的樱唇微微嘟起,拉着轻而柔,娇而慢的声音无辜道:


    “太子殿下到这是民女的东西,民女可以随意处置,不知福大人所言民女大不敬,是不敬在何处?处置自己的东西,如今还要请示了不成?”


    这,这简直偷换概念,强词夺理!


    太子殿下赠送的东西,便是送了你,也是天潢贵胄当朝太子送的,不说尊着珍藏,怎能随意损毁!


    这难道还不是不敬太子,不敬朝廷,不是大不敬!尤其这画,昨日福明亲眼所见,太子殿下下,不吃不喝不进滴水,在书房三个时辰,这一笔一画都是太子殿下的心血,却被沈筠曦弃之如敝履。


    福明心口起起伏伏,想斥沈筠曦,却见沈筠曦笑如春山,凝视萧钧煜,托着嗓音曼声道:


    “还是太子殿下言而无信?”


    沈筠曦声音软甜软甜,却让福明一个哆嗦,口里的斥责不敢张口。


    昨日孙霞薇污蔑太子殿下言而无信,今日沈筠曦又说这话?


    福明小心翼翼去窥萧钧煜的神色。


    萧钧煜侧颜如玉,面上平平淡淡,看不出喜怒,福明却眸光几转,心道幸好方才没开口斥沈筠曦。


    福明弓着身子,揣摩着太子殿下的神色,咽了咽口水,诚惶诚恐道:“沈姑娘说笑了太子殿下一言九鼎,您的东西您自可做主。”


    沈筠曦淡淡笑了下,黑白分明的目光注视萧钧煜。


    “孤之后也不会计较。”萧钧煜道。


    以前沈筠曦问他要了丹书铁券,昨日沈父行大礼是想要他一个承诺,今日萧钧煜毫不吝啬这句承诺。


    沈筠曦要到了想要的话,朝萧钧煜敷衍福礼,告辞:“临近膳时,民女不打扰太子殿下用膳,先行告退。”


    “沈姑娘可否与孤一同用膳?”


    “呕!”沈筠曦突然反胃,忍不住朝萧钧煜吐去。


    萧钧煜去扶沈筠曦被沈筠曦知灵巧的躲开朝他行礼淡声道:“民女举止无状怕污了太子殿下的眼,先行告退。”


    萧钧煜眸光追着沈筠曦的倩影,一寸一寸向远处延伸,巨石横在他的喉咙,闷痛闷痛,梗得他无法呼吸。


    她竟厌恶他到听到与他用膳都会恶心的地步。萧钧煜艰难得咽了咽喉结,阖上了微微有些潮热的眼帘。


    ……


    沈筠曦坐在马车里,捏了一块桃花酥放入口中,香甜软糯在口中化开,她细条漫里嚼了几口,才压一下胃里的不舒服。


    云巧盛了一碗一直温着的银耳红枣羹递给沈筠曦。


    “姑娘,这些碎片如何处置?”云巧摊开手心,掌心有一团,刚才沈筠曦撕的碎碎的纸屑。


    沈筠曦小口小口饮着银耳红枣羹,扫了一眼,又咬了一口桃花酥魂,淡淡道:“一会儿下车,随处扔了就行。”


    “不还是回家一把火给烧了。”沈筠曦想起那毕竟是他的肖像,轻声补充了一句。


    突然外面人声鼎沸,沈筠曦扯着眼帘,嚼着桃花酥,没有动。


    姑娘真的和以前不同了,云巧想,以前遇到新鲜事姑娘定是第一时间撩开窗,云巧想。


    窗外的声音有些聒噪,云巧窥了一眼沈筠曦浑不在意的模样,想了想,撩开窗幔看了一眼。


    午门外,御行街的尽头,登闻鼓旁,人头攒动,人们聚集在一起看热闹。


    “姑娘是昨日击登闻鼓的孙姑娘正在受刑。”


    一棍接着一棍,重棍击打皮肉的撞击声,皮开肉绽的声音,伴随着即使塞了布团也吚吚呜呜的闷哼声,隔着喧闹的人群,听着也让人不寒而栗。


    云巧打了一个冷颤,忙放下了窗幔,却见沈筠曦有些神思不属,眸光茫然盯着窗外。


    “姑娘,怎么了?”云巧小心翼翼问,又撩开窗幔。


    沈筠曦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孙霞薇包惨白如纸的面颊。


    孙霞薇额角有个深褐色的血痂,面上冷汗淋淋混着血污汇聚在下巴尖,行刑的官吏棍高高扬起,重重落下,孙霞薇拧着眉头闭着眼睛闷哼呜咽。


    上一世,孙霞薇时不时来东宫拜访她,她压根不喜欢孙霞薇,却因着萧钧煜道孙霞薇是她的救命恩人不得不耐着性子应付孙霞薇。


    孙霞薇总是有意无意在她跟前道,萧钧煜对尊敬孙霞薇,说萧钧煜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她听得心里酸酸得,心里气急了同是救命恩人萧钧煜厚此薄彼,却装作若无其事笑着应一句:


    “孙姑娘不必客气,太子殿下知恩图报,对你尊敬应当的。”


    她说得亲切,也替萧钧煜回得理所当然,因为那时,她在东宫住,她住着萧钧煜的东宫正殿,与萧钧煜同食同寝,她以为自己可以有资格以萧钧煜内人的身份说这句话。


    却不料孙霞薇唇角翘了翘,抬手饮了一口她沏的明前龙井,似笑非笑道:“姑娘沏茶的手艺不错。”


    她愣了一瞬,面色一白,忙抬手端茶掩饰,


    孙霞薇一口一口唤她“姑娘”,戳破她在东宫无名无分的事?,语气总是高高在上的阴阳怪气,她原先以为自己多心了,后来得知萧钧煜要娶孙霞薇为侧妃,才嗤笑自己,孙霞薇是讽刺她鸠占鹊巢。


    那时,她偷偷哭了好久,不敢和萧钧煜说,因为那是萧钧煜放在心尖尖上的救命恩人,是她怎么追问萧钧煜都不愿说怎么救了他的救命恩人。


    又想起不愉快的往事,沈筠曦闭上眼睛,抬眼又看到凄惨大别于前世的孙霞薇。


    孙霞薇长凳,阖着双目,紧锁着眉头,发髻浸湿凌乱贴在鬓角处,秀美的容颜一时楚楚可怜。


    她眉睫簌簌扑颤,沈筠曦眨了眨眼睛,思忖:孙霞薇紧闭双目,许不是痛,大抵是不想睁开眼,不想看到或陌生或熟悉的人指指点点的目光。


    大庭广众之下被杖责八十棍,整个京都城估计不需半刻便能传遍,真是丢人丢大发了,而孙霞薇在她面前总是挺着脊背、微微扬着下巴,像一个矜傲的孔雀。


    啪! 这毫不掺水分的八十棍,一个大汉都受不了,孙霞薇一个弱女子,估计要丢大半条命。


    沈筠曦慢慢收回目光,前世冒领了她救命之恩害她如此卑微的孙霞薇这般凄惨,她心中却没有畅快之意。


    反而又沉甸甸,周身莫名有一些冷。约摸是兔死狐悲,约摸她也知道真凶不是孙霞薇,约摸一切正义都来得太迟了。


    沈筠曦心里五味杂陈,意懒情疏,她拢了拢自己肩头的外衫,靠在车厢上慢慢阖上了眼睛。


    “快些回府吧,我有些饿了。”


    “是。”云巧应道,转身撩开帘子轻声叮嘱道:“有财,驾快些,姑娘饿了。稳一些,姑娘今日起的早,让姑娘靠着车睡会。”


    ……


    木棍裹携着虎虎的风,猝然落下,孙霞薇咬着牙冠,猛得浑身抽搐。


    一棍落下皮开肉绽,痛得她四肢发颤,一棍又一棍,力气被抽去,痛得孙霞薇昏过去。


    一盆冷水迎头泼下,孙霞薇悠悠转醒,见她醒来,行刑的官吏冷着脸道:“姑娘可要受着不能昏。”


    人痛昏过去就用凉水泼醒,就要让人生生受了这皮肉之苦,痛得死去活来也要咬着牙撑着,这是击登闻鼓说假话的惩罚,才能警醒世人。


    孙霞薇眼前一阵又一阵得发黑,耳朵轰鸣轰鸣,她听不清眼前人说什么,凉水让她有些许精神,却蓦得臀部落下重重一棍。


    孙霞薇痛得撕心裂肺叫出来,却发现嘴里有块抹布,她只能痛得抽搐,双手青筋暴起抓住长凳,手指甲嵌入板凳里,血肉模糊,十指连心,本该钻心的痛,孙霞薇却感受不到痛。


    身后痛得更厉害,每一下都让她一个鲤鱼挺抽搐,她咬着牙,闭着眼睛,不敢抬眼。


    周围围了一圈人,她不敢看,这种在人前行刑,就像脱光了衣服被人看,几十棍下来,她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一身水裹着身体,又何尝不是衣不蔽体。


    孙霞薇想死的心都有了,周围的目光如同锋利的钢针扎在她身上,让她面色涨红又煞白,想咬舌自尽却被塞了抹布,不得不承受目光凌迟。


    一棍,又一棍,孙霞薇唇边渗出了血,眼前一片血茫茫,什么都看不见,她不知过了多久,她早已没了意识,只有一盆一盆冷水,和身后钻心的痛。


    终于,她被放开了,她隐隐约约听见道:“……命真硬…”


    孙霞薇慢吞吞动了动手,她用尽全力睁开眼睛,眼皮先是血红而后慢慢凉起,她眨了眨眼睛,眼前空荡荡的,手下黏腻腻,她放到眼皮底下,睁目去看,一手的泥水掺和血污。


    登闻鼓,御行街。


    孙霞薇又眨了眨眼,她还在刚在行刑的地方,她昏过去了,竟然没有人唤她醒来,也没人送她回家。


    对啊,她污蔑太子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深受百姓爱戴的太子,怎么会有人愿意搭手帮她,孙霞薇恍然大悟。


    孙霞薇极目望去,三三两两行人,都刻意躲着登闻鼓,为什么她的娘亲,她的弟弟不来接她?她明明有亲人,为何也置她不顾。


    以前孙霞薇凑热闹看过登闻鼓外行刑,那些被棍责之人的亲属站在人群最极端,哭得悲痛欲绝,第一时间接住行刑完毕的人。


    用锦袍裹住那人,喂着红糖水,嘘寒问暖。而如今,她什么都没有。


    孙霞薇眉睫轻颤,想起身,拄拄胳膊,却扑腾一下,整个人摔在地上,脸朝地正正趴在地上。


    身后切肤的痛,面上也疼,鼻子酸痛要掉了,脊背痛得抬不起来,孙霞薇痛得龇牙咧嘴,她双手抓在地上,簌簌落泪,不敢睁眼。


    以后,她要怎么见人,怎么嫁人!


    万籁俱寂,没人,孙霞薇想慢慢睁开眼睛。


    倏而,淅淅索索的声音,一只狗凑过来,孙霞薇身子一僵,整个人呼吸停滞,不敢动。


    温凉的鼻翼嗅到孙霞薇身上的血腥,伸出舌头舔着她身后上的血污,哈嗤哈嗤。


    粗热的呼吸带着臭味,转来孙霞薇的面颊,孙霞薇瑟瑟发抖。


    “大黄,过来。”有人冷喝。


    那只狗,舔了一口孙霞薇的面颊,将血珠卷入口中,恋恋不舍离去,孙霞薇战战兢兢睁开眼睛,终于趴在地上崩溃得捂脸哇哇大哭。


    “为什么!凭什么!”孙霞薇痛哭流涕,捶着地面歇斯底里得喊。


    作者有话要说:


    64、火盆


    孙霞薇从歇斯底里到低低呜咽, 她哭得涕泗横流,哭得肝肠寸断,全身都痛,身体被抽空, 四肢百骸得痛。


    背后在流血, 身体也在流血, 血液似乎要将身体抽空, 身体阵阵发凉,耳朵嗡嗡作响,眼前一阵又一阵发黑。


    孙霞薇哭得要断了气,痛得头昏脑涨,一口气没喘过来,脸着地又昏了过去。


    御行街人来人往, 有人驻足看着,指着孙霞薇那浑身染血、破碎缠弱的身子,对着同行的人小声咬耳朵:“真可怜。”


    “不可怜, 未婚先育却污蔑太子殿下, 这是自作自受。”同行人嗤了一声, 拧着眉道。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方才怜惜孙霞薇的人一愣,也叹了一口气,继续行路。


    不知过了多久,孙霞薇悠悠转醒。


    青石板冰凉彻骨, 孙霞薇整个人冻得僵,手脚发硬,四肢似乎没有了知觉。


    孙霞薇慢吞吞眨了眨眼睛, 抬目远眺,天有些暗, 暮色四合,天边灰青色的云霞,水墨一般铺开,已然看不到夕阳。


    凉风骤起,掀起孙霞薇破烂不堪的裙衫,她后知后觉瑟缩肩膀。


    没有人,府里没人来接他,他的娘亲,他的弟弟,他的亲人,根本就没有来管他。


    孙霞薇有些心灰意冷,她怔了好久,扶着地面,跌跌撞撞,摔在地上好多次,又爬起来,好不容易才站起来。


    站起来那一瞬,孙霞薇有些窘迫,身上的裙衫因为杖刑破碎,堪堪裹住身子,路上的行人没有看她,她却觉得衣不蔽体被人指指点点,面色涨红脊背挺直,原地低垂着头不敢动。


    幸好天有些黑,影影绰绰看不清,孙霞薇掐着黏腻的掌心,鼓足了勇气,脚尖点地。


    走了一步,直接摔在地上,身上痛得没有任何力气,腰好像要断了。


    手指被石子硌一个印子,摔在地上的屁股还未着地她就如腾得一下跳起,直接跪在地上。


    “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孙霞薇手指抓着地面,仰面含泪问。


    苍天水墨铺就,青灰色的流云蔑视世人,倏而,扬起一阵阴风,路边有人惊呼“要下雨了!”


    要下雨了,风开始冷,孙霞薇瑟瑟发抖,她艰难得趴起来,一瞬空荡荡的路上让她有了些许勇气,迈开第一步。


    倏而,凉风卷起细雨淅淅沥沥,雨势越来越大。


    带着凉意的雨砸在身上,如一颗黄豆一颗黄豆直直砸在身上,孙霞薇早就没有了知觉,如同行尸走肉慢吞吞行在御行街上。


    拄着一个拐棍,披头散发,面色惨白的孙霞薇慢慢敲响了孙府的大门。


    “谁……二小姐。”开门的下人看到是面色白得像鬼一样孙霞薇僵了下。


    孙霞薇慢吞吞走了,那守门人推了推旁边人:“快入通知夫人。呀,怎么地上都是血,真是晦气。”


    地上孙霞薇刚立的地方一片深红的血污,下人去望孙霞薇的背影,看着细雨落在孙霞薇身上,却在她脚下晕开一条曲曲折折的殷红的血迹。


    孙霞薇刚走到小院门口,孙夫人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过来。


    孙夫人一个跨步揪住孙霞薇的头发,咬牙切齿道:


    “你这个小贱蹄子,你自己不得好,也让我们跟着不得好,把老爷降了官对你有什么好。”


    她心口起起伏伏,手高高扬起,朝着孙霞薇的脸啪啪来了两下。


    孙霞薇的父亲孙常戎那天在金銮殿上孙霞薇状告他贪污受贿,他至今还在被还在大理寺受审,孙府阖府上下人心惶惶。


    孙霞薇不堪重负摔倒在地上。


    她跌坐在地上,密如珠帘的雨打在她身上,地面立刻晕开了一片血红,在摇曳的烛光下孙霞薇面如死灰,浑身破败,好像一个惨死的女鬼。


    孙夫人抬腿去踹孙霞薇,却被孙霞薇阴冷空洞的眼神吓的脊背一寒,抽紧身上披着的狐裘斗篷,躲进身后丫鬟高高举着的雨伞中。


    孙夫人面冷如铁,掩唇斥道:“二姑娘不守祖宗礼法,不要脸,和外男无媒苟合,来人给我将她关入祠堂,跪个三天三夜。”


    孙霞薇的娘亲柳氏从孙夫人身后跪下,磕头求道:“夫人,小薇今日刚受了棍刑,求夫人饶命,别让她跪祠堂了。”


    孙霞薇湿淋淋的睫毛倏得颤了一下,她空洞的眼神飞快得划过一抹亮光,压得喘不过气的心脏慢慢落起,唇角慢慢绽开一抹弧度:原来,她的娘亲还是在意她,不去接她是迫不得已。


    一口气松开,孙霞薇心神一松,蓦地眼前全黑,昏死过去,她闭上了眼睛,没看到孙夫人瞪了一眼柳氏,冷笑:


    “你教的好女儿,孙府的脸都让你们丢完了,她不跪你跪!”


    柳氏瑟缩一下,她垂了垂头,不敢去看孙霞薇,诺诺不敢言,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


    ……


    东宫里,细雨连连,萧钧煜听着窗外的雨声眼皮慢慢、慢慢合上。


    萧钧煜心头一震,他知道自己又将陷入梦境,果不其然,黑暗落下,东宫暖红的烛光映出了一位月下美人。


    沈筠曦坐在床榻前,清透绸子隐着的瘦削莹白肩头一颤一颤,萧钧煜步入寝殿的脚步一顿,倏而快了几分,大步流星拦住沈筠曦的肩头,温声道:


    “怎么了?”


    “没事。”沈筠曦忙抹了抹眼睛。


    她若无其事转过身,看着萧钧煜俊美的容颜,浓密的眉睫扑闪一下,直视萧钧煜的眼睛声音柔而轻缓:“你是不是要娶妻了?”


    萧钧煜望着沈筠曦通红的杏瞳,心脏骤缩,密密麻麻的痛从心底漫上来,有些话说不出来。


    沈筠曦看他不回答,眼泪又流了出来。


    今日孙霞薇又来了东宫,沈筠曦请她喝茶,孙霞薇笑莹莹慢条斯理饮了一口茶,夸赞道:“姑娘沏茶的手艺比上次好了很多。”


    孙霞薇品头论足评价的态度,好似拿沈筠曦当成了沏茶的女官或者下人。


    沈筠曦因着她是萧钧煜的救命恩人,心里气得不行却装作没听出孙霞薇的言外之意,含笑着没接话。


    却不料孙霞薇打量着沈筠曦,悠悠盖住茶盖,似漫不经心道:“太子殿下承诺娶我为妻,绝不负我,父亲身为礼部侍郎负责太子大婚一应事宜,早膳时听他选了几个日子今日让太子殿下定夺。”


    沈筠曦自己抬手用力抹了一下眼泪,她不想哭得,至少不想当着萧钧煜的面哭,眼泪却不争气流了下来。


    心中不甘心,满腹委屈,沈筠曦再次追问道:


    “太子殿下要娶孙霞薇为妻。为什么不说话?孙霞薇今日都来东宫和我说了。”


    看着沈筠曦梨花带雨的模样,萧钧煜心里针扎的疼痛,他抬手想为沈筠曦拭去眼角的泪珠,却被沈筠曦侧着身子躲开。


    “孙霞薇到底对你有、有什么救命之恩?”沈筠曦望进萧钧煜眼睛里,抓住他的袖角震声问。


    萧钧煜唇瓣颤了颤,长睫低垂,他眸光晦涩,半响,望着沈筠曦低声道:“她救了孤的命,孤欠她的,不得不娶她。”


    沈筠曦入了东宫时,萧钧煜才想明白。


    大盛民风开放,女子二婚另嫁都有,有些人家固守传统,在意女子贞洁,有些人家则不那么在意。


    萧钧煜找到孙霞薇说,坦白,他不能娶孙霞薇为妻,他有了心爱之人,他愿意为孙霞薇则一门好的亲事。


    孙霞薇通情达理,红着眼睛点了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圈,也笑着恭贺他与沈筠曦白头偕老。


    所以,萧钧煜自认亏欠孙霞薇。


    平日里,他对孙霞薇态度尊敬、和蔼。


    前几日,孙霞薇突然找到他,面色仓惶,未欲先哭,痛哭流涕:“太子殿下,我有了身孕,是您的孩子。”


    孙霞薇求萧钧煜纳了他,萧钧煜拒绝,他已有了沈筠曦,他道他会为孙霞薇寻一个性子温润不在意这些的优秀世家子。


    他会护孙霞一生无忧,会保她大富大贵。


    孙霞薇登时双膝跪地,跪行抓住萧钧煜的裙摆,眼睛簌簌落泪,哑声求道:


    “太子殿下,求求您,月份大了,打胎一尸两命,带着您的孩子没人敢娶我的。求太子殿下垂怜给我个名分,我绝对不争不抢,偏居一隅,求求您,求您给我个容身之处……”


    沈筠曦看着萧钧煜出神的目光,这是在想孙霞薇。


    沈筠曦悲痛欲绝,她松开萧钧煜的胳膊,低低笑了一声,两行清泪顺着鼻翼留下,她喃喃低语:


    “什么恩情必须娶了才行?太子殿下你的救命之恩也有高矮之分,也要分出三六九等,孙霞薇的救命之恩要娶了才行,而我却无名无分连个通房丫鬟都不如。”


    萧钧煜一时没明白他话中意,看着沈筠曦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心里慌乱,忙揽住沈筠曦,凝视她道:“孤不会让你无名无分,你等孤……”


    “不稀罕。”沈筠曦乌溜溜的眸子嗔了一下萧钧煜,突然甩开萧钧煜的手,转身跑了出去。


    萧钧煜去抓她,沈筠曦的手温软细腻,比最上好的云锦还要滑,手滑出手掌。


    东宫里,萧钧煜蓦得惊醒,手中似乎还残留梦中的温滑,空落落让他心慌。


    窗外依旧淅淅沥沥下着细雨,密密的雨点声一下一下敲在心声,树影婆娑,隐隐传来低低呜咽的风声。


    萧钧煜压了压心脏,那里如被千百只蚂蚁啃噬一般密密麻麻绵密的痛,又酸又痛。


    闭上眼睛,深深呼了一口气,萧钧煜喉结缓慢上下滚了滚,咽下鼻腔里的酸热。


    前世越是知道的多,越是心疼沈筠曦,越是愧疚。


    今世孙霞薇被他拆穿了却还面不改色敲登闻鼓假装无辜,前世的孙霞薇约摸不是他眼前那般娴雅温柔,沈筠曦单独面对孙霞薇时定是受了委屈。


    都是他,让沈筠曦敬着孙霞薇,而沈筠曦爱他。


    沈筠曦国色天香身为天下首富的嫡女,行端影正,不该被人质疑不清不白、无名无分,还是因为他。


    沈筠曦怨他,是应该的。


    沈筠曦自幼华服美馔,千娇万宠,父兄宠爱,人群中也众星捧月,是他,让她受了委屈。


    萧钧煜自责万分,他手掌自虐般压着心脏的伤口,凤眸飞快闪过一抹晶莹,他阖上眼帘,掩住眼里沉不见底的眸色。


    ……


    沈府,玉兰苑,沈筠曦眉头紧锁,正陷在梦魇中。


    沈筠曦轻手轻脚推开书房的门,蹑手蹑脚步入萧钧煜身后,双手蒙住萧钧煜的眼睛,娇俏俏道:“猜猜我是谁?”


    “曦曦。”萧钧煜笑着回眸,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他不常笑,所以这一笑若朗月入怀,俊美无俦的面容一时间熠熠生光,让沈筠曦不由得看呆了,双颊羞红。


    萧钧煜凤眸漾开如水的笑意,牵住沈筠曦的纤纤玉手,将她抱住坐在自己膝上,低头在她额心印下一吻,温声道:“你怎么来了?”


    他声音低磁悦耳,吹在沈筠曦发顶,就像有一把小羽毛轻轻撩拨,沈筠曦耳朵都有些红。


    沈筠曦觉得这样太逊了,忙从萧钧煜怀里坐直,扫了一眼书案上铺就的宣纸,上面青山如墨刚起了一笔,却意境已出,巍巍高山凛然入云端。


    沈筠曦登时美目流盼,嘟着唇嗔萧钧煜:


    “太子殿下答应送我的画还没着落,竟有闲心在这画山水。”


    萧钧煜手不着痕迹按住宣纸。


    这张宣纸是他察觉沈筠曦推门时新铺的,宣纸下面盖着一幅他专注了一下午的画,是张美人图。


    萧钧煜目光落在沈筠曦灼若芙蕖的侧颜,垂了垂眉睫,他自诩善画,却发现,眼前的沈筠曦如月中嫦娥,美得惊心动魄,他绘不出其十分之一的神韵。


    沈筠曦没听见萧钧煜回答,转眸一看,萧钧煜目不转睛在看山水画。


    “哼,不想画就直说,何必吊着我。”


    “没有不想画,最近有些忙,等孤。”萧钧煜温声解释。


    等,等,几百个日夜了,到底是不把她放在心上。


    沈筠曦心中难受,蹙着琼鼻,嗔道:“等你画出来,我就不喜欢了。”


    这口气堵在心口,气鼓鼓说出这句话时,沈筠曦陡然睁开眼睛,心口还微微有些起伏。


    天已大亮,沈筠曦撩开床幔,一眼看到了梳妆镜前散落了碎纸片。


    沈筠曦拉了拉床铃,云巧领着几个丫鬟端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


    “给我准备一个火盆。”


    云巧愣了一瞬,忙应下,点了一个丫鬟出去。


    当丫鬟端着火盆进来时,沈筠曦三步并作两步拿起梳妆镜前的碎纸片,直接掷到了火盆了。


    “将这些都给我烧干净。”沈筠曦冷声道。


    南晴正在梳妆奁前挑珠钗,她刚细细端详了这画,闻言小声道:“这画的惟妙惟俏,姑娘真好看,烧了可惜了。”


    南晴跟着沈筠曦曾逛了沈家商号上百家书舍,跟着沈筠曦见识过名家名作,也不由感叹,太子殿下当得起“书画双绝”的名声。


    沈筠曦冷着眸子睇了一眼南晴。


    南晴看出了沈筠曦的坚定,她将方才自己收拾装在一盒中的碎片拿起,朝着熊熊燃烧的火盆倒下,朝沈筠曦眨了眨眼睛:


    “姑娘不喜欢的,就没留着的必要,奴婢都给姑娘烧了,眼不见心静。”


    火花亮起橙光,火焰扬起,又倏而趋于平缓。


    火盆里只余下两块银丝炭,幽幽晃着暖橙的火焰,盆底薄薄一层灰烬。


    看不见令人心烦的东西,沈筠曦果真心静了不少,坐在秀凳上,轻声交待:“今日去顾丞相府,妆雅致些。”


    作者有话要说:


    65、倒挂金钟


    沈府门口。


    车轮辘辘, 萧钧煜耳朵一动,顺着声音望去,看到嵌有沈府徽章的马车,他眸光一瞬柔和下来。


    萧钧煜下了台阶, 朝马车走去。


    沈家的马车低调雅致, 红檀木的车厢, 蜀绣云锦的帷幔, 此时帷幔撩开,跳下来的却是一个英俊倜傥的少年。


    萧钧煜脚步停顿。


    少年撩开车慢,一只纤细莹白的玉手搭上少年的掌心,沈筠曦缓缓探出车厢。


    她螓首蛾眉,腮凝新荔,侧颜姝色倾城, 抬眸朝少年嫣然一笑,扶着少年的手拎起一边裙摆,跳下马车。


    “谢谢晴川哥哥。”


    少年一袭湛蓝色的锦袍, 眸若朗星, 面如冠玉, 他周身洋溢一种朝阳一般热烈的气质。


    看着朝气蓬勃,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对沈筠曦喜笑颜开:“筠曦妹妹莫要与我客气。”


    “我去让人把马车里的花先搬下来。”顾晴川挑了挑眉梢,指着马车后面一辆马车。


    顾晴川一回头, 看到了台阶上走下来的萧钧煜,他愣了一瞬拱手长萧钧煜行礼:“太子殿下。”


    顾晴川有一些好奇,为什么萧钧煜会在这里?沈府的大门没开, 萧钧煜看样子是在等待等人。


    不过顾晴川心思大大咧咧,见萧钧煜给他说了免礼, 他便转身去了后面的马车。


    “沈姑娘。”萧钧煜朝沈筠曦问好。


    沈筠曦心里不耐,面上的笑容退的干干净净,敷衍得朝萧钧煜行了一个礼:“太子殿下。”


    萧钧煜没有多在意顾晴川。他接过一边结果福明手中拿端着的一盆花,对沈筠曦道:“孤看到这花生得别致,想你会喜欢,特来送你。”


    沈筠曦目光落在那盆花上,目光凝了一下。


    花盆中花团锦簇,绿叶间隐着的浅粉白的花,花型优美,如柔美的仙女或娇俏的精灵着一袭浅粉色上衫、层层叠叠浅白色缀着的百褶裙翩翩起舞,不盈一握的杨柳细腰旋转,袅娜的身段绰约多姿,美人踮着脚尖,花蕾似纤细小巧的细足,引出无限遐想。


    美得惊心动魄,让人无法相信这竟是花朵。


    大自然无奇不有,一花两色,花瓣延伸出的花蕾如同点缀着珍珠流苏的裙摆,飘飘欲仙,清雅又婀娜,这朵花真得惊艳了沈筠曦。


    沈筠曦美目流盼划过一抹流光,扯出一抹笑:“确实美,民女确实喜欢。”


    萧钧煜眉目舒展,他翻阅杂记时曾看到有人手绘了一幅生物图,他当时扫了一眼,就确信沈筠曦会喜欢。


    这花型如倒挂的金钟,又似翩然起舞的仙女,亭亭玉立,故而记载此花的人称它为“倒挂金钟”。


    一旬之前,萧钧煜便遣人寻着杂记若录寻花,后经西北的走商帮助,终于寻到了这花,他让侍弄花草的宫人妥善移栽,今日花期大盛。


    “你喜欢就好。”萧钧煜深情脉脉凝视沈筠曦:“孤选了四种你喜欢的颜色。”


    除了萧钧煜手头这盆花,福明身后有个垂头沉默不语的侍者还抱着三盆花。


    浅粉浅白双色、丁香色浅白双色,清新雅致;胭脂色浅白双色、玫红色和紫色的搭配艳而不俗,秾丽妖娆。


    “太子殿下心意民女领了,可惜民女已有这花。”沈筠曦翘着唇角道。


    萧钧煜一怔,这花他费了一番心思寻来,是侍卫带着会侍弄花草的走商前几日才护送回京都城。


    此前,京都城自是没有倒挂金钟的花。


    萧钧煜正沉思,顾丞相嫡次子顾晴川轻快熟稔的语气从后面传来:“筠曦妹妹,这些花放你院子里肯定好看。”


    沈筠曦看萧钧煜愣住,顺着他回眸,唇角的笑容变得更大。


    只见顾晴川让下人拉了一个带轮的板车,其上放着四盆大大的花盆,枝繁叶茂,簇锦繁花,正是倒挂金钟。


    顾晴川刚没听到萧钧煜同沈筠曦的话,他看到萧钧煜手里抱着的话,咦了一声,惊奇道:“太子殿下,您也从西域走商那里买了这花?”


    福明蹙了蹙眉头,哪里是太子殿下从西域走商手里买的,是西域走商从太子殿下那里看到了商机。


    萧钧煜垂了垂眉睫,看着手中浅粉色的花,一下便想通了其中关窍,他让西域走商护送花朵,并没禁止那些精明最善作生意的商人另带花来京都城谋利。


    萧钧煜没有回顾晴川的话,顾晴川也浑不在意,他指挥着下人搬运花:“这花盆有些重,仔细些,切莫摔碎了,一会儿要摆在向阳处,这花喜阳。”


    顾夫人今日花宴的重头戏便是这四盆倒挂金钟,所以特意用了直径约摸两尺、高三尺有余的花盆,三四人合抱才能抱动。


    同这枝繁叶茂花盛的四盆花一比,相形见绌,萧钧煜手中半尺余宽的花盆虽精致玲珑,却一时有些小家子气。


    “无功不受禄,太子殿下的花您带回去吧。”见她爱的花进了侧门,沈筠曦噙着笑,淡声道。


    “筠曦妹妹,你有没有帕子,快给我一方。”顾晴川搭了把手抬花盆,手上沾上了泥污。


    沈筠曦闻言,从袖中抽出了一方帕子递给顾晴川。


    帕子莹润如月华,云锦面料,展开时一角绣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玉兰花。


    顾晴川接过帕子擦了擦手,随手就将帕子塞到了袖子中。


    萧钧煜黑黝黝的眸子凝在顾晴川的袖口,他端着花盆的手青筋暴起,唇角微抿,面上却平平淡淡,睨了一眼顾晴川,淡声道:“顾二公子和沈姑娘很熟?”


    “当然啊,臣与筠曦妹妹青梅竹马,自幼一块儿长大。”顾晴川与沈筠曦并肩而立,面容粲然,轻快应道。


    见萧钧煜拧眉,顾晴川拍了拍脑袋,先自嗤自己一句,笑着解释道:“臣忘了,三年前太子殿下回京都时,臣正好去了白鹿洞书院。”


    顾晴川身为顾丞相嫡子,却自幼不爱读书,鲜衣烈马,性子顽劣跳脱,三年前顾丞相夫妇为了压压顾晴川的性子,一合计将他送出了京都城,封闭式书院读书,前天才回京都城。


    萧钧煜审视顾晴川,心里蓦得席卷上一股涩意。


    顾晴川参与了沈筠曦的年少,而他没有,他对沈筠曦的曾经一无所知。


    萧钧煜抿唇,望着沈筠曦的目光深沉而缠绵。


    沈筠曦蹙了蹙眉头,她朝萧钧煜行礼:“太子殿下,民女有事先回府了。”


    “太子殿下,臣先行告退。”顾晴川跟着说。


    顾晴川朝沈筠曦眨了眨眼睛,沈筠曦唇角不由得翘了下。


    小时候,他们在一个书院读了一段时间书,沈筠曦的兄长爱读书,沈筠曦与顾晴川也不然,两人总是相约着一同逃课。


    在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眼皮下逃出,和幼时逃课有一曲同工之妙,沈筠曦对顾晴川三年未见的生疏,此刻有此唤起了儿时的记忆。


    萧钧煜立在原地,看沈筠曦和顾晴川眉来眼去,心脏揪痛,揪痛,绵密的痛或者酸涩让他嗓子里堵了一团棉花,倏得说不出话。


    顾晴川又朝萧钧煜行了一礼,朝沈筠曦使了个眼色,沈筠曦也敷衍行了一礼,两人一同越过萧钧煜,跨过了沈家的门槛。


    萧钧煜转身回眸,看见顾晴川弯身凑在沈筠曦跟前不知说了什么,空气中溢出一声宛若莺啼的轻笑。


    萧钧煜咽了咽喉结,嘴里如同咽了一口青柿子,从嘴巴到心脏都涩得他心口发窒。


    ……


    进了玉兰苑,一同看着下人摆好花盆退了下去,见沈筠曦正赏花,顾晴川抿了抿唇,面上退去一分青稚多了一分沉稳:


    “太子殿下似对筠曦妹妹有意?”


    沈筠曦漫不经意应了声,一时寂静无声。


    沈筠曦后知后觉目光从倒挂金钟上移开,看了眼顾晴川严肃的面容,眨了眨眉睫,思忖方才他问了什么,点头:“是的。”


    “可筠曦妹妹不喜欢太子殿下。”顾晴川平白直述。


    他负在背后的手不知不觉握在一起,指尖因为用力有些清白,手背绷紧。


    沈筠曦又淡淡点了点头。


    顾晴川紧绷的身子倏得放松,他面上又扬起了灿烂的笑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挺直胸膛道:


    “我是听了筠曦妹妹要招婿的传言回来的,筠曦妹妹嫁给我吧。我们知根知底,青梅竹马。”


    “筠曦,我心悦你。”顾晴川突然道,这一句他脊背挺直,语气郑重。


    三年前,顾晴川情窦初开,对沈筠曦有了懵懵懂懂的心思,被沈夫人察觉,将他送出了京都城。


    顾晴川不同以往的认真,让沈筠曦心头一跳,指尖一颤。


    今日参加顾夫人的花宴,其实便是带了些许相看的意思,沈筠曦知晓,可沈筠曦手不知觉放在小腹上。


    “晴川哥哥,我怀孕了,你介不介意?”


    “啊,谁的孩子?”顾晴川脱口而出,见沈筠曦犹豫,他忙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解释道“筠曦妹妹是不愿意嫁那个人吗?我是不介意的。”


    沈筠曦端详顾晴川,他看出了顾晴川只是如儿时一般心直口快,他面上坦坦荡荡,是真的如他所说一般不在意。


    沈筠曦垂了垂眉睫,翘密的眉睫颤了颤,一对罥烟眉似蹙非蹙。


    顾晴川看惯了沈筠曦以前明媚张扬的模样,一时骤然见沈筠曦愁若西施的模样,心脏停了一瞬,砰砰砰跳得飞快。


    顾晴川偷偷瞄了沈筠曦,飞快得转开眼睛。


    “我不介意这个的,只要是筠曦妹妹愿意嫁给我就好。”顾晴川俊逸无双的面颊一时有些羞赧,耳尖连着脖子微微有些红。


    沈筠曦轻声道:“晴川哥哥,你容我想想。”


    “自然,自然。”顾晴川挠了挠头,面颊也有些烧,他又忍不住看了眼沈筠曦,珍而重之道:


    “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嫁娶一辈子,筠曦妹妹自然要好好思忖。但我要给自己说一句,我与筠曦妹妹幼时一块长大,若是筠曦妹妹嫁与我,我定对筠曦妹妹好,一生一世一双人。”


    顾晴川没好意思说前些日子他听京都城传来书信,沈家嫡女沈筠曦要说亲时,他恨不得连夜骑马回京都城。


    思来想去,磨了母亲好久,承诺自此之后勤恳读书,秋闱金榜题名,还有种种事项,顾晴川才得了顾夫人点头,说愿意给他去说亲。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顾丞相先请了沈父饮茶,顾夫人又给沈筠曦下帖子。


    “晴川哥哥,我思忖下,我的事情,你也与家人相商,莫要瞒下。”


    顾晴川一愣,没想到沈筠曦看出了他的心思,他憨憨笑,点头应下。


    作者有话要说:


    66、全部想起


    顾晴川走了之后, 沈筠曦去寻了父亲和兄长沈筠晔。


    沈父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观点,他不着痕迹观察沈筠曦,半响,温声征求沈筠曦的意见,


    “曦曦, 怎么想的?你愿意嫁给顾晴川为妻吗?”


    沈筠曦低垂着眼眸, 眸光一时有些怔忪。


    她与顾晴川三年未见, 以前,她只当顾晴川是哥哥,是同兄长沈筠晔差不多的哥哥,亲近但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嫁给顾晴川。


    “晴川哥是个好的。”沈筠晔见沈筠曦不说话,开口道。


    幼时,沈筠晔兄妹和顾晴川在同一学院, 顾夫人和沈筠曦的母亲有旧,两家多有走动,三人彼此性子相投, 常在一同玩耍。


    “晴川哥赤子之心, 与曦曦青梅竹马, 日后你们若是成亲,定会对你真心实意。”


    今日顾晴川将顾夫人重金购买的充当花宴门面的倒挂金钟,四盆尽数搬来,像极了幼年的性子, 如果是沈筠曦喜欢的东西,顾晴川定会为沈筠曦寻来。


    府里什么好,他拿什么, 幼年没少被顾丞相训斥,关禁闭。


    沈父闻言点了点头, 他亦有此考虑,除此之外还有一层:


    “你们母亲当年对顾丞相夫人有恩,曦曦你若是嫁过去,必定对你也会多加关怀。”


    当年,沈筠曦的母亲救了淑妃娘娘和顾丞相夫人等人,顾夫人性子宽和,又因这这层关系,日后,定待沈筠曦和善。


    婚后总归不是在自己娘家自在,所有个疼宠自己的夫君和和善的公婆,这样婚后的日子才能舒心,


    沈筠曦知晓父兄的建议对她是最好的,就是今日真得寻到了合适的人选,竟没曾想如此之快。


    倏而,沈筠曦点了点头,道理她都懂,这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还有顾晴川长相风流倜傥,性子也好,他们自幼玩在一起,是真得知根知底。


    余生在一起,应该也能过得下去。幸好,距离婚前,还有许久开始磨合。


    就是心中不知是太仓皇还是怎么,有一些沉闷,沈筠曦颤了颤眉睫,捏住自己的指尖抬眸望向沈父和兄长。


    “但听父兄安排。”沈筠曦轻声道。


    沈父长舒一口气,眉目明眼可见得舒展开来,目光炯炯有神,闪着零星的笑意,朗声道:


    “那就先这样,曦曦同晴川说了你的情况,我们等等顾丞相府的消息。”


    沈父本以为还要再劝,他怕沈筠曦心中还有太子殿下萧钧煜。


    看着父亲神采奕奕的样子,沈筠曦指尖又颤了颤,她歪了歪头,唇角翘起一个极清浅的弧度,轻轻颔首。


    重来一世,能让父亲开怀大笑,也值了。


    ……


    萧钧煜目送顾晴川和沈筠曦并肩笑闹离去,心里发涩发苦,紧抿着唇,捏着花盆的手青筋一根一根鼓起。


    “咔”得一声,上好的青瓷花瓶皲裂,一条一条裂纹从底部的盆底朝上蔓延。


    福明心头一跳,看着太子殿下面冷如铁的俊颜,倒挂金钟的花朵摇摇欲坠,如优雅的花仙子翩翩起舞,旋转摇曳,花盆又散开的征兆。


    福明窥着花盆的裂纹越来越大,忙上前小声道:“太子殿下,奴才来。”


    萧钧煜回神,他看了眼手中娉婷袅娜的花,又看了眼沈府紧阖上的大门,冷声交代:“带回东宫,让人好生养着。”


    “是。”福明应道。


    太子殿下精心准备的花,却被顾丞相的嫡次子阴差阳错抢了先,福明眉头高高拧起,低低叹了声:“真是造孽了。”


    旁人还好,偏偏是顾丞相家的,顾丞相曾是太子太傅,是太子殿下萧钧煜的授业恩师。


    一抬头,萧钧煜已然转身,福明忙将手里的花交给身后的两个侍卫,转身追了上去。


    “去大理寺。”萧钧煜淡淡道,面容在四月的暖阳下也如同笼了一层清霜。


    萧钧煜在大理寺忙到了三更天才披了一身皎洁的月光回了东宫,檐角的灯烛摇曳,树影沙沙,虫鸣细细,仰头望一眼,寝殿的窗是暗的,黑沉沉。


    上一世,沈筠曦在时,无论他公务多晚,烛光融融,她总归给他留一盏灯,等他回来。


    萧钧煜的脚步声惊醒了檐下休憩的鹦鹉,乌溜溜的小眼睛盯着他,应激性低低唤了声:“太子殿下,我喜欢你”。


    软软的声调,带了些娇俏,一些甜意,将沈筠曦的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真不愧当时沈筠曦□□了许久的鹦鹉。


    萧钧煜凝视已经陷入睡眠的鹦鹉,脑海里闪过沈筠曦盈盈秋水的笑瞳,她那时得意洋洋对他道:“太子殿下,看我这鹦鹉□□的好不好?绝对睡梦里见了你都会对你表白心意,昭显了我对你的情意山水不移。”


    萧钧煜阖上眼睛,沈筠曦爱他,全心全意爱他,是他上世对不起沈筠曦,弄丢了满心满意是他的沈筠曦。


    上辈子,到底后来发生了什么?他总觉得心中隐隐的恐惧,来得莫名其妙,压得他喘不过气。


    萧钧煜深呼一口气,慢慢推开了寝殿的门扉。


    两刻钟后,萧钧煜躺在床上,抹了抹里侧空荡荡冰凉的床铺,他咽了咽喉结,慢慢阖上了眼睛,声音坚定低哑:


    “全部想起来吧。”


    如今他与沈筠曦永远隔了一层纱,他根本不知道沈筠曦在气什么,在怨什么。


    沈筠曦爱他,爱到愿意舍了清白之身救他后无名无分跟着他,沈筠曦不会因为一句他要娶了孙霞薇而与他情断义绝。


    到底因为什么,到底他还做了什么对不起沈筠曦的事情。


    萧钧煜屏住呼吸,一块重若千斤的大石头压在他的心脏,他每呼一口气都艰涩,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放空大脑。


    长睫一颤一颤,眼前闪过沈筠曦对他的横眉冷对,闪过沈筠曦对萧和泽的温柔细语,又闪过沈筠曦今日与顾晴川的言笑晏晏,萧钧煜睁开眼睛,一拳头捶在床板上,震声乐低问:“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


    声音用心用力压抑心中的痛苦而有些沙哑。


    萧钧煜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陷入睡眠,眼球缓慢得转动到飞快得转动,萧钧煜眼皮终于慢慢沉下。


    夜过四更,夜风起,风声低低呜咽,窗外树影婆娑,床内萧钧煜睡得并不安稳。


    他紧闭双目,紧锁眉头,眼珠子飞快得转动,放在锦被外的手背青筋隐隐,唇角抿成笔直的直线,额心堆成深深的沟壑。


    在睡梦中,他似乎在经历什么不好的事情。


    黑暗落下,再次亮起时,萧钧煜看到了满目的红绸和喜字,耳边有人有人笑呵呵对恭贺声。


    ……


    “沈筠曦,你醒醒,孤求你醒醒。”萧钧煜嘶声裂肺吼道。


    声音悲怆而无助,如头狼失去挚爱,守着伴侣的尸身竭尽全力的长啸。


    萧钧煜蓦得睁开眼睛,眼底通红,眼睛止不住簌簌而落,他心口剧烈得起伏,整个人面容惨白如纸。


    “太子殿下,怎么了?”外面守夜的福明听见声音,一个打挺起身冲进来。


    萧钧煜还沉浸在梦里巨大悲伤、无助和愤怒中,他转眸,眸如利刃骇人心魄,冷斥:“出去。”


    福明伺候了萧钧煜十多年,此时也被萧钧煜凌厉的杀意骇的心头一颤,忙躬身低头,小碎步倒着退出了内殿。


    皎洁的月华透过窗棂洒入室内,四周幽寂,落针可闻,萧钧煜握着拳,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一声重过一声。


    心脏如同爆了一般,撕心裂肺的痛,从心脏到四肢百骸,萧钧煜手心阵阵冷汗,胸膛剧烈起伏,身子因为用力有些发抖。


    “沈筠曦。”萧钧煜拳面攥得发白,黑漆漆的凤眸眼底通红、眼眸幽邃沉不了底,如浓墨化不开,他低低唤了一声,猝然一滴清泪落下。


    眼前满是殷红,东宫窗棂上贴满喜字,步步着红,而最红的是东宫福池中的池水,一圈一圈晕开殷红,而沈筠曦漂在那殷红的中央。


    沈筠曦身下全是血,染红了池水,他将她抱上来,染红了他的双手,源源不断的血迹还在朝外溢,止都止不住。


    萧钧煜阖上眼睛,不敢再想,如一把锋利的刀尖直插心脏,狠狠用力、打着圈在心脏中剜肉。


    心如刀绞不及其十分之一。


    萧钧煜咽了咽喉结,忍不住仰天而外,鼻腔酸涩,眼角清泪湿了鬓角。


    “沈筠曦,对不起。”


    声音一声低过一声,一声比一声悲怆,闻之猝然落泪。


    “啪!”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外间的福明攸得瞪大眼睛,他难以置信转头望向内殿的方向,登时跪在地上,面朝萧钧煜而跪。


    福明低垂着头,屏主呼吸,不敢出声。


    内殿,萧钧煜唇角绽开惨然自嘲的笑。


    上一世,他真的该死,眼瞎心盲认不出真正的救命恩人,委屈怀了他骨肉的沈筠曦受未婚先育的指指点点,无名无分待在东宫,还娶孙霞薇为侧妃,最后害得沈筠曦被人谋害,一尸两命。


    沈筠曦恨他、怨他、与他一刀两断,是他该的,是他欠沈筠曦的。


    萧钧煜长睫在面颊垂下两排浅浅的阴影,长睫一颤,阴影移动,整个面容隐在昏暗的床幔中晦涩不明,只余一抹僵直的唇线漏在外面。


    苍天垂怜,他与沈筠曦重来一世,他定要为上一世的沈筠曦报仇雪恨,定要补偿上一世对沈筠曦的愧疚。


    萧钧煜大步流星出了内殿,见福明跪在地上,他眼睛未抬,冷声吩咐:“准备收网。”


    福明眉色一喜,立即顿首高声道:“喏!”


    太子殿下终于准备反击了,太子殿下仁义,这么多年遭受刺杀无数,却未计较,倒让某些人,人心不足蛇吞象。


    外面天色不知不觉已然大亮,喜鹊在枝头啼鸣。


    萧钧煜拉开门扉。


    东宫上下轻手轻脚洒扫的宫人忙恭恭敬敬躬身行礼:“太子殿下。”


    萧钧煜不置可否,他黑曜石的目光不威而怒,扫过院中几人。


    眸光平平淡淡却又似带着万钧的力量。


    宫人们脊背挺直,如实质的眸光让他们头皮发麻,却强撑着垂首恭立。


    “私通外人,杖毙,夷三族。”


    “太子殿下明鉴,奴才不敢。”宫人们一时全部跪下,诚惶诚恐,以头抢地磕头已证清白。


    萧钧煜唇角勾了勾,眸光冷如寒潭,目光落在一抹青色身影上。


    迎面飞来一只五彩鹦鹉,熟门熟路立在萧钧煜肩膀上一遍又一遍重复:“太子殿下,我喜欢你。”


    萧钧煜身上冰霜骤消,眼眸登时有些潮热,他珍而重之抚了抚鹦鹉的额羽:


    “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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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7、定亲(增修文)


    四月的天湛蓝, 风轻如丝,云淡如棉花飘在空中。


    闹得早起的沈筠曦,站在檐下深吸一口气,暖融融的春风拂过面颊, 清香扑面而来, 沁入肺腑。


    沈筠曦睁开眼睛, 抬眸看着圣洁如莲的白玉兰树, 又远眺,看到了粉面含春的粉玉兰,低下头,映入眼帘的是花间翩然起舞的粉紫仙女。


    是倒挂金钟。


    沈筠曦下了台阶,弯腰端详倒挂金钟,唇角缓缓绽开一抹浅浅弧度, 低喃一声:


    “真好看。”


    春光明媚,春花灿烂,幸而重来一世, 岁月静好。


    云巧快步穿过月洞门, 走到沈筠曦跟前, 面上似喜似忧:“姑娘,顾丞相府来人提亲了。”


    顾丞相夫人带着冰人,还有十六抬礼来提亲了。


    沈筠曦手一颤,一朵丁香色与奶白间色的倒挂金钟花枝折断, 落在沈筠曦手心。


    沈筠曦本以为她同顾晴川说了她未婚先育,她以为顾晴川会犹豫好多天,顾夫人许是不会快同意这门亲事, 不过半日便来提亲了。


    顾府的动作真快,或者顾晴川的心意真得很坚定。


    沈筠曦手握住纤细微凉的花枝, 慢慢站起身,将倒挂金钟捧在自己手掌心。


    四片丁香色的花萼像翩然起舞的纤纤玉指,奶白间杂丁香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如仙女旋转散开的裙裳,垂下来的花蕊是在踮起旋转的三寸金莲,花团锦簇,欣然盛放。


    昨日顾晴川看她目不转睛欣赏这花,立即道:“这花好看,最趁筠曦妹妹,一会儿花宴散了,我给筠曦妹妹搬回沈府。”


    那花摆着花宴的正中,顾夫人笑盈盈拉着诸位夫人一一来赏花,显然爱极了这花。


    她推拒不要这花,顾晴川却不知同顾夫人说了什么,花宴散时,顾夫人拉着她的手让她不要客气,顾晴川怕她推拒,特意率先将花搬上了马车。


    沈筠曦垂了垂眉睫,望着手中的花,眸光轻闪。


    自幼,顾晴川便像她兄长一样疼宠她,看她喜欢什么,顾晴川必定第一时间寻来送她,待她是真得好。


    而自己,自小与顾晴川青梅竹马,与顾晴川在一起时比在兄长沈筠晔身边还自在,肆意张扬,他们会一同去扑蝶、喂鱼、骑马、放风筝。


    虽然三年不见,有些生疏,但若是慢慢磨合,也不是不能举案齐眉一辈子……沈筠曦眨了眨眼睛,抿着唇暗暗道:她会对顾晴川好,慢慢去学着喜欢顾晴川。


    人活在世,本就一辈子,她傻了一回凄惨落死,苍天怜惜重来一世,她怎能还要再傻一回。


    沈筠曦翦水明眸倏得璨若星辰,她唇角勾出大大的弧度,朝云巧粲然一笑玉齿颊,点了点云巧的面颊盈盈笑道:


    “顾府来提亲好事。我的云巧姑娘怎么眉头紧锁着。”


    云巧眉睫扑颤一下,她打量沈筠曦,见沈筠曦眸中漾出轻轻点点的笑意,唇角的弧度也不似强作玩笑。


    “好事,好事,奴婢这亦是开心愣了。”


    云巧唇角咧开一个大大的弧度,眼里登时漫上一层水汽,她忙转眸拭去泪珠,面上却是眉飞色舞。


    沈筠曦见她傻笑,自己心头更是轻松了几分,她将手中的花交给云巧,柔声嘱托道:“这花水培试试。”


    “是。”云巧将鲜花仔细收着。


    一个丫鬟小碎步跑来,朝沈筠曦轻声禀报道:“姑娘,顾二公子来拜访你。”


    沈筠曦笑了,顾晴川还是一如既往得少年心性:“让他进来。”


    她话音刚落,一抹青绿色锦袍映入眼帘。


    顾晴川目若朗星,眉分八采,抱着一盆郁金香,正一个惨绿少年,眉飞色舞朝沈筠曦眨了眨眼睛,将手里的花递给沈筠曦:


    “筠曦妹妹,红色郁金香送你。”


    沈筠曦笑盈盈接下郁金香。


    人面郁金香相映红。


    沈筠曦波光潋滟的杏瞳睇了一眼顾晴川,挑了挑眉梢嗔他:“晴川哥哥刚回京都城两三日,旁的不知,这些都是通透。”


    郁金香在京都城盛行也不过十多日。红色郁金香适合心意相通的少男少女表明心意时送。


    顾晴川耳尖倏得微红,他看着沈筠曦染笑的盈盈秋水,怔忪一瞬,耳尖红得更厉害,却毫不扭捏得大方承认:


    “我听说了筠曦妹妹列的夫纲一百条,我会都做到的。”


    “夫纲一百条?”沈筠曦歪头怔着看顾晴川轻喃。


    南晴站在顾晴川身后捂着唇笑,手里比比划划。


    沈筠曦张了下嘴,恍然大悟。


    兄长说要给她寻个知情识趣的夫君,南晴和云巧凑在一同商量了许久,还问了她的意见,她当时捏着樱桃,漫不经心应了几句,没曾想他们竟真列出了一百条。


    “筠曦妹妹你要信我,嫁给我,我定会对你好,今日你在沈府如何,以后在顾府我也不会委屈了你。”


    顾晴川见沈筠曦笑,以为她不信任,忙拍着胸脯保证。


    “我信晴川哥哥。”沈筠曦眼睛弯成浅浅的月牙。


    顾晴川看沈筠曦姝色倾城的笑颜,眼眸中闪过惊艳,他立在原地痴痴得笑。


    ……


    沈家是盛朝首富,其嫡女沈筠曦的亲事备受瞩目。


    顾丞相夫人带着冰人和十六抬贴着红封的礼物入了沈府,浩浩荡荡,从西四大街穿了几条街到东四大街,人来人往,明眼人一看都知道这是提亲去了。


    半个时辰后,顾夫人带人离开了沈府,礼物却是留下了。


    这其中意味,不明而喻。


    一时间顾府和沈府定亲的消息如同带了翅膀,不消一刻钟,便传遍了整个京都城。


    茶馆中,高门中,一时多少人惆怅懊悔暗恨晚了一步。


    ……


    萧钧煜对沈筠曦的思念蚀骨,天色将明,沈筠曦嗜睡,他没有贸然打扰。


    萧钧煜在书房坐了许久,周身凛冽,伏在书上奋笔疾书写了三页纸,又唤来亲信,在书房交代了一些事宜。


    抬头看了眼天色,萧钧煜挥退亲信。


    萧钧煜大步流星迈出书房,跨门槛时一个黑影冲来,萧钧煜身姿敏捷避开来人。


    福明瞥见萧钧煜时堪堪停住脚步,一个台阶没跨上,一时摔在地上。


    一个激灵,福明起身,气喘吁吁,双膝跪在地上,朝萧钧煜问安:“太子殿下。”


    “何时如此仓皇?”萧钧煜冷声道。


    福明不敢隐瞒,立即将方才得到的消息禀报:“太子殿下,沈姑娘同顾二公子定亲了。”


    上好天蚕丝的云锦飞快得在空中划过一抹飞影,福明直觉面上一凉,缂丝滚边划过面颊有些疼,身前黑压压的威压骤然消失。


    战战兢兢抬头一看,萧钧煜健步如飞,福明忙起身去追。


    萧钧煜步若流星,手心紧紧握成拳,拳面紧绷。


    前世,他亦深爱沈筠曦,却没有护好沈筠曦,让沈筠曦无名无分入了东宫,后来,他终于想明白,他要迎娶沈筠曦为太子妃。


    却囿于孙霞薇的救命之恩,先纳孙霞薇为侧妃,将他母亲传给他的大盛皇后的信物玉镯亲手为沈筠曦戴上。


    他甚少将爱慕诉之于口,他以为他与沈筠曦总有时间,来日方长。


    他悄无声息、事无巨细筹备太子妃迎娶大典,绘了几百张沈筠曦肖像,想等大婚那日送与沈筠曦,却最后只抱着沈筠曦冰凉的身子,满目满手的鲜血。


    呵,来日方长。嘉


    眼前突然闪过沈筠曦惨白如纸的躺在他怀中的画面,他嘶声力竭唤沈筠曦,平日里总是笑语晏晏应他的沈筠曦却无声无息,双手紧紧抱着自己腹部。


    萧钧煜脚步骤然一停,喉间气血上涌,他兀得低咳。


    是他眼明心瞎,认不清救命恩人,没遏制住心有歹念之人,害死了沈筠曦,害死了他们的孩子。


    “太子殿下,您咳血了。”福明眼尖瞥到萧钧煜手中的鲜血大骇颤声提醒。


    萧钧煜又低低咳一声,面色因为痛楚而隐隐惨白,额角隐隐青筋。


    面上云淡风轻,萧钧煜从袖中慢慢拿出一方帕子,浑不在意拭去唇角的鲜血。


    萧钧煜闭了闭眼睛,深呼一口气,倏得,身快如影。


    他对不起沈筠曦,上一世,他辜负了沈筠曦对他的情意,也辜负了沈筠曦的救命之恩。


    这一世,他定竭尽全力,护沈筠曦周全,他不会再沉默,他会听从沈筠曦的建议,他会改了自己的性子。


    他都想好了以后如何,却唯独没有想到沈筠曦会定亲。


    时不我待,从来没有来日方长。


    沈筠曦竟然答应了嫁给他人,只要想想这个念头,萧钧煜都痛得无法呼吸。


    ……


    沈府,玉兰苑。


    沈筠曦与顾晴川对坐在石桌上,石桌上铺着一张宣纸,顾晴川执笔作画。


    顾晴川画几笔会抬头看沈筠曦,眸光脉脉含情,温声和沈筠曦确认:


    “筠曦妹妹是想要长长的鸢尾?”


    “对的,鸢尾要长长的,之后图上五彩斑斓的颜色,这样在空中飞起来时尾翼飞舞,最是好看。”


    沈筠曦胳膊架在石桌上看顾晴川画画,纤细莹白的玉手一手托着腮,一手在半空中比划。


    顾晴川含笑着应下,垂头抬腕在宣纸上加了几笔,放下狼毫将宣纸执起:


    “筠曦妹妹,你看这个稿子怎么样?如果行,我回府就按着这画作骨架。”


    沈筠曦接过画,眼睛一亮,真心实意赞叹:“好看,晴川哥哥的画技又精进不少。”


    三年前,每年春天,沈筠曦和顾晴川总一起放风筝。


    顾晴川堂堂丞相嫡子在家扎风筝,被京都城里的世家子嘲讽,他却乐此不疲,只因沈筠曦曾夸“晴川哥哥做得风筝好看”,只是画的风筝有些不堪入目。


    “那是,我在白鹿洞书院可是有好好习文作画。”顾晴川眯着眼睛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他没说,在白鹿洞书院的三年,背井离乡,没有亲朋,没有沈筠曦,他将对沈筠曦的思念绘成一张又一张的画,发奋读书,想着今年秋闱一举夺魁向沈筠曦求亲。


    不曾想,竟然要几个月就得偿所愿。


    顾晴川望着沈筠曦靡颜腻理侧颜,眸光柔和缱绻,看着沈筠曦盈润饱满的唇瓣,他眸光颤了一下,不着痕迹咽了咽喉结。


    他目光热得如火,沈筠曦察觉,翘密如蝶翼的睫毛卷起,黑白分明的明眸泠泠含水,悠悠睇来,带着潋滟的波光。


    如“嗖”得一支箭射在顾晴川心脏,怦怦怦心跳加快,他目光如炬盯着沈筠曦,不由自主咽了咽喉结。


    “晴川哥哥怎么了?”


    “筠曦妹妹,我可不可以亲你一下?”顾晴川咽了咽喉结,怔怔问道,身子前倾,与沈筠曦四目相对。


    沈筠曦面颊腾得烧起来,雪腮连着秀颈滚烫起来,眸光如同被烫得一般不敢看顾晴川。


    顾晴川太直白了,让沈筠曦一时羞得抬不起头。


    顾晴川本是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如今看到沈筠曦烟视媚行的娇容,心脏怦怦跳得更快,他知道自己话有些孟浪,可筠曦妹妹与他已然定亲,他们会是夫妻。


    “筠曦妹妹,可不可以?我只亲一下,保证蜻蜓点水。”顾晴川小声征询,俯身更靠近了沈筠曦。


    阴影投下时,沈筠曦下意识后退。


    她与顾晴川纵使儿时情意在,可毕竟三年多未见,沈筠曦一时无法接受。


    沈筠曦望着顾晴川微微失落的面庞,抿唇,垂了垂眉睫,正想开口解释,她整个人向后退,被揽在一个温热的胸膛。


    “不可以!”声音威严,冷若冰霜。


    沈筠曦经不住打一个冷颤,揽着她柳腰的力道却是温柔体贴。


    沈筠曦先是冷一下,嗅到雅致的松香,又听到声色如泉水激石的声音,她秀眉一蹙,反应过来猛得将腰上的大手甩开,退出了胸膛。


    如此同时,对面顾晴川僵了一下,立直身子恭敬道:“太子殿下。”


    萧钧煜冷眸扫了一眼顾晴川。


    顾晴川周身汗毛立起,止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却吸着起不着痕迹站直脊背。


    “顾二公子,孤同沈姑娘有些话说,劳你先行避让。”


    顾晴川第一时间去看沈筠曦。


    沈筠曦眉心紧蹙,她院里萧钧煜,立在顾晴川身边,冷声道:“民女同太子殿下无话可说。”


    “太子殿下,臣听筠曦妹妹的。”顾晴川目光在沈筠曦和萧钧煜上转了一圈,左走一步,同沈筠曦靠近着。


    沈筠曦与顾晴川并肩而立,和他疏离,却同顾晴川亲近的态度让萧钧煜心口滞痛得喘不过起气。


    “曦曦,孤有事同你说。”


    “民女与太子殿下不熟,太子殿下莫要唤民女的小字惹人误会。”


    沈筠曦淡声道。


    明明早已尝过心如刀绞的痛,沈筠曦第一次与他决绝时便痛,日复一日,如今,萧钧煜面上不显,却还是觉得心脏痛得撕心裂肺。


    萧钧煜睨了下风流倜傥的顾晴川,他正低头压低声音安慰沈筠曦:“筠曦妹妹,别怕,我不会离开。”


    “谢谢晴川哥哥。”沈筠曦冲顾晴川点头,唇角微微翘起,杏瞳柔情似水。


    萧钧煜唇角紧抿,咬着后槽牙忍下胸膛泛起的酸意,他凝视沈筠曦,不再避讳顾晴川,沉声道:


    “曦曦,以前是孤对不起你,孤心悦你,自此以后,孤定千倍百倍对你好,弥补之前的错过,请你,再给孤一次机会。”


    他言辞恳切,声音低沉磁雅,俊美无俦面容、矜贵无双的气质一立便是积石如翠。


    顾晴川心头发紧,转眸去看沈筠曦,见沈筠曦望来,又忙转开眼睛,低垂着眼睛看向石桌上刚画好的飞鸾。


    他心悦沈筠曦,但,他尊重沈筠曦。


    68、私心


    顾晴川目光不看沈筠曦, 沈筠曦却看出了顾晴川未尽的话。


    年少时,他们一同犯了错,被先生责罚时,顾晴川会第一时间揽下所有的错, 他会梗着脖子一口咬定主意是他出的, 错是他犯的, 什么都和她沈筠曦没有干系。


    但倘若, 有什么顾晴川不愿意的事情,但涉及到沈筠曦,于沈筠曦有利,他也不说反对的话,他只低着头,从不置喙沈筠曦的决定。


    顾晴川落寞而俊朗的侧颜, 唤醒了沈筠曦心头尘封的记忆,她眉睫颤了下,心里漫上柔情。


    纤而密的长睫扑闪一下, 她抬手牵住了身畔顾晴川的手, 直视萧钧煜, 声音平淡如水,咬字清晰:


    “太子殿下说笑了,民女已与晴川哥哥定亲。”


    纤软细腻的玉手软若无骨,耳边的嗓音轻柔而坚定, 顾晴川蓦得抬眸,眸光灿若星辰,目光灼灼盯住沈筠曦。


    顾晴川唇角绽开大大的弧度, 他翻手牵住沈筠曦的纤手,挺直胸膛直视萧钧煜, 咧唇道:


    “太子殿下,臣与筠曦妹妹已经定亲,交换了庚帖,您现在应该恭喜我们,可不能再乱说什么话,坏了筠曦妹妹的名声。”


    “已经交换了庚帖?”萧钧煜低声重复句,显然有些不信任。


    今日顾夫人来议亲,即便沈父与沈筠曦同意,也到不了交换庚帖那步。


    顾晴川摇了摇沈筠曦的手,故意在萧钧煜眼前晃,笑容灿烂得晃人眼:“已经交换庚帖,臣心悦筠曦妹妹,与筠曦妹妹心意相通,想早早娶了筠曦妹妹,特央了父亲母亲将六礼提前。”


    “对了,父亲还和臣提了一句,臣成婚时还想请太子殿下证婚。”


    萧钧煜面色攸得沉了下来。


    顾晴川的父亲顾丞相曾在萧钧煜年幼时担任过太子太傅,是萧钧煜的授业恩师。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萧钧煜对顾丞相很是敬重。


    而如今他前世今生的挚爱,竟要嫁给顾丞相的嫡次子,还妄图让他证婚。


    萧钧煜凝视沈筠曦与顾晴川十指交握的手,他手指嵌入拳心,心脏压抑得要爆炸,屏住呼吸,克制着想要将那双手拉开的冲动。


    喉结艰涩咽滚了滚,萧钧煜前走半步,与沈筠曦四目相对,他压了压嗓中的腥甜,朝沈筠曦道:


    “曦曦,求……”


    萧钧煜眼底通红,声音沙哑得厉害。


    沈筠曦倒退一步,退开萧钧煜清雅的松香入侵鼻翼。


    “民女说了,太子殿下不要喊民女的小字,听了……我恶心。”沈筠曦心口微微起伏,嗔了一眼萧钧煜冷斥。


    听萧钧煜换他小字,就会让沈筠曦想起前世,前世是她央着萧钧煜唤她“曦曦”,她曾以为这样亲近的叫法便是亲近。


    但现在听萧钧煜唤“曦曦”,她便浑身生寒,想起前世的种种委屈和悲惨,以前爱慕萧钧煜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只觉自己又傻又笨,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低到尘埃里,真是可笑又可悲。


    萧钧煜毫不在乎沈筠曦的无礼,可她疏冷的目光和厌恶的语气,让萧钧煜心如刀绞,再也压抑不住嗓间溢出的痒意,他低垂侧首轻轻咳了一声。


    低低的咳压抑而沉闷,听得让人揪心。


    顾晴川目漏担忧,沈筠曦则眉目清冷。


    萧钧煜艰涩咽了咽喉结,咽下嗓间的腥甜,眼底的通红愈发深沉。


    萧钧煜握紧双手,深吸一口气,凝视沈筠曦,声音沙哑:“沈姑娘,求你再给孤一次机会。”


    萧钧煜张嘴想说什么,余光瞥见顾晴川,抿了唇,终究只珍而重之道:“孤不会再负你。”


    “再”之一字,有些莫名其妙,沈筠曦听得烦心,白了他一眼,眉心高高隆起。


    顾晴川拧着眉头看萧钧煜,他与沈筠曦已然交换庚帖,他搬出了做过太子太傅的父亲,太子殿下一贯端方自持,克己复礼。


    萧如今,钧煜还这样问沈筠曦,难道是想……顾晴川神情一凛,不敢朝下想。


    萧钧煜未曾注意到顾晴川眸色变化,他眼睛贪婪得注视沈筠曦。


    如今的沈筠曦虽然淡漠,可依旧是活生生的沈筠曦,是有温度的沈筠曦,不是前世冷冰冰,他怎么唤都唤不应的沈筠曦。


    上天让他重来一回,他想弥补上世对沈筠曦的亏欠。


    萧钧煜突起的喉结缓慢滚动,黑漆漆的凤瞳极快阖上又睁开,咽下胸腔溢出的酸涩,他漆眸目不转睛看着沈筠曦,再次恳求:


    “沈筠曦,我们重来一次好不好?”


    “以往孤不善言辞,不善表达,孤都会改,孤心悦你,此一生只愿娶你一人,任何理由绝不会纳妾。”


    前世未曾说的话,前世沈筠曦圈着他的颈项、攀着他的脊背、在两人最亲密最迷醉之时求而不得的话,萧钧煜不再吝啬。


    “任何理由绝不纳妾……”


    沈筠曦低低笑了一声,微抬起下巴,斜斜睨了一眼萧钧煜,唇角掀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太子殿下说得真好,民女只是想到了一件事:太子殿下以往以为孙霞薇是您的救命恩人,不是还承诺要娶了人家。”


    “孙霞薇不是孤的救命恩人。”萧钧煜眉宇掠过一丝不喜,斩钉截铁道。


    沈筠曦哂笑,现在萧钧煜说得这么坚定,上世到她死,萧钧煜口口声声念着孙霞薇为他的救命恩人。


    “今日孙霞薇不是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摸不着日后太子殿下又重要,那时再多了一个真正的救命恩人舍了清白救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娶与不娶?”


    “孤只会娶你一人,绝不纳妾,请你信孤。”萧钧煜眸光闪了一下,倏得唇角紧抿,面色肃然,坚定而深情道。


    沈筠曦却对他眸中的深情视而不见,她余光瞥见顾晴川拧着眉头,摇了摇两人交握的手。


    顾晴川朝朝沈筠曦笑了笑,目光温润,什么都没有说。


    他不干预沈筠曦的决策。


    沈筠曦决定不和萧钧煜再磨叽,反正她今生今世是不会嫁给萧钧煜的。


    “若是那人她什么都不要,无名无分跟着太子殿下,自不算纳妾,太子殿下约摸也不会赶她走。”


    “当然不会。”萧钧煜福至心灵,一瞬明悟沈筠曦说的是上世的自己,他震声回道。


    上世,也只有沈筠曦进了他的心,他只收过沈筠曦一个外女的礼物,他只纵容沈筠曦一人出入东宫,即便上世的孙霞薇,他也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


    沈筠曦眼里的嘲讽让萧钧煜鼻腔酸涩,却无法辩驳,上一世,是他太过矜傲,未曾对沈筠曦说吐过爱慕之词。


    沈筠曦不信他。


    “孤不会…”沈筠曦直接截住了萧钧煜未说完的话:“太子殿下。”


    萧钧煜凤眸锁住沈筠曦。


    顾晴川也屏住呼吸,空着的一只手止不住得拳起松开。


    顾晴川心跳如擂鼓,结合前两日孙霞薇击登闻鼓状告太子殿下言而无信,他方才隐隐猜出了沈筠曦所说的未婚先育是怎么回事。


    太子殿下芝兰玉树,同侪之楷模,父亲时常拿太子殿下教育他,训他文不成文不就,不及太子殿下十分之一。


    太子殿下文武双全,差不多年岁,他在和沈筠曦打马球纵情娱乐时,太子殿下萧钧煜在西北苦寒之地冲锋陷阵,保疆土安泰;文能安邦驳得番邦使臣哑口无言,扬大盛朝国威。


    幸而,萧钧煜三年前回京都城时他去了白鹿洞书院,不然不被父亲训斥天天关在书房,他自己也会自惭形秽抬不起头。


    顾晴川垂着眼帘,鼻腔突然有些发酸,如果沈筠曦选择萧钧煜,顾晴川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


    是他不如萧钧煜,同样是他爹顾丞相教导,他当年怎么就不好好学!顾晴川头一次产生这种情绪。


    “太子殿下真心喜欢民女?”沈筠曦黑白分明的明眸与萧钧煜四目相接。


    萧钧煜目光贪婪而克制,点头,正色答:“沈姑娘于孤如命。”


    沈筠曦唇角扯出一抹弧度,讥诮低低笑了一声。


    “太子殿下真是大言不惭,倘若真心实意心悦于民女,便应处处为民女着想。”


    萧钧煜点头,深以为然:“此后余生,孤承诺绝对不让沈姑娘不开心。”


    他此生会竭尽全力守护沈筠曦,想法设法哄沈筠曦开心。


    萧钧煜垂了垂眼,他已经许久没看到沈筠曦的笑容。


    三月初后,沈筠曦就不曾笑过。


    对啊,沈筠曦重生一次,有着上一世的凄惨,她怎么可能展眉笑。


    是他对不起沈筠曦,他日后定千倍万倍补偿。


    “既然如此,我现在已和晴川哥哥订婚,我只想嫁给晴川哥哥,再三重申太子殿下再无关系,太子殿下还不依不饶来骚扰我,这便是太子殿下所谓的爱慕和对我好?这就是不让我不开心?”


    沈筠曦的话掷地有声,字字诛心,萧钧煜的脸色一厘一厘变白。


    萧钧煜一时哑声。


    他拎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云巧,送客。”沈筠曦道。


    天空不知何时有点阴沉,日头被一团水墨色的乌云遮住,天空骤然有些暗。


    灰蒙蒙,阴沉沉的天,让人心情愈发不明朗。


    萧钧煜又看了一眼神情恍惚的萧钧煜,淡声道:“希望太子殿下言而有信,莫要背信弃义。”


    萧钧煜怔怔凝视沈筠曦,身子朝后退了半步。


    顾晴川等萧钧煜离开了,他跳起来拉住沈筠曦,满面带笑,眉毛都要飞起来:“筠曦妹妹,我和太子殿下你选了我,选了我!”


    他开心得想一蹦三跳,忖了一下,他直接掐住了沈筠曦的柳腰,将沈筠曦稍稍举起旋转:“筠曦妹妹,我太开心了!”


    “晴川哥哥,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沈筠曦被转得头晕,胃里一阵翻涌,忙急声按住顾晴川的手。


    ……


    玉兰苑外,院内的欢声笑语零星得溢出。


    萧钧煜顿住脚步,回眸望去,看到顾晴川抱住了沈筠曦,两人的笑声回荡在小院。


    他们看着是那么甜蜜。


    萧钧煜抿唇,他疾行如等,等离了玉兰苑几百米,他突然躬身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咳得面红耳赤又一寸一寸惨白如纸。


    手心的帕子上一片殷红,萧钧煜眉睫闪了一下,将帕子收回了袖中。


    萧钧煜又转身,看了眼玉兰苑的方向,一眼望去玉兰苞润如玉,粲然生辉,将玉兰苑掩的结结实实。


    ……


    玉兰苑里,顾晴川接过沈筠曦杯盏的被子,手掌想抚摸沈筠曦的后背又不敢,他小心翼翼道歉:


    “筠曦妹妹,对不起,是我鲁莽了。”


    沈筠曦摇了摇头,她嘴里填了一颗樱桃压住翻涌的酸味,柔声道:


    “不怨晴川哥哥,是我自己身体的原因。”


    清甜的樱桃味在口腔里散开,沈筠曦慢慢缓和了下来,胃汁不再翻滚。


    不过沈筠曦的眉头没有舒展,反而越蹙越紧,以前她转多少圈都没事,今日这般,许是害喜了。


    她抬眸看了眼担忧凝望她顾晴川,心里升起愧沈筠曦。


    “晴川哥哥,我未婚先育,嫁给你,对你不好。”


    以后定会有人传风凉话,影响顾晴川的名誉。沈筠曦愧疚,她此时有些后悔答应了父兄的建议嫁人,她就应该一辈子不嫁。


    她带着萧钧煜的孩子嫁给顾晴川,是对顾晴川的不公平,沈筠曦手摩裟着还未隆起的小腹,一时心头百味杂陈。


    这个孩子她重生时决心抹杀,却顽强得活了下来,上世,他陪了她几百个日日夜夜,如今,他已然有了生命,她怎下得了手再去杀了他。


    沈筠曦垂着头,心乱如麻。


    她手指无意识摩裟小腹,不知道这个孩子她留下是对是错。


    “筠曦妹妹,你不能这么说,没什么好不好,我不在意这个的。”


    顾晴川将杯盏放在桌角,双手拉住沈筠曦的柔胰,让沈筠曦抬头望下他,面容严肃说:


    “我心悦你,娶你是我最大的幸运,我感激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在意你怀不怀孕。”


    “日后,定会有人对晴川哥哥指指点点。”沈筠曦杏瞳弥漫一层水雾。


    顾晴川不以为意摇了摇头,他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为沈筠曦轻轻擦拭泪珠。


    那帕子展开时,帕角绣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玉兰花,正是昨日他问沈筠曦借的那方帕子。


    “我不介意,那些人嚼舌头,我从不听的,有那个时间我带筠曦妹妹去摸鱼,我记得筠曦妹妹喜欢吃西湖醋鱼和清蒸鲈鱼。”


    顾晴川是真的不介意,他眸光坦然。


    他生得俊朗,眉分八彩,目似点漆,是那种风流倜傥的俊逸,性子又肆意张扬,在京都成时他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约着沈筠曦兄妹,约着三五好友京都城内外玩得彻彻底底。


    原该他这般的人会是情场浪子,他眸光情深缱绻,双瞳里映着一对小小的纤细貌美的小人。


    沈筠曦看着顾晴川眸光中的自己无法自惭形秽,指尖轻颤,垂下头不敢直视顾晴川的眼睛。


    “我答应嫁给晴川哥哥是有私心的,我不想和太子殿下再揪扯,晴川哥哥的父亲曾是太子殿下的授业恩师,太子殿下端方守礼,我若嫁给晴川哥哥,太子殿下日后必不会再寻我。”


    沈筠曦剖白自己的心意,她把自己当时心里最阴暗的一面说了出来。


    其实,沈筠曦答应顾晴川当然不止这些原因。


    沈府传出要给沈筠曦议亲的消息后,许多的世家权贵登门上访,淑妃也召见沈筠曦数次话里话外撮合她与二皇子萧和泽,萧和泽更是数次表白心意,沈筠曦却都没有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69、太子落水


    沈筠曦话说完不敢看顾晴川, 两只手绞在一起。


    “那太好了!”突然听顾晴川欢欣雀跃的声音。


    沈筠曦眉睫颤了一下,抬眸去看顾晴川。


    “旁人都不行,只有我合适,筠曦妹妹这不是私心, 这是我与筠曦妹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的证明。”


    顾晴川眉梢眼角洋溢着笑意, 大声, 掷地有声道, 他一笑漏出一口白洁的牙齿。


    沈筠曦心脏颤动了下。


    顾晴川满眼的宠溺,他像儿时一般大掌团了下沈筠曦软软的发顶,劝她:


    “筠曦妹妹莫要纠结了,若是筠曦妹妹担忧,我们可以将婚期选个近些的日子。”


    沈筠曦的身子现在看不出任何问题,所将婚期定得近一点, 便是日后孩子出生,别人可能也只以为孩子早产。


    沈筠曦听出了顾晴川话中的意思,有些犹豫。


    她与顾晴川三年未见, 纵有儿时情意也难免生疏, 她本想两人磨合下再成婚。


    “想早些日子迎娶筠曦妹妹, 这也才是我的私心。”


    顾晴川含情脉脉注视沈筠曦,轻声道。


    顾晴川将此归为自己的私心,让沈筠曦心脏怦得又跳了一下。


    顾晴川对她真得很好,很好。


    顾晴川自上而下看着沈筠曦根根分明的长睫一颤一颤, 如同蝶翼震颤,一下一下拍在他的心尖上。


    顾晴川悄悄攥住了手心,心里有些紧张。


    “没事的, 筠曦妹妹,日子还是你定, 早不早,我都行的。”顾晴川见沈筠曦一对姣好的罥烟眉似蹙非蹙,忙开口补充道。


    “好。”沈筠曦突然抬头。


    她黑白分明的杏瞳水光潋滟,如盈了一汪清泉,她慢慢弯起唇角,两颊的梨涡浅浅隐现:“我们早些成婚。”


    “太好了!”顾晴川一对炯炯有神的黑瞳粲然成辉。


    ……


    萧钧煜出了沈府一直步行,他沿着东四大街朝西走。


    凉风起,天空已看不出一丝蓝色,似水墨泼就得灰蒙蒙的,空气有些湿润。


    冰凉的雨丝落在萧钧煜面颊,他一仰头,细细的雨丝坠入他的眼瞳,湿润了他的眼眸。


    天幕骤然暗下来,遮天蔽日,凉风卷起路边的落叶飞旋。


    萧钧煜眨了眨眼睛,眸中飞快得闪过一抹水色,不知是不是方才坠入眼中的雨滴,亦或是泪珠。


    他面无表情,步子依旧很稳,一步一尺,从后望去脊背如松,气宇轩扬。


    福明却有些心惊胆战,小心翼翼窥着萧钧煜凌厉的侧颜,跟在萧钧煜身后大气不敢出。


    福明自幼侍奉萧钧煜:太子殿下这般沉默时才是真得伤心到心都碎了。


    一抹闪电极快得在西边的天空炸开,戳破乌云的封锁,照亮天空,倏得,轰隆隆,雷声阵阵。


    春雷高亢,此起彼伏,凉风渐疾,一声雷落,同时淅淅沥沥下起大雨。


    福明高举着一柄骨伞现在萧钧煜的身后,雨伞高高遮在萧钧煜的头顶。


    福明看了眼风雨中依旧一步一尺的萧钧煜,细雨有些密集,在萧钧煜的锦袍晕开一点又一点的深色。


    斜风卷着细雨迎面扫来,一阵一阵的寒,福明止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萧钧煜眉头蹙也没蹙,圆润的水滴从萧钧煜的眉宇滑落,汇聚在他的下巴。


    福明从侧面望去,萧钧煜的面颊如玉,周身笼着清霜,水滴似乎闪着银光,他似乎要与这雨幕融为一体。


    “太子殿下,面有一个凉亭,我们去避避雨吧。”福明小声建议道。


    萧钧煜凤眸有些无神,从眼睛才能看出他的失魂落魄。


    他心脏一阵一阵发紧,大石头压着他的心脏,想把他的心脏压爆,痛的难以呼吸。


    福明的声音就像在天外之遥,隐隐约约并不清晰,萧钧煜慢慢抬眸漫无边际看了一眼,脚步倏得顿住,复又健步如飞朝八角凉亭的方向走去。


    他步子极快,身影一下子越过了头顶的雨伞,细雨打湿了他的发顶,福明忙三步并作两步,将雨伞撑在萧钧煜的头顶。


    福明跟在萧钧煜身后,抬眸望了眼玉带河上的八角凉亭,欣慰,太子殿下还知晓以身子为重。


    福明一低头一抬眼,“扑通”一个水声,眼前的太子殿下没了人影。


    太子殿下跳河了!


    福明瞳孔骤缩,一时乱了分寸,他打了一个响指,四个黑影从不知名处飞来,单膝跪在地上。


    “快去救太子殿下。”福明的声音有些颤,指着河岸道。


    四道黑影跃入玉带河,惊起一圈一圈水花,水花掀翻了玉带河上跃出水来透气的锦鲤。


    福明站在河边,定睛朝下看,眨了眨眼睛,慢慢得心回了心脏。


    只见沉在水中的萧钧煜浮出水面,深呼一口气,又扎入水中,鱼影一般在水中穿行,他的身影越来越沉,沉到了河底似乎在寻什么东西,在口中的氧气用尽时跃出深吸一口气。


    他身姿矫健,自是不用水中的侍卫营救。


    “找一枚红珊瑚玉佩。”萧钧煜淡声交代四名水中的侍卫。


    福明从唇形看着读出了“红珊瑚玉佩”,心里一个咯噔,怔怔望着一圈一圈涟漪的水面。


    福明跟在萧钧煜身边十多年,他见过萧钧煜对皇上都不假辞令的肆意,更见过萧钧煜对权贵平平淡淡的矜傲,太子殿下就是夜空高悬的皎皎明月,萧肃清举,矜贵无双。


    就是太过清冷,所以当福明察觉萧钧煜对沈筠曦态度不一般时,欣慰许久,想着太子殿下终于有个可心的人,他明里暗里撮合萧钧煜和沈筠曦的邂逅。


    但福明清楚的知道,一切都是太子殿下有意无意的纵容。


    太子殿下是真的对沈筠曦有意,不然从谨身殿到东宫,有无数条路,太子殿下却只走淑妃殿前那条路,遇着等待已久的沈筠曦。除了沈筠曦,福明没有见到任何一个能把礼物送进东宫。


    福明曾盼着沈筠曦入主东宫。


    可上次,沈筠曦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将红珊瑚玉佩投掷在这玉带河中。


    福明当时就悱恻沈筠曦过分了,以下犯上,太子殿下却纵容沈姑娘,完全没有对沈姑娘说一声重话。


    往后又是种种,金尊玉贵的天之骄子太子殿下对沈筠曦低声下气,无数次恳求,但沈筠曦却一次又一次拒绝。


    福明不知沈筠曦同萧钧煜的前世纠葛,他只看到沈筠曦原先对太子殿下爱慕死缠烂打,而太子殿下当真心悦她时,沈筠曦却百般作践太子殿下的心意。


    “沈姑娘也太不识好歹。”


    福明咬牙切齿骂道,第一次对沈筠曦升起了愤怒的情绪。


    在萧钧煜跃出水面呼吸时,福明大着嗓音喊:“太子殿下,您上来吧,玉带河贯通京都城,玉佩约摸早被冲走了。”


    雨点密密麻麻,在水面凿出一个又一个的水圈,锦鲤争相跃出池面,而萧钧煜眸色坚定又沉入了水中。


    春雷震耳,寒风刺骨,福明裹在一身湿衣目不转睛盯着湖面。


    玉带河是京都城的护城河,四通八达,一个珊瑚玉佩坠入池中,过了这么多时日,早不知跑到了京都城的哪一处。


    想要寻到红珊瑚玉佩无异于大海捞针。


    福明追着太子殿下朝着玉带河下游跑,他喊得嗓子都快哑了,萧钧煜却无动于衷,一次又一次跃入水中。


    两个多时辰,天色已经暗了下去,风雨凄凄,玉带河沿岸空荡荡无一行人。


    倏得,萧钧煜破水而出。


    他美如冠玉,鬓若刀裁,劈开水浪跃出时面颊带了一身水汽,面颊挂着晶莹的水珠,却丝毫不掩其风华,如水中的仙人批一层银辉破水而来。


    福明以为萧钧煜会再次沉下水底时,萧钧煜却朝福明游过来。


    福明以为萧钧煜放弃了,长舒一口气,轻声安慰:“太子殿下,这是大海捞针寻不到也没什么,回去奴才吩咐擅长泅水的侍卫将整个玉带河底翻……”


    福明未尽的话吞入腹中,目光直勾勾盯着萧钧煜手中露出一角的红珊瑚。


    太子殿下竟然寻到了!


    福明不敢置信,愣了许久,在萧钧煜上岸时方回神,为萧钧煜批上一身新备的外袍。


    萧钧煜摊开手心,俯视掌心篆刻螭纹的红珊瑚玉佩,染着冰霜的凤眸蓦得漾开一抹柔情。


    萧钧煜抬眸朝东望去。


    天幕昏沉,春雨蒙蒙,青灰色的檐角交错,青石板道曲曲折折一望无尽,看不到沈府的院子。


    沈筠曦与他隔了太多,太多。


    玉带河贯通东宫的福池,方才萧钧煜沉入水底,四月的天,水寒彻骨,而沈筠曦在冬日被沉入福池。


    彼时,京都城刚下过一场大雪,福池上覆了一层冰,水里一直积着冰凌,沈筠曦落水时定是彻骨的寒冷,况她被灌了落子汤,身下的殷红止不住染红了整个福池。


    他却不在身边,他在与孙霞薇举行典礼。


    萧钧煜每想一个细节,心就更痛一分,英眉一点一点隆在眉心,他抚上心脏,慢慢闭上了眼睛。


    撕心裂肺的痛,痛得萧钧煜蓦地,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他弯腰侧脸,一口血色呛出。


    福明白着脸,去扶萧钧煜,凝着萧钧煜无一丝血色的面容,颤抖着声音道:“太子殿下您吐血了!”


    萧钧煜避开了福明的手,他看着地上一摊殷红的鲜血,咽下喉间的腥甜,他摸着心脏低低轻笑一声,眼眸满是讥讽和懊悔。


    他痛得摧心剖肝又如何,不及沈筠曦上世痛的十分之一,不会上沈筠曦有一丝一毫的回心转意。


    想起沈筠曦今日同他说得话,萧钧煜攥紧手心:他的爱意对沈筠曦是一种负担,是不是他该放手,让沈筠曦快乐?


    萧钧煜闭着眼睛,细雨斜斜打在面颊,他眼角滑下一抹水痕,混在雨幕中在地上的溅起一个水花。


    ……


    紫禁城,淑妃殿中。


    一阵噼里啪啦清脆的瓷器破碎的声音,淑妃摔了手里的茶盏。


    她坐在红檀木圈椅上,秾丽娇艳的容颜冷若寒铁,显出一种高不可攀的冷艳。


    二皇子萧和泽坐在她对面的一张福纹圈椅上,低垂着眼睑,唇角抿成一抹直线,周身弥漫着一种落寞。


    “沈筠曦,沈府真是不识好歹。”淑妃手抓在桌案一角,雪白莹润的手背青筋显现,指尖金色展翅欲飞的凤凰愈发耀眼。


    “母妃莫要这样说沈姑娘。”萧和泽蹙了下眉,抬眸轻声道。


    淑妃睨了眼萧和泽失魂落魄的样子,水眸掠过一丝不喜,勾唇嗤笑一声,低斥一声:“没想到你还是一个痴情种。”


    天下首富嫡女沈筠曦还真是好手段,惑了太子殿下,还让他的皇儿和顾丞相嫡子对她情根深种。


    淑妃桃花眼里冷泠泠,眸子深不见底,咬着后槽牙,慢慢眯起了眸子,眸光锋利如淬了毒。


    倏得,淑妃晦涩的眸子突然一亮,睨了眼萧和泽拉长嗓音曼声道:“这也是一件好事。”


    萧和泽拧眉看向淑妃。


    淑妃翘起兰花指,慢悠悠吹了一下尾指活灵活现的凤凰,越看越喜欢。凤凰百鸟之首,真美,与她相称。


    唇角翘起浅浅的弧度,淑妃嗓音轻柔悠悠道:“杀人诛心,而击溃一个人就是直击他的软肋。”


    她可能听说太子殿下爱慕沈家嫡女,金尊玉贵、平日里女子看都不看一眼的堂堂太子殿下任沈筠曦对他吆五喝六,那痴情的劲头,像极了他的父亲,大盛的皇上。


    呵,不愧是皇上和武氏的儿子,够痴情。


    “母妃,沈姑娘的母亲曾救过您的性命,您不能伤害沈筠曦。”


    萧和泽见淑妃眸光晦涩,几番辗转,忙急声阻止。


    “不过费了些银子,算哪门子的救命恩人,怎么本宫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本宫嘴上谦逊一句,你们竟都当了真。”


    淑妃冷声斥道,显然对沈筠曦母亲不以为意。


    萧和泽眉心高高隆起,不认同得凝住淑妃。


    他听说,当年不是这样,若没有沈筠曦的娘亲慷慨解囊,淑妃与顾丞相夫人定不能毫发无损。


    瞥见萧和泽的目光,淑妃嗤了一声,端起桌边新沏的茉莉花香茶,她翘起兰花指揭开茶盖,呵气如兰,慢慢吹了吹袅袅腾空的水雾。


    沁香扑鼻,淑妃眯着眼睛,小口嘬了一口茶:


    “你不必担忧,现在何须本宫出手。”


    沈筠曦嫁给太子授业恩师的嫡子,够克己复礼的太子难受的了。


    她转了转眸子,翘着唇角:她到要瞧瞧太子如何恩义两全。


    淑妃慢慢又品了一口茶,点了点头,沈筠曦上次来拜访她时送的茉莉花茶果真一觉,比皇上赐她的香味更馥郁几分。


    不愧是天下首富沈家。


    70、高热昏迷


    清晨, 天刚蒙蒙亮,东宫灯火通明,亮了一宿的灯烛已经摇摇晃晃。


    一个宫妆的奴婢小心翼翼挑了挑灯芯,此时听见沉稳有力的脚步, 一回头, 她一颤, 当时跪在地上:


    “皇上万福金安。”


    皇上没抬眼没看宫女, 将身上的披风单手撂给一旁的身后的?监,大步流星走到室内塌前,睨了一眼守在萧钧煜床榻前的?医院院首李院首沉声问:


    “?子怎么样了?”


    李院首忙跪在地上,不敢直视皇上的容颜,余光瞥到皇上俊颜霜凛,他咽了咽喉结压低声音回禀:“回皇上, ?子殿下的高热还没有退。”


    皇上坐在床榻前。


    皇上想伸手去摸萧钧煜的额头,却突然想起什么。


    将要落在萧钧煜额头上的手收了回来,皇上双手相互搓了搓。


    十指碾了一下, 感受掌心的温度已经没有外面春雨湿冷的寒气。


    骨节分明的手落在萧钧煜的额头, 皇上英俊的眉峰, 倏得蹙起,高高拢在眉心。


    萧钧煜额头滚烫,滚烫烫,比三九天谨身殿放着的火盆还热。


    “朕让你们照顾好?子。就是这样给朕照顾的!”


    皇上紧盯着萧钧煜紧闭的双目, 眉头紧锁,面颊惨白无血色,转身, 冷声训斥。


    帝王一怒,流血千里。


    “求皇上处罚。”福明连着东宫里上上下下几十号人刷的一下, 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磕头请罪。


    昨天萧钧煜下了玉带河去寻红珊瑚玉佩,又淋了雨,在水里里里外外浸泡了三个时辰。寒气入体,他胸前本就新伤旧伤还没好。


    回了东宫,萧钧煜没有用膳,他泡了汤浴,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雨一直在下,天黑沉的不见底,雷声阵阵。


    福明一直守在书房外,没听到萧钧煜唤他起初不以为意。


    ?子萧钧煜虽自幼天之骄子,一点都不骄纵,他在书房时也甚少唤侍从侍奉,他性子沉稳看书甚是专注,一坐都是一两个时辰。


    日过三更,福明还没听到里面萧钧唤他,犹豫再三,担忧萧钧煜的身体,敲了敲书房的门,大些声音请示:


    “?子殿下,明日还要上早朝,早些休息吧。”


    敲了两三声,里面一直没有声,福明察觉不对,推门进去了,却见萧钧煜倒在书案上。


    萧钧煜手中一直握着笔,另一手压着一张宣纸,笔尖却是朝外,墨一点都没有滴在宣纸上,由此可见昏迷时,萧钧煜亦是非常重视手中的话画。


    对,那是一幅画。


    一幅惟妙惟肖的肖像图,是沈筠曦沈姑娘,眉目精致,栩栩如生,细节之处连发丝都带着神韵。


    萧钧煜从那时起便昏迷,整个人发了高热。


    福明给他换衣服时,这才发现萧钧煜心脏处的伤口被泡的发白,伤口的边缘卷起,又红又白又种,显然是发炎了。


    福明跪在地上,以头抢地,再次朝皇上请罪:“求皇上降罪。”


    福明心里有些后悔,若是他当初有意无意撮合沈筠曦同?子殿下,?子殿下是不是并不会动心?


    福明连同东宫上下的请罪声让萧钧煜微微颤动眉睫,皇上霜寒如铁的俊容倏得和缓一分,他压低声音,冷声斥:“闭嘴。”


    皇上目不转睛注视萧钧煜,完全没有一丝身为帝王的威严和肃穆,与萧钧煜如出一辙的凤眸里满满的都是身为父亲的慈祥,和对儿子的担忧。


    萧钧煜长睫颤动了一下又一下,眼球飞速的滚动,他慢慢撩开了眼皮,一对漆黑如墨的凤眸先是怔了一下。


    “父皇。”萧钧煜他想起身行礼却蓦得又重重跌回去。


    “不用多礼。”皇上按住萧钧煜,眉目慈祥。


    萧钧煜颔首,还未启唇,眉心一蹙,他扶着心脏出低低得咳。


    皇上抿住唇,目光担忧锁在萧钧煜脸上。


    萧钧煜以拳抵唇,压下胸膛中不断上涌的咳意,压下喉间涌上来的腥甜。


    环视了一下四周,又朝窗棂看了眼。


    外面淅淅沥沥,依旧下着雨,天光熹微,萧钧煜眸光闪了一下,知晓了大概情况,他沉声对皇上的道:


    “父皇,让您担忧了,儿臣这边无事,您莫要误了早操,文武百官还在等您。”


    皇上想留下来,萧钧煜又轻声劝了几句:“父皇,儿臣无事。这边且有?医在这守着,父皇国事为重。”


    “你就是?懂事了。”皇上低低叹了声。


    别的皇子皇女后宫嫔妃们巴不得他守在床前,萧钧煜却每次都劝他国事为重,还道他不是?医,在这呆了也无用。


    哎,皇上又叹了一口气,他本想训斥?子一番,此时看着萧钧煜干燥起皮的唇瓣,敛了敛眉没开口。


    皇上又叮嘱?医院的?医,又敲打了一番东宫众人,后离开了。


    萧钧煜目送皇上离开,胸膛里撑着的那口气一松,登时他又当时陷入了昏迷。


    萧钧煜反反复复高热,皇上下朝来探望时,他一直昏迷不醒。


    皇上盛怒,斥责了?医院院首无能,又训斥了福明等东宫众人。


    傍晚时,萧钧煜方才悠悠转醒。


    福明端了一碗黑漆漆弥漫浓烈辛苦味的澡堂,蹑手蹑脚进入书房。


    看着一直奋笔疾书的萧钧煜,小声道:“?子殿下该喝药了。”


    萧钧煜似是没听到,他面容严肃认真,垂眸盯着书案上未画完的画,唇角紧抿成直线,眉宇紧锁,下颌紧绷,手腕用力,落笔珍而重之。


    福明见萧钧煜又在画昨日没有画完的那幅沈筠曦的画像,他鼻腔酸涩,前行一步,语重心长轻声劝诫:


    “?子殿下,身体为重,您还发着高热当休息。”


    萧钧煜目光深情缱绻,执笔最后添上一笔,方才转眸。


    他接过手中的药,看也没看,仰头一饮而尽,神色平平淡淡,:“下去吧。”


    福明默默叹了一声,目光担忧又心疼看了一眼萧钧煜,?子殿下向来有主意,如今神色疏淡,他不敢再劝。


    福明转身小碎步离开,却在门口看见明黄色的衣角,忙下跪请安:“皇上吉祥。”


    “父皇。”皇上越过福明来到书案前,见萧钧煜面色如常,一只手却按在书案上,似乎在隐藏什么。


    皇上抬眸睨了一眼萧钧煜。


    “父皇。”萧钧煜轻轻颔首,声音清冽中带了丝嘶哑。


    他面容依旧没有血色,唇瓣因高热干燥而有些起皮,他迎着皇上审视的目光,脊背挺直如松,眉目清隽,徒增了些许病容的的温文尔雅。


    皇上面容冷肃,淡淡收回目光,却在萧钧煜转眸之机抬手挥开了他的手。


    皇上一眼就看到了萧钧煜想隐藏的画,大盛首富沈家嫡女沈筠曦,让萧钧煜沦落至此的女子。


    果不其然,皇上面色骤然冷下来,周身萦绕引而不发的怒气。


    福明吓得腿一软,又跪在了地上。


    萧钧煜抿了抿唇,手指动了动,不着痕迹将画从皇上手中抽出,泰然自若道:


    “父皇息怒。”


    皇上看着萧钧煜小心翼翼将画卷住,胸口微微起伏,面如沉水:


    “你看你把自己折腾什么样?”


    萧钧煜垂了垂眼帘,没说话,动作轻而柔自下而上卷住画像。


    他以前承诺要送沈筠曦一幅他的画,却没说话算话。


    “不过一个女子,你若真喜欢,朕给你赐婚。”


    萧钧煜手中的动作突然顿住,转向皇上急声道:“求父皇不要赐婚。”


    说完这句话,萧钧煜低下头,有些失魂落魄,垂眸看着手里的画像,艰涩得咽了咽喉结,哑声道:“沈姑娘不会开心的。”


    皇上冷呵一声。


    锐利的凤眸落在萧钧煜惨白的侧颜,胸膛微微起伏,是又气又心疼,冷声教训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身为朕钦定的?子,未来的国君,想要什么得不到,竟然把自己搞成这落魄样。”


    萧钧煜垂着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听威严的父亲训诫。


    “沈家也是胆大妄为,朕!”


    萧钧煜听出话音不对,登时行大礼:


    “父皇,是儿臣对不起沈姑娘,求您不要降罪沈家和沈姑娘,一切都是儿臣的错,也求您不要赐婚,儿臣想要沈姑娘开心。”


    若是没想起前尘往事,萧钧煜或许会求了他与沈筠曦的姻缘,可是有了前世种种,他让沈筠曦受尽委屈,还欠了沈筠曦两条命。


    他有什么脸强娶沈筠曦。


    “你,你!”皇上看着跪在地上的萧钧煜更是怒不可遏:“真是朕的好儿子!”


    皇上自幼宠纵萧钧煜,皇后过世后,便将萧钧煜亲自在身边教养,私下里他同萧钧煜相处如寻常父子,除了人前,萧钧煜甚少这般大拜。


    想起沈筠曦和前世,萧钧煜心痛如绞,止不住低低咳嗽起来,闷咳扯得心肺裂痛。


    他抿住唇角压住咳意,恭谨行礼,再次恳求:“求父皇恕罪。”


    皇上端详自己最疼爱的,他和皇后唯一的孩子。


    萧钧煜的侧颜隐隐带着皇后的神韵,尤其他如今低垂着头,玉白的俊颜没有一丝血色,脊背依旧挺直,像极了记忆里皇后生病郁郁的样子。


    皇上恍惚一阵,回过神来,气得甩袖离去:“你好自为之!”


    “谢父皇成全。”


    ……


    孙府。


    孙霞薇卧床不起,唇瓣脱皮,面色枯槁。


    她病殃殃靠在榻上,较之前几日,整个人面上的丰腴和莹润完全没了,脸色惨白隐隐带着灰色。


    她平日里最重视仪表,此时却发髻散着,身上盖着的被子也扎染了好几块黄褐色和红褐色斑驳的污迹。


    她捂着唇,咳得面色涨红,一口气上不来。


    她弯腰重咳,将被子扯得发皱,哇得咳了出来,却一手黏腻。


    孙霞薇垂眸,楞楞看着手上的殷红的鲜血。


    血顺着掌心铺开,穿过指缝,啪嗒啪嗒滴落在身上盖的被子上。


    “哎吆,你怎么又咳血了?我们可是就这一床被子了,这外面下着雨,洗了可晾不干。”


    孙霞薇的娘亲柳氏端了一碗碗过来,看着孙霞薇被子上都是血,将碗塞给孙霞薇手里,用帕子紧张得擦拭被子。


    孙霞薇手心黏腻,又被大力塞了药,她垂着眸子,无神看着氤氲腾空的热气。


    柳氏拧着眉头抚了好久的被子,看还是一块擦不干净的血团,扁着嘴巴叹了口气,一抬头,看孙霞薇端着碗没喝药。


    “这药味?大,你赶紧喝了,这一会儿开窗味都要散许久。”柳氏说着起身将支摘窗推开了。


    凉风裹携着湿气迎面扑来,孙霞薇裹着被子,还是经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娘,我冷,将窗子关了吧。”


    “冷,忍一会,这间屋子这么小,不开窗通风药味?冲了,夜间我和你弟睡不着。”柳氏嘴巴不停,又将支摘窗朝外推了推。


    冷风寒彻骨,孙霞薇前几日挨了要人命的八十大板,腹中孩子流产,她又在蹒跚淋着冷雨回孙府,一身的血几乎流尽。


    回来又被孙夫人打了几巴掌,罚在祠堂跪,不给饭吃,不给治伤,刻薄的婆子坐着小凳子专门盯着,孙霞薇昏迷了就用冷水泼。


    祠堂的地面整个染了血,孙霞薇昏迷了一次又一次,她躺在血色的水涡里,怎么泼都泼不醒时,才得孙夫人开恩放了回来。


    经此一劫,孙霞薇整个人显瘦了几圈,整个人消瘦了十几斤,也彻彻底底伤了身子。反反复复高热,高热引发肺炎,流产又没治疗,小腹也时不时痛。


    此时,冷风一吹,孙霞薇瑟瑟发抖,她看了眼乌黑的药汤,双手捧着温热的药碗,小口嘬了一口。


    她整个人暮气沉沉,眉宇间没有了一丝鲜活气。


    “都是你,谁让你非要诬告你父亲,惹了夫人大怒,把我们赶在这下人房里住。”


    柳氏瞪了眼孙霞薇,见孙霞薇不搭理她,眸子里的不喜和怒气更多,一摔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


    “以前你父亲在时,你好歹也是个小姐,我也好歹有人侍奉,把你父亲乌纱帽弄掉,对你有什么好处,真是个白眼狼。”


    孙常戎如今还被关在大理寺,处置还没下来,可孙府已经人心惶惶,谁都知道孙常戎为官并不干净。


    孙霞薇乌沉沉的眸子扑颤了一下,捧着碗的手,因为用力隐隐有些发白。


    孙常戎在时,她虽是官家小姐,可是孙常戎压根不疼她,没把她看在眼里,对她动辄打骂,尤其得知她不是?子救命恩人后,孙常戎心情不爽便会抽她鞭子。


    淅淅沥沥雨声,树影沙沙,凉风吹在身上孙霞薇发了一个冷颤,胳膊上身上孙常戎用鞭子抽的鞭痕依旧隐隐作痛。


    孙霞薇是没了办法,她想拼死为自己寻个活路。


    她是抱着不成功便一死了之的态度击的登闻鼓,可是真得撑过了那要人命的刑罚,托着半条命在瓢泼大雨中两步一跪,三步一趴,她浑身是血,拄着拐棍走回孙府时,她还想活着。


    已经死了一回,她想活着。


    孙霞薇捧着碗,小口饮着苦涩不堪的药汤,药苦得柳氏想吐,孙霞薇却面不改色咽了下去。


    等孙霞薇咽下最后一口,耳朵突然一动,她盯住柳氏,目露凶光质问:“你刚说什么?”


    柳氏刚在嘟囔咒骂孙霞薇不识好歹,狼心狗肺,养不熟的白眼狼,骂她不干活还要她这个当娘的侍候她,可看着孙霞薇如同饿狼的眼珠子,柳氏舔了舔唇,脊背发毛,不敢说。


    “娘,你刚最后一句说什么?”孙霞薇再次追问。


    她态度缓和了一份,柳氏紧绷的身子一送,眨了眨眼睛,想了想,小声道:


    “我刚说,真是同人不同命,首富沈家富可敌国,他家的女儿定是锦衣玉食,吃穿一辈子不愁,如今沈姑娘又同顾丞相的嫡子定亲,真是上天不公。”


    柳氏说完去瞥孙霞薇,却见孙霞薇如同失了魂魄,低垂着头不说话。


    柳氏不想搭理她,屋子里都是呛人的药味,她直接走了出去。


    良久,孙霞薇缓缓眨了眨眼睛,轻声低低喃喃,反复一句话:


    “凭什么沈筠曦她这么好命,凭什么!”


    无人回答她,只有一阵又一阵的冷风裹着潮湿的寒气如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削在她身上。


    孙霞薇整个人开始颤抖,唇瓣颤颤哆哆,她一对大但枯槁的眼睛突然迸发狠厉的光,咬牙切齿,将手里的药碗直接摔在了地上。


    “上天不公,上天不公!”


    她捂着脸,伏在被子上,崩溃得大哭,嘶吼着。


    哭声中时而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一声重过一生,沉闷得仿佛要将心脏咳出来,一声哇声,继而又重重喘不过气得咳嗽声,夹杂着鬼哭狼叫的哭声。


    听了让人不寒而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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