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成了太子朱砂痣》 1、重生 暮春三月,乍暖还寒。 新月似芽,隐在一缕又一缕的流云后,月光如烟似雾,羞见人间。 隆福寺后院的一间厢房里春-色无边,香闺暖人,间或溢出影影绰绰压抑的极低极低的几声娇吟和闷哼,为月色平添一抹旖色。 …… 沈筠曦胸中憋闷,难以呼吸,身躯似被撕裂,四肢百骸剧痛,她悔、她怨和不甘。 凭什么!凭什么!她舍身救了太子萧钧煜,却被他辜负。 如果……如果有来世,她绝对不会舍清白之身去救太子萧钧煜,不去喜欢他,不去巴巴上赶着嫁他。 唇痛、腰酸、四肢酸,身体被碾压,摇摇曳曳,无法呼吸。 为什么溺水的痛楚如此熟悉,像极了萧钧煜夜间与她共寝。 沈筠曦咬牙,贼老天太不公,让她死也死不安生! 贼萧钧煜阴魂不散! 又想起萧钧煜,想起自己一腔明月照沟渠,沈筠曦心如刀割,一腔幽怨,恨不得遥指苍天问一问。 她咬唇,用尽全身力气,纤翘浓密的眉睫颤颤巍巍,沈筠曦竟当真瞥见朦朦胧胧一丝丝光亮。 眼皮似被压了千万斤,眼前一片黑暗,沈筠曦双手握紧,用尽气力,眉睫扑扑颤颤,一对晶莹明澈、眸含秋水的杏瞳微微睁开。 沈筠曦蹙眉极目去望,入目一张大大的俊颜,端的是鬓若刀裁、剑眉星目、丰神俊朗,菱唇紧抿,双目紧闭,与她交颈相卧。 是萧钧煜。 沈筠曦心头一颤,热气漫上眼角,泪珠立马掉了下来。 可他怎么有脸,有脸在娶了妻,着人溺了她的稚儿后,若无其事再抱着她! 沈筠曦心头剧痛,她抬手,对着萧钧煜安静的睡颜来一巴掌,又朝他肩头重重一推。 要起身,才发现柳腰为萧钧煜圈在怀中,身子动也动不了。 萧钧煜总喜欢与她交颈而眠,将她整个人抱在环中,她自幼身子弱,手脚凉,萧钧煜身为当朝太子,金尊玉贵,却浑不在意把她的双手团在心口,给她暖脚。 让她有种错觉,他心中有她。 萧钧煜闷哼一声,将她的柳腰掐得更紧,两人贴在一起。 萧钧煜全身经脉要爆的剧痛,脑袋晕晕沉沉,眼前模模糊糊,黑红一片,看不见一丝亮光,耳边带着隐隐的啜泣。 萧钧煜唇角紧抿,压了压眉睫,嗓音嘶哑深沉带着一分克制:“今日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铭记肺腑。” 他怎么有脸说这话! 他怎么这么不要脸! 沈筠曦耳朵嗡鸣,脑袋都要炸了,只觉心里翻江倒海,心里平生一种力气,让她直接一臂掀开了压在身上的人影: “谁稀罕你的恩情!” 萧钧煜踉跄一下跌在床楞,头晕目眩。 体内游走的热意尚未消尽,一点一点侵蚀萧钧煜的理智,额角沁出黄豆大小的汗珠,唇齿有咸腥溢上,他生生咽了一口鲜血,视线模糊。 这话如此熟悉,沈筠曦怔楞,抬眸自上而下去看。 萧钧煜姿容昳丽,平日里芝兰玉树、清雅矜贵,此时虽面容清冷,却难掩形容狼狈。 他瞳底猩红,双目微睁没有焦距,面颊挂着几抹血迹,再往下,衣衫凌乱,挂污染血。 这……沈筠曦侧眸打量,这不是她熟悉的东宫西侧殿寝殿,室内格局雅致简约,床榻外一扇屏风,隐约瞥见高高条几上一柱青烟袅袅。 香气清冽,余韵悠长,混合着西柚、檀香、松针、雪松和白松香。 这是隆福寺独有的西檀松舍香,沈筠曦眨了眨眼睛,心中砰砰砰直跳,悟到了什么。 沈筠曦眉睫轻颤,闭眼再睁开,贝齿咬在唇瓣痛得她眼眸发烫,鼻子发酸……她好像真得回到了一切的开始。 热泪盈眶,沈筠曦勾唇,低低轻笑一声。 笑着笑着,一颗又一颗圆润的泪珠从眼角坠落,泪珠顺着鼻翼尽数滑入口中,嘴里一片咸涩。 沈筠曦靠着床榻,想要站起来,腰一酸,直接跌在床榻。 沈筠曦心如刀割,一颗又一颗圆润的泪珠从眼尾滑落,透湿了鬓角,她贝齿紧紧咬住嘴唇,心中生出一股巨大的绝望和不甘: 为什么让她重来,却什么都不能改变! “姑娘!姑娘——”外面突然传来云巧和南晴焦急的声音。 云巧、南晴是她的贴身丫鬟。 雷光电闪间,沈筠曦想起了上一世此时兄长出海遭了难,沈筠曦心里一颤。 “姑娘你在吗?”外面云巧的声音越来越焦急,声音渐渐远去。 沈筠曦心急,抹了抹泪珠,抬步追去,一脚踩到了塌前的萧钧煜,腿一软。 沈筠曦扶着美人榻坐起,泪流如注,她抬手抹去泪珠,瘦削的肩膀止不住一泣一颤。 她紧抿樱唇,屏息提气用脚尖使劲踹了踹,萧钧煜没有知觉。 沈筠曦气不过,脚尖一脚踹在萧钧煜脸上。 看着地上昏死的萧钧煜,沈筠曦眼眸明明灭灭,心中爱怨交加,沈筠曦眼眸明明灭灭。 倏尔,她杏瞳发沉,咬牙蹲下,抬手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金簪,她目光注视着萧钧煜,提一口气扬起手。 “姑娘你在哪里?”外面传来南晴隐隐的啜泣声。 沈筠曦手一顿,她又看了一眼萧钧煜惨白的面容,心里一疼,犹豫半响,收回了金簪。 这里是隆福寺,这间厢房燃着袅袅檀香,证明有人住,萧钧煜贵为太子,这里随时有人来,她还有父兄,沈筠曦不敢冒险。 沈筠曦惦记兄长,倏尔,她杏瞳发沉,气得又踹了一脚萧钧煜,提着裙角咬牙跨过萧钧煜: 这世,她才不要再管他,任他自生自灭。 耳尖嗡鸣,脚步声凌乱,萧钧煜剧烈疼痛中,混沌浑噩的神识有半丝清明。 趁着清明,萧钧煜拧眉努力睁着眸子去看,只隐隐约约看到一双盈盈秋水泪汪汪,一身隐隐绰绰的藕粉色。 “姑娘……”萧钧煜蹙眉启唇,先前的剧毒发作又加之心口重伤,他一口气没提上来,眼前一黑,身子朝前倒去。 …… 初春时节,临近清明,夜色寒凉。 乌云遮月,一辆四面丝绸装裹、漆金嵌玉镶宝珠的马车孤零零行驶在下车的崎岖山路上。 云巧为沈筠曦奉上一个海棠刻纹捧炉,偷偷瞄着沈筠曦通红的双眼,咬了咬唇,犹豫半响:“姑娘,您没事……” 她顿了一下,话音一转,凑在沈筠曦膝前小声道:“大公子福大命大,定不会有事的。” 云巧话中的大公子是沈筠曦的兄长,沈筠晔,与沈筠曦龙凤双胎,较之沈筠曦早出生一刻钟,刚府里传信说沈筠晔此次出海回程遭重伤。 沈筠曦轻轻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万分焦急,止不住啜泣: 前世,兄长沈筠晔疼宠她,她被曝未婚先育,成了京都城的笑话,兄长为她的婚事操前劳后,没有好好养伤,最后好一个翩翩公子瘸了腿。 沈筠曦已太久没见过兄长沈筠晔和父亲,她眼眸发热,鼻子酸涩,她撩开窗幔朝外看去:“有财,再快点。” “是。”驾车的小厮爽朗得应道,马鞭高高扬起,车轮辘辘。 突然,马车一阵颠簸,骏马高声嘶鸣,马车内沈筠曦一个不稳跌坐半寸,秀眉紧拧,她咬唇仍止不住痛呼出声。 “姑娘,怎么了?”云巧和南晴忙去扶沈筠曦。 沈筠曦轻轻摇头,咬住内腮忍住眼眸中蒸腾的热气,扶着南晴的手腕慢慢轻挪臀部。 云巧看着沈筠曦艰难的动作,睫毛闪了闪,眼疾手快给沈筠曦屁股下面又垫了一层棉花团垫。 沈筠曦看了眼云巧,看她恍若了然的目光,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泪珠顺着眼帘滚落。 她咬着牙别过脸颊,不断得擦拭泪珠,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云巧你下去看看。” 云巧乖顺点头,下车前瞥了一眼沈筠曦稍有凌乱的衣襟,她嘱托道:“夜里天凉,南晴你给姑娘披上大氅。” 沈筠曦用大氅将自己紧紧包裹,抱膝拽着大氅的边,忽听外面云巧道:“姑娘,车轴断了。” 沈筠曦秀眉紧拧,让南晴扶着下了马车,半蹲在地上研究一截两半的车轴。 “姑娘,你快上车,要下雨了。”云巧推着沈筠曦上车,正说着,一道闪电照亮夜空,紧接着淅沥沥春雨骤来。 “姑娘你快上车,别淋着。”南晴一手去扶沈筠曦,一手掌撑在沈筠曦发顶为她挡雨,小声嘟囔道: “这半山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老天爷下雨太不挑时候了。” 沈筠曦仰头,冰凉的雨滴砸在面颊上,她抬眸看了看黑黝黝无星无月的夜空,看了眼断裂的车轴,又朝前后望了望。 前后都是漆黑蜿蜒的山道,山道两侧树木枝丫在黑暗中张牙舞爪,似是吞人的怪兽。 沈筠曦眸光由迷茫困惑转为伤心,她泪流满面,仰天哑声质问:“老天爷为什么!” 为什么前世那般对她? 为什么她重来一世还是避不开萧钧煜? 为什么偏偏这时候下雨?明明前世她驾车幸运在雨前下了山。 “姑娘,这可怎么办,现在回隆福寺也太远了。” 南晴只以为沈筠曦在抱怨,她跟着小声叨叨,又看了眼山道,撅着嘴巴道: “这下山的路还有一半,天这么黑,夜路湿滑,我们怎么走。” 云巧推了推南晴,冲她摇了摇头,而后用窗幔为沈筠曦遮住头顶的细雨,轻声安慰道:“姑娘,你先坐马车里,且等我们想想法子。” 正说着,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云巧眼睛一亮,还未开口唤沈筠曦,便听一个轻缓柔和的声音轻缓扬声唤:“沈姑娘?” 沈筠曦听言抬眸,见来人,她裹在大氅里的双手悄悄攥紧,杏瞳微闪,努力在唇角翘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二皇子。” 见果真是沈筠曦,二皇子萧和泽眸光一亮,他清隽如玉的面颊一时间熠熠生辉。 他翻身跃下马车,疾行两步,撑一柄油纸伞,伞面微微倾斜,尽数撑在沈筠曦头顶。 简单寒暄两句,知晓沈筠曦家中急事要下山,二皇子萧和泽温声建议:“天黑山道崎岖,沈姑娘乘我的马车,我护送你们下车。” “会不会太麻烦,会不会妨碍二皇子上山公务?”沈筠曦捏着自己的手指,犹豫了一瞬,看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轻声问道。 二皇子萧和泽是太子萧钧煜的弟弟,沈筠曦怕二皇子是来寻找萧钧煜。 二皇子眸光飞快得闪了闪,看了眼沈筠曦通红的眼尾,心中一疼,挠头绽唇笑道: “无碍,我就是想上山祈福,改日再去亦可。” 听他说此,沈筠曦点了点头,上了他的马车。 车轮碌碌,沈筠曦垂眸揪着身上厚厚的大氅,咬唇,眉睫压了压,没有开口。 这世,她不会再管萧钧煜,若没人救萧钧煜,他血流不止……与她何干。《 》 2、醒来 沈筠曦神色恹恹,拢着大氅靠在车厢上。 萧和泽悄悄观察了沈筠曦良久,见她不说话,眉睫低垂,他忍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问道:“沈姑娘,你不舒服?” 沈筠曦身上黏腻,车厢轻微的晃动,便一颤一颤扯动幽处伤口,身子剧烈得痛,她脑海里前世今生走马观花。 心头起起伏伏,心绪百结,肝肠寸断难以言表。 听见声音,沈筠曦抬眸睇了一眼萧和泽,垂眸敛住眉睫,轻轻摇了摇头声色柔缓: “我有些担心兄长,让二皇子见笑了。” 她抬眸一瞬便见眼瞳润漉漉,漫着一层水雾,眼尾漾着红晕,纤长卷翘的眉睫上犹挂着晶莹的泪珠。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瓷白细腻的小脸在隐隐烛光下愈发精致,扑颤的睫羽如同振振欲飞的蝴蝶,一下一下,拍在萧和泽的心房。 萧和泽只觉心头怦怦直跳,不敢直视沈筠曦靡颜腻理的小脸,他喉结轻轻滚动,手掌虚虚握住,指腹轻捻,不敢高声语: “沈姑娘别担心,等我送你回去就去太医院寻院首,李院首家学渊源,有起死回生之术,让他去给你兄长治伤。” 沈筠曦想拒绝,可想着兄长本风度翩翩、玉树临风却因她半瘫、瘸了腿,沈筠曦上一世愧疚了一世。 此时,她眸光登时粲然,眉睫闪了闪带着期翼:“这么晚,李院首可以来沈府吗?” 太医院服务皇上与皇亲国戚,太医院院首常居紫禁皇城,沈府是盛朝首富,可若没有皇上恩典,无法遣来太医院院首。 上一世,后来,她去央太子殿下萧钧煜,萧钧煜遣了李院首多次来沈府,可终究晚了时辰。 “自是可以,沈姑娘莫担忧,有李院首在,沈姑娘兄长定无大碍。”萧和泽温声安慰。 沈筠曦一潭死水的心终于起了些波澜,颦蹙在一起的眉宇带了零星的朝气:若是此生,兄长的腿能不瘸,倒是不枉她重生一回。 沈筠曦朝萧和泽道谢:“有劳二皇子。” 见她没有拒绝,萧和泽有些欢欣鼓舞,清隽的眉眼一时间舒展开:往日里沈筠曦多是对太子萧钧煜温柔浅语,对他总是疏离淡漠。 萧和泽悄悄唇角翘起,温声道:“沈姑娘别客气。” 见沈筠曦神思不属,萧和泽思忖一瞬,退出了马车,与侍卫一同并坐在车前。 整个马车只余下沈筠曦及其丫鬟,沈筠曦一直紧绷着的心弦终于松下来,慢慢舒一口气。 沈筠曦抬眸,瞥了一眼萧和泽挺拔如松的脊背,听着他温声与外面的侍卫叮嘱,沈筠曦有一瞬恍惚。 她又想到了萧钧煜。 萧钧煜天之骄子,周岁便被册立为太子,金尊玉贵,凛若天山雪、姣若云间月,可也曾这般待她温柔,对她温柔细语。 她若不开心了,同萧钧煜闹别扭耍性子,萧钧煜总是默不作声顺着她,坐在她身旁陪她。 她若红着眼睛说不想看见他,他也便依言背对着她,脊背挺直如松。 萧钧煜对谁都清清落落,却她温柔小意,她以为她于他是特别的,他心中有她。 谁知,之后的那人才是他心尖宠:萧钧煜事事依着那人,力排众议,在她孕中,也要娶那人为侧妃。 沈筠曦鼻子一酸,冷得打颤,她用厚厚的大氅从头到脚包裹自己,仰头屏住眸中的温热。 那时,她傻,她一心恋慕太子萧钧煜,被曝未婚先育,不顾父亲和兄长的劝阻,偷偷跑去找太子萧钧煜。 萧钧煜忘恩负义,她救了他,他不给她名分,她竟鬼迷心窍,傻傻得自愿嫁给萧钧煜做妾。 不知是不是春雨太寒,还是前世太凄冷,冻得沈筠曦牙冠打颤。 沈筠曦抱住自己膝头,裹着厚厚的白狐大氅,阖目靠住车厢,无声落泪:自己真傻。 幸好,重来一世,现在她不会再傻了。 …… 东四大街,一座恢弘敞亮黑漆大门,黑漆光泽隐隐,细细端看彩绘瑞兽,上挂“沈府”牌匾。 沈筠曦站在门前朝萧和泽微微福礼,将云巧手中的油纸伞接过,递与萧和泽。 萧和泽接过油纸伞,却抬手继续撑在沈筠曦头顶,见沈筠曦望他,他歪头指了指紧闭的黑漆大门,勾唇笑道:“我等沈姑娘进去再走。” 正说着,大门打开,从里面探出一个年长的老伯,见了沈筠曦利落将门打开,慈祥和煦高声道:“姑娘你回来了!哎哟,怎么淋湿了。” 说罢,他扭身对身边的小厮招呼道:“小七,你去赶紧通知姑娘院里的丫鬟备水。” 沈筠曦朝老伯微微颔首,又与回身与萧和泽道别。 萧和泽站在门外,目送沈筠曦的倩影消失,厚厚的黑漆大门缓缓关上。 他眸中的柔和清润褪去,俊颜转冷,转身上了马车,淡道:“去太医院。 侍卫应“是”。 细雨沥沥淅淅,夜色浓厚,萧和泽撩开窗幔,看着远方,俊眉轻蹙,目光沉沉如墨,不知在想什么。 …… 沈筠曦提着裙摆,撩开珠帘,急急入了青竹苑的寝室,看着靠在塌上的清隽儒雅的翩翩佳公子,眼泪刷着一下就落了下来: “哥哥!” 沈筠晔坐在床头正喝着药,听见沈筠曦的娇声,他放下手中的药碗转身去看。 清润的眸光落在沈筠曦通红的眼尾,沈筠晔面上的浅浅笑意敛去,微微蹙眉,声音温和带着疼惜:“我没事,曦曦莫哭。” “不过小伤,血流得有些多,下人们大惊小怪,惊了你。” 他面色柔缓,语气轻轻缓缓,云淡风轻,似是真是微不足道的小伤。 沈筠曦经了上世,却知他的腿伤得极重,若不好好修养便会落下残疾,根本不是他说得这般云淡风轻。 见沈筠曦不信,沈筠晔想抬腿证明给沈筠曦看,却眉头一蹙,额角沁出一层细汗,面色发白,一下子倒在锦被上。 沈筠曦忙上前扶住沈筠晔,眼泪登时又落了下来,瞪着圆溜溜水眸嗔道:“哥哥不许逞能。” 看了一眼厚厚纱布上浸出的殷红血迹,沈筠曦泪珠顺着面颊簌簌滚落,一颗一颗,密如珠帘。 沈筠曦知晓兄长自幼疼宠他,却不想上世沈筠晔为她数次与当朝太子萧钧煜起冲突,被圣上责罚,双腿也因她没有好好修养,落下残疾。 她最后一次见沈筠晔,他形容沧桑一改往日的玉树临风,眉宇间都是愁绪,见了她却仍含笑温声道: “曦曦,太子若待你不好,哥哥接你回家。” 思及此,沈筠曦心中大痛,啜泣正色道:“哥哥要好好养伤。” 她吸了吸鼻子,强忍着心中的痛,安慰沈筠晔:“哥哥,刚二皇子道会请李院首来家中,有了李院首,你的腿必不会有事。” 沈筠晔的眸光突然一亮,浓黑的瞳仁微颤,咧唇应了声好:“好!” 沈筠晔在沈筠曦面上表现的若无其事,是怕沈筠曦担忧,沈府是天下首富,在他回程的路上和今日,早已寻了天下名医医腿。 他的腿,错了骨头,伤及筋骨要害,众位名医看了,只是遗憾得摇了摇头,他恐难痊愈。 沈筠晔抬手大掌团了团沈筠曦软软的发顶,未语先笑:“听曦曦的。” “我好好养伤,日后曦曦出嫁,哥哥还要背你上轿。” 沈筠晔声音柔若三月春水,带着一如既往的宠溺,眉梢微微挑起,唇角挂着清清浅浅的笑意,意气风发。 “嗯!”沈筠曦重重点头,睇了一眼俊朗如玉的兄长,再也忍不住,趴在塌前失声痛哭。 上一世,沈筠晔腿瘸了,而她没有名分做东宫做妾,没有十里红妆,哪里用着沈筠晔背她出嫁。 沈筠晔攸得眉心一蹙,手掌怔在沈筠曦的发顶,眸光打量沈筠曦的衣裙,紧张道:“曦曦摔倒了?” 沈筠曦心头一颤,忙立直身子手足无措整理自己的前襟,她吞了一口口水,小声解释道:“下雨了,路面湿滑。” 沈筠晔英眉蹙紧,瞪了一眼沈筠曦。 沈筠曦心一颤,以为他猜到了什么,心下惴惴,却听他道:“我这边无碍,曦曦快去沐浴,春雨寒凉,切莫寒气入体。” 说着,他便吩咐云巧、南晴扶她回院,沈筠曦看了一眼面容严肃的兄长,点了点,朝他道别。 走在院子里,沈筠曦忍不住回眸。 烛光暖橙,支摘窗上映着沈筠晔绰约挺立的身影,沈筠曦眼眸又是一热。 她咬唇,仰头深呼吸一口气,眨了眨眼睛,唇角慢慢勾出一抹浅浅的弧度: 这一世,她绝不再招惹太子萧钧煜,她只愿家人安康喜乐。 …… 隆福寺,厢房。 一貌美女子托腮注视着床上的萧钧煜,看着他鬓若刀裁的俊颜,悄悄红了脸。 见萧钧煜蹙眉呓语,她忙起身倾耳贴在萧钧煜唇畔,半响没听到什么声音,她为萧钧煜掖了掖被角,又托腮笑盈盈看着他的睡颜。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丫鬟忙走过来道:“姑娘,夜深了,您且去安寝,奴婢来守夜。” “不用,我来守着就好。”女子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哈欠,却摆手,将丫鬟支出了厢房。 她垂首盯着萧钧煜的面颊,咬着唇瓣思忖良久,眉睫扑闪,眸光几番流转。 她瞥了一眼萧钧煜不太安稳的睡颜,眸光闪烁,倏后,手里拽住一抹被角,将被角悄悄贴在自己的面颊,托腮闭上了双眼。 晨光熹微,当第一缕晨光透过支摘窗落在床榻上,萧钧煜猛得睁开双目。 他身子不动,鼻尖轻蹙,嗅到了隆福寺特有的西檀松舍香,还夹杂着若有似无的女子幽香。 萧钧煜侧眸一看,便看到了在床畔守夜睡着的姑娘,她身着一身香榧色的齐胸襦裙,披着一件藕粉色的广袖外衫。 看到藕粉色,萧钧煜眸色一顿。 雷光电闪中,脑海闪过昨日浑浑噩噩之际极目望,他瞥见一对泪汪汪的秋水明瞳,后是一袭朦朦胧胧的藕粉色背影。 他目光落在女子侧颜,肌肤白皙,眉目清浅。 萧钧煜疏冷的眉宇微微舒缓,凤眸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光,这是他的救命恩人。 昨日他忽逢绝路,被人追杀至此,身中奇毒,本以为会命丧此地,心中绝望之际被一个姑娘拉入了厢房,帮他避过了追杀,小心翼翼为他处理伤口,又舍了清白之身救了他。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烫人,女子眉睫扑扑颤颤慢慢睁开,睡眼婆娑看到一双清冷的凤眸,她忙站起来:“太,太子,您醒了?” “你识得孤?”萧钧煜纤长的凤眸微微眯起,目光不动声色打量女子。 孙霞薇小脸微红,睇了一眼萧钧煜垂眸盯着自己的绣鞋上坠着的流苏,声音柔柔弱弱: “家父是礼部侍郎孙常戎,小女曾有幸随家父在上元节目睹太子尊容。” 那是三年前,万邦来贺,圣皇龙心大悦,上元节在太和殿设宴万邦使臣、群臣家眷。藩国使者故意挑衅,满国朝臣不敌,最后是太子萧钧煜出列。 萧钧煜长身玉立,一袭祥云锦袍犹如天神下凡,引经据典把藩国使者斥道心服口服、面红耳赤。 她身份低、坐在后面,只堪堪瞄见太子殿下丰神俊朗的面庞。 萧钧煜看她含羞带怯的模样心中微微有些异样,他眯眼极力去思,却无法捕捉昨晚身下承欢女子一丝一毫的相貌。 瞥了一眼她水灵灵的杏瞳和身上藕粉色的长衫,萧钧煜启唇:“昨日你救了孤?” 孙霞薇小脸愈发滚烫,酡红从面颊晕到秀颈,她不敢直视萧钧煜,点了点头。 她不似寻常的害羞打消了一些萧钧煜心中的揣测,是他昨日行为不君在前,萧钧煜敛眸,凤眸深处化不开的浓浓愧疚。 “昨日多谢孙姑娘舍身相救。”萧钧煜起身行礼,却不料,心口痛,他一个不慎险些摔倒。 孙霞薇忙扶住他的身子。 热烫的体温透过轻薄的春衫传来,烫得孙霞薇双瞳含水,只觉热气扑面,熏得她脸颊滚烫,手腕绵软使不上劲。 萧钧煜蹙眉看着心口位置,那里刺痛,他抬眸看了一眼孙霞薇。 昨日他心口中毒箭,意识不清,头晕目眩无法辨物,他却知晓是昨日的姑娘帮他用唇帮他吸去了伤口的毒液。 孙霞薇被他看得手足无措,拙手拙脚解释:“太子,抱歉,我昨日一时情急……您,您胸前的伤口,我…” 孙霞薇咬着唇,美目睇了一眼萧钧煜的心口位置,脸上爆红,欲言又止。 她想说,她昨夜擅自退了他的衣衫,亲自为萧钧煜清理了胸前伤口,男女授受不亲。 萧钧煜看了她一眼,将她脸颊的一抹红晕看的通透,他心中愧疚、自责。 十七年来,他谨身自律,规绳矩墨,克已奉公,今日却因一己之私污了女子清白。 萧钧煜双手交叠至额头,郑重其事,躬身行了一个大礼,一字一顿道: “孙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孤铭记肺腑;污了姑娘清白,孤来日定上门提亲,必不负姑娘。” 孙霞薇猛得抬眸看萧钧煜,见他面色郑重,又忙低下头,睫毛忽闪忽闪,敛住晶亮晶亮的眸子,不敢直视萧钧煜。 她低垂着眼帘,面颊、耳尖、秀颈绯红绯红,贝齿咬住朱唇难呀唇角微微的翘起。 孙霞薇微不可查点了点头,轻轻应了声:“好。”《 》 3、相逢 天色将明,霞光万丈。 昨日一夜春雨,今早碧空如洗,天朗气清,枝头的鸟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沈府,沈筠曦所在的玉兰苑。 几束霞光透过窗棱洒在湘妃色的软烟罗床幔,暖红的光映在沈筠曦肤如凝脂的面颊。 许是贪恋雪肤美貌,日光上移,斑驳的光点在沈筠曦的眼睑腾跃。 沈筠曦眉睫轻颤,纤纤细柳的峨眉似蹙非蹙,被光点扰得不堪其忧,眉睫颤颤巍巍,眼帘慢慢撩开。 一对盈盈秋水睁开,姣好的杏瞳水润澄澈,带着睡意未消的慵慵懒懒,却刹那,杏瞳瞪得溜圆,眸光带着机警,左右打量。 沈筠曦端详床幔,熟悉的翠蔓金芙蓉、海棠醉春风的湘妃色软烟罗床幔是她在沈府闺房的床幔。 她眨了眨眼睛,瞳底刹时绽开细细碎碎的星光和劫后余生的欣喜,猛得撩开床幔,唤道:“云巧。” “姑娘。”云巧撩开珠帘进来,见了沈筠曦,唇角绽开浅浅的笑意:“姑娘醒了。” 说着,她便从架子上拿下今早备好浅绯色的襦裙,熟练得服侍沈筠曦。 “姑娘可有头疼?昨夜您淋了雨,泡汤浴又睡着了,奴婢给您新换了热浴汤,却见您又歪在美人榻上睡着了,我和南晴给您灌姜汤您都未醒,还是我们架着您入榻。” 沈筠曦听着云巧轻轻缓缓的絮叨倍感亲切,眼眸发烫,她闭眼抿着唇笑:“昨夜太累了。” 前世,她被灌落子汤,被压着推入寒池,冰水灌过口鼻,血色漫开,隔着水雾看着东宫遍布红绸喜字,她心灰意冷,已不抱生得希望。 未曾想再次回来,又遇到了萧钧煜,但幸好兄长的腿能有期翼好转,沈筠曦大悲大喜,心力交瘁,昨夜一沾美人榻便没了知觉。 想到前世她被推寒池的原因,沈筠曦心如刀割,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腹部,腹部平坦……她的孩子没了。 她指尖颤抖,掌心紧紧抱住自己的腹部,心如刀绞,曾经那腹中贴着她掌心乖巧回应的生命没了,沈筠曦痛得浑身打颤 胸腔如同压着巨石,她痛得一时喘不过气,伸长的秀颈微微颤动,青色纤细的血管隐现,如同悲鸣的孤鸟。 “姑娘,姑娘您怎么了?”云巧吓了一跳,忙抱住沈筠曦,急急唤她。 云巧的声音让沈筠曦有了半分清明,猛得怔住……她回来了,现在她没有怀孕,她和太子萧钧煜的孽缘一切还未开始。 沈筠曦又哭又笑,眼睛通红,抓住云巧的袖子急声道:“云巧你快去给我寻碗避子汤!” 沈筠曦话音一落,房间里寂静,落针可闻。 沈筠曦怔楞愣不敢看云巧,垂眼盯着地面,面颊火烧得烫:“云巧,你昨日猜到了?” 云巧愣了一瞬,轻轻点头。 昨也寻到姑娘时,她裙裳凌乱,发钗歪歪扭扭,青丝慵散,娇靥酡红。 云巧双手扶住沈筠曦的肩膀,压低声音,声色柔缓,细声安慰道:“奴婢这就去寻避子汤。” 云巧大沈筠曦五岁,自幼服侍沈筠曦,性子稳重,为人心细,见沈筠曦周身弥漫着悲伤颓废的情绪,她不追问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将沈筠曦抱在怀中,轻轻抚着沈筠曦的脊背,柔声安抚: “姑娘,都过去了。” 沈筠曦伏在云巧肩头小声啜泣,倏尔,她抬起眼眸,眸色坚定推了推云巧,催促道: “昨夜太累不小心睡着了,今日不能误了时辰,希望来得及,云巧,你快去寻避子汤。” 云巧点头,将外头的南晴唤了进来,自己小碎步离开了。 沈筠曦看着云巧离去的方向,放声大哭,悲难自抑,她抱着自己肚子一遍又一遍小声道: “对不起,孩子,对不起,我不要你未出生就背负骂名,我不要和萧钧煜再扯上干系,对不起……” “姑娘这是怎么了?”南晴端着净水盆进屋,见了沈筠曦哭泣,忙放了瓷盆问。 沈筠曦吸吸鼻子,强作无事:“没事,有些担心哥哥。” “姑娘别担心,二皇子遣了太医院的院首半夜过来,听说忙了一整夜,给大公子动了刀子,绑了板子,开了药,听说大公子的伤势稳定了。” 南晴侍奉沈筠曦洗漱,小声回禀道。 沈筠曦沉甸甸的心情终于好了几分,泪眸破涕为笑,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 终于,和上一世有了几分不同。 哥哥的腿有可能痊愈,一切都在向好处发展,真好。 南晴侍奉沈筠曦穿戴毕,为她描眉梳发,小声问着沈筠曦的喜好。 沈筠曦心不在焉从梳妆奁中随手拿出一根缠枝翠蔓玉兰初绽的嵌粉紫珍珠的金钗,递与南晴,拧眉嗔道:“这都去了近半个时辰,云巧怎么还不回来。” “云巧刚和我说她有事出府一趟,需些时间。”南晴想着云巧的交代,小声应道。 沈筠曦点了点头,心焦不已,掌心贴在小腹,半响,小声叹了一声。 沈府内院干净,沈筠曦父母亲鹣鲽情深,沈母去世后,沈父一直没有续弦纳妾,沈筠曦兄长暂无妻妾,沈府里没有备避子汤那些玩意儿,云巧估计要出府去寻。 南晴将金钗为沈筠曦插在发髻,又从梳妆奁中挑了一对相应的紫粉珍珠耳坠。 南晴一边为沈筠曦戴耳坠,一边道:“对了姑娘,昨日您浴后奴婢收拾衣衫,发现了一枚玉佩。” 说着,她顺手从奁中拨出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的腰佩,方形,双面浮雕,一面是栩栩如生的螭龙云雷纹,一面龙飞凤舞刻着看不懂的字。 沈筠曦抬手拿在手里,浑不在意瞥了一眼,突然怔住,蹙眉思忖良久。 隔了前世今生两世,沈筠曦零星有点印象,这玉佩她舍身救萧钧煜时,萧钧煜塞给她的。 不过,上一世,这玉佩,她不知何时弄丢了,从隆福寺下山便没见着。 “捡的,扔了吧。”沈筠曦将她随手掷在地上。 她无意再和萧钧煜纠葛。 南晴正要说什么,云巧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姑娘,汤来了。” 沈筠曦耐不住心绪转头去看,果真见云巧端了一个食盘,食盘的小碗热气袅袅,空气中弥漫起浓郁微苦的药香。 “呀!姑娘,扎着您耳垂了。”南晴低叫一声。 原是沈筠曦转身时,南晴手一滑,金钩扯着沈筠曦的耳洞,耳洞隐隐有些出血。 沈筠曦却恍若未觉,她小心翼翼咽了口口水,眼眶又盈满了热泪,她去瞟云巧,云巧朝她点了点头。 沈筠曦每一步如走在刀尖上,心如刀绞,她手有些颤,端起白瓷小碗,指尖因为用力隐隐泛白,手背青筋暴起。 “对不起,孩子,对不起,这一世,我不想让你一出生就被污为孽种,我想要家人安康……对不起!” 沈筠曦目光沉沉看了一眼碗中黑漆漆的药,无声道歉,仰口,一饮而尽。 “啪嗒!”泪珠砸在手背上,沈筠曦抿唇,无声哭泣。 她低垂着眼帘,凝视食盘上的药壶,沾着泪珠的眉睫轻颤。 她丹唇紧抿,咽了口唾沫,手指颤了一下,躬身,执壶又为自己斟了一碗药。 黑漆漆的药,涩口,又辛又苦,雾气扑在面上,便呛得她咳嗽。 继而,沈筠曦重重咳嗽起来,咳得眼里犯了泪花,咳得泪流满面。 她要断得一干二净,这一世不要再和太子萧钧煜纠葛,也不要坏人人口中说得孽种,沈筠曦手背青筋暴起。 “对不起,孩子,对不起。” 眼眸湿热,鼻子发酸,沈筠曦忙仰口,眼睛眨也不眨,再次仰口一饮而尽。 又斟了一碗,沈筠曦再次一饮而尽。 南晴被云巧差了去拿烈酒,甫一靠近便嗅到了苦涩的味道,她蹙鼻:“云巧你给姑娘喝得什么,这么苦,姑娘都哭了。” “加了料的姜汤,昨日淋雨,免得姑娘受寒。”云巧面不改色,眼疾手快给沈筠曦递了一块香梨酥:“姑娘吃口甜的。” 沈筠曦这才觉得口中苦涩不堪,她自幼怕苦喜甜,忙将香梨酥填入口中,小口小口细嚼慢咽:“这是稻香楼的糕点?甜而不腻。” “是的,大公子一早让人买了送来的。” 云巧应道,她拿了一块棉布,沾了些烈酒,正擦拭沈筠曦的耳垂。 沈筠曦面无表情,素手又捏了一块香梨酥,小口小口嚼着一口香梨酥。 “姑娘你不疼?” 南晴咦了一声,歪着头在沈筠曦出血的耳垂看了一眼,又去瞥沈筠曦清清浅浅的面容。 沈筠曦怕疼,怕苦。 她自幼身子不好,被沈家千娇百宠,养得性子明媚又娇气,若是喝药需下人们备好了糕点好声劝好久,若是一不小心受了伤,定是痛得泪眼汪汪。 “痛。” 沈筠曦动作一滞,通红着的杏瞳倏而弯起浅浅的月牙,歪头勾唇:“其实也还好。” 上世,她经常哭得梨花带雨,因家人、因自己、因萧钧煜、因那出世的孩子,心痛得如同被利刃狠狠刺穿,如同心脏架在烈火炽烤。 痛心的事儿多了,这些小伤显得微末。 …… 紫禁皇城,东宫太子府。 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将落未落,萧钧煜靠在东宫寝殿的延年益寿五彩锦鸡鸡鸣枕上,面无表情翻着折子。 一小太监提着一锦盒小碎步进殿,小声道:“殿下,沈府听闻殿下身子不适,送来了一些补品和南洋珍品。” “沈府?”萧钧煜目光从折子上淡淡转开。 小太监福明咧开嘴,细声应道:“应是沈家姑娘沈筠曦送来的,沈姑娘倾慕殿下,平日里最是忧心殿下。” 萧钧煜眼前闪过一张灼若芙蕖的小脸,拧眉,眸光深邃:“沈府怎会知道孤伤了?” “听闻沈姑娘兄长伤了,太医院院首今日从沈府来,沈府许是得了消息。”小太监福明亦不知,小声推测道。 福明推测的八九不离十,只不过东西不是沈筠曦送的,这礼是沈筠晔叫人备的。 “收到库房。”萧钧煜目光又淡淡转到手里的折子上。 唇角微不可察翘起一抹弧度。 …… 一晃,过了三日。 这日,风和日丽,沈筠曦刚从淑妃娘娘的宫里出来,没走两步,抬眸看到一只漂亮的蓝色蝴蝶从远处飞来,翩翩然然绕着她飞了一圈。 沈筠曦眼睑半抬,又敛上眸光。 蝴蝶盘旋一阵,在沈筠曦湘妃色的鲛纱广袖上轻点数次,悠悠落在沈筠曦白嫩的指尖。 沈筠曦指尖一动,蝴蝶飞走了,她看着远去的蝴蝶慢慢眨了眨眼睛。 “姑娘,以前不是很喜欢蝴蝶?”云巧见沈筠曦神色平平,小声道。 沈筠曦点了点头,却没有言语,秀颈高扬,目视着蝴蝶渐渐远去:心头郁郁,看到了喜欢的东西,也难提起兴头。 殊不知,不远处一行人正驻足凝视。 小太监福明瞥了眼太子萧钧煜清清淡淡的眉眼,思忖一瞬,小声道:“太子殿下,是沈姑娘。” 他顿了顿,舔了舔唇,小心翼翼询问:“殿下要不要换条道?” 盛朝首富沈家嫡女沈筠曦国色天香,纤秾合度,美得张扬,性子也张扬明媚,歆慕太子殿下萧钧煜东宫人尽皆知。 沈筠曦其母与淑妃娘娘有旧,淑妃娘娘总是隔三差五将沈筠曦召进宫,沈筠曦每次来宫里总与太子殿下偶遇,寻些由头与太子殿下搭话。 萧钧煜眸光敛住眸中的诧异,这般沉静温文的沈筠曦同平日相去甚远。 他淡淡收回目光,启唇淡声:“不必。” 小太监福明点了点头,心中闪过果不其然的想法:这是去谨身殿的必经之路,太子殿下规绳矩墨,性子清冷,不会特意为沈家姑娘改变路径。 自然,也可能是……福明摇了摇头,不敢妄图揣测上意。 萧钧煜大步流星走在前面,福明忙收敛心思,两三步小跑追上萧钧煜。 沈筠曦转身,便看到去向的甬道走来一行人,打头的那人一身绛紫色金丝绣锦鸾鸟朝凤圆领袍,面如冠玉,长身玉立,行走如风,正是萧钧煜。 沈筠曦指尖一颤,面上清清浅浅的笑容瞬间敛得一干二净。 不见萧钧煜还好,见了他,那藏在心里的怨愤和委屈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沈筠曦广袖内死死掐着自己的指腹,压抑鼻腔的酸涩,一下又一下数着心跳,死死定住自己的脚步,她怕自己会忍不住上前质问萧钧煜。 她对他掏心掏肺,爱他赤诚,难道他不曾有一丝一毫动摇,难不成那些温柔缱绻都是骗人的。 一步,又一步,萧钧煜渐渐近了。 沈筠曦深吸一口气,一遍又一遍安慰自己这是宫里,已经过了一世,切不可鲁莽行事,切不能为父兄招祸。 这般想着,沈筠曦朝后退了两步,福身行礼。 萧钧煜身材挺拔,步子稳健,一步一尺,他总是清冷矜贵,人前维持着君子之风。 路过沈筠曦,她依旧垂头行礼,萧钧煜心头漫上一丝奇怪,脚步微不可查慢了半拍。《 》 4、第 4 章 沈筠曦低垂着脑袋,贝齿紧紧咬在丹唇,手指掐在手心,用尽气力稳住身形。 萧钧煜余光瞥见湘妃色的窈窕身影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软软的雪腮似乎微微鼓着。 他脚步落在地上,湘妃色的身影轻轻一颤,却始终没有抬起头 萧钧煜心中的违和感又升了起来,微微蹙眉。 若是以往,沈筠曦必定笑靥如花迎上来,他已做好准备,被她拦住,每逢走此路,便会多备一刻钟的富裕。 这个想法跃然脑海时,萧钧煜眸子猛得一沉,眉心紧蹙在一起: 他身为一朝太子,当规绳矩墨,克己复礼,为国鞠躬尽瘁,怎能浪费心神在儿女私情! 萧钧煜脚步如常,迈了过去。 一步一步,余光里看不到了湘妃色的裙角。 “太子殿下,今日沈姑娘特意守在这里,好不容易遇见您,竟然不来与您搭话,真是稀奇。”小太监福明亦步亦趋跟着萧钧煜,小声叨叨。 萧钧煜眉心微蹙,不置可否。 沈筠曦等萧钧煜脚步声没了,才抬起眼眸,看了一眼萧钧煜的身影,死死咬唇,目光汹汹。 一个小太监福明回眸,沈筠曦心头一跳,忙敛住了眼眸里的恨意,猝然回身。 “太子殿下,奴才还想着沈姑娘今日改了性,却不料刚回头刚看见沈姑娘目不转睛正望着您的背影。”小太监福明笑盈盈朝萧钧煜禀报。 萧钧煜步子不停,狭长的凤眸眯起,菱唇极快得划过微不可查的弧度,淡淡道:“欲擒故纵而已。” 小太监小碎步避开萧钧煜的影子,闻言点了点头,想着刚才的沈筠曦的目光,擅自琢磨道:“奴才刚看沈姑娘有些生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前几日的事情。” 萧钧煜的步子一顿,又不紧不慢迈开,似是不经意问道:“前几日何事?” “就是那日殿下重伤,左右寻不到太医院院首,后听说在沈府,总管太监将人叫回,听说连着沈府一同训斥了一番。”小太监想着那日萧钧煜身上的伤还心有余悸,拍着胸脯斥道: “太医院院首不在宫里好好当值,也是该骂,不过沈姑娘也料不得那时殿下受伤,事后,沈姑娘还给殿下送了礼。” 萧钧煜英挺的剑眉极快得蹙了一眼,幽邃的凤眸让人猜不透情绪,小太监福明等了好久,没听见他再出声。 …… 高高的红墙下,沈筠曦胸膛起起伏伏,她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得呼吸。 云巧搀扶着她,见她双眸通红、杏瞳里漫着一层水雾,心里心疼,以为她与萧钧煜置气。 云巧扶着沈筠曦小声道:“姑娘若是想同太子殿下搭话,改日我们寻个由头再进宫。” “谁稀罕!”沈筠曦怒眉扬声道。 说罢,她看着巍峨高耸的红墙,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对云巧道:“以后莫要与我提他,他与她再无干系。” 云巧见她神色决绝,想多问两句,可见沈筠曦眸光含泪,轻轻点了点头,扶着她,不敢多说:“姑娘,我们先回府。” 以往沈筠曦总是寻着由头巧遇太子萧钧煜,淑妃娘娘的宫殿距离皇上的谨身殿近,沈筠曦一般算着时间,总能恰好碰到萧钧煜。 因此,沈筠曦以前以经常往来宫中熟悉路便婉拒了淑妃宫里太监引路,淑妃应允。 此时,身边仅有云巧一人,沈筠曦感到云巧紧紧握住她的手。 沈筠曦点了点头,仰头看了一眼碧空如洗的天空,深呼一口气,回握住了云巧的手。 她总要往前看,往好处看,她该好好规划以后怎么走,沈筠曦抿唇,唇角慢慢扯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抬步往前走。 刚走两步,便听着身后遥遥传来呼唤:“沈姑娘请留步!” 沈筠曦起先未察觉,后来身后的呼唤急了几分“沈姑娘”。 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叫声清晰了几分,沈筠曦她方转头回眸,便见二皇子萧和泽带着一个小太监远远跑来。 见沈筠曦驻足,萧和泽快跑几步,停在沈筠曦面前,抬眸看了一眼沈筠曦,拄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沈姑娘。” “二皇子殿下莫急。”沈筠曦见他额角沁出一层细汗,纤翘浓密的眉睫轻闪,柔声安慰。 沈筠曦水灵灵清清润润的眸光睇来,萧和泽心里一颤,耳尖烫得更是厉害,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为自己拭汗。 “二皇子殿下找我有事?”沈筠曦轻声问。 萧和泽将锦帕不着痕迹收到自己袖中,羞涩挠了挠后脑勺,唇角绽出一抹浅浅的弧度:“就是想问下沈姑娘的兄长好些没?” 淑妃娘娘是萧和泽的生母,他刚到淑妃殿中,便听说沈家姑娘刚走,他想也不想便追了出来。 沈筠曦不曾想他这么急急追来竟是为此,心中熨帖,她丹唇上的笑意也暖了几分,眸光盈盈: “多谢二皇子关心,那日多亏二皇子帮忙请了太医院院首,兄长的腿得到了妥善处置,今日兄长精神不错。” 这世,哥哥的腿可以不瘸,依旧是那个玉树临风、意气风发的佳公子,沈筠曦心下感激,对着萧和泽的感激更是真心实意,盈盈福礼: “筠曦在此谢谢殿下。” 萧和泽忙退开半步避开了她的行礼,抬手扶起了她:“沈姑娘不必客气,不过举手之劳。” …… 甬道拐角处,福明站在萧钧煜身后,歪头小声唤了声: “太子殿下?” 萧钧煜看着沈筠曦对萧和泽两人挨着站在一起,约莫一足的距离,沈筠曦巧笑倩兮,水灵灵的眸子和前两日见了他时一般无二。 心里升出一种异样,有一种说不出的气闷从心底蔓延。 他睨了一眼沈筠曦的笑眸,脑海中极快得闪过一双眼睛,快得抓不住,这莫名其妙、无缘故的在意,让萧钧煜萧钧煜眉心紧蹙,眸色沉沉。 他不该过多关注一个商家女,萧钧煜抿唇。 “太子殿下?” 福明见萧钧煜面如沉水,想着方才圣上传殿下去谨身殿面圣,误了时辰不好,便又压低声音小声道。 萧钧煜依言回眸,幽冷深邃的眸光让福明浑身一紧。 福明以为萧钧煜会说些什么的时候,萧钧煜却长腿一伸,大步流星朝前走。 福明忙小碎步去追,牢牢跟在萧钧煜一步的距离,低着头不敢说话。 “差人给二皇子教教规矩,紫禁城內不得喧哗、奔走。” 耳边突然响起萧钧煜冷冰冰的声音,福明猛抬头看了一眼,萧钧煜侧颜冷峻,凤眸深邃,看不出喜怒。 福明忙低下头,轻轻应了声:“是。” 他又小心翼翼抬头去看萧钧煜的背影,酱紫色的锦袍笔直笔直,衬得他身量高大、身姿挺拔,一步一寸的度量,沉稳又规矩。 福明低下头,眼里都是困惑和不解。 皇后在太子殿下年幼时因病去世,皇上看重太子殿下,在太子殿下刚出生便赐名“萧钧煜”。 “钧”喻国政,皇上是自萧钧煜出生便将他作为下一任国君培养,严苛要求,一行一举皆需循规,凡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不能张扬,不能无礼,要有张有度,要赏罚有度,养成了太子殿下疏冷的性子。 皇后去世后,皇上后为空悬,但宠爱淑妃娘娘,令淑妃娘娘代为统摄六宫,连着对淑妃娘娘的亲子二皇子亦恩宠宽纵。 平日里萧钧煜对二皇子的事儿甚少置评,今日这般,福明垂头琢磨了好一会。 良久,福明回头看了一眼,甬道空空荡荡,高墙隐隐约约能听到一两声清脆婉转的笑声,是沈家姑娘沈筠曦的声若莺歌。 福明眨了眨眼睛,心头惴惴,看了眼前面萧钧煜,忐忑问出口:“太子殿下意属沈家姑娘?” 福明支着耳朵等,又悄悄打量萧钧煜的背影,却见他步子也没有顿。 在福明以为萧钧煜不会打理他时,突然听到空中传来一声冷笑,接着是萧钧煜清冷的声音: “商家女举止张扬,水性杨花。” 萧钧煜狭长的凤眸划过一丝不喜,黑沉黑沉的眸子目视前方,情绪转瞬而逝。 福明小碎步追着萧钧煜,小脑袋反复琢磨着太子殿下这句话: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沈家姑娘长得美,可是太美,美得太张扬,性子也张扬,太子殿下这是……不喜? 可若是不喜,宫内道路千千万,何必日日走这可能遇到沈姑娘的路?为何要差人训斥二皇子殿下? 不过也对,太子殿下这性子,应是喜欢贤淑柔婉的,福明脑海里突然闪过一清婉柔和的女子。 倏得,福明摇了摇头,叹了声:可惜不在京都城里。 …… 沈府,沈筠晔所在的青竹苑。 沈筠曦为兄长沈筠晔剥了一根芭蕉,凑在他跟前说着近日的趣事。 沈筠晔翻手递给沈筠曦一盘剥好皮、削得四四方方的果盘,沈筠曦下意识接过来,熟稔得用竹签扎了一块苹果放入口中。 入口清甜,沈筠曦咽下去放反应了过来,她水润润的眸子圆溜溜瞪着沈筠晔,嗔怒道:“哥哥,你要好好养伤。” 她起身将沈筠晔榻边的小刀什么的,都收了。 沈筠晔含笑纵容着她,眉梢弯弯,眼里星光点点:“小妹长大了,会疼哥哥了,真好。” 沈筠曦手一顿,鼻子有些发酸,沈筠晔其实就比她早出生一刻钟,却从小事事宠着她、护着她、纵着她。 上一世,明明沈筠晔摔着了腿,却担心她的婚事,为她忙前操后,最后瘸了腿;她却不听他和父亲的劝阻,傻傻得给太子萧钧煜做妾,让他们蒙羞。 以后不会了,这一世,她一定不要让他们再蒙羞,一定要治好哥哥的腿。 沈筠曦心中坚定决心:“哥哥,以后我来照顾你。” “小妹,我伤的是腿,又不是手。”沈筠晔笑道,可见沈筠曦水眸又瞪过来,水灵灵的杏瞳说着马上就要漫上一层水雾,他忙怂肩求饶: “都听曦曦的。” “你不要敷衍我。”沈筠曦面容正色,正要再说,从外面来了一个小厮道:“公子,姑娘,太医院院首到了。” 沈筠曦眼睛一亮,忙让出沈筠晔榻前的位置,乖乖退到了外厅,目光囧囧透过珠帘盯着太医院院首望闻问切。 太医院院首解了沈筠晔腿上的夹板,又耐心细致为他涂了秘制的药,重新固定夹板。 一翻操作下来,太医院院首起身时鬓角闪着零星的汗珠:“沈公子这药通经活络,活血化瘀,可能有些痛。” “无碍。”沈筠晔轻声应道,朝他道谢。 沈筠曦忍了好久此时撩开珠帘进来,带着担忧问道:“院首,我兄长腿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不会。”太医院院首肯定道。 李院首年约五六十,长须飘飘,仙风道骨,一袭雪白长衫,看着便很让人信服。 听他这般说,沈筠曦长长舒了一口气,两颊笑窝霞光荡漾,一时间秀靥艳比花娇:“谢谢院首!” 李院首的眸光闪了闪,心道沈家姑娘果真国色天姿,不愧是盛朝首富家里华服美馔娇养出的姑娘,一颦一笑让他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都看花了眼。 果真,有几分资本让几位殿下挂念。 他避开了沈筠曦的行礼,提起自己的药匣子,温声道:“老夫也不过是受人所托。” “是二皇子殿下,我知道。” 沈筠曦丹唇浅浅勾起,眉梢眼角带着刚才还未散的喜悦,声音又软又娇:“下次见了二皇子殿下,我再谢他。” “不,是太子殿下差人遣老夫来……” 李院首嘴里这句话含糊了一瞬,想了想,没有说出来。 沈家姑娘说得对,最初,确实是二皇子殿下亲自去院里请他来看诊。 今日这太子殿下差人让他来沈府,估计也是不想和二皇子产生龃龉,李院首妄图揣摩。《 》 5、第 5 章 不盈一握的柳腰,隐隐的啜泣,背后的刺痛一下重过一下。 一直纤柔的玉手贴在他的心口,抚着他心口的伤,朱唇相抵,她低低啜泣,诉说着对他的心疼。 咸涩的泪珠沿着下巴落到了嘴边,萧钧煜唇齿也带了些苦涩。 “谁稀罕你的恩情!” 一声娇喝,藕粉色的衣袖翩飞,萧钧煜猛得睁开眼睛,他扶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喘息。 小太监福明听见动静从外面而来:“太子殿下您怎么了?” “无事。”萧钧煜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皱着眉头换掉身上贴身的亵衣。 福明鼻子灵敏,鼻尖皱了皱,抬眼瞥见萧钧煜搭在架子上的亵衣有一处深色,他乐得眉开眼笑,凑在萧钧煜跟前道: “太子殿下,东宫里新来了一批宫女,奴才选两个到你殿里侍奉吧。” 萧钧煜睇了他一眼,凤眸无喜无悲,却让福明闭上了嘴巴,自己尴尬得讪笑。 见萧钧煜要起了,福明扬声唤了几个宫女进来侍奉。 “上次的事情查得如何?”萧钧煜用凉水净了面,一时间神清气爽,不该有的杂思消散得一干二净。 听他提起正事,福明面容一时正色,压低声音向萧钧煜汇报这几日调查的情况,萧钧煜英眉一蹙一蹙,本就幽深的凤眸暗沉暗沉。 “隆福寺之事?”萧钧煜脑海又闪过隐隐的抽泣和一对盈盈水眸。 “那间厢房确实是礼部侍郎孙家二姑娘孙霞薇常住的厢房,奴才查了当日在隆福寺登记在册的所有香客名单,只孙家二姑娘一人着藕粉色衣衫。” 萧钧煜点了点头,没有出声,面上没有一点喜色,眉头一直紧拧着。 他总觉着意识模糊中那抹紫粉色不是孙霞薇,那个姑娘心疼他便对他温柔软语,生气了对她毫不客气,直呼他的名讳,怒骂他,性子张扬又纯粹。 像……萧钧煜脑海里闪过前日湘妃色的窈窕身影,眉心猛得一蹙,菱唇抿紧。 “启程去隆福寺。” “是。”福明小声应道。 昨日清明祭祖,按盛朝习俗,休沐四日,踏春、交友、祈福,每年此日太子殿下会去隆福寺。 …… 隆福寺。 时至清明节后,仲春与暮春之交,天气柔且嘉,春风和畅,杨柳依依。 隆福寺位于京西二百里,建于西山之山,气派恢弘,香火鼎盛,是盛朝享负盛名的寺院,香客络绎不绝。 沈筠曦扶着云巧的手臂穿梭在衣香鬓影中,好不容易看到了隆福寺金黄色的塔尖,她长舒一口气。 可一低头,又是长长、高高的石阶,往来人影如织,沈筠曦琼鼻又皱了起来,弓腰捶了捶自己酸软的腰和小腿,丹唇嘟着,似娇似怨叹一口气: “早知道昨日不该应了二皇子殿下。” 昨日二皇子殿下给沈府送信,邀请沈筠曦清明节后于隆福寺祈福。 隆福寺的糟心经历,让沈筠曦近几个月都不想再去隆福寺,可是那些糟心事无法诉之于口。 想着重生那夜二皇子殿下为送她回沈府,原定的祈福推后;又想着二皇子殿下又特意遣了太医院院首来府里给哥哥看诊,沈筠曦犹豫半响,应了约。 赶上清明踏春,隆福寺山道人山人海,刚山下等了三刻中,沈府的马车上不来。 天气正好,最适登山寻春,沈筠曦想趁机摆脱前世阴霾,索性步行上山。 “好累。”沈筠曦捶着自己的后腰,又叹了一声,她腰部又酸又酸,小腿肚颤颤得痛,记忆里一年多都没行过这么远的路。 她仰头看了眼数十阶的山道,眼睛一热,翦水明眸漫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怎么还有这么远?” “姑娘快来坐这里歇歇。”南晴寻了一个人少的大石头,人群中踮着脚尖朝沈筠曦招手。 登高寻春,多是有些劳累,南晴的一声高高呼叫在如织的人潮着实有些打眼,一时间几个人看过来。 福明耳尖目名,他突然拽了拽身边萧钧煜的衣袖,压低声音道:“殿下,是沈姑娘。” 萧钧煜依着福明的手指去看,人影憧憧,他却一眼看到沈筠曦身着一袭浅黄绿色的齐胸襦裙,外披着一件新草绿的外衫。 她坐在一块大石上,襦裙拢在一起勾勒出她纤秾合度的曲线,肤如凝脂的小脸酡红,香汗沾腮,她的贴身丫鬟为她斟茶。 萧钧煜眉心蹙成一团,幽邃的凤眸飞快得略过一丝不喜,淡淡转回了眸子,目视前方。 福明落后萧钧煜半步,没看到萧钧煜的眸色,他看到了云巧手中提着的熟悉的红木雕花六角食盒,眸色一亮,咧开嘴笑了: “殿下,沈姑娘是不是又给你带了青团?” 福明提到青团,嘴里又回味起了去年沈筠曦做得青团,清香隽永,甜而不腻,让他念叨了小半年。 “奴才没想到沈姑娘人比花娇,却厨艺了得。”福明吃人嘴短,想着能一会儿多得两个青团吃,便凑在萧钧煜身后小声说着沈筠曦的好。 “今日殿下穿得一袭松青的锦袍,沈姑娘也着一袭绿裙,您说您二位是不是心有灵犀。” 萧钧煜余光瞥到沈筠曦一对黛色远山眉似蹙非蹙,盈盈水润的唇珠似嘟非嘟,她半侧着脸和丫鬟说着什么,莹白修长的秀颈印入眼帘。 在她不远处,好几位公子步子磨磨蹭蹭,目光时不时转向她,眸光里都是惊艳,交头接耳似乎说着什么。 萧钧煜周身气质冷凝,如玉的俊颜看不出喜怒,下颌线紧绷着,冷斥道:“招摇。” 福明身上一凉,心里一紧,忙抬手朝自己嘴巴比划了一下,瞬间闭住了嘴巴。 他又忘了,太子殿下严于律己,性子疏冷,不喜太过张扬的姑娘。 福明嘴里砸吧砸吧去年比御膳房里好吃数倍的青团余韵,无声怂肩。 沈家姑娘姑娘沈筠曦哪里都好,就是美得太张扬,性子明媚,太子殿下喜欢贤淑柔婉的。 福明收回目光,不敢再看沈家姑娘,也怕沈筠曦若是瞥到了太子殿下,不得要像去年一样,死缠烂打要与太子殿下同行。 “福明,你安排暗七抬顶轿子上山。” 福明头顶突然响起萧钧煜的声音,他忙应下,正要问是不是萧钧煜身体不适,却见萧钧煜突然寒声道:“不用了。” 说罢,他大步朝前迈上台阶,步子又大又急,一转眼便有三两个人隔开了身影。 冰凉的广袖甩在福明脸上,福明一头雾水。 福明揉了揉眼睛,再睁眼,一打眼没了萧钧煜的影子,忙拎起袍角,小碎步去追萧钧煜。 福明追得太急,没发现不远处的沈筠曦身前早站了一位清隽的锦衣公子,正是他甚是熟悉的二皇子。 “沈姑娘,真巧,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 二皇子萧和泽眉梢弯弯,眼睛晶亮,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目不转眼看着沈筠曦。 沈筠曦忙从大石头上站起,面上有些羞赧,理了理膝上堆积的裙摆,脚尖踩地,她眉头飞快得一蹙,绽唇柔声道:“二皇子殿下,好巧。” “沈姑娘,是脚崴了吗?”萧和泽看到她的动作,心头一紧,急声问道。 说着,他忙蹲下身,低下头,去抚沈筠曦的足腕。 沈筠曦脚踝一热,惊叫一声,忙后退半步,云巧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沈姑娘。”萧和泽也发觉自己关心则乱,想搀扶沈筠曦不敢搀扶,忙后退两步,面上通红,垂着脑袋低声道歉:“沈姑娘抱歉,是我鲁莽了。” 半响,沈筠曦摇了摇头,眉心微微蹙起,层层叠叠的裙摆下,她轻轻晃了晃自己脚腕,摆脱腕部的不适,轻声道: “我刚只是有些累了,现在没事了。” 见她不怪罪,萧和泽轻舒一口气,他垂在广袖下的指腹不着痕迹相互研磨,指腹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一闪而过的温软触感。 萧和泽低垂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指腹,让人看不清他的眸色。 沈筠曦饮了一口南晴递来了的清茶,云巧又为她细细整理了形容,她抬眸看了一眼高高的日头,朝萧和泽柔声道: “二皇子殿下,时候不早了,我们继续上山吧。” “嗯。”萧和泽重重点头,他耳尖通红不敢直视沈筠曦靡颜腻理的小脸:“沈姑娘若是身体不适,及时和我说,我们不赶时间。” 沈筠曦轻轻应了声。 其实最后不到一百的台阶,沈筠曦撑着一口气走到了山顶,暮春正午的太阳照在身上,暖阳阳的,沈筠曦停下的一瞬方发觉额角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姑娘,快喝口水。”南晴递上一小盅清茶。 沈筠曦拭了拭额角的汗珠,仰头将清茶一饮而尽。 身上热气腾腾,她瓷白细腻的雪颊被热气熏得白里透红,一缕青丝贴在鬓角,被她用手浑然不知蹭在了眼尾,精致中带了分慵懒,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纯然美态。 萧和泽心头又开始砰砰砰直跳,他小心翼翼干涩的喉结,转开了眼睛:“沈姑娘,你先去厢房修整,午时,我们一起去膳堂用午膳,可好?” “好。”沈筠曦轻轻应下,她没发觉萧和泽的不自在,正仰头看着碧蓝色的天空。 萧和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了天空遥遥有一只纸鸢。 余光瞥见沈筠曦的粉面桃腮,萧和泽眸光轻闪,心里有了想法。 …… 沈筠曦一行随着小沙弥来到后厢房院里,看着越来越近的厢房,沈筠曦心头直跳,面色苍白,攸得抓住了云巧的手。 云巧一愣,看了眼苍白惨白,贝齿咬着丹唇的沈筠曦,又看了眼这个院子,雷光电火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姑娘。”云巧心疼得唤了一声沈筠曦,手掌紧紧握住沈筠曦的手掌,她抬声唤住前面的小沙弥:“小师父,还有没有别的厢房?” 小沙弥转身,一手立于胸前朝沈筠曦云巧南晴三人躬身行礼,带着歉意道:“女施主,今日香客众多,女厢房这边仅剩这一个小院。” 说罢,他转身,食指指着正北侧的一间厢房。 沈筠曦手背青筋暴起,贝齿紧紧咬在丹唇上,一颗心高高悬起,正要说“不住了”,却听小沙弥道: “除了这间北屋厢房有客了,剩下的几间房,女施主可以随意住。” 沈筠曦心慢慢落下,她忙反手指了一间距离正北间最远的厢房。 小沙弥点头记下厢房号,又和他们作揖方离去。 沈筠曦进了厢房,一下坐在厢房的椅子上,她摊手看着自己的手,她刚才手软,脚软,浑身一下子仿佛被抽离了力量,若不是云巧扶着怕她都站不稳。 原来,虽作了许多心理建树,她比她想象中还要怕那间厢房,怕那晚的黑暗,怕再一次重蹈覆辙。 “姑娘,你怎么哭了?”南晴收拾了食盒过来,见沈筠曦默默落泪,急声问道。 云巧冲她摇了摇头,不过还是惊得沈筠曦肩头一颤,猛得抬头。 沈筠曦仰头敛住眼中的泪珠,莹白的小脸朝南晴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声音娇娇气气带着软糯糯的鼻音:“刚走路太多,腰腿疼。” 南晴放下手里的食盒,笑道:“姑娘别哭,我给姑娘捏捏腿,捶捶腰,我手艺好,一会儿准不疼了。” 说罢,她不待沈筠曦应下,就蹲下身撩开沈筠曦的裙摆,将沈筠曦的腿架在自己的膝上,抬手放缓力道为沈筠曦捏腿。 她捏一下,停一下,目光炯炯观察着沈筠曦的神色,琢磨着下手的力道和位置:“姑娘,你感觉怎么样?” 腿上的力道不轻不重,轻轻缓缓,很好得缓解了腿部肌肉的紧张,腰部也传来云巧轻缓按摩的力道。 身上的不适消散了许多,看着云巧和南晴担心的目光,沈筠曦心头熨帖,擦了擦泪珠,绽唇笑道:“舒服多了。” 沈筠曦这边终于缓和自己的情绪,殊不知,在她刚才惧怕的那间坐北朝南的厢房中,孙霞薇对着水镜再三确认自己的妆容,她回眸朝婢女嫣然一笑: “你说我美吗?” “出水芙蓉,姑娘自然是最美的。” 丫鬟眉开眼笑,为她将满头的青丝盘起:“听前面传来消息,太子殿下已朝膳堂走去,姑娘可以出发了。” “再缓两步。”孙霞薇在梳妆奁里挑拣着珠钗,唇角勾起不深不浅的弧度: “不期而遇才是最美的邂逅。”《 》 6、第 6 章 登高爬山,沈筠曦身上生了一层薄汗,云巧怕她着凉,给她备了温水。 沈筠曦在厢房里缓了好一会儿,趁着洗浴沉淀了方才起起伏伏的情绪: 这世,她要吸取上世教训,要向前看,绝不再上赶着喜欢萧钧煜,要学会无视他、漠视他,与他再也无干系。 重来一世,她想家人安康,她想……若是可能,自己也寻一良人,喜乐安康。 总之,与萧钧煜离得远远地。 等沈筠曦收拾妥当,她估摸着时间便携云巧、南晴朝膳堂走去。 响午时刻,正值饭点,膳堂里人声鼎沸,却突然寂静下来,寂静一瞬,又喧哗起来。 小太监福明最是耳聪目明,他与太子殿下萧钧煜坐在膳堂东北侧最里的角落,听见动静,伸着脖子朝外看。 这一眼,眼前一亮,忙伸手拽了拽邻座萧钧煜的袖子:“公子,快看。” 萧钧煜放下手中的清粥,用帕子慢条斯理净了手,眸色淡淡,浑不在意朝膳堂入口望去。 本是不经意间一瞥,却目光一凝。 沈筠曦身着一袭玉色曳地飞鸟描花长裙,外搭一件海棠红飞鸟描金的对襟外衫,春日里最明媚的颜色衬得她肤白若雪、灿如春华。 有人与她打招呼,她眉眼随羞合,丹唇逐笑分,两颊笑涡霞光荡漾,一时间灼灼其华,整个膳堂都明媚敞亮了几分。 萧钧煜手上的帕子滞在手中,福明凑近与他说话时,他指尖微微一颤,慢了半拍。 沈筠曦站在膳堂的门口,看了一眼黑压压的人群秀眉一蹙,抬目朝着膳堂里侧望去。 美目流盼,水泠泠的杏瞳略过人影憧憧。 “公子,沈姑娘来寻你了。” 福明的声音有些飞扬,说着,他利落将桌上的粥盏菜碟拾掇整齐,空出半个桌面。 萧钧煜淡淡收回目光,没有应声,只是不知何时手中的帕子被收到了袖中,他端坐在矮凳上,脊背挺直。 沈筠曦眼睛一亮,看到了二皇子萧和泽,他坐在东北侧中后的位置,正朝她招手。 沈筠曦朝他盈盈一笑,提着裙摆朝里走。 她莲步轻移,纤纤作细步,发髻上的累丝海棠流苏坠一摇一坠,如同一根纤细的小羽毛一下一下拂在人心房。 膳堂里的人心浮动。 萧钧煜剑眉蹙起,唇角紧抿,只觉沈筠曦招招摇摇,甚不稳重,一颦一笑都带着惑人的钩子。 如若,她真得倾慕于他,或许……他应与她说下他的喜好。 萧钧煜垂眸看着桌面,幽邃晦涩的眸子微闪。 “咦!”福明长长讶异一声,萧钧煜拧眉淡淡瞥了他一眼,却见他抬手指着右前侧的位置。 萧钧煜抬眸望去,俊脸攸得沉下来。 只见沈筠曦与二皇子萧和泽对面而坐,沈筠曦从婢女手中接过一个锦盒,她眉眼带笑,檀口开开合合,萧钧煜通过口型读出: “二皇子殿下,谢谢你昨日差太医院院首为兄长治伤,这是我亲手做的青团,你尝尝合不合口?” “啪嗒”一声脆响。 福明愣愣转眸,见萧钧煜手中膳堂的青瓷小碗碎得四分五裂,殷红的血丝从指缝中溢出。 “公子!”福明吓得小声惊呼,却见萧钧煜猛得站起身,甩袖离去。 他步子极大,福明小跑去追。 南晴在给沈筠曦布菜,行人的衣袂翩飞,胳膊差一点被衣袂打到。 南晴拧眉去看,眸子一怔,歪头压低声音对沈筠曦小声道:“姑娘?刚才过去的好像是太子殿下?” “是吗?”沈筠曦闻言秀眉蹙起,她指尖轻颤,小口咗了一口隆福寺膳堂特有的清明粥。 萧和泽一眼认出了皇兄太子殿下,他心脏一紧,担心沈筠曦会追出去。 他知道沈筠曦喜欢皇兄,也知道今日皇兄萧钧煜来隆福寺,猜测沈筠曦今日接了他的邀请来隆福寺,也约莫是因为萧钧煜。 萧和泽抿唇,做了沈筠曦与他作别的准备,抬眸却见沈筠曦眯着眼睛品着满口艾香,又小口咗了一口粥,浑不在意道: “走路不看路,真是没规矩。” 萧和泽眸光灿亮,眉开眼笑,为沈筠曦夹了一块形似圆月的青绿团物:“沈姑娘,尝尝隆福寺的暖菇包。” 白里透绿,清香扑鼻,团团甚是可爱。 沈筠曦小口咬了一口,立马眼睛弯成浅浅的月牙,两颊梨涡浅浅:“好好吃。” …… 萧钧煜听着身后隐隐约约的莺啼软语,面色更是冷沉,寒得掉渣,周身似是凝了一层霜雪。 他大步流星,衣袂翩飞,抬步跨出了膳堂的门槛。 孙霞薇对着镜子细细端看数次,又将梳妆奁里的珠钗一一试了一遍,方让丫鬟备上食盒,踏出了厢房。 临至膳堂,想着丰神俊朗的太子殿下萧钧煜,孙霞薇忍不住步子急了几分。 刚一抬眸,却见膳堂走出一抹松青色的人影,身姿挺拔如松,面色疏冷,却难掩霞姿月韵。 见她跨出了膳堂门槛,孙霞薇心里一慌,她咬唇眸色几转,步子迈得快了几分。 出了聒噪的膳堂,萧钧煜抬眸看了一眼青蓝的天空,菱唇紧抿,眸色幽沉。 “啊!”迎面撞来一人,萧钧煜身姿灵巧,侧身避开,余光却瞥到了来人的面容,眸光猛得一柔。 是他的救命恩人! 孙霞薇娇叫一声,她踩着自己的裙角,以为会跌在萧钧煜怀中,却不想扑了空,眼见着面容着地,她面色惨白。 萧钧煜脚步一个回旋,在孙霞薇倒地之时,揽住了她的柳腰,将她身子慢慢扶正:“孙姑娘,小心些。” 孙霞薇还未从惊吓中回神,心头怦怦怦跳,睇了一眼萧钧煜,红着脸从他怀中退出,冲他盈盈福礼,水眸灿如星辰,雪腮漾上酡晕: “太子殿下,好巧,不曾想在此遇着您。” 萧钧煜微微颔首。 他见孙霞薇一袭藕粉色的窄袖留仙裙,脑海中略过前几日受伤昏迷朦朦胧胧中瞥到的藕粉色身影,正是这抹藕粉色身影将他从濒死的险境中救出。 萧钧煜霜冷的面容缓了几分,一贯清冷,矜贵疏淡宛若天边寒雪的俊颜难得绽开笑颜:“好巧。” 他本就生得丰神俊朗,有霞姿月韵之风,这眉宇间轻轻缓缓的轻笑,更衬得他俊美无俦,也让金尊玉贵的他似从天边走下,宛若天神下凡尘,一时间灼灼其华。 孙霞薇雪颊的酡红更胜了几分,她抬眸睇了一眼萧钧煜,又垂下眸子,小脸晕满绯晕,眼眸含水。 她羞羞怯怯的模样,印入萧钧煜眼中,让萧钧煜心中犯上一种莫名的违和感。 他的救命恩人,救他时给他治伤,心疼他会温柔软语安慰他,也会气恼嗔他不小心。 他若说错了话,她更是会气恼,性子明媚张扬,与眼前羞涩的孙霞薇甚是不同,倒有些像……沈筠曦。 萧钧煜忙敛眉杂思,眉间一蹙,唇角抿住,看着孙霞薇的目光带着愧疚。 福明调查,那日隆福寺仅孙霞薇一名女眷着藕粉衣衫,那间厢房是孙霞薇名下,他不该擅自悱恻。 萧钧煜再朝孙霞薇微微颔首,见她不语,抬步离开。 “殿下!”孙霞薇见萧钧煜离去,忙急急唤了一声,唤住了萧钧煜。 她从丫鬟手中接过红木八角牡丹纹食盒,小碎步行至萧钧煜跟前,双手托着食盒,一对盈盈水眸害羞带怯: “殿下,我亲手做了些青团,想请殿下品鉴。” “青团”二字落在萧钧煜耳中,他眉心飞快一蹙,却看着孙霞薇的一对满含希冀的盈盈水眸,接过了食盒: “多谢孙姑娘,时过膳点,孙姑娘快去用膳吧。” 孙霞薇浅浅勾起唇角,面上清清柔柔,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般再次福礼:“谢殿下提醒。” 萧钧煜朝孙霞薇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松青色的袍角在半空中滑过一道弧度,孙霞薇心头有只兔子乱跳,她抬手又收回,温凉细腻的缎面从她指缝滑走。 她垂眸,眉睫轻颤,掩去眸光中的势在必得。 等走得有些远了,福明看着手里沉甸甸的八角食盒,小声嘟囔道:“殿下,您不是不爱吃青团?” 这么多年,外面送吃食能送进东宫的,只有沈家姑娘沈筠曦一人,太子殿下不爱吃青团,却罕见得用了沈姑娘亲手烹制的青团。 如今竟然又多了一人,福明心中震惊。 可想着孙霞薇是殿下的救命恩人,福明心中又觉得没什么:殿下克己复礼,性子虽冷,却最是知恩图报。 …… 膳后,沈筠曦与二皇子萧和泽等人相携一道朝前院走去。 前院大雄宝殿供着诸佛,沈筠曦与萧和泽所求不同,与他相约在院外的许愿树下见。 隆福寺香火鼎盛,最负盛名的便是前院的许愿树。 那是一棵苍天的大榕树,约莫三百余年,六个壮汉合抱之粗,遮天蔽日的枝干树叶,郁郁葱葱,枝丫上挂着密密的宝牒,红绸黑字,写着千万香客最虔诚的祈愿。 云巧南晴各有所求,沈筠曦一人出了大雄宝殿,她仰目看着许愿树上铺天盖地的红绸,突然有些头痛欲裂。 前世,那日也是这般,偌大的东宫处处挂着红绸,红彤彤的囍字贴满支摘窗,她身下是黏腻的红,她追着仆府跳入水中,冰寒的水里也漫开殷红。 沈筠曦搂在自己的肩膀,不住得颤抖。 “施主,你怎么了?”守着宝牒的小沙弥看着沈筠曦蹲在地上,面色苍白,冷汗琳琳,忙起身去扶。 闭上眼,不看那些红,沈筠曦好了些,缓了一阵,她睁开双目冲小沙弥道谢,远着许愿树站了几分。 她一袭玉色长裙,外搭海棠红外衫,明明该是明媚粲然,却依着一个小榕树,半闭着眸子,孤身一身,一身萧索。 小沙弥,想了想,上前给沈筠曦递了一份红绸宝牒和毛笔:“姑娘,许个愿吧,我寺的许愿树很灵。” 沈筠曦怔怔看着手里大红的红绸,仰头又看了眼百年许愿树上峥嵘繁茂的许愿宝牒,又是铺天盖地刺目的红,沈筠曦猛得扭开了双目。 小沙弥已转身离去。 沈筠曦捏着宝牒愣了良久,良久。 沈筠曦将宝牒按在榕树上,抿唇,纤浓卷翘的眉睫扑颤两下,她手臂微悬,手腕轻动。 左右看了看,沈筠曦低头捡了一颗小石子,缀在红绸宝牒后,她走到许愿树下,抬眸看了一眼遮天蔽日枝丫。 屏住呼吸,踮起脚尖轻轻跃起,手腕用力,将手中的红绸宝牒自下而上掷去。 “啪嗒!”宝牒缀着石子,在高空中划出一道圆润的弧线,与枝丫擦肩而过,重重落在地上。 沈筠曦莲步轻移,提着裙摆去拾宝牒。 一道阴影投下,松青色月白云纹的袍子拖地,眼前突然出现一只骨节分明、匀称修长的手,先她一步捡起了宝牒。 “我——”沈筠曦刚想说是她的,可抬眸看见这只手的主人。 沈筠曦眸子一冷,冷声道:“还我!” 她抬手去抓红绸,没抓住。 萧钧煜目光淡淡一瞥将宝牒上的祈愿看得一干二净:一愿父兄安康喜乐;二愿觅得佳婿。 沈筠曦气急,身子前倾,猛得去夺萧钧煜手中的红绸宝牒,她拽住了红绸,却一个不稳身子向前栽去。 沈筠曦手里紧紧握住宝牒,看着愈来愈近的青石,她心脏怦怦跳,害怕得闭上眼睛不敢看。 腰上一紧,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出现。 沈筠曦眉睫如蝶翼扑颤,一对秋水明瞳漾着一汪盈盈秋水,迎面对上萧钧煜丰神俊朗的玉颜。 沈筠曦一把推开萧钧煜,从他怀里扭开,水汪汪的眸子怒瞪萧钧煜:“登徒子。” 萧钧煜狭长的凤眸眯起,看着沈筠曦,声色清淡:“是孤救了沈姑娘。” 沈筠曦突然一声冷笑。 她被萧钧煜不要脸气到了,攥着红绸的玉手青筋暴起,心口微微起伏,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太子殿下若不擅自抢我的宝牒,我也不会摔倒。” 萧钧煜想说自己没有抢,看着沈筠曦气鼓鼓的小脸,抿唇,没有解释。 清者自清。 他目光扫了一眼沈筠曦手中的红绸,又看了一眼她因生气小脸绯红而愈发靡丽的小脸,抿唇,沉默一瞬,菱唇微启: “沈姑娘若想嫁得良缘,该规矩些,收收性子。”《 》 7、第 7 章 “沈姑娘若想嫁得良缘,该规矩些,收收性子。” 玉石相激的音质,珠圆玉润,每个发音都甚准,沈筠曦张口就想反驳: “又不是嫁你,干卿何事。” 却一时恍神,她太久不曾见过萧钧煜,上一世,自萧钧煜不顾她的意愿,娶了孙霞薇做侧妃,她便不愿搭理他,不愿听他讲话。 萧钧煜见沈筠曦难得乖巧,以为她听进去了,想着沈筠曦一年多对他痴心一片,自己近来屡屡因她恍神。 萧钧煜深思片刻,面色微微有些舒缓,抬眸睨了一眼沈筠曦,菱唇微掀: “孤不喜张扬。” 他还未说完,便被沈筠曦脆生生截住了话头: “太子殿下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萧钧煜面色攸得转冷,狭长的眸子锁住沈筠曦:“沈姑娘此话何意?” 他周身气质矜贵,长年养尊处优,位居高处,心中不虞,只是淡淡一瞥,便如千钧万钧的力道压下,让人喘不过气,如坠冰窟。 沈筠曦亦是觉得周身一凉,却气不过,她上世傻,栽到了萧钧煜身上,重来一世,可不会。 沈筠曦屏着呼吸,鼓着软腮,乌溜溜的剪水明瞳瞪得圆溜溜: “太子殿下哪只耳朵听我说想嫁给殿下?幻听,还是臆想症?大病需就医,莫误了时辰,否则——” 她水眸凉凉得扫了眼萧钧煜,突得冷笑一声,淡淡收回眸子。 她明眸皓齿,唇红齿白,一颦一笑灵动惑人,丹唇开开合合,却让萧钧煜脑袋一瞬嗡鸣。 他贵为太子,十八年来,从未有人敢对他对此放肆! 萧钧煜垂在广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隐隐跃动,他薄唇抿成直直的弧度,凤眸深若寒潭,紧盯着沈筠曦,一字一顿,声音降到了冰点: “沈姑娘,覆水难收,话不可乱说。” “有什么不能说的。”沈筠曦才不怕他,一对水瞳与他漆黑的凤眸相对。 这里不是紫禁皇城,盛朝民风开化,沈筠曦对萧钧煜心里没了念头,便也没了畏惧。 若是以前,萧钧煜英眉一蹙,她便心尖揪着,心里千回百转,九曲回肠反复惦念、思忖他是不是对她有意见。 周遭的空气凝滞,他们两人四目相对,似有无声火花四溅,福明吓得冷汗琳琳,两股颤颤。 见沈筠曦鼓着雪腮要开口,福明忙凑在沈筠曦跟前小声劝道:“沈姑娘你少两句,你的心意,太子殿下一直看得见。” 福明在萧钧煜跟前屡次帮着沈筠曦说话,也不过是自幼服侍萧钧煜,看出了萧钧煜疏冷淡漠的外表下对沈筠曦的一丝不同。 这话说得! 这还心意看得见,那若看不见,不得磨搓死她。 沈筠曦淡淡睨了眼福明,又斜斜扫了一眼萧钧煜,胸腔微震,嗓子里溢出一声冷嘲,黑白分明的潋滟水瞳瞪着萧钧煜: “太子殿下放心,我就是去做道姑,也不会想着嫁至东宫嫁给你。” 空气骤然沉默。 “沈筠曦。”萧钧煜面色霜冷,声音从齿缝中泄出,让人胆寒。 幽邃如深潭的凤眸,眼底隐隐幽光闪烁:“有些话,说出口便收不回。” “太子殿下若没听清,我再说一遍。”沈筠曦与他剑拔弩张,两片莹润饱满的丹唇相碰,浑不在意道:“我就是去做——” “沈姑娘!”“沈姑娘!” 福明一声急唤,遥遥也传来一声柔和的轻唤。 沈筠曦抬眼去看,是二皇子萧和泽和云巧南晴从大雄宝殿出来,正唤着她。 沈筠曦朝他们招了招手,再回眸,眼前碍人眼的萧钧煜已经没了踪影。 “姑娘。”云巧、南晴小跑着到沈筠曦跟前,一个绕着她转,一个上下在她身上反复确认:“姑娘没事吧?” “沈姑娘,刚那人……”萧和泽抿了抿唇,喉结朝下滚动,顿了一瞬,声音里带了几分忐忑: “刚那人是皇兄?” “我没事。”沈筠曦拍了拍云巧、南晴的手安抚他们,又转身朝萧和泽不以为意道:“是。” 见她面上情绪不太高,萧和泽指尖微颤,想问不敢问,垂下眉睫。 倏尔,萧和泽抬眸,面上挂着清清浅浅的笑容:“我准备了纸鸢,沈姑娘,我们一起去后山放纸鸢吧。” 沈筠曦眨了眨眼睛,仰头望天,蔚蓝的天空正有几只纸鸢在翱翔,远了些也有星星点点,自由自在。 沈筠曦轻轻点了点头,萧和泽心里长舒一口气,眉间的笑容浓了几分。 …… 隆福寺,后山。 隆福寺建于西山之巅,后山有大片平整的山地,坡度起伏平缓。 三月的春风暖人,茵茵绿草上欢声笑语,三三两两的人群聚在一起,或站或坐,或奔走嬉戏。 沈筠曦牵着一根细线,莹白如玉的手腕一扬一低,手缝间牵出一根长长的丝线,自下而上,连接云端,上头牵着一只五彩的鸾鸟纸鸢。 东风迎面吹来,携着淡淡的青草香,裹着零星几片浅绯色的桃花瓣,沈筠曦牵着手里的纸鸢小步奔跑。 纸鸢迎风而上,遥指九霄,在蔚蓝色的高空展翅翱翔。 翩跹的裙角、旋转的落英,沈筠曦随着纸鸢一同翩翩起舞。 她张开手臂,闭着眼睛深呼一口气,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胸腔里瞬间盛满了春天的味道,是生机勃勃的春日,朝气勃勃的春天。 是未来可期! 沈筠曦转身,眼波流动,顾盼神飞,回眸一笑胜星华。 萧和泽愣在原地,他手掌抚在自己的心口,心脏怦怦怦跳个不停,他仿佛看到了仙子下凡尘。 突然,手中的线猛得一松,看着纸鸢歪歪斜斜要往下落,沈筠曦蛾眉颦蹙,语笑嫣然:“你们快来。” 萧和泽三步并作两步:“怎么了?” “纸鸢要掉下来了。”沈筠曦两弯罥烟眉似蹙非蹙,娇娇软软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忐忑。 被她水润润的眸子一望,萧和泽心脏又开始怦怦怦直跳:“别担心,紧一紧绳子就好。” 萧和泽安慰沈筠曦,他立在沈筠曦身旁,温言柔语指导沈筠曦。 沈筠曦却总不得关窍,她手按着萧和泽的法子去拉扯牵线,却眼见着纸鸢越来越低,她急得翦水明眸漫上了一层盈盈水雾。 萧和泽目光盯在她秀窄纤长、丰润盈白的纤纤玉手,不自觉咽了咽口水,犹豫一瞬,他手指缓缓落下。 沈筠曦扭头唤他:“二皇子快来帮帮我。” 萧和泽手一顿错开了原定的方向。 他喉结上下滚动,与沈筠曦并肩而立,身子微微前倾,左手与沈筠曦握着线轮的右手相临,右手落在沈筠曦捏着牵线的上方两寸。 他手腕轻动,收了一些线,又对着牵线一拉一扯,只见刚才刚歪歪旋下的纸鸢又稳步腾空。 “太棒了!”沈筠曦眸光粲然,因为兴奋,一对澄澈通透的水眸如同洒满了星光。 …… “太子殿下?”孙霞薇托着手里的荷包良久,小心翼翼奉上心意,却不见萧钧煜出声。 孙霞薇又羞又臊,将手里的荷包捏在手里,指尖紧得发白,忐忑半响,她抬眸去看萧钧煜。 抬头,却见萧钧煜眸光疏冷,正盯着草坪,不知看了多久。 孙霞薇轻轻又唤了一声,萧钧煜仍在出神,面如冠玉的侧颜冷峻,周身带着生人勿进的威严。 孙霞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绿莹莹的草地上有人在放纸鸢,却有两道人影最是醒目。 女子绰约窈窕,着一袭玉色曳地飞鸟描花长裙,外搭一件海棠红对襟外衫,却掩不住纤秾合度、霞明玉映,一月白锦袍的男子与她并立,亦是陌上君子人如画。 萧钧煜在看的正是这一幕。 沈筠曦和萧和泽共牵一根丝线,臂膀交错,交头接耳,不知萧和泽说了什么,沈筠曦巧笑倩兮,丹唇随笑分。 他不知从何时开始看,又看了多久。 孙霞薇一眼便看出了那两人是谁,她瞥一眼身旁美如冠玉的太子殿下,眸光闪了闪,眼帘低垂,眉睫轻闪的瞬间,她眸色深处略过一抹诡谲。 她将荷包放入袖笼,站在萧钧煜跟前,似是发现了什么“咦”了一声,轻笑赞叹道:“远远看着,那两人真是一对璧人。” 萧钧煜淡淡收回目光,不咸不淡睨了孙霞薇一眼。 孙霞薇脊背一紧,她掐着自己的指尖维持面上的平和淑婉,眉目清婉。 萧钧煜心头的违和感再一次席卷上来。 萧钧煜看着她身上藕粉色的罗裙,抬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孙霞薇小脸立刻红了,不敢抬眸直视萧钧煜,眉睫颤颤,却秀颈高抬,不经意露出纤细莹白的天鹅颈。 “看着孤。”萧钧煜盯着她形状姣好的水瞳,启唇淡淡: “你唤声孤的名讳。” 孙霞薇心如擂鼓,面颊发烫,耳根发红,她水眸睇了一眼萧钧煜,含情脉脉,朱唇微启:“萧,萧钧煜。” 声音缓且轻,柔且娇。 萧钧煜面容冷肃,脑海里回想他受伤当晚救命恩人在他耳边模模糊糊的声音,凤眸极快滑过一抹深思。 “你再唤一声。”他道。 孙霞薇害羞带怯,心脏砰跳,羞得香腮薄染绯晕,声音娇娇媚媚,方启唇:“萧——” 突然传来奔跑的脚步声,孙霞薇羞得没开口,萧钧煜看了一眼来人,松开了抬着孙霞薇下巴尖的手指。 沈筠曦堪堪止住脚步,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假惺惺道歉:“无意打扰,你们继续。” 说着,她比划了一个请。 心底席卷一种酸涩和怨哭,沈筠曦捏着指尖,维持面上的清淡平和,看着萧钧煜摇了摇头,啧啧出声:“没想到太子殿下不食人间烟火,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如此雅兴。” 萧钧煜立在那里,萧梳轩举,并未多言,只淡淡瞟了一眼沈筠曦。 孙霞薇偷偷描了一眼萧钧煜,眸光闪了闪,柔柔婉婉去拉沈筠曦的袖角: “沈姑娘莫要误会太子殿下,我与太子殿下并没有什么。” 她这一开口,沈筠曦这才看清这是谁:原来是萧钧煜上世在她孕中偏要迎娶的侧妃。 没想到他们这时候已经勾搭在一起。 自己上辈子真是眼瞎了! 认为萧钧煜霞姿月韵,心中没有情爱,而自己总有一天会感化他,将钢铁化为绕指柔。 沈筠曦眼睛有些酸热,胳膊一扬,将袖角从孙霞薇手中抽出。 沈筠曦袖子一甩,孙霞薇便重重跌倒在地上,她捂着自己的手腕,眼眸微红,似是痛哭了。 沈筠曦挑了挑眉稍,忍不住笑道:“真是弱不禁风。” 说罢,她转身要走,背后却传来萧钧煜不冷不淡的声音:“沈姑娘,将人碰倒就走,好一派规矩。” 孙霞薇余光瞥到萧钧煜微蹙的眉心,心中一动,捏住了自己的指尖: 当朝太子萧钧煜,天资聪颖,疏冷清举,知礼守据,行事重规矩,有赏有罚,不喜张扬无礼者。 “殿下,不怨沈姑娘,是我自己……我自己能起。” 孙霞薇睇了一眼萧钧煜,柔柔娇娇道,面上轻轻缓缓,没一丝怨气,温婉贤淑,说罢,她手扶地,刚一落地,她秀眉一蹙,痛得倒抽冷气。 萧钧煜眉心一蹙,眸中滑过一抹疼惜,伸出了手掌。 孙霞薇看着半空中悬空的手掌,眉睫轻颤,香腮酡红,她咬着唇,将小手慢慢放到了萧钧煜宽厚的手心。 沈筠曦回眸,水泠泠的秋水明瞳直视萧钧煜:“不走,太子殿下想要如何?” “道歉。”萧钧煜落地有声。《 》 8、第 8 章 “道歉。”萧钧煜的面上冷峻。 沈筠曦眼角酸热,轰得一下心头火气:又是这样! 上世,她与萧钧煜也曾柔情蜜意,一度让她误以为萧钧煜心中有她,后来孙霞薇让她认清了现实:若是她与孙霞薇有争执,萧钧煜便让她与孙霞薇道歉。 萧钧煜对孙霞薇有求必应,态度尊敬,还哄着她道:“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曦曦对她要敬重。” 她上世,不想用救命之恩迫着萧钧煜对她好,故而从不在萧钧煜面前主动提及救了他,却听不得萧钧煜话,心里又酸又涩。 凭什么她也救了萧钧煜,萧钧煜却独独待孙霞薇好,她红着眼睛,拽着萧钧煜的袖角质问他:孙霞薇到底怎么救了他。 萧钧煜总是三缄其口,黑黝黝的眸子又深又沉,在她的眉心轻轻落下一吻,揽着她的肩头哑声道: “孙霞薇救了我的命,我对不起她,她想要的我给不了……曦曦,你同我,一同尊敬她。” 上一世,她傻,她痴恋萧钧煜,总依着他,这世她要和萧钧煜一刀两断,她凭什么还要顺着萧钧煜! 萧钧煜的救命恩人和她有甚关系?他想敬重,想恩宠,想怎么,凭什么拉着她! 沈筠曦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萧钧煜,目光落在他与孙霞薇交握的十指,半响,她唇角勾起一抹大大的弧度,真心实意叹了一声: “太子殿下,眼瞎,是病。” 孙霞薇弱不禁风,她压根碰也没碰她,凭什么给她道歉,萧钧煜真是眼瞎。 孙霞薇身子立正,萧钧煜便将指尖收回。 “太子殿下,眼瞎,是病。”沈筠曦声音又脆又娇。 孙霞薇眉头一挑,余光瞥到沈筠曦,又瞥了一旁面若冰霜的萧钧煜,心中窃喜,唇角勾出一弯弧度。 太子殿下金尊玉贵,天之骄子,为人萧肃清举,行事公正规矩,不喜张扬无礼者,沈筠曦大庭广众之下暗讽太子殿下,必被他训斥。 萧钧煜英挺的眉头蹙在一起,黑黝黝的凤眸锁住沈筠曦,眸光深深沉沉,不低不高道了一声:“沈筠曦。” “莫唤我,有空去看看病,我纸鸢丢了,没空看你们亲亲我我。” 沈筠曦转身,食指在耳畔横向挥了挥,不紧不慢踱着步子走了。 她就这样走了! 就这样走了! 孙霞薇大为震撼,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她看着沈筠曦玉色拽地的裙角渐行渐远,愣愣得去瞅萧钧煜的反应。 萧钧煜侧颜俊美无俦,清晰流畅的下颌线紧绷着,眉宇间蹙着,眸光深邃,菱唇微微抿起,并未开口阻止。 孙霞薇心中一颤,她咬牙紧紧攥住自己的手心,猛得垂下头:她或许听错了谣言。 她又偷偷,余光瞄一眼萧钧煜。 太子殿下昂藏七尺,丰神如玉,面上肃肃清清,一对凤眸幽深如潭。 许是,太子殿下温润如玉。孙霞薇捏着指尖,偷偷揣测。 萧钧煜目光直视远方,看着沈筠曦和萧和泽又凑在一起,两人相携朝着一个方向奔去,暖橙的晚霞照在他们身上,远远传来银铃般的轻笑。 孙霞薇看着萧钧煜再次失神的侧颜,指尖深深陷在手心里,她眉睫轻颤,咬牙,拎着裙角小声道: “太子殿下,沈姑娘是不是生我气了?是我不好,让沈姑娘误会了。” 萧钧煜慢慢转回眸子,扫了一眼孙霞薇,语气淡如青烟:“孙姑娘和沈筠曦很熟?” “不。”孙霞薇忙摇了摇头,她敛住眼里的流光闪烁,小声解释道:“我只是在宴会上曾远远见过沈姑娘。” 沈筠曦天下首富之女,钦慕太子殿下,对于明晃晃的对手,她总要好好研究。 “孙姑娘放心,沈筠曦她不是不明事理之人。”萧钧煜声音清冷。 孙霞薇心里一个咯噔。 沈筠曦的态度没半分规矩,萧钧煜不治罪,反而为她解释,孙霞薇指尖微颤,心头慌乱,只觉太子殿下对沈家女不似传闻的冷淡。 孙霞薇怕萧钧煜看出什么,不敢做声,低着头,柔柔软软应了声。 萧钧煜却没有再多问,他又转身看着茵茵绿草的方向,目光追着夕阳,眸色幽邃,不知在想什么。 …… 沈筠曦寻了好久,还是没寻到那只断了线的纸鸢,她坐在一个大石头上,纤纤柳眉蹙在一起唉声叹气。 二皇子萧和泽见她情绪不高,绞尽脑汁逗她:“沈姑娘别找了,纸鸢丢了,我一会儿再买一只。” 太阳下山了,紫粉色、橙粉色的晚霞在西天拉长长长的一道霞光,沈筠曦目光落在将消未消的霞光上,纤卷的眉睫轻颤,她闭上眼睛,仰头道: “新买的不是这一只。” 她的声音瓮声瓮气,带了一些鼻音,听得萧和泽心里一颤,忙小心翼翼去觑她的面颊。 “沈姑娘,你——”萧和泽顿了下,望着她姝色精致的眉眼,启唇: “你是不是因为皇兄而伤心?” 萧和泽知晓沈筠曦钦慕萧钧煜,一直都知晓,以前沈筠曦拜别淑妃后,总是寻着理由在皇城里磨磨蹭蹭,便是为了见萧钧煜一眼。 她性子明媚热烈,回眸一笑百媚生,却每每见她为萧钧煜蛾眉颦蹙,愁肠百结。 刚见了萧钧煜与另一女子在一起,沈筠曦定是伤心了,托纸鸢,借物言情。 沈筠曦猛得睁开双目看他。 萧和泽低下了头,垂眸不敢直视沈筠曦。 “当然不是。”沈筠曦想啐萧钧煜声“负心汉”又想着好歹萧和泽是萧钧煜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整了整措辞: “我只不过心疼那只纸鸢。” 她只是突然有些伤感,那只纸鸢让她觉得未来可期,却转瞬丝线在空中断裂,纸鸢迎风飞走。 她怕她期翼的美好未来也如这纸鸢一般飞走。 萧和泽看着沈筠曦黑白分明的水瞳清澈见底,不似说谎,心中微微雀跃,隐秘的心思却忐忑不敢明说,只眸光亮了亮,启唇安慰: “沈姑娘别担心,我到时给沈姑娘寻一只一模一样的纸鸢。” 一阵东风来,吹起沈筠曦的裙角,沈筠曦瑟缩一下,轻轻摩挲自己的肩头。 萧和泽犹豫了一下,退下身上的外袍披在沈筠曦纤细的肩头:“天凉了,我们回去吧。” 肩头骤然一暖,沈筠曦一愣,想将外袍拒了,却听萧和泽道:“春日乍暖还寒,山里寒凉,沈姑娘照顾好自己,方能让病中的沈大公子安心。” 沈筠曦顿了一下,点了点头,柔声开口:“多谢二皇子,兄长的伤还需劳烦二皇子遣李院首去府中数趟。” 见她不再拒绝,萧和泽眉宇间都漾上轻轻浅浅的笑意,他弯着眉梢道:“应该的。” …… 隆福寺,厢房,小院前。 沈筠曦将肩头的外袍退下,双手递给萧和泽,柔声道谢:“谢谢二皇子。” “沈姑娘与我,无需道谢。”萧和泽托着外袍,双目凝视沈筠曦,轻声道。 他眼里的情意烫得沈筠曦忙转开眼,她心中忐忑,朝后退了一小步,小声道:“二皇子快回去吧。” 萧和泽反手将外袍披在自己肩头,袍上还残留的余温沿着脊背开始蔓延,有些微微酥麻,温烫似乎有燎原之势。 若有若无的幽香飘入口鼻,萧和泽身上微微有些热,面颊耳尖发烫,他心脏怦怦怦跳,朝沈筠曦颔首作别。 沈筠曦目视萧和泽的背影渐行渐远,转身踏入圆月门。 “这就是你觅得的佳婿?” 空气中突然响起一道清冽的男声,吓得沈筠曦身子一僵,转头一看见萧钧煜不知何时站在假山后面,不知看了多久,眸色清冷。 沈筠曦从未想过将二皇子择为佳婿,可经萧钧煜一提,想着萧和泽刚才的目光,电光石火间,沈筠曦想起了上一世: 那时,她被爆出未婚先育,京都城里人人看她笑话,对她避而不及,萧和泽却将她拦住。 萧和泽注视着她,眸光清润,绯红爬上耳根:“沈姑娘,我心悦姑娘,愿以二皇子正妃之位迎娶姑娘,不知姑娘可否愿意?” 沈筠曦眸光一闪,朝萧和泽离去的方向看去,杏眸满是愧疚:她于萧和泽无意,却受他恩惠。 萧钧煜看着沈筠曦目不转睛看着萧和泽的背影,心头升起一种异样。 往日里沈筠曦总是追逐他的身影,他余光所及,便是沈筠曦痴恋的凝视,如今她的目光转向二皇子……萧钧煜眉头一蹙,压下心里升起的不舒服。 沈筠曦转回身见萧钧煜还站在原地,她看了眼正北方向她来时惧怕的那间厢房,又看了眼萧钧煜,没搭理他,抬步朝前走。 “闪开。”沈筠曦看了眼挡在她身前的挺拔身影,乌溜溜的眼睛闪过气愤,娇艳欲滴的丹唇微启: “好狗不挡道。” 萧钧煜菱唇紧抿,狭长的凤眸眯起,攸得,启唇:“萧和泽并不是你看到的这般单纯无害。” 沈筠曦闻言抬眸望向萧钧煜,她半歪头,盈盈水眸落在萧钧煜身上上下打量,倏尔,樱红的丹唇勾出浅浅的弧度,眸子弯成浅浅的月牙,笑盈盈曼声道: “他怎么样与太子殿下何干?” 沈筠曦不明白萧钧煜今日之举何意。 萧钧煜不答,他双手背在身后,长身玉立,一身松青色绣吟纹云绣的锦袍,在皎皎月光下身姿挺拔列松如翠,郎艳独绝。 月色皎洁,映在他凛如高山松雪的眉眼有一瞬的柔和,他难得抽出心神于公事之外,看着沈筠曦语笑嫣然的眉眼,恳切道: “萧和泽不会是你想觅的佳婿。” 他今日瞥见了沈筠曦的许愿宝牒:一愿父兄安康喜乐;二愿觅得佳婿。 有些话,他不能和沈筠曦细道,却不想沈筠曦日后后悔不迭。 “不劳太子殿下挂怀。”沈筠曦眨了眨眼睛,不去看萧钧煜惑人的外表。 “沈筠曦。”萧钧煜眉心一蹙,面色疏冷,菱唇微抿。 他自幼聪颖,才华横溢,自小被钦定为太子殿下,被皇上差以盛朝最负盛名、学富五车的大儒习文养性,他风光霁月,对人接物讲究中庸为正,不可偏颇。 今日,他难得肯从巍峨高山之巅下来,多分耐心与沈筠曦。 可惜,沈筠曦最烦萧钧煜这种说一半藏一半的语调,前世烦,今世也烦,他总是自以为对她好,却什么都不告诉她。 一如上一世,他总夜间坐在她的塌前,用晦涩幽深的眼神凝视她,她问他何事,他欲言又止,只道:“曦曦,你且等等。” 等等,等等,等他娶妻纳妃,等他把她的孩子逼死吗! 心中,那些紧紧压制的,对萧钧煜前世爱不得恨缠绵、愁肠百结的怨又有些冒头,沈筠曦忙垂下眼睛,不敢看萧钧煜。 她一脚迈开,与萧钧煜错身,擦肩而过。 萧钧煜瞥见了沈筠曦眼尾潋滟的水光,和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怨,萧钧煜心中一动,突口而出: “沈筠曦,你可是为了让孤吃醋?”《 》 9、第 9 章 “沈筠曦,你可是为了让孤吃醋?” 沈筠曦霍然转身。 一对水泠泠、波光潋滟的明瞳瞪得溜圆,白皙透粉、吹弹可破的雪腮鼓起来,莹润饱满、娇艳欲滴的丹唇微微撅起,沈筠曦胸口因怒气而微微起伏。 “太子殿下,我竟不知您如此恬不知耻!” 沈筠曦本不想招惹萧钧煜,却忍不住不吐不快。 她明瞳剪水闪着幽幽火光:“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我与太子殿下,日后无一分一毫关系。” 萧钧煜心中骤然涌上一股张皇。 一闪而逝,太过快,快得萧钧煜都没抓住。 “我,沈筠曦,日后就是去做道姑也不会嫁给太子殿下你,也请太子殿下,少自作多情!” 说罢,沈筠曦不看萧钧煜冷若寒冰的脸,抬步直接进了厢房。 厢房木门后,云巧和南晴探手探脑,看见沈筠曦走来,忙迎上沈筠曦,啪得一下门扇重重关上。 孙霞薇不知看了多久,抚了抚发顶的珠钗,小步从正北的那间厢房探出头来,纤纤作细步,凑到萧钧煜跟前,含羞抬眸:“殿下,可去我房里坐坐?” 萧钧煜怔怔回神,淡淡睨了孙霞薇一眼,看着她含羞带怯的眸子,心中那隐隐约约的违和感再次袭来。 可这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她于他有恩,他又损了她的清白之恩,萧钧煜态度恭谨,朝孙霞薇微微颔首,语气尊重: “不用了。夜深了,孙姑娘早些休息。” 孙霞薇低低应声。 看她娴雅淑婉的侧颜,萧钧煜心中愧疚,启唇郑重:“午后与孙姑娘所谈之事,孤还需一番部署,还请孙姑娘等等。” “不及,我等殿下。”孙霞薇两颊攸得绯红,秀眸春波。 她目送萧钧煜的背影渐远,慢慢敛住面上的淑婉。 霞薇抿唇她向东南侧望去,支摘窗上映出几道绰约的人影。 孙霞薇紧盯着其中娉婷袅袅的一抹身影,低声一句让人毛骨悚然:“沈筠曦。” …… “云巧,南晴,收拾东西我们回府。” 沈筠曦气呼呼收拾东西,她是一点都不想和萧钧煜共处一地。 “姑娘,今日隆福寺人山人海,府里的马车不便上山,还停在山下,明日一早我们再走吧。” 云巧不知沈筠曦和太子殿下发生了什么,见沈筠曦气得脸都红了,只能细声细气劝慰。 南晴给沈筠曦斟了一杯清茶,轻轻给她抚了抚背: “姑娘,你白日里走得久,腰腿不舒服,我们还是明早再回去吧。” 被南晴这么一提醒,沈筠曦腰又开始有些酸疼,她嘟着嘴巴反手捶腰,眉睫轻闪,一时有些犹豫。 正说着,门扇突然响起敲门声。 云巧去开门,见一柳弱花娇的姑娘站在门口,云巧不认得她:“姑娘来找谁?” 孙霞薇朝她颔首,朝里侧看了眼理包裹的沈筠曦:“沈姑娘,我是不是来得不巧?” 云巧转眼回眸去看沈筠曦。 沈筠曦刚被萧钧煜气得肝疼,转眼看到萧钧煜的上世侧妃,这世还和萧钧煜勾勾搭搭之人,心下烦闷,不由道: “这位姑娘您哪位?” 孙霞薇不曾想沈筠曦不先说让她进屋,她踩在门槛外的脚,犹豫了一瞬,没有踏上去。 太子殿下不喜张扬无礼者,她便是最贤淑守礼懂礼之人。 “家父礼部侍郎,我在家中行二,名唤霞薇。”孙霞薇声音柔柔,带了两分笑意:“我住小院正北厢房。” “沈姑娘忘了,午后,我与太子殿下在后山……碰巧见了沈姑娘。” 她故意停顿了一瞬,沈筠曦一抬眼,看到了她面颊尚未褪去的红晕,眼眸里潋滟的春情。 “刚不巧撞见沈姑娘同太子殿下争吵,不知是不是午后,我与太子殿下,让沈姑娘误会了什么。我……”孙霞薇声音带着歉意,微微福身: “如若是我的原因让沈姑娘与太子殿下产生了龃龉,我真过意不去。” 她声音哽咽,眼角有些微红,蹙眉凝视沈筠曦。 这是故意来给她添堵的? 沈筠曦懒得理她九曲回环的小心思,扬声直接道:“孙姑娘来得不巧,我正着急收拾东西。” 孙霞薇的脚,一只脚已经越过门槛,可谁知沈筠曦竟然本分挽留也没有,她尴尬了一瞬,又将那只脚慢慢悬空收回。 “既然沈姑娘不方便,那我改日再来拜访姑娘。” 说罢她盈盈福礼,朝沈筠曦拜别。 见她走了,南晴啐了她一口:“脸这么大,张口闭口提太子殿下,不知道的以为她和太子殿下怎么着了。” “没准人家以后就是太子侧妃,我们躲着点,赶紧走。” 沈筠曦本犹豫要不要走,可好巧不巧孙霞薇和他们一个院,沈筠曦不愿见她,只想赶紧下山。 …… 月色皎洁,树影婆娑,山道两边的枝丫迎着习习凉风招摇,合着草丛中的蛙鸣起舞。 车轮辘辘,萧钧煜端坐在马车里,偌大的马车仅他一人,他眉目半阖,周身冷若寒霜,脊背却是挺得笔直。 慎独自律,萧钧煜向来严于律己,无人处,他亦是沉稳持重,端方守矩。 随身小太监福明絮絮叨叨说了好几句,却没听见太子殿下回个半句,转身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车幔,耸肩闭上了嘴巴。 “太子殿下,这山道上怎么有人?”福明看着远处影影绰绰三个人影,慢慢勒慢了马车。 马车后,无人应声,周遭寂静,耳边只有此起披伏的蛙鸣。 福明蹙眉看了半天,小声禀告:“殿下,好像是沈姑娘。” 萧钧煜慢慢撩开凤眸,他菱唇抿成浅浅的一条直线,下颌线紧绷着,黝黑的眸子在月色中看不甚明晰。 “殿下,停不停车?”福明请示。 萧钧煜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一抹车幔,窗外如水的月色泄入车厢,他下巴微抬,看到了山道前方的三个人影。 “姑娘,好像真得有马车?”南晴激动得叫了一声,转身往后看。 沈筠曦骄傲得抬了抬小下巴,捶了捶自己有些酸软的柳腰,挑着眉梢笑:“我就说有人。” 福明看着沈筠曦三人在路边驻足,可是半响,他没听着身后萧钧煜出声。 福明左右为难,想着刚才萧钧煜的冷脸,不敢将车速放低。 云巧惦着眼睛看了一眼,小声给沈筠曦道:“姑娘,驾车的好像是太子殿下的侍从福明。” 沈筠曦抬眸看了一眼,笑盈盈的小脸攸得绷紧,转身朝前走。 “姑娘,是太子殿下的车不是正好?”南晴小跑着追上沈筠曦,揽住沈筠曦的肩膀,凑在沈筠曦耳畔挤眉弄眼笑。 以往,沈筠曦总是借着各种机会与太子殿下亲近,南晴总是被她差着想点子。 沈筠曦瞟了一眼南晴,抿唇,肃声道:“我今日不是和你们说笑,我与萧钧煜,以后再无关系。” 南晴见她不是娇嗔赌气,侧脸去看云巧,云巧冲她点点头。 “那不正好,太子殿下冷冰冰咱才不稀罕,以后姑娘定要找个知暖知热的。”南晴鼓着软腮立马道。 她又凑在沈筠曦跟前扳着手指头算:“要会给姑娘描眉,给姑娘梳发,还要会给姑娘涂口脂,读绘本,讲故事……” 沈筠曦被她逗得眉开眼笑,伸出纤指点了点她的额角曼声笑: “就你点子多,日后我寻夫婿定让你提前列个单子,做不到的,别想踏沈家的门。” 福明的马车与嬉戏笑闹的三人即将擦肩而过,忽听马车里传出萧钧煜清冽的声音:“停车。” “吁!”骏马长长一声嘶鸣,稳稳停在沈筠曦的身畔。 萧钧煜撩开车幔,目光落在沈筠曦霞明玉映的小脸上,她神采飞扬,眼尾还漾着清清浅浅的笑意,似乎今日的争执,于她没有半点影响。 萧钧煜心中气闷,抿唇冷声道:“上车。” “不用。”沈筠曦浑不在意招了招手,与南晴和云巧哼着小曲朝山下走。 “沈姑娘,上车吧。”福明真心实意劝道:“天□□路崎岖,徒步下山,不安全。” 云巧朝福明的方向轻轻一福礼:“福明公公,谢谢您的好意,沈府的车一会儿便到。” 刚沈筠曦决定下山,云巧便给山下等待的车夫传了信,但沈筠曦不愿待在隆福寺等待。 萧钧煜眸光略过沈筠曦,她目不斜视,视他如无物。 “福明,驾车。”萧钧煜将手中的车幔撂下。 福明前后看看,叹了一口,扬起马鞭,车轮重新转起。 骏马奔驰。 树影快速倒退。 夜风肃肃,间歇传来几声蛙鸣,车厢里,萧钧煜眉心一蹙,猛得撩开车幔:“福明,调头。” “是。”福明利落得调转马头,在马屁股上重重挥了一鞭子。 萧钧煜复又阖上双目,菱唇抿直,脊背挺直坐如松,心中却罕见有一团棉絮飞舞。 如鲠在喉,进退两难。 等福明停了马车时,他慢慢撩开眼帘,睨了一眼窗外,唇角绷直,凛声淡道: “上车。孤不是特意为你,孤身为盛朝太子,不能见民有难而不救。” “太……太子殿下,沈姑娘已经上了一辆马车,刚从咱们马车旁呼啸而过。” 福明揪着马鞭,不敢看萧钧煜的脸色,喏喏道。 “姑娘,刚好像是太子殿下的马车,在咱们刚才站得位置停下了。” 沈筠曦坐在厚厚暖暖的团垫上,捧着一个暖炉暖手,闻言不咸不淡应了声:“哦。” …… 是夜,萧钧煜又一次陷入了梦境。 视野里一片白茫茫,伸手不见五指,萧钧煜一直往前走,冥冥中有什么指引着他。 白茫茫渐消渐散,视野逐渐清晰,一女子头顶一方花开富贵的大红喜帕,身着一袭浅绯色的花开富贵牡丹绣锦喜裙,坐在浅绯色的铺满锦被的床榻边。 这样子像是新婚,萧钧煜蹙眉。 他目光扫过殿内的装饰,眉心紧拧:这是东宫,东宫的西侧院。 萧钧煜性子冷峻,一心为公,此前从未兴起娶妻纳妃之念头,除了近日……他遇难,救命恩人救了他的命,却失了自己清白之身。 救命之恩,他铭感五内,衔环结草,可污女子清白,他需担当,对女子负责。 萧钧煜眉睫压了压,今日隆福寺后山,他对救命恩人孙霞薇许了诺。 “殿下,你快来揭喜帕。”殿内传来女子且娇且媚的声音,如黄鹂鸟啼婉。 萧钧煜看着自己慢慢走过去,拿起玉如意,慢慢撩开了大红的喜帕。 入眼的女子芙蓉如面,柳眉杏眼,夭桃秾李,一抬眸,一对翦水明眸秋波潋滟,顾盼生辉;一低首,一张吹弹可破的玉颊烟视媚行,羞花闭月。 萧钧煜眸光一怔,竟是沈筠曦! 她低眉顺眼,烟视媚行的样子和今日双目乌溜溜气鼓鼓扬声:“我,沈筠曦,日后就是去做道姑也不会嫁给太子殿下”,判若两人。 萧钧煜想抬起眼前人的下巴看得真切,梦中自己如他所想,伸出食指指腹执起了美人下巴尖。《 》 10、第 10 章 皓齿青蛾,沈筠曦莹白细腻的天鹅颈露出姣好的曲线。 她点了口脂,本就莹润饱满的丹唇愈发娇艳欲滴,她微微开启,羞羞答答唤了声:“殿下。” 萧钧煜没有应。 梦里的萧钧煜也没有应。 萧钧煜见自己蹙着眉头,被沈筠曦扯住了袖角,沈筠曦巧笑倩兮:“殿下,以后你便是我的相公。” “你若不出声,便是认下了。” 颈项被环住,一道若有似无的幽香靠过来,温热的丹唇贴着他的耳畔呵气如兰,一遍又一遍轻唤: “相公,相公。” 声音又娇又媚,犹如带着勾魂摄魄的钩子。 萧钧煜猛得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摸了摸心口,心口怦怦怦剧烈跳个不停,耳畔嗡鸣,似乎还有人伏在他心口,抵着他的心脏,高一声低一声唤着:“相公。” 萧钧煜眸光幽深不见底,抬手拉了床头的床铃,抬步下床。 “殿下,今日休沐,您不多睡会。”福明进来小声提醒。 萧钧煜周身凛冽,周身笼着一层低气压:“备水。” 福明狗一般灵敏的鼻子蹙了蹙,看了眼萧钧煜扔在地上的亵裤,又看了眼太子殿下阴沉沉的脸,捂着欣慰得嘴笑。 这么多年,无情无欲的太子殿下终于有了半分人气。 萧钧煜的厉眸扫过来,福明忙讪笑着岔开话题:“殿下,沈府沈老爷回来了,给各宫送了礼,东宫送了两个锦盒。” “另一个,我看着应是沈姑娘送的。” 萧钧煜脚步攸得顿住。 福明甚会察言观色,不知怎么已经将锦盒抱在怀中,他双手打开锦盒,笑呵呵道:“您看这锦盒,这是沈姑娘给您送礼专用的盒子。” 这是一个红檀木方盒,盒上錾刻镂空缠枝玉兰花纹,花芯嵌菜籽黄绿松石。 沈筠曦喜欢玉兰花,认为玉兰花美得端庄大气,张扬明媚,以往给萧钧煜单独送礼物,总是选一款玉兰纹的锦盒。 “殿下,是款红珊瑚玉佩,上个月您受伤,沈姑娘泪眼婆娑,道她要为您寻一款珊瑚腰佩。” 萧钧煜清清淡淡的眸光闪了一下,又飞速蹙了一下眉,黑黝黝的眸子让人看不清情绪。 萧钧煜抬手从锦盒中拿出了玉佩。 这是一块巴掌大的珊瑚玉佩。 在盛朝,珊瑚是尊贵珍稀之物,有祈求平安、躲避灾祸之意,这块珊瑚红得滴血,面表隐隐晕着流光,这么大块的红珊瑚实属罕见。 珊瑚佩整体呈圆形,雕工精致,细细端看,其上雕刻有活灵活现的螭纹和祥云纹。 螭纹,辟邪,佑平安。 萧钧煜抬手将玉佩撂至锦盒里,胸腔微震,他似轻笑一声,菱唇轻轻勾起,轻嗤一声: “欲擒故纵,反反复复倒是信手拈来。” “沈老爷回府,殿下您今日要不要去趟沈府。” 福明见萧钧煜面色不好,想着他定是昨日和沈姑娘生了龃龉,转了转眼珠子,细声问道。 沈筠曦之父出海南洋,除了往来贸易,还领了朝廷宣扬盛朝之威的任务,每次沈父归来后,太子殿下都会代表朝廷慰问,何况此番他们途中遇了难。 萧钧煜没答,福明躬着身子,出谋划策,笑着劝道:“殿下,沈姑娘特地为你寻了红珊瑚玉佩,想来是觉得昨日出口无状。” 萧钧煜面上云淡清风,不咸不淡睨了一眼福明。 不怒而威。 福明舔了舔唇,忙垂下头,心想:我也是操碎了心。 若不是看在太子殿下一心为公,好似没有七情六欲,对谁都冷冷清清,这一年,虽面上依旧疏冷清淡,却难得对沈姑娘有一两分纵容,他才会几次三番为沈筠曦说话。 …… 沈府,玉兰苑。 日上三竿,时近正午,南晴轻手轻脚进了卧房,悄悄撩开湘妃色的软烟罗床帏。 床榻上,沈筠曦正睡得香甜,她歪头隐在花开富贵满堂锦丝被里呼吸轻悄。 床帏撩开,日光透过窗棱散在她的面颊,她纤细的蛾眉微微一蹙,轻轻嘤了一声,伸手将锦被撩上,面颊蹭着锦被,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南晴轻笑一声,抬手为她理了理鬓间零落的发丝,压着声音唤了声:“姑娘,该起了。” 沈筠曦纤翘的眉睫扑扑颤颤,半响,一对清澈见底的剪水明瞳半撩开,睡眸惺忪,她半眯着眸子瞟了一眼南晴,面颊微红,软着声音撒娇: “……不想起。” 她又眯上了眼睛,将锦被朝上拉了拉,眯着眼睛用面颊蹭了蹭被角,枕着锦被又要睡。 南晴见她撒娇的样子笑了,为她掖了掖被角,柔着声音小声劝道:“姑娘,快响午了,该用午膳了。” “可是好累……腰酸,腿疼,哪哪都疼。” 沈筠曦浓翘纤长的眉睫扑颤,撩开眼帘,半睁着水漉漉睡意惺忪的杏瞳,香腮微微鼓着,嘟着丹唇撒娇。 南晴撩开锦被,给沈筠曦按摩腰背,揉捏腿部。 沈筠曦枕着锦被,惬意得眯着眼睛,看着似乎又要睡着了。 “那不起了,可是……”南晴抿着唇,拉了一个长长的腔:“老爷回来了,想和姑娘一同用膳。” “爹爹回来了!”沈筠曦猛得睁开眼睛,眼里漾着明晃晃的笑意。 她掀了被子就要下床,被南晴拉住:“昨日登山劳筋骨,我再给姑娘揉按揉按,老爷知晓姑娘劳累,叮嘱了不让奴婢叫您。” “不疼了,不疼了,我们赶紧收拾去见爹爹。” 沈筠曦杏瞳亮晶晶,一时间容光焕发,说着就下了床。 “我许久许久没有见爹爹了!”她拖着软软的嗓音,长长感叹一句。 …… 沈筠曦见父心切,让云巧、南晴为她简单穿戴,便拎着裙角,小跑着去青竹苑。 “爹爹!”刚进了青竹苑,她便唤出声。 沈父原在沈筠晔床前同他说话,听见沈筠曦的声音起身往外走,刚过珠帘便被沈筠曦扑了满怀: “爹爹,我好想你!” 沈筠曦看着依旧年富力强、英俊儒雅的沈父,心头一热,瞬间红了眼眸。 沈父慈爱得抚了抚沈筠曦的发顶,见捧在心尖上的娇娇女泪眼汪汪,他心疼劝道:“曦儿不哭,这刚三个多月。” 以往沈父出海至少半年,这次因为路上遇难,沈筠晔受伤,他们提前返程,他去处理些收尾事务,方晚了几日到京。 “可我想爹爹了。” 沈筠曦心头发酸,于她而言,哪里是三个多月,是隔了生死的两世,她前世居于东宫,已经好久没见沈父。 “那以后爹爹少出去,多在家陪陪曦儿。”沈父慈眉善目揉了揉沈筠曦的发顶,眉宇间满满的愧疚,扬声温柔承诺。 沈筠曦点了点头,看了眼靠在床榻的沈筠晔,眉心微蹙,真心实意劝谏道: “钱财乃是身外之物,沈家已富足,爹爹与哥哥当身体为重。” 沈父畅快得大笑。 他揽着沈筠曦朝屋内走,眉宇间漾着欣慰,上下打量沈筠曦,红着脸赞叹道:“曦儿长大了。” 沈筠曦进了屋,坐在榻前的绣凳上,听沈父与兄长交代事情,正听着,有小厮来报:“老爷,太子殿下来了。” “快请去前殿正厅。”沈父扬声道。 他起身去迎萧钧煜,却见沈筠曦继续坐在绣凳上和沈筠晔说话,他咦了一声,背着手莞尔道: “太子来了,曦儿不去迎,这是和太子闹了别扭?” 沈筠曦一时没想好怎么与父亲说,低垂着头没应。 沈父看着沈筠曦垂头丧脑,眉睫轻颤,小脸微微泛红,只以为她与萧钧煜闹别扭的小女儿情态,大掌团在她软软的发顶,抚髯大笑: “走吧,和为父一起去迎太子。”他扬了扬眉梢,满面笑容,带了些小得意道: “为父今早给宫里各宫送了礼物,你在信中几次三番让我给太子寻一红珊瑚玉佩,我在你睡觉时也替你送了。” “红珊瑚玉佩?”沈筠曦眨了眨眼睛,一时有些迷茫,等她想起什么,猛得瞪大眼睛,激动得站起身。 “父亲,你怎么替我给他送礼!”沈筠曦心口剧烈起伏,一对剪水明瞳因为激动漫上一层水雾: “我昨日才放了狠话,与他再无一分一毫的关系。” “不是你叮嘱的。”沈父小声嗫嚅道,躬身凑到沈筠曦跟前,大掌轻抚着沈筠曦的脊背,急声安慰:“曦儿别哭,这是怎么了?” 他面上焦急,抬眸朝沈筠晔寻求帮助,一点都没了刚才谈论商业的云淡风轻,也没了人前的身为天下首富的沉稳持重。 沈筠晔也茫然摇了摇头,见沈筠曦梨花带雨,想起身腿痛无法起身,只得温声安抚: “曦曦别急,慢慢说,父亲刚回来,一时不知情况。” 沈筠曦也缓过劲,她秀气精致的琼鼻蹙了蹙,忍住眼中的热泪,朝沈父躬身道歉,软软道: “爹爹,对不起,我一时情急,对你发了脾气。” “那有啥,都是自家人,莫要说外气话。” 沈父大掌揉了揉沈筠曦的发顶,声音温柔,面色温润,眼眸里带了些担忧。 “倒是你,和太子殿下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我不喜欢他了。”、 沈筠曦抹了抹面颊的泪珠,直视沈父,又看了一眼沈筠晔,莹润饱满的朱唇缓缓勾起,唇角的梨涡浅浅浮现。 “父亲,兄长,我不喜欢太子殿下了,此后,我与他桥归桥路归路,再无关系。” 沈筠曦扬声道,声音清脆,字腔正圆,态度认真,一如一年多之前,她也是这般,在沈家三人的小会议上高声宣布: “父亲,兄长,我有了钦慕之人!萧钧煜,太子殿下,我要追他,以后你们要帮我!” 她向来唤沈父和沈筠晔“爹爹”与“哥哥”,只有在外人前和郑重的场合,才会唤他们“父亲”和“兄长”。 沈父与沈筠晔对视一眼,深邃的眸光交汇,两人对着沈筠曦轻轻点了点头。 …… 青竹苑,寝殿外。 福明脚步一顿,面色一白,偷偷去觑萧钧煜的面容。 萧钧煜立如芝兰玉树,脊背挺立,站如青松,面上清淡如水,却唇角抿直,眸色深不可测。 萧钧煜奉了皇命来探望出海负伤的沈家大公子沈筠晔,行至厅中,听见殿内有争执声,一时没进殿。 沈筠曦的高声不加掩饰,他们在殿外将她与萧钧煜决裂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 太子殿下喜怒不形于色,性子淡如高山之雪,克己奉公,满朝上下人人称颂,福明自小侍奉萧钧煜,却知太子殿下也是人。 福明瞥了一眼萧钧煜绷直如弦的下颌线,又小心翼翼瞟了眼他的手,果真见他垂在薄衫广袖下的手背隐隐青筋暴起。 萧钧煜天之骄子,不怒而威,他清冷如潭的眸子淡淡掠过来,便如千钧万钧的力道压到过,让人不寒而栗。 福明忙收回目光,眼疾手快从袖中掏了一个荷包,笑着塞给一旁的沈府小厮: “你帮我们通禀一声,别说我们到了。” “是,公公。”小厮也是面上一片尴尬,他弓着腰连连应好。《 》 11、觉察 青竹苑,寝殿,沈父正安抚沈筠曦,小厮来传太子殿下到了院中。 沈父点了点头,大掌抚了抚沈筠曦的脑袋,压低声音慈祥道:“为父去迎太子,曦儿不愿去便不去。” 萧钧煜贵为当朝太子,可沈家位列盛朝首富,接济难民、援增国库、出海宣扬盛朝威名,沈家虽无爵位,却有功勋。 沈母去世的早,沈父一人既当爹又当娘,将沈筠曦当做掌上明珠娇宠,捧在手上怕冷了,窝在心口怕热了,沈筠曦小时想要天上的月亮,沈父便寻南海夜明珠给她挂在天上。 如今沈筠曦不喜萧钧煜,即便萧钧煜金尊玉贵,身为太子殿下,沈父也不愿委屈了沈筠曦。 沈筠曦看着疼宠她的父亲,心中暖融融,鼻子发酸,重重点头。 父亲、兄长都这么宠爱她,上世,她却让他们蒙羞,真是不懂事,沈筠曦心里满是愧疚。 幸好,幸好,可以重来。 沈筠曦瞟了眼兄长沈筠晔腿上支的夹板,眸光又闪过一丝亮光,这世兄长腿若是不瘸,她便少了一大遗憾。 院里传来沈父与萧钧煜的客套声,听着萧钧煜玉石相激的清冽嗓音,她指尖一颤,她不想见萧钧煜:“哥哥,我晚些来看你。” 沈筠晔点了点头。 萧钧煜已到院里,沈筠曦不能从正门离开,想了想,便拎着裙角,撩开珠帘,快步朝室内的开花富贵满堂锦翠玉锦屏走去。 锦屏后,有个小门。 沈父迎着萧钧煜迈入门槛卧房,爽朗笑道:“殿下客气了,室内药味浓郁,本不想让殿下染了一身苦味。” “无碍。贵公子为国负伤,孤代表父皇,理应来问候。”萧钧煜俊美无俦的面颊满是尊敬。 沈父单手比了请。 萧钧煜朝沈父微微颔首,先半步跨入内室,他一抬眸,余光瞥见一抹香芋色的裙角。 萧钧煜脚步登时顿住! 目光怔怔。 心中升起一种异样,一种隐隐的熟悉感。 萧钧煜蹙眉深思,倏得,瞳孔微微一缩,指尖一颤。 脑海里急闪过一袭藕粉色的裙裳,隆福寺,他身中剧毒重伤,记忆力,救命恩人模模糊糊的背景与此相似! 萧钧煜喉结微动,神色凛然,香芋色与藕粉色相近,那抹倩影,背后匆匆离去的倩影,他定目望去。 惊人的相似。 沈父看到了沈筠曦离去的身影,见萧钧煜盯着沈筠曦离去的方向,他不着痕迹挡在萧钧煜眼前,不紧不慢含笑道:“殿下请。” 萧钧煜慢慢收回目光,敛住心中的杂思。 沈父迎着萧钧煜进了内殿。 沈筠晔正襟危坐,不能下床朝萧钧煜,躬身,双手抵额行礼:“太子殿下。” 萧钧煜忙快走两步,双手托起了沈筠晔的手,温言郑重道:“沈公子不必多礼。” 萧钧煜余光扫视一周,明明刚才他在院中听到了沈筠曦的声音,殿内却无沈筠曦的身影。 想起刚才一闪而过的香芋色倩影,萧钧煜压了压眉睫,眸色幽邃深不见底。 “太子殿下请用茶。”沈筠晔道了声,打断了萧钧煜的沉思。 萧钧煜坐着与沈筠晔说着客套话,你来我往,将朝廷的恩典一一道出,福明及时奉上一张厚厚的礼单。 沈筠晔着丫鬟接了礼单,笑盈盈听着,面上云淡风轻。 罢了,萧钧煜看了眼沈筠晔掩在锦被下的腿,启唇: “今日起,太医院李院首每两日会来给沈公子诊脉换药,直至沈公子痊愈,沈公子安心静养。” “多谢皇上和太子恩典。”沈筠晔俯首行礼,面上带了些真挚的笑意。 萧钧煜又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后与沈筠晔和沈父作别。 走在沈府光洁齐整的青石板道,在三岔路口,萧钧煜看了眼通往大门的敞道,又看另一个方向。 沈父顺着他的目光,跨过垂花门,通往内宅,里面是沈筠曦居住的玉兰苑。 沈父步子迈了半步,恰好刚刚遮住了萧钧煜的视野。 萧钧煜面色清淡,似是没有察觉沈父的意图,却在沈府长舒一口气时,躬身一拜:“孤有一事,想请教沈姑娘,不知沈老爷可否帮忙通传。” 沈父敛去了面上宽容慈和的浅浅笑意,锐利的目光审视萧钧煜。 萧钧煜不为所动,郑重其事,躬身而拜。 沈父眸子转了一圈,咧唇含笑道:“殿下客气了,曦儿今日似乎身子不适,殿下寻曦儿有何事?我可代为传达。” “我有一事,需与沈姑娘面谈,还请沈伯父行个方便。”萧钧煜躬身再一拜。 沈父无爵位,有功勋,与当今圣上同龄,曾与圣上多次饮酒畅谈,情同老友,萧钧煜一直对沈父甚是尊重。 他此时一番恳切的话,沈父落在他肩头的目光缓了几分。 萧钧煜自幼聪颖,十三岁入朝参政,能力卓绝,不骄不矜,满朝上下,乃至民间,对他交口称赞,言:有太子钧煜,盛朝盛世指日可待。 沈筠曦倾慕萧钧煜时,沈父曾调查萧钧煜,知他志高清廉,洁身自好,对他很有好感,亦曾想有此佳婿。 此时,沈父思忖一瞬:“殿下可去花厅等等,曦儿能否见客,老夫不保证。” 萧钧煜眸光一亮,温文有礼,朝沈父再次一拜:“多谢沈伯父。” …… 玉兰苑。 沈筠曦小口小口喝着姜红茶,蹙眉朝云巧抱怨: “今日不该是我的小日子,当还需半月左右。” 云巧替她寻了一个暖炉放在腹间,看了看她的小腹,又看了眼空阔的寝殿,抿了抿唇小声道: “姑娘本就体弱,前两日喝了药,许是小日子移了时辰,今日姑娘也就零星见红,奴婢今日去外面去个医者问问。” 沈筠曦一愣,纤纤玉手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纤翘的眉睫眨了眨,眸光隐隐有水光。 恰在这时,沈父来了玉兰苑,和沈筠曦道萧钧煜想见她:“为父见太子言辞恳切,眸色郑重,想必真有急事找曦儿,曦儿要不要去见见。” 沈筠曦抱着手里暖炉,怕沈父担心,不敢在他面前多泄一分情绪,见沈父眸中的劝慰,沈筠曦怕对萧钧煜的态度太激烈,引得沈父担忧。 她犹豫半响,应了下来。 “曦儿自己去吧,为父还有事处理,先去忙了。”沈父慈祥看着沈筠曦,笑着推了推她慢吞吞的步子。 目送沈父离开,沈筠曦面上没了刚才的乖巧,她蹙着眉头,大跨步踏入花厅,朝萧钧煜虚虚一礼,毫不客气道:“不知殿下寻我何事?” 沈筠曦一袭香芋色窄袖留仙裙,转身回眸见,香芋色的裙角翩跹。 萧钧煜看着沈筠曦黑白分明澄澈潋滟的水眸,耳边回响她脆生生无一丝矫情的话,暗暗端详。 心中那种隐隐的熟悉感再次袭来。 沈筠曦看着萧钧煜微怔的面容,秀眉蹙起,腹间隐痛时有时无,她捧着暖炉,水眸闪过不耐: “殿下若无事,容我先行告退。” 说着,她转身。 绝似藕粉色的香芋色裙角在空中划过一抹弧度,她纤秾合度的倩影印入眼帘,萧钧煜脱口而出: “沈姑娘,三月一日可有去隆福寺?” 沈筠曦心头一跳,捧着暖炉的手紧紧扣住暖炉。 她慢慢转身,一对形状姣好的远山眉黛微微挑起,乌溜溜的剪水明瞳凝视萧钧煜,不点而红的丹唇微微勾起,轻嗤一声: “兄长那日回京,受了重伤,殿下觉得我可有心出府。” 此生,她不要与萧钧煜再有任何牵扯,三月一日那夜的事,也当被时间掩埋。 说罢,沈筠曦不待萧钧煜答,便抬步跨出了花厅。 香芋藕色的背影再次映入眼帘,萧钧煜眉头紧蹙,看着沈筠曦愈来愈远的身影,启唇追问: “沈姑娘突然如此不待见孤,可是孤做了对不起沈姑娘之事?” 沈筠曦步子一顿,熨帖的温度通过暖炉传到小腹,她指腹在平坦的小腹微微摩挲,眼睛发烫,眼眶里瞬间溢满了热泪。 她仰头忍住眼泪,背对着萧钧煜,轻笑一声:“我与殿下清清白白,殿下有何对不起我。” 这话乍听没有问题,萧钧煜心头却有种异样。 …… 出了沈府,萧钧煜站在东四大街马车旁,回看沈府恢宏雅致的大门,目光沉沉。 倏尔,萧钧煜上了马车,却一言不发,紧锁眉头,眸光悠远,不知在想什么。 “殿下,怎么了?”福明小声问。 萧钧煜淡淡抬眸,唇角抿直,低声吩咐道:“福明,你再去查查三月初一那日隆福寺的香客名单,查查沈筠曦那日去了哪里。” “殿下……怀疑沈姑娘?”福明觑了眼萧钧煜肃穆疏冷的面容,喏喏问。 萧钧煜眉心紧蹙在一起,半响,眸色幽邃如潭,没有开口。《 》 12、救命之恩 沈筠曦身子不舒服,与父亲、兄长一同用了团圆饭,便回了玉兰苑。 过了半天,月信不见多,只零星见红,小腹却一下又一下隐隐阵痛。 沈筠曦腰部酸软,心情也不好,交代了云巧几句就上了榻。 日光斜斜洒在窗棂,床帏笼着的一片小天地,静谧温暖,榻上侧躺的沈筠曦怀里抱着汤婆子,却眉头颦蹙。 “沈姑娘突然如此不待见孤,孤可是做了对不起沈姑娘之事?” 沈筠曦嘴里反复念着萧钧煜的话,念一遍,嘴里苦一遍,她垂目,眼角又酸又涩,指腹无意识摸着自己平坦坦的小腹,这里曾有她未出世的孩子。 萧钧煜身为当朝太子,却清冷自持,不骄不矜,待人接物端方有礼,满朝上下和民间都交口称赞。 他总是力求公正公允,不偏颇,也不亏欠,可独独待了她却不。 前世,明明她舍了清白救了萧钧煜,他重伤迷糊之时拉着她的手再三恳切:“姑娘救命之恩,我铭记肺腑,衔环结草”,等她被曝未婚先育,他却不给她个名分。 她孕中,他不顾她的意愿,也不顾他人的劝谏,力排众议,要娶礼部侍郎庶女孙霞薇为太子侧妃。 明明他对不起他,也没见他对她多好。 沈筠曦蜷缩着抱着自己,将汤婆子抱在怀中,冰凉的双手终于有了半丝热乎气,小腹的隐隐阵痛也终于消散了些。 沈筠曦闭上眼睛,面颊蹭了蹭蚕丝锦被,小心抽了抽鼻子,一行清泪染湿了鬓发。 她不要再想那些事情,这一世,她要躲着萧钧煜,再也不要喜欢他,再也不要和他扯上干系。 她明天就要和父兄说,她要去为自己寻一个如意郎君…… 紧闭着双目,揣着汤婆子,一遍又一遍劝自己快点睡,快点睡。 不知多久,她坠入了梦乡,梦里却不知见着了什么,面上的愁苦消失了,眉梢眼角漾着盈盈笑意,倏尔,浅浅勾起的唇角慢慢撅起,一对远山眉似蹙非蹙。 攸然,她肩膀颤抖,低低啜泣,身子慢慢蜷缩在一起,蹙着眉头,低低呓语。 …… “殿下,可不可以不娶孙姑娘?” 月色皎皎,东宫正殿寝殿里暖意融融,沈筠曦手脚被萧钧煜仔细团在心口取暖,暖融融的温度,让她误以为萧钧煜心里有她,不自量力伏在他心口撒娇。 萧钧煜将她乱动的手抓住,把她整个人抱在怀中,脖颈贴着她的脖颈,声音徐徐若晚风:“曦曦,孙姑娘是孤的救命恩人,我许诺于她。” 同是救命恩人,怎么萧钧煜嘴里一遍又一遍念着孙霞薇的救命之恩,一个庶女也要娶为太子侧妃,她也救了萧钧煜,舍了清白之身救他,怀了他的孩子,他却连个名份都不愿给她。 凭什么? 沈筠曦满心满腹的委屈,嘴里如嚼了一口酸涩的青葡萄,她撑着身子,水眸瞪着萧钧煜,嗔问: “殿下的命难道还有三六九等之分?” 萧钧煜眉头蹙了一下,幽沉的凤眸飞速闪过一抹疑惑。 沈筠曦见他不答,更是气恼,嘟着嘴巴,不依不饶:“她到底怎么救了殿下,殿下这般念着她的好?” 萧钧煜凝视沈筠曦的杏瞳,见她眼眶盈了一层水雾,抿了抿唇,眉睫压下: “曦曦,是孤,做了对不起孙姑娘的事儿,孤欠她的。” “怎么就对不起了!怎么个对不起非要娶了才行!”沈筠曦看着萧钧煜的俊颜心中又酸又涩,连声质问。 她舍了清白之身救他,他不是一向克己复礼,夺了她的清白,怎么不主动娶了她! 萧钧煜凝着沈筠曦眼里的款款深情,欲言又止:他知晓,她定不愿意听他与孙霞薇的那事,即便,他当时无太多意识。 “殿下对的起我吗?我呢?” 沈筠曦再也忍不住,她从萧钧煜身上爬起来,跪在榻上,立直身子质问萧钧煜。 泪珠一滴一滴顺着面颊往下滑,在下巴尖凝住,又啪嗒一声掉在锦被上。 情绪太激动,沈筠曦肚子隐隐阵痛,眉宇间闪过痛楚,她一下子跌在萧钧煜身上,捂着肚子连连□□。 “曦曦。”萧钧煜忙揽住她,急声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音。 可他目光一垂,看到了沈筠曦微微凸起的腹部,眸色深沉,唇角抿直,眼里黑压压复杂难辨。 …… 月上柳梢,东宫。 一只雪白的信鸽迅疾落在枝头的横杆,一抹人影上前,解了信鸽脚上的细竹筒,匆匆向书房走去。 书房外,福明接了信笺,探头看了一眼书案,萧钧煜还维持着两刻钟之前的姿势,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福明瞥了一眼,目光落在书案上的洮砚。 那是一块石质腻润、色泽细丽的鹦哥绿洮河石砚,品质上乘,世间罕见,太子殿下志高清廉,他侍奉太子殿下十多年,这件是他眼见的,第一块,太子殿下收下摆在案头的礼。 还是来自一个女子。 沈家姑娘沈筠曦送的。 福明敛住思绪,躬着身小碎步上前,将细竹筒双手托在额前:“殿下,消息到了。” 萧钧煜猛然回神,接过细竹筒。 看着手里暗绿色的竹筒,萧钧煜压了压眉睫,喉结慢慢滚动一下,他指尖顿了一下,从里面抽出一卷细笺。 萧钧煜骨节分明的指腹捻开细笺,眉睫轻颤一下。 福明躬着身子,舔了舔唇,余光偷偷瞄,似乎从太子殿下冷峻疏朗的侧颜隐约看出了半丝期待。 福明想着若是沈家姑娘沈筠曦机缘巧合救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定然会娶了沈姑娘。 沈姑娘对太子殿下深情一片,太子殿下迟钝看不出自己对沈姑娘与他人存的一丝不同,他自幼服侍太子却看得直切。 若是沈姑娘有了救命之恩傍身,太子殿下定会对她负责,就是太子殿下悟不出自己的真心,也会对沈姑娘万分疼惜,也算殊途同归。 福明这般想着,唇角不由得咧开,这样,他跟着太子也能偶尔得分口福,分有一两块沈姑娘做与太子殿下用不完的糕点等吃食。 福明喜笑颜开,慢慢抬起脖子,正要说两句喜庆话,却见萧钧煜神色肃穆。 萧钧煜久居高位,举头投足贵气浑然天成,他抿着唇角,两指夹着细笺不紧不慢放在烛心。 火光倏亮一下又熄灭,刹那映出他丰神俊朗的侧颜,凛如高山积雪。 书房里静悄悄的,只听见火苗燃烧的噗呲声。 福明看着萧钧煜不怒而威的容颜有些心惊胆跳,舔了舔唇,一时不敢说话,忙垂下了头。 “福明,拟个礼单,明日给礼部侍郎次女孙霞薇送去。” 福明猛得抬头,心里突突跳,不敢直视萧钧煜,低头,小声请示:“殿下,以何名义?” 半响,万籁俱寂的空气中攸得传来一声叹息:“救命之恩。”《 》 13、表白 翌日,春风融融,白里透粉、粉里晕白的海棠花迎风摇曳。 沈筠曦纤密卷翘如蝶翼的眉睫轻震,一下又一下,倏尔,她慢慢撩开眼睑,水眸惺忪。 肤如凝脂的雪颊晕着薄薄的粉晕,不点而红的丹唇微微开启,她团在锦被里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眨了眨眼睛,慵慵懒懒慢慢撑了一个懒腰,团起的身躯伸展开来,薄薄一层蚕丝锦勾勒出她楚腰袅娜。 外间守着的云巧听见声音进来,见沈筠曦又不自觉打了一个哈欠,睡眼惺忪,纤翘的眉睫上挂着一个晶莹的水珠。 云巧快走两步,将玉枕枕在沈筠曦腰后:“姑娘,一夜睡得可好?” 沈筠曦蹙了蹙眉,似乎做了一夜的梦,可是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觉得有些累。 “凑合。”她惫懒应了一句。 沈筠曦抬眸看了眼窗棂,窗外日头高高,金色的清辉斜斜洒在枝头,她眨了眨眼睛:“什么时辰了?” “巳时过半。” 时间不早了,沈筠曦撩开被子下床,腰间还有些酸懒,倒是比昨日好了几分,她扭了扭腰,身子爽利了几分,精神也好了几分。 “姑娘,昨日奴婢去寻了医者,询问了那药的副作用。” 云巧谨慎,屋里就她与沈筠曦二人,她也没提避子汤的名字,只意有所指眸光睇了一眼沈筠曦的小腹。 沈筠曦低头一看,右手掌心无意识在腹部摩裟,她一愣,将右手拿开。 这是她上世爱做的动作,小胎儿有些调皮,总是喜欢在她肚里翻腾,需得她掌心安抚,方能静下来。 “那先生道喝了这是虎狼之药,饮后,月信可能连续几月错乱,可能早至,也可能数月不至,可能月信零星不多,也可能量大血流不止。” 云巧压着嗓子重复,声音有些颤抖,看着沈筠曦的目光更是满满疼惜。 这药极其伤身,沈家内宅干净,没有腌臜之事,偶尔听人道一句,也不以为意,一笑而过,昨日她问了医者,听得心惊肉跳。 沈筠曦点了点头,抿着唇,掌心又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低垂着头没说话。 刚才她更衣,发现应不是来了月信,血点是浅粉色,颜色较昨日浅了几分,零星几滴,估计过了今日就该没了。 “姑娘近几月都需温补。”云巧心疼沈筠曦,一边侍奉着她穿衣,一边说: “今日李院首来给大公子诊脉,此时应该正在前院,要不要让他给姑娘把把脉,开服温补的方子。” 正说着,南晴端着净手盆进来,闻言紧张凑近:“姑娘哪里身子不适?李院首应未离开,奴婢去拦!” 说着,她放下瓷盆就要出去,被沈筠曦伸手拉住了:“我身子没事,无需麻烦李院首。” 李院首是太医院院首,来给哥哥看病,是太子萧钧煜请示了皇上,以示皇恩浩荡遣来的,沈筠曦不想因为小事麻烦于他。 况,她这身子,也不想声张。 “姑娘,您本就身子薄弱,这般……夫人若在,该多心疼。”云巧嗔她一眼,满不赞同,温声劝诫。 南晴上下打量沈筠曦,盯着沈筠曦莹白胜雪的小脸,眉头蹙起:“就是现在,老爷和大公子知道了也定心疼。” 说着说着,云巧和南晴眼睛都红了:“是奴婢们没照顾好姑娘。” 沈筠曦与沈筠晔一母双胎,怀二人时,沈母随沈父南北奔折,生产时先出生的沈筠晔六斤八两,后一刻中的沈筠曦不足五斤,小小一团,呼吸微弱。 沈筠曦年幼时一直身子羸弱,沈府一家人将她捧在手心疼宠,恰是那一年,沈家一跃成为盛朝首富。 云巧、南晴自沈筠曦是沈父沈母特意寻的丫鬟,自幼陪沈筠曦长大,情同姐妹。 “听你们的。”沈筠曦抓住云巧和南晴的手,不让她门再叮咛,笑盈盈摇了摇她二人的手:“云巧你去抓几副温补的药,我日日补。” 重来一世,沈筠曦也惜命。 云巧和南晴这才笑了。 …… 沈筠曦收拾完毕,用了早膳,便去青竹苑探望沈筠晔。 沈筠曦到的时候,李院首刚跨出寝殿的门槛。 “李院首。”沈筠曦朝李院首问好,恭敬福礼:“我送您。” 她亲自送李院首出了青竹苑,又过了一道圆月门,李院首停步朝沈筠曦颔首:“沈姑娘,留步。” “近日谢谢李院首,兄长的腿还请李院首多多费心!”沈筠曦再次鞠躬。 李院首眸光和煦:“职责所在,沈姑娘不必客气,某还需去东宫为太子诊脉,就不久留了。” 沈筠曦眸色一怔,想起萧钧煜前几日重伤,应是未好,她点了点头:“我送李院首。” 李院首本以为她会问一两句太子殿下的身子,却见她只是愣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不由得挑了挑眉。 他常居皇城太医院,自是听说沈家姑娘倾慕太子殿下,也曾听院里年轻的后辈私下议论,沈家姑娘仙姿玉色,明媚如春日里摇曳生姿的玉兰,京城里多少家子弟肖想,可惜偏偏看上了金尊玉贵的天子殿下。 盛朝谁人不知,太子殿下萧钧煜清清冷冷,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都道可惜了沈姑娘这人间富贵花,一腔春水向东流。 李院首以前只是淡淡听一耳朵,现在却觉不然。 由他观察,那太子殿下似对沈家姑娘不是一丝一毫不动情。 也是,仙姿佚貌的美人,一腔热诚,几百日如一日的偏爱,嘘寒问暖,任谁都会有一分动容。 沈筠曦不知李院首所想,目送着李院首身影消失。 沈筠曦再入青竹苑,沈筠晔正靠在塌上看书,他执一卷书册,眉目清隽,平日里未语先笑的眉眼显得端庄严肃。 沈筠曦脚步一顿,突然想起,三年一次科举,今年八月将举行秋闱,他的兄长沈筠晔虽随父亲经商出海,却亦熟读圣贤书,曾存入仕的想法。 上一世,她被被爆未婚先育,兄长为她劳心劳力没有好好修养,瘸了腿,盛朝规定身残者不可入仕。 兄长一生,再无缘科举。 沈筠曦想到此,眼眶又有些烫。 沈筠晔听见脚步声转身,看着沈筠曦泪光盈盈的眼眶,放下手中的书卷笑问:“曦曦这是怎么了?” “没事,就是风迷了眼。”沈筠曦抬手摸了摸眼尾,唇角绽出一抹浅浅的笑。 这一世,她定要治好兄长的腿。 “哥哥,我昨日提的张榜寻医的事说定了。”沈筠曦坐在塌前的绣凳上,面色郑重。 “这不是有李院首每两日来诊脉换药。”沈筠晔很信任李院首,歪头疑惑沈筠曦为何又提及此事。 沈筠曦点了点头,却又道: “民间卧虎藏龙,人才辈出,总有更精于正骨的医者,我们也是寻来求个安心,多重保障。哥哥,你就听我的,我也安心。” 上一世,萧钧煜也遣了李院首多次来沈府,可李院首说误了时辰,终究没有将沈筠晔的腿医好。 虽然这一世,李院首对医治沈筠晔很有信心,沈筠曦却心中忐忑,她不愿出了任何意外。 这一世,她一定要医好兄长的腿,不能留遗憾,所以想求个保障。 见她一扫之前的天真烂漫,眉宇间多了些稳重,沈筠晔很是欣慰,以为沈筠曦经他重伤之事长大了,便点了点头,依着她。 见沈筠晔同意,沈筠曦松了口气,她又和沈筠晔说了一会儿话,便与沈筠晔告别。 …… 东宫,李院首为萧钧煜诊了平安脉,又查了他心口的伤口,仔细换药。 萧钧煜额角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李院首收了手里的药膏,抬眸见太子殿下萧钧煜面容冷峻、眉目清朗,呼吸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心中赞叹。 李院首收了药匣子,行礼正要退下,突听萧钧煜问道:“李院首今日可有碰见沈姑娘?” “回殿下,碰见了。”李院首躬身回禀:“臣离开时恰巧碰见了沈姑娘,因急着来东宫为您看诊,并未多言。” 萧钧煜垂下眼帘,面上清清淡淡,似是随口一问:“她可有问及孤?” “臣提了一句殿下,沈姑娘并未接话。”李院首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面,恭声回复。 等了半响,没听见萧钧煜再问话,李院首偷偷觑了一眼太子殿下的面颊,太子殿下目光凝在案头色泽细丽的鹦哥绿洮河石砚,眸光凛然,似在深思。 李院首不敢打扰,躬身行礼,轻手轻脚退下。 书房里寂静无声,突然,室内传来一声脆生生的: “太子殿下,我喜欢你。” 熟悉的声音,沈筠曦的声音。 萧钧煜猛得抬眸,凤眸里乍现粲然的亮光,眸底深处飞快闪过一抹惊喜。 萧钧煜唇角微翘,正要启唇,却倏然怔住,愣愣看着窗外。 支摘窗外,海棠枝头落着一只的羽翼绚丽的五□□刚鹦鹉,它望着书案的方向,出口成章,声音婉转,娇若莺啼: “太子殿下,我喜欢你。” 这是沈筠曦送的鹦鹉,那时她眉眼盈盈,丹唇逐笑分,拦着霸道得宣布: “太子殿下,我喜欢你,这只鹦鹉代我日日对你表白,你可要快快喜欢我。” 窗外的鹦鹉不知被什么惊起,倏得飞远。 萧钧煜目光追着鹦鹉远去,眸光慢慢沉寂下来,他眉心紧蹙,掌心慢慢贴上心口。 心口不知为何闷闷的,空落落的。《 》 14、割爱 “姑娘且放心,皇城根下、沈府名下各类铺子外,都张了告示。” 一个模样稳重的中年管事躬身和沈筠曦回话。 沈筠曦点了点头,两汪清泉潋滟的杏瞳眼底微微有星光跃动。 她挥退了管事,坐在美人榻前吃果干,纤细莹白的玉指捏着一颗晶莹剔透、红橙蜜色的杏干,赏着外头迎风摇曳的垂丝海棠和玉兰花,一对水眸弯成浅浅的月牙。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姑娘,要不要去逛逛铺子,老爷今早遣人来,说布庄新到了一批新布。”南晴见沈筠曦精神不错,出声提议。 沈家身为盛朝首富,名下的产业包罗万象,胭脂铺、首饰铺、布庄、成衣铺、饭庄、酒楼这些便利生活的产业,各个都是京都名号。 沈父宠女儿,新到的布匹、首饰、胭脂等总第一时间送到掌上明珠沈筠曦房里,每次都将玉兰苑厢房暖房堆得满满的。 沈筠曦不喜这样,她喜爱逛铺子,在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的商品里徜徉,漫不经心挑选自己心仪的物品。 沈父依她,之后,每次来了新货便给沈筠曦送信,让她自己去挑。 “听说,有天蚕雪丝云锦、云绫锦和花素绫,颜色新颖别致。”南晴又劝了一声。 云巧端了一盅银耳红枣枸杞羹进来,将白玉盅摆在沈筠曦手边小几上,也温声劝: “春日天好,姑娘多出去走走,对身体好。” 沈筠曦素手执起白瓷小汤匙,舀了一汤匙银耳羹,细条慢理饮了一口,软软的雪腮鼓鼓的,思忖了一瞬,点头应下。 南晴眉开眼笑,转身去衣柜给她寻衣裳,要给她重新梳妆打扮。 …… 半个时辰后,沈筠曦带着云巧、南晴到了前门大街,那是盛朝最繁华的商业街,街铺林立。 “姑娘,您来了!” 沈筠曦还未跨进沈家布庄,店里眼尖的小二就迎上来,热烈得打招呼,其他的小二和柜台后的账房听见也朝沈筠曦问好。 “你们忙,我去二楼看看。”沈筠曦点头与他们问好,朝二楼走去。 前门大街的沈家布庄,是京都城里最大的布庄,占地十二间,上下两层,所售布匹款式新、颜色全,兼制成衣。 顾客选了心仪的布匹,可以现场量体裁衣,这里有最好的绣娘,技艺精湛,所制成衣男女老少款式应有尽有。 沈筠曦刚踏上二层最后一个台阶,便听见两个姑娘同小二在说话,她立足听了一会儿,缓步上前。 “姑娘肤若凝脂,唇红齿白,香妃色娇软,衬姑娘平日着装;海棠红明艳,适合喜庆、春日郊游的日子穿。”沈筠曦语气徐徐,直点要害。 “是吗?我也觉得香妃色与海棠红,两个都好喜欢。” 这个姑娘眉目清婉秀美,朝沈筠曦道谢,又携着同伴又拉着布匹细细端详,蛾眉颦蹙,犹犹豫豫道。 沈筠曦洞察小姑娘眉宇间的挣扎,招来小二叮嘱道: “一楼有相应布的成衣,小二你去按照这位姑娘的身量选两身。” “姑娘可以试试,上身观感会更直白。”沈筠曦眉目温柔,见小姑娘羞怯,声音又轻又缓,宛若莺啼。 小姑娘手抓住同伴的手,见沈筠曦态度和煦,拘谨少了一份,抬了一眼沈筠曦,小脸有些绯红,有些羞涩小声问:“可以吗?” 她第一次来沈家布庄,这里繁华,琳琅满目,她有些胆怯。 “可以的。”沈筠曦笑盈盈道,她见姑娘面上仍是忐忑,眨了眨眉睫,温声安抚: “姑娘不必拘谨,沈家布庄布匹与成衣同售,顾客看上了任意一款布匹便可让小二寻相应成衣,上身看效果,最后,买不买都可。” 小二正好取了衣裳过来,闻言麻利介绍道:“对的,沈家布庄童叟无欺,上身喜欢,您买布匹,量身定制都可,直接买成衣亦可;不喜欢,您可直接走,分文不取。” 小姑娘和同伴相互对视一眼,眉宇间都有些跃跃欲试,抿唇笑:“那我试试。” 说着便邀同伴一同进了一旁的试衣阁。 “这位姑娘若是定下,给她九五折扣。”沈筠曦柔声交代小二,后,她目光在衣架上流连。 没过多久,那个试衣的小姑娘从试衣阁出来,和小二说了两句,便朝沈筠曦看过来,眼里满是亮晶晶的喜悦。 她小碎步道沈筠曦跟前道谢: “我初来京都,不知姑娘是沈家少东家,谢谢姑娘。” 沈筠曦和她客套了几句,目送她下楼。 “姑娘,还是您厉害。”小二送走了两位姑娘,凑到沈筠曦跟前给她比了一个大拇指,赞: “这两位姑娘纠结了半个钟头了,您一来,不到两刻钟,定了两匹布,两套成衣。” 沈筠曦微微翘起唇角,她指了东边衣架上挂着的丁香色云锦:“那批步我看着好看,回来给我送去。” 恰此时,有一双瘦窄的手拉住了那批步,高声道:“小二,这款匹我家姑娘全要了。” 沈筠曦抬眸,见一对身着绫罗戴金钗的主仆从货架后走出来,看清那主仆二人,她弯起的丹唇攸得抿直。 孙霞薇也看到了沈筠曦,她眸光一闪,携丫鬟款款走来:“好巧,碰到了沈姑娘。” 沈筠曦碍于在店里,朝孙霞薇微微颔首,她不想与孙霞薇多接触,抬步就要下楼,谁知孙霞薇叫住了她。 “我刚看沈姑娘也喜欢这款布,不知沈姑娘能否将它让与我。”她柔柔娇娇,朝沈筠曦微微福礼。 沈筠曦身为东家,自不会和顾客挣一匹布,正要点头,却听她道: “今日得了太子殿下赏赐,我想做两身新衣服去谢恩,多谢沈姑娘割爱。” 沈筠曦豁然面色转冷,一对秋水明瞳眸色暗沉。 没想到萧钧煜对孙霞薇真是早早便有了心思,不然清清冷冷皎若云间月的太子殿下会给礼部侍郎一个庶女送东西? 她上世真是瞎了眼!沈筠曦抿唇。 上一世,孙霞薇总是不知有意无意抢了她喜欢的东西,总是凑在萧钧煜在时,眼睛微红,好一派淑婉贤惠: “我竟不知沈姑娘也喜欢此,无意与沈姑娘争抢,我这就将东西让予沈姑娘。” 萧钧煜神色轻轻淡淡,她却看出了他眸中的不认同,冲她摇头。 她若不应,萧钧煜晚间来她处过夜时,揽着她的柳腰磨她。 她若再不应,萧钧煜与她交颈相卧,将她拢在怀里,温言细语劝她: “孙姑娘是孤的救命恩人,孤对不起她,曦曦,你让让她,好不好?” 她一抬眸,便看到萧钧煜俊美无俦的侧颜,他眉睫轻颤,眸色带了几分愧疚。 她那时满心满意都是萧钧煜,他放下身段低低央她,她定会应了他。 翌日,她将东西送予孙霞薇,孙霞薇总是上下打量她,意味深长道:“多谢沈姑娘割爱。” 她那时被曝未婚先育,是自己主动找上萧钧煜,他将她接入东宫,却没给她名份。 虽无名份,萧钧煜待她温柔,旁人也敬她,唯孙霞薇每次见了她,长长拉一声“沈姑娘”,千回百转唤的三字让她听得不自在,起一身鸡皮疙瘩。 那时,她竟不知,孙霞薇竟是想入主东宫,重生前日,孙霞薇与萧钧煜大婚前日,孙霞薇也是寻了她,柔声细气道: “多谢沈姑娘割爱。” “多谢沈姑娘割爱”听的她心头火气,又让她想起那些糟心事。 沈筠曦好心情一扫而空,胸腔里满是气愤,心口微微起伏,她捏着指尖缓着心跳,倏尔,唇角慢慢勾起一抹弧度。 她侧眸睇了一眼孙霞薇,言笑晏晏:“恐另孙姑娘失望了。” 孙霞薇眨了眨眼睛,似是迷茫得看向沈筠曦。 沈筠曦懒得与她虚与委蛇,直接凛着脸对小二嘱托道:“这款布我喜欢,布庄下架,送我院里。” “是,姑娘。”小二恭敬得点头。 孙霞薇眼里闪过不可置信,抿唇看着沈筠曦,半响,柔声笑道:“我竟不知沈姑娘如此喜欢,那就让予你。” “姑娘,这几款颜色近,我们选这几款。”孙霞薇身边的丫鬟瞪了一眼沈筠曦,出声道。 “让予你。”沈筠曦心中冷笑: 说得真好听,就像这些布原是她孙霞薇的。 沈筠曦淡淡扫了一眼如瀑挂着的布匹,这边清一色的藕色调,藕粉色、藕荷色、香芋色、青莲色、黛紫色、藕紫色、葡萄色,朱唇微启: “将这一色列的布匹都送到我院里。” “你!”孙霞薇还没说话,她身边的丫鬟瞪着沈筠曦,拉着孙霞薇:“姑娘,我们去别处布庄买。” 沈筠曦淡淡睇了一眼。 小二躬着身子,扬声禀报:“姑娘,京都城里所有布庄,这款色系都会送到您院里。” “你真霸道。”孙霞薇没有说话,她身旁的丫鬟横眉怒目,瞪了沈筠曦一眼,又朝身旁的小二斥道: “你们布庄开门做生意,岂能由着你家姑娘胡闹。” 小二还没出声,铺子里的掌柜的闻讯走来,笑眯眯抚了抚胡须,朝沈筠曦先是鞠了一躬,后朝孙霞薇主仆,立着身子淡声道: “东家早就交代了这生意大小都是做,儿女开心方是真,若是有姑娘喜欢的东西,悉数捧到姑娘院里。” 他看了一眼沈筠曦,眼里满是慈爱,温声称赞:“我家姑娘就是太乖巧,从不娇纵奢侈,所有的商品都先着顾客。” 紧接着又道:“今日好不容易,姑娘有了偏爱的布匹,我们高兴还来不及,还做什么生意。不过我们沈家布庄布匹花式繁多、样式多样,这位姑娘除了这些,可以选选其他的布匹。” “不用了。”孙霞薇面上的娴雅终于维持不住,转身下楼。 “孙姑娘。”沈筠曦唤住了她,看着她眼底的憋屈和怒气,弯了弯眼睛,慢条斯理道: “孙姑娘,真抱歉,我心甚喜,不能割爱。” …… 出了沈家布庄,丫鬟咬牙切齿骂了半路沈筠曦,后她有些疑惑,朝孙霞薇问道: “姑娘,你本不是不喜欢藕粉色,怎么最近突然爱穿这个色系的裙裳。” 孙霞薇步子一顿,眼前快速闪过三月一日那晚,月色朦胧中,从她厢房里匆忙出来一道倩影,一袭藕粉色钩花拽地长裙。 孙霞薇敛去眼底的诡橘,云淡风轻,淡淡道:“看着好看,喜欢上了。”《 》 15、恐慌 “姑娘,快随我看看这边新到的云锦。”掌柜的慈眉善目,笑呵呵对沈筠曦道。 沈筠曦目光淡淡从台阶收回,压下唇角微微翘起的弧度,轻轻应了一声。 想起,孙霞薇明明气得眼睛通红,还强忍维持着面上的贤淑,最后忍不住耳根通红甩袖而去,沈筠曦歪头勾唇又轻笑一声。 她前世就忍够了孙霞薇阴阴柔柔的说话,把自己塑造的知书达理,衬得好像她说个“不”字,都是她无理取闹。 她也受够了因为萧钧煜嘴上的救命之恩,她来事事迁就孙霞薇。 萧钧煜的救命之恩也好,私相授受也好,他萧钧煜想对孙霞薇怎样都好,干她何事! 她以后才不要委屈自己。 沈筠曦长呼一口气,随着这口浊气呼出,瞬间觉得身体少了一只压在胸腔的负重,整个人心情都开阔不少。 心情好,沈筠曦又选了好几身新颖的裙裳、外裳,乐得掌柜的眯着眼笑:“姑娘这才对。您这个年纪,就该张扬些,明媚些,咱们沈家商号的衣裳首饰喜欢就拿。” “好,谢谢蒋伯伯。”沈筠曦笑着应下,心中暖流杳杳流动,眼眶有些热。 掌柜宽厚的大掌团了团沈筠曦的脑袋,笑得慈祥和蔼: “姑娘和我客气啥,都是老爷早就交代的。咱布庄里的新款都等姑娘选了再上架,其他各式首饰胭铺子也是这般。” “那我回去谢谢父亲。” 沈筠曦歪头抿唇笑,水灵灵的眼睛弯成浅浅的月牙,两颊漾起轻轻浅浅两个梨涡,白肌胜雪的笑靥晕开两片彤云。 她笑得开心,低头回眸,似不经意间指腹在眼尾滑过,抹去了眼角晶莹的泪珠,又抬头朝掌柜的笑得明媚。 沈家上下都把她如珠如宝捧在手心,她上辈子真傻,为了萧钧煜委屈自己,伤了心疼她的人的心。 这辈子不会了,她要待自己好,对疼宠她的亲人好。沈筠曦暗暗下决定。 掌柜的将沈筠曦送出布庄,鼻头一动,嗅到了芳香四溢,他转眸朝沈筠曦建议道: “姑娘,隔壁兴宾酒楼出了新菜,恰值饭点,您去尝尝。” 沈筠曦也嗅到这香飘十里的食香,本无饿意的她,此时也有些口齿生津,遂点了点头,道别掌柜的朝兴宾酒楼走去。 … “沈姑娘,您来了快请。” 沈筠曦眸子在座无虚席的大厅扫过,跟着小二朝楼上走,真心实意叹了一声:“不愧百年老字号,生意兴隆。” “托您吉言。”小二擦了擦额角的汗,咧着嘴笑,躬身请沈筠曦上楼:“雅厢的贵客等您好久了。” 说着,他轻轻敲了敲门扇,低声:“贵客,沈姑娘到了。” 萧钧煜坐在雅厢里,神色清冷疏淡,靠在支摘窗前,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出神。 小二敲门声传来时,萧钧煜回神,眉睫眨了眨,脑海还残留着刚才从窗外瞥到的一袭玉色身影,眸光一亮,又有些疑惑。 一旁恭候的福明见太子殿下抬了抬下巴,立马去拉门扇。 门口,沈筠曦也反应过来,她纤翘如蝶翼的睫羽眨了眨,不点而红的丹唇微启,声色婉转:“小二你可是弄错了,我今日没约朋友。” 福明从里拉开门扇,一张圆脸笑盈盈对沈筠曦行礼:“沈姑娘。” 福明扫了一眼楼下,立刻明了现状,他余光悄悄觑太子殿下。 萧钧煜透过门扇,看到了一袭玉色银纹绣玉兰描花拽地长裙。 福明和小二挡着,萧钧煜眸光微湛,没有看到来人的面颊,他却知这是沈筠曦。 刚才他坐在窗下,瞥见沈筠曦霞明玉映的笑靥如花,嫔婷袅袅,一颦一笑在日光下灼灼其辉,路人频频驻足侧目。 萧钧煜唇角情不自禁微不可察翘起,侧颜柔缓,心中隐隐有些期待。 以前,若是他出宫,沈筠曦总是会寻她,她总是碰巧遇到他,邀他一同用餐,或是干脆敲了门,巧笑倩兮: “殿下好巧,正好没位置了,我们一同用膳吧。” 萧钧煜皎若云间月、疏淡清冷的面颊淡淡颔首。 萧钧煜喉结不着痕迹滚动,没人注意,他本就挺拔的脊背更是端正,倏尔,他端起杯盏,轻轻抿了一口清茶。 福明得了首肯,躬身:“沈姑娘,公子请您一同用餐。” 沈筠曦没应,她同小二道:“小二,不是我约的朋友,还有雅厢吗?” 小二挠了挠头,讪笑道歉:“抱歉沈姑娘,小的弄错了,把您在楼里留的雅厢给了这位贵客。” 天下首富沈家嫡女沈姑娘,兴宾酒楼两侧数十间商铺的少东家,他们自然认得,尤其沈筠曦特意在酒楼里常年留着一个雅厢。 小二偷偷瞄了一眼雅厢里周身气质矜贵,芝兰玉树的公子。 这位公子气质矜贵,相貌不凡,让人一眼记住,他为数不多来楼里用餐,都是同沈家姑娘沈筠曦。 小二自知犯错,脸色煞白,连连向沈筠曦道歉: “沈姑娘,太抱歉了,今日这位公子来了楼里问有没有雅厢,说等人,小的自作聪明,贸然猜测和您约的,将雅厢给了这位公子用。” 萧钧煜在雅厢内听出了原委,唇角抿直,他垂眸压了压眉睫,凤眸晦涩。 沈筠曦秀眉蹙起,不想和萧钧煜扯上任何干系:“小二,你再为我寻一雅厢。” “沈姑娘……正值饭点,没了空的雅厢和雅座。” 小二抹了抹额角,躬着身子不敢直视沈筠曦,为难道。 沈筠曦拧眉,睇了一眼云巧南晴,扬了扬下巴:“走,我们去别家。” “沈姑娘。”萧钧煜不知何时走到门口,朝沈筠曦微微颔首。 沈筠曦刚被孙霞薇一句话引得想起来前世的糟心事,这会儿一看萧钧煜就是一肚子气,知他在外低调,也懒得同他行礼,直接冷着脸不应。 萧钧煜看着沈筠曦疏冷的眸子心里有一丝不自在和抓不住的心绪,如鲠在喉。 他在窗下,见沈筠曦与身边的女婢侧头言笑,她眼角眉梢漾着浅浅的笑意,白的胜雪的笑靥荡出两个小小的梨涡,她旋身衣角翩跹,那一刻美得如同仙子下凡尘。 “抱歉,我不知这是你的雅厢。”萧钧煜眸中眸愧疚,抿着唇角,轻声道。 小二见沈筠曦脸色疏凛,和以往未语先笑的模样迥然不同,心惊肉跳,冷汗琳琳。 他想着许是两人闹了别扭,眼珠滴溜溜转,舔了舔唇,声音打颤,躬身结结巴巴没了日常的伶俐,忐忑建议。 “沈姑娘,要不您和这位公子拼个雅厢?” “算了,不吃了。”沈筠曦此时不耐看到萧钧煜,只想赶紧离开,她说罢,拎着裙角抬步离开。 “萧公子。”突然传来一声柔柔软软的声音。 沈筠曦拧眉,回眸一看,果真看见孙霞薇站在楼梯口,面色羞红,眼角带着红晕:“对不起,我来晚了。” 沈筠曦顿住脚步,挑了挑眉梢,眉眼一下子鲜活潋滟,娇艳欲滴的丹唇微微翘起,转身,黑白分明的剪水明瞳睇着萧钧煜,启唇: “确实是我的雅厢,还请萧公子……” 她弯腰单手比了一个请。 沈筠曦知晓,萧钧煜端方守矩,志高清廉,从不占人便宜。 果真,只听萧钧煜道:“这本是沈姑娘的雅厢要定还给沈姑娘。沈姑娘,请。” 沈筠曦勾唇笑了,笑得明媚,她朝孙霞薇睇了一眼,提起裙角,莲步轻移,拨开门口的萧钧煜进了雅厢。 孙霞薇一怔,小声唤了声:“萧公子?” 她进兴宾酒楼时看了,这里人声鼎沸,座无虚席,门口长椅上候着数十名的食客。 萧钧煜抿唇,轻声道:“孙姑娘,抱歉由于我的失误没定到雅厢,我们要不要换个酒楼?” 孙霞薇咬唇,她逛铺子时路过了一带的酒楼,恰值饭点,每家门外都候了食客,且,这家兴兵酒楼是萧钧煜选的。 孙霞薇偷偷觑了一眼萧钧煜,想着他可能喜爱这里的菜肴,其实孙霞薇哪里知晓,是她送信邀请萧钧煜用膳, 那时,东宫书房窗外海棠树上的五彩鹦鹉一声又一声叫着“太子殿下,我喜欢你”,萧钧煜神思不属,一时脱口而出:“兴宾酒楼。” 兴宾酒楼,沈筠曦曾数次与他一同用膳。 孙霞薇不知,她贝齿咬着唇,拧着手指小声道:“不然我们等等?” 萧钧煜点头,朝小二吩咐道:“小二,还请你帮我寻个雅座或雅厢。” “是。”小二脆生生应道,忙招呼萧钧煜和孙霞薇下楼。 萧钧煜踩着台阶下去,从雅厢里隐隐绰绰传来沈筠曦娇娇软软的嗓音,还有零星的笑意,似是浑不在意外面发生了什么。 萧钧煜唇角抿直,垂在锦袖中的手指拳在一起,心头闷痛,不知为何袭上一种巨大的恐慌。 沈筠曦好像真得,不在意他了。《 》 16、好巧 兴宾酒楼一层大厅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萧钧煜与孙霞薇对坐于大厅东北角的一张方桌,桌前桌后是口沫飞溅、大口喝酒、大声聊天的市井民众。 孙霞薇突然眉头一蹙,贝齿猛得咬住嘴唇,眼睛有些泪花,她瞥了一眼对面举手投足矜贵无双的萧钧煜,捏着指尖,低头强忍。 孙霞薇余光撇在身后,身后那桌的红脸彪壮大汉站起身,用脚将凳子朝后浑不在意一推,起身高呼“小二添酒!”,压根没注意方凳棱角打着了身后孙霞薇。 孙霞薇咬唇,偷偷瞟了一眼对面的萧钧煜。 萧钧煜面颊疏冷寡淡,目视眼前的菜肴,英挺的眉骨微微鼓起,凤眸幽邃如深潭,周身气质凛肃。 孙霞薇用咬了咬唇,心中忐忑,以为萧钧煜是受不了这市井嘈杂。 孙霞薇不自在扭了扭身子朝前一寸,又偷偷瞥了一眼对面的萧钧煜。 萧钧煜眸色清冷,并不抬眸。 孙霞薇攥拳,她今日约了太子殿下出来,是想借着表达谢意之机,和萧钧煜多多相处,让太子殿下知晓她的好。 孙霞薇蹙眉扫了眼周遭,这人来人外,人声鼎沸之处,她如何诉衷肠! 孙霞薇抬眸,朝二楼正中雅厢的位置瞥了一眼:那里是沈筠曦在兴宾酒楼的雅厢。 兴宾酒楼百年老店,生意兴隆,对外定雅厢需提前两到三日,十簪樱之家也是这般。 可是她刚才偷偷问小二,小二竟道那个雅厢是沈筠曦常年预留的。 平民与权贵无一例外,均需提前数日预定的雅厢,唯独沈筠曦,可以在这空置一个雅厢! 酒楼里座无虚席,楼外排着几十人时,沈筠曦的雅厢也空置只等着她。 就因为她是沈家嫡女,沈家商号包罗万象,包揽兴宾酒楼上下行业,兴宾酒楼巴不得与她交好。 孙霞薇眸光汹汹,眼底隐隐通红,眼珠一闪,转去了她狠厉如刀的嫉妒。 凭什么,沈筠曦这么好命,孙霞薇面无表情咬着自己的内腮。 都怨沈筠曦,若不是她,自己与太子殿下此时盯在雅厢中谈笑风生,抑或是……孙霞薇眸光一转,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倏得酡红。 热意从面颊朝耳根、脖颈绵延,孙霞薇忙坐直身体,双腿并拢,有些扭捏。 半响,她抬眸,对面的萧钧煜仍是未动筷,目光直直落在白瓷盘的西湖醋鱼。 兴宾酒楼的西湖醋鱼一绝,远近闻名,孙霞薇眸子闪了闪,抬筷给萧钧煜夹了一筷白腻鲜美的西湖醋鱼。 “殿下,请用膳。”她眸光含羞带怯,压低声音,嗓音柔柔雅雅。 萧钧煜坐如青松,似是未听见,看着西湖醋鱼久久出神:这是沈筠曦最爱吃的菜肴。 沈筠曦爱吃鱼,每次来兴宾酒楼,必点一份西湖醋鱼,他不爱吃鱼,可点菜时鬼使神差点了这道菜。 孙霞薇面色一僵,耳边钻入后桌大汉划拳的唱和声,许是她的声音被周遭隐瞒,萧钧煜没听到她的声音。 孙霞薇清了清嗓音,抬高声音又唤了一声:“萧公子,尝尝西湖醋鱼。” 高声时,她不敢唤萧钧煜“殿下”。 萧钧煜回神,看到盘中的鱼片,猛得拧了一下眉,眸光极快得滑过一抹不喜。 “公子,怎么了?”孙霞薇忙开口问萧钧煜。 对面的人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应当尊敬之人,萧钧煜摇了摇头,朝孙霞薇微微颔首道:“谢谢孙姑娘。” “殿下不必客气。”孙霞薇心中一喜,睇了一眼萧钧煜丰神俊逸的面庞,小脸又有些烫。 萧钧煜容貌昳丽,气质矜贵,旁人不知身份,一眼看过去也必道一声芝兰玉树好儿郎,可这身份尊贵、对谁皆清清冷冷的太子殿下对她总是温声。 孙霞薇心头火热,看了一眼方桌,夹了一块晶莹剔透的桂花马蹄奶糕:“殿下,您尝一尝马蹄奶糕。” 这个奶糕刚萧钧煜亦是注视了好久。孙霞薇窃喜,自以为发现了太子殿下的喜好。 萧钧煜眸光一怔。 他最不爱甜腻之物,这也是沈筠曦喜欢的甜点。 晶莹剔透,做成精致桂花瓣的样子,甜而不腻的口感,带着淡淡的奶香,以前沈筠曦同他一同吃饭,爱点的这道甜点。 沈筠曦小口咬一口,腮帮子会一鼓一鼓像一只软软的小白兔,水泠泠的杏瞳会弯成浅浅的月牙,会眯着眼睛冲他笑。 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沈筠曦娇艳欲滴的丹唇挂着雪白色的奶霜,唇畔漾着浅浅的梨涡,美艳绝伦中又晕着一分天真澄澈,一笑倾城。 她声音又娇又软,似带着惑人心魄的钩子: “殿下,你要不要尝一口奶糕?” 猝然,萧钧煜眉心一跳,如被电击,他愣愣回神,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心头,怦怦怦跳个不停。 脑海中,闪过刚才在雅厢门前沈筠曦冷淡疏离的神色,萧钧煜砰跳的心骤然停下来,一下,一下得揪痛。 如一个钝刀子,划拉,划拉磨他的心脏。 萧钧煜眉头紧锁,面上隐隐闪过一次痛楚,捏着竹筷的手背青筋暴起。 孙霞薇见他这般,忙起身凑到他跟前,压低声音道:“殿下,您可是心口的伤没好?” 萧钧煜抿唇,敛去心中的杂思:“无碍,孙姑娘用膳吧。” 孙霞薇见他不言语,犹豫半响,点了点头,复又坐在对面。 两人开始用膳,孙霞薇百般找着话题,萧钧煜慢条斯理用着菜肴,会在她说话时停止用膳看着她。 孙霞薇反应过来时,耳根以后,有些羞臊,她讪讪垂下头,夹了一筷菜垂着头用。 “食不言寝不语”,太子殿下规矩一等一的好,她要做一个淑雅贤礼之人。 怎么能这般就露出了本来面目? 孙霞薇垂着头,心里忐忑,不敢看萧钧煜,也没发现,她夹的两筷子菜,萧钧煜一筷子没动。 萧钧煜看着对面羞怯的孙霞薇,心中又升出一丝违和感。 中毒重伤那日他浑浑噩噩,可是朦胧中,他的救命恩人不该是这样的人,孙霞薇的举手投足与他记忆中的感觉格格不入。 救命恩人应是什么样的人? 萧钧煜放下筷子,心口又开始钝钝得痛,他情不自禁抬眸去看楼上雅厢的方向。 他的救命恩人,救他时性子真挚热烈,像极了……沈筠曦。 他那时本不报了希望,救命恩人却愿意舍了清白之身救他,在他耳边温声细语,一遍又一遍告诉他要挺住,要活着,能活着。 正想着,二楼的台阶款款下来一人,粉色坠流苏的绣鞋探出一角又转瞬消失,玉色描花拽地长裙在台阶上逶迤,娉婷袅袅。 正是沈筠曦。 沈筠曦唇角带笑,秋眸潋滟,顾盼生辉,侧颊和云巧盈盈笑道:“桂花马蹄奶糕满口生香,惹得我想去稻香楼买份桂花酥。” 萧钧煜目不转睛盯着沈筠曦,一字不差听到了她的话,眸光闪了闪,唇角抿直。 “殿下。”孙霞薇轻轻唤了一声萧钧煜,顺着萧钧煜的目光看到了沈筠曦。 孙霞薇眼底急速略过一抹暗沉,面上一如的温温柔柔,维持着淑雅,又轻轻唤了声:“殿下,膳后我们要不要一同走走?” 萧钧煜惦记着沈筠曦刚说得话,启唇,眉目清淡:“孤还有事。” 他一本正经,孙霞薇以为他真有事,心中遗憾。 膳时,大庭广众之下她不能和萧钧煜说上话,膳后,也没了机会。孙霞薇心中又一次嫉恨沈筠曦。 …… 沈筠曦立在檐下,秀颈微抬,欣赏天边的云彩。 春风习习,撩起她的裙摆,她抬手去压迎风翘起的裙角,一边转着身子又压另一边,举步轻摇,婀娜多姿。 萧钧煜不知看了多久,犹豫半响,他抬步上前,轻轻唤了声:“沈姑娘。” 沈筠曦回眸,眼尾的浅浅的笑意在看到来人时瞬间消失干净。 她睇了一眼萧钧煜,面上无一丝笑意,敷衍福了一礼:“太子殿下唤民女何事?” 萧钧煜看着她疏冷的眼眸,和她眸底不加掩饰的不耐,强烈的落差让萧钧煜无所适从。 不该是这样。 她见了他,以往都是巧笑倩兮,一对美目满心满意都是他,会在见了他的第一时间小跑着过来,声音裹了蜜糖亲切唤他:“殿下,好巧。” 心头又开始钝钝得痛。 “好巧。”这次轮到萧钧煜说这话,嘴里有些苦,心头不上不下。 沈筠曦一点都不想看见萧钧煜,看见他就会想起上辈子傻乎乎的自己,遂冷声道: “殿下无事,民女先行告退。” 说罢,她朝萧钧煜又敷衍福了一礼,拎着裙角就转身抬步。 “沈姑娘。”萧钧煜心中一忙,不自觉上前半步,又唤了她一声。 在沈筠曦转身不耐的眼神里,萧钧煜喉结上下滚动,慢慢抬手,递上一提点心。 “稻香楼的桂花酥,还有莲花乳酪。”萧钧煜干巴巴道。 这都是沈筠曦爱吃的糕点,她曾买了专门等在他去谨身殿的路上。 这次,他排了一刻钟的队,专门来寻她。《 》 17、殿下何意 “稻香楼的桂花酥,还有莲花乳酪。” 萧钧煜启唇,菱唇有些干涩,声音也干巴巴。 他母后是当朝皇后,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子;他出生就深得皇上宠爱,周岁被册立为太子,身份金尊玉贵,自小皇宫上下巴结着他。 他天资聪颖,龙章凤姿,十一岁就跟着大将军投身军营,与军士同吃同住,冲锋陷阵,三年间,平定战乱,讨伐蛮夷,屡立战功。 回朝那日,皇上带着文武百官在德胜门城楼相迎,一时风光无两。 十四岁,他入朝堂,待人谦和公允,办事得力稳妥,得文武百官称赞,朝堂内外,也都上赶逢迎他。 只要是他想要的,只需想一想便有人送至跟前,更别说,太多人妄图揣测他的意思,上赶着送上来。 他甚少绞尽脑汁想着怎么送礼,如何相送。 他从未亲自送人礼物,父皇的万寿节献礼除外。 萧钧煜第一次在朗朗乾坤之下送人礼物,亲自送除父皇之外之人礼物,此时内心极为不适,甚是窘迫。 他面颊微微有些发热,手心悄然收紧,喉结不由得滚动,下颚绷成一条直线,不敢直视沈筠曦,只将手托在半空中。 沈筠曦看了一眼身前悬在半空中糕点,纤翘的眉睫眨了眨,心中有些恍惚,秀美的蛾眉蹙起。 “太子殿下何意?” 沈筠曦睇了一眼默不作声的萧钧煜,歪头问了一声。 难道是说萧钧煜给她送糕点?沈筠曦冷笑一声,想也不敢想。 这可是萧钧煜,从小矜贵清冷的太子殿下,前世可没听说萧钧煜除了万寿节亲自给谁备过礼。 手悬在空中的每一瞬都被拉长。 每一瞬的时光长似一朝一岁,萧钧煜感觉自己正被当众处刑,手背青筋隐隐暴起,他慢慢拳住手心,唇角紧抿。 忽听空中传来沈筠曦娇软的声色,萧钧煜抬眸,看着沈筠曦水泠泠凝睇他的眸子。 “太子殿下何意?”沈筠曦又问了一遍。 萧钧煜抿唇,沈筠曦明知故问。 他将糕点睇到了她跟前,她不愿收,故作明知故问,就如同他下朝时遇到与他套近乎的臣子,臣子从袖里揣出一个红檀木锦盒,笑盈盈递过来。 他不想收,便会直视那位臣子,云淡风轻道一句:“大人何意?” 萧钧煜倏得收回糕点,宽博的广袖垂下,掩住他的手背。 他脸上隐隐火烧一般火辣辣,手心拳紧,手背青筋暴起,如坐针毡,如锋芒在背。 萧钧煜不敢看沈筠曦,怕看到她面上的冷嘲。 “孤无事,打扰沈姑娘了。”他低声道了一声,猝然转身。 他走得极快,不似平日里不疾不徐的步子,大步流星,一晃便没了身影。 “姑娘,在看什么?” 云巧和南晴回来,两人手上每人拎了几提糕点,唇上带笑,温声问沈筠曦。 沈筠曦淡淡收回目光,挑了挑眉梢,觉得莫名其妙:“没什么。” “来,让我瞅瞅你们都买了什么?”她抬手拎了一提糕点,歪头凝睇,岔开了话题。 云巧和南晴也没察觉不对,围着沈筠曦,提着手里的糕点朝她献宝,兴高采烈道: “除了姑娘爱吃的云片糕、桂花酥、莲花乳酪、绿豆饼,还有稻香楼新出了花样,玫瑰鲜花饼、莲蓉椰丝球。” “都是刚出炉,还热着,姑娘要不要尝一口?”南晴说着就要解开牛皮纸。 沈筠曦按住了她的小手,弯着眸子,两颊梨涡隐隐闪现:“我们先回去,带去给父亲和兄长尝尝。” 远处,街巷的拐角。 萧钧煜立在巷角,忍不住朝后看了一眼。 他看见沈筠曦同女婢们巧笑倩兮,眉眼盈盈带笑,朝这边瞟都未瞟一眼,似是浑不在意刚才的事情。 萧钧煜心头沉沉,心房一刺一刺。 不该这样,他遥遥望着沈筠曦的倩影。 每一次,沈筠曦见了他,总是步步生莲,丰肌弱骨带起翩跹的裙角,顾盼流转,盈盈含笑,娇娇唤他:“殿下。” 她不该这样,不该这般冷漠。 萧钧煜抿唇,眉睫朝下压了压,又握紧了手,压制住心房不知为何强烈的刺痛和闷痛。 …… 夜深,月色浓稠,一切静悄悄。 东宫寝殿,萧钧煜睡得并不安稳,他紧锁眉头,英挺的俊眉团在一起,唇角绷成一抹直直的线,面上微苦,似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白茫茫的视野逐渐清晰,东宫,寝殿。 沈筠曦澄澈潋滟的明眸睇了一眼萧钧煜,眼角有晶莹滑过,她抽了抽鼻子,拧身不去看萧钧煜。 萧钧煜见她瘦削的肩膀一颤一颤,心中微疼,他犹豫一瞬,抬步上前。 “你怎么了?” 他坐在床榻前,思忖一瞬,轻轻揽上了沈筠曦的秀肩,压低嗓音,清冽的声音放得又轻又柔。 沈筠曦扭身瞪他,乌溜溜的眼睛水光潋滟,带着明眼可见的控诉,鼓着软腮俏生生道: “我生气,殿下难道看不出来。” 萧钧煜看出来了,却不知道怎么办,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他从未哄过女孩子。 沈筠曦看着他清淡的眸子,以为他无动于衷,抽了抽鼻子,再也无法忍住心中的委屈,泪珠不受控制顺着面颊滚落。 萧钧煜总是这样,清淡疏离,冷若高山雪,娇似云间月,儿女情长似乎从未被他放在心中。 是不是,她不该强求,不该奢望,不该喜欢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沈筠曦心如刀绞,第一次看萧钧煜的眸光中带了嗔怨,她抬手推去推萧钧煜的胸膛,嗔怒道:“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孤去哪里?”萧钧煜怔怔看着她哭,有些不知所措,愣愣问出声。 沈筠曦这才想起,这是东宫正殿,是萧钧煜的寝殿,不是她在东宫配殿的小院。 她苦笑一声,泪眼婆娑,低低叹了一声:“合该我走才是,这本不是我该待的住处。” 她手背抹了一下眼尾,立身就朝外走,脚步冲冲。 裙角擦过萧钧煜的手背,云锦温凉的触感让萧钧煜回神,他看着沈筠曦决绝的背影,心中一慌,不加思索先一步抓住了沈筠曦的手腕。 萧钧煜一手握住沈筠曦纤细的手腕,双目目不转睛凝视沈筠曦,眼底漾着自己尚未察觉的神情缱绻。 他右手抬手,小心翼翼抚上沈筠曦的面颊。 他柔柔为沈筠曦拭去眼角的泪珠,指腹温柔珍重在沈筠曦瓷白细腻的面颊摩挲,拭去她将落未落的泪珠,忐忑问出:“曦曦,你怎么了?” 沈筠曦看着萧钧煜珍而重之、小心无措的样子,心中一疼,唇角悲伤勾起,低低苦笑一声,叹自己傻,却忍不住抽抽琼鼻,一下子抱住了萧钧煜。 沈筠曦面颊伏在萧钧煜肩头低低啜泣,不一会便湿了他的锦袍:“殿下,你要对我好一点。” “好。”萧钧煜轻轻应一声。 耳边的抽泣如一把锥子,一下又一下凿着他的心,心脏也跟着刺痛。 萧钧煜手慢慢环住沈筠曦柳腰,将她揽在自己怀中,一下又一下,轻轻抚在沈筠曦的脊背。 沈筠曦从他肩头抬开,水泠泠的眸子睇着萧钧煜,嗔道:“下次我若不开心了,殿下要主动问我因为什么。” “殿下若总是……无动于衷,”沈筠曦想到这次便是心里又是揪痛,水光盈满眼光。 他对她,从不无动于衷,她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神,可他不知如何表达。 萧钧煜想说什么,又不知怎么说,遂抿唇,遂抬手轻抚沈筠曦的面颊,为她温柔擦拭泪珠。 沈筠曦见他又不说话,双目瞪得溜圆,咬牙放狠话: “我就再也不搭理你了。” 萧钧煜猛得睁开眼睛,心口微微起伏。 “再也不搭理你了。”耳边再次响起沈筠曦的声音。 萧钧煜敛眸,眸中墨色浓稠,他不知为何会接连梦到沈筠曦。 沈筠曦似乎成了他的妾。 可是,他应不会纳妾。 萧钧煜拧眉,狭长的凤眸眯起,眉心高高隆起:幼年母后时常因为父皇宠幸了新的妃子,偷偷坠泪,他那时便决定他不纳妾,只娶一人…… 萧钧煜唇角绷直,心念一转,耳边又回响起沈筠曦娇斥:“再也不搭理你了。” 想着白日里沈筠曦对她疏冷淡漠的神情,萧钧煜摸了摸心口,眉睫轻颤,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帘,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下次我若不开心了,殿下要主动问我因为什么。” 萧钧煜眉睫又是一颤,搁在锦被上的手背微微蜷起。 …… 两日后,沈府玉兰苑。 旭日东升,晨光熹微,天边的朝霞由明变暗,又变明,瞬息,天光大亮。 云巧轻手轻脚入了寝室,正要小声唤沈筠曦起床,便听到了沈筠曦慵慵懒懒的嗓音:“我醒了。” 云巧快走两步揭开床幔,果真见沈筠曦正靠在玉枕上打哈欠,睡眸惺忪,眼尾挂着晶莹的泪珠。 云巧见她又打了一个哈欠,神情困顿,心疼得不由道:“等从宫里回来,姑娘再补一觉。” 昨日宫里淑妃娘娘又道想念沈筠曦,召她进宫一趟。 “嗯。”沈筠曦低低应了一声,撩开锦被坐在床边。 云巧立马上前服侍她,不一会儿南晴端了净手水进来,两人相互配合。 一个时辰后,沈筠曦梳妆完毕,简单用了两口早膳,坐上了去宫中的马车。 马车里,沈筠曦背后垫着两个软枕,斜斜靠在厢壁,眯上了眼睛小憩,忍不住接连又打了一个哈欠。 以前她总是盼着淑妃娘娘召她进宫,起得再早,坐在马车里她也精神奕奕,一点都不困。 因为,这样她便可寻着由头,巧遇太子殿下萧钧煜。 现在,她对萧钧煜没了想法,对进宫也意懒情疏,提不起兴致,瞌睡了一路,只觉不如在家睡觉舒服。 沈筠曦再次叹以前自己真傻,不知道享福,尽给自己找不痛快。 不过,幸好,这一世她醒悟了,日子要自己过得舒服,还有家人安康喜乐,如此就好。 沈筠曦撩开眉睫,瞟了一眼窗外不远处的红墙绿瓦,抿唇想:今日早点出宫,省得碰见萧钧煜。《 》 18、初见 皇宫,中和殿。 今日朝会,平日里气定神闲的萧钧煜,罕见有些神思不属。 耳边大臣的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抑扬顿挫,传到他耳朵里却模模糊糊。 “下次我若不开心了,殿下要主动问我因为什么。殿下若总是无动于衷,我就再也不搭理你了!” 耳畔一直回荡着沈筠曦如泣如诉的声音,脑海中反反复复闪过沈筠曦梨花带雨的娇颜。 本是一个梦,一个莫名其妙、甚至有些荒诞的梦,明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萧钧煜却不知为何,莫名得在意。 萧钧煜拧眉,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意梦中沈筠曦的啜泣,还是在意她的那句话。 他从未见过沈筠曦哭泣,沈筠曦合该明媚热烈。 他第一次见沈筠曦,她身着一袭鹅黄色层层叠叠的曳地留仙裙,娉婷婀娜,笑靥如花。 旁人见了他,都垂着眼眸,躬身低低唤一声“太子殿下”,不敢抬头,生怕不规矩不端庄。 唯有沈筠曦,她眼眸清澈,如一汪清泉,眸光里满是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纯净,未语先笑,脸颊梨涡浅浅,娇娇软软唤一声:“太子殿下。” 她礼仪无可挑剔,态度却是随意,似是压根不在意太子殿下的尊贵身份,那时他就想这定是被如珠似玉捧着、娇宠着长大的姑娘。 果真,福明凑在他耳畔小声道:“殿下,这是盛朝第一富沈家的嫡女,沈筠曦。” 沈家在沈筠曦出生那年跃居盛朝首富,她打小千娇万宠、顺风顺水,是养在蜜罐里的人家富贵花,性子明媚,张扬热烈。 沈筠曦每每见了他,皆美目流盼,巧笑倩兮。 萧钧煜以为沈筠曦不会哭泣,她就该这般明媚,遂梦里的梨花带雨的沈筠曦让他没来由得蹙眉。 沈筠曦不该那般哭泣,她的泪珠让他心口滞闷。 昨夜,隔着茫茫云雾,他无数次,迫切想伸手为沈筠曦拭去泪珠 梦里的他,是如何惹了沈筠曦不开心? 梦里的事儿,虚无缥缈做不了准,可是现实里,沈筠曦这几次见他都疏离淡漠,萧钧煜能一眼从沈筠曦一泓秋水里看出不耐。 她性子真挚,喜欢便是全心全意的热烈,不喜欢了也是懒得遮掩,明明白白的不耐。 萧钧煜抿唇,纤浓的眉睫压了压。 沈筠曦倾慕他,每次见他,眉宇间都漾着一往无前的意气风发,她不畏惧他身份尊贵,也不在乎他冷淡疏离,暖笑款款对他对他诉衷肠。 萧钧煜以为自己不在意。 可是,如今,萧钧煜不得不承认,他有一分在意,有一分介意。 他在意、介意沈筠曦突然对他的态度转变,见她对他爱搭不理,他心中空落落,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胸腔闷闷的。 突然,金黄龙椅高坐的皇上淡一句:“下朝”。 大太监声音纤细拖得长长道“下朝——”,唤回了萧钧煜飘远的思绪。 萧钧煜敛住心神,随着臣子高贺,低着头躬身退了出去。 中和殿外,萧钧煜站在白玉蟠龙石阶上,抬眸看天,凤眸幽邃。 临近正午。 今日早朝前,福明凑在他跟前小声禀报:“今日淑妃娘娘召见沈姑娘”。 现在,差不多到了平日里,沈筠曦从淑妃宫里离开的时辰。 萧钧煜掩在广袖中的食指慢慢敲在中指一下,他慢慢攥了攥手心,眸光闪了闪,深呼一口气。 萧钧煜步子有点快,他想去问一句为什么。 恰在这时,一个深绯色袍子的臣子从后快走两步追上萧钧煜,含笑恭声:“太子殿下。” 萧钧煜顿足,回眸,看见来人,他温声点头,态度恭敬:“孙大人。” 这是礼部侍郎孙常戎,是他救命恩人——孙霞薇的父亲。 礼部侍郎孙常戎笑容满面,自从前两日太子殿下给他府里庶女孙霞薇送了礼单,近日他在路上走路都带风,在朝堂里说话都带了两分底气。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太子殿下年过十七岁,却洁身自好,东宫连个侍妾都没有。 此般,头一遭,对一个外女青眼相待,朝中上下已有人朝他悄悄恭贺,称他“太子殿下未来岳丈”,乐得他睡觉都能笑醒。 萧钧煜心中有些燥,却见孙常戎不做声,只谄笑着跟着他缓步走。 萧钧煜微蹙一下眉,淡淡启唇:“孙大人寻孤何事?” 孙常戎无事寻萧钧煜,他是怕萧钧煜寻不到他,特意凑到跟前。 昨日,他的庶女孙霞薇来找他,面颊酡红怯生生同他道,近日太子殿下可能会寻他。 孙常戎激动得辗转发侧,思忖太子殿下寻他何事,昨日太子殿下同孙霞薇在外用膳,莫不是互诉情肠? 孙常戎一夜难眠,今日,他早早到了中和殿,左等右等,平日里早早到殿候着的太子殿下却迟迟不至。 临至朝会,太子殿下萧钧煜到了,却眉目疏淡,立在众臣子前默不作声。 见萧钧煜目光淡淡扫过来,孙常戎一个冷颤,浑身一紧,忙满脸堆笑谄道:“……无事。” 萧钧煜抬眸瞟了一眼高高的日头,右手食指指腹又一次敲在中指指背,凤眸微微眯起,菱唇相碰: “孤今日有事,孙大人若无事,孤先行告辞。” “殿下请,殿下请。”孙常戎谄笑着恭送萧钧煜。 …… 萧钧煜有些心浮气躁,看了眼悬在头顶的日头,脚上的步子有些惫懒。 福明三尺不离紧紧跟着萧钧煜,见萧钧煜先是大步流星,现在又是步履沉重,疑惑凑近小声问:“殿下,怎么了?” “无事。”萧钧煜淡淡应了一声,又抬眸睨了一眼晴空白日正当悬空的日头。 这个点,沈筠曦许是早就已离开皇宫。 萧钧煜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却依旧如同压了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直愣愣堵在心口。 他食指又倚在中指上,目视前方,步子一步一尺,拖地的裙裾在地面平移,滑过一道笔直的直线。 转过长长的甬道,突然,前方有一抹鹅黄色明亮的倩影,萧钧煜眸光登时一亮。 他深吸一口气,唇角慢慢勾起,步子大了几分,裙摆在空中滑过一道弯弯的弧度。 福明正纳闷,一转眼看不到了太子殿下,转过转角,看到前方道口立着的鹅黄色倩影,福明恍然大悟。 沈家姑娘沈筠曦喜明丽色调,多次着鹅黄色裙裳。 福明抬眼看着太子殿下有别于平日里不疾不徐的健步如飞的背影,耸了耸肩,无声悱恻,低低叹了一声:“太子殿下啊……” 福明摇了摇头,莫名有些想笑。 今早他和太子殿下道沈姑娘来宫里,太子殿下面无表情,应都不应一声,他还以为太子殿下浑不在意。 临近转角,萧钧煜握拳头,提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唤:“沈姑娘。” 鹅黄色袅娜的倩影转身,迎面看到萧钧煜,秀眸一亮,倏得桃腮染上绯晕,睇了一眼又忙垂下脑袋,不敢直视萧钧煜,柔柔浅浅唤道: “太子殿下。” 这是一个世家姑娘,后宫某个娘娘的外家后辈,哪一家的,萧钧煜没了印象。 “嗯。”萧钧煜下颌线线条凌厉,微微颔首。 那个姑娘想启唇说些什么,可看着风姿隽爽、容色清绝的太子殿下疏离的凤眸,一时不敢开口,面颊连着耳尖绯红。 她躬身福礼,仪态端庄,却悄悄漏了一道莹白秀美的天鹅颈。 萧钧煜压了压眉睫,遮住眸底一闪而过的失落,抬步朝前。 萧钧煜眼前再次浮现第一次遇见沈筠曦那日。 沈筠曦亦是穿了一袭鹅黄色裙裳,是一件鹅黄色牡丹绣锦曳地窄袖留仙裙,层层叠叠的裙摆逶迤散开,衬得桃羞杏让的沈筠曦霞明玉映。 她宛若国色天香的姚黄牡丹,光彩照人,冠绝群芳。 萧钧煜唇角倏得抿直。 他以为不曾在意,不会记得,却不知为何沈筠曦的音容笑貌跃然眼前,历历在目。 他竟连她裙角的牡丹绣纹,他都记得。 福明跟在萧钧煜身后,斜斜觑得平日娇若云间月的太子殿下紧蹙眉头,拖着步子,心中又是一阵低叹,他一早便发觉太子殿下待沈姑娘不同。 偏生不经情爱的太子殿下没有丝毫察觉。 当时只道是寻常。 如今沈姑娘不知为何与太子殿下置了气,不愿搭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似乎终于后知后觉有些失意。 福明摇了摇头,又无声叹了一声,正叹着,一抬头,看见了远处绰约多姿的茜色身影,那不正是沈家姑娘沈筠曦。 “殿下,是沈姑娘。”福明忙拉了拉萧钧煜的袖角,低声道。 萧钧煜倏得抬头,凤眸晶亮,却在看到对面成双成对的两人时,唇角的笑意有些僵在。 只见远远走来一行人,打头的正是沈筠曦与二皇子萧和泽,两人并行,言笑晏晏。 不知二皇子说了什么,沈筠曦掩唇而笑。 虽然离得远,萧钧煜却清楚得看见,沈筠曦一对杏瞳弯成浅浅的月牙,丹唇逐笑分,如琬似花的面颊漾起浅浅的梨涡。 萧钧煜只觉眼睛刺痛,痛得眼眸潮热,他猛得闭上了眼睛。 不敢再看。 他一直都知晓,淑妃娘娘时不时唤沈筠曦进宫,说是与沈筠曦母亲有旧,心思左右不过是想撮合沈筠曦与二皇子萧和泽。 可是,曾经,沈筠曦只对他巧笑倩兮,对二皇子态度疏离。《 》 19、避让 沈筠曦悄悄呼出一口气,慢慢松了松僵直的脊背。 今日淑妃娘娘分外热情,拉着她谈天说地,从胭脂水粉说到西湖龙井,又从春光明媚讲到稻香楼新出的点心,看着热乎,其实没话找话。 沈筠曦早上只匆匆用了几口点心,陪着淑妃聊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早已饥肠辘辘。 沈筠曦不着痕迹摸了下腹部,行礼朝淑妃娘娘告别。 淑妃娘娘似是恍然大悟,柔笑着又拉着沈筠曦饮茶、用点心,说是御膳房新研发了新点心,请她一同品鉴。 等沈筠曦用了半碟点心,一个小宫女贴在淑妃娘娘耳畔说了什么,淑妃娘娘方放了沈筠曦。 一出淑妃娘娘的殿门,便看到了立在门前的二皇子萧和泽。 沈筠曦回眸瞥了一眼淑妃娘娘的朱红的殿门,又凝睇眼前明显等她的二皇子,缓步下了台阶,忍不住笑道: “二皇子好心思,今日可是让我陪淑妃娘娘聊得畅快。” “对不起,沈姑娘,我不曾想今日朝会这么久。”二皇子萧和泽眉目轻缓,面颊有些微红,轻声道歉。 看着一笑倾城的沈筠曦,萧和泽抿了抿唇,小声解释道: “沈姑娘这几日拒了我的帖子,我无法,只能在此候着沈姑娘,还望沈姑娘见谅。” 自隆福寺一别后,萧和泽邀沈筠曦出游,皆被沈筠曦娘拒绝,他不知哪里得罪了沈筠曦,辗转反侧,只能寻求娘亲淑妃娘娘帮助。 他昨日给淑妃请安时,特意请淑妃今日邀沈筠曦叙旧,并帮他拖上一二,等他下朝会。 萧和泽直白坦诚的话让沈筠曦诧异一瞬,她抬目,望进萧和泽澄澈见底的清眸中。 萧和泽眸中浮着愧疚,眼底沉沉,似是藏着她看不懂的东西,黑压压。 沈筠曦不敢去探,忙收回了目光,轻轻摇了摇头,软笑道:“殿下误会,我不是有意,近日有些忙。” 萧和泽直视着沈筠曦,目不转睛。 沈筠曦被他看得面颊有些热,不自在扭开了脸,沈筠曦捏着指尖思忖如何如何解释,便听萧和泽轻轻缓缓道了一声:“那就好。” 沈筠曦纤翘的眉睫扑朔一下,小手慢慢松开,微微舒了一口气。 其实,沈筠曦确实有意拒了萧和泽。 那日隆福寺,萧和泽送她回厢房时,托着外袍,双目凝视她,同她道:“沈姑娘与我,无需道谢。” 那一瞬,她从萧和泽眼眸里看到了情意。 她陡然想起,前世她被曝未婚先育,萧和泽曾拦着她对他说想要娶她。 沈筠曦重来一世,下定决心绝不再在太子萧钧煜那棵树上吊着,她也在隆福寺心愿树曾许愿“觅得佳婿”,却一时没有立马寻一佳婿的想法。 萧和泽陪着沈筠曦一同走在长长的青石甬道上,他望着沈筠曦靡颜腻理的侧颜,轻声问道:“沈姑娘,明日可否邀您一同出游?” 盛朝,上巳节定于三月的第一个巳日,今岁较往岁晚了几日,恰在明日。 沈筠曦愣了一瞬,正要随口寻了一个理由拒绝,便见萧和泽兀得停住了脚步,转身直直望着她: “明日是上巳节,我想邀沈姑娘西山同游,沈姑娘倘若拒绝我,定要与我说明缘由。” 上巳节,在盛朝是极为隆重的节日,这日文武百官休沐,与民同乐,举家齐欢,寻春踏春。 他一字一落,直直凝视沈筠曦,面上郑重,似要等沈筠曦一个回复。 沈筠曦一怔,她以前虽常拜会淑妃娘娘,却同二皇子萧和泽并无多少接触,以前但凡有时间,她便讨个由头去寻萧钧煜,与萧和泽总是匆匆擦肩而过。 上世与这世寥寥几次相处,沈筠曦以为萧和泽是个温文尔雅、端庄守礼之人,却不想他会说如此带着孩子气的话。 沈筠曦美目睇去,在萧和泽眼眸中看到了执着和坚定。 “我可是哪里做得不对,惹了沈姑娘不开心。”萧和泽菱唇紧抿,眉宇轻轻蹙起。 他手掌拳了松,松了拳,耳尖明眼可见带了些薄红,强作镇定,柔声道:“沈姑娘说了,我改。” 他说得严肃,沈筠曦眸光闪了闪,眉睫扑闪一下,遮住了眸中的慌乱。 她突然掩唇而笑,眸光流转,再抬眸时,她唇角弯弯,笑盈盈娇声婉转:“改什么改?” 萧和泽自是没有惹她不开心,不过她自己心怀愧疚。 沈筠曦翦水明眸波光潋滟,弯成浅浅的月牙,睇了一眼萧和泽,柔声补充道:“殿下谦和,多处帮我,自没有惹我不开心之处,明日我与家人亦正打算西山踏春。” “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萧和泽清眸闪着隐隐的亮光,脸上绽开一抹明媚的笑容,朗声道。 沈筠曦思忖一瞬,轻轻点了点头:“好。” 上巳节,左右她同家人要出游,青天白日,百姓同游,她与萧和泽不约,也会明日西山遇着。 见沈筠曦应下,萧和泽甚是欢欣鼓舞,又挑了一个话头,说着近日遇见的趣事。 两人正说着,迎面见了一行人。 正是萧钧煜和福明。 沈筠曦眉宇漾着浅笑消失,和萧和泽停止说笑,随着萧和泽同朝着萧钧煜躬身行礼:“太子殿下。”“皇兄。” 萧钧煜眼睁睁看见沈筠曦面上的浅笑在看到他后,刹那退得干干净净。 他凝视沈筠曦,沈筠曦低着头,躬身行礼,她姿态端庄,礼仪挑不出一丝一毫的不是,可萧钧煜却蹙起了眉头。 沈筠曦不该这样,她以前对自己行礼不会这般死硬,疏离。 “免礼。”萧钧煜轻轻应了一声。 萧钧煜面上疏疏淡淡,冷若高山雪,眸光却不由得凝在沈筠曦身上。 以往,若是他道了“免礼”,沈筠曦必定早已抬眸对他含喜微笑,而不是如今这般依旧垂着脑袋,不看他。 沈筠曦纤白的下巴内敛,纤密卷翘如蝶翼的眉睫遮住了眼帘,萧钧煜一丝一毫窥探不得她的情绪。 当时,只道是寻常。 萧钧煜心里空落落的,胸膛如同塞了一团棉花,憋闷憋闷。 他再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沈筠曦对他的疏离和淡漠,前几次他还能安慰自己,许是沈筠曦使了小性子,许是沈筠曦欲擒故纵。 可是现在,萧钧煜不得不承认,是自己想多了。 羞涩与疏离再好分不好。 刚才转角遇见的姑娘,虽是低着头,一对眸子却羞羞怯怯瞄着他,虽看不见面庞,却眼尾荡着绯晕。 沈筠曦以前见了他,也是这般,秋波潋滟的媚眼随羞合,娇艳欲滴的丹唇逐笑分,澄澈如泉的瞳仁印着小小的他。 她性子明媚张扬,喜欢时不加掩饰,不喜欢时也懒得装模作样。萧钧煜握拳,圆润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 萧和泽看萧钧煜一直眸光盯着沈筠曦,清润的眸子极快滑过一抹暗沉,无人察觉。 倏得,萧和泽开口朝萧钧煜道:“皇兄,若无事,我与沈姑娘先行告退。” 沈筠曦早就不耐,萧钧煜沉甸甸的目光,让她心浮气躁,若不是如今是在皇宫里,又有二皇子和宫里太监宫女围着,她早就耍了性子。 不过,有外人在,沈筠曦不想给父兄惹祸,一时不敢造次。 听见萧和泽告退,沈筠曦忙跟着敷衍服了一礼,淡声道:“民女先行告退。” 说着,她茜色的裙摆微微摇荡,如半空中腾起的花朵,卷着若隐若现的清雅幽香。 沈筠曦与萧和泽一同起身,一同抬步,步履一致,两人离得很近,摇曳的裳裙一不小心交叠相错。 萧钧煜心里一慌,吐口而出:“且慢。” 动作先心绪一步,在沈筠曦擦肩而过时,他抬手想去抓沈筠曦的衣袖,却在半空中猝然又收回手。 温凉滑腻的云锦缎子滑过他的指腹,他将手背在身后,食指不着痕迹捻在一起。 沈筠曦拧眉,一对罥烟眉似蹙非蹙,两弯含情目似怒非怒,樱唇微嘟睨了一眼萧钧煜。 萧钧煜被她眸子里的不耐烦看得又是心口一滞,抿唇,转身同萧和泽道: “孤有话同沈姑娘道,还请皇弟稍稍避让。” 沈筠曦蛾眉高高隆起,黑白分明的含情美目明晃晃昭示心绪,睇了一眼萧钧煜,俏生生道:“我同太子殿下无什么话可说。” 她想压着性子,奈何萧钧煜非要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同她扯不清。 以前,她倾慕萧钧煜时,追在萧钧煜身后,萧钧煜清清冷冷、萧苏轩举,总是淡淡道:“男女有别,沈姑娘自重。” 此时,她决心与萧钧煜再无干系,萧钧煜却在人前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沈筠曦神色不虞,睇萧钧煜的眸子更是疏冷,仿佛三月犹带冰凌的泉水。 萧钧煜指尖一颤,心口闷闷得痛。 “还请皇弟稍稍避让。”萧钧煜又对萧和泽道,声色清冷。 萧和泽拧眉,犹豫一瞬,朝沈筠曦微微颔首,抬步朝前面的甬道走去。 两侧的宫女、太监、婢女也垂头极快得退去。 没了外人,沈筠曦态度闲适几分,不客气得单刀直入:“殿下有话快说,男女有别,还请殿下自重。” 反正以往钦慕萧钧煜、追求萧钧煜时,她便不是什么端庄的大家闺秀,她向来随性张扬、有啥说话,萧钧煜也从不与她计较礼节规矩。 “男女有别……自重”以往从他口中说出,觉得理所应当的话,此时变得尤为刺耳。 萧钧煜一怔,顿时若有所思。 是不是以往他对沈筠曦的态度太过疏冷? 沈筠曦见萧钧煜沉着眸子看她,眸光幽邃复杂,眸中似乎隐隐有情意。 沈筠曦心头一跳,鼻子发酸,眼眸潮热,她忙扭开眼,不去看萧钧煜令她心悸的昳丽容颜。 “殿下若是没事,容民女先行告退。”沈筠曦压抑着鼻子的酸热,瓮声瓮气道。 萧钧煜听她声音不对,又见她扭头不看他,思忖一瞬,启唇问出了昨夜他想了许久的话: “沈姑娘对孤的态度,前后迥异。敢问,可是孤哪里得罪了沈姑娘?” 说罢,萧钧煜紧盯着沈筠曦,凤眸不移开一分一毫,他生怕错过了什么。 却只见,沈筠曦眼眸里滑过浓浓一抹厌弃,猛得抬眸凝睇他,黑白分明、乌溜溜的杏瞳晶亮晶亮,眼眶中漾着一层水雾。 萧钧煜心口又是一滞,许是昨日的梦影响了他,他竟又不假思索,将抬头为沈筠曦拭去泪珠。 沈筠曦身姿灵巧推开一步,避开了萧钧煜的手,又朝后退了一步。 她站在萧钧煜两步开外之处,直视萧钧煜,缓缓开口,声若清泉激石:“殿下没有得罪民女。” “民女只是认清了与殿下的云泥之别,殿下高高在上娇若云间月,民女却是世俗红尘的人家富贵花。” 沈筠曦咬字清晰,流畅的下巴线条凌厉,纤长莹白的秀颈高高扬起,宛若盈着一汪清泉的锁骨窝处一起一伏,一字一顿: “此后,民女与殿下桥归桥,路归路,再无关系。” 说罢,她不待萧钧煜开口,向着萧钧煜端正福了一礼,抬步离开。 萧钧煜一怔,一盆凉水迎头泼下,铺天盖地的凉意渗入骨髓,冷得他一颤。 这一刻,不知为何,心口刺痛,如一把尖刀直直插入。 萧钧煜愣愣摸着自己的心口,恍惚以为,隆福寺那日心口的利刃尤未拔出。 他愣了好久,好久。 倏后,萧钧煜后回身时,怔怔看着,沈筠曦同萧和泽并肩行走,他们两人的背影相距约莫一尺,翩飞的袖角偶尔会擦在一起。 萧和泽歪头同沈筠曦说着什么,沈筠曦抬了抬手,似乎是笑了。 萧钧煜慢吞吞眨了眨眼睛,他觉得眼睛有些痛,就像被强光刺入的痛,痛得眼角发涩。《 》 20、皇上赐婚 马车里,沈筠曦靠在厢壁上,闭着眼睛。 她右手捂在腹部,眉心紧蹙,脑海里走马观花略过前世,又反复闪过萧钧煜刚才凝视她的目光。 那目光晦涩复杂,似乎隐隐带着情意。 沈筠曦苦笑一声,明眸漫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水雾晕着无尽的哀伤、绝望和冷嘲。 她不会再自作多情。 云巧听见细细微微的啜泣声,察觉不对时,抬眼望去便见沈筠曦两行清泪,面色痛楚。 “姑娘,您怎么?”云巧凑到沈筠曦身边小声问道,见沈筠曦掌心一直贴在腹部,神色痛楚: “姑娘,可是腹痛?” 沈筠曦慢慢撩起眼帘,睇了一眼云巧,吸了吸鼻子,慢慢坐直身子,冲云巧摇头:“无事,就是有些饿了。” 她贴在小腹手轻轻颤抖,前世她若是伤心了,便会不自觉手贴在腹部。 她的孩子未出世就很乖巧,会用小手、小脚还有小脑袋轻轻蹭她的手心,安抚她。 现在,孩子没了,她同萧钧煜之间也终于断得干干净净。 重来一世,她也已想清楚,绝对不会再与萧钧煜交缠。 沈府的马车阔绰豪华,厢内设美人榻、小几,云巧忙从厢格里拿出今日一早新买的玫瑰鲜花饼、云片糕、蛋黄酥,又从一旁温着的小炉中倒出一盅枸杞银耳羹。 “姑娘,吃些热羹。” 沈筠曦接过白瓷小盅,用汤匙舀了一小口银耳羹放在唇边。 还未启唇,一颗泪珠顺着面颊坠入汤羹里。 沈筠曦看了一眼白瓷小盅里莹润饱满的红枣,眨了眨眼睛,红枣润红红,红得刺目,和大红的双囍字一样红。 “不饿了。”刚不过寻了一个借口,这会儿更是没有一点胃口。 沈筠曦将白瓷小盅放在小几上,闭上眼睛,斜斜靠在厢壁上,周身弥晕着悲伤的气息。 云巧小心翼翼将东西收了,看着沈筠曦秀眉高高蹙拢,贝齿紧咬着丹唇,唇瓣隐隐带着血珠。 云巧心里一疼,咬唇犹豫半响,小声问道:“姑娘与太子殿下可是闹了矛盾?” 明明一早沈筠曦心情还可以,与二皇子殿下交谈亦算侃侃而谈,倒是见了以前钦慕心喜的太子殿下情绪骤然低沉。 沈筠曦没有睁眼,摇了摇头,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一字一顿道:“我同太子殿下没有矛盾。” 她又一次说了刚同萧钧煜说的类似的话: “我只是认清了,以后与他,该桥归桥,路归路,再无关系。” 她声音平淡,面上云淡风轻,云巧心里却生疼生疼。 沈筠曦曾多喜欢太子殿下,云巧都知道。 沈筠曦性子明媚,喜动不喜静,不喜女红,却愿意每日静坐五六个时辰,只为给太子殿下绣荷包、绣帕子、缝制锦袍。 沈筠曦不擅文墨,却连连数日去兄长沈筠晔的书房查典籍,又逛了近百家的笔墨纸砚铺子,就是为了寻一块色泽细润、品质上乘的鹦哥绿洮河石砚送太子殿下。 云巧想了想,压低声音:“姑娘,可是怕隆福寺的事儿被太子殿下知晓了?” “我朝开明,二嫁、改嫁的都有,太子殿下若是心里有姑娘,也定不会介意这些。” 云巧正要再劝,却见沈筠曦慢慢撩开眼帘,打断了她。 “别说了。”沈筠曦面上没了刚才的凄苦哀伤,她眸子疏冷,水泠泠似含着冰凌:“以后休要再提太子,也休要提及那事。” “奴婢省的。”云巧郑重道点了点头。 沈筠曦复又闭上了眼睛,背后垫了两个软枕,靠在厢壁上,半仰着脸,微微启唇: “我已大彻大悟,不想再和太子殿下有任何纠葛。” …… 午后,东宫,书房。 萧钧煜坐在大红酸枝透雕五福祥纹圈椅上,身姿挺拔如青松,手边摊开了一封折子,他垂眸,目不转睛看折子。 福明探头探脑看了一眼,无声得叹了一口:太子殿下坐下近两个时辰,一道折子还没看完。 窗外海棠树枝突然朝下弯了弯,一只色彩明艳的五彩-金刚鹦鹉落在枝头。 “太子殿下,我喜欢你。”声色婉转,又娇又甜。 萧钧煜猛得抬眸去望。 海棠树植在支摘窗外,正对着萧钧煜的书案,鹦鹉隐在百里透粉的海棠花中,一对小眼盯着萧钧煜,俏生生叫道:“喜欢你。” 萧钧煜怔怔看着鹦鹉,突然想到了一个词。 物是人非。 明明上月,沈筠曦进宫还拦着他笑眯眯问:“太子殿下,今日你可有喜欢我?” 今日却决绝同他道:“桥归桥,路归路。” 不足十日的时间,他同往日并无多少不同,为什么沈筠曦的态度发生了天翻覆地的变化。 萧钧煜紧锁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他目光锁在枝头羽翼明艳夺目的五彩`金刚鹦鹉上,鹦鹉懂人性,被看得唰得一下羽翼炸开,尖鸣一声飞走了。 恰此时,福明躬身进来:“殿下,皇上传您一同用膳。” 萧钧煜收回目光,淡淡点了点头。 …… 暮色四合,盛朝皇帝寝居的谨身殿。 一张长长方桌,数十道菜肴,两人对坐,正是大盛皇上与皇太子萧钧煜。 皇上年富力强,形容俊美,年岁三十余岁,他右手执银著,动作慢条斯理,举手投足彰显矜贵。 细细端看,与皇上对坐的萧钧煜侧颜肖似皇上,连执筷的动作两人也绝似,虽默默无言,也不难看出温馨。 顷刻,皇上放下银著,执起帕子拭了拭唇角,萧钧煜同步放下了银著。 “走,陪朕走走。”皇上眉目慈祥同萧钧煜温声道,率先起身。 萧钧煜点了点头,习以为常。 须臾后,谨身殿正院。 萧钧煜错后皇上半步,跟着他一步一尺围着谨身殿正殿三百年有余的轩辕柏树,转圈。 “听说皇儿对礼部侍郎庶长女有意?”前方突然传来皇上温润如春水的声音。 萧钧煜脚步一顿,眉头紧蹙,淡淡道:“三人成虎。” 皇上倏得顿住了脚步,回头上下打量萧钧煜,唇角噙着一抹浅笑,挑了挑眉梢: “朕怎么听说你清点聘礼。你不是自小就道要和朕不同,要娶自己挚爱女子,只娶一人。” 萧钧煜鸦黑的睫羽朝下压了压,轻轻颤了一下,半响,他抬眸望向皇上,启唇: “前几日儿臣重伤,孙姑娘救了儿臣的命,儿臣却污了她的清白,当对她负责。” 倘若只是救命之恩,他定寻千种万种法子相报,可是他污了一个未出阁闺秀的清白,他需得负责。 皇上温润的长眉蹙了蹙,眸光淡淡落下萧钧煜的凤眸:“情与理你总要分清,以后你若遇到了你挚爱的女子你当如何?” “总道要和朕不同,不三妻四妾十二嫔妃,只娶一人,娶了这个以后怎么办,皇儿改了主意?” 皇后早亡,皇上将萧钧煜自幼养在身边,亲自教养,萧钧煜因为皇后的原因,年幼时总对他吹胡子瞪眼,叫嚣着长大了定和他不同。 “没有。儿臣目前没有挚爱的姑娘,倘若娶了孙姑娘,以后也不会有挚爱的姑娘。” 萧钧煜面上清清淡淡,可说出这话时,脑海里突然闪过沈筠曦姿容潋滟的娇靥,心房如针扎一般的痛。 皇上明察秋毫,一对利眸见萧钧煜眼底的挣扎看得清晰。 他又抬步,双手背在身后,一步一尺,不疾不徐绕着八尺有余的老树转,云淡风轻聊着天: “那沈家姑娘,皇儿不喜欢?我朝首富沈家嫡女,生得国色天香,性子明媚,朕瞅着与你性子倒是相合。” 沈筠曦钦慕萧钧煜,追求萧钧煜的事情,可谓是皇宫上下皆知,更瞒不了皇上。 萧钧煜怔了一瞬,嘴里有些苦涩,他抿唇低声道:“儿臣与沈家姑娘没了可能。” 以前沈筠曦倾慕他,追着他,如今追逐的那人骤然停止了靠近的步伐,他却无所适从。 可他污了孙姑娘的清白,要对孙姑娘负责。 萧钧煜眸光闪过挣扎。 他的母后,盛朝皇后在他的记忆中很是模糊,仅存的记忆是日日垂泪,因为他的父皇去了别的后妃宫中。 最后,他的母后,年纪轻轻,郁郁而亡。 皇上哂笑一声,停下脚步,转身目光和煦睨着萧钧煜,唇角噙着清淡的笑意:“挺好。” “你先办了婚礼,过段时间再给和泽办。”皇上看着萧钧煜,眼角泛着浅浅的笑意: “昨日淑妃求朕给和泽与沈家嫡女赐婚。” 萧钧煜怔怔看着皇上,耳朵嗡鸣,一时没了反应。 皇上佯作无知,声音徐徐如水: “朕原想皇儿你屡次纵着沈家姑娘出入东宫,会不会对她存一分情意。你若咬定没了可能,如此,朕改日拟一道赐婚的圣旨。” “父皇且慢!” 萧钧煜耳朵嗡嗡之叫,看着皇上菱唇一开一合,心跳得险些喘不过气,声音难得没有了往日的平缓。 皇上不语,凤眸淡淡扫过来。 天子不怒而威。 萧钧煜顶着皇上审视的目光,手心微微有些出汗,心砰砰砰狂跳,脊背急得升出了一层细汗,嗓音干涩,绞尽脑汁想着措辞: “父皇,姻缘当是情投意合,两厢情愿,否则,若因天子赐婚强凑一对,婚后岂不成了一对怨偶。” 萧钧煜咽了咽喉结,口腔里不知为何有了血沫。 “皇儿,皇家的婚姻从不讲这些。”皇上淡淡道。 看着萧钧煜澄澈的眸子,皇上叹了一声,萧钧煜肖母,他在萧钧煜的身上隐隐约约看到了皇后的影子。 他的皇后便是分不清皇家情爱与寻常家情爱,他爱她怜她,立她为皇后,册立萧钧煜为太子,可她依旧闷闷不乐。 “行,那朕且等等,看他们情投意合。” 萧钧煜垂着脑袋,思绪有些翩飞,今日沈筠曦进宫,淑妃便是同她说这些? 她与萧和泽言笑晏晏,是不是情投意合? 萧钧煜敛目,沉沉的凤眸里晕着浓沉的复杂。 他不该想这些,今日沈筠曦已道同他再无关系,他也要娶妻了。 可沈筠曦前后迥异的态度让他辗转反侧,尤其,梦里,她成了他的妻,日日夜夜,攀着他的颈项娇娇唤他:“相公。” 皇上似是察觉不到萧钧煜的纠结,抬步悠悠走在前面,一步一尺,步履沉稳。 萧钧煜手心拳紧,舔了舔唇,盯着皇上宽厚挺拔的脊背,深吸一口气: “父皇,前几日儿臣身受重伤,若不蒙人舍身相救,儿臣恐不能再见父皇。” 皇上闻言顿时停下脚步,面色倏得冷沉,如萧钧煜绝似的狭长凤眸慢慢眯起,眼中的和煦悄然褪去,眸底冷沉如墨。 他英挺的眉心高高鼓起,周身气质矜贵凌厉,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威压。 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几番变化。 顷刻,他转向萧钧煜,眸里的锋利收起,声音温和慈祥:“朕知晓了,皇儿照顾好自己。” 萧钧煜应下,陪皇上绕了一刻钟,就寻了理由退下。 “情与理,皇儿要分清,有些人,丢了再也找不回来。” 萧钧煜脚步一顿,手心有些黏腻,鼻尖漾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萧钧煜没有回头,垂下头,盯着地上的青石,低低应了声:“谢父皇提点。” 皇上看着萧钧煜的背影,低低又叹了一声,他又想起了亡妻,那个找不回来的人。《 》 20-30 21、上巳节 月笼轻纱, 疏影横斜,东宫一切静悄悄。 寝殿,黄色的帷幔散落下来,幔中隐隐有娇娇软语传来: “殿下, 你喜欢我怎么唤你?” 萧钧煜沉吟不语。 沈筠曦美目流盼, 雪白的皓腕攀上萧钧煜的颈项, 压在他, 自下而上睇着他,不点而红的丹唇娇艳欲滴,贴在他唇边呵气如兰: “是喜欢我唤殿下,还是相公?” 她本就声色娇软,宛若莺啼,此时刻意压低嗓音说话, 托着长长的尾音,声音里便如带了撩人的钩子。 钩得人心痒痒。 不待萧钧煜出声,沈筠曦秀颈伏下, 莹润的唇瓣微微贴着萧钧煜的唇瓣, 泛着水光桃晕的杏瞳睇着萧钧煜, 再次出声:“相公是不是?” 咫尺相隔,鼻息相闻,轻轻缓缓卷着若有似无的幽香侵入口鼻,萧钧煜不自觉咽了了喉结, 轻轻颔首。 “不能不说话,要说出来。” 沈筠曦琼鼻轻轻哼了一声,丹唇贴着萧钧煜的薄唇轻轻咬了一下, 一触而离,拉着软软甜甜的嗓音娇嗔: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见萧钧煜还不应, 她气呼呼纤纤玉指去拨萧钧煜微微凸起的喉结。 酥、麻登时从脚底窜上脊柱,萧钧煜清冽的眸色转深,抬手抓住沈筠曦作怪的小手。 他凝视着沈筠曦,目光落在沈筠曦饱满的朱唇,喉间圆润的喉结不由得又咽了一下,嗓音有些干。 半响出声,声音低哑,像三月的春风轻轻略过湖面:“喜欢。” 沈筠曦翘睫扑闪一下。 “没听见!” 沈筠曦泠泠水眸顾盼生辉,抿着唇浅笑,抱着萧钧煜的颈项,下巴抵这他的下巴,曼声道。 萧钧煜身子隐隐有些发热,虚虚扶着沈筠曦,不让她乱动,注视她的目光晕着难以察觉的缱绻: “喜欢你……” 他微微有些停顿,不敢直视沈筠曦,皙白的耳根微微有些薄红,嗓音珠玉相激: “唤我相公。” 沈筠曦耳朵动了动,怔了一瞬,突然眼睛一亮,剪水明瞳灿若星辰,捧着萧钧煜的面庞,让他与她四目相对,俏生生道: “殿下方才可是想说喜欢我!是不是?” 她眉开眼笑,美目潋滟生辉,望着萧钧煜的目光更是情意绵绵,不待萧钧煜答话,俯身,笑盈盈啄在萧钧煜菱唇。 蜻蜓点水,她一对盈盈秋水弯成浅浅的月牙,周身晕着欢悦的气氛,又低首,轻轻啄在萧钧煜的唇瓣。 唇瓣贴着萧钧煜的唇瓣,整个人也伏在萧钧煜身上,伸手环住萧钧煜的颈项,低低软软重复道:“殿下,相公,我好开心。” “我也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 萧钧煜被她磨得气息不稳,抬手抚住了她的雪腮,眸色沉沉,抬颚吻住了沈筠曦喋喋不休的丹唇。 呼吸相交。 清风起,流云遮月,窗外沙沙的树影摇曳声遮出了幔中零星软语娇嘤。 东宫,萧钧煜猛得睁开眼睛,心口起起伏伏,一呼一吸间气息不稳,犹带着令人心悸的热度。 萧钧煜侧眸,看了一眼里侧空落落的床榻,垂下眼帘。 塌里没有沈筠曦,只是一个梦。 萧钧煜抿唇,凤眸幽沉寒沉,自他重伤后,第一次在宫里遇见沈筠曦后,他便夜夜做梦。 梦里沈筠曦成了他的妻,总是娇甜得唤他“相公”,揽着他的颈项一遍一遍诉着喜欢,满心满意都是他。 萧钧煜羽睫颤了颤,搁在云锦蚕丝祥云纹绣被上的手慢慢拳起,脑海里又闪过白日里沈筠曦决绝的面容。 他要娶妻了,他不该想着沈筠曦,可沈筠曦夜夜入梦,梦里的情投意合的缱绻温柔让他在意。 沈筠曦前后迥异的态度更让他在意。 对了,宫中那日,萧钧煜食指轻敲中指指背。 萧钧煜思忖着那日的场景,忆起了当时的诧异:沈筠曦看到曾经喜欢的蝴蝶神色淡淡,没有扑蝶嬉戏的乐趣。 自那日,她便对他疏冷。 萧钧煜蹙眉,凤眸滑过一抹深思。 他深呼一口气,再无睡意,撩开帷幔,起身下榻。 站在窗棂前,萧钧煜遥望窗外皎皎明月,突然想起了去岁中秋。 那日皇上设宴群臣家眷,沈父并沈筠曦兄妹被邀参宴。 宴间,他出去透气,巧遇了沈筠曦,她眸光湿润润,肤如凝脂的雪腮和眼尾漾着绯晕,见了他,直接上来扯着他的衣袖,眯着眼睛朝他笑: “太子殿下,我喜欢你。” “沈姑娘醉了。”他当时道,不着痕迹将双手背在身后。 沈筠曦却不依不饶,又上前一步扯住他的袍角,一对姣好的罥烟眉似蹙非蹙,嘟着唇,眸光嗔怨: “不醉了喜欢殿下,醉了也喜欢殿下,喜欢殿下是长长久久、日思夜念之事。” 萧钧煜慢慢收回目光,心里空落落。 原来,一年多就是长长久久。 …… 翌日,天青云白,惠风和畅。 紫禁城朝西一百里余里,西山脚下,远远望去,人影憧憧,黄绿色的草地上支着星星点点的小帐篷和棉布。 人们三三两两或者十数人聚在一起,穿红着绿,衣香鬓影,面上皆洋溢着笑容。 倾耳端听,有欢歌笑语、吟诗作曲之音。 在远些,靠近溪畔水流处,几人广袖长衫盘地而坐,玩着流觞曲水的乐趣。 这便是大盛的上巳节,举家踏春寻乐。 山脚刚停下两辆马车,每辆马车四马并驾,车顶描金嵌玉,车厢裹着流光溢彩的蜀绣,拉车的俊马全身乌黑油亮,膘肥健壮,有见识的一看便知是上好的千里马。 “这是哪家的?”有人小声问了声。 孙霞薇眼观六路,看着远远来了一辆奢华的马车,眼睛一亮。 她面上端着浅笑,正想拎着裙角,款款迎上去,却突然唇角的娇容僵在脸上。 只见,后一辆车,车夫撩开车幔,从里先下来一个清秀女子,而后她立在车旁,躬身,手悬在半空中。 倏后,从车厢里缓缓探出一只纤纤玉手,白嫩如削葱尖的玉指轻轻搭在清秀女子手心,倏后,一张靡颜腻理、灼若芙蕖的小脸露出,抬眸低首间一对杏仁瞳泠泠含情。 她身着一袭樱草色曳地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裙角坠着珍珠,外搭一身佛手黄绫子牡丹纹衫,春日郁郁生机的颜色,衬得她本就夭桃艳李的容颜霞明玉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她不经意间抬眸朝远处睇了一眼,纯然不加修饰的美,引得草地上少男少女或钦羡或嫉妒得吸气。 此人便是沈筠曦。 沈筠曦搭着南晴的手下了马车,莲步轻移,朝立在前车的沈父走去:“爹爹,您且去同老友游乐。” 沈父微微颔首,又细细叮嘱沈筠曦几句,两人相携走了几步便分开。 沈筠曦目送沈父同老友含笑寒暄,自己抬望远处,巍巍群山,盈盈绿草,还有喜笑颜开的游人。 今早,二皇子萧和泽道有事耽搁,稍晚到,沈筠曦扫了眼前方,一时不知道要去哪一处。 恰此时,沈筠曦听到清浅淑婉一声:“沈姑娘。” 孙霞薇见马车豪华本以为来人是太子萧钧煜,谁知竟是沈筠曦,心里有些不顺。 而身畔同伴窃窃自语,竟说着诸如:“天下首富嫡女果名不虚传,一看就是锦衣玉食娇养蜜宠出的姑娘,明媚张扬,美得不可方物”的话。 沈筠曦自幼着华服食佳肴,周身气质较之京城里的大家闺秀多几分灵动明媚,较之那些小家碧玉又多几分雍容华贵,国色天香莫不如是。 孙霞薇恨得牙根痒痒,捏着指尖,黑沉的眼珠几番流转,再抬眸,轻唤沈筠曦。 沈筠曦寻声望去,看到孙霞薇站在一群公子姑娘中笑盈盈再次朝她招手:“沈姑娘,这边。” 沈筠曦蛾眉微蹙稍纵即逝。 她自认同孙霞薇并无交情,因着前世孙霞薇总喜欢在她和萧钧煜前两副面孔,惺惺作态,她不耐搭理孙霞薇。 可是如今,沈筠曦扫了一眼孙霞薇身畔众人,这其中多是京中贵女和王公贵子。 众人不知她与孙霞薇纠葛,倘若今日直接给孙霞薇甩脸子,恐日后定被传出沈家女倨傲的名声,于沈家商号不利。 沈筠曦犹豫一瞬,朝孙霞薇走去,曳地的裙裳掩不住她身段袅娜,反而愈显形夸骨佳,她朝人群盈盈一福礼: “诸位公子、姑娘好,我是东四大街沈家沈筠曦。” “沈姑娘好。”众人甚是亲和,皆朝沈筠曦含笑点头,还有几个性子外向的公子直接朝沈筠曦介绍了身家。 谁人不知沈家富敌数十个国库,每逢灾年,沈家必组织全国沈家商号捐钱赠物,每次财务有人统计皆超国库之多。 沈家虽无爵位,却有功勋,每逢皇上赐宴群臣家眷,必召沈家。 若能沈家结亲,岂不是此后身价倍增,甚至平步青云。 上巳节,成群结队聚在西山同游的少男少女有相熟的亲朋好友,也有游乐初识之人,因在大盛朝,上巳节也是未婚儿女踏春相亲之节。 孙霞薇捏着指尖,心里又气又怒,她寻沈筠曦来,自不是为了让沈筠曦结交众人,遂眉目轻闪,寻了一个缝隙插口道: “刚大家定了吟诗接力,首尾相合,现在开始不?” “开始!”众人跃跃欲试,心中各有谋算,一时间气氛活跃,你一人,我一语,甚是热闹。 沈筠曦不说话,只是听着,她不爱诗词歌赋。 孙霞薇看出了沈筠曦的云游天外,心中暗暗嗤笑,她暗暗调查过沈筠曦,自是知她不善诗词,她正要开口唤一声“沈筠曦”,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绛色身影。 绛色身影正是太子萧钧煜。 萧钧煜刚至,他站在山坡上看着前方聚集的人群,背对着他有一袭佛手黄撘浅樱色的袅娜身影。 萧钧煜一眼认出了那是沈筠曦,他见过的,只有沈筠曦能驾驭好明媚的黄绿色。 黄绿色泽尤为明丽,肤不白穿不得,貌不美穿不得,身有郁气穿不得,性子太温穿不得,沈筠曦美且灵动,万千华服于她都莫不美好。 萧钧煜脑海中闪过片段,情不自禁喉结上下滚动。 昨夜,梦中,沈筠曦也是一袭浅樱色抹胸襦裙,鹅黄色的薄纱覆体,婀娜的曲线玲珑曼妙。 萧钧煜忙转开了眼,右手食指敲在中指指腹,告诫自己:南柯一梦,做不得真。 瞥着萧钧煜的目光正朝着她望来,孙霞薇眸光灿亮,心脏怦怦直跳,面颊有些微烫,唇角忍不住勾起。 太子殿下果真喜欢她。 孙霞薇立马挺直脊背,微抬下巴,将莹白的秀颈和白嫩的下巴侧着一个角度,从萧钧煜站立的地方可以一览无余。 她又瞥了一眼萧钧煜凝视的目光,心头跳得有些快,脊背愈发挺拔。 她近几日死诵了几十本的诗册,就是为了在上巳皆,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向众人和萧钧煜展示她的才气和闲雅。 现在正是机会,听着前面有人落字“香”,孙霞薇掐着指尖,眉头紧拧,倏尔,眉目浅笑,提了一口气柔声吟唱道: “相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听之,终和且平。1” 众人愣了一瞬,忙有人拍手叫好,高呼:“诗三百·小雅之篇,借喻我大盛政通人和,一派祥和,不愧礼部侍郎之女,高才!高才!” 孙霞薇听着耳边络绎不绝的夸赞,眼眸透着喜悦,眼角飘着绯晕,却躬身态度亲和温淑,连连谦逊致谢。 耳边又有人开口接诗,孙霞薇心不在焉,不着痕迹朝着萧钧煜的方向瞥去,她已在琢磨怎么回眸绝美,让太子殿下对自己情根深种,回眸却见萧钧煜没有看自己。 孙霞薇心口一滞,顺着萧钧煜的目光落目,看到了身侧的沈筠曦。 沈筠曦听他们歌诗诵词,雪颊漾着盈盈笑意,看似认真,实则眼眸无神,她正想着山上许是桃花未落,可以寻一些回府让酒娘酿桃花酿。 她爱喝桃花酿,每年必酿几坛,去岁冬天却傻傻把酒送至东宫,想让萧钧煜品尝,真傻,现在府里只存寥寥几坛。 “沈姑娘。”入耳的呼唤打断了沈筠曦的思绪,她寻声去看孙霞薇,只见她弯着嘴唇冲她道: “我们都接了两遍,沈姑娘一言不发,可是觉得我们无趣。” 孙霞薇偷偷睨了一眼众人,捏着指尖,声音柔柔,眼睛有点红: “我真不该,竟不知沈姑娘不喜我们,擅自强邀沈姑娘加入。”她柳眉轻蹙,声色轻缓。 沈筠曦一对纤眉拢在眉心,转眼去看孙霞薇,杏眸里闪过不耐:又来这套。 前世,孙霞薇抢她爱的东西,爱说些断章取义、似是而非的话,引得萧钧煜和众人误认她蛮横,萧钧煜却总让她迁就孙霞薇。 她若不应,夜间,萧钧煜必揽着她,柔着声音央求她,“孙姑娘是孤的救命恩人,曦曦,你让让她,好不好?” 前世,她钦慕萧钧煜,凡事依着萧钧煜,现在她与萧钧煜再无干系,萧钧煜的救命之恩与她何干。 念此,沈筠曦睨了一眼孙霞薇,眨了眨纤浓卷翘如蝶翼的眉睫,她微微嘟着樱唇,姣好的蛾眉微蹙,潋滟的水眸闪着晶莹的水光: “孙姑娘,你怎能这般诬陷于我。” 她声音又娇又软,这一开口便让人软了心扉。 软软说话,带着泪珠,谁还不会,她可是自小被千娇百宠着长大。沈筠曦心想。 沈筠曦扫了一眼众人,贝齿轻轻咬在唇瓣,盈盈秋水睇了一眼,楚楚之姿引人怜惜: “坊间皆知,沈家女不知诗书,我不识得孙姑娘,孙姑娘识得我,那必定听过坊间传闻,却特意拉我吟诗。” 沈筠曦上次在隆福寺就想了好久,她之前,压根没同孙霞薇说过一句话,孙霞薇却在见她的第一时间唤她。 听沈筠曦这话,众人转向孙霞薇,眉宇间皆带了些被欺骗和被挑拨的恼怒,他们自是听过坊间传闻,方才孙霞薇却道: “我与沈姑娘相熟,坊间传闻是假,沈姑娘善诗书。” 如刺的目光扎来,孙霞薇只觉面上火烫,如锋芒在背,站立不安。 她瞥了一眼沈筠曦,又忙向萧钧煜的方向转去。 却不曾想,他站得甚近。 萧钧煜刚在众人面色不虞看沈筠曦时,脚步便不受控制迈开了。 他告诉自己,他是大盛太子,当维护平和、主持公道,不能在上巳节纵着众人起了口端。 孙霞薇面色猛得一白,唇角有些颤颤,脑袋眩晕,手指紧紧捏着掌心才能站着不倒。 她竟然太子殿下见到了她的出丑和险恶。 孙霞薇余光瞥见萧钧煜冷冽的眸光,想死的心都有了。 萧钧煜站在沈筠曦身后约莫十余步的距离,眉头紧锁盯着孙霞薇。 清明节后隆福寺后山,孙霞薇也同他道,她与沈筠曦相熟。 萧钧煜看着孙霞薇躬着脊背、瑟缩肩膀的侧影,心中那无数次泛起的违和感再次升起。 隆福寺重伤那日,他虽意识模糊,却能真切感受到他的救命恩人,性子真挚明媚,不该是会说谎之人。 他的救命恩人,就……萧钧煜抿唇,眸光转向沈筠曦,幽邃的眸光闪着星光: 他的救命恩人,当是沈筠曦这般明媚澄澈的姑娘。 沈筠曦不知萧钧煜站在身后,她眸光从冷汗淋淋的孙霞薇收回,丹唇浅浅弯起朝众人道: “筠曦不才,方才大家吟诗接龙之时,我心慕诸君学识渊源,绞尽脑汁,竟也想了一句,还请诸君雅正。” 这话体贴温柔,又暗暗称颂了在场众人,众人的面色瞬间柔和不少。 沈筠曦思忖一瞬,刚才落字“我”。 她双手相击起了个拍子,合着拍子,她启唇,声音如珠落玉盘: “我情既不浅,君意方亦深。相知两相得,一顾轻千金。2” 诗仙太白的诗,豪放大气,说的是朋友间相交当真挚。 “好!” “好诗!”众人想起热烈的掌声,久久不绝,许是都没想到沈筠曦接了诗,还应了此时的景。 “沈姑娘当真才貌双全!”众人眼里都是激赏的目光。 萧钧煜盯着沈筠曦纤细绰约的背影,听着沈筠曦的话竟有一瞬怔楞:他不曾想沈筠曦真真去诵了李太白的诗册。 沈筠曦含笑朝大家点头,心中难得记了萧钧煜半分好: 去岁,她想寻着由头与萧钧煜说话,见萧钧煜在看书,便向萧钧煜请教她想学诗。 萧钧煜彼时手里正捏着一本《太白诗集》,闻言,难得对她眸光温润,将手中的诗集赠予她。 她得了萧钧煜赠书后,开心得在府里的床榻上抱着《太白诗集》滚了好几圈,喜得眉飞色舞,真真将整本诗集从头诵到尾,倒背如流。 沈筠曦蹙眉将萧钧煜摒弃在思维之外,她朝众人盈盈一拜:“吟太白诗一句,豪气顿生,筠曦今日合该向诗仙太白学习,为朋友豪掷千金。” 她声音婉丽,咬字清晰,落语掷地有声: “此后,诸位公子在我沈家“书香阁”购置笔墨纸砚皆九折,诸位姑娘在我沈家“悦己阁”购置胭脂水粉亦皆九折,限量之物登记后,随取即可。” “好!沈姑娘好气魄!” 众人高喝,掌声雷动。 孙霞薇紧紧咬着唇瓣,双唇颤抖,隐隐犯白,鼻子一酸,刚才一直强忍着未落的泪珠一下子掉了下来。 沈家“书香阁”“悦己阁”东西皆是公子姑娘的心头好,款式新颖,样式独特,而限量之物,更是千金难求,那是身份、地位和财富的象征。 她是礼部侍郎的庶女,在家并不得宠,“悦己阁”限量之物是她想也不敢想的东西,如今却被沈筠曦随口赠出。 孙霞薇低下头,贝齿用力,下唇隐隐泛着血印,她心头几转,偷偷朝沈筠曦瞄去,目光阴鸷。 沈筠曦却在回身睇一眼不远处的云巧。 云巧朝她点头,记下了她的话,事后她会转传“书香阁”“悦己阁”的掌事。 沈筠曦一转眼,竟然看到了萧钧煜,他着一袭绛色描金云纹缎袍,正灼灼看着她。 沈筠曦眉心一跳,柔和的眸光转为疏淡,心中冷笑:萧钧煜见自己欺负了他的救命恩人,是不是又要她道歉。 她目光冷若冰凌,萧钧煜心头一滞,心房闷得生疼。 “筠曦才疏学浅,不打扰诸君雅兴,诸君且歌且乐。” 沈筠曦含笑朝众人深深一拜,目光略过默默垂泪的孙霞薇,抬步退出了人群。 云巧忙小步跟上沈筠曦。 …… 沈筠曦踩着步子走了好几百步,她身后传来一步一尺、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一步一步就如同踩在沈筠曦的心尖,她听得心烦气躁,猛得转身回头,黑白分明的眸子瞪着萧钧煜,心口剧烈起伏,怒声质问: “怎么,太子殿下见我欺负了你的心头好,要让我给她道歉吗?” 萧钧煜看着沈筠曦微红的眼眶,下意识抬手去为她拭去泪珠。 沈筠曦抿着唇,警惕得朝后退了半步。 萧钧煜一怔,他又一次几乎模糊了梦境与现实。 梦里的沈筠曦爱甜甜的笑,也总爱哭,泪珠落下的时候他心会揪痛,他学会了给沈筠曦拭泪,会软言哄她。 沈筠曦看萧钧煜不说话,只愣愣盯着她,眸光里隐隐带着情意,一下心头火起。 前世,她就是这样被萧钧煜欺骗,以为萧钧煜对她有情有爱,心中百般苦楚,也能自我安慰。 谁知,皆是虚妄,是她自作多情。 萧钧煜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她,那个孙霞薇才是他的心头好,他事事依着那人。 沈筠曦心如刀绞,她咬着内腮,深呼一口气,用手背拭去泪珠:“我与太子殿下再无关系,还请太子殿下自重。” “别再跟着我!”沈筠曦,抬步朝前走。 萧钧煜想抬步,可沈筠曦疏冷的眸子让他脚沉若千金,他抬眸看见沈筠曦纤细的肩膀轻轻颤动。 他登时停下脚步,想着沈筠曦刚才莫名其妙的气话,眸光迷茫,轻声问:“什么心头好?” 沈筠曦不答,步子又重又快。 萧钧煜站在原地,看着沈筠曦纤柳的背影,熟悉之感又漫上心头。 “沈姑娘,三月一日你真得没有去隆福寺吗?你可是救了孤?” 萧钧煜疾步朝前迈了半步,扬声问道。 “没有,没有!”沈筠曦身子一僵,转身冲萧钧煜大呼,泪珠晕在眼眶里,将落未落,她心口剧烈起伏: “谁稀罕救你!” 说罢,她转身离去,脚步重重踩在台阶。 萧钧煜却如遭雷击,恍惚中,他脑海中闪过隆福寺三月一日那夜,他的救命恩人推开她,气冲冲吼道: “谁稀罕你的救命之恩!” 那个语气,那个神态,与沈筠曦刚刚如出一辙。 萧钧煜脑海中又闪过在孙霞薇身上多次感应的违和感,他心头一沉,面色倏得转冷,俊美无俦的俊颜刹那冷若寒霜,周身晕着锋利的煞气。 所有人都快忘了,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十一岁投身军营,在沙场上冲锋陷阵,屡立战功,一袭红袍猎猎生风,一杆银枪所向披靡,蛮夷闻其名胆寒肝裂。 萧钧煜又抬眸看了一眼沈筠曦的背景,见她身后的丫鬟成熟稳重紧紧跟着她,他抿唇,转身离开。 他步履生风,衣袖翩飞,正朝山下走去,迎面突然撞来一人。 萧钧煜机敏转身,避开来人,那人踉跄一下跌在地上。 是个约莫二十岁的青年,面容清秀,一身月白长袍,眉目间满是书生气,刚起身就朝萧钧煜拱手作礼,连连道歉:“抱歉,惊了公子。” 萧钧煜心中有事,神色清冷,却耐着性子淡淡颔首:“无碍。” 书生又再三连连致歉,拱手作揖。 萧钧煜止了他的道歉,抬步要离开,余光却瞥到书生脚下,绿盈盈的草丛中有一抹莹润之色。 萧钧煜凤眸一凝,脚步攸顿。 青年被他看得后知后觉退了一步,草丛中的莹润清晰印入眼帘。 那是一块方形的羊脂白玉,浮雕纹刻,绘着栩栩如生的螭龙云雷纹。 萧钧煜弯腰捡起了玉佩。 青年伸手的手滞后萧钧煜半顷,在堪堪擦过玉佩的锦绳,他立起身,拱手道歉:“这是我的腰佩,谢谢公子帮我拾起。” 萧钧煜闻言睨了他一眼。 他骨节分明的五指微微转动,玉佩在掌心悄然翻了了个,果不其然,背面一面龙飞凤舞刻着一个古体的:“钧”,萧钧煜的“钧”。 这是他的玉佩。 隆福寺重伤那夜,他赠与自己救命恩人的玉佩。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请宝子们点个收藏支持,双重生追妻火葬场 《渣浪首辅炮灰白月光重生了》 芸娘家境殷实,雪肤花貌,十里八县争着求娶。 可她上辈子太傻,太傻,一心一意守着少时的诺言,苦等一人十年,成了老姑娘。 家逢突变,父母兄长离世,芸娘惦念心上之人,孤身一人跋涉千里到京都。 方知那人早已位居高位,二十余岁做了当朝首辅。 芸娘登门拜访,被嗤笑轰出门外。 酒馆外,看那人半眯眼睛哼着小曲,手捻美人香腮,好不快哉! 楚昱便是那人,闻名大旭的风流花心首辅,芝兰玉树,却流连莺莺燕燕。 傻傻的芸娘重生在15岁,与穷小子楚昱定情那刻。 芸娘一把将楚昱手中布鞋抢过来,虎着脸道:“不给了,还我。” 他将芸娘圈在怀里,飞快得啄吻,笑盈盈诱哄道:“鞋子还你,芸娘给我好不好?” 芸娘:不给!滚开!大猪蹄子! 【双重生,首辅追妻火葬场】 【男主身心皆属女主,唯爱女主。SC,1v1】 22、玉佩 他送救命恩人的信物如何落到了他人手中? 萧钧煜眉心紧蹙, 扫过青年,淡淡出声:“这是你的腰佩?” 青年点了点头。 青年见对面公子单手执着玉佩,并没有将玉佩还给他的意思,也不找痕迹打量萧钧煜。 对面的公子一身流光溢彩的描金云纹锦袍, 面如冠玉, 清风霁月, 周身气质矜贵, 相比之下他一身有些发白的长袍,寒酸的让人自惭形秽。 不过青年没有瑟缩,他面上温温和和,站得笔直,不卑不亢,眉宇间犹带着未消的歉意, 温声朝萧钧煜解释道: “这玉佩是在下亲人相赠。” “表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清柔柔的呼唤,青年心中一动,转身回眸。 只见孙霞薇从远处走来, 轻轻柔柔又唤了一声:“表兄, 你来了。” 原来青年是孙霞薇生母娘家那边的表兄, 丁秉中,前些日子来京,现寄居在礼部侍郎家中,备考今年秋闱。 “表妹。”丁秉中眼睛一亮, 扬声应道。 他抬手摸了摸后脑勺,面上有些讪笑,带着歉意:“我在府里温书, 一不小心错了时辰,来得迟了。” “表妹, 你怎么哭了?”孙霞薇离得近了,丁秉中看见了孙霞薇眼睛通红,心里一疼,忙询问。 孙霞薇的眼睛又红又肿,贝齿咬着唇瓣一抽一泣,一对水眸看着丁秉中簌簌落泪。 豆大的泪珠顺着皙白的面颊滑过,梨花带雨,惹人怜惜。 丁秉中心中一疼,他从袖中拿出一抹洁白绣着云霞的锦帕,看着孙霞薇眼角的泪珠,犹豫一瞬,他慢慢抬手。 他前行两步,露出了站在他身后,被他身形掩着的萧钧煜。 孙霞薇刚被沈筠曦当众指出她说谎、挑拨离间,又在太子殿下萧钧煜面前出了丑,心思恍惚,没有了平日的眼观六路,丁秉中让开,她方看见萧钧煜。 孙霞薇本红着眼眸啜泣,见了萧钧煜,眼里闪过慌乱,面上一白,忙侧身躲开了丁秉中递来的帕子。 丁秉中一愣,想起这是在朗朗乾坤,面上也有些不自在,忙收了帕子。 还未转身,丁秉中便听到孙霞薇柔柔软软的声音:“太子殿下。” 孙霞薇规规矩矩朝萧钧煜福了一礼,含情脉脉看着萧钧煜,未开口,潸然泪下。 “殿下,我方才见沈姑娘落单,邀沈姑娘同我们一同游乐,却不料沈姑娘误会我了,我真只是好心。” 孙霞薇手指紧紧掐着掌心,偷偷瞄着萧钧煜的面色,小心翼翼措辞。 萧钧煜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也不知听没听到孙霞薇解释,眸光淡淡扫了一眼孙霞薇和丁秉中。 他的目光清淡如水,却让孙霞薇头皮发麻。 孙霞薇紧紧掐着手心,努力站稳身子,努力让自己显得娴静淑雅。 丁秉中只愣了一瞬,忙朝萧钧煜深深一拜: “小民不知您是太子殿下,无意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海涵。” “无碍。”萧钧煜淡淡收回目光,云淡风轻应了句。 萧钧煜捏着手里的玉佩,指腹压着玉佩隐隐有些青白,声音微沉:“刚公子道玉佩是亲人相送?” 丁秉中脸一红,瞄了一眼孙霞薇,清秀老实的面上微微赧红: “正是。” 孙霞薇却一愣,如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一下炸毛,蹙眉瞪向丁秉中,嗔怒道:“表兄可不能诬陷于我。” 丁秉中被孙霞薇吼得一愣,他没有道是孙霞薇送的。 大盛朝民风开化,未婚男女若是有了情意,是可互赠礼物,可是他熟读圣贤书,一身书卷气,难免有些迂腐,不爱将男女之事拿与外人言。 孙霞薇却无暇顾及其他,女子送外男玉佩多是有了情意,她可是要嫁给太子殿下的人,怎么与人私相授受。 “太子殿下莫听表兄乱说。”孙霞薇声音有些急。 “表兄来京身无长物,这玉佩是我娘亲越过我,照拂表兄,送表兄的。” 孙霞薇盯着萧钧煜的面庞,生怕他不喜,不敢错开眼,压根没注意到一旁的丁秉中神色受伤凝视她。 “所以这是孙姑娘的玉佩。” 萧钧煜声音有些干涩,心头如被一块巨大石头压着,堵得呼吸艰难。 他刚察觉他的救命恩人许是沈筠曦,心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快,比他在边关打了胜仗在草原纵马狂奔还要畅快。 顷刻不过,孙霞薇却拿了他的信物来见他。 孙霞薇细细盯着萧钧煜,见萧钧煜沉沉,眉心紧蹙,与平日里待她温和的样子判若两人。 孙霞薇心里一慌,急得脱口而出:“太子殿下,这不是我的玉佩,这只是我帮娘亲代买的玉佩,玉佩放我屋里不足半日。我与表兄清清白白。” “你说什么!”萧钧煜骤然出声。 孙霞薇看他面上带着欣喜,目若点漆的凤眸熠熠生辉,她心下一喜,掐着指尖唇角慢慢弯成一个浅浅的弧度,柔柔出声: “殿下,我与表兄清清白白。” “不是这句。”萧钧煜拧眉,声音冷冽,玉颜凛然。 孙霞薇被他凌厉的的眼刀吓得脊背一紧,捏着指尖蹙眉回忆自己刚说了什么。 萧钧煜天子骄子,不怒而威,尤其他曾在军营里拼杀三年,周身隐隐肃杀的血气和冷肃。 此时,他审视的目光让孙霞薇如坠冰窟,汗毛耸立,吓得肝胆欲裂早没了平日里的沉稳心机,颤颤开口: “玉佩放我屋里不足半日。” 萧钧煜不言,凛冽的凤眸幽邃如潭。 孙霞薇身子一颤,绞尽脑汁想着自己的话,喏喏道:“这只是我帮娘亲代买的玉佩。” 萧钧煜目光倏缓,眼底闪着细细碎碎的星光,稍纵即逝,让人看不清。 他依旧冷着脸,面上无喜无怒,凤眸的眸子锁住孙霞薇。 他浸.淫权势,自是晓得如何才能让人说实话。 只需让她害怕、胆颤、惊恐不知所措、惶惶不知方向。 果真,孙霞薇两股颤颤,肩膀微微抽颤,红着眼睛用几不可闻道了一句,声音颤颤兢兢。 “太子殿下,这不是我的玉佩。” “这真的不是我的玉佩。”这是她最后的希望,孙霞薇想上前扯住萧钧煜的绣袍,却不敢,只得再次解释。 萧钧煜不置可否,继而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三月一日那日,真的是孙姑娘救了孤?” “当然是我!”孙霞薇不假思索断然答道。 萧钧煜目光冷冷睨着她。 孙霞薇僵滞的脑袋终于开始转,她看着萧钧煜,机警得察觉什么,立马上前一步: “太子殿下是想否了我的救命之恩?” “太子殿下是想忘恩负义?” “太子殿下是想言而无信?” 孙霞薇指尖深深陷入掌心,掌心一片黏腻,她却再重重用力掐着手心,挺直脊背,目光直视萧钧煜,字字质问。 萧钧煜英挺的眉心高高隆起,看着激动的孙霞薇,孙霞薇不惧他的审视,面色坦坦荡荡。 萧钧煜眸中闪过犹疑,难道猜错了? 却一瞬坚定眼神,不可能! 孙霞薇都不认得这是他的玉佩。 他对救命恩人的信物 脑海里闪过沈筠曦攀着他的颈项,灼若芙蕖的小脸漾着绯晕,贴着他呵气如兰:“相公。” 萧钧煜反手将玉佩握在手心,望着孙霞薇,启唇淡道:“孤自不会忘恩负义。” 说罢,他转身离去。 孙霞薇等他走了几十步,方悄悄松了一口气,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四肢无力,软做一滩。 “表妹,你这是何必?”丁秉中蹲在地上,小心搀扶孙霞薇。 那是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是未来的盛朝皇帝,是高高在上、他们遥不可及云中月。 孙霞薇眸光尖利,一字一顿道:“表兄,我要当皇后,太子说了娶我为妻,便不能反悔。” 她死死盯着萧钧煜的背影,目龇剧裂:她一定要成为人上人,她要叫那些瞧不起她的人好看。 孙霞薇眸子如猝了毒般阴狠,低低唤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沈筠曦! 沈筠曦今日让她难堪,日后,她必白倍千倍奉还。 “表兄,你说过会帮我。” 孙霞薇猛得拉住丁秉中的袖角,一对水眸盈着一汪清泪,唇瓣被咬得出血,我见犹怜。 丁秉中心中一疼,敛住眸中的失落,轻轻点头:“表妹过得好就好。” …… 半山腰,春风融融。 沈筠曦心中有气有怨,沿着一条山道,闷头走了好久,好久,一抬眸便看到桃花灼灼。 白里透粉、粉里晕白的五瓣花朵贴梗而开,娇俏明媚,让人看了便心生欢喜。 这是山桃花。 沈筠曦停下脚步,慢吞吞眨了眨眼睛,水泠泠的翦水秋瞳泛起浅浅涟漪。 在山脚,她只不过随意想想,没想到竟逢了山桃花。 山桃花被喻为报春的使者,早春二月俏枝头,花期极短,京都城的山桃花早已寻不到踪迹。 沈筠曦纤长卷翘如蝶翼的眉睫轻轻扑颤,她抿着唇,唇角慢慢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眼底不自觉荡出了零星的欢喜。 她喜欢玉兰花,庭植白玉兰,小院起名“玉兰苑”,是因父亲道母亲喜欢玉兰花,常夸:白玉兰雍容华贵中又晕着晶莹皎洁,大气与灵动并存。 而沈筠曦甚爱山桃花,山桃清灵婉立的美,其他花无可比拟。 沈筠曦深呼一口气,淡淡的沁人心脾的幽香随风迎面。 沈筠曦胸中因萧钧煜和孙霞薇生得一腔郁气和怒气也似乎随风消散。 她提着裙角,纤纤作细步,凑到山桃花前。 二皇子萧和泽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人面桃花相映红的美人轻嗅山桃图。 山桃婉丽清新,沈筠曦肤白胜雪、靡颜腻理,侧颜贴着山桃花瓣竟比清润的山桃花更娇润几分。 她一睁眼,一对盈盈秋水波光潋滟,似是满山的春景映入其中,美得动人心魄。 萧和泽抬手摸了摸心口的位置。 怦怦怦,他能清晰得听到心脏剧烈的跳动,萧和泽眉睫轻颤,清隽如玉的面庞有一丝的迷茫。 可一低头,瞥见自己的长袍,他眸光幽冷,转而变得清润温文尔雅。 萧和泽觑了一眼沈筠曦,抿唇,抬步上前,声音缓如三月的春风徐徐:“沈姑娘。” “二皇子殿下。”沈筠曦回眸,看见萧和泽,愣了一霎,拎着裙角朝下走: “听闻二皇子殿下昨夜病了,现在可是好些?” 她上下打量萧和泽,澄澈的杏眸里满是担忧,声音娇娇软软。 萧和泽眸中的黑沉一闪而过,朝沈筠曦笑道,面上不以为意:“不是大事。” 只不过昨夜蒙父皇召见,却未说一言,罚了他在谨身殿外整整站了一夜,春寒夜凉,清早他起了热。 萧和泽不去看沈筠曦眸中的诚挚,背在身后的手动了动,凉酥娇软。 萧和泽将它捧至心口:“沈姑娘,送你。” 萧钧煜寻着刚与沈筠曦分开的小道上山,健步如飞,心中有个念头一直催促他。 他想见沈筠曦。 终于远远看了佛手黄的倩影,萧钧煜唇角慢慢勾起,冷肃疏淡如皑皑高山白雪的眸子漾起涟漪,眼底藏着难以察觉的柔情。 刚想开口,看到了另侧山道,与沈筠曦相对的萧和泽。 看到萧和泽手中的东西,萧钧煜眉心一跳。 那是一簇芍药花,火红的芍药大朵大朵盛放,花瓣层层叠叠,花团锦簇,红得耀眼。 芍药,乃是盛朝上巳节的定情之物。 萧钧煜心跳如雷,指尖有些颤,心里漫上一种巨大的恐慌。 昨夜,父皇同他道,倘若沈筠曦同萧和泽两情相悦,便会为二人赐婚。 作者有话要说: 宝子们,翠儿开文一直承蒙一位好友帮忙推文,今日翠儿也推下好友的文,超好看的破镜重圆。 《再嫁权臣》id4204895,作者:望烟 远房的表哥来了家里寄住,芝兰玉树,遥遥若高山之独立,虽家族败落,但风华不损。 少女情窦,玉容花貌,冯依依一颗芳心系在人身上,含羞答答作礼:诏表哥。 宠女如命的老爹得知女儿心事,挟恩图报,逼着娄诏入赘做了冯家女婿。 婚后,娄诏一心科考,态度冷淡,即便冯依依嘘寒问暖,也是一腔热忱付东流,她才知道什么是强扭的瓜。 隔年,娄诏进京春闱,恰是那时,冯家遭难,一把大火烧了干净,无人生还…… 两年后,早已隐姓埋名的冯依依被人抓住,五花大绑的扔进中书侍郎府。 男人坐于高位,五彩制绣官服,神情一如当初的淡漠。 冯依依垂首跪在地上,青瓷地砖冷硬,往事历历,冯家是娄诏身上的污点,她比谁都清楚。 女子灰布粗衣,姿容身段尽掩,嗓音涓涓如泉:大人,昔日皆是民妇家的错,但求大人一纸休书。 娄诏犀利眼神扫过去,就见小女子吓得缩了脖子。 冯依依深吸口气:民妇上有老父,下有稚儿,大人宽宏大量…… 娄诏手指轻敲桌角:夫人说错了,本官睚眦必报。 他找了她两年,而她想过千万条路,唯独没想过来找他,谁的稚儿,让他来宽宏大量? 提示:1V1双C,破镜重圆,双向救赎。 23、查到了 萧和泽将芍药花又朝前捧了捧, 他紧张得攥了攥手心,心脏怦怦直跳,耳根有些发烫: “沈姑娘,我的……心意, 请你收下。” 在大盛朝, 上巳节, 情投意合的未婚男女可以芍药定情。 他瞟了一眼沈筠曦, 忙低下头,不敢直视沈筠曦,悄悄滚了下喉结。 耳根的红烫顺着血管朝面颊蔓延。 花束被捧在眼前,火红如血的芍药花瓣映入眼帘,锦簇繁花,层层叠叠, 红得耀眼,红得刺目。 沈筠曦怔怔看着满目一层一层铺开的大红,面色一白, 全身冰凉入坠寒池。 上一世, 她被灌了落子汤, 被推寒池。 小腹剧烈得痛,冰凉彻骨的池水自头顶淹没,她紧张抱着肚子,鲜红却止不住自身下散开, 漫天的血雾一层又一层晕开,染红了池水。 她呛水无法呼吸,隔着层层血雾, 看见东宫上下遍布红绸囍字,刺得她眼睛痛。 层层大红, 那是她未出世孩子的生命。 萧和泽等了许久没等到沈筠曦回应,手慢慢拳紧,心中失落。 他咬着内腮,指尖微微颤抖,强扯一抹微笑:“是我唐突了。” 嘴里微微有些苦,心头漫上从未有过的酸涩,萧和泽慢慢抬头:“还请沈姑娘见谅。” 一抬头,见沈筠曦面色惨白,额角冷汗涔涔,唇瓣被她贝齿咬得鲜红。 沈筠曦她掐着指尖让自己不想前世,却止不住神色恍惚,她看见萧和泽嘴巴开开合合,面上焦急看着她。 她想启唇说些什么,却耳朵轰鸣,眼前血濛濛一片,无法开口。 “沈姑娘你怎么了?” 沈筠曦慢吞吞眨了眨眼睛,兀得眼睛一黑。 她双目猝然阖上,双膝一软,朝前摔去。 萧和泽急得直接将手中的芍药扔了,就要去扶沈筠曦,却有一身影快过了他。 萧钧煜双手抱住沈筠曦,目不转睛盯着沈筠曦惨白如纸的面色,心里一疼,急声唤道:“沈姑娘,沈姑娘!” 沈筠曦无知无觉,颈项无力偏在萧钧煜小臂。 云巧被沈筠曦差着朝前方探路,归来时,远远看着情况不对,拔腿跑过来。 只见沈筠曦似是昏迷不醒,被太子殿下单膝跪地半抱在怀中:“姑娘,姑娘你怎么!” 沈筠曦双手无意识环抱在腹部,眉心紧蹙在一起,面色极其痛苦。 萧钧煜、云巧与萧和泽围着她叫了很久,却她眉睫一颤一颤,蛾眉曲曲折折,贝齿咬在唇瓣,不应不睁眼。 她苍白、昏睡,无法叫醒,纤密浓翘的眉睫颤颤如同一把重锤一下一下锤在萧钧煜心房。 萧钧煜心中冒然升出一种铺天盖地的绝望和悔恨。 这种情绪来得莫名其妙,却强烈到无法忽视,强烈到他眼底发酸。 “沈筠曦,你醒醒!” 萧钧煜揽着沈筠曦的手紧得隐隐有些发白,他重重唤着沈筠曦的名讳,一遍又一遍。 声音隐着凄厉,如同失去伴侣的孤狼在月下长鸣。 萧和泽不知何时目光转向萧钧煜,端看他面上的仓皇,眸光微闪。 在他的记忆中,他的皇兄从未如此失态,去岁,黄河水陡涨三丈余,新安、荥泽等地水灾,朝内人心惶惶,他的皇兄自请泄洪平水患。 听说灾区水多次漫过萧钧煜的胸膛,他也面不改色。 萧和泽目光不着痕迹在沈筠曦与萧钧煜之间细细端量思量,倏尔,低头,眸光几闪,掩下眸底的幽暗晦涩。 萧钧煜同云巧又唤了几声,沈筠曦仍是不应,萧钧煜心头一沉,转向萧和泽:“和泽,你去山下寻人。” 萧和泽点头应下,看了一眼沈筠曦,疾步朝山下奔去。 “沈筠曦求你醒醒。”萧钧煜的声音有些喑哑,眼底血红,眼尾闪过晶莹。 沈筠曦不应,她紧拧眉心,似陷在梦魇中,唇瓣被她咬得有些血肉模糊。 萧钧煜看着她瓷白面上的血迹,心中揪痛,眸光一沉,他将食指弯在沈筠曦唇边。 沈筠曦贝齿果真松了唇瓣,上下贝齿一下子咬住萧钧煜的食指。 刹那,殷红的血顺着萧钧煜骨节分明的玉指流出,豆大的血珠,一滴一滴坠落,在萧钧煜绛色的广袖晕开大小不一的深色。 萧钧煜神色不变,只揽着沈筠曦目不转睛凝在她面上,见她眉宇间痛楚似是少了几分,凤眸眼里闪过缱绻柔情。 “姑娘,您醒醒。” 云巧忍住发酸的鼻子,蹲在沈筠曦跟前一遍一遍唤着沈筠曦。 她想将沈筠曦抱在自己怀中,可太子殿下倏冷的目光骇得她打了一个冷颤,不敢再伸手。 云巧看着萧钧煜心急如焚样子,瞥了一眼萧钧煜食指的血珠,眼里闪过不解。 明明,太子殿下不喜欢自家姑娘,现在为何如此在意,刚才看她的那一眼就像誓死捍卫自己最珍重的珍宝。 “沈筠曦,求你醒醒。” “姑娘,您想想老爷,想想大公子,您快醒醒。” 沈筠曦眉睫突然颤了一下,继而,翘如蝶翼的睫羽飞速颤动,倏得,她终于撩开了眼皮。 “姑娘您醒了!”云巧再也忍不住眼泪,抹着眼角的泪珠红着眼睛朝沈筠曦傻笑。 沈筠曦眸色尚有迷茫,她慢慢眨了眨眼睛,一对盈盈秋水雾煞煞。 “沈筠曦。” 萧钧煜见沈筠曦睁开眼睛,高高悬着的一口气终于落下,他将沾满鲜血的食指不着痕迹隐在身后,情不自禁唤了一声沈筠曦。 声音温柔沉哑,似裹着万千情意在其中。 听见萧钧煜的声音,沈筠曦侧脸仰头,面颊擦过萧钧煜的鼻尖。 萧钧煜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纤细的颈项,温中带烫,不均的气息被萧钧煜死死压抑,轻轻缓缓,带着细微的酥麻,像灵鸟的尾羽轻轻扫过。 沈筠曦眉睫轻颤,眼前又闪过漫天血色,她杏瞳带着怨恨瞪向萧钧煜,伸手重重将萧钧煜推开: “萧钧煜,我恨你!” 萧钧煜猝不及防被她推得踉跄在地,却因沈筠曦的话,怔怔望着沈筠曦,眉心紧蹙,面色不解。 沈筠曦自己也差点摔在地上,被云巧眼疾手快抱住。 沈筠曦被云巧小心翼翼扶着托起,上上下下打量,小声追着问:“姑娘,你可是哪里不舒服,能不能站,能不能走?” 沈筠曦抬手抹了抹眼睛。 她举目四望,群山巍巍,婉丽清新的山桃,地上散落的火红芍药花束,她水眸眨巴眨巴,眼神终于清澈,闪过劫后余生的庆幸。 沈筠曦拉住云巧的手: “无碍,我们下山。一会儿父亲该担心了。” 她声音柔缓,抬步朝山下走。 萧钧煜立在原地,看着沈筠曦与他擦肩而过,一丝一毫的眼神都没有给他,他唇角紧抿: “沈姑娘,孤可是哪里做错了什么?” 沈筠曦脚步一顿,倏又抬开,没有回眸,没有回声,面上疏冷如高山经年不化的积雪。 萧钧煜心中沉沉,捏着手心的羊脂白玉腰佩,正要再问,见山下匆匆奔来一行人。 “曦曦,你怎么了?”来人正是沈父一行。 刚沈父在山脚正同老友笑谈,他们听到了刚才的诗词接龙之事,老友笑赞: “沈兄娇女大才,今日一事,你们书香阁、悦己阁又是名声大噪。” 正此时,萧和泽至,贴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了几句,沈父忙与老友告别,带了仆从上山。 见沈父两眼微红,沈筠曦心中愧疚,忙上前挽住沈父的手臂,柔声安慰: “父亲,我没事,许是一时饿了,饿晕了。” 沈筠曦幼时身子不好,常因饥饿气血不足而晕倒,沈父各院与沈家的马车中都备有各种糕点、羹汤。 “快走,快走,我们下山用膳。”沈父厚实的大掌覆住沈筠曦的小手,心疼得眼睛更红,忙扭开脸,飞速得擦拭。 说着,一行人下山,沈父让人备了一定软轿。 萧钧煜站在原地,看着渐成黑点的一行人,垂眸端看已经染了鲜血的玉佩,凤眸幽邃如潭。 …… 日暮黄昏,东宫书房。 “沈姑娘身子已无大碍,可脉象虚浮,亦有郁结于胸之症,日后需仔细调理身子。” 李院首垂首朝站在窗前背身而立的太子殿下汇报。 他额角还沁着薄汗,是从太医院疾行东四大街沈府,又马不停蹄赶到东宫,一刻不歇,急得。 听着李院首道此,萧钧煜心中一疼,沈筠曦向来明媚笑靥如花,他从不知沈筠曦心中郁结,起身朝李院首行了一个礼: “劳烦李院首日后去沈府为沈家公子诊脉时,也去趟玉兰苑。” 玉兰苑是沈筠曦的院子。 李院首忙侧身躲过萧钧煜的大礼,应道:“不敢当,不敢当,老臣谨记。” 萧钧煜又问了一些沈筠曦并其兄长沈筠晔的情况,倏后,李院首躬身退去。 萧钧煜抬步步至支摘窗前。 他目光在窗外的海棠巡视,良久,英挺的俊眉高高隆起:沈筠曦送的,那只日日在窗外娇啼的五彩-金刚鹦鹉一下午不见了踪影。 书房一时恢复里久别半年的静谧,萧钧煜却怅然若失,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恰此时,福明小碎步进来,手里捏了一个信笺:“殿下,查着了。” 萧钧煜神情一凛,接过信笺。 他让福明去查的是他送救命恩人的玉佩与隆福寺之事。 萧钧煜想打开信笺,却手指一时有些颤,滑了一下,方将信笺卷开。 他一目十行快扫着信笺,面上一喜,倏后又凤眸一沉。 福明小心翼翼觑着萧钧煜的神色,见他面色一沉,登时跪在地上:“殿下,属下无能,隆福寺所有香客名册遗失,当日无一人见过沈姑娘。” 那件厢房明明白白登记在孙霞薇名下,与萧钧煜落难时间吻合。 “足矣。”萧钧煜合上信笺,眼底略过欣喜,一对凤眸晶亮晶亮,灿如星辰。 他的玉佩从孙霞薇上溯,辗转经了十五人之手,但,源头直指沈家玉兰苑。 沈筠曦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是他亲手交与了信物的救命恩人,帮他藏匿,为他治伤吮毒,在他绝望之际又舍了清白之身救他的救命恩人。 是他许诺了日后必娶的救命恩人。 萧钧煜不知为何眼底有些发酸,眼眸潮热。 一种难以明喻的巨大的悲伤和着欣喜从心底席卷而上,就如同,埋藏了几世的隐秘终于被人窥得,陈年的冤屈终得昭雪。 翩飞的衣角擦过福明低垂的脑袋,福明一抬眼萧钧煜跨出了门槛,他忙追上去:“殿下您去哪?” “沈府。” 萧钧煜迫不及待想见到沈筠曦,他的恩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宝子们,明日凌晨翠儿上收藏夹,对翠儿至关重要的一个榜单,需要看千字,所以明日的更新翠儿放在晚上11左右,会努力多更,爱你们。 再次厚脸皮推一下翠儿预收,宝子们如果喜欢请收藏。 《渣浪首辅炮灰白月光重生了》 芸娘家境殷实,雪肤花貌,十里八县争着求娶。 可她上辈子太傻,太傻,一心一意守着少时的诺言,苦等一人十年,成了老姑娘。 家逢突变,父母兄长离世,芸娘惦念心上之人,孤身一人跋涉千里到京都。 方知那人,仅二十余岁做了当朝首辅,位高权重。 芸娘登门拜访,被嗤笑轰出门外。 酒馆外,看那人半眯眼睛哼着小曲,手捻美人香腮,好不快哉! 楚昱便是那人,芝兰玉树,却是闻名大旭的风流花心首辅。 傻傻的芸娘重生在15岁,与穷小子楚昱定情那刻。 芸娘一把将楚昱手中布鞋抢过来,虎着脸道:“不给了,还我。” 他将芸娘圈在怀里,飞快得啄吻,笑盈盈诱哄道:“鞋子还你,芸娘给我好不好?” 芸娘:不给!滚开!大猪蹄子! 【双重生,首辅追妻火葬场】 【男主身心皆属女主,唯爱女主。SC,1v1】 · 预收2《替身外室原是白月光》宝贝们感兴趣可戳专栏。 24、咬噬心脏 彤云向晚, 花灯初上,沈府。 萧钧煜跃身跳下马车,在福明敲门之前,他先一步抓住了椒图衔环。 萧钧煜心中火热, 额角也沁着一层薄汗, 深吸一口气, 身子立正, 又深呼一口气,面上恢复平日的萧苏轩举。 他抓住漆金的椒图衔环,目光灼灼盯着黑漆大门,骨节分明的手指执起衔环动了动。 漆黑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缝,探出一个老伯,这是沈府守门的石伯。 石伯见是萧钧煜, 忙将大门半开,出门朝萧钧煜行礼: “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萧钧煜收敛心中的激动,微微颔首, 语气和缓:“还请老伯帮忙通传, 孤想拜访您家姑娘。” 石伯本浑浊的眼睛一亮, 大小姐沈筠曦喜欢太子殿下的事情沈府阖府上下皆知。 今日上巳节沈筠曦晕倒,未曾想太子殿下今日亲自上门探望,老伯心中替沈筠曦开心。 看了一眼温文尔雅的萧钧煜,冲他咧嘴笑:“太子殿下, 您且稍候。” 萧钧煜点头,漆黑如墨的凤眸跃动着细细碎碎的星光。 石伯自知自己腿脚慢,忙拍了拍身旁一个年幼小厮的后背:“小七, 你跑快些去姑娘院里通传。” 小七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虎头虎脑, 听着石伯交待,朝萧钧煜行礼后拔腿就跑。 石伯看着小七一溜烟就没了踪影,转头朝萧钧煜躬身笑道:“太子殿下且稍等片刻,小七脚程快,不一会就回来。” 萧钧煜点头,不着痕迹吸了一口气。 透过沈府半开的大门,萧钧煜看到一条长长的青石道,再往前一块汉白玉影壁挡住了视线。 汉白玉上精雕玉琢,繁花簇锦,镌刻花开富贵满堂春,大气又活波,萧钧煜平日里未曾在意,今日一看,唇角忍不住翘起一个弧度。 连府里的影壁都随了小主人的性子,萧钧煜握着手里的玉佩,心头的火热顺着筋脉传到四肢,紧紧握住了手里的羊脂白玉腰佩,指腹一痛。 萧钧煜低头,看到了右手食指的伤口,两排齐整整的血印,虽然已经不流血,可是印痕极深,红褐色的血痂还粘在上面。 西山时,萧钧煜担忧沈筠曦,只在马车草草处理了伤口,并未细心包扎。 萧钧煜将手背在身后,两片薄唇微抿,拉着一个直直的弧度,眉心中间隆起一个黄豆大小,清隽郎艳的侧颜显得异常凌厉。 萧钧煜有些担心沈筠曦,今日沈筠曦道因为气血不足突然昏倒,他看沈筠曦却似陷入了梦魇之中。 那时他揽着沈筠曦,见她眉心紧蹙,眉睫颤颤巍巍,贝齿将唇瓣咬得鲜血淋漓,她手也是环抱着自己,一种守护或者防御的状态。 萧钧煜沉思,英挺得俊美微拧,黑曜石的凤眸又抬眸朝院内的方向望去。 汉白玉影壁前空无一人 石伯见萧钧煜看过来,自己也跟着看过去,他估算着时间,按小七的脚程理应跑了几个来回。 石伯正想寻个借口,远远看着小七回来了,他忙松了一口气。 小七跑着过来,先是朝萧钧煜行了一礼,然后脆生生道: “太子殿下,姑娘已经休息了,不便见客。” 萧钧煜眉心一蹙,眼底极快滑过一抹失落。 他眨了眨眼睛,抬眸看了一眼沈府檐角,月上柳梢头,沈府檐角垂着的灯笼都已经亮起。 萧钧煜抿紧唇,有些愧疚,是他来得太晚了。 “多谢二位,孤明日再来帮忙沈姑娘。”萧钧煜从身后福明手中拿过一个礼盒,双手托着递上去: “还请老伯帮忙转交沈姑娘。” “是。”石伯见萧钧煜双手托着锦盒,受宠若惊,他忙躬身立正,双手接过锦盒,连连保证。 萧钧煜看着沈府的大门缓缓在眼前关上。 他看着光泽隐隐的黑漆大门,驻足,朝着玉兰苑的方向望了一眼,心中隐隐有些担忧沈筠曦:不知道她好些了没有。 大门后,石伯小声对小七叮嘱道:“小七,你去将锦盒给姑娘送去。” “祖父,姑娘不一定收。”小七压着声音同石伯道。 石伯眸光有些诧异,小七却指了指门外,食指放在唇前,进一步压低声音道:“姑娘刚没休息,不想见太子殿下,我听着姑娘那态度,不一定会收太子殿下的礼物。” “这倒奇了怪了?” 石伯不知内情,抬手挠了挠额角,略到浑浊的眼眸里满是困惑,半响,他拍了拍小七的脑袋,笑盈盈道: “没准是闹了别扭。你先去给姑娘送去,姑娘不收,下次我们也别冒然接了。” 小七点了点头,又拔腿朝玉兰苑跑去。 福明偷偷觑了一眼太子殿下,果不其然见太子殿下下颌线紧绷,唇线绷直,眸色黑沉如潭。 福明摇了摇头,无声叹了口气,两个门房压低声音说话,却不知太子殿下与他皆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 萧钧煜垂眸,俊颜皑如高山雪,右手食指无意识敲了下中指指背,这是他心情不好时的小动作。 “萧钧煜,我恨你!” 萧钧煜眼前闪过沈筠曦今日推开他的样子,她眼底通红杏瞳雾煞煞,瞪向他的目光是不加掩饰的怨恨,似是他做了万分对不起的事。 可……是什么,是他将孙霞薇认成了救命恩人? 不似。 可若仅因为此,并不能解释沈筠曦今日对他态度的截然迥异。 萧钧煜握紧手心,沈筠曦看她的目光似乎隔了血海深仇,她是真得怨他,真得恨他。 再次回忆那个眼神,萧钧煜心脏一刺一刺得痛,如被蚂蚁啃噬,刺痛中带着酸楚。 萧钧煜眉心蹙起深深的沟壑,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幽邃的眸子愈发黑沉,眸中浮现浓浓的深思。 …… 玉兰苑,沈筠曦青丝未绾,如瀑青丝散在脑后,半阖着眼睛靠在榻上。 “姑娘,太子殿下送了一个锦盒,还说明日再来看您。”南晴从小碎步手里,手里拿了一个檀木雕花锦盒。 沈筠曦听了萧钧煜便眉心一蹙,眼帘抬也未抬,声音有些冷:“扔了。” 南晴愣了一瞬,看着沈筠曦小声问:“姑娘不看看?” 南晴性子活波,心里存不住事,因此沈筠曦去宫里时只带了云巧,有些体己话也没和她说。 南晴虽知沈筠曦前几日便对太子殿下不假辞色,可心中仍觉得许是沈筠曦与太子殿下置气。 毕竟,沈筠曦喜欢太子殿下喜欢了整整一年多,几百个日夜,蜷着自己的性子给太子殿下绣帕子、做袍子,诵诗书,苦心研究太子殿下的喜好,绞尽脑汁、不辞辛苦去寻太子殿下可能喜欢的东西。 南晴作为她的贴身丫鬟,将她的喜欢和浮出尽数看在眼中,往日那些全心全意的深情与爱慕怎么可能蓦然说没就没了。 南晴凑到沈筠曦跟前,给她递了一个新的热水婆子: “姑娘,今日李院首也是太子殿下遣来的,估摸着时辰,许是李院首刚去东宫禀了事,太子殿下便来探望姑娘。” 沈筠曦鼻子有些发酸,眼眸也有些酸胀,她双手贴在自己的小腹上,她情不自禁抚了抚小腹,却是平平,没有隆起,手心相贴没有任何生命的跃动。 沈筠曦鼻翼翕动,仰头忍住了眼角的热泪,喉间咽下了一股潮热。 听南晴还有再劝的意思,沈筠曦半撩眼皮,看了一眼南晴,眸色有些冷:“扔了。” 说罢,她不看南晴,心口微微起伏,鼻息有些重。 南晴见沈筠曦呼吸不顺,忙扔了手里的锦盒,抬手给沈筠曦心口顺气,急得鼻子有些酸。 “姑娘别气,您别吓奴婢,奴婢这就让小厮扔得远远的。” 她皙白的手一下一下顺着沈筠曦的心口,半响,沈筠曦才呼吸均匀,眼睛却有些红,眼眸里雾煞煞: “以后莫提那人,我与他再无关系。” “是,是,奴婢错了,以后奴婢再不提。”南晴急得亦是眼睛都红了,今日云巧回来和她说沈筠曦昏倒了,她便当时就哭了出来,此时又呜咽着。 “好了,南晴你别在姑娘床头哭,惹得姑娘心情不虞。” 云巧缓步走来,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天青色的茶盏:“姑娘,老爷交代让您喝碗八宝茶再睡。” 枸杞八宝茶,是沈父专门请人给沈筠曦配置的滋补调理身子的茶饮。 八宝茶,选用人参、枸杞、重瓣小玫瑰、红枣、桂圆、银耳、山楂、南酸枣八样元气好食材,滋补肝肾,茶水清甜可口。 沈筠曦本不想喝茶,可想着不让沈父担心,接过天青色的茶盏。 缓缓拨开茶盖,氤氲的热气腾空而上,沈筠曦垂眸,轻轻嗅了嗅,馥郁的芳香迎面扑来。 茶汤清澈清润,暖橙色晶莹剔透,沈筠曦小口抿了一口,清甜暖润的茶汤顺着唇齿而下,浸润肺腑,赶走身上寒凉、心头郁气。 即便没有了……宝宝,她还有父亲,还有兄长,还有很多关心爱护她的人,重来一世,她还要新的人生。 沈筠曦双手捧着茶盏,熨帖的温度从相贴的掌心慢慢蔓延,她又缓又慢眨了眨眼睛,深吸一口气,一口将盏中茶饮尽。 “等会儿给爹爹与哥哥院中,传个信,说我没事了,让他们且安睡。”沈筠曦叮嘱一边束手束脚站着的南晴。 南晴轻轻应了声:“奴婢这去传话。” 南晴走了两步,想了想,又倒回两步将小几上的檀木锦盒拿上。 出了卧房,见门口站着一个垂眉搭目老实的小厮,南晴将手里的锦盒随手扔给小厮: “姑娘不喜,说扔了。” 小厮乖顺接过锦盒,点头应是。 却在南晴走了后,小厮忠厚老实的脸上露出一个稍显滑头的笑,挑了挑眉梢,啧啧一声:“又有赚头。” 他手摸了摸锦盒上的雕花纹刻,不着痕迹托了托锦盒,眼珠滴溜溜转,无声啧舌:他可是见刚才前头小七拿了一个类似锦盒,说是太子殿下送的。 他正要将锦盒塞到自己怀里,突听见身后一个女声,吓得他忙转头恭敬应道:“云巧姑娘有什么吩咐?” 云巧瞥了眼他手里的锦盒,又看了眼南晴的背影,摇了摇头,抬声叮嘱道:“你快去门房将锦盒交给石伯。” 小厮低低应了声,却在云巧转身进屋后,瞥了瞥嘴低声骂道:“晦气,白站了一天。” ……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暖风融融。 萧钧煜站在绿莹莹的半山腰,看着前面一整片的姹紫嫣红,一时怔神。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又娇又软的嗓音:“太子殿下。” 萧钧煜回眸,便见沈筠曦身着一袭淡蕊香红蹙金繁花纹绣云锦裙,发间带着累丝嵌红宝石团簇牡丹纹珍珠流苏步摇,立在芍药花海畔。 簇锦繁花、花容绰约的“花仙”芍药,衬得她本就桃羞杏让的小脸愈发明媚。 见他望来,沈筠曦丹唇逐笑分,两颊梨涡隐现,顾盼生辉,杏瞳弯成浅浅的月牙:“太子殿下,好巧。” “沈姑娘。”萧钧煜掩住眼底的惊艳,淡淡出声。 沈筠曦提着裙角慢慢过走来,耳畔的流苏轻轻荡漾,一步一莲,婀娜袅袅,站在他面前又冲他盈盈一笑。 萧钧煜突然想到一句古诗:“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 “太子殿下,今日上巳节。”沈筠曦一对姣好的杏瞳凝视他,俏生生开口。 今日自是上巳节,举国踏春寻乐,皇子与庶民汇于西山之脚。 萧钧煜点了点头,抬眸有些怔然凝视沈筠曦,一时不知她说此话何意。 “太子殿下,今日是上巳节。” 沈筠曦又轻轻道了声,如翠羽的蛾眉似蹙非蹙,莹润饱满的唇珠微微嘟起,声音带着娇嗔。 萧钧煜看到了沈筠曦杏瞳中的款款深情,乌黑的眉睫轻颤一下,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蜷起。 “殿下有没有什么要送我?” 沈筠曦又朝前半步,立在萧钧煜跟前,一对水泠泠潋滟秋波的眸子凝睇着萧钧煜。 萧钧煜看着她靡颜腻理、国色天香的娇颜,心中一颤。 他刚不经意间看到了沈筠曦隐在身后的火红花瓣,层层叠叠,那是芍药花。 萧钧煜手指微微蜷起,唇角微抿,看着沈筠曦的目光晕着自己都为察觉的情意。 没有出声。 沈筠曦轻哼一声,娇艳欲滴的樱唇不由得微微撅起,却看着眼前郎艳独绝的萧钧煜不由得又低低叹了一声,眸光有些无奈。 谁让自己死心眼看上了清清淡淡皎若云间月的太子殿下。 沈筠曦蹙了下眉,又睇了眼萧钧煜,萧钧煜不自觉脊背挺直。 沈筠曦倏尔勾唇笑开,一对美目波光潋滟,娇靥灿如春花,她将藏在身后许久的东西举至萧钧煜眼前。 “太子殿下,送你芍药花。” 上巳节,赠之以芍药。 沈筠曦真得很美,尤其她明媚热烈,如同花开动京都的牡丹花一般盛放,嫣然一笑盛星华: “殿下,火红的芍药就如同我钦慕殿下的赤诚之心。” 萧钧煜不得不承认这点,现在胸腔内怦怦怦乱跳的心脏明晃晃昭示着他的心动。 可是……萧钧煜想到了十日前,隆福寺,他已经对一人许了承诺。 萧钧煜垂眸,凤眸浓稠的黑色化开,眼里划过极快掠过一抹忧伤。 他握拳,压下耳边怦怦得跳动,唇角抿直,慢慢抬眸,眸中清冽如潭,声音有些低沉喑哑:“对不起。” 沈筠曦唇上的笑意一时僵住,怔怔望着萧钧煜。 萧钧煜指尖一颤,他猛得双手握拳,敛住从内心漫上的刺痛,像一根针戳了一下,细细微微的刺痛。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是三年戎马征战给他的经验。 萧钧煜抿唇,他下巴微抬,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显得异常凌厉,他面色清冷,声色清冽: “多谢沈姑娘抬爱,可,孤与沈姑娘无缘,愿沈姑娘早日觅得佳婿。” 沈筠曦鼻子有些酸,执拗得凝睇萧钧煜,一字一顿道: “我与太子殿下时不时相见,怎能说无缘?” 萧钧煜不语,面色清清润润,眸光淡淡落在沈筠曦身上,似无一丝一毫的情意。 沈筠曦被父兄千娇万宠长大,自小被捧在手心里如珠似玉养着,何时受过这种委屈,何时又如此难堪。 沈筠曦眼睛陡然红了,琼鼻一蹙,一对翦水明眸倏得盈上一层水雾 ,雾煞煞嗔瞪萧钧煜,抬手将手中火红的芍药掷在地上: “无缘就无缘,谁稀罕。” 芍药束落在萧钧煜脚边,萧钧煜绛色的裙摆微微颤动。 沈筠曦又瞪了萧钧煜一眼,见萧钧煜清冷如雪,眼眸里水雾更盛,她瞪了一眼萧钧煜: “我以后再也不搭理你了。” 说罢,她提着裙角转身离去。 萧钧煜一直站在原地,从后面,远远,他能看到沈筠曦不住得抬起右手,似是擦拭眼角。 萧钧煜眨了眨眼睛,不知为何眼角有些涩。 心房漫上一种刺刺辣辣的触感,就像许多只小蚂蚁在咬噬心脏,又酸又涨还有些痛。 萧钧煜垂眸看到了脚边的芍药花,他凤眸闪了闪,举目看了眼沈筠曦不见的身影,蹲下身将脚边的芍药束捡起。 许是沈筠曦刚才真得动了气,萧钧煜一将花束拿起,大朵大朵盛开的芍药花瓣与花心分离,火红的花瓣簌簌而落。 萧钧煜忙抬手去扶,芍药花梗上的刺瞬间刺破他的掌心。 他眉头皱也没皱,又用掌心去扶,花刺又词在他的掌心,却挡不住温凉的花瓣擦过他的指腹坠落,最后只余了零星两朵盛放的花和几朵含苞待放的芍药花苞。 萧钧煜手掌虚虚护着花瓣,小心翼翼将最后几朵芍药拢在一起,珍而重之握成一小束。 丝毫没有在意掌心几处已经出血的伤口。 萧钧煜站起身,看着沈筠曦刚才远去的方向,凤眸幽邃沉不见底。 “太子殿下。”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柔柔雅雅的呼唤。 萧钧煜回眸,看到是孙霞薇。 “孙姑娘。”他淡淡点头。 孙霞薇朝萧钧煜盈盈一礼,瓷白的雪腮微微有些红,眼角晕着春情: “谢谢前几日太子殿下送我的礼物,我还一直没有当面与殿下道谢。” “孙姑娘无需客气,你救了孤的性命,这些礼物不过略表心意。” 萧钧煜的声音清淡温雅,如一池寒潭,没有一丝涟漪。 孙霞薇攸得握紧手心,礼单整整有三尺长,比她嫡姐礼部侍郎嫡长女的聘礼都要长,这还只是“略表心意”。 “孤来日定上门提亲,必不负姑娘”耳边突然闪过那日萧钧煜的承诺。 孙霞薇舔了舔唇,那些以前想也不敢想的隐秘心思此时活泛起来,她不着痕迹咽了咽唾沫,水眸亮得惊人。 盛朝太子殿下天之骄子,高高在上,是她遥不可及的明月,而如今却对自己温声细语。 孙霞薇抬眸看见萧钧煜手里握着的芍药花束,眸光一闪,朱唇浅浅勾起: “太子殿下,可是要送我芍药花?” 孙霞薇激动得眼角都有些红,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眼睛都笑眯在一起,伸手双手去接萧钧煜手中的花,却掐着嗓子柔柔娇娇道: “其实殿下无需费心寻这些……” “不是。”萧钧煜登时开口,避过了孙霞薇的手:“这是孤的花。” 孙霞薇伸出的双手抓了一个空,只堪堪蹭过花瓣。 萧钧煜盯着因为孙霞薇手而颤颤,差点簌簌而落的花瓣,眉心一蹙,俊颜冷肃了几分。 孙霞薇的笑僵在脸上,一时耳朵有些火烧,她摸了摸鼻子掩饰尴尬,讪讪假笑: “芍药花国色天香,太子殿下好品味。” 萧钧煜未答,他将手中的花紧紧握在手中,眸光沉沉思忖一瞬,从怀中寻了一个帕子慢斤四两半裹着花苞。 见花苞一时不会因为行走轻晃而散落,萧钧煜不着痕迹舒了一口气。 他眉宇间漾着一丝柔柔的缱绻,却隐得极深,让人难以察觉。 孙霞薇眸子转了转,咬唇,暗暗记下太子殿下喜欢芍药花,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子亮了亮。 萧钧煜没有在意孙霞薇,他朝孙霞薇微微颔首,淡声道:“孤还有事先行离去,孙姑娘自便。” …… 东宫,流云遮月,寝殿中萧钧煜蓦得睁开眼睛。 他抬手摸了摸心房,那里似乎还残余着未尽的酸涩,他唇角紧抿,眉睫颤了颤。 帷帐内视野昏暗,只见萧钧煜侧颜凛然,一对凤眸光射寒星,他掌心慢慢合拢,低低喃了一声: 真得只是梦吗? 只是梦的话,为何夜夜入梦,如何他这般在意,萧钧煜凤眸幽邃深不见底。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宝子们喜欢追妻火葬场题材,我就挂一个和本文类似的预收,宝子们看有兴趣不。 《重生后成了卫将军朱砂痣》 赵婉凝金枝玉叶,当朝最受宠的小公主,倾城绝色,京都城多少芝兰玉树好儿郎想着尚公主。 可偏偏,上辈子德胜门城楼一瞥,红衣烈烈郎艳独绝入了心,赵婉凝一腔痴恋对她不咸不淡的卫将军。 为他千里送药,为他身负重伤,为他双目失明,为他失了清白名声,他仍不愿娶她。 赵婉凝央着父皇赐婚,如愿以偿嫁给了他。 谁知,出征归来,他抱着一婴童让她认下,身后跟着一红着眼睛的貌美女子。 她成了京都城最大的笑柄。 寒雨中,她立在别院窗外,看见烛光暖橙,人影交叠,娇声羞月。 重来一世,赵婉凝想通了,不再搭理卫将军。 谁知,一向冷冽如霜的卫将军放不下,红着眼睛问:为什么。 看她唇角的冷笑,卫将军心如刀绞,眸光微闪:前……面有误会,微臣倾慕公主。 他与她,哪敢提前世。 滂沱大雨中,卫将军立在宫门外求圣上赐婚,却听公主刚择了驸马。 卫将军直直跪在地上,喉间喷出一口鲜血,红着眼睛怔怔道:微臣求见公主。 【将皑如高山雪清冷卫将军拉入凡尘】 【前世有误会,男主身心干净,唯爱女主】 #双重生,卫将军追妻火葬场# 25、第 25 章 月牙弯弯隐在云中, 夜风凄凄,树影婆娑。 玉兰苑中,沈筠曦柳眉蹙成一团,眉心高高隆起, 卷翘如蝶翼的睫羽急速得煽动, 一下接着一下, 她精致的小脸皱成一团, 整个人也抱缩一团,压抑着声音,低低呜咽。 外面守夜的云巧动了动耳朵,倾耳倾听,初时以为是沙沙风声,后来察觉不对, 急得趿着绣鞋朝内室跑去: “姑娘怎么了?”云巧撩开床幔缓声道。 沈筠曦并未醒来,她整个人缩在锦被中,外面看着只小小一团, 身子连着锦被瑟瑟发抖, 露在外面的小脸惨白, 她拧着眉心低低呓语,无助又可怜。 云巧忙弯腰,贴在沈筠曦唇瓣,细细倾听, 半响,模模糊糊听不清沈筠曦在说什么。 “求求,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孩子。”沈筠曦声音破碎, 双手紧紧握住自己的小腹,恐惧, 害怕,一声一声哀求。 云巧抬眸去望沈筠曦,只见她两行清泪簌簌而落,她纤细的肩膀连着整个脊背难以自制得抽动,嘴里含糊不清。 “不要!”沈筠曦猛得大喝一声,双手朝前挥动,声音凄厉又无助。 云巧心里一疼,忙抬手握住了沈筠曦半空中的手,轻轻拍了拍沈筠曦的肩膀唤她:“姑娘,姑娘。” 沈筠曦眉睫轻颤数下,倏尔,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眼眶里盈满泪水,清澈的眸底晕满哀伤,怔怔看着云巧。 半响,她纤手收回,手心颤颤,抓住了锦被,眉睫压了压,方有些回神。 “姑娘,可是梦魇了?”云巧小声问道。 沈筠曦垂着眼帘轻轻点了点头,整个人无精打采,提不起精神应,瘦削的肩膀不由得又轻轻颤了一下。 她不记得梦见了什么,只余下凄入肝脾的哀伤。 沈筠曦垂下眸子,纤浓的眉睫一颤一颤,在瓷白的面颊投下浅浅的阴影。 她手指抓着锦被,抿唇,眸光闪了闪:她自幼顺风顺水,在蜜罐里长大,前世今生能让自己委屈哭泣的人和事都离不开萧钧煜。 沈筠曦用手背抹了下眼角,一手的清泪,心脏一抽一抽,痛得她整个人想蜷缩在一起。 云巧忙给她递了一方棉帕,又给她斟了一盏温着的清茶:“姑娘,润润喉。” 沈筠曦接过清茶,小口抿了一口。 熨烫的温度滑过喉咙,暖意顺着唇齿朝下穿过肺腑,她方觉得身子回暖,身上的痛楚似乎也消散了,她忍不住深呼一口气。 “我无碍,你且去睡。” 沈筠曦抽了抽鼻子,慢慢扯出一抹浅浅的弧度,温声安慰云巧。 云巧见她不欲多说,将杯盏放好,重新给她换了一个汤婆子,又细细给她掖了掖被角,撂下床幔柔声道: “奴婢就在外头,姑娘有事随时唤奴婢。” 沈筠曦点了点头,床幔摞下,视野里里一片昏暗,周遭寂静无声。 沈筠曦侧脸而卧,紧紧抱着手里熨烫的汤婆子,慢慢得又蜷在了一起。 她瞪着圆溜溜的眸子,反复换着位置,辗转反侧,却只觉锦被冰凉刺骨,难以入睡。 她四季手脚冰凉,以前总需抱着汤婆子才能入睡,可是上世后来,不再用了。 萧钧煜热血方刚的年纪,又年少习武,身上总是温烫。 前世,每晚安寝,萧钧煜都会将她抱在怀中,两人交颈而卧,他裹着她,如同两个相叠的汤匙;或是,萧钧煜抱着她,将她整个人团在心口。 萧钧煜虽身为太子殿下,却浑不在意将她的手脚放在心窝,用身体暖着她冰凉的四肢。 萧钧煜身上的温度,透过轻薄的衣衫,尽数传到她的身上。她全身上下如同拢着氤氲热气,极其熨帖,再也不需要汤婆子取暖。 念及此,沈筠曦闭上眼睛,泪珠又从眼里滑落,鼻子又酸又涩,沈筠曦贝齿咬着唇瓣,低低抽泣,骂自己不争气,竟然又想到了萧钧煜。 真是记吃不记打! 沈筠曦泪眼朦胧,抹着眼睛的泪珠骂自己。 萧钧煜狼心狗肺,自己救了他的性命,他却日日将孙霞薇的救命之恩挂在嘴边,让她同他一同尊敬孙霞薇,让她事事让着孙霞薇,最后他竟然还要娶了孙霞薇。 自己真是一腔情意喂了狗! 沈筠曦抹着眼睛,低低啜泣,贝齿紧紧咬着唇瓣,眼底满是哀伤愤恨! 他萧钧煜凭什么这么作践自己,还不是因为自己喜欢他。沈筠曦冷笑。 此后,她与萧钧煜恩断义绝,再无关系。 “再无关系!”沈筠曦又对自己道。 却不知为何,她心中绞痛 ,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从她的眼角攀过鼻翼,汇聚到另一个眼角,两行清泪汇成一行,顺着眼尾滑入鬓发,浸湿耳边的锦被。 沈筠曦抱着自己,缩成一团,一遍一遍告诫自己,终于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 外间的云巧听着内室沈筠曦呼吸终于轻悄,暗暗舒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翌日一早,沈筠曦被窗外的鸟雀的婉转轻啼吵醒。 她翘睫眨了眨,缓缓睁开了眼睛,平躺在床榻上看着上方翠蔓金芙蓉、海棠醉春风的帐顶,听着窗外一声接着一声黄鹂鸟与喜鹊的合唱,慢慢眨了眨眼睛。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一切都在向好的发展。 她也重获新生,也该向好处想,往好处走。 南晴蹑手蹑脚撩开床幔,便是见沈筠曦瞪着一对明亮潋滟的杏瞳,她吓了一下,勾唇笑道:“姑娘,您醒了。” “醒了。”沈筠曦深呼一口气,唇角勾起一道清清浅浅的弧度,眸光灿然,一时间不施粉黛的娇颜熠熠生辉。 她朝窗棱的方向望了眼,窗外的海棠花正开得灿烂,一簇簇浅粉色的小花拢在一起,花团锦簇,正迎风摇曳,两只着孔雀蓝尾翼的喜鹊在枝头跳跃: “今日春光不错。” “姑娘好眼力,昨夜刮了一夜的风,今早天朗气清,风和日丽。”南晴从服侍着沈筠曦起身,笑着同她道。 沈筠曦点了点头,听着南晴轻快的调子,心情也好了几分。 等沈筠曦梳洗完毕,去前院陪沈父用了早膳,又去青竹苑看望兄长沈筠晔。 …… 青竹苑,沈筠曦到的时候,沈筠晔正靠在塌上温书。 他着人将一张美人榻摆在堂前,日光斜斜洒在他的身上,他手执一卷书,眉目轻缓,侧颜如玉。 不知书上看到了什么,他拍着书卷连胜道好,一时间神采飞扬。 沈筠曦愣了一瞬,眼底闪过一抹惊喜:前世,她后来再见沈筠晔,他总是神色郁郁,面带沧桑,再也没有了以前的玉树临风。 此时,兄长依旧是以前那个芝兰玉树、启唇先笑的玉面君子。 沈筠曦脚步快了几分,声音又叫又甜:“哥哥!” 沈筠晔放下手中的书卷转头看她,眉眼里满是宠溺,却轻声斥她:“曦曦昨日昏倒了,今日怎么不好好休息。” “我睡到日晒三竿才起的。”沈筠曦坐在他跟前小凳,柔声解释:“怕哥哥担心我,来看看哥哥。” 沈筠晔点点头,眉梢挂上笑意,只觉妹妹愈发懂事乖巧,他确实担心沈筠曦。 沈筠晔目光在沈筠曦面上打量,见她气色还行,心里的担心缓了许多。 “以后万不得不用早膳,日日要饮八宝茶,还需……” 沈筠晔温言细语嘱托沈筠曦多注意身子,一条一条说着注意事项,沈筠曦含笑着一一应道。 沈筠晔说得口干舌燥,饮了一口清茶,转眸便见沈筠曦盯着他腿上绑的木板,勾唇笑着解释: “李院首在接骨正基方面有奇术,揭榜前来的医者看了都自叹不如,我这个右腿在归家时没有知觉,如今几日竟渐渐有些反应。” “那就好,那就好。”沈筠曦抬眸望着兄长,粲然一笑,杏瞳弯成浅浅的月牙。 沈筠曦眼眸潮热,正想着怎么不让兄长看出,便听一个小厮来传信: “姑娘,二皇子殿下来探望您。” 沈筠曦趁机抹了眼角的泪珠,同沈筠晔告别:“哥哥,我改日再来看你。” 沈筠晔点头,又同她叮咛道:“我都好,曦曦照顾好自己。” 沈筠曦出了青竹苑,站在圆月门外,转身回眸,看见沈筠晔正朝她浅笑。 沈筠曦挥了挥手,红了眼角,却眉角眼梢都带着盈盈笑意,她翘着唇角,心中轻声道: 真好,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 玉兰苑,花厅。 萧和泽有些愧疚得看着沈筠曦,朝她拱手致歉:“沈姑娘,昨日,对不起。” 沈筠曦避开萧和泽的礼,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不是二皇子殿下的错,我自小身子不好,昨日一时气血不足,倒是毁了殿下上巳游玩的兴致。” 她声音又轻又软,像三月的春风拂过湖面,带着暖意,也撩起浅浅涟漪。 萧和泽知晓她是在安慰自己,看向沈筠曦的目光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光。 他垂眸,咽了咽喉结,想着昨日未尽的遗憾,思忖一瞬,启唇问道:“沈姑娘可是不喜欢芍药?” 不喜欢吗?以前很喜欢。沈筠曦微微有些愣神。 她喜欢芍药,芍药花绰约多姿,又有着美好的花语,她上世为绣一束火红的芍药花用了三天三夜,还曾和萧钧煜商量为未出世的孩子小名取为“小芍”。 萧和泽见沈筠曦怔怔不语,神色哀婉,小心翼翼唤了声:“沈姑娘?” 沈筠曦忙回神,飞快抹了下眼角,冲萧和泽颔首:“抱歉二皇子殿下,昨夜没休息好,让您见笑了。” “无碍,是我昨日唐突了沈姑娘,今日又扰了沈姑娘休息。”萧和泽眸里的愧疚更深。 广袖中,他手指捏住一朵温凉的花,又悄悄将它隐在广袖深处: 那是一朵芍药花,昨日没送出的礼,今日,他本想再送,却不知沈筠曦果真不喜芍药。 萧和泽看着沈筠曦有些红的眼角,抿了抿唇,又道了两句,轻声道别。 …… 沈府门口,两辆华丽的马车擦肩而过。 下了车,萧钧煜长身玉立车前,郎艳独绝的俊颜皑如高山雪,清淡的目光不以为意瞥了一眼刚过去的马车。 萧钧煜站在门前执了执椒图衔环。 石伯从里探出头,见是萧钧煜,忙躬身行礼:“太子殿下。” “孤想拜访你家姑娘,还请劳烦老伯通传。”萧钧煜眸色和缓,眸光闪过柔情,温声道。 石伯面上的笑容一僵,飞快得掩住,躬身朝萧钧煜诚恳道:“太子殿下,太抱歉了,我家姑娘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沈姑娘身子还没有好?”萧钧煜担忧沈筠曦,一时没反应过来,急声问道。 石伯讪笑着不敢直视萧钧煜,点头应是,躬身重复道:“是,我家姑娘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这时,萧钧煜方反应过来。 他看了一眼低垂着头的老伯,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又朝刚驶出东四大街的马车瞥去,镶金嵌玉,墨蓝色的徽章,那是二皇子萧和泽的马车。 萧钧煜薄唇微微抿直,冷沉的凤眸,神色几转。 前日淑妃同父皇求旨赐婚,昨日萧和泽送沈筠曦芍药花,今日萧和泽又来探望沈筠曦,进了沈府的门,他却被挡在门外。 “那孤改日再来拜访沈姑娘,这份礼物还请老伯帮忙转递。” 萧钧煜从身后福明手中拿过一个方方正正的锦盒,双手托着送至石伯面前。 石伯不敢接,想了想,舔了舔唇,温声建议道: “太子殿下对姑娘的心意,可下次见了姑娘一同表达,草民代传,难免有误传错传之处。” 萧钧煜眉心猛得一蹙。 却下一瞬,点了点头。 今日他送的礼物,是他精心准备的礼物,他亦是想亲自送给沈筠曦的礼物。 是一束新鲜的芍药花。 昨日梦到上巳节,沈筠曦想让自己送她一束芍药花,即便是梦,萧钧煜却是清晨一早便去景山园,巡了正座花园,挑了姿容最盛的几朵芍药花,又亲自珍而重之绑成了一束。 萧钧煜看了眼玉兰苑的方向,眸光晦涩,垂眸,又抬头:“劳烦老伯再帮忙通传一声。” “殿下莫为难草民。”石伯面有难色。 萧钧煜低低叹了一声,转身离去。 “太子殿下,请您稍后。”石伯看着萧钧煜的背影突然出声。 萧钧煜转身,眸底微微一亮。 石伯从身后小七手里接过一个锦盒,硬着头皮迎上萧钧煜的目光,声音恭敬守礼,双手将锦盒托在额角: “昨日殿下的礼物,还请殿下一并带回。” 哪有送出的礼物,还收回的道理? 这是明晃晃的打脸。 福明觑见太子殿下一瞬铁青的侧颜,正想着怎么开口调节两句,便见那老伯双手托着锦盒,直接将锦盒塞到了他的手中: “劳烦了大人了。” 说罢,石伯又朝萧钧煜恭敬行礼,而后缓缓关上了沈府的大门。 “殿下?”福明抱着手里烫手的锦盒,艰涩的开口。 萧钧煜下颌线在日光下凌厉异常,一对幽邃的眸色深不见底,脊背挺直如松,唇角拉成直直的弧线,蹙着眉心盯着眼前漆黑的大门。 一个门房纵是胆大包天也不敢对当朝太子殿下不敬,何况这个门房甚是老实忠厚。 那便是主人叮嘱的。 定是沈筠曦叮嘱的,她不愿见他。 萧钧煜掌心托着手中宽大方正的锦盒,骨节分明的玉指绷直,手背青筋隐隐跃动,他掌心收紧,心脏连着十指倏得绷得生疼。 昨日,右手食指被沈筠曦咬开的齿痕又裂了伤口,鲜血顺着指缝朝下流。 作者有话要说: 26、第 26 章 萧钧煜目光沉沉, 望着沈府的大门,面无表情,周身气质凛然,让人不敢靠近。 福明小心翼翼瞄了一眼, 看到了他指缝的鲜血, 忙上前接过锦盒, 要去为萧钧煜处理伤口: “殿下, 您手又流血了。” 萧钧煜避开了他,淡淡瞥了眼手指,眉头蹙也未蹙,不以为意转开了眼。 萧钧煜转身下了台阶,走了几步,却停下脚步, 又朝东四大街东向望去,缄默不言。 福明跟着看了一眼。 东四大街十尺余宽,齐整的青石铺面, 东向一览无余, 零星只有几个行人。 福明觑了眼萧钧煜平直的唇线, 忖他在想刚才二皇子的马车。 萧钧煜掌心紧握方形檀木锦盒,眸色凝在锦盒上,眸色几闪,猛得转身大步流星朝前走。 福明不明所以, 小碎步忙跟上又至了沈府门前,见萧钧煜抬手一轻二重敲了三下门。 倏尔,沈府厚重的大门慢慢开启一个缝, 石伯从里探出头来,面上的浅笑在看到萧钧煜时僵住。 石伯忙垂头敛住面上的表情, 恭恭敬敬行礼:“太子殿下。” “孤想拜见您家老爷,还请老伯帮忙通传。”萧钧煜声音温和,周身无形弥漫的凌厉却压得石伯不敢抬眸。 石伯忙恭敬点头,小声回禀:“小民这就去禀报,还请殿下稍后。” 萧钧煜颔首。 石伯微微松了一口气,他慢慢关上了大门,抬手召来小七压低声音道: “小七,你快去老爷院里通传一声。”说罢,他犹豫一瞬,又贴着小七的耳朵叮嘱: “你去姑娘院里也汇报一声。” 小七乌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转,重重点头,拔腿就跑。 门外,萧钧煜只听着模糊不清的声音,后重重奔跑的脚步声,他垂着眼帘,食指轻敲中指。 …… 玉兰苑 沈筠曦面颊掩了一层玉兰纹绣锦帕,正躺在美人榻下晒太阳。 初春临近响午,日光暖融融,温而不烫,肆意的阳光尽数撒身上,全身暖烘烘,极其熨帖,沈筠曦有些昏昏欲睡。 “姑娘,太子殿下来探望您。”云巧轻手轻脚步至塌前,将她身上搭着的蚕丝薄被盖住脚腕,小声道。 “不见。”沈筠曦眼皮撩也没撩,身子不自觉向蚕丝被中缩了缩。 云巧点了点头,面上无一丝意外,又将被沈筠曦身边的被角细细掖在沈筠曦身下。 “石伯按您昨日的吩咐回了太子殿下,不过太子殿下刚又要拜见老爷,老爷同意了。” “他想去拜见父亲就去,与我无关。”沈筠曦淡淡道,浑不在意,声音又懒又软,似乎快要睡着了。 沈父刚出海归来,途中宣扬盛朝国威,朝里来人到沈府皆属正常。 云巧咬了咬唇,想着小七刚才的描述,心中有些忐忑,看了眼沈筠曦懒洋洋打了一个哈欠,犹豫再三出声: “就是有些奇怪,太子殿下原都要走了,突然又折回拜访老爷,不似为公事而来。” 沈筠曦眉心一蹙,抬手将面上覆着的锦帕拿开,纤柳秀气的蛾眉拧在一起,杏瞳闪过深思。 …… 沈府,正院。 沈父听闻太子殿下至,面满春风在正厅外,朝萧钧煜行礼作揖:“太子殿下亲至,沈某荣幸之至。” 沈父将萧钧煜迎至正厅内,丫鬟将托盘上的器具摆在桌上,悄步立在一侧。 沈父执壶,手腕高抬,一弯一收,水流倾斜而下,三点头。 袅袅茶香腾空而上,氤氲的热气卷着沁人心脾的清香一时盈满整个厅堂,翠绿澄明的茶汤令人见之欣喜。 沈父亲自为萧钧煜奉上一盏茶,俊朗的面庞带着和煦的笑意: “不知太子殿下今日可是为南洋诸国而来?” 萧钧煜手指动了动,喉结微微滚动。 他放下茶盏,望着沈父炯炯有神的眼眸,声音温润如水:“沈伯父,今日孤前来不为公事,是有私事想同沈伯父相商。” “私事?” 沈父唇角噙着笑意,微微挑了挑眉梢,不着痕迹朝屏风后看了一眼。 屏风后,沈筠曦猛得蹙眉,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 果真下一瞬,萧钧煜突然起身,对沈父长长作揖,温声道: “沈伯父,前些日子孤身受重伤,幸蒙沈姑娘舍身相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而,孤。”他顿了一下,似乎再思忖如何措辞: “孤当时无状,污了……” 沈筠曦只觉脑袋轰得一下,整个人汗毛都要炸了! 她竟不知萧钧煜是如此无礼之人! 他怎么能对她的父亲直接说这话,自己一切都还瞒着父亲,这要她以后如何自处。 沈筠曦心口剧烈起伏,气得整个人呼吸都不均,手猛得捶在屏风上,惊得沈父与萧钧煜齐齐步至屏风后。 “曦曦,你这是怎么了?”沈父目光担忧得看着沈筠曦,声音都有些颤。 沈筠曦双手紧握成拳,压抑着自己有些重的呼吸,抿唇忍着眼眶的潮热,朝沈父柔声道: “爹爹,我有些事需同太子殿下道,还请您行个方便?” 沈父点头,万事没有女儿重要。 他目光在沈筠曦与萧钧煜身上回来几转,眉头紧锁,额角几道狠狠的沟壑,同萧钧煜道:“殿下,我们来日再叙。” 萧钧煜轻轻颔首,目光灼在沈筠曦面上。 沈父走了,厅内的丫鬟仆从众人也蹑手蹑脚退下。 一时间,正厅只余下萧钧煜同沈筠曦二人,万籁俱寂,只余下沈筠曦一轻一重的呼吸。 萧钧煜想去安慰沈筠曦,可看着沈筠曦怒视他的目光,心房不自觉一缩。 沈筠曦双目通红,眼眶盈满清泪,萧钧煜心疼,犹豫一瞬,从袖中拿出了一方软帕,递至沈筠曦眼前:“沈姑娘请用。” 沈筠曦直接抬手拂了那碍眼的帕子,却眼睛一顿,帕脚绣着一朵银丝妃线的玉兰花。 这是她曾送萧钧煜的帕子。 沈筠曦纤纤玉手一转,直接将萧钧煜手里的锦帕拿过,手一松,锦帕悠悠然落下。 萧钧煜刚想去捡,却见沈筠曦坠着流苏的绣鞋一抬,直接将锦帕踩到了脚下。 萧钧煜眉心一蹙,抿唇攸抿,正要开口,却听头顶传来一声: “我不曾救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以后休要说些让人误会的话,污了我的清白。” 萧钧煜一愣。 他看向沈筠曦,沈筠曦神色清冷,眼角漾着一层薄红,看着他的目光凛冽如刀。 萧钧煜眉心高高隆起。 他看着沈筠曦的目光,眸色幽邃,眼底晕着浓稠的疑惑。 他从怀中拿出了一枚玉佩,上好的羊脂白玉玉佩,一面双面浮雕,一面是栩栩如生的螭龙云雷纹,一面龙飞凤舞刻着“钧”。 玉佩摊在他的掌心,正正放在沈筠曦的正前方。 萧钧煜目光注视着沈筠曦,果不其然玉佩亮出的时候,沈筠曦眉心一条,眸底闪过一丝熟悉,又闪过震惊,瞪着圆溜溜的杏瞳看萧钧煜。 萧钧煜心头的大石头终于重重落地。 他不着痕迹深呼一口气,只觉一直压着心头、卡在喉咙的重物终于消失,心胸一时开阔了几分。 沈筠曦果真是他的救命恩人。 萧钧煜眼睛不知为何有些潮,心脏怦怦怦跳个不停,只觉这是遇刺重伤以来最好的消息。 沈筠曦目光随着萧钧煜的掌心移动,看着萧钧煜将玉佩重新放在袖中,杏瞳低垂,凝视屏风底部的纹刻。 这个玉佩她不是让南晴扔了,怎么会到萧钧煜手中?沈筠曦眸中困惑。 萧钧煜看着沈筠曦低垂的眼帘,眸光灿亮,唇角不由得翘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眸光又柔和了几分。 他唇角缓缓勾出了一个浅浅的弧度,声音沉润温柔,如同涓涓细流滋润心田: “沈姑娘救了孤,孤铭记肺腑,沈姑娘大恩,孤无以回报。” 萧钧煜停顿一瞬,喉结滚动,握了握拳头,耳根有些发烧,他轻声道:“但终究是孤对不起沈姑娘,孤想迎娶——” 沈筠曦打断萧钧煜,清凌凌的目光直视他:“听闻前段时间礼部侍郎庶女孙霞薇也救了太子殿下?” “嗯。”萧钧煜一愣,轻轻点了点头。 沈筠曦清嗤一声,看着萧钧煜的目光冷了几分,丹唇缓缓勾起,嗤道: “我没有救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的一腔谢意不用寻我,找你该找的救命恩人去。” “沈姑娘便是孤的救命恩人。”萧钧煜眨了眨眼睛,突口而出。 沈筠曦却嗤之以鼻,勾着唇角笑问:“那孙姑娘呢?” “沈姑娘与孙姑娘不同。”萧钧煜抿唇,轻声解释。 又是这句话,沈筠曦心口又剧烈起伏,又酸又涩猝然袭上心头,她手指紧紧捏着掌心,才能让眼中的热泪不流下。 前世也是这样,她问萧钧煜为何待孙霞薇那般好,处处让她让着孙霞薇,萧钧煜总是目光晦涩揽着她,在她额心轻轻落下一吻,含糊道: “你与孙姑娘不同。” 是不同,同是救命恩人,孙霞薇是他日日挂着唇边的心头好,是他尊着敬着顺着的人,而自己就该被辜负。 就该一腔赤诚喂了狗! 沈筠曦紧紧咬着牙根,看向萧钧煜的目光又怨又恨:“民女上次说过,民女与太子殿下再无关系,殿下以后休要再来寻民女。” 听她疏离又故作谦卑的语气,萧钧煜心头万分不自在,如被一个钝刀子磨着心头。 “沈姑娘救了孤,为何不承认?”萧钧煜拧眉问道。 “我没有救太子殿下,如果可以,我恨不得太子殿下……”沈筠曦猛得抬头,顿了一下,潋滟秋波的目光冷如冰凌。 沈筠曦这世只有一个遗憾,那便是重生的太晚,前世的自己已经救了萧钧煜。 但于她重生的她而言,她没有救萧钧煜,当时若不是念着父兄,她甚至恨不得一簪刺了萧钧煜。 萧钧煜被她疏冷似是带着恨意的目光看的又是心口一滞,险些喘不过气。 如同一把寒冬数九凝了数日的冰刺直插心脏,又痛又冷。 沈筠曦一把推开他,抬步朝前走。 萧钧煜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心中慌乱,不依不饶追问:“沈姑娘救了孤,合该孤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怎能说再无关系?” 沈筠曦转身,目光扫在萧钧煜芝兰玉树的脸上,挑了挑眼角,嗤笑一声:“太子殿下真是好教养。” “殿下口口声声说报答,是不是合该问问我想要什么?” 沈筠曦平日里声音又软又娇,此时却是一字一顿,声音清脆,带着初春未消的寒意。 萧钧煜点了点头。 他垂下眸子,耳根发红,面色窘迫,一时有些无措。 是合该问问恩人需要什么,可他当时污了恩人清白,他便以为…… 萧钧煜握了握手心,深呼一口气,朝沈筠曦行了一礼,目光带着歉意注视沈筠曦,声音缓而有力: “合该如此,救命之恩理当衔环结草,不知沈姑娘可有所求所需?” “有。”沈筠曦开口断然道。 “既当我说了算,我只愿与太子殿下再无关系。” 萧钧煜凤眸一缩,万不能想沈筠曦竟所求如此。 他一时僵在原地。 沈筠曦目光沉冷,她掐着掌心看着萧钧煜一瞬凝滞的面庞,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来畅快还是难受,她压着嗓音,落字掷地有声: “望太子殿下信守承诺。” 说罢,沈筠曦转身离去。 看着沈筠曦的衣袂翩跹,萧钧煜心头漫上铺天盖地的惶然,他一时面上失了云淡风轻,一把抓住沈筠曦的手腕: “月前,沈姑娘还同孤道喜欢,现在却决绝同孤道再无关系,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沈筠曦拧眉抽出了手,又用袖角不停得擦拭手腕,似是那里有什么脏东西。 萧钧煜目不转睛看着沈筠曦嫌恶的动作,心中一抽一抽得痛,他怔怔问道: “为什么?” “喜欢时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了。殿下问得好生可笑。” 她目光微凉,唇角浅浅的弧度似是嘲讽。 萧钧煜一时间只觉面红耳赤,窘迫垂下头。 顷刻,厅内没有了脚步声,萧钧煜慢慢抬眸,怔愣得看着沈筠曦离去的方向,他眉睫轻颤,弯腰拾起了一方锦帕。 那帕子染了污渍,他却用袖角轻轻弹了弹灰,仔仔细细、方方正正折叠好,将它珍而重之放在怀中,贴近心口的处。 …… 从沈府出来,萧钧煜没有坐马车,他步行走在东四大街。 福明不敢多言,只低垂着头跟着萧钧煜。 “福明,你说沈姑娘为什么不喜欢孤了?”萧钧煜驻足,他眉心紧拧,郎艳独绝的面上似是失魂落魄。 福明瞄了一眼萧钧煜,见萧钧煜眸色有些迷茫,迷茫中似乎有些无措和痛楚。 福明自幼侍奉萧钧煜,见惯了他指点江山、矜贵无双的样子,此时见萧钧煜这般,心中有些心疼,却忍不住心中低叹。 以前,他窥得种种细节,看出了太子殿下待沈姑娘不同,劝太子殿下倘若对沈姑娘有意,莫要太过清冷。 奈何,太子殿下未经情爱,看不出内心,每次听他言,总是淡淡睨他一眼,并未放在心上。 “明明十几日前她还送孤礼物,嫣然巧笑问孤有没有喜欢上她。她还道永永久久喜欢孤。” 萧钧煜只觉喉头哽塞,声音沙哑。 他也不知道为何如此难受,按说不该,明明他只是要报恩,如今却似失去挚爱。 萧钧煜乌黑的眉睫一颤一颤,在他俊颜上投下一抹浅浅的阴影,让人看不见他的神色。 他站在日光下,整个人却似处在寒冬。 福明咽了咽喉头,小心翼翼不敢接话。 作者有话要说: 疫情期间发了几天高烧,幸不是疫情,宝们小年快年,新年顺利! 27、第 27 章 沈府, 玉兰苑。 沈筠曦心口剧烈起伏坐在官帽椅上,琼鼻飞快翕动,一下又一下抹着眼泪。 为什么她不能与萧钧煜断得干干净净! 为什么萧钧煜偏要再来寻她!沈筠曦呼吸一下重过一下,肩膀不由自主得抽动。 南晴跪在地上, 看着沈筠曦气得眼底通红, 簌簌落泪, 自己也泪流满脸磕头解释:“姑娘, 对不起,都是奴婢的错。” “姑娘,你别气了,气坏了身子。”她一头抢地,磕了两个响头。 沈筠曦怔怔回神,看着南晴额角的红痕, 慢半拍眨了眨眼睛,柔声道: “起来吧,不怨你。是我说扔了。” 南晴本就这个性子, 随性活波, 不稳重, 若是需稳妥的事情本就不该交给她。 可是那日她刚重生,又遇萧钧煜,大喜大悲,心?交瘁, 上一世出了隆福寺,她就没再见过这个玉佩,所以那晚她也并未将玉佩放在心上, 只随口一道:“扔了。” 南晴不过依命行事。 那曾想那是萧钧煜珍而重之的信物。 沈筠曦心底卷上一些疲惫,额角有些疼, 她指腹揉按着太阳穴,今日好不容易调整的好心情一扫而空,心头郁郁。 南晴看见沈筠曦面有痛楚,双手想去给沈筠曦按摩,又顿住,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眼泪止不住:“姑娘,要不要奴婢给你按按?” 沈筠曦没有应声,微不可查摇了摇头,双目紧闭,面颊半依在手背上。 倏尔,她以手掩面,豆大的泪珠顺着指缝呼出,她肩膀慢慢抽动,空气中回荡着肝肠寸断的低低啜泣声。 云巧从外间走来,面色不太好,躬身对沈筠曦回禀道:“姑娘,已让管家将人扭送官府。”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沈筠曦平日房里、院里的东西说是丢弃,贵重之物也会在沈府账房登记入账。 云巧昨日见门口守着的小厮拿着太子殿下萧钧煜送沈筠曦的锦盒神色不对,今日出了玉佩的事情,一查,果真沈筠曦平日房里拿出的诸多贵重之物皆下落不明。 “没曾想姑娘院里混入了手脚不干净的小厮,是奴婢失察。”云巧也垂着头,立在沈筠曦身侧,低声道歉。 沈筠曦眉心陡然一蹙,她双手抱住小腹,小腹开始隐隐疼,一跳,一跳,从内部微微隐隐得痛。 起初,沈筠曦不以为意,只轻轻又用揉了揉,掌心贴在小腹,轻轻团按,后来却觉得密密的刺痛传来。 唇齿间不由得泄出一声娇嘤。 云巧和南晴察觉不对时,沈筠曦额角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整个人倚在椅背上,双目阖上,眉睫轻颤。 额角的汗珠浸湿了鬓发,沈筠曦洁白的贝齿咬在丹唇,脸色隐隐发白,看上去楚楚可怜。 “姑娘,您是不是被奴婢气着了?” 南晴跪在沈筠曦膝头,双手贴在沈筠曦小腹,覆在她的手上,急得哭出来。 南晴见沈筠曦拧着眉痛呼,朝自己扇了一巴掌:“以后奴婢定改改性子,不那么随意冒失。” 沈筠曦半撩眼皮,抓住了她的手,看着她通红的双眼,叹了一声:“我有些腹痛,你且去给我煮碗姜红茶。” “是,奴婢这就去!”南晴立马爬起来,踉跄着抹着眼泪飞奔出去。 云巧看着沈筠曦发白的小脸,拧眉估摸着日子,倒了一个滚烫的汤婆子递给沈筠曦,小声问道: “姑娘,是月信来了吗?” 沈筠曦接过汤婆子,烫而不灼的温度贴在小腹,放了良久,她方才觉得隐痛消了许久。 这才有气?撩开湿润润的眼帘,纤长浓翘的眉睫上犹挂着晶莹的泪珠。 慢慢呼出一口气,沈筠曦柳眉似蹙非蹙,眨了眨眼睫呆呆回道:“好像有些感觉,我稍后更衣看下。” “上次那个医者道,那药服之后月信会接连几个月不调,若是姑娘今个小日子到了,那倒还好,只是提前了几日。” 云巧长舒一口气。 沈筠曦自幼身子弱,以往来了初来月信也会腹痛。 沈筠曦却是手指轻轻颤了一下,她双手情不自禁又抱住小腹,掌心贴在平躺的腹部。 她眉眼低垂,让人看不清情绪,掌心收了又放,放了又收。 云巧以为她不舒服,转身给沈筠曦倒了一杯温水,递给沈筠曦:“姑娘,姜红茶还需熬一会儿,先喝些热水。” 沈筠曦双手捧住杯盏,暖暖的温度透过青瓷传入掌心,她垂眸,低头,小口小口,抿了数口。 温水顺着唇齿润泽肺腑,小腹又有汤婆子暖着,沈筠曦缓了顷刻,终于能立直身子。 “云巧你且扶我去卧房。”沈筠曦声音有些弱。 云巧忙扶住沈筠曦。 南晴端了茶托,火急火燎撩开珠帘进来:“姑娘,姜红茶来了,厨房今日煮的八宝茶奴婢也端了一壶。” 南晴将茶托摆在塌前的几案上,为沈筠曦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姜红茶: “姑娘,大公子的玉兰苑还有一位揭榜来的医者,一会儿让他给姑娘您看看。” 沈筠曦新换了一身衣裳,靠在榻上的玉枕上,接过南晴递来的茶盏。 氤氲的热气腾空而上,迎面扑来生姜的辛辣和红糖的甜腻,她琼鼻翕动,樱唇微嘟吹着热气。 “哥哥院里的医者擅长错骨正基,我刚约莫是小日子到了,不对症。” 沈筠曦刚才更衣,见小衣上零星血丝。 “可不是还需几日?” 南晴有些不认同得看着沈筠曦,小声建议道:“都是医者,虽说擅长正骨,估计妇科也能看。” “我小日子没那么准,早晚几日都属正常。”沈筠曦饮了一口姜红茶,软软拒绝道。 仅是来了个小日子,她不想大惊小怪,让兄长与父亲担忧。 况,她还有难言之隐。 南晴想了想,好像也是,便没有再劝。 “那姑娘睡会儿,睡一觉舒服些。” 沈筠曦点了点头,将茶盏递给南晴,又饮了小半碗八宝茶,便睡了。 沈父担心沈筠曦,来了两回,见沈筠曦都睡着,只在床榻前坐了一会儿叮嘱云巧和南晴几句便走了。 …… 萧钧煜从沈府回来一直有些神思不属。 晚膳,他又被皇上召去一同用晚膳,膳后,两人同往日一般绕着八尺有余的轩辕柏树转圈。 皇上年富?强,又重保养,日日贯彻膳后百步走的养生之法,背着双手一步一尺,悠悠然出声:“皇儿今日这是怎么了?” 萧钧煜跟在他身后,没注意到他突然停步,险些撞到他的后背。 皇上转身,看着萧钧煜有些迷茫的眼眸,挑了挑眉梢,飞快敛住眸底的精明和了然,沉下声音淡淡道: “这是怎么了?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可不像朕的太子。” 声音不怒而威。 在皇上心中,萧钧煜不仅是他最宠爱的皇子,更是他亲自册立的太子。 十七年来,萧钧煜一直将太子做得很好。 萧钧煜幼年性子桀骜,十一年入了军营,三年间讨蛮夷平战乱,屡立战功;十四岁入朝堂,一人?败藩国使臣,扬盛朝国威;十六岁亲入灾区,治水患抚难民,得满朝上下、整国百姓一致好评。 萧钧煜是他的骄傲。 萧钧煜脊背挺直,身姿端正,抬眸看了一眼皇上,手心慢慢握紧,小声道: “父皇,沈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 “哦。”皇上鼻息轻翕,淡淡应了一声,他眸光淡如春雪,不咸不淡瞟了一眼萧钧煜,抬了抬下巴。 似是,然后呢? 他云淡风轻、不以为意的态度,让萧钧煜面颊有些烫,压了压眉睫,不敢直视皇上,垂着头小声道: “可不可以不要给沈姑娘和和泽赐婚。我想娶沈姑娘为妻。” 皇上突然笑了一声,胸腔微震,看着萧钧煜的目光带了一丝玩味,唇角不由得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皇儿上次不是说姻缘当是两情相悦,怎么现在不这么认为了?” 萧钧煜平日里清淡如水,萧苏轩举,此时在自己的父亲、当朝天子面前终于有了些少年模样,愧疚垂着头,不说话。 皇上知萧钧煜自小性子倔,见他默不作声,也只一笑而过。 “既如此,皇儿不必同朕说。日后你们谁与沈姑娘两情相悦,朕便为谁赐婚。” 他声音带着漫不经心,似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萧钧煜却心头一紧,明明上次皇上同他散步,那时是想撮合自己与沈筠曦。 沈筠曦几百日如一日钦慕他,萧钧煜本该气定神闲,可那是以前,想着近日沈筠曦的态度,萧钧煜紧紧握住了手心,心中惴惴。 “父皇,沈姑娘舍身救了我。”萧钧煜抬眸看着皇上,又重复了一遍,凤眸澄澈见底。 “你上次也说户部侍郎庶女也救了你。” “我弄错了。”萧钧煜低垂着脑袋,一时像犯错了的孩子。 看他垂头耷目的样子,皇上有些心疼,毕竟自幼萧钧煜在他心里都是最优秀的孩子,战无不胜,无往不利。 可惜,所有聪明才智没一丝和情爱沾边,在女儿情长方面一窍不通,还偏生随了他的皇后讲究“一生一世一双人”。 皇上无声叹了一声,面上却倏然冷了下来。 “怎么,谁救了你,你就娶谁。” 当然不是这样! 萧钧煜心中一跳,想脱口而出,却一时未答。 毕竟,在他以为,倘若他污了女子清白,定是要对女子负责。而,他的救命恩人舍了清白之身救他。 “太子。”皇上唤了一声萧钧煜,声音却沉而郑重。 萧钧煜面色一凛,抬眸望向皇上,这是皇上与他议政谈论正事才会有的称呼。 “父皇,儿臣在。” 萧钧煜面上一扫刚才的颓废,恢复平日里的玉树临风,凤眸坚定有神。 皇上掩住眼底的复杂,冷若冰霜,寒声斥道:“太子,你娶得是我大盛的皇后,一国之母。” 声音醇厚有?,掷地有声。 萧钧煜点了点头,他自是知晓。 皇上却俊朗的面容一时更沉,狭长的凤眸眯起,眸色沉不见底,凌厉的目光直直对视萧钧煜,如千钧万钧的?道压下: “太子,你是朕最疼爱的孩子,你若同朕说娶个心头挚爱之人,朕且算了;你若分不清情与理,大盛的皇后之位不该是报恩的筹码,一个太子侧妃侍妾足矣。” 萧钧煜握紧双手,咬着内腮,浓睫一颤,垂头不敢直视皇上,耳朵连着脖子有些烫。 皇上看了萧钧煜半响,抬手拍了拍萧钧煜的肩膀,声色恢复温柔慈祥: “皇儿,朕未来的一国之君要分得清情与理,可以不爱,但要分清爱不爱。” 萧钧煜不明所以,缓而慢点了点头。 “你也老大不小了,东宫里冷冷清清,连个侍妾都没有,你母后若是在,估计也该想抱孙子了。” 听他用寻常父亲的话提及母亲,萧钧煜鼻腔陡然一酸,眼眸一热。 皇上俊朗的面容前所未有的慈祥阖目,又拍了拍萧钧煜的肩头,如同寻常父亲一般叮嘱道: “回去吧,弄清自己到底为啥想娶沈姑娘。” 说罢,他又悠悠迈开了步子,不急不缓围着老树转,似是故意给萧钧煜留出空间。 萧钧煜愣在原地半响,倏尔,想皇上的背影行礼告退: “是,皇儿知晓了,谢谢父皇。” 萧钧煜走后,皇上停下脚步,看着他劲瘦孑然的脊背,长长叹了口气。 …… 萧钧煜从谨身殿回来,思忖皇上的话,辗转反侧睡不着。 听着四更天交班的淅淅索索声,想着明日的早朝,萧钧煜慢慢闭上眼睛,铺天盖地的黑沉落下,眼前却重新涌上新的光亮。 海棠花开了又谢,翠绿繁盛的枝叶间挂着拇指大小的青果子,一只羽翼绚丽的五彩-金刚鹦鹉踩着青嫩的海棠果跳跃。 “太子殿下,我喜欢你!” 鹦鹉对着书房啼鸣,声音又软又娇,又媚又俏,是沈筠曦明眸善睐拉着他袖子撒娇的语气。 书案前,执笔圈阅折子的萧钧煜猛得抬头,看着枝头眼睛晶亮的鹦鹉,一时有些怔楞。 倏尔,他慢慢压了压眉睫,乌黑的睫羽轻轻一颤。 这已经是沈筠曦没有来寻他的第67天。 萧钧煜手握紧狼毫,眉睫又不由得扑颤了一下,耳边鹦鹉俏生生的话一遍接着一遍:“太子殿下,我喜欢你。” 萧钧煜心头莫名有些空落落,敛都敛不住。 是不是,上巳节那日,自己说得太过了? 萧钧煜目光凝在案头的鹦哥绿洮河石砚,指腹轻轻抚在砚台的边缘,眼底突然闪过那日沈筠曦杏瞳通红、雾煞煞的样子。 “无缘就无缘,谁稀罕。我以后再也不搭理你了!” 萧钧煜心中一疼,忙抬眸去看案头,那里用琉璃花瓶摆着一束干枯的火红芍药花。 这是上巳节,沈筠曦掷在他脚边的那束花,被萧钧煜鬼使神差带了回来,又让工人烘干处理做成了永不凋零的干花。 突然,福明没有敲门,推门而入。 萧钧煜容色凛肃,眸光清冷,淡淡一眼投过去。 福明身子一僵,慢慢敛住呼吸不均,舔了舔唇,声音有些干涩: “殿下,沈姑娘被曝未婚先育。” 一声重响,案几的砚台重重落在地上,萧钧煜站在原地,瞳孔紧缩。 “殿下,听说二皇子殿下去寻了沈姑娘。” 萧钧煜双手蓦得握拳。 书房内落针可闻,福明缩了缩身子,压抑自己不均匀的呼吸,正要开口,便见太子殿下大步流星离去。 “去沈府。”萧钧煜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书房。 福明起身,抬步去追萧钧煜,却见萧钧煜已经走远,衣袂翩飞,健步如飞。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宝子们关心,翠儿会照顾好身体,宝子们也要好好照顾身体。 翠儿因为白日工作所以码字到很晚,但宝子们如果可以别熬那么晚,如果零点没见翠儿更新没在评论请假,那就是翠儿争取凌晨一点发。宝子们到时不必守着,早起来看就行,爱你们! 28、醒悟(增修) 五月的风带着燥意。 萧钧煜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 从马背上翻身而下,举步生风。 沈府的门房石伯一开门便见是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忙行礼问安。 萧钧煜颔首,福明在后忙悄声打点。 石伯驻足看着, 太子殿下高大颀长, 肩宽腰窄, 着一袭墨色银绣锦袍, 后背望去更显丰神俊秀,皑如高山积雪。 石伯想着沈筠曦,低低叹了一声,慢慢关上了大门。 玉兰苑中,萧和泽目光注视着沈筠曦,眸光清润, 绯红爬上耳根,声音珍而重之: “沈姑娘,我心悦姑娘, 愿以二皇子正妃之位迎娶姑娘, 不知姑娘可否愿意?” 沈筠曦微微一愣, 纤密而浓翘的睫羽轻轻一颤,歪头看萧和泽。 沈筠曦自认与萧和泽并不熟识,她虽常去淑妃殿中,可每每若不是同萧和泽错开, 便是心念着萧钧煜,同萧和泽说话也是心不在焉。 沈筠曦卷翘如蝶翼的眉睫扑颤一下,抬眸打量萧和泽。 萧和泽心脏怦怦跳, 耳根有些红,顶着压力浅笑着凝视沈筠曦, 任她端详。 萧钧煜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沈筠曦同萧和泽深情对望,萧和泽面颊微微有些羞红,沈筠曦凝睇着他,两人虽没有说话,却气氛暧.昧。 萧钧煜眉心一蹙,心脏倏痛,如同被一把尖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插心口。 萧钧煜直愣愣垂眸看着心口,又抬眸远远睨了一眼花厅的方向。 沈府的玉兰花开得正盛,花繁儿大,如削玉万片,俏丽枝头,莹洁清丽,隐在花瓣后的娇颜更是仙姿佚貌,明眸善睐。 沈筠曦歪头凝睇萧和泽,剪水明瞳潋滟波光,见萧和泽垂着眼帘耳根通红,有些莫名其妙,她嘟了嘟唇,小声不确定问道: “二皇子殿下心悦于我?” “是。”萧和泽看了一眼沈筠曦,又飞速得垂下眼帘。 沈筠曦看着他,只能看到他光洁俊朗的额头,鸦色的眉睫扑朔,掩住了他的神色,他耳根连着脖子微微有些红。 沈筠曦心里微微有些怪异,她蹙了蹙眉,弯腰低眉去端看萧和泽的面颊。 她唇角勾出一抹浅浅的弧度,见萧和泽头低得更低了,一对美目流盼,语笑嫣然: “二皇子殿下,我都看不到你的眼睛。”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情意皆可通过眼睛窥得。 她声音又娇又软,如同最婉转的百灵鸟啼鸣,尾音里带着轻柔的笑意,更显灵动娇俏。 萧和泽心头一震,唇角倏抿,倏尔,唇角又慢慢弯起,广袖下,他紧紧捏住指尖。 萧钧煜屏息凝神,伫立在圆月门旁,身姿挺拔如松,凛如如霜雪,仿若渊渟岳峙般。 远远听着沈筠曦的笑声,瞟见沈筠曦对萧和泽柔笑款款,萧钧煜清冷疏离的面容有一丝波动。 萧钧煜不由得眉睫一颤,似尖刀似插到眼窝。 萧钧煜深深看了眺了一眼沈筠曦,转身,他唇角攸抿,靠在墙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凸起的圆润好看的喉结慢慢滚动,萧钧煜呼吸且轻且悄,后脑勺抵在墙面,面上清清冷冷看不出任何涟漪。 福明却直觉周身一寒,垂着脑袋不敢直视萧钧煜,不知为何脊背生寒,有些提心吊胆。 萧钧煜喉结慢慢上下滚动,无人看到他掩在广袖下的手紧握成拳,骨节因为用力隐隐泛白。 他下颌紧绷,远远看着,俊美无俦的容颜如同笼了一层寒霜,矜贵疏离,整个人生人勿进。 心脏如被人用刀子裹着血肉搅动,闷痛,心口如压了一块大石头,哽住喉头,让人无法呼吸。 萧钧煜自虐般又睨了一眼沈筠曦,看着沈筠曦如花的笑靥,唇角抿直,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指尖一顿,萧钧煜摸到了左胸口的一道深深的旧伤。 眉睫倏得一颤,萧钧煜狭长的凤眸慢慢眯起,眸色幽邃陡然黑沉。 那是三月初,隆福寺他中毒受伤,心口当时中了一道毒箭,若不蒙救命恩人相救,他或许命丧当时。 他的救命恩人。 萧钧煜胸腔微微一震,唇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冷笑。 他阖目,又低低一笑,他早对一人许了承诺。 他定了要娶一人,那人是舍了清白之身救他性命的救命恩人,他要对她负责。 萧钧煜手心紧握成拳,拳面陡然朝墙面砸去。 殷红的鲜血从指缝沁出。 萧钧煜仰头,唇角扯出一抹似凄楚似遗憾似嘲讽的弧度,他侧目,眸光又深又沉,眸底似藏着万千情意又似沉冷如墨。 他长身玉立,脊背挺直,如悬崖峭壁上栉风沐雨的青松,眸色深深,凝了一眼沈筠曦。 一眼万年。 眼底晕上浓沉化不开的苦楚。 萧钧煜淡淡收回目光,唇角抿成一抹直线,喉结上下缓而慢滚动一下,抬步离开。 “我认为,喜欢总要说出来。” 身后突然传来沈筠曦又轻又柔、娇娇软软的声调,萧钧煜脚步一顿,心口又是一滞,他深呼一口气,抬开了步子。 福明不明所以,一头雾水半跑着跟着萧钧煜。 太子殿下向来端方守礼,刚才却御行街直接策马而来,明明是担心沈姑娘,如今又默不作声回去,福明回看一眼沈筠曦,舔了舔唇小声问: “殿下,不进去同沈姑娘说句话?” 萧钧煜缄默不言,快步流星,面上一如既往的清冷如霜,似是浑不在意。 福明差点信了,如果没有一滴血液“啪嗒”一滴砸在他手背上。 殷红刺目的鲜血,福明倏得神色一凛,身子紧绷,面容严肃机警审视周围。 福明眉心紧蹙,抬眸去看,前面间隔几步,零星一滴血珠,顺着萧钧煜的广袖滴在地上。 福明一愣,抬眸去觑萧钧煜。 萧钧煜长眉如剑,眸若寒星,两片薄唇紧抿,步履带风,周身寒冽如冰,皑皑若高山永不融化的积雪。 他面上太过凛然,周身矜贵的气质让人可远望而不可亵渎,没人能发现,他垂在广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骨节分明的手背布满殷红的血珠,殷红的血液从指缝沁出,在手背汇聚成黄豆大小的血珠,一滴一滴坠落。 福明瞥了一眼萧钧煜,又回眸看了一眼沈筠曦,眉头紧锁,却大气不敢出,低低叹了声。 沈筠曦并不知萧钧煜到过,她目光从萧和泽面上收回,双手绞在一起,稍后退了半步,咬了咬唇柔声道: “谢谢二皇子殿下的喜欢,可是太突然了。” 她同萧和泽如同两条平行线,几乎没有相交。 沈筠曦面颊有些红,纤纤玉指绞拧在一起,水泠泠的杏瞳漾着一层轻雾,一时不敢直视萧和泽眼中的情意。 萧和泽清冽的眸光中滑过一抹受伤和失落,看着沈筠曦的瑰姿艳逸的小脸,抿唇哑声道: “我虽然没有说过,但我真心悦沈姑娘。” 看着沈筠曦,萧和泽垂眸,压下了心里的一句话:沈姑娘往日痴恋太子殿下萧钧煜,他的一腔情意,说了又当如何。 萧和泽心里苦笑,清润润的眸光凝视沈筠曦,声音轻缓而字字珍重: “我想娶沈姑娘为正妃。” 沈筠曦贝齿咬住丹唇,听着萧和泽缱绻情话,心中除了羞愧,却万分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怦然心跳。 心房一丝一毫的波动也没有。 沈筠曦眨了眨眉睫,眼眸有些湿润,唇角微微有些苦涩,原来她自始至终期待的诉衷情只有一人。 只有当朝太子萧钧煜一人。 上巳节,她同他闹了别扭,他竟真得连问都不问一句他,说什么他们无缘。 萧和泽见沈筠曦眸色不对,眉间极快得蹙了一下,他抿唇,眸色深情缱绻望着沈筠曦:“还请沈姑娘考虑。” “对——”沈筠曦想开口拒绝萧和泽。 萧和泽却先行一步开口,他朝沈筠曦道: “我突然想起有要事处理,万分抱歉需得此时离去,沈姑娘且三思,若是同意了我的提议,可随时予我递信。” 说罢,他朝沈筠曦颔首行礼,不待沈筠曦回应,大步离开。 …… 东宫,萧钧煜豁然睁开眼睛。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种心痛历历在目,那种听说沈筠曦可能另嫁他人的惶然,和那种不能娶她的痛楚。 如此清晰。 清晰到现在心脏一缩一缩得痛,萧钧煜半响回不过神。 他抬眸,撩开床幔,透过窗棱看着外面濛濛的天色,慢吞吞眨了下眼睛,继而眼底迸溅出璀璨的星光。 那都是梦,沈筠曦没有未婚先育,也没有要嫁给萧和泽。 萧钧煜长长舒了一口气,眼睛竟然有些酸涩。 梦里,他因决定要娶自己的救命恩人不见沈筠曦,怕耽误沈筠曦,与她决绝。 幸好!沈筠曦是他的救命恩人。 萧钧煜心头闪过庆幸,又长舒一口气,菱唇情不自禁翘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胸腔低低震动。 磁性悦耳,如玉石相激,轻而缓,让人耳朵发酥发麻的一声轻笑漾在空中。 皎洁的月光照亮萧钧煜的俊颜,只见他唇角带笑,眸光粲然生辉,真个人周身洋溢着一种兴高采烈,一时熠熠生辉。 “我认为,喜欢总要说出来。”沈筠曦娇软的声音回荡在脑海,一下一下拉扯萧钧煜的神经。 他喜欢不喜欢沈筠曦,萧钧煜咽了咽喉结。 转眼望去,几案上放了一方平整洁净的帕子,是沈筠曦为他绣得。 衣柜里腰佩、锦袍,远处镂空的山水玉屏、钧瓷高颈观赏花瓶,还有支摘窗上几盆花草…… 萧钧煜英眉缓缓舒展。 东宫里,十七年来,只有沈筠曦一人的礼物可以送进来,可以被他摆在案头,被他贴身戴在身上。 在他不曾知晓的时候,他便待她不同。 原来如此。 突然,窗外的五彩-金刚鹦鹉踩着窗外海棠的枝头,冲着萧钧煜的方向一声一声叫个不停:“太子殿下,我喜欢你。” “去,天太早,莫扰了太子殿下安寝。”窗棂外有宫人蹑手蹑脚挥走鹦鹉。 鹦鹉依了主人的性子,在枝头海棠果上跳跃,不依不饶继续啼鸣。 萧钧煜撩开锦被下榻,推开支摘窗,宫人忙躬身行礼:“太子殿下。” 萧钧煜抬手,长臂一展,鹦鹉懂人性得直接跳到萧钧煜的食指上,一对绿豆眼盯着萧钧煜啼鸣:“太子殿下,我喜欢你。” 萧钧煜唇角勾出一抹清而浅的弧度,骨节分明的玉指在鹦鹉艳丽的羽翼摸了摸,眉目温柔,语气轻且柔: “我也喜欢你。” 宫人们偷偷瞄着太子殿下英姿非凡的面容,向来疏冷淡漠的太子殿下竟然笑了! 那可是太子殿下,大盛朝未来的皇上,幼时便南征北战的常胜将军,是当之无愧天之骄子,清冷如霜,娇若天上明月,遥不可及。 宫人们心惊肉跳,如同察觉了什么惊天秘闻,觑了一眼抓在萧钧煜手中的鹦鹉,一时相互对望,眸光几转。 萧钧煜抚着鹦鹉柔软的羽翼,只觉那句话说出口,心口前所未有的畅。 却不知为何猝然漫上史无仅有的酸涩,莫名其妙来得极快,一闪而过。 沈筠曦盈盈浅笑与潸潸落泪的样子在他眼睛反复交错,萧钧煜幽邃的凤眸眼底寒光乍现,周身气质凌厉。 沈筠曦夜夜入梦,断断续续又似有关联,似乎暗隐着什么。 让他格外得在意,介意。 萧钧煜凤眸慢慢眯起,指腹漫不经心抚着鹦鹉的额羽,目光落在将明未明的东方: 一线红霞破开浓沉的墨色,天光露白。 …… 沈府,玉兰苑。 一转午后,沈筠曦躺在美人榻上看话本。 云巧端了一碗八宝茶放在沈筠曦手边:“姑娘,你的小日子还是没来,要不要奴婢陪你找个医者看看。” 沈筠曦昨日小腹痛,零星见了血丝,以为月信至,谁知今日又没了。 沈筠曦舀了一小勺玫瑰奶糕,入口即化,奶香醇厚,还带着玫瑰花所有似无的芬芳。 她杏眸弯成浅浅的月牙,又舀了一勺玫瑰奶糕,咗了小口清甜的红枣桂圆八宝茶,不以为意道: “左右已饮了那药,定是几月月信不调,我平日里多注重滋补养神就好。” 沈筠曦虽是性子明媚,却也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隆福寺与萧钧煜那事自是不愿再提及,也不愿去看医者,怕被人认出面上羞臊。 这个是人之常情。 云巧想劝,却也觉得沈筠曦说得是对,因为她今日一早其实已经偷偷去寻了医者。 那个医者连连叹气,唏嘘不已:“落子汤本就虎狼之药,于身子有损,你家夫人又饮了好几碗,月信不调实属自然。” 后又连连叮嘱云巧要好生给夫人调养身子。 好在沈筠曦自幼身子不好,供给沈筠曦的饮食多是滋补养生之物。 “那姑娘日日要饮八宝茶,晚上奴婢给你泡药汤。”云巧细声细气,语气却是坚定。 沈筠曦手脚冰凉,云巧以前临睡总要给她泡脚浴,前些日子沈筠曦非嚷着不用了。 “姑娘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可不就是脚凉,偏生用了数年的方子近来道不适应。” 云巧平日里最是重规矩,今日因为担忧沈筠曦,也蹙着琼鼻不认同睇着沈筠曦,小声埋怨道。 沈筠曦笑着叹了一声,连连应道:“依你,依你。” 沈筠曦放下手里的银质钩花小勺,眸光轻闪,舀了一勺澄澈的八宝茶掩住眼底的哀伤: 此后,再也没人给她暖脚,她也再也不需要有人给她暖手脚。 明明有滚烫的浴汤,千日不变,非要寄希望于人心,让金尊玉贵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萧钧煜给自己用心口暖手脚,前世的自己也太不自量力。 因着萧钧煜对自己的表面几分好,便以为萧钧煜真真将她放在了心上,有些傻。 若对自己好,萧钧煜又怎会在她孕中大锣大鼓迎娶孙霞薇。 沈筠曦眼眸有些潮热,忙垂眸看向手里的话本。 话本里正说着一位女子痴恋一男子,百般示好,那人却清清淡淡,将她花了数日绣的锦囊随手掷在地上,沈筠曦眼里的泪珠终于掉了下来。 黄豆大小的泪珠在白纸上晕开,一颗接着一颗,花了俊秀的蝇头小字: “这位姑娘真傻,何必糟蹋自己的情意。” “以后,我才不会这般。”沈筠曦深吸一口气,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眸光晶亮而坚定。 她重来一世,决心不再吊着萧钧煜一棵树,与他一刀两断,再无关系。 沈筠曦合上话本,看了这些便会不由自主想起萧钧煜。 南晴从外面来,小声道:“姑娘,太子殿下来寻老爷。” 作者有话要说: 29、表白(增修) “姑娘, 太子殿下来寻老爷。” 南晴小声道,将手中的蛋黄酥、紫薯糕、玫瑰鲜花饼放在美人榻旁的小几上。 沈筠曦眉头一蹙,姣好的罥烟眉似蹙非蹙,倏尔, 瞥了一眼手中的话本, 面色恢复如常。 她纤手捏了一块玫瑰鲜花饼, 放到唇边, 淡淡道:“他来找谁与我无关,别进玉兰苑就行。” “已经嘱托了小厮们。”南晴点头认真回禀。 南晴昨日可是吓着了,怕再因办事疏漏忍了沈筠曦生气,气坏了身子,今日可是一一提点了院里的丫鬟小厮。 沈筠曦一手捏着玫瑰鲜花饼,一手漫不经心翻着手里的话本, 平日里缠绵悱恻惹她揪心的故事,今日看起来索然无味。 那些女子痴恋男子,男子初时无动无衷后来痛心疾首的故事, 以往觉得有情人终得偿所愿, 荡气回肠, 如今看了心烦。 沈筠曦将鲜花饼放在白瓷小盘,咗了一小口八宝茶,豁然站起身:“走,我们去书行里看看有没有时新的话本。” 她这几日病着, 难得有心情想出去,云巧、南晴皆是喜上眉梢,连连应是, 扶着她去梳妆打扮。 …… 沈府正厅。 萧钧煜同沈父谈完正事,从怀中拿出一方折子, 双手托着递与沈父: “沈伯父,沈姑娘几日前救孤,孤无以为报,备了薄里相谢。” 沈父眸光轻闪,昨日,他去问过沈筠曦,沈筠曦并没有否认救过萧钧煜,更多得却不愿再说。 沈父推了推萧钧煜的手,一对桃花眼带着笑意,俊朗英挺的面庞慈祥和煦,笑道:“举手之劳,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语气随意。 萧钧煜一愣,看着沈父清澈慈和的眼眸,捏着折子的手指不由得捏紧。 沈筠曦并没有同父亲说明是如何救了他。 萧钧煜凤眸滑过一抹幽光,菱唇攸抿,他躬身,态度更恭谨了几分,珍重道: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简备薄礼,还请沈伯父代为收下。” 沈父瞟了一眼萧钧煜,一身绯红色的锦袍衬得本就面如冠玉的他郎艳独绝,他此时拱手而立,端方有礼,没有一丝一毫身为天子骄子的矜傲。 尤其刚才萧钧煜与他刚论事,慷慨激昂,谈及海外藩国诸事胸有大略,处事不惊,观点谋略惊才绝艳,多次让他拍案叫绝。 沈父眼底闪过欣赏,见萧钧煜态度坚定,思考一瞬,含笑收下:“殿下客气了。” 一接过折子,沈父手上一沉,看了一眼折子不同寻常的厚度,面上不着痕迹又看了一眼萧钧煜。 太子殿下萧钧煜芝兰玉树,侧颜如玉,气质清冷矜贵,端方守矩,为人处世让人挑不出错处,远观细看都是翩翩佳公子。 沈父不着痕迹收回打量的目光,眉目更是爱慈缓。 萧钧煜见沈父收了礼单,心里微微舒了一口气,他又朝沈父拱手道: “沈伯父,孤想亲自同沈姑娘道谢,不知可否方便?” 沈父俊朗的面容始终带笑,态度谦和,出口却让萧钧煜心中高高悬起。 “太子殿下,太抱歉了,曦曦身子不适,这几日不便见客。” 沈父眉心拧着,面上带着心疼和遗憾。 见沈父面有轻愁,萧钧煜心中担忧,眉宇间带着一分焦急,想也不想问道: “沈姑娘身子哪里不适?孤一会儿请太医院的医者来为沈姑娘看诊。” 沈父见他的担忧不似作假,面上的笑容真诚了几分,声音和煦如春风: “不劳殿下挂念,并无大碍,曦曦多多修养几日即可。” 沈父说得恳切。 萧钧煜忖度着沈父的态度,首富沈父如珠似玉娇宠嫡女盛朝皆知,沈父面上云淡风轻,沈筠曦应是无大碍。 萧钧煜悬着的心慢慢落下,凤眸一沉,面上恢复了方才的泰然自若。 失落席卷心口。 不过是个借口罢了。沈筠曦不想见他。 萧钧煜面上若无其事,掩在广袖中的右手食指轻敲中指,将心底想即刻见到沈筠曦的念头压下。 他从福明手中接过一个锦盒,递给沈父,声音清冽如水,同沈父谈笑自如: “沈伯父,这是孤给沈姑娘备的一分薄礼,还请沈伯父帮忙转送沈姑娘。” 沈父面有犹豫,倏尔,笑盈盈接过:“老夫替曦曦谢太子殿下挂念。” 萧钧煜同沈父告别。 路过青石小道时,萧钧煜脚步驻足,长眉微挑,遥遥睨了眼玉兰苑的方向。 沈父目光随着萧钧煜目光眺望,看到枝头摇曳生姿的玉兰花,奶白剔透的花瓣,锦簇繁花。 “太子殿下喜欢玉兰花?”沈父看着萧钧煜遥若云间月的疏冷眉眼,一闪而过的温柔缱绻,胸膛挺直,骄傲笑着道: “沈府的玉兰也算京都一绝。” 萧钧煜淡淡收回目光,望着沈父,说了句句意味不明的话:“喜欢。” 沈父心头一跳。 沈父去觑萧钧煜,却见太子殿下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自持,步子不疾不徐。 沈父盯着萧钧煜芝兰玉树的背影,眸色晦涩,几番变化,他含笑摇头,招手挥来身旁的一个小厮,将手里的礼折和锦盒交给他: “将这些送给姑娘院里,莫有闪失。” 小厮得了令,面上一肃,朝沈父行礼后,大步流星朝玉兰苑走去。 ……嘉 前门大街,三心书舍。 三心书舍是京都城最大的书舍,占地十间房,上下两层,一排排矗立的书架,入目全是书籍,四书五经、典籍、诗集、传记、游记、话本等应有尽有。 沈筠曦带着云巧和南晴熟门熟路直奔二楼西北侧,那里全是当下最时新的言情话本。 “你们选自己喜欢的,我自己瞅瞅。” 沈筠曦嗅着满屋的笔墨书香,看了一眼琳琅满目的书,杏眸灿然生辉。 云巧与南晴点头,他们想着去另一边为沈筠曦寻摸有没有上新话本。 沈筠曦沿着书架走,纤纤玉指在书脊处一一扫过,看到那本话本名字合心意,便会拿出来翻翻。 她沿着书架不知走了几排书架,弯着腰细细端看,一直没有寻到自己喜欢的话本。 沈筠曦幽幽叹了一声,柳眉蹙在眉心,一抬头朝上看,眸光陡然一亮。 她看到了一本合心意的话本,只单看名字便想细细研读。 沈筠曦想抬手去抽话本,可是书架太高,这册话本放在最上一排。 沈筠曦抬了抬指尖,差一点,她秀颈高扬,杏瞳凝着那册话本,踮了踮脚尖。 还是差一点,只能看看触到话本书脊,却不能拿下。 沈筠曦左右看了看,没有人,她刚不知不觉走到了西北侧最里的书架,了无人迹。 沈筠曦眉心蹙了蹙,思忖一瞬,踮着脚尖,一手撑在书架上,一手高高扬起,斜斜去触书脊。 触到了,差一点,还有一点,沈筠曦掌心撑在书架上,全力踮着脚尖。 终于抓到了书脊! 沈筠曦杏瞳闪过微光,抬手将书脊抽出。 右手一用力,书本摩擦间的阻力一沉后一轻,书本慢慢抽出,阻力突然消失,沈筠曦神色一喜,抬眸去看。 却只见,手中话本连着一排几十本话本,薄厚不一,倾数向她砸来。 沈筠曦瞳孔骤缩,全身汗毛倒立,她想起身躲开,可是刚才她尽数力道贴在书架,脚上一时不受力。 书架排山倒海之势朝她砸来,阴影罩下,沈筠曦吓得忙双手抱住脑袋。 轰隆隆书籍坍塌声,重重砸在脊背的声音,和重重的闷哼声。 沈筠曦抱着头,脊背瑟瑟发抖,她怔楞半响,却没觉得身上痛。 如蝶翼卷翘的眉睫扑扑颤颤,沈筠曦睁开有些迷茫的剪水明瞳,只见她整个人被人尽数罩在怀中。 这人身姿挺括,在书册扑山倒海之势下脚步不动如山,胸膛如一坚实屏障将她悉心护下。 沈筠曦余光瞥到地上,七零八落的话本有薄有厚,晃荡砸过身上脊背,而后滚落在脚下。 震响还在继续,沈筠曦脊背一颤,那人温热大掌虚抚着她发顶,柔声安抚道:“别怕,有我在。” 声音带着低低的磁性,温柔如水,落入耳朵,竟似带着小电流,酥酥麻麻撩在耳尖尖。 沈筠曦面颊猛得一热,想起身,却发现: 她脊背被人揽着,面颊被贴在那人心口,那人微微俯身,将她围得严丝合缝,周身弥漫着淡雅好闻的木质香。 沈筠曦耳根发烫,面颊从那人心口移开,小手推了推那人胸膛:“谢谢你。” “你可有事?” 一道清冽如玉石相激的问候传来。 沈筠曦听见声音隐隐有些熟悉,眨了眨眼睛,眉梢轻缓,抬眸。 萧钧煜心口仍微微起伏,后背惊起了一层冷汗,他不敢想,刚才倘若他没来,沈筠曦会不会受伤。 他从沈府出来,因为脑海无端闪过梦里沈筠曦爱看话本,便鬼使神差来了“三心书舍”,梦里他听沈筠曦经常提及此处。 他想为寻一本话本送沈筠曦。 沈筠曦看见来人,面上的羞赧消退,捏着指尖轻轻淡淡道了声: “太子殿下。” “你可有受伤?” 萧钧煜深不见底的沉眸锁住沈筠曦,抬手想去抚沈筠曦的额头,却被沈筠曦躲开。 沈筠曦道退两步,站在萧钧煜两尺开外的位置,灼若芙蕖的小脸落落穆穆: “无碍,多谢太子殿下方才相救。” 说罢,沈筠曦同萧钧煜微微服了一礼,转身离去:“民女先行告退。” 萧钧煜看她疏离的态度,心口一滞,不假思索牵住了沈筠曦的手腕:“沈姑娘,你且等等。” 沈筠曦眉头一蹙,睨了一眼萧钧煜。 她水泠泠的杏瞳如同覆了一层冰霜,眼底滑过不耐,萧钧煜心头一颤,松开了沈筠曦的纤腕。 他退了半步,规矩站在沈筠曦一步远处,远远看着的人只觉他目似点漆,鬓若刀裁,周身清贵无双。 “太子殿下何事?”沈筠曦看着萧钧煜道。 萧钧煜喉结滚动,他看着沈筠曦,手心反复虚握一下,指尖轻捻着指腹。 指尖残留的触感还温热,沈筠曦水瞳潋滟的波光却没有温度。 萧钧煜凤眸不经意朝书架淡淡一瞥,平平淡淡、不怒而威的目光却莫名让人身子一凛,垂头不敢看热闹。 在沈筠曦耐心即将耗尽之时,萧钧煜深深注视她,低声道: “沈姑娘,孤喜欢你。” “哦。”沈筠曦怔了一瞬,淡淡应了一句。 沈筠曦纤翘的眉睫颤了一下,一对盈盈秋水闭上又睁开,她指尖摸了摸心口的位置,倏而,睇了一眼萧钧煜,抬步离开。 “沈姑娘。”萧钧煜菱唇微抿,扬声又唤了一声。 “孤,喜欢你。”萧钧煜直视沈筠曦的翦水秋瞳,又道了一声,声音珍而重之,一字一顿。 沈筠曦眨了眨眼,又抬手摸了摸心脏。 沈筠曦未曾想过,听了萧钧煜的表白,自己竟然可以心如止水,心房竟然没有一丝一毫波动,心脏跳得很稳。 没有一丝错拍。 沈筠曦转眸回身,最是那一回眸的温柔,她唇角挂笑,水眸潋滟秋波,芙蓉香腮梨涡浅浅。 萧钧煜心中一动,心脏怦怦直跳。 “然后呢?” 沈筠曦清澈如清泉的明瞳凝视萧钧煜,声若莺啼婉转,面上犹然自得,眸色清淡。 萧钧煜如一头冷水迎头泼下。 以前沈筠曦对他表白时,他长身玉立,看着沈筠曦,泰然自若问沈筠曦:“然后呢?” 萧钧煜看着沈筠曦淡然的眸光,指尖颤了颤,喉结上下滚动,半响,菱唇微启: “没什么,孤只是想告诉沈姑娘。” 他声音有些低哑。 以往沈是筠曦美目流盼,杏瞳弯成浅浅的月牙,冲他笑得娇甜,嘟着唇娇娇软软道: “没什么,我就是想告诉太子殿下。喜欢总要说出来,殿下才能知道。” 沈筠曦点了点头,似是认真在听,唇角微微翘起,眉梢却没有笑意,声色平淡如波: “我知道了。” 说罢,她颔首,丁香色层层叠叠坠着流苏的裙摆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 萧钧煜伫立在原地,看着沈筠曦的两个丫鬟紧张得抱住她,沈筠曦冲她们浅笑,柔声安抚。 萧钧煜抬手,抚在心口的位置。 心脏那里空了一块,生疼,如同被人挖了心脏,他却怔怔看着沈筠曦。 原来,那时沈筠曦便是这般痛。 原来,剖白心意被人冷淡是这般难受。 萧钧煜垂眸,眉睫轻颤,他又抬眸去看沈筠曦。 沈筠曦正同个书生模样的人说话,颜如舜华的娇颜温柔浅笑,完全不似方才的冷淡疏离。 萧钧煜抿唇,心脏又开始疼。 沈筠曦还是会笑,笑得明媚,却不是对他。 三心书舍的小二上来整理书架,连连同萧钧煜道歉,萧钧煜却怔怔出神。 福明看着沈筠曦的背影消失在二楼,看萧钧煜还在怔忪,他低低叹了一声:“殿下,您手受伤了。” 方才萧钧煜冲上来时,有几本书正朝沈筠曦额角砸来,萧钧煜情急之下用手拨开。 纸张锋利,划破了他的手背。 他的脊背更是被几十本书重重砸下,此时不知道是不是青紫交加。 萧钧煜缄默不言,慢慢收回目光,凤眸凝在掌心几道殷红的鲜血上。 以往,倘若他受了伤,沈筠曦定是万分着急,会给他送药,会对他嘘寒问暖,会为他烹制吃食,会…… 而这些日子,他接连在沈筠曦眼下受伤,殷红的鲜血刺目扎眼,沈筠曦却仿若无觉。 心脏又开始痛,如同被人用大手攥住,闷疼,闷疼。 萧钧煜咽了下喉结。 …… 萧钧煜站在二楼支摘窗前,俊美无俦的面容笼着一层清霜,凛然如霜,周身气质清冷矜贵,皎若云间月。 三心书舍的小二将清水轻手轻脚放下,直觉这是可望不可即的贵人,大气不敢喘。 小二悄悄顺着萧钧煜的目光往下看,见楼下,方才那位国色天香身着丁香色曳地长裙的女子身畔并排走了一位清隽端方的公子。 窈窕淑女,配温润公子,甚是养眼,小二心里赞叹,一抬眼却一愣。 方才手背满是鲜血却安之若素的矜贵公子,面色陡然一变,周身气质骤然凌厉让人不敢直视。 冷肃的俊容愈发高不可攀。 那个站在沈筠曦身畔的人是萧和泽,不知为何恰好到了三心书舍门口,偶遇了沈筠曦。 萧钧煜眉心高高隆起,眼前闪过方才一瞥沈筠曦对萧和泽巧笑倩兮的模样,心里又酸又涩,指尖微颤。 他唇角攸得抿直,凤眸滑过一抹幽邃。 萧和泽不会是沈筠曦的佳婿,萧钧煜心头一沉,身快如影。 作者有话要说: 30、话本(增修) “沈姑娘, 好巧。” 萧和泽身着一袭月白色石竹暗纹的圆领锦袍,清隽儒雅,勾唇浅笑时彬彬有礼。 沈筠曦听见声音一怔,将脑海里的萧钧煜摒弃, 朝萧和泽回礼柔声道:“二皇子殿下, 好巧。” 萧和泽走在沈筠曦身侧, 步子不疾不徐, 声音也是不高不低:“沈姑娘来寻书,可有寻到合心意的?” 沈筠曦想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方才明明好不容易选了一本难得合心意的话本,却因为遇到了萧钧煜一时恍神,急于离开,话本没有带走。 想起萧钧煜,沈筠曦又是柳眉团簇在一起。 萧钧煜竟然向她表白心意, 金尊玉贵、萧苏清举的萧钧煜亲自开口,沈筠曦说不震惊是假的,可是, 沈筠曦又摸了摸心房。 她竟然心无涟漪。 原来……真得不爱了。 以前期待过、哭求过、幻想过千遍万遍的事情而苦苦不得的愿望, 如今真正实现了, 她反而可以一笑而过,等闲视之。 沈筠曦纤翘的眉睫如蝶翼翩跹,遮住了水眸的不由自主盈上的一层水雾。 萧和泽看着沈筠曦心不在焉的样子,清润的眸光低垂, 眼眸中飞快得滑过一抹沉色。 “沈姑娘喜欢看哪类书籍,我也喜欢来三心书舍,没准兴趣相投。” 萧和泽唇角挂着轻缓的笑意, 语气温柔平和,带着让人亲近的诱惑。 “我的爱好恐不合二皇子殿下兴趣。” 沈筠曦耳尖微微有些热, 她看得多是儿女情长的缠绵悱恻情爱故事,寻常男子恐不喜欢。 上一世,萧钧煜见她看这些便总是拧眉,她央着萧钧煜同她一起看话本,萧钧煜总是冷若冰霜,置若罔闻。 又想起上世,沈筠曦心里又酸又涩,忙摇头撵走心头惹人心烦的萧钧煜,抬眸睇向萧和泽,语气娇软: “二皇子殿下喜欢那类书籍?” “我兴趣甚广。”萧和泽眉目温柔凝视沈筠曦,未语先笑,启唇向沈筠曦道。 他正要开口细说,突听身后传来一声低沉悦耳如清泉激石的声音。 “和泽。” 萧和泽脊背一紧,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面上的温柔换成恭谨,转身看向来人行礼:“皇兄。” 萧钧煜一身绯色描金滚边云纹的锦袍,明丽的颜色衬得他本就丰神俊朗的容颜愈发容色昳丽。 前门大街两侧,刚才偷偷瞄着萧和泽娇羞的姑娘此时皆目不转睛盯着萧钧煜,满面绯晕,却相互揪着衣角,不敢上前。 萧钧煜步子不疾不徐,一步一尺,面上清清冷冷,周身气质矜贵沉稳,如高悬夜空的明月,遥不可攀。 沈筠曦察觉在她身上流连的目光,柳眉似蹙非蹙,乌溜溜的剪水明瞳嗔瞪一眼萧钧煜,朝萧和泽道: “二皇子殿下,您先忙,我先告辞了。” 萧和泽颔首。 不待沈筠曦转身,萧钧煜已步至跟前,不紧不慢轻轻唤了一声:“沈姑娘。” 他声音低磁悦耳,含着情意轻唤一人时,便让人觉得他将你放在心上,耳蜗都是酥酥的。 那是方才不知此人是萧钧煜,沈筠曦被他护在身下,确实想感叹一声声音真好听,有种熟悉得撩人心动的磁雅。 明了是萧钧煜,沈筠曦不想跟他纠缠,却碍于这是大庭广众之下,只得朝萧钧煜福礼,小声道:“太子殿下。” 萧钧煜目光从沈筠曦面上收回。 沈筠曦装模作样给他行礼实则暗暗瞪他,乌溜溜的秋水明瞳鲜活得如一汪清澈的清泉,萧钧煜眼底滑过一抹清浅的笑意:唯有沈筠曦这般对他不假辞令。 他的尊贵身份于沈筠曦而言,不过就是多了一个福礼,倘若不是人前,估计沈筠曦懒得与他虚与委蛇。 萧钧煜看着沈筠曦有些不耐的目光,长睫轻颤,敛住眸底的失落。 在沈筠曦嗔怒之际,萧钧煜泰然自诺转眸看向萧和泽,从袖中递出一本书: “和泽,这本书送你。” 萧和泽伸手去接,面上挂着笑意,却在看到书册时,面色微不可查一僵,眸中极快略过一抹暗色。 只见那书卷端端正正上书四个大字:《南行杂记》。 萧和泽手握成拳,骨节紧绷,他觑了一眼萧钧煜。 萧钧煜面上安之若素,俊朗的眉眼一片澄澈坦诚,浑不在意任萧和泽打量。 萧和泽抿唇,许是他想多了,却仍忍不住想到今日早朝。 早朝,借着盛朝首富沈父出海归国一事,众臣开始探讨开放国门、实行远海贸易的事宜。 萧和泽生在京都城,长在京都城,远些只去过江南等富庶之地,他并不赞同对外.开放,认为盛朝之外皆属蛮夷。 萧钧煜便是身着身上这一袭绯红色的锦袍,立于金銮殿中央,众臣目光如柱却神色自若。 他面上雍容尔雅,凤眸轻而淡一瞥便让人倏然闭嘴,他举手投足尽显凌厉,众目睽睽之下旁征博引,所有的典籍、杂记、坊间杂谈信手捏来,引得满朝上下掌声雷动。 当朝太傅,三朝元老,魏太府满眼含泪,抚着长须开怀高赞:“太子殿下远见卓识,我等老臣惭愧惭愧。” 萧和泽骨节隐隐发白,他敛住眸底的浓沉晦涩,面上带着惊喜朝萧钧煜道谢: “今日听皇兄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正要去寻这本书,皇兄真是雪中送炭。” “多谢皇兄。”萧和泽朝萧钧煜拱手做礼,眼里的亮光不似作假。 萧钧煜漫不经心轻轻颔首,目光又落在一旁不愿看他的沈筠曦身上。 萧和泽看着萧钧煜不以为意的疏淡侧颜,手指深深陷在掌心。 他只比萧钧煜小三个月,是皇上的宠妃淑妃所生,可皇上自幼最宠爱的皇子始终只有萧钧煜。 萧和泽听说,淑妃怀了他后,萧钧煜的母后便郁郁寡欢,萧钧煜自小与萧和泽并不亲近,却从不主动找他麻烦。 他和其他众位皇子、皇女在萧钧煜心中似乎无关紧要,他看他们的目光向来平平淡淡,态度也平平淡淡,从没一丝一毫的矜傲,也疏离得遥不可及。 萧和泽瞥了一眼萧钧煜落落穆穆矜贵的眉眼,不自觉垂下了眸子。 萧钧煜幼时被皇上亲自教养,性子恣意张扬,他曾在谨身殿外,见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当今圣上将萧钧煜驮在肩头,萧钧煜眉飞色舞喊着“驾”,他们温馨得如寻常父子一般。 萧钧煜自幼便能轻而易举得到他遥不可及的东西。 萧和泽垂眸盯着手里的书册,手指骨节泛着清白。 …… “沈姑娘,这本书送您。” 萧钧煜正对着沈筠曦,眉目攸得温柔,声音暖若三月的春风,将一本书递给沈筠曦。 这是他方才,在三心书舍用心寻的一本书。 梦里,沈筠曦爱极了这个话本。 梦里夜间,沈筠曦趴在他的心口,衣衫半解,娇弱无骨的纤纤玉手在他心口划圈圈,樱唇贴着他的唇瓣,呵气如兰,学着话本中的女子娇娇软软念着台词。 她会拉着他,让他与她一同对话本里的台词,还需声情并茂。 那时的沈筠曦,小脸灼若芙蕖,眸含春波,吹弹可破的雪腮与眼尾漾着绯晕,如瀑青丝披在肩头,衬娇媚不可方物,如同堕入人间的精灵。 他若敷衍,沈筠曦曼妙的身子压着他身上,一对盈盈秋水自上而下睇着他,必是要潸潸欲泣。 他终会依她,沈筠曦又窝在他心口笑得像一只偷腥成功的小猫,丰润的樱唇一下一下着吻他, 每每,总让他引以为傲的端庄自持顷刻化为灰烬,掐着沈筠曦不盈一握的柳腰,攫住她的呼吸,让她再也不要作怪。 是以,萧钧煜记住了这册话本:《娇娇化冰》。 刚在三心书舍,他询问小二是否有这册画本,小二惊得目瞪口呆,周围也有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萧钧煜却面不改色,徐徐踱着步子,顶着小二一言难尽的目光,在二楼西北侧的书架,一本又一本寻这册话本。 远远看去,他清风朗月、伟正端庄的气质,让人误以为他在端看什么经史子集。 幸而寻到了。 萧钧煜双手托着,想手中的画本朝前送了送,有些期待沈筠曦的反应。 以他对沈筠曦的了解,寻到了可心的画本,沈筠曦必定眉开眼笑,开心得像个孩童,约摸不会再对他冷漠。 沈筠曦淡淡瞟了一眼书名,眉心猛得一蹙,杏瞳飞快划过一抹不喜。 “多谢殿下好意,这书我不喜欢。” 上本子自己傻,将此书奉为圭臬,认为只要捧着一片赤诚之心终能暖热凉薄之人。 沈筠曦扭开眼不去看萧钧煜。 萧钧煜姿容胜雪,气质矜贵无双,长身玉立若芝兰之玉树,肃肃如松下风,郎艳独绝。 看多了,容易让人色迷心窍,沈筠曦捏着指尖告诫自己。 “不喜欢?” 萧钧煜微微一愣,凤眸里涌上一抹疑惑,一闪而过。 他修长如玉的手指捏着画册,眉心鼓成一个小包。 “不喜欢。太子殿下,恕我先行告退。”沈筠曦淡淡朝萧钧煜微微福礼,转身离去。 萧钧煜看着与梦中沈筠曦含情脉脉截然不同的疏离目光,心口一滞,一时有些恍惚。 萧和泽看了眼萧钧煜,行礼后,忙追上沈筠曦道,眸光清亮:“沈姑娘,等等我。” “沈姑娘,可否一同用膳?”萧和泽温声征询道。 沈筠曦抬眸看了一眼天边,晚霞如轻纱拢在天边,绚烂又温婉,美不胜收。 炊烟袅袅,空气中迷茫着引人垂涎的香气,沈筠曦一时有些口齿生津,遂点了点头:“好。” 萧和泽眸光粲然,指了指不远处的兴宾酒楼,果不其然见沈筠曦眸光又亮了一下。 萧钧煜伫立在原地,看沈筠曦与萧和泽并肩而行,郎才女貌,有说有笑,他心脏又有些疼。 萧钧煜眼帘低垂,睨着手里的画册,鸦黑的长睫垂下,在他如玉的俊颜投下一道浅浅的阴影。 这些都与梦中截然不同。 萧钧煜菱唇抿直,流畅的下颌线亦绷成直线,心头的失落如水中涟漪一般,慢慢扩大。 萧钧煜将画册放入袖中,光洁的下巴微抬,目不转睛看着沈筠曦渐行渐远的背影。 沈筠曦今日一袭绝似藕粉色的丁香色曳地长裙,将她绰约多姿的身材勾勒得仪态万千,莲步轻移,裙边坠着一串串丁香流苏如迎风摇曳的丁香花,美轮美奂。 她不回头,背对着他。 萧钧煜心中一动,慢慢眯起狭长的凤眸,视野缩小,留下一道缝,景色变得影影绰绰。 极目去望,隆福寺那日救命恩人决绝离去的背影跃然纸上。 他当时怎么将她认错。 不顾性命为了吮毒,小心翼翼为他处理伤口,舍了清白之身救他,对他说的报答嗤之以鼻,这般诚挚待他,这人除了沈筠曦,又怎会有别人。 萧钧煜胸腔微微一震。 现实与梦里不同,也无什么不好,至少,现实里,沈筠曦才是他的救命恩人。 倏而,萧钧煜菱唇不自觉翘起一个极浅的弧度,深吸一口气,凝视沈筠曦的目光灿然生辉,眼底晕着让人难以察觉的缱绻情深。 一笑若朗月入怀,路边恋恋不舍的姑娘小脸猛地通红。 孙霞薇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她心头怦怦直跳,眼眸含水,拎着裙角朝萧钧煜走去,柔柔轻唤:“太子殿下。” 萧钧煜回眸,看到孙霞薇,眼底的缱绻柔情悄然消逝,淡然点头:“孙姑娘。” 无数的目光,或艳羡、或嫉妒,一时汇聚在身上,孙霞薇脊背挺直,秀颈高抬,像一只骄傲的天鹅。 她纤纤作细步,拎着裙角又凑近了萧钧煜,唇角含笑,眸含秋水: “太子殿下,好巧。” 身上汇聚的目光愈发火热,孙霞薇浑身的毛孔都打开了,叫嚣着愉快,她瞥着萧钧煜无双的俊美容颜,按耐不住眼眸的春意。 萧钧煜目光在孙霞薇身上曳地香芋色海棠绣锦长裙,眉心攸得一蹙。 意味不明睨了一眼孙霞薇,面冷如霜。 孙霞薇见萧钧煜目光落在她身上,心中暗暗窃喜:不愧她特意寻了整个京都城寻了藕粉色系的裙裳和锦缎。 想起倘若不是沈筠曦故意作梗,仗着家里有钱欺负人,自己万不会买个布匹都这般艰难,孙霞薇一双姣好的眼眸,眼底闪过与面上温柔娴雅不同的狠厉诡谲神色。 以后,等自己嫁给了太子殿下,等自己成了太子妃,乃至大盛朝的皇…… 孙霞薇不敢想,却心头火热,看向萧钧煜的目光愈发灼灼。 “殿下,前面我在兴宾楼定了雅厢,要不要一同用膳?” “不用了。”萧钧煜朝孙霞薇淡淡点头,无意多言,抬步朝前走去。 前方,沈筠曦同萧和泽已经没了踪迹,萧钧煜蹙眉,淡淡睨了一眼孙霞薇。 “太子殿下,兴宾楼的雅厢我提前了三日定的。”孙霞薇见萧钧煜望来,面上的娇笑挂上,喜盈盈开口,却骇得脊背一寒。 萧钧煜的目光清淡如水,却莫名让孙霞薇不寒而栗,不敢造次。 萧钧煜漫不经心瞥过,并未将孙霞薇放在心上,看了眼不远处兴宾楼的招牌,凤眸划过一抹流光。 沈筠曦爱吃兴宾楼的菜肴,喜爱那里的西湖醋鱼和马蹄奶糕,定是去了此处。 萧钧煜胸有成竹,缓步朝兴宾楼走去。 孙霞薇小碎步跟着萧钧煜,见萧钧煜虽不与她说话,却依旧听了她的建议,朝兴宾楼走去,不由得掩唇而笑。 果真,太子殿下待她,终究与他人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快凌晨两点了,明日还要早起,我觉得我都有点撑不住了,胃疼肝疼,宝们,晚安晚安。多加一句,宝们,求不养肥!《 》 30-40 31、糖醋排骨(增修) 兴宾楼, 二楼雅厢。 沈筠曦与萧和泽对坐,沈筠曦小口饮了一口茉莉花茶,水泠泠的明眸漾着波光,低低叹了声: “今日桂花马蹄奶糕竟然售罄了。” 她声音又娇又软, 说这话时蛾眉如黛似蹙非蹙, 如蝶翼的翘睫似颤非颤, 不点而红的丹唇微微嘟起, 声音遗憾中带了些娇俏,让人心都化了。 萧和泽端着茶盏的指尖微微一颤,偷偷瞄了一眼沈筠曦靡颜腻理的小脸,忙垂眸,喉结滚动,轻轻咗了一口清茶。 “烘培糕点的师傅家中有事休沐, 确实有些不巧。” 一口清茶咽下,萧和泽缓了一瞬,方开口温声安慰道:“方才遣了小厮去稻香楼买糕点, 他腿脚伶俐, 许一会儿便回。” 沈筠曦微微叹了一口气, 点了点头。 平日里没有甜点,不吃也就算了,今日心血来潮想吃口糕点,却逢着兴宾楼她平日里爱吃的糕点尽数告罄。 “二皇子殿下, 您先用膳,不必等我。” 沈筠曦见萧和泽也小口抿着清茶,有些不好意思, 软声相劝。 萧和泽含笑,摇了摇头, 眉目清润,温文尔雅:“沈姑娘不必客气,我也恰好口渴。” 他说罢,拨了拨茶盏盖,垂眸又饮了一口清茶。 沈筠曦抚了抚肚子,她今日就想先用口甜的,不然总有些食不下咽,真是莫名其妙。 柳叶弯眉蹙了蹙,一对盈盈秋水潋滟波光,沈筠曦细嫩如青葱的玉手捧着白瓷茶盏,丹唇轻嘟,小口吹了下纤细嫩匀柔软的绿叶。 氤氲的热气腾空,迎面扑来沁人心脾的茉莉花香。 茶香裹着茉莉花香,绿茶的淡雅隐隐又晕着茉莉花的清甜,沈筠曦饮了一口,唇齿带了清甜,似乎胃口也开了一分。 不过,沈筠曦仍是想着稻香楼的糕点,她此时就想吃口甜的。 恰此时,门口响起了一重二轻的敲门声。 沈筠曦眸光一亮,杏瞳直勾勾盯着门口,俏生生遣云巧去开门:“云巧,快去看看是不是我的糕点到了。” 见她孩子气心急的模样,云巧掩唇而笑,双手去拉门扇,笑道:“估摸着时间,许是到了。” 门外,萧钧煜骨节分明的手指从门扇上收回,眉目轻柔注视着门扇。 门扇从里面缓缓拉开。 “你可终于到了,姑娘都等急了。”云巧眉梢眼角带笑,眉开眼笑朝门外的人道。 门外哪里是小厮,长身而立一身绯袍俊颜如玉,这是大盛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云巧的话梗在喉头,声音愈来愈小。 云巧朝萧钧煜行礼,却被他抬目制止:幽邃清冷的凤眸淡淡一瞥,便让人知晓,他不想多做声张。 萧钧煜目光越过云巧朝后望去,隔着一道花鸟锦绣玉屏看到了沈筠曦绰约娉婷的倩影。 萧钧煜清冽的凤眸一时仿若春水初融,菱唇微不可查翘起: 他不曾想沈筠曦专门为他留了座,心中一时又软又甜,如同饮了一口蜜。 萧钧煜朝云巧颔首,抬步就要进来。 云巧是沈筠曦的贴身丫鬟,知沈筠曦近来不耐萧钧煜,提起太子殿下都神色郁郁,可不敢放萧钧煜进来。 眼见着萧钧煜锦靴踏入门内,云巧不假思索,两手唰得拉上了门扇。 萧钧煜英眉一蹙,立在原地,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审视云巧。 “这是何意?” 萧钧煜的声音清清淡淡,却让云巧汗流如注,硬着头皮谄笑着正想解释,忙听沈筠曦娇俏的声音传来: “云巧,可是我要的稻香楼的点心到了?” 萧钧煜面色微微一僵。 踏出的锦靴又落回原处,菱唇不知何时抿直,立在原地看着锦绣玉屏。 沈筠曦等了半响,没见心心念念的糕点进来,她唇角晕笑,两颊梨涡浅浅,半歪着头,朝玉屏外望去。 “姑娘,不是。”云巧转身小声朝沈筠曦回禀道。 云巧一转身,露出了雅厢开了两掌的缝,沈筠曦瞥见了绯色银纹锦袍的衣角,面色攸得一冷。 萧钧煜一毫不错,看到沈筠曦盈盈含笑到面无表情。食指不由得敲了一下中指。 沈筠曦淡淡收回视线,坐直身子,眉梢眼角的笑意隐退,她执起竹筷,不紧不慢夹了一瓣洁白的百合,漫不经心叮嘱道: “云巧,不是遣去稻香楼的小厮便关了门,我在用膳,莫要无关的人等扰了我的胃口。” 声色娇娇软软,却绵里藏针。 萧钧煜唇角微抿的弧度更直,俊美无俦的面庞如同笼了一曾薄薄的寒霜。 “沈姑娘,是我。”萧钧煜对着锦屏的方向淡声开口。 萧和泽捏着杯柄的指尖微微一紧,脊背不由得挺直。 萧钧煜声音如清泉激石,极其悦耳,沈筠曦以前就爱他的声音,喜欢跨坐在他膝上,伸出纤指,掌心虚虚贴在他喉结处,听他发音。 圆润的喉结慢慢滚动,如温热的玉珠轻轻捻过掌心,沈筠曦如触电击。 细细密密的微电流从手心开始蔓延,耳膜连着心脏都开始酥酥麻麻,酥得她秋瞳潋滟,酥得她面红耳赤,整?人软在萧钧煜心口。 这样听得多了萧钧煜的嗓音,沈筠曦一耳便听出了萧钧煜不悦了。 不悦了,与她何干。 沈筠曦轻哼一声,琼鼻微蹙,她没有转身,也没有回眸,又慢条斯理夹了一瓣百合,放入檀口细嚼慢咽,漫不经心道: “门外的公子是哪位?我没约其他人,公子可是走错了雅厢。” 坐在了雅厢内,远了熙熙攘攘人群,萧钧煜又没有主动暴露身份,沈筠曦懒得搭理萧钧煜,装作不认识。 萧和泽清润的桃花眼中飞快晕开一抹浅笑,他低下头,唇角微翘一抹不可察的弧度。 “沈姑娘,吃口糖醋排骨。” 萧和泽目不斜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为沈筠曦夹了一块糖醋排骨。 沈筠曦不明所以睇了一眼萧和泽,卷翘的眉睫忽闪,水灵灵的杏瞳闪过迷茫。 萧和泽眸光清清润润,眸底澄净,面色坦然,目光温柔缱绻凝视沈筠曦,又为沈筠曦夹了一块裹着蜜糖、晶莹剔透、琥珀色的糖醋排骨: “兴宾楼的糖酥排骨也是一绝,甜而不腻,肥瘦相宜,外酥里嫩,入口即化,沈姑娘尝尝。” 他真挚得向沈筠曦介绍道,声音徐徐若春水流淌。 他托着腮含笑看着沈筠曦,见沈筠曦不动筷子,轻声问:“沈姑娘怎么不吃?” 沈筠曦被他灼灼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眼尾漾着一抹浅色的绯晕,在萧和泽含情脉脉的目光下,只得竖起筷子。 门外的萧钧煜眉头陡然一蹙,抬步入了雅厢。 跨过花鸟锦绣玉屏,看着沈筠曦面前小碟中的糖醋排骨,萧钧煜浮光掠影般淡淡睨了一眼萧和泽,冷声道: “她不爱吃糖醋排骨。” 萧钧煜同沈筠曦共餐多回,沈筠曦不爱吃糖醋排骨等裹了糖色酱汁的菜肴,吃一口必吐,必恶心难耐。 这菜肴最好也要离沈筠曦远些,近了些,闻着味道,沈筠曦都能胃里翻滚。 萧和泽筷子还悬在空中,一时面上有些无措,抿唇朝沈筠曦致歉:“沈姑娘,抱歉,我并不知晓。” 沈筠曦却反感萧钧煜这一副似乎对她甚是了解的模样,她乌溜溜的剪水明瞳瞪了一眼萧钧煜,鼻翼翕动,莹润的樱唇微微撅起,曼声嗔道: “谁说我不爱吃。” 她说着,执起竹筷,夹起了碟中一小节糖醋排骨。 刚夹起,红亮油润的色泽映入眼帘,沈筠曦纤眉飞快得蹙了一下。 萧钧煜眸光一暗,抬指按下了沈筠曦的筷子,冲她摇了摇头,冷声制止: “不要勉强自己。” 沈筠曦拨开了萧钧煜的手指,气鼓鼓瞪了他一眼,心里升出了一股执拗,脆生生道: “怎么我连吃自己喜爱的东西都需经了太子殿下应允。” 这话从何而起? 萧钧煜眉峰隆起,眸里的困惑一闪而逝。他后退半步,恢复了往日的清雅疏淡,背手而立,声色清冽:“自是不需。” 沈筠曦看着他这平淡模样就来气,萧钧煜总是这般清冷高高在上,偏又自持端方,似乎对世间一切都可冷眼旁观。 沈筠曦眉睫一颤,不再看萧钧煜。 刚说的也不是气话,她不会与自己身子过不去,今日听萧和泽询问糖醋排骨时,她竟心中一动,想试试。 沈筠曦将竹筷上半寸有余蜜色的小排放在唇边,本是用舌尖轻轻点了一下,登时,眸光一亮。 酸甜可口,不油不腻,只一小口,竟一时唇齿生津。 沈筠曦檀口微开,将小排整?放入口中,细嚼一下,外酥里嫩,肉质鲜美,没几下,她掩唇吐出一节光洁的骨头。 第一次知晓糖醋排骨如此开胃,沈筠曦低头,将碟中另一块小排夹住。 见沈筠曦真真咽下糖醋排骨,竟还要再夹一块,萧钧煜眸色浓沉,心中揪痛,如鲠在喉。 他下颌紧绷,喉结缓而慢滚动,抬手再次按住了沈筠曦的竹筷,沉声道: “你不愿见我,我走便是,不要与自己过不去。” 沈筠曦一怔,不曾想萧钧煜如此误会。 盈盈秋瞳流光一转,沈筠曦放下竹筷,转眸睇着萧钧煜,勾唇盈盈笑道:“请。” 沈筠曦眼里的疏离和不欢迎不加掩饰,萧钧煜心口一滞,只觉一块大石头压在心口,堵住了气管。 又闷又痛。 垂在广袖中的右手紧握成拳,萧钧煜面冷如霜,唇角紧抿,眸色晦涩难辨,转身离去。 等云巧关上了门,沈筠曦因为萧钧煜紧拧的眉心方才舒开,她将碟中的糖醋排骨放入檀口,小口,小口,嚼得津津有味。 萧和泽坐在她对面,只见她纤长而浓密的眉睫垂下,遮住眼帘。 不施粉黛的丹唇染着一层蜜色,愈发娇润饱满,沈筠曦雪腮一动一动,半响没说话。 萧和泽手指捏住了竹筷,指尖因为用力有些清白,面色有些暗淡,哑声道: “皇兄不在,沈姑娘不爱吃糖醋排骨,不要勉强自己。” “以前不爱,现在方知晓真是暴殄天物,还要多谢二皇子殿下推荐。” 沈筠曦抬眸浅笑,杏瞳弯成浅浅的月牙,笑靥如花,哪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 萧和泽看着沈筠曦一时间灿若春晓的娇颜,手指又捏住了竹筷,忙垂下头,心脏怦怦直跳,震耳欲聋。 …… 萧钧煜出了雅厢,早在一边窥视良久的孙霞薇忙迎上来,浅笑款款,声色柔雅: “太子殿下,要不要一同用膳?” 萧钧煜凤眸淡淡扫来。 孙霞薇连忙屏住呼吸,不着痕迹露出自己瓷白细腻的秀颈和对着镜子寻了几日的自觉最美的侧颜。 却不想萧钧煜的目光并未做停留,脚步一步一尺,路过她时亦是没有停顿。 孙霞薇鼻子有些发酸,手指拧着帕子,悄悄抬起眸子,偷觑萧钧煜。 萧钧煜面如冠玉,眉目清冷矜贵,远远看着皎若夜空中高悬高不可攀的明月,近了看,姿容更胜,抿唇唇角也难掩霞姿月韵。 这是盛朝风光霁月的太子殿下,真真的人中龙凤,龙章凤姿。 这样的人,许了要娶她。 孙霞薇心头又开始狂跳,她目不转睛看着萧钧煜疏离的目光,心思倏冷,回头看了眼雅厢的方向,贝齿紧紧咬在唇瓣。 刚在她悄悄躲在一旁,听到了太子殿下对沈筠曦说的话,那声音中不加掩饰的担忧和关心,她远远听着都眼红得咬帕子,恨不得撕了沈筠曦。 沈筠曦不过一?商家女,不过有几分臭钱,哪里应得太子殿下青眼相待。 孙霞薇刚涂的丹蔻嵌入掌心,她又觑了眼萧钧煜,心头有种强烈的危机感。 有些事,需早早定下来。 倏尔,孙霞薇深吸一口气,咬牙贴近萧钧煜,红着脸眉睫轻颤:“太子殿下,父亲前些日子摘了几?吉日,让我同您商量。” 孙霞薇的父亲是礼部侍郎,负责皇上与太子嫁娶等诸多礼仪事宜。 萧钧煜脚步攸得顿住。 他立在那里,狭长的凤眸睨着孙霞薇,漆黑如墨的凤眸沉不见底。 孙霞薇掐着掌心,心中惴惴,一颗心不住得下垂,却忽听头顶传来萧钧煜清冽磁雅的嗓音:“带路。” 孙霞薇心中一喜,掩唇莞尔,提着裙角先萧钧煜半步,曼妙的身姿窈窕有致,一步一扭,周身洋溢着喜气洋洋。 步至雅厢,房门慢慢关上。 孙霞薇抬手抚上髻上的点翠步摇,扭着婀娜的腰身回眸娇笑,正要开口,却对上萧钧煜沉静如潭的目光。 孙霞薇心头一跳,不着痕迹将柳腰立直,唇角的弧度笑不露齿,一派大家闺秀的娴雅淑柔。 纤纤作细步,她抬手为萧钧煜斟了一杯清茶,声色柔雅谦和: “太子殿下,您先用茶,我不知您喜用什么,还未点膳。” 萧钧煜没有接,淡淡扫了一眼孙霞薇,启唇,声音平波无澜: “孙姑娘,孤隆福寺那日与你的口头之约作废。” 孙霞薇一怔,猛得反应过来,瞳孔一缩,手里的茶盏登时落在地上,四分五裂,热水飞溅在她手背,她浑然不然。 倏尔,手背一痛,孙霞薇回神,却来不及看手,拧眉潸潸欲泣,冲萧钧煜哭诉道:“太子殿下难道想要忘恩负义,不守承诺?” 萧钧煜眉心倏得一冷,皑皑如高山积雪,睨了眼孙霞薇身上香芋色的曳地长裙: “隆福寺那日,当真是孙姑娘救了孤的性命?” 他目光清淡若水,却如同千钧万钧的力道压下,孙霞薇脊背一寒,热热发抖,指尖深陷掌心,抿唇坚定道: “自是。” 萧钧煜看着她,不置可否。 瞟见萧钧煜面色一如既往疏离,孙霞薇脊背一松,后背沁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春寒料峭,细汗凉人,孙霞薇强忍着不哆嗦,可还未等她长舒一口气,便听低低一声嗤笑在空中静谧的室内炸开。 孙霞薇心又高高悬起,抬眸偷偷瞄萧钧煜,只见他面色陡然霜冷,眉眼里锋芒摄人。 “欺瞒当朝太子,冒领功是大罪,当杖毙。” 孙霞薇面色一变,脸色煞白如纸,忙去拽萧钧煜的袖角:“民女怎会欺瞒太子殿下。” 萧钧煜淡淡退了半步。 孙霞薇抓了一?空,踉跄差点摔倒,额角一下子磕在桌角,一时鲜血直流。 萧钧煜冷眼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孙霞薇捂着额角,鲜血从她指缝里泄出,花了她精致的妆容,她不暇顾及,簌簌落泪,一对水瞳含着绵绵情意缠在萧钧煜身上,哀婉哭诉: “太子殿下莫要与民女说笑。” “孙姑娘可知,上巳节那日,你表兄手里的那枚玉佩,是孤隆福寺那日送救命恩人的信物。” 萧钧煜声音不高不低,不紧不慢,却让孙霞薇膝盖一软,咣当双膝跪在了地上。 孙霞薇身子颤颤如糠筛,却掐着指尖,拧眉凝睇萧钧煜,哭得梨花带雨,声音柔声似水: “民女不知殿下何意,那日殿下在民女厢房昏死过去,一身是血,是民女彻夜守着殿下,不顾清白名声,亲自为殿下擦浴,处理伤口,不眠不休守了殿下一夜,民女的丫鬟与寺中小沙弥皆可为民女作证。殿下亲口承认民女救了您,亲口道民女是您的救命恩人,承诺要娶了民女,如今却想毁了承诺——” 萧钧煜的目光冷若数九寒天的冰锥,孙霞薇骨子里打颤,两股颤颤,声音越来越小,颤着唇不敢再说。 “如若,不是你曾帮过孤,你不会毫发无损在这里。” 萧钧煜凤眸凌厉如刀,周身凛然,气势煞人,负手而立,仿若天神下凡。 孙霞薇浑身汗毛倒立,被萧钧煜气势压得捂着胸口无法呼吸,她面色憋得通红,额角的鲜血迷了眼。 孙霞薇忙垂眼擦拭,趁势掩住眸里的惶恐不安,她不敢确定,是不是她做的事情被萧钧煜发现了,小心翼翼咽了咽口水,心脏突突。 “民女不懂太子殿下在说什么。” 孙霞薇指尖死死掐在掌心,掌心里一片黏腻,她咽着口里的唾沫,秀眉紧锁,豆大的泪珠密如断了线的珠子,声声带着控诉: “明明民女救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反而忘恩负义。” “孙姑娘,人心不足蛇吞象。” “你不适合紫粉色系,穿不出孤救命恩人的风韵。” 萧钧煜眸含冷霜,只一眼,骇得孙霞薇面如土色,惊惧惶惶,一时头晕目眩,整?软瘫在地上。 孙霞薇整?人跌在破碎的杯盏碎片上,身上登时几道血口,殷红的鲜血染花了裙裳。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太子和女二这段写到,一看时间凌晨2:15,宝子们等久了。年底三次元工作和生活各种事情太忙了,翠儿手速又太慢,一坐五六个小时,真得一点一点破晚睡记录,想哭,但坚持日更绝不放弃!明日除夕,提前祝宝子们除夕快乐,翠儿也争取早点睡,不然身体真得受不住了。 32、糕点 兴宾楼, 二楼正中雅厢的门缓缓从内被拉开。 沈筠曦同萧和泽浅笑相携而出,步至楼梯,萧和泽在前,沈筠曦稍稍落后半步。 踩着楼梯一二节, 沈筠曦只觉一种阴寒的目光焦灼在身上, 阴风嗖嗖, 如被阴鸷狠厉的毒物窥伺。 沈筠曦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沈姑娘, 怎么了?” 萧和泽见沈筠曦驻足在台阶上,纤长姣好的蛾眉似蹙非蹙,肤光胜雪的娇靥神情严肃。 萧和泽神色一凛,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什么都没有。 沈筠曦拧着眉头,又看了一圈, 亦是什么都没有发现,许是自己太敏感了。 看着萧和泽担忧她的目光,沈筠曦有些不好意思, 桃腮晕出一抹绯红, 两颊梨涡浅漾: “无事。” 这一笑, 仿若明珠生晕,美玉莹光,俏丽若三春之桃。 萧和泽眸光闪过一抹惊艳,望着沈筠曦的目光愈发柔和缱绻, 他朝沈筠曦轻声嘱托: “台阶陡峭,沈姑娘小心。” 沈筠曦轻轻点头,一手扶着木扶手, 一手提着曳地的裙角,莲步轻移, 缓步下了一个台阶。 萧和泽回眸注视着她,眸光里都是关心。 沈筠曦抬脚,眉心猛得一蹙,脚步一顿。 那道阴鸷的目光又出现了,似是来自二楼东北角。 沈筠曦转身去看。 孙霞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蹲下|身,整个人蜷缩在窗棂下。 她额角的血窟窿已经结痂,眉角眼梢却犹带着血污,面颊脂粉斑驳和着隐约的血渍,她发髻委顿,身上精心打扮的裙裳灰扑扑,裙角沾着血污,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她屏住呼吸,蜷缩在窗棂下,一对水瞳此时眼底隐隐暗红,目光阴狠:“凭什么沈筠曦水性杨花,同时得太子殿下和二皇子青睐。” 孙霞薇脑袋抵着墙,等了一会儿,转身,染血的手指头扒着一个窗缝,眯着眼瞅着楼梯的方向。 沈筠曦望着东北向,只见一个雅厢,门扇紧闭,已过了饭点,走廊空无一人。 她柳眉蹙了蹙,压了压眉睫,又等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异样,她拎着裙角慢慢下楼。 孙霞薇偷偷瞄着沈筠曦的背影,眸光阴戾如同一只毒蛇,咬牙恨声道: 太子殿下曾许了我的,便只能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谁也不能。 她指尖死死掐在窗棂的木楞上,用力得整个人脊背弯成一张弓,突然眼前闪过萧钧煜冷若冰霜、让人不寒而栗的目光,孙霞薇猛得打了一个冷颤,整个人脱力摊在地上。 她救了太子殿下,不合眼照顾了太子殿下一整夜,太子殿下也无法否认她的恩情,凭什么说她不是救命恩人,不是她,太子殿下怎能活命! 孙霞薇咬牙,指尖深深陷在掌心里: “太子殿下定是被沈筠曦那贱人迷惑了,如若沈筠曦……” 孙霞薇眯着眼睛,眼眸几番流转,唇角慢慢勾起一个大大的弧度,低低溢出一声渗人的笑。 东北角雅厢的事,沈筠曦不知,此时,兴宾楼门口,沈筠曦同萧和泽道别:“二皇子殿下,就此别过。” 萧和泽本想送沈筠曦回府,可见沈筠曦并无此意,他略带遗憾,轻轻点头。 “沈姑娘莫忘了几日后的约定。”临走,萧和泽不忘又叮咛一句。 这事,用餐时萧和泽已经反复确认多次。 沈筠曦失笑,不曾想温文尔雅的二皇子殿下如此……婆婆妈妈? 这样想不好,沈筠曦忙敛住思绪,巧笑嫣然应道:“记下了,二皇子殿下放心。” 听她再次肯定,萧和泽微微舒了一口气,方同她作别。 …… 东四大街。 沈筠曦今日因为几口糖醋排骨食欲大开,比平日里多用了一分餐,怕夜间不消化难以入睡,便在东四大街东头一早下车,步行回府。 晚风习习,月色如水,沈筠曦携云巧、南晴踱着步子,慢慢沿着东四大街往回走。 “府外好像有人等着。”南晴指着沈府的方向,突然道。 沈筠曦抬目去望,远远看着沈府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车旁立着两人。 其中一人,身材颀长,昂藏七尺有余,形相清癯,风姿隽爽,远看是芝兰玉树,风流倜傥。 月上柳梢,平日沈府门外早就空空荡荡,此时却流连着几个姑娘,不时朝沈府门前睇,面色羞红,掩帕欲靠近不敢靠近。 这一看便是被美色迷了眼睛的姑娘,看上了沈府门口那龙章凤姿之人。 沈筠曦挑了挑眉梢,鼻翼翕动一下,唇角撇了撇,步子攸然慢了下来。 步子再慢,不过倏尔,也到了沈府门口。 “沈姑娘。”萧钧煜一身清霜朝沈筠曦颔首,他不知在沈府门口站了多久。 “太子殿下,若是来府中寻父兄,让门房直接通禀即可。”沈筠曦漫不经心道。 萧钧煜抿唇,直视沈筠曦,声音清冽:“孤在等沈姑娘。” 门外有人偷偷窥视,沈筠曦不愿搭理萧钧煜,却怕明日流言蜚语,传出什么于沈家不利之事,只等点头请萧钧煜进府。 “随我进来吧。”软软的声调,带了一丝极易察觉的不情不愿。 漆黑色的大门缓缓开启,又缓缓关上。 长长的青石小道,萧钧煜与沈筠曦并排而走,他侧眸看了眼沈筠曦,沈筠曦沉默不语。 同今日他在三心书舍支摘窗往下眺望,沈筠曦与萧和泽并排而行,语笑嫣然,截然不同。 萧钧煜食指无意识敲了一下中指。 他又侧眸看了眼沈筠曦,沈筠曦容色倾城,瑰姿艳逸,嘟唇冷着脸,也是娇俏动人。 沈筠曦察觉萧钧煜的打量,眉心一蹙,立住脚步,直入主题:“太子殿下寻我有何事?” 萧钧煜凤眸扫过沈筠曦背后,这是去沈府花厅的青石小径,并非去玉兰苑的路。 沈筠曦停下脚步时,身后跟着的丫鬟小厮已然悄声退下。 萧钧煜凝视沈筠曦杏瞳中的冷光和不耐,心口又开始发闷,他抿了抿唇,将手中一直提着三提糕点递上。 这个动作和几日前绝似,沈筠曦眨了眨浓翘纤卷的眉睫,问出了和几日前同样的话: “殿下何意?” 沈筠曦不敢想萧钧煜会给她买糕点,上次萧钧煜便是拎了几提糕点,被她问一句,转身离去。 萧钧煜两片薄唇拉成直直的弧线,拎着糕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隐隐发白。 除了父皇的万寿节,他从未亲自给谁郑重送礼送物,平日,他不想收臣子的礼物,便会反问;“大人,何意?” 是以,上次沈筠曦这般问时,他如锋芒在背,不敢面对沈筠曦的拒绝,寻了借口。 萧钧煜一生,顺风顺水,天之骄子,自幼被人逢迎巴结,从未被人拒绝,连当朝圣上也不曾真正拒绝驳斥过他。 沈筠曦见萧钧煜立在原地,眸光复杂,没有太多耐心等萧钧煜,开口逐客: “太子殿下,如若无事,我要休息了。” 左右,萧钧煜不会给她亲自买糕点,沈筠曦兴致缺缺。 萧钧煜温声抬头,望着沈筠曦杏瞳中的泠泠冷色,圆润的喉结慢慢上下滚动一下,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娇若朗朗夜空高悬的明月。 “今日听你想吃稻香楼的糕点,孤去买了。” 萧钧煜第一次坦诚得说出这句话。 较之今日三心书舍门口送书,更显得郑重几分,那时似乎只是随手一赠。 这句话,说出口,萧钧煜反而觉得心胸畅快了,一直压着心口的大石头消失了。 沈筠曦一怔,一时有些不敢置信,直直盯着萧钧煜,鼻子猝然一酸,眼眸蓦得有些潮热。 “劳太子殿下费心。”沈筠曦怔怔笑出了声,不知不觉一滴清泪落下。 萧钧煜看着沈筠曦状若怔忪的目光,莫名有些惶然,他再一次被梦境影响,抬手想为沈筠曦拭去泪珠。 好闻的松竹木香钻入口鼻,眼前一暗,身子被笼在阴影下。 沈筠曦隔着一层水雾,看到萧钧煜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一对极好看的瑞凤眼晕着温柔,睇着她时似含情脉脉。 这目光如此熟悉,她前世便被此蛊惑,以为萧钧煜对她有情。 沈筠曦心如刀绞,杏瞳盈满潮热,她忙退一步躲开萧钧煜的手,趁机,低头,飞快拭去了眼角的泪珠。 再抬眸,沈筠曦杏瞳里的清清冷冷,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盈盈秋水却似三月里冰凌未消的寒泉。 萧钧煜被这目光刺痛。 “糕点我并不需要,太子殿下无事,便请回。”沈筠曦冷声道。 萧钧煜手里的糕点一直空悬,沈筠曦置若罔闻。 空中悬着的糕点似有千钧力道,坠着萧钧煜的心不住得下沉,周身渐而沉冷。 他端立满朝文武大臣,若悬河而云淡风轻;上元佳节大宴朝臣家眷,他临危受命驳斥百名藩国使臣而坦然自若;此时,萧钧煜只觉万千锋芒刺背。 前所未有的窘迫,面颊因为尴尬而隐隐发热。 萧钧煜轻轻滚动下喉结,身子劲拔如松,面如寒水,手指轻|颤,将糕点慢慢收回。 皎皎月色,檐角的八角灯暖橙,迎风摇曳,沈筠曦立在院中,影影绰绰,笼着一层清辉,翩然若月中美人。 绰约多姿,摄人心魄,却如同梦幻不真实。 那个哽在心口久久不能释怀的话,萧钧煜再次脱口而出: “沈姑娘,你对孤的态度前后迥异,可是孤哪里做错了什么?” 沈筠曦淡淡瞥了眼萧钧煜,送客之意明显。 见沈筠曦闭口不谈,萧钧煜手心拳起,幽幽叹了口气: “沈姑娘总需让孤知道为何。” 他漆黑如墨的瞳仁中映出一个小小的人,英挺的眉心高高隆起,一双静看花开花落的瑞凤眼终于染上了轻愁,原来竟是如此好看。 沈筠曦不得不承认萧钧煜长相真真得天独厚,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却此时,她却没了欣赏的意趣。 沈筠曦淡淡转开了眼,轻描淡写道: “太子殿下没有错。” 她这态度根本不是没有错,萧钧煜心里哽得更是厉害,却拿沈筠曦毫无办法。 他抿唇,恢复往日的萧苏清举,朝沈筠曦作别:“叨扰沈姑娘了。” 他举手投足矜贵无双,谦谦君子,莫不如是。 走了数步,萧钧煜顿足,将手中提着的糕点放在了青石小道上的一个石桌上,又从袖中掏出梦里沈筠曦喜爱的那个话本,一同放在石桌。 “沈姑娘,不要因为孤委屈自己的身子,不喜欢的菜肴不要吃。” 他背对着沈筠曦,声色温柔如水。 沈筠曦本来已经朝前走了两步,闻言转身,一对剪水明瞳怒视萧钧煜的背影,蹙眉嗔怒道:“自以为是。” 萧钧煜脚步一顿,心脏闷痛,回眸看沈筠曦,却只看到沈筠曦丁香色剪影。 …… 玉兰苑里,沈筠曦泡了玫瑰浴,躺在榻上由云巧烘头发,云巧力道轻柔按摩头皮,她迷迷糊糊有些困意。 “姑娘,这糕点和书册可是扔了?”南晴进来,拎着刚才萧钧煜放在石桌上的东西,小声请示。 南晴因为玉佩之事,有些风声鹤唳,不敢擅作主张。 沈筠曦撩开睡意惺忪的秀眸,慢吞吞打了一个哈欠,整个人疏懒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愣愣看着糕点。 “扔了吧。”半响,空气中回荡着一声听不出情绪的软音。 烘干了头发,云巧给沈筠曦掖了掖被角,放下帷幔:“夜已深,姑娘好生休息。” 沈筠曦点了点头,可是明明方才还打瞌睡,这会儿却没了睡意,她直勾勾看着昏暗的帐顶,思绪有些翩飞。 上一世,在与萧钧煜同吃同住的数百个日夜,沈筠曦从想过萧钧煜有一天真会亲自给她买糕点。 因为,真得想过,期待过,苦等过,却无疾而终。 东宫上下,朝堂内外,想巴结、逢迎萧钧煜的人太多了,从不用萧钧煜操心这些小事。 上一世,有一天,她突然想吃稻香楼的糕点,不方便出宫,在清晨萧钧煜上朝前,她从后抱住萧钧煜的劲腰,贴在萧钧煜背后央道: “殿下,今日帮我带份稻香楼的糕点,好不好?” “好。”萧钧煜颔首,满口答应。 那日,天色将暮,她在东宫的海棠树下满心欢喜等了半日,是萧钧煜身边贴身太监福明给她送来了一提糕点: “沈姑娘,太子殿下让奴才给您送的糕点。” “太子殿下呢?”沈筠曦没接,小声问道。 福明躬身,恭敬回禀:“殿下出了鸿胪寺又去了刑部,叮嘱奴才给沈姑娘送糕点。” 沈筠曦眉睫颤了颤,含笑接过了糕点,垂下的眉睫遮住了眼帘,藏住了眼底晕着的失落。 原来萧钧煜答应的带,是遣了下人来送? 东宫里的厨子是御厨,烹饪烘焙样样技艺精湛,糕点的样式也是最时新,口味自是不输稻香楼。 她哪里只是想吃一份糕点? 她不过想让萧钧煜亲自为她做一件事,哪怕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是顺路去一趟必经之路上的糕点铺子。 她想证明,他心中有她。 可,奈何,萧钧煜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他心有鸿鹄,所忧所虑皆是国之大事,如何会将她的小心思放在心上。 幔帐里,沈筠曦回神,苦笑一声,掩唇而笑,却摸到了一手冰凉的泪珠。 沈筠曦忙抬眸,秀颈高扬直直看向幔顶。 皎洁的月光隐隐映入幔帐,幽暗静谧的环境下,沈筠曦眼睛慢慢变得坚定而清澈,一字一顿道: “三冬送雪,酷暑抱柴,礼比草贱。” 她与萧钧煜这世桥归桥,路归路,再无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大年初一快乐!虎年虎虎生威,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33、第六日(剧情改动) 这是上巳节后的第六十八天。 萧钧煜捏着一张信笺, 怔怔望着窗外。 骨节分明的玉手,指骨因为用力隐隐有些发白。 福明躬身,小心翼翼抬眼看了眼窗外,郁郁葱葱的海棠叶, 叶间隐现缀着的青涩海棠果。 这有什么好看? 福明觑了眼太子殿下冷峻的侧颜, 从太子殿下接到沈府沈筠曦姑娘的信笺, 已在窗下站了整整一个时辰。 五月的日光甚是火辣, 福明垂首立在暗处,日光刺得他眼睛微微眯着,而太子殿下直直立在日光下,不躲不闪,面不改色。 萧钧煜面如冠玉的俊颜迎着日头,阳光白的发光, 炽热刺目,他仿若未觉,长身玉立, 端看前方, 凤眸中深如寒潭。 骄阳似火, 葱绿的海|棠树叶蔫蔫耷着叶梗,海棠果鸽子蛋大小隐隐戳戳,平日里在树中跳跃啼鸣的五彩|金刚鹦鹉不知去了哪里。 “现在坊间传闻如何?” 萧钧煜着一袭雪白色滚银边云纹锦袍,脊背挺直如松, 皑皑似高山终年不化的积雪,声音也冷得让人哆嗦。 福明身子一凛,对着萧钧煜的脊背, 恭声回禀: “回禀太子殿下,按照殿下吩咐, 已经派人压下,坊间目前没了对沈姑娘不利的传闻。” “可……”福明顿了一下,舔了舔唇。 萧钧煜转身,气质凛然,目光锋利摄人:“怎么。” 福明咽了咽口水,如实禀报:“明面上是没人传了,可毕竟这事暴了出来,终究损了沈姑娘的名声,三人成虎,明面上不讨论,私下里……” 福明面有难色,吞吞吐吐。 人言可畏,沈姑娘未婚先育,却不说那人是谁,坊间自是传闻不一,更兼似有人故意张扬搅混水。 萧钧煜捏住手里的信笺,俊挺的英眉高高隆起,只见那张只书着三行娟秀的蝇头小楷。 “太子殿下,民女斗胆求见,日入时分相约沈府玉兰苑。你若不来,此后,此生,我们永不相见,再无关系!” 薄薄一页纸,晕开好几个水花,“再无关系”的字迹也被晕得有些张牙舞爪。 萧钧煜曾见过沈筠曦的字迹,她落笔尾部的那一笔总略略飞起,有种灵秀娇俏的感觉,这张信笺的字却是端端正正,似乎被誊?了无数遍,重复了无数次,方能如此端庄沉稳。 萧钧煜心里蓦得一疼。 他在窗前站了好久,好久,久到福明身上拓湿了一层汗,听头顶传来一声幽叹。 “回沈姑娘,我会赴约。” “是。”福明顿首。 “等下。”萧钧煜喊住了福明,他步至书案前,想了想,提笔在信笺上?了几个字。 力透纸背。 …… 沈府,玉兰苑。 沈筠曦立在花厅的廊庑下,目光痴痴看着青石小道缓步走来的那人,一时眼眶又潮又热。 一袭月华银白锦袍,目似点漆,鬓若刀裁,一步一尺,萧萧肃肃,皎如玉树临风前,闲庭信步而来,一如她梦中辗转惦记的模样。 正是风光霁月、克己复礼的盛朝太子殿下,萧钧煜。 这是第六十八日,自上巳节一别后已是六十八个日夜,她再次与太子殿下萧钧煜重逢。 沈筠曦翦水明眸痴痴得望着萧钧煜。 萧钧煜姿容胜雪,郎艳独绝让她移不开眼。 沈筠曦沉寂了无数个日夜的心脏又开始怦然心动,眸光随着萧钧煜的步伐而移动。 萧钧煜的每一步都仿若踩在沈筠曦的心间,心脏合着萧钧煜的步子律动,一下,一下,目视着他由远及近。 萧钧煜似乎消减了几分? 沈筠曦漫无边际想着,随即极快得自我否认。 萧钧煜是当朝太子,日穿用度无需操心,朝堂上得心应手,又怎会清减? 果真是,她许久,许久不曾见萧钧煜了。六十八日夜辗转思念,恍然一见,总觉得萧钧煜和记忆中不同,清减几分。 沈筠曦不知,她在打量萧钧煜时,萧钧煜也在端详她。 沈筠曦立在檐下,身着一袭青白玉绣锦海天霞莲花曳地长裙,裙摆是层层叠叠绽开的荷叶,青白玉色朝着青绿渐变,梳着堕马髻,薄施粉黛,眉目如画,水瞳泪光点点。 她平日里不点而朱的樱唇有些苍白,浅绿的色系衬得她吹弹可破的肌肤愈发瓷白细腻,日光下有种脆弱的美感,让人心生怜惜。 萧钧煜脚步微不可察一顿,倏而,恢复正常。 沈筠曦蹙了蹙琼鼻,屏住呼吸,唇角慢慢扯出一抹清浅的弧度,柔柔娇娇唤了一句:“太子殿下,好久不见。” 这话说出后,沈筠曦又蹙了蹙琼鼻,抿住樱唇,细细抽气,唇角扯出缓而柔的浅笑。 萧钧煜看着沈筠曦眸中雾煞煞,盈着一汪清泪,心中一疼,指尖微颤。 想抬手却最终没有动。 萧钧煜立在沈筠曦一步远的位置,朝沈筠曦轻轻颔首:“沈姑娘。” 沈筠曦歪头看着丰神俊朗的萧钧煜,一时有些眼热,她想嘟唇气呼呼斥一顿萧钧煜,又怕话说得重了,萧钧煜又不来见她。 上巳节后,萧钧煜说与她无缘,她便在紫禁城里再也未曾与萧钧煜相逢。 好似以前她那么多次处心竭虑的巧遇与邂逅都是萧钧煜有意无意的放纵。 倘若,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不想见她,她真真无法见他一面。 沈筠曦贪恋凝视萧钧煜,掐着指尖忍着鼻翼的酸涩,点了点头,引着萧钧煜进了花厅。 云巧端上新沏的茉莉花茶,沈筠曦趁云巧掩着她的身形,忙偷偷拭去眼角的泪珠,深呼一口气,恢复面上的柔雅。 丫鬟们退下,空荡荡的花厅里只余下沈筠曦和萧钧煜二人。 沈筠曦看着举手投足贵气天成的萧钧煜,犹豫一瞬,缓而慢启唇:“太子殿下,我怀孕了。” 萧钧煜放下手中的茶盏,轻轻颔首。 沈筠曦昨日花宴昏迷被诊出未婚先育,不过一日,已传得沸沸扬扬,举朝皆知,他雷霆手段,也只是止了明面上的舆论。 沈筠曦看着萧钧煜萧苏清举、无动于衷的样子,忍了忍,依旧没有忍住: “太子殿下,我一直在等你。” 这一句,藏在心口多少个日夜,在唇齿流连无数次,一开口,心中积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贪嗔痴怨、求而不得如潮水涌上。 “六十八个日夜,你怎忍心避我不见,我一直再等您……” 沈筠曦委屈得不能自已,圆润如黄豆大小的泪珠,簌簌而落,秀颈连着瘦削的肩膀一下又一下颤动。 萧钧煜蓦然一怔,看着沈筠曦湿`漉漉的眉睫和她眸中不加掩饰的深情,心脏如被人用大手攥住。 心底突生一种冲动。 他想拥她入怀,为她轻轻拭去泪珠。 萧钧煜抿唇坐在官帽椅上,目光清冷而克制,喉结慢慢滚动,却抿唇,转开了眼睛。 …… 东宫里,萧钧煜豁然睁开眼睛。 他手指落在心口,心脏仍然在怦怦直跳。 萧钧煜阖目思索,发现梦中的画面如潮水涌来又戛然而止,画面开始如徐徐绽开的画卷,突然跳跃得有些突兀。 半响,萧钧煜眼帘闪了一下,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眸底蕴藏着浓浓的疑惑。 梦境的最后一刻,只余下,他抱着沈筠曦,心跳如雷。 心中晕开一种失而复得的欣喜,难以忽略,隔着一梦黄粱,历历可辨。 他去见沈筠曦,中间发生了什么?云山雾绕,萧钧煜唇角抿直,黑釉石的眸底漆黑难辨。 萧钧煜撩开床幔下榻。 他站在窗棂下,打开支摘窗,迎面飞来一只鹦鹉落在手背上,对着着娇声婉转: “太子殿下,我喜欢你。” 萧钧煜长睫低垂,手指捋了捋鹦鹉的额羽,低声淡道:“她现在不喜欢孤了。” 鹦鹉不懂,小脑袋蹭着萧钧煜的手指。 萧钧煜漫不经心抚着鹦鹉的羽毛,越过粉色的海棠花海,目光落在东宫几颗高大挺拔的玉兰树。 东宫里原没有玉兰树。 去年方植了几树,宫人皆诧异,以为太子殿下改了喜好。 时值五月,玉兰花开得正盛,洁白如雪的花瓣如削玉万片,俏丽枝头,莹洁清丽。 天下首富沈家掌上明珠沈筠曦酷爱玉兰花,小院中遍植玉兰,送入东宫的锦盒也隽刻栩栩如生的玉兰花纹…… “可,孤喜欢她。” 萧钧煜的声音有低又沉。 鹦鹉一下子飞走了,在浅粉色和海棠色的花中飞跃,一下又跳到莹白的玉兰花瓣上,无忧无虑,一声又一声重复着沈筠曦原来教它的话。 “为什么。” 萧钧煜启唇,又登时合上菱唇。 为什么沈筠曦对他前后态度如此迥异,到底是他做错了什么? 还是沈筠曦发生了什么? 萧钧煜百思不得其解,凤眸深沉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 日光和煦,暖风熏人。 萧钧煜自谨身殿归来,沿着长长的青石甬道,步子不疾不徐,面上依旧清淡如水,却莫名让人觉得气压低沉。 路过转角,萧钧煜脚步一顿,不由得朝临近淑妃宫殿转角的甬道望去。 这已经是第六日。 第六日,他没有见到沈筠曦,他借口去沈府拜访沈父、探望沈筠曦兄长沈筠晔,从未偶遇沈筠曦。 沈筠曦当真不愿见他。 萧钧煜眉心高高隆起,下颌紧绷,两片薄唇紧抿,淡淡收回眸子。 恰此时,右侧甬道传来淅淅索索声音。 萧钧煜心有所感,猝然转身,看到沈筠曦盈盈浅笑从淑妃宫殿踏出。 她着一袭浅桃色百蝶穿花齐胸襦裙,胸部绣着灼灼夭夭的山桃花,外搭一件胭脂色桃花云雾烟罗衫,俏若三春之桃。 萧钧煜眉目倏得一缓,一对好看的瑞凤眼闪过柔情,抬步想迎上去,却见沈筠曦身旁并肩站着二皇子萧和泽。 萧和泽弯头对沈筠曦说着什么,唇角弯弯,眸光轻缓。 离得有些远,萧钧煜却清晰看见沈筠曦眉眼随羞合,掩唇而笑,美目秋波潋滟睇了一眼萧和泽。 美目流盼莫不如是,萧钧煜指尖轻轻一颤,心头升起一股酸涩。 沈筠曦依旧美得惊心动魄,语笑嫣然,只不过:不是对他。 沈筠曦正与萧和泽说话,并未注意到远远注视她的萧钧煜,她有些失笑,胸腔微微震动,声音又柔又软,如同裹着薄薄的蜜糖,笑盈盈道: “二皇子不必再说,我前几日便答应了你,下午定会过去。” “行,那午后御街见。”萧和泽喜笑颜开,咧开唇笑。 正笑着,一抬眸看到了前方拐角处列松如翠的萧钧煜,萧和泽忙躬身恭声行礼:“皇兄。” 沈筠曦抬眸也反应过来,她随着萧和泽,朝萧钧煜福礼,淡淡道:“太子殿下。” 萧钧煜注视沈筠曦。 沈筠曦眸光低垂,压根不看他。 半响没听到起身的话,沈筠曦耐着性子福身,却眉头不由得蹙了下,余光去瞥萧钧煜。 沈筠曦一抬眼,正正和萧钧煜的目光对上。 萧钧煜的目光深情而专注,瑞凤眼柔情脉脉,似蕴藏万千情意。 沈筠曦秀眉蹙了下,杏瞳攸得闪过不耐,继续低下了头,萧钧煜呼吸一滞。 “起身。”萧钧煜淡声道。 沈筠曦与萧和泽起身。 “沈姑娘似是清减了几分?” 沈筠曦应声抬眸,看着萧钧煜,黑白分明的杏瞳闪着不加掩饰的质疑,她唇角缓缓勾出了一抹浅浅的弧度。 “太子殿下说笑了。”沈筠曦眼眸未带笑,声音也冷泠泠,态度礼貌而生疏。 “我近来饮食得当,寝睡得宜,丰腴了不少。” “说此,还要多谢二皇子殿下那日推荐的红烧小排,让我近来口齿生津。”沈筠曦笑盈盈朝萧和泽道。 萧和泽眼睛突然亮了,唇角也绽开欢心鼓舞的笑容,朝沈筠曦温声道: “沈姑娘喜欢就好,听说兴宾楼又出了新菜,改日我约沈姑娘一同去。” “好。”两人旁若无人聊了起来,半响,沈筠曦似乎方想起萧钧煜,看向萧钧煜似笑非笑:“约摸太子殿下看错了。” 萧钧煜眸光轻闪,看着沈筠曦翘起的唇角,怔怔道:“许是孤看错了。” 六日不见,如隔三秋。 萧钧煜眉睫颤了下,目光落在沈筠曦的面颊上,又像是透过她在看什么,没有焦点。 沈筠曦朝萧和泽挑了挑眉梢,杏瞳中流光潋滟。 萧和泽一时怔住,却见沈筠曦作出福礼的动作,朝萧钧煜福礼,萧和泽似有若所悟,也忙朝萧钧煜再次福礼:“皇兄,我等先行告退。” 萧钧煜伫立在原地,目送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心痛一下又一下刺痛,眼睛有些酸涩。 倏而,萧钧煜步子一步一尺朝东宫走去,面上清冷疏淡,眉目清润,不熟悉之人只觉矜贵清冷。 福明亦步亦趋跟在萧钧煜后,突然头顶传来萧钧煜清列若清泉激石的声音: “下午,御街有何事?” 福明心思急转,忙恭声回:“午后,御行街举行一年一度的蹴鞠大赛。” 三月春光正好,男儿锦衣束发,英姿焕发,蹴鞠比赛,正是展现力量和姿容的最佳时机。 这项比赛刚兴起几年时间,太子殿下在边塞行军打仗之时,由淑妃提议,二皇子殿下主持的春日活动。 被民间盛传是另类的相亲活动。 太子殿下积石如玉,皎若夜中高悬的明月,从军营回朝堂的这三年,没参加过此项活动。 萧钧煜脚步一顿,想到了梦里的那六十八个日夜和沈筠曦未婚先育,心口蓦然一痛。 沈筠曦国色天香,性子又明媚,她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瞩目的焦点,他与她不见,有太多 作者有话要说: 大年初二快乐,祝宝贝们:虎年大吉,虎星高照,生龙活虎,虎虎生威,如虎添翼! 34、蹴鞠 晴空暖阳, 樱红柳绿,最是一年好时节。 天街通衢,御行街最宽之处三百余尺,此时人头攒头, 锦衣华袍, 衣香鬓影, 热闹非凡, 正举行着大盛朝一年一度的春日蹴鞠节。 少年们身着束袖锦袍,身姿矫健,在长街上奔跑、飞旋、蹴鞠,神采飞扬;少女们红飞翠舞,娇俏明媚,和同伴们传球踏鞠, 欢声笑语。 沈筠曦合着气氛,穿了一袭春辰色窄袖留仙裙,她立在人数最多的那堆人群外, 果真看到了人群正中奔跑的萧和泽。 萧和泽一身玄色赤云滚边的圆领锦袍, 面容俊朗如玉, 身姿极其矫健,灵活盘过身材高大的对手,连闯数关,急停、转身、回旋、奔跑。 人影极退中, 萧和泽余光一眼瞥见隐在人群中的春辰色倩影。 云堆翠髻,萧和泽一眼就看到了沈筠曦。 她仙姿玉色,身着一袭春辰色留仙裙, 腰封朝下坠着青玉色渐变攒花结长穗流苏,窄袖束腰, 衬得她柳腰花态,窈窕娉婷,整个人春意盎然。 萧和泽眸光转过一抹流光,脚下生风,双手紧握皮鞠,轻轻向前一带,疾驰若雷电,晃过对面少年的阻拦。 萧和泽一个急停,正正立在场中央,右手云淡风轻撩起裙摆,抬脚劲射。 刹那,鞠若流星,正正朝着对方鞠门的方向射去。 正中! 队友们兴奋高呼,场外人群爆发出剧烈的掌声和高喝声。 萧和泽转身朝沈筠曦站立的方向望去,见沈筠曦届笑春桃,两颊笑涡霞光荡漾,朝他举了举小拳头。 萧和泽只觉心口正中一箭,不知是不是刚才剧烈奔跑的原因,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萧和泽咽了咽喉结,他朝队友们击拳,低声说了一句,抬步离开了场地。 拨开人群,婉拒羞红着脸给他递帕子的秀美姑娘,萧和泽立在沈筠曦跟前,额角挂着晶莹的汗珠,心口仍在剧烈起伏,面上带笑,一时间面上熠熠生辉: “沈姑娘,你来了。” “殿下重复了不下十遍来看你蹴鞠,岂能不来。”沈筠曦掩唇而笑,杏瞳弯成浅浅的月牙,声音清浅柔缓。 萧和泽眸光一暗,喉结又咽了咽,喉头有些干涩,心口气息不均,额角的汗珠滑下,滑入了眼角。 萧和泽忙闭上眼睛去揉眼睛,他刚在场中奔跑,一身薄汗,手背也是汗渍渍,一抬手背擦眼,许是汗珠咸涩,右眼更是有些睁不开。 “二皇子殿下莫急。” 沈筠曦见萧和泽额角豆大的汗珠又朝眼睛汇聚,萧和泽一时有些手忙脚乱,柔声安慰,纤翘浓密的眉睫轻闪,犹豫一瞬,递上一方锦帕。 眼帘突然出现一只秀窄修长、丰润白皙的纤纤玉手,手心莹白透着淡淡的粉,上面托着一方整整齐齐,绣着白玉兰的巾帕。 萧和泽面颊突然发烫,猛抬头去看沈筠曦,眸光灿然,心口的起伏更是有些剧烈。 沈筠曦见萧和泽没接帕子,素手慢慢收回,便不想掌心一重,又一轻。 沈筠曦疑惑抬眸。 沈筠曦水光潋滟的剪水明瞳盈盈睇来,萧和泽心里一颤,耳尖烫得更是厉害,耳朵能听清自己的心跳。 他将手里的锦帕抓得更紧,咽了咽口水,抬手捏着锦帕一端,小心翼翼为自己拭汗: “谢谢沈姑娘的帕子。” “二皇子殿下蹴鞠技艺精湛。”沈筠曦毫不吝啬得夸赞。 萧和泽将锦帕不着痕迹收到自己袖中,羞涩挠了挠后脑勺,唇角绽出一抹浅浅的弧度:“我自幼喜欢蹴鞠。” 萧和泽握住了手心,他自幼喜欢蹴鞠,是他为数不多得到皇上赞扬的技能。 “少年人就该热血鲜活,和泽蹴鞠肖朕,比你兄长强。”想起皇上的话,萧和泽不由得将脊背挺直,眉宇间洋溢着潮气蓬勃。 …… 御行街两侧,商铺林立,一间茶楼二层临窗而坐一人,一身黛青色银纹勾勒寒松暮雪的锦袍,从后看岩岩若孤松之独立。 正是太子萧钧煜。 他侧颜如玉,酌饮一壶清茶,举手投足矜贵无双,却倏然,骨节分明的玉手捏住了杯柄,英挺的眉心微微隆起,一对狭长凤眼微微眯起。 杯盏放在桌上的动作很轻,福明站在萧钧煜身后,却觉莫名脊背一寒。 福明歪头朝窗下人群出眯眼打量,一时心高高悬起。 此窗视野极好,从这里可以将蹴鞠场看得清清楚楚,尤其看到了人群边瑰姿艳逸的沈筠曦。 日辉下,沈筠曦霞飞双颊,冲着二皇子殿下萧和泽美目半弯,眉梢眼角流露着娇俏明媚。 福明耳聪目明,眯着眼睛看了半响,暗暗悱恻:二皇子殿下手中小心翼翼摩挲可是沈姑娘的帕子? 福明翼翼小心去觑萧钧煜脸色,一抬眸萧钧煜已然起身。 福明忙提着心去追。 二皇子殿下居心叵测,明知太子殿下自幼不蹴鞠,特意约了沈姑娘来看他蹴鞠,真真是……福明又觑了眼萧钧煜冷肃的面容,垂下头,步子快了几分。 …… “二皇子殿下不必陪我,你且去蹴鞠。” 见萧和泽一直陪着她,沈筠曦轻声道。 萧和泽哪还有心情蹴鞠,今日蹴鞠的目的已然达到,他自是不愿再下场,他瞥了一眼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相互掷球蹴鞠的少男少女,眸光一亮,含笑温声问道: “沈姑娘可要蹴鞠?” 沈筠曦摇了摇头,面上微微有些绯晕,摆手拒绝道:“我技艺太差,登不了大雅之堂。” 沈筠曦性子明媚热烈,蹴鞠这类游戏,自是自幼缠着父兄、丫鬟们玩乐,可是总不是不得关窍。 技艺可谓是又臭又烂,比不得四五岁稚儿,可不敢大庭广众丢人现眼。 萧和泽瞥见隔壁相互传球的男男女女,皮鞠轻飘飘在空中腾跃,锦袍与云裳会无意识交错,姑娘和公子双目猝不及防对视,霞飞双腮。 萧和泽一时意动,轻轻咽了咽喉结,眸光晶亮,看着沈筠曦,再次建议道:“没事,大家都是玩。” 沈筠曦不愿,她蹴鞠的技艺是万万不想在人前展示,贝齿咬着樱唇正要开口,便见萧和泽神色一正,朝她身后恭声: “兄长。” 萧钧煜淡淡颔首,清冽的目光与沈筠曦迎上,凤眸攸得如三月高山清泉冰雪初容,轻轻开口: “沈姑娘,好巧。” 沈筠曦浓翘的眉睫闪了一下,“好巧”这词,以往都是她对萧钧煜道,此时听萧钧煜屡屡道来,还是有些不习惯。 太过刻意,沈筠曦蹙眉,神思不属:不知以前让外人看了,是不是也这般刻意? 声音低柔漫不经心道: “萧公子。” 萧钧煜看着沈筠曦敷衍的样子,唇角不由得绷直,目光凝在沈筠曦靡颜腻理的小脸。 方才沈筠曦还是巧笑倩兮,如今却是眉目清淡疏离,萧钧煜心口闷闷的,身侧的手心不由得捏在一起。 萧和泽看着萧钧煜凝在沈筠曦身上的目光,低垂的俊颜清润温文敛去,眸光极快略过一抹暗光。 萧和泽抬眸,余光扫过一旁羞红了脸想凑近不敢凑近的姑娘,目光落在萧苏轩举的面上,心中有些气闷。 他的太子皇兄一袭素衫也穿得清隽华贵,积石如翠,贵气天成,当得起“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为什么萧钧煜今日要来看蹴鞠,明明他自三岁之后从不在人前蹴鞠。 蹴鞠场,本该是他萧和泽的主场,萧和泽手心紧握成拳。 萧和泽目光在萧和泽和沈筠曦之间流连,突然出声,看着萧钧煜温文浅笑,扬声问道: “兄长,要不要一同蹴鞠?” 萧和泽直视萧钧煜,建议道。 一时,如织的行人伸长着脖子朝这边看,尤其红了眼的姑娘,目光齐刷刷凝在萧钧煜身上。 春日蹴鞠,男儿赛场挥洒热血,身姿矫健,神采飞扬;姑娘珠玉环翠,华服美裳,灵动又娇媚,若是双方看对了眼,便可托人来问,这是游乐,也是民间默认的相亲节。 于是,每逢此日,御行街上美女如云,俊男如织,方才萧和泽俊朗的外表和矫健之姿可是收获了一大批芳心。 可惜,萧和泽直直朝沈筠曦走来,沈筠曦沉鱼落叶之姿,那些姑娘看了一眼,自愧不如,自是不敢上前。 不曾想,这又来了一个萧钧煜,飒飒英姿,皎如玉树临风前,看了一眼便让人脸红心跳,有好几个姑娘跃跃欲试。 萧和泽志得意满的目光落入萧钧煜眼中。 “兄长,自三岁后,一别这么多年,我们未一同蹴鞠,今日百姓同乐,来一局如何?” 萧和泽微微上挑的瑞凤眼微微眯起,轻描淡写瞥了一眼萧和泽,朝人群望去。 萧钧煜浮光掠影的目光让萧和泽绷直脊背,应激垂眸躬立:萧钧煜从众皇子皇女向来清清淡淡,不威而怒。 周边那些姑娘或打量或娇羞不加掩饰的目光投在萧钧煜身上,让他微微蹙眉,尤其他看了一眼,便有姑娘双眸染了绯晕,含羞带怯朝他掷了一个帕子。 萧和泽与淑妃操持举办的春日蹴鞠进行了好几年,萧和泽一直漠不关心,今年是第一次来,他不知这赛事另有含义。 萧钧煜面寒如水,转身去看沈筠曦。 萧钧煜菱唇微抿,睨着沈筠曦,圆润的喉结缓而慢上下滚动,声音有些干涩:“沈姑娘,我……碰巧来此。” 萧钧煜的解释莫名其妙,沈筠曦眨了眨眼睛,看了眼周边焦灼在她身上的不友好眼神:春日蹴鞠,她也只听说,从未参加。 水泠泠的美目潋滟,乌溜溜的杏瞳转了转,倏尔,沈筠曦稍后退了半步,与萧钧煜拉开了距离,轻笑一声,笑吟吟道: “萧公子如何,不必与我说。” 看着沈筠曦浑不在意的态度,疏离淡漠的表情,萧钧煜心口一滞。 听着萧钧煜对沈筠曦柔缓的声音,萧和泽手背青筋隐隐,偷睨了眼萧钧煜掩在凤眸中的深情,萧和泽眸光几转,晦涩难明。 萧和泽手心虚虚合合,缓而慢反复握拳,不着痕迹深呼一口气,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沈姑娘,本来想请你观我和兄长竞技。” 萧钧煜面上云淡清风,扫了一眼萧和泽,目光又落在沈筠曦身上,淡淡道。 “我不善蹴鞠。” 福明蹙眉,对二皇子殿下心中升出了一股不满:太子殿下自幼不蹴鞠,这是皇宫上下皆知的事情,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在沈筠曦提及,是何居心! 沈筠曦闻言,挑了挑眉梢,意味深长睇了一眼萧钧煜,勾唇浅笑: “那真是可惜了,我还以为萧公子边关三年,蹴鞠之技如火纯青。” 声音又软又娇,语带惋惜,眸光含情,楚楚之姿,惹人怜惜。 “我和你蹴鞠。” 萧钧煜攸然启唇,目光却锁在沈筠曦身上,眸光又沉又暗。 沈筠曦一怔,被萧钧煜目光看得指尖一颤,头皮一麻,突然发觉自己说错了话,攸得合上嘴巴,纤柳姣好的一对罥烟眉似蹙非蹙。 萧和泽一愣,攸得挺直胸膛,眸色清润望着萧钧煜道:“方小弟不过心血来潮,兄长若是不善蹴鞠,不必如此。” 萧钧煜面冷如水,黛青色银绣青松暮雪的锦袍在空中划过一抹清浅的弧度,单手行礼:“请。” 萧和泽攥了攥手心,面上清润淡然,弯唇笑道:“小弟还记得幼时兄长鞠技不凡,可不知为何兄长自年幼不再蹴鞠,一别多年,甚是想念与兄长共蹴鞠的日子。” 萧钧煜未答,只朝沈筠曦看了一眼。 沈筠曦蹙眉,心头一跳,她只觉刚才萧钧煜的目光复杂晦涩,似有深意。 夕阳下,萧钧煜下颌线凌厉如刀,步子不疾不徐。 萧钧煜和萧和泽两人生得俊美无俦,周身气势不凡,刚一步入场地,场周边聚成一圈,将沈筠曦挤到了外围。 沈筠曦站在场外,看着萧钧煜立在蹴鞠场中,一个圆形皮鞠被抛掷在萧钧煜和萧和泽正中上空,二人身形如电,身影化作两个黑影朝皮鞠抢去。 …… 场中,萧和泽心中豪气万千,目光如炬。 就因萧钧煜母亲是皇后,萧钧煜自幼被立为太子,在宫中众星拱月,做什么都被人夸赞,他只比萧钧煜小三个月,却事事落于萧钧煜后,世人只看到萧钧煜的光芒。 萧和泽心中不服,今日,终于有机会同萧钧煜一较高下! 蹴鞠一项,是他自幼强项,他今日必在众目睽睽之下,力败萧钧煜。 萧和泽率先抢到皮鞠。 萧和泽抱着皮鞠,灵巧躲过萧钧煜,用脚、用膝、用肩头,传鞠、踏鞠、蹴鞠、颠鞠,行云流水,矫健如龙。 赢得阵阵喝彩。 萧和泽看了眼沈筠曦的方向,沈筠曦眸光灼灼。 一回神,怀中皮鞠没了! 萧和泽抬眼,却只见萧钧煜清冷如玉,手指巅着皮鞠,姿态从容。 萧钧煜面上清清淡淡,左手负手而立,右手食指似不经意转了转,皮鞠在他指尖转了三四圈。 人群中传来欢呼声,手帕挥舞。 萧和泽看着萧钧煜云淡清风的样子心头一紧,他不敢看沈筠曦的方向,神色严肃,身形快如闪电,去抢萧钧煜手中皮鞠。 萧钧煜身形不动,立如悬崖峭壁寒风中屹立不倒的青松,风来迎风展,风去随风俏。 萧和泽身形凌厉扑来,萧钧煜右手一点,皮鞠高高抛至空中。 萧和泽去抢,却见皮鞠在空中划过一个长长的弧度,不知为何,转去了萧钧煜左手食指。 萧钧煜坦然若定,一袭黛青色锦袍郎艳独绝,刹那成了御行街最瞩目的风景。 作者有话要说: 宝们,久等了。特别想写完这一段,真得身体撑不住了,一看时间快2:30,今日晚安,明日争取早点发。比心 35、失落 看着萧钧煜云淡风轻的模样, 萧和泽神色一凛。 萧和泽垂眸,一对清润的桃花眼蓦得幽暗晦涩,手指紧握成拳,纤浓的眉睫遮出眼帘, 只看到他唇角抿直, 密如扇的眉睫轻颤。 萧和泽手掌摊又紧握, 深吸一口气, 眸光幽幽如一把火燃,手快如风朝皮鞠抓去。 萧钧煜看了一眼萧和泽,瞟了一眼沈筠曦站立的位置,身形如电,轻而易举躲过了萧和泽的手。 皮鞠在空中滑过一个圆圆的弧度,萧和泽眸光一亮, 去抓。 萧钧煜额角轻撞,皮鞠腾空划过一抹圆润的弧度。 萧钧煜教一个横扫,黛青色锦袍如雄鹰展翅, 脚背蹴皮鞠, 自低空高高跃起, 用脚尖、脚背、脚侧、膝头踏蹙、蹴鞠。 在萧和泽扑上之际,萧钧煜右肩轻轻一点,皮鞠抛了一个浅浅的弧度,自右肩跃至左肩。 右肩、左肩、胸前, 萧钧煜负手而立,面如沉水,站如青松, 脚法层出不穷,使皮鞠滚弄于身上, 又从肩头飞弄于脚背。 再一个飞旋,皮鞠从腿弯、腰间、肩头跃起,又从胸前缠过。 上下错落有致,动作行云流水,翩若惊鸿,矫健如龙,较之刚才萧和泽的动作更令人目眩。 萧钧煜黛青色银纹松雪的锦袍翩飞,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而足下位置纹丝不动,华茂兮若峭壁之春松。 沈筠曦立在人群中,看着萧钧煜的动作,思绪翩飞。 上世,她在东宫寂寞,便想蹴鞠。 她鞠技不佳,不想在宫人面前出丑,便缠着萧钧煜与她蹴鞠,宫人皆道太子殿下不善蹴鞠,可关了宫殿的大门,只余她同萧钧煜二人时,皮鞠在萧钧煜手中玩得出神入化。 她问萧钧煜不在宫中蹴鞠的缘由,他却笑而不谈。 这是一场视觉盛宴,看得人眼花缭乱,场下响起如云的掌声,沈筠曦回神。 场中,萧和泽心跳得又急又快,眼睛隐隐有些发红:他自诩“脚头十万踢,解数千百般”,蹴鞠一项无往不利,从未这般难堪。 萧钧煜看了一眼眉头紧拧的萧和泽,心中一动,皮鞠从他肩头落于脚尖,皮鞠在他脚背转圈,高高腾空跃起。 萧和泽立即严阵以待,长跑退后,作出防御之势。 萧钧煜淡淡瞟了一眼萧和泽,抬脚斜踢,皮鞠在空中旋转快如黑影,气势凌人。 萧和泽唇角绷直,掌心微微有些汗,双腿虚弯蓄势,目不转睛盯着空中的皮鞠,眼珠随皮鞠慢慢移动。 不知是否巧合,待他动作甫一摆好,皮鞠凌空而来,气势骇人,却直直窜入他的怀中,并无多少后力。 萧和泽抱着皮鞠,沉静端方,腿未退,场中一阵雷鸣的掌声。 萧和泽一怔,眨了眨眼睛,看着怀中正正抱住的皮鞠,本气馁的心绪又恢复士气。 他唇角慢慢勾起一抹弧度,抬眸,目光炯炯盯着对面的萧钧煜。 萧和泽抱住皮鞠的手背青筋隐隐,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深吸一口气,攥住了掌心。 他看了一眼萧钧煜,屏气凝神,皮鞠从手中坠落,抬脚猛射。 皮鞠如同一个炮弹滑过空中,快如黑影。 皮鞠裹挟着凌厉的飓风迎面而至,直直冲着萧钧煜俊美无俦的玉颜,劲风撩起他的鬓发,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萧钧煜蹙眉。 场中有姑娘有手心捂住了眼睛,不敢直视,沈筠曦指尖轻颤。 萧钧煜劲腰下弯,皮鞠擦着面颊而过。 萧钧煜一个飞腿,快若汛风,腿弯回转,勾回了快速旋转的皮鞠。 沈筠曦不知不觉轻轻舒了一口气,耳边响起姑娘们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萧和泽抿唇。 萧钧煜面容清冷疏淡,神情似是漫不经心,脚上动作不停,错落有致,腿法千变万化。 锦靴一踏一蹴,萧钧煜负手而立,瞥了一眼萧和泽,脚侧击鞠。 皮鞠旋转极速奔向萧和泽。 耳边又想起吸气声,沈筠曦双手捂住眼睛,指缝里露出一个缝,眯着眼睛看萧和泽,心高高悬起,眸光闪过担忧。 萧和泽再次牢牢抱住皮鞠,脚步稳稳战立,现场欢呼声雷动。 萧和泽看了下皮鞠,清润的眸光有一瞬的迷茫,遂逐渐坚定,他眸光锋利,眉梢眼角带着志得意满的英气。 皮鞠腾空直上。 脚法千变万化,皮鞠灵活粘在萧和泽胸膛滚了三四次,在肩头、后背、腰脊跃动,而后如一个炮弹冲入对面。 一个重力直直砸向胸膛,萧钧煜退了半步。 指尖竖着皮鞠旋转,看着萧和泽的目光带了一分审视。 萧钧煜凤眸半眯,倏而,用脚、用手、用膝、肩、背,将萧和泽的动作复刻一遍,又加了三重难度,带着皮鞠在周身转了一圈。 萧和泽咬着内腮,眼中的神采一点一点熄灭。 一阵厉风裹着黑影破空而来。 萧和泽面容紧绷,脚下蓄力,猛得跃起身抱住皮鞠,胸膛重重一震,他脸色一白,皮鞠擦着他的脸颊滑出。 汗珠从额角滴落,萧和泽有些恍神看着空空的双手,有些失魂落魄看着对面泰然自如的萧钧煜,咽了咽喉结,哑着道: “我输了,兄长好鞠技。” 这话说出口,萧和泽鼻子蓦然有些发酸,不敢直视萧钧煜。 萧钧煜眉目疏淡:“承让。” 现场沸腾,好几个胆大的姑娘,绯红着脸颊,凑到萧钧煜跟前,皆铩羽而归。 萧钧煜淡淡颔首,道了声:“皆过。” 他姿容胜雪,气质矜贵,胜了比赛也眉目平淡,似胜败荣辱皆不放在心上,皑皑若高山积雪,皎皎似夜空朗月。 那些姑娘莫名觉得萧钧煜遥遥可攀,拧着帕子让开了路。 萧钧煜不疾不徐的步子在看到沈筠曦时一顿。 萧和泽神色落魄,眼角耷着,默不作声,周身没有方才的朝气蓬勃。 沈筠曦心里一揪,睇了一方帕子,纤柳的峨眉似蹙非蹙,杏瞳流转着点点关心:“二皇子殿下,你可还好?” 萧和泽看着沈筠曦水灵灵眸光,抿了抿唇,将沈筠曦纤纤玉指上的帕子抓在了手心,紧紧握在手心。 他喉结有些哽咽,抿唇良久,深深望了一眼沈筠曦,哑声道: “无事,多谢沈姑娘关心。” 沈筠曦看着萧和泽惨白的面色,想着刚才那旋转快如流星的皮鞠,以为他是被刚才皮鞠撞在心口的力量伤了。 余光萧钧煜缓步走来,沈筠曦气不过,嗔目瞪了一眼萧钧煜,眉宇满是不认同。 萧钧煜顿了一下,脚步恢复如常,他走到萧和泽与沈筠曦跟前。 萧和泽低垂着的脑袋慢慢抬起,凝视清冷如月的萧钧煜,突然问道: “我三岁生辰那年,兄长蹴鞠赢了我,却自此,兄长再不蹴鞠,对外宣称不善蹴鞠,为何?” 他生辰那日,起了一大早,带着他心爱的皮鞠去寻父皇,神采飞扬央父皇看他蹴鞠。 母妃夸他蹴鞠有天分,肖似父皇。 进了谨身殿,萧钧煜正陪父皇用膳,看他带了皮鞠,父皇笑融融让他与萧钧煜一同蹴鞠。 那日,他后来哭着回了淑妃殿,所以十多年,印象深刻,如今被所有人连至父皇称赞鞠技高超,他心中也有一梗。 萧钧煜眸色轻轻淡淡,睨了一眼萧和泽:“不喜罢了。” 萧和泽目光深深望着萧钧煜,看着萧钧煜安之若素的淡然,胸腔微微一震,猛得低低咳嗽起来。 倏而,他咳得撕心裂肺,捂着唇面色痛楚。 沈筠曦气鼓鼓,黑白分明的杏瞳,瞪了萧钧煜:“一场寻常的蹴鞠,太子殿下何必用尽全力。” 萧钧煜眉心高高隆起,薄唇抿成一抹直线,唇角牵了牵,目光转向萧和泽:“受伤了?” “还好。”萧和泽放下掩唇的雪帕,面上恢复温文尔雅,他朝萧钧煜颔首: “多谢兄长关心,容小弟先行告退。” 说罢,萧和泽又转向沈筠曦,清润的桃花眼中泛起一层愧疚,温声道: “沈姑娘,我有些事要处理,抱歉先行离去。” “无碍,二皇子殿下且去忙。”沈筠曦忙道。 萧和泽目光又在萧钧煜平淡如水的俊颜上停顿一瞬,眸光几转,眸底沉沉,终究抿唇,什么也没有说,颔首离去。 …… 看着萧和泽有些萧瑟的背影,和最开始意气风发截然不同,沈筠曦心头也莫名有些沉甸甸。 她悠悠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沈姑娘。”身后突然传来萧钧煜如清泉激石的嗓音。 沈筠曦眉头一蹙,春日蹴鞠已尽尾声,御行街上汇聚的人散了些,依旧往来熙熙。 大庭广众之下,沈筠曦想转身离去的步子顿了下,回眸淡道:“太子殿下何事?” 萧钧煜看着她疏冷淡漠的态度,心头闷闷的。 方才沈筠曦对萧和泽的关心历历在目,萧钧煜口里似乎被塞了一口青苹果,又酸又涩。 “太子殿下若是无事,容民女先行告退。” “沈姑娘如何得知孤会蹴鞠?” 空气中突然落下萧钧煜淡淡的话。 周边都是人,两人说话的嗓音不高,甚至有些低,可这句话却如平地惊雷,让沈筠曦心口一跳。 萧钧煜的目光落在沈筠曦如蝶翼蹁跹的浓翘睫羽,看着她细白整齐的贝齿在莹润饱满的樱唇。 一颤一颤的眉睫如同一把扇子轻轻敲在萧钧煜心间。 沈筠曦捏住了微缠的指尖,抬眸,勾唇浅笑道:“猜的。” “我以为风光霁月的太子殿下无所不会。” 看着萧钧煜,沈筠曦秋瞳潋滟,笑盈盈带了一分轻嘲问道:“太子殿下以为什么?” 她语气自然,毫无破绽,那一瞬的美目流盼,似极了以前她顾盼生辉称赞萧钧煜。 萧钧煜深邃不见底的凤眸,半响,轻飘飘道一句:“没什么。” 沈筠曦勾唇轻笑,笑得疏离,朝萧钧煜微微福礼,转身离去。 “沈姑娘。”萧钧煜兀得低咳一声,轻声道:“刚才孤也受了伤。” 沈筠曦没有回身,步子不停。 “我又不是医者,太医院汇聚天下名医,殿下若是伤了赶紧回东宫。” 萧钧煜抚着隐隐作痛胸口,刚才被皮鞠震的伤处,闷痛愈发严重,似乎从胸膛蔓延至心口,心脏如被人用皮鞠一下又一下狠掷。 闷痛闷痛。 以往他若是不小心受伤,沈筠曦必寻着借口去东宫,对他嘘寒问暖,会给他带自己亲手做的糕点和美酒。 萧钧煜立在原地,看着沈筠曦春辰色的倩影融入人群。 沈筠曦喜欢他时费尽心机询问他的爱好,总寻着法子与他偶遇,更是邀请过他一同蹴鞠。 “我不善蹴鞠。”萧钧煜记得自己曾这般同沈筠曦说话,当时沈筠曦眉开眼笑,梨涡浅浅: “这么有缘,我也不善蹴鞠,我同太子殿下果真相配。” 沈筠曦是忘了他以前的话,还是故意想让他难堪?萧钧煜抬目,目光一眼便凝在人群中沈筠曦。 沈筠曦丰肌玉骨,一袭春辰碧色留仙裙,满头青丝挽起,带着晶莹剔透的绿宝石头面,腰封将柳腰束得不盈一握,勾勒出她曲线曼妙,衬得她愈发窈窕绰约。 她步步生莲,发后的累丝点翠凰鸟发钗流苏随着她裙摆青玉色渐变攒花结长穗流苏一步一晃,摇曳生姿。 萧钧煜瑞凤眼慢慢眯起,心底涌上一股疑惑。 午间小憩,沈筠曦入梦。 梦里,他一手揽住沈筠曦的不盈一握的柳腰,一手教沈筠曦运鞠。 沈筠曦杏瞳粲然,抱着皮鞠,兴高采烈轻跳,抬眸: “太子殿下蹴鞠之技如火纯青,可是边关三年练就?” 他手掌虚托,轻轻护着沈筠曦的腰腹,免得她伤了自己,不置可否。 沈筠曦抛了手里的皮鞠,抱住他的腰,眯着眼睛笑:“那是不是只有我一人知晓太子殿下擅蹴鞠?” “是的,就你一人知。” 沈筠曦抱着他,开心得向偷腥成功的小猫咪。 沈筠曦纤纤玉指挠了挠他的手心,拉着他的手,他低眸,只见沈筠曦骄傲的微抬瓷白下巴让他低头。 沈筠曦的模样娇俏又明媚,他心头怦跳,似懂非懂低下头。 沈筠曦却猛得圈住了他的颈项,踮着脚尖亲他的唇。 见他看过来,沈筠曦水灵灵潋滟的眸子睇过来,美目流盼,朝他眼敛轻轻啄了一口,又在他唇角啄了一口,丁香小舌舔了舔他干燥的唇瓣。 萧钧煜凤眸倏而一暗,伸手,想抓住沈筠曦的皓腕。 沈筠曦突然放了手,转身去捡皮鞠。 “太子殿下。”沈筠曦回眸一笑百媚生,朝他招手:“快来,我还没学会蹴鞠。” 萧钧煜眨了眨眼睛,午间小憩的那种失落又漫上,却是比那是更深的一种失落。 沈筠曦真的是随口一说?那些梦真的只是梦? 可若不是梦,梦里的沈筠曦对他情有独钟,与他恩爱两不疑,现在又怎会待他如此疏淡。 沈筠曦对他自三月初来,态度迥异,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钧煜眸色沉不了底。 …… 皇宫,淑妃殿中。 淑妃听说今日春日蹴鞠的事情,气的将手边的珠翠、头面都砸了。 殿里一时响起叮叮咣咣,乒乒乓乓的声音,殿门口的宫人静若寒蝉,垂首立在门口瑟瑟发抖。 顷刻后,从殿中走出一位容貌艳丽、装扮精致、珠玉环翠的女子,她美得浓烈妖娆,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摆驾谨身殿。”她开口,声音娇媚让人面红心跳。 宫人忙恭敬回道:“是,淑妃娘娘。” 淑妃瞥了眼东宫的位置,一对风情万种的桃花眼无一丝笑意,鼻翼轻轻翕动,唇角慢慢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作者有话要说: 36、武姑娘 “沈姑娘。”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羞涩的声音。 沈筠曦回头, 是一个容色清婉秀美,着海棠红齐胸襦裙的面善姑娘。 见她望过去,那姑娘微微一笑,面颊有些绯晕, 显然有些害羞, 又轻轻浅浅道了一声:“沈姑娘。” 沈筠曦眨了眨眼睛, 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海棠红云缎襦裙, 胸前纹绣海棠,裙摆金线勾勒几只栩栩如生的蝴蝶,自裙摆朝上,翩翩欲飞,绣工极佳,眸光一亮, 这是沈家新上的蜀绣云缎。 沈筠曦心思几转,笑盈盈含笑,启唇柔柔软人心扉: “姑娘可是上次沈家布庄的姑娘, 姑娘穿海棠红果真明艳端庄, 耀如春华。” 听沈筠曦直接唤出她是谁, 少女眼睛亮晶晶,后面带羞红,提着裙摆朝沈筠曦走来。 “沈姑娘好记性,沈姑娘谬赞。我叫武琇莹, 家在西四北二街,三月初随家人来京都。” 武琇莹瓷白的娇靥带了一些红晕,一对月牙眼含着浅浅的笑意, 弯弯成一个浅浅的月牙。 武琇莹看起来是个羞涩的姑娘,沈筠曦睇了她一眼, 她羞得抬不起头,声音越来越小,手里抱着的精巧的皮鞠指尖有些发白。 沈筠曦看出了她的不自在,忙开口道:“武姑娘好,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沈筠曦,家住在东四大街。” 武琇莹想说她知道,却抬眸看见沈筠曦水灵灵杏瞳几轻巧柔和的笑意,身上的紧张缓和了不少,点了点头,也勾唇浅笑道: “很高兴认识你,沈姑娘。” 沈筠曦看着她手里抱着的小皮鞠,柔声问道:“武姑娘喜欢蹴鞠?” “喜欢。”武琇莹点了点,手将皮鞠抱在身前,她家世代习武,蹴鞠是后辈日常游乐必备。 她顿了下,轻声解释道: “我是陪兄长来蹴鞠。” 沈筠曦点头,她看这姑娘甚是害羞,不像是会在大庭广众、朗朗乾坤之下蹴鞠的性子。 尤其那皮鞠精巧干净,一看便是没有被蹴来蹴去染上灰尘。 武琇莹说着朝身后看了一下,人来人往,一时没有看到兄长,有些失望,武琇莹咬了咬唇,看着沈筠曦眨了眨眉睫轻声道: “兄长不见了,这个小皮鞠是赢五场鞠的奖励,刚兄长赢的。” 她低低的语气里带了一分自豪,目光晶亮看着沈筠曦。 见武琇莹羞红着脸看着她,沈筠曦纤密卷翘的眉睫轻轻闪了一下,她转了转乌溜溜的杏瞳,想了想,睇着武琇莹,声音有些轻飘,尝试着赞叹一声: “武姑娘的兄长定是技艺超群,英勇盖世。” “嗯。”武琇莹重重点头。 她舒了一口气,仿佛弯成什么任务似的,一直紧绷的脊背松下来,弯着月眼抿唇浅笑。 沈筠曦与她大眼对小眼,看了眼武琇莹一时没有离开的意思,看了眼周边林立的商铺,柔声问道: “武姑娘可有其他安排,不若,我们一同在御行大街逛一逛?” “没有安排。”武琇莹忙抬眸应声回答,后又羞红了脸,垂着头小声解释道: “我刚来京都城,对这边不熟悉,家人想让我多出来走走,我看沈姑娘面善……” 武琇莹眉睫不住颤,抱住皮鞠的瓷白小手的手背纤细隐隐青色血管。 沈筠曦性子明媚,平日里还真是甚少接触这般腼腆的姑娘,她思忖,挽住了武琇莹的臂弯,俏生生道: “西四北二街武府,安西侯府,你兄长前日还来探望过我兄长,本来我还想过几日探望武姑娘,不想今日遇见,真是缘分。” 沈筠曦的兄长沈筠晔曾随商队游西北,与当时雍州驻军的安西侯嫡子意气相投,相见恨晚,大饮三日。 武琇莹性子文静腼腆,听沈筠曦热情亲和,一直紧绷着的脊背终于放松了,说话大了几分,唇角柔柔带笑: “是我该给沈姑娘递帖子,我却不好意思,今日遇了沈姑娘冒昧打扰。” 这还是刚才武琇莹兄长在后推了她一把,却转头兄长没了踪影。 …… 武琇莹不知,此时她的兄长武金锡此时正目不转睛看着萧钧煜,一把扇子唰得抵在虎口,笑呵呵道: “太子殿下,这蹴鞠的力度与你三年前在雍州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说罢,他歪头打量萧钧煜,撇了撇嘴巴啧啧道: “是这京都城里都是这般花拳绣腿,还是太子殿下有意相让,我看着那人是二皇子殿下?” 萧钧煜不答,只淡淡睨了他一眼。 他眉目清清冷冷,姿容胜雪的玉颜如同笼了一层清霜,疏离而淡漠,让人看不出情绪。 武金锡面上一凛,身子猛得站直,收起面上的玩世不恭,恭敬立直身子谄笑道: “属下乱说的,太子殿下依旧英姿飒爽,英明神武,玉树临风,举世无双。” 萧钧煜眉心一蹙。 武金锡忙立直身子,闭上了嘴巴。 武金锡垂头,眉头紧锁,咬牙,暗恨自己为何不开眼竟凑来和萧钧煜说话。 他堂堂安西侯嫡长子,俊朗如玉,能文能武,能说会道,一张利嘴可是哄得上至耄耋下至孩提合不了嘴。 奈何在太子殿下着触了铁板。 六年前,萧钧煜进军营,长得比他武金锡粉雕玉砌,清冷少言,让他看了生气,他寻了十多个军中长大、武力高超的热血少年,存了心找萧钧煜麻烦,准备让白白净净的京都贵公子长长见识。 那时萧钧煜年不过十三,一身素白长袍,与他们扭打成了灰扑扑,唇边带血,可是丝毫不掩其风华,他冷白的肌肤在日光下有些晃眼,精致流畅的下巴微微抬起,声音清冽如冰: “你们以多欺少,胜之不武,可况败了。起来,再来。” 武金锡想起萧钧煜浑不在意抹了唇角血,立在人群中睥睨淡然的眼神,还一个哆嗦。 现在想起,他还皮疼。 三年后,他雍州小霸王武金锡,唯萧钧煜马首之瞻,却在萧钧煜离开雍州的那一天,方知: 沙场上永远冲在最前方、一柄银枪直取敌军将领首级、让敌军闻风丧胆的清冷矜贵少年竟是当朝太子! “你来京都城可习惯?”萧钧煜步子不疾不徐,开口淡道。 武金锡摇了摇扇子,摇了摇头,拉着缓而慢、吊儿郎当的调子道:“习惯是习惯,不过这京都城的酒不够烈,姑娘也不如雍州城……” 他说了一半,觑见萧钧煜面上不认同,忙改口笑道:“京都城的姑娘倾城绝色。” 念及此,武金锡收了面上的漫不经心,凑在萧钧煜跟前,用扇子掩着唇压低声音道: “刚与太子殿下您与二皇子殿下说话的那姑娘真是国色天香,我妹说是首富沈家的嫡女,正好我与沈家嫡子有旧,我明日就去沈家提亲,正好和沈兄亲上结亲。啊!” 武金锡正说得心潮彭拜,突然腰间一疼。 “福明你干什么。”武金锡心头火起,横眉怒斥福明。 福明简直没眼看,眯着眼睛,不敢抬头,只手指示意萧钧煜的方向。 武金锡后知后觉,转身去看萧钧煜。 只见萧苏清举的太子殿下不知何时停了脚步,面如寒霜,一对沉如千年寒潭的凤眸凝着他,目光沉沉,如黑曜石的凤眸深不见底。 有些人,出生便是天之骄子,举手投足尽显金贵,情绪不彰不显,淡淡一眼,不怒威严,让人心生敬畏。 萧钧煜便是如此。 武金锡心里一个咯噔,唇角扯了一个艰难的弧度,以手抱拳谄笑:“我刚想起来,我今日约了人饮酒,殿下,我们来日再续。” 未说完,他拔腿就跑,一溜烟没了影。 福明舔了舔唇角,看着萧钧煜想问要不要追,没敢出声。 …… 武金锡跑了好远,回头看不见萧钧煜时,方拍着胸脯长舒一口气。 他一抬眸,看到了自家妹妹和一抹春辰色的倩影,武金锡眸子一亮,忙理了理裙摆袖角,扇子张开,慢慢摇动。 端的是风流俊雅的玉面郎君。 “小妹。”武金锡扬声唤了一声,眉梢带笑款步而来。 沈筠曦正在路边一个铺子旁,向武琇莹介绍京都城的剪纸工艺,听见一道和煦如暖阳的声音,隐隐带了些兄长的口吻,她手一顿,便听身边的武琇莹转身应道:“兄长。” 武琇莹拉了拉沈筠曦的袖角,眸光闪了闪,弯着月眼浅笑道:“沈姑娘,这是我的兄长。” 说罢,她又朝武金锡眨了下眼睛,眉目带俏,没了方才的拘谨:“兄长,这是沈姑娘。” 武金锡着一袭湛蓝色雄鹰刺绣的圆领锦袍,摇着扇子不紧不慢走来,面如冠玉,唇边带笑,一对桃花眼脉脉含情: “沈姑娘。” 沈筠曦一愣,她倒是认得此人,上世在东宫见过数次,轻轻颔首:“武公子。” 武金锡倏得将折扇收在手心,看着沈筠曦赞叹道: “前日拜访令兄,还听令兄提起姑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沈姑娘不愧琼姿花貌,瑰姿艳逸,绝代之佳人。” 被人如此直白夸赞,就是沈筠曦平日里明媚热烈的性子也微微羞红了双颊,扭开眼,柔声谦道: “武公子谬赞。” 见兄长仍目不转睛盯着沈筠曦,武琇莹看沈筠曦扭头看摊铺的剪纸,武琇莹嘟唇朝武金锡蹙眉。 武金锡忙打开折扇,掩饰自己惊艳的目光。 刚只是远远看着,只觉沈筠曦长得美,没想到近了看,如此之美,真当得起一句诗: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 “沈姑娘,今日相遇即是有缘,我们不如一同共餐?” 武金锡看了眼天边的夕阳和晚霞,眸中流光转了转,笑盈盈建议道。 他当真是自来熟。 沈筠曦有些不适应这般热情,蛾眉微微一蹙,正想词拒绝,便听武金锡又道:“不远处有处兴宾楼闻名大盛,如雷贯耳,我与小妹自雍州而来,也是垂涎已久。” 武琇莹平日里并不怎么出府,来京都这些日子,未曾在府外用餐,闻言看向沈筠曦。 眸光中有一丝期待。 沈筠曦一时不好拒绝,点了点头,柔声道: “武公子是兄长的故友,武姑娘也是我的新朋,二位初到京都,便容我尽地主之谊,请二位用次晚膳。” “沈姑娘爽快。”武金锡将折扇收在掌心,英眉微微挑起,看着沈筠曦的目光更是带了一份激赏。 他不想京都城中还有如此性情爽快不做作的姑娘。 沈筠曦不知武金锡所想,她转头让摊主将武琇莹看中的剪纸包了,送给武琇莹。 武琇莹连连推拒。 沈筠曦见她像一只小白兔一般后退,一时失笑,将剪纸放在武琇莹怀中,美目流盼,嗓音婉转: “武姑娘不必客气,这是我家的铺子,几张剪纸而已,不值钱。” “小妹,你就收下,沈姑娘真心实意与你做朋友。” 武金锡缓声道。 武琇莹闻言,看了眼沈筠曦,见她形容清澈见底,眸光柔和温煦,纤指抱住了剪纸,小脸上满是红晕,咬着唇轻声道:“谢谢沈姑娘。” 沈筠曦蓦然又想起了小时候喂的小白兔。 她给小白兔一根苜蓿草,小白兔吓得一颤,半响,颤颤巍巍用前足抱住苜蓿草,乌溜溜的眸子还不时看她。 沈筠曦指尖有些痒,想抬手抚了抚武琇莹软软的发顶,却不敢伸手,歪头,两颊漾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别客气。” 离了剪纸摊铺,沈筠曦同武琇莹兄妹二人缓步朝兴宾楼走去,沈筠曦与武琇莹二人在前,武金锡落二人一步。 “武姑娘,前面就是兴宾楼了。” 看到了兴宾楼龙飞凤舞的漆金招牌,沈筠曦转眸朝武琇莹道。 却见武琇莹突然顿住脚步,直愣愣看着前方。 她先是一怔,而后面上迸发出难以抑制的喜悦,转身朝沈筠曦小声道:“沈姑娘,我看到一个熟人,先离开下。” 说罢,她提起裙角,朝前奔去,沈筠曦难以想象,武琇莹看着羞赧淑柔,这步伐倒是矫健,一瞬,便没了踪影。 沈筠曦目瞪口呆,转身去看武金锡,声音里有些担忧:“武公子,要不你去追下武姑娘。” “不用,熟人。”武金锡先面色一僵,后不以为意扬了扬下巴。 沈筠曦顺着他指示的方向去看,眉目兀得清淡下来。 “萧公子!” 武琇莹心脏怦怦跳,想去抓住眼前黛青色的衣袖。 萧钧煜不着痕迹退开半步,避开了她的手指,朝她微微颔首,轻声道:“武姑娘。” “萧公子,好久不见。” 武琇莹刚才一鼓作气的勇气没了,抬眸睇了一眼萧钧煜郎艳独绝的俊颜,心脏砰跳,忙垂下眸子,耳垂和眼角染上绯晕。 “萧公子,你走的这三年,我甚是担心你,你这些年,可好?” 武琇莹又抬眸,咬着唇忍着羞涩凝视萧钧煜,见他一如从前的清冷,抱着皮鞠和剪纸的手微微有些轻颤,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我一切都好,劳武姑娘挂念。” 萧钧煜目光淡淡从她面上移开,漫不经心应道。 目光直直落在武琇莹的身后。 武琇莹痴痴看着萧钧煜,见他望来,娇靥先是一红,后,眨了眨眼睛转身回望。 “那是兄长,还有我初相识的沈姑娘。”武琇莹小声道。 她话音未落,却见萧钧煜抬了半步,低磁的嗓音若三月的春风,徐徐暖人:“沈姑娘。” 武琇莹心头一颤,倏得望向沈筠曦。 只见方才和蔼亲和的沈姑娘面上一片疏淡,竟和方才的萧钧煜有一丝相似,武琇莹指尖情不自禁握紧了皮鞠,贝齿一下咬破了樱唇。 作者有话要说: 宝们如果喜欢这篇文,可以看看翠儿的完结文《风流世子的炮灰原配重生》,同样的配方,双重生追妻火葬场,破镜重圆。那是翠儿当时把自己写哭的一篇文,强烈推荐。 37、送客 沈筠曦?了眼眸眸光含水的武琇莹, 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嗓音柔软如水。 “武姑娘,今日你既然有事,我改日再请你用餐。” 武琇莹飞快睇了眼萧钧煜, 轻轻点了点头。 沈筠曦朝她轻轻颔首, 又朝身侧的武金锡轻轻福礼。 “帮我给你兄长代好, 我明日去沈府寻他。”武金锡摇着扇子, 含笑温声道。 提到兄长,沈筠曦杏瞳微微漾出一抹柔情,朝着武金锡浅笑应道:“定,代到。” 说罢,沈筠曦立定,转身, 朝前走。 她目光自始至终没有落在萧钧煜身上。 相隔十余步,萧钧煜眼睁睁开着沈筠曦将他视作空气,似是没?见他, 直接离去。 萧钧煜身侧的掌心拳起, 一对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 “萧公子。”武琇莹见萧钧煜目光盯着远方, 纤手抓住皮鞠,小心翼翼又唤了声。 萧钧煜淡淡收回目光,?了眼武琇莹,两片菱唇一开一合:“劳武姑娘挂念, 我今日有事,他日再续。” “哦。”武琇莹抓着皮鞠一愣,怔怔应了一声, 忙垂下脑袋。 倏尔,她又抬起眸子, 一对月眼水泠泠泛着波光,她声音且轻且柔,态度娴雅大方: “萧公子且去忙,您这边一切安好,就好。” 萧钧煜轻轻颔首,朝武金锡点了点头,抬步离去。 福明跟在萧钧煜身后,?了眼萧钧煜清冷疏淡的侧颜,又?了眼武琇莹水润润情意绵绵往来的眸子,眸光几转,又觑了眼萧钧煜流畅凌厉的下颌。 福明忙垂下头,不敢忖度上意。 “切,真是绝情。”武金锡?着萧钧煜的背影,摇了摇锦扇,撇了撇嘴巴,小声嘀咕。 一转眼,?武琇莹?目光怔怔?着萧钧煜离开的方向,他大掌拍了拍武琇莹的脑袋,曼声斥道: “别?了,早就和你说了,你们不合适。” “我没有,哥哥别胡说。” 武琇莹小脸一红,嗔了一眼武金锡,忙垂下头,耳尖尖都是通红通红。 她咬了咬唇瓣,手指一直攥在皮鞠上,倏尔,乌溜溜的眸子?着武金锡,小声问: “哥哥,萧公子究竟是何身份?” “以后你自会知晓。”武金锡又拍了拍武琇莹的脑袋,大喇喇道: “反正不是你佳婿的身份,京都城芝兰玉树好儿郎多得是,小妹赶紧给自己找一个。” 武琇莹挥手拨开武金锡的大掌,咬了咬唇瓣,忍住鼻腔的酸涩,气呼呼道: “哥哥还是先给我找个嫂子。” “本来就快找到了,若不是你刚才,没准我明日都可以去提亲。”武金锡的扇子慢悠悠摇着,俊朗如玉的面颊带了些玩世不恭的邪肆。 “沈姑娘?”武琇莹瓮声道。 她想起萧钧煜方才的态度,心中惴惴,又咬了咬唇瓣小声道:“萧公子似乎对沈姑娘有意?” “提亲自是两厢情愿,他对沈姑娘有意,沈姑娘对他无意不就好了。”武金锡浑不在意道。 刚蹴鞠场,武金锡便?到了萧钧煜和沈筠曦,不过当时没和武琇莹道,这会儿也?得明白,这皎若云间月矜贵清冷的太子殿下可是栽了跟头。 武金锡收了扇子,在虎口连敲了好几下,倏尔,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对桃花眼潋滟生辉,敲着扇子低低笑出声。 唇角的弧度,笑得像一只小狐狸。 武琇莹有些怔怔,垂眼?着皮鞠旁边的一对栩栩如生、嫦娥奔月的剪纸。 萧公子丰神俊朗、姿容胜雪,气质矜贵无双,原来也会?上一人,却对他无意? 武琇莹眨了眨眼睛,想着刚才沈筠曦倾国倾城的美貌和明媚热烈的性子,似乎又觉得,沈姑娘这般人?不上别人也没什么不是。 “在想什么?”武金锡用扇子拍了拍武琇莹的额角,抬了抬下巴: “走,兴宾楼,来都来了,岂能不吃。” 武琇莹眨了眨眼睛,又抬眸?了眼沈筠曦和萧钧煜离开的方向,压下心中浅浅的失落,随着武金锡入了兴宾楼。 …… 紫禁皇城。 萧钧煜刚到东宫主殿,便听宫人道:“太子殿下,皇上传您过去。” “淑妃娘娘傍晚去了谨身殿。”宫人小声补充道。 萧钧煜脚步一顿,点了点头。 他简单沐浴,新换了一声月白长袍,方才前往谨身殿。 已是月上柳梢,萧钧煜转过谨身殿前的甬道,迎头碰见淑妃从谨身殿朱门中跨出。 “太子殿下。”淑妃朝萧钧煜微微福礼。 萧钧煜轻轻颔首,态度云淡风轻,眸子并无在淑妃身上停留一瞬。 萧钧煜步子不急不缓越过淑妃,入了谨身殿。 淑妃慢慢抬起身子,融融月色映在她细如牛乳的娇颜,只见她光艳逼人的雪腮上漾着未消的酡红,朱唇娇艳欲滴。 淑妃盯着萧钧煜的背影,新涂了大红牡丹丹蔻翘成兰花指,削葱尖抚了抚发髻上的点翠凤凰金钗,本就慵慵懒懒的发髻有一瞬鬓发散了下来。 她扭着身段朝前走,绰约窈窕的腰身从后?是一步一生莲,摇曳生姿。 突然,她脚步一顿,秀眉一蹙,贝齿咬着饱满莹润的朱唇低低嘤了一声,脸颊倏得酡红一片,水眸雾煞煞。 她在原地,停了半响,方抬步走开,步子却是比方才小了一些,慢了几分,柳腰似乎也带了一分不自在。 谨身殿。 萧钧煜进了主殿,见皇上正坐在书案上?折子:“父皇,今日膳后不运动?” 皇上儒雅俊逸不凡的的面庞显得满面春风,睨了眼萧钧煜,意味深长道:“皇儿来得晚了。” 萧钧煜?了眼他慵懒交叠在一起的前襟,垂了垂眸子,没说什么。 “皇儿,淑妃今日又来央朕给和泽与沈姑娘赐婚。” 萧钧煜手手心倏得握紧,抬眸沉声道: “父皇答应过儿臣。” “两情相悦?”皇上朱批在奏折上漫不经心圈了一个圈,将折子撂在一边: “听说午后沈姑娘特意?和泽蹴鞠,还递了帕子,约莫是两情相悦。” “父皇。”萧钧煜眸光深深。 “父皇,我心悦沈姑娘。”萧钧煜沉声,落字清晰。 “这话无需同朕说,你自己道婚姻需两情相悦。” 萧钧煜只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英挺的眉头紧拧在一起,沉声朝皇上躬身行礼,一字一顿道: “还请父皇让我与和泽公平竞争。” 皇上淡淡瞥了一眼萧钧煜,见他神情郑重而坚定,目光笃实,胸腔微震,执起杯盏掩住唇边的弧度。 挥了挥手,淡道:“退吧。” 萧和泽行礼退下。 出了谨慎殿,走在来时的甬道上,在平日巧遇沈筠曦的岔路口,萧和泽驻足,他?着廊下幽黄摇曳的八角宫灯。 幽幽月色中,突然有一只漂亮的蓝色蝴蝶从远处飞来,翩翩然然落在萧钧煜月白长袍上。 萧钧煜眸子锁住蝴蝶,目光幽邃,沉不见底:“以前,沈筠曦是不是喜欢蝴蝶?” 福明觑着萧钧煜的脸色,猜测着萧钧煜的想法,忖度良久,小心翼翼,开口试探应道: “是。沈姑娘喜欢蝴蝶,每每见了蝴蝶必扑蝶,倒是月初那日,举止反常,见了蝴蝶神色清冷,见了殿下,也改了性子不搭理殿下。” 萧钧煜一袭月白色银边勾勒祥云的锦袍,在皎皎月色下愈发显得清冷,岩岩若孤松之孤立,皎皎如明月之高悬。 月光与檐角的烛光映在他面上,他站在檐角的阴影下,面色晦涩不明,对福明的话,不置可否。 却心中记得,那是三月初四,隆福寺后第三日。 …… 翌日,沈府。 今日天清气朗,沈筠曦靠在美人榻上翻着话本。 沈筠曦这两日身子酸懒,夜里睡得又不沉,早上便起不来。 等她梳洗穿戴完毕,早已是日晒三竿,早就过了膳点,她没胃口,此时一边?话本,一边捧着一小碗清粥慢慢嘬两口。 “姑娘,武公子从大公子院里出来,来拜访您。”下人们敲门低声禀报。 沈筠曦翻着话本的纤指顿了下,犹豫一瞬,轻声道:“将人请到主院的花厅。” 下人小步退下。 沈筠曦起身,南晴忙上前为她理了理发髻和裙摆。 等沈筠曦步至花厅,便见厅中坐着的除了武金锡还有萧钧煜。 “沈姑娘,你可来了。”武金锡起身相迎,面容满面,一把扇子摇得徐徐悠哉。 沈筠曦脚步一顿,复又上前,朝武金锡颔首:“武公子,让你久等了。” ?着目光灼灼锁住她的萧钧煜,沈筠曦掐了掐指尖,颔首淡道:“太子殿下。” “沈姑娘。”萧钧煜凝视沈筠曦靡颜腻理的娇颜。 丫鬟们重新上了新茶,今年新收的明前龙井,氤氲的热气腾空,迎面扑来馥郁的清香。 武金锡不着痕迹瞥了眼沈筠曦和萧钧煜,多情的桃花眼转了转,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啄饮一口绿茶,盖上茶盏赞道:“不愧是大盛首富之家,天山雪水沏明前龙井,让人口齿生香,回味无穷。” “武公子竟识得是天山雪水沏茶。”沈筠曦眸光一亮,微微有些惊讶。 武金锡?了眼安之若素的萧钧煜,又饮了一口茶,摇了摇扇子慢悠悠卖弄: “天山雪水,山间清泉,井水,晨间清露,这入口不同,天山雪水入口……” 他声音徐徐,嗓音轻缓低磁又带了些尾音,细细听来,莫名得让人觉得带着耳朵微微发热。 沈筠曦眨了眨纤翘的眉睫,水润润的杏瞳清清柔柔落在他的面上,慢慢转开了眼。 武金锡生了一对姣好的桃花眼,潋滟多情,?谁似乎都带了一片缱绻情深。 萧钧煜?着沈筠曦聚精会神盯着武金锡,眉睫压了压。 武金锡风流倜傥,在雍州便讨得女子欢心。 武金锡?着太子殿下越来越冷的面颊,抬手饮了一口清茶,压着唇角的笑意,盈盈浅笑: “沈姑娘,我这可都是班门弄斧。” “武公子真知灼见,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何谈班门弄斧。”沈筠曦唇角也漾起一个清清浅浅的弧度,两颊梨涡浅浅。 沈筠曦性子活波,茶道算是唯一她喜欢、愿意耐着性子做的静趣。 “沈姑娘谬赞。”武金锡又摇起扇子,下颚抬了抬,合扇,朝萧钧煜拱手拜道: “真知灼见我可不敢当,这些话不过三年前太子殿下教我。” “太子殿下博学强知,学识渊源,真乃我佩服,佩服,五体投地。” 武金锡说着又朝萧钧煜拜了拜。 武金锡是真得佩服萧钧煜,萧钧煜让他见识到世间太多不同。 原,武金锡在雍州城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鲜衣怒马少年,遇到萧钧煜后,武金锡爱上了读书,书中自有乾坤,他喜欢拿一把扇子,好一派书中风流俊逸。 萧钧煜对武金锡的恭维,面上没有丝毫波动。 他端坐着,脊背挺直如松,面如冠玉,着一袭罩着菱纱的雪白广袖锦袍,袖尾纹绣玉兰,衬得他灼灼其华,郎艳独绝。 见沈筠曦望过来,萧钧煜泰然不动的俊容方变化,目光清润温柔,轻声解释道:“不过有幸与茶道大师畅谈。” 声音低醇悦耳,仿若清泉激石。 沈筠曦眨了眨眼睛,?着萧钧煜俊美无俦的俊颜慢慢垂下了头,纤翘浓密的眉睫如一把小梳子遮住眼眸。 花厅一时静默。 萧钧煜?着沈筠曦瓷白的下巴尖,微微蹙眉,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武金锡在两人身上慢慢打量,用锦扇遮住了眼尾的笑意,轻手轻脚离开。 半响,萧钧煜想着今日来得目的,目光凝住沈筠曦: “沈姑娘,你对孤前后迥异,可是孤弄错了救命恩人?” 静谧偌大的空中突然响起一道悦耳的声音。 沈筠曦猛得抬眸,纤指微颤,抓住了裙摆,她目光炯炯,直视萧钧煜。 萧钧煜圆润的喉结朝下滚了滚,他望向沈筠曦清澈见底的杏瞳,声音放低: “隆福寺醒来后,孤第一眼见到的是孙姑娘,以为是她救了孤,便着人给她送了谢礼,沈姑娘可是气孤谢错了人?” 萧钧煜吐字清晰而缓慢。 沈筠曦?着萧钧煜坦坦荡荡的面容,刚才高高悬起的心脏攸得落地,重重摔在地上。 “呵。” 沈筠曦兀得低低轻笑一声。 萧钧煜?着沈筠曦唇角的轻嘲,眉心高高隆起,心脏不由得悬起。 沈筠曦密密卷翘的眉睫遮住了眼帘,萧钧煜?不见她眸中的情绪,只觉沈筠曦似乎生气了,一颗心不由得提起来。 沈筠曦纤长皙白的十指紧紧攥着膝头的裙摆,又低笑两声,倏尔,抬眸,黑白分明的杏瞳直直睇着萧钧煜,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原来,民女在太子殿下心中便是如此粗鄙之人。” 翦水明眸无一丝笑意。 她生疏刻意的话刺得萧钧煜心口一疼,突口而出:“没有。沈姑娘在孤心中从不粗鄙。” 沈筠曦却冷笑,眸光清冷比山泉里的冰凌更凉。 她与萧钧煜相处近千个日夜,从未听萧钧煜同他谈过茶道,如今萧钧煜竟然认为自己会为了区区几抬谢礼生气。 许是在他心中自己身为商女,一身铜臭。 “民女说过,民女待殿下前后迥异,不过是认清民女与殿下云泥之别,日后,还请殿下莫来相扰。” “云巧,送客!” 说罢,沈筠曦站起身,拂袖而去。 萧钧煜立在原地,?着沈筠曦倏得更加冷漠疏离的态度,嗓间如同哽了一根鱼刺,憋闷刺痛,一时无法呼吸。 ……他来,本是想与沈筠曦缓和关系。 却弄巧成拙。 38、折耳猫 看沈筠曦跨出花厅, 背影的决绝让萧钧煜心头莫名惶然。 “沈姑娘。”萧钧煜健步如飞,拉住了沈筠曦纤细的手腕。 沈筠曦转身,甩开萧钧煜,柳眉似蹙非蹙, 后退一步。 “沈姑娘, 孤想娶你为妻。” 沈筠曦愣了一瞬, 心跳骤停。 倏尔, 眉头紧拧,瞟了一眼萧钧煜严肃的面容,移开,淡淡道:“然后呢?” “太子殿下是想我感恩戴德答应?”沈筠曦冷笑一声,黑白分明的杏瞳无一丝一毫的情意。 萧钧煜指尖一颤。 唇角攸得抿紧,看着沈筠曦疏冷的神色喉头一时有些哽塞, 他喉结慢慢滚动,声音有些艰涩: “孤,心悦沈姑娘, 又辱……”他顿了一下, 余光瞟过垂着头立在厅里一角的丫鬟: “沈姑娘救了孤, 孤想娶沈姑娘为妻。” 萧钧煜声音如玉激石,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太子殿下若是想谢民女,便多送些黄白俗物, 毕竟民女粗鄙,只认这些金银珠玉。”沈筠曦低笑一声,脆生生道。 看着沈筠曦面上的自嘲, 萧钧煜眉心高高隆起。 “民女对太子殿下无意,也当不起太子殿下心悦, 日后太子殿下休要再提及娶字。” “娶”之一字,上一世,沈筠曦求而不得,心心念之,如今,听来,只觉可笑。 没想到这个字如此轻而易举。 “沈姑娘。”萧钧煜看着沈筠曦的倩影:“究竟为什么?” 他声音有些低沉。 沈筠曦没了耐心,心中漫上一股戾气,乌溜溜的眼睛瞪着萧钧煜,怒冲冲道: “心悦一词从来没有为什么,太子殿下学富五车,难道不知!” “云巧,送客!”沈筠曦立在花厅内,冷声道。 云巧轻手轻脚走到萧钧煜跟前,面有难色,对萧钧煜小声道:“太子殿下您向来端方有礼,公允宽厚,莫让奴婢为难。” 萧钧煜沉沉看了眼沈筠曦。 沈筠曦扭过脸不看萧钧煜,贝齿紧咬唇瓣,秀颈高扬,杏瞳雾煞煞,喉咙处微微滚动。 萧钧煜握了握拳头,终未开口。 与沈筠曦擦肩而过时,看着沈筠曦唇瓣处隐隐带血色,萧钧煜脚步一顿,唇瓣微启:“沈姑娘,莫要伤了自己身子。” 说罢,他脚步不停,离开了花厅。 沈筠曦看着萧钧煜背影完全消失在院中,一直挺直的脊背方才垮下,高高扬起的下巴微微颤动,眼眶里强忍着的潮热再也忍不住。 泪珠顺着面颊簌簌滚落,她肩膀连着身子随着啜泣轻轻颤动:“真没用。” “真没用。”沈筠曦对自己恨铁不成钢,抹着泪珠骂自己。 明明早已决定和萧钧煜早无关系,却还是情不自禁因为萧钧煜的一言一行牵动心绪,真没用! 云巧被她压着情绪的低泣心疼得眼睛都红了,为沈筠曦递上一个帕子,声音哽咽道:“姑娘,想哭就哭出来。” 沈筠曦猛得抱住云巧,泪珠浸湿了云巧的肩头。 “姑娘,若隆福寺那日是太子殿下,为何您不愿嫁了太子殿下?您以前那么喜欢他。” 云巧抚着沈筠曦一颤一颤的脊背,咬唇思忖良久,小声问道。 “我与他远不止这些事情,我们……我们今生再无可能。” …… 花厅圆月门旁,长身而立的萧钧煜目光望着花厅的方向,凤眸微微眯起,面容冷肃,眉头紧拧低低重复: “远不止这些”、“今生”。 云山雾罩之词。 他伫立在圆月门旁,身姿挺拔如松,面如沉水,微丝不动,眸光沉沉幽邃直视花厅的方向。 良久,等花厅内低低的啜泣声渐消,萧钧煜握了握拳头,方迈开了步子。 …… “太子殿下,我这人高马到,您看不到。” 沈府门外,武金锡斜斜靠在一颗百年槐树旁,懒洋洋摇着扇子。 萧钧煜睨了一眼武金锡,撩开帷幔,上了马车。 武金锡立马一个跃身钻入马车,执起小几上的紫砂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笑盈盈目视萧钧煜,悠悠道: “太子殿下,您心悦沈姑娘。” 在西北三年,最热血的年纪,武金锡与萧钧煜一同出生入死,有着最过命的交情,和最真挚的友谊:无关身份和地位。 萧钧煜淡淡睨了他一眼,靠在车厢慢慢阖上了眼帘。 他脑海里里一遍又一遍过着与沈筠曦三月初以来的每一次相遇。 “太子殿下,我教你怎么讨沈姑娘喜欢。”武金锡换了位置,从萧钧煜对面,凑到萧钧煜邻座,挺了挺胸膛,志得意满道: “讨姑娘喜欢,兄弟我最拿走。” 萧钧煜眼皮微掀,瞟了他一眼,阖上眼帘。 “太子殿下您这什么眼神?”武金锡有些跳脚,锦扇合拢并在手心,目光炯炯瞪向萧钧煜。 “那不然我去追求沈姑娘,让您见识下我的能力……” 武金锡的话还没说完,看萧钧煜不知何时撩开了眼皮,轻飘飘睨着他。 武金锡脊背一紧,又想起军中被萧钧煜苦练的日子,立马满脸堆笑,谄媚道:“太子殿下,我开玩笑。” “武金锡,你说,什么情况下,人突然转了性子?平日里喜欢的事物如此弃之敝屣。” “太子殿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不可能,除非,重新投胎。”武金锡懒洋洋道。 萧钧煜面色清冷,沉声:“正经些。” 武金锡忙坐直身子,合上扇子,面上的玩世不恭消退变得严肃认真,他秉着唇,食指在小几上敲了几下: “如果不是重来一世,只能是生逢突变。” “太子殿下您说的那人可是短时间内突遭横祸,父母兄弟接连死去,万贯家业被人夺去,一夕之间失去所有。” “太子殿下您别看我,戏文话本里都这么写的。” 武金锡又恢复了吊儿郎当,他抿了一口清茶,在三月乍暖还寒时节摇着扇子,挑了挑眉道: “我还看过一种志异的话本,说是人死复生,一夕重归多年前,此后,性情大变,顽劣子奋发图强,光宗耀祖。” 萧钧煜眸光攸得一暗,凤眸刹那明明灭灭,几番辗转。 武金锡正说得兴高采烈,却见萧钧煜愣愣出声,一副云游天外的神态,一腔热情瞬间被浇灭,抬手给萧钧煜斟了一杯茶: “太子殿下,您想啥呐?” 萧钧煜蓦然回神。 “没什么。”萧钧煜接过清茶,端着茶盏的手背却莫名的紧绷,血管鼓鼓。 …… 一晃过了两日。 是日午后。 御行街上,沈家布庄外,缓缓停了一架镶金嵌玉的马车,车夫撩开帷幔,车中先是下来一个秀美的姑娘,后慢慢伸出一只皙白的纤手。 沈筠曦一手搭在南晴掌心,一手牵着裙角,慢慢下了马车。 “姑娘,老爷说得对,您该多出来走走,咱府上的各类铺子我们都逛逛。”南晴看沈筠曦面上无笑,神色清淡,扬声声音劝她。 沈筠曦这几日在府中闷闷不乐,神色郁郁,可是将沈父吓坏了,日日嘘寒问暖,寻了各式新奇的玩意送至玉兰苑。 见无法,今日同沈筠曦一同用了午膳,用催着沈筠曦去外走走,说布庄里来了新缎子,让她去选选。 想起沈父慈祥和煦眸光晕着的担忧,沈筠曦点了点,深呼一口气,看了眼布庄大大的招牌: “逛了布庄,我们去悦己阁看看。” 沈家悦己阁所售皆是京都女子心头好,胭脂水粉、珠钗头面等,款式新颖,样式独特。 “好嘞,都听您的。”南晴脆生生应道。 沈家布装对面的二楼,萧钧煜着一袭湛蓝描金滚边锦袍临窗而立,他凝视沈筠曦略显苍白的娇容,唇角微抿。 “你就去布庄门口等。” “是。”一个灰袍老者低声应道,恭声行礼,将手里的篮子提好。 “喵唔。”突然一声奶声奶气,极其微弱的声音从篮子里传来。 只见篮子里铺了一层稻草,里面似乎正卧着几只小奶猫,相互枕着安睡,有一只似乎被排挤,孤零零窝在一边,睁着圆润润乌溜溜的眼睛软软叫。 萧钧煜目光从那只羸弱的小猫收回,又转身看向对面的沈家布庄。 沈筠曦在布庄上下二层逛了一圈,没有喜欢的便出来了,下了一楼,便听门口热闹闹。 “姑娘,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南晴知沈筠曦往日爱凑这些热闹,出声建议道。 沈筠曦眨了眨眼睛,轻轻摇了摇头,如今她没有一丝兴趣。 沈筠曦踏出布庄,正要进马车,突听有人道: “老伯,你莫骗人,这奶猫一看便是残疾,耳朵都折了,不是好兆头,老伯你赶紧扔了。” 沈筠曦脚步顿住,她放下车幔,转身朝三五人群聚集处看去。 布庄靠边的墙角蹲着一个老伯,身着一个灰袍,略显破败,神色沧桑,他脚边放着一个提篮,里面有三只小奶猫。 这奶猫皆与平日所见不同。 碧蓝色乌溜溜的双瞳,毛发莹白胜雪,小小一团,粉雕玉砌形容不为过,看着竟是极为高雅。 沈筠曦目光只盯在其中一只,那一只奶猫两只耳朵又短又小,软趴趴贴在脑袋上,无精打采。 看着让人心疼。 沈筠曦心中一动,蹲下身,抬手将小奶猫抱在了怀中,纤纤玉指轻轻抚了抚小猫的脊背。 上世,她也曾养过一只折耳猫。 那只猫性子极其温顺,亲人,喜欢团在她怀中,深得她喜欢。 小猫抬发顶蹭了蹭沈筠曦的手心,转眸,用蔚蓝色水润润的眸子看着沈筠曦,朝着沈筠曦软软叫了一声。 声音又软又柔,奶呼呼,软乎乎。 沈筠曦一时心都软了,抬眸问: “老伯,这只小猫怎么卖?” “姑娘,你可别被骗了,这小猫看着不精神,又有残疾,一准养不活,可不是什么好货色。” 沈筠曦旁边一位夫人出口劝道。 沈筠曦轻轻抚着小猫,眉梢带了一分清浅的笑意,柔声解释道:“谢谢夫人。” “我曾见书中提及海外有一种猫,耳朵向前曲折,名为折耳猫。未曾想今日见到。” 老伯浑浊的眼睛倏得一亮,朝沈筠曦恭维道:“不想姑娘识货之人,学识渊博,这是小猫老夫不收钱,送给姑娘。” 沈筠曦玉手顿了下,唇角的弧度消失又慢慢勾起,如蝶翼卷翘纤长的眉睫颤了颤,声音软柔: “我算不得学识渊博,不过机缘巧合看着一句罢了。” 沈筠曦起身抱起了小猫,让南晴给了老伯一两银子,乐得老伯眉开眼笑。 沈筠曦抚着奶猫上了马车。 日光下,她细如凝脂的肌肤白的晃眼,远些看不清她的眸光,只看得倾城婉丽的剪影。 对面临窗站立的萧钧煜手紧紧按住了窗棂,目光深邃如寒潭,他目光随着沈府的马车一寸一寸一动,喉结艰涩滚动。 萧钧煜眼前慢慢浮起前日的梦境: 沈筠曦坐在支摘窗下,怀里抱着一只小奶猫,朝书案后神情专注批示折子的萧钧煜问道:“殿下,这真是你说的折耳猫?” “是。”萧钧煜放下手中的折子。 他起身,在身后书架上巡视一番,从东侧墙左上第三排抽出一本书册,封面上书《出海杂记》。 那书看着很新,书页没有一丝卷翘。 萧钧煜思了一瞬,抬手掀开一页,垂眸看着书上内容,他眉目轻缓,朝沈筠曦走去。 沈筠曦放了手里小猫,拉着萧钧煜坐下,又坐在他的怀中,拉着萧钧煜的手圈住她的腰,就着萧钧煜的手看书。 “殿下,您字真好看。”沈筠曦没看内容,抬眸先赞了一声。 这书测从外看似是新书,打开,每页书空白处都零星记录着几句,字迹严谨工整、刚劲英挺,字如其人。 萧钧煜唇角漾着一丝微不可查弯了弯,用下巴轻轻蹭了蹭沈筠曦的发顶。 他抬手手覆上沈筠曦的纤指,骨节分明的食指点了点书中某段。 沈筠曦一目十行扫过书页,翻身跨坐在萧钧煜膝头,将手中的书册扔了,环着萧钧煜的颈项娇声道: “书房里这么多书卷,您随手一翻便知我想看的内容在哪册哪页。书房里的书太子殿下都看过?” “算是。”萧钧煜轻轻点了点头。 沈筠曦抬眸看了下,一时有些目瞪口呆。 萧钧煜的书房整整摆了三面墙的书架,顶天立地的书架上整整齐齐摆满了书,少说几千本书。 沈筠曦愣了一瞬,杏瞳粲然若星,她贴近萧钧煜,唇瓣贴着萧钧煜的菱唇,呵气如兰:“殿下果真学识渊博,学识渊博。” “殿下,我心悦您又多了一分。” 她声音娇媚,说话时含情脉脉,窈窕有致的身段贴上萧钧煜的胸膛,水泠泠潋滟秋波的眸子睇了一眼萧钧煜,倾身吻住了萧钧煜。 丁香小舌舔过萧钧煜略略干燥的菱唇,她抬起灼若芙蕖的小脸,柔弱无骨的纤指抚上萧钧煜的菱唇,眸中流光闪过,明眸善睐: “殿下,亲吻时唇瓣要开启。” 她娇靥如花,眸若春水,美目流盼,一时间娇媚不可方物。 萧钧煜看着沈筠曦近在迟尺、娇润饱满的唇珠,喉结滚了滚,倏尔,大掌抚住沈筠曦的雪腮,低头攫住了沈筠曦的呼吸。 萧钧煜按着沈筠曦传授的技巧,吻过沈筠曦的唇瓣,撬开她的樱唇,扫过她的贝齿,卷住她的丁香小舌缠绵。 这一吻,隽永绵长,缠绵悱恻。 吻到最后,沈筠曦软在萧钧煜怀中粉面含春,娇/喘连连,却揪着萧钧煜的前襟勉力嗔道: “太子殿下的吻技只比昨日强了一点点,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39、秋梨枇杷膏 沈府, 青竹苑。 沈府、沈筠晔和沈筠曦一家三口正围坐在一个方桌前用晚餐。 “曦曦,你今日心情怎么样?” 沈父夹了一块赤红油亮的红烧肉,腮帮子鼓鼓,大快朵颐, 看得让人口齿生津。 “挺好的。”沈筠曦点了点头。 见沈父又夹了一块红烧肉, 沈筠曦去夹清蒸鲈鱼筷子, 突然一个转弯, 也落在了红烧肉上。 兄长沈筠晔用筷子按住了沈筠曦的筷子,看了她一眼道:“你吃不了这个油腻甜口的。” “哥,我现在能吃。”沈筠曦朝沈筠晔弯了弯眉梢,避开沈筠晔的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 肥瘦相间,甜软可口。 沈筠曦软软的雪腮鼓鼓的, 她朝兄长和父亲眯着眼睛笑,眼睛弯弯,像一个月牙:“近来我觉得这种甜口, 酸甜口, 挺好吃的。” “曦曦喜欢就多吃一块。”沈父见沈筠曦能吃饭, 心里开心,开怀大笑,用筷子给沈筠曦又加了一块。 “谢谢爹爹。”沈筠曦水眸带笑,将红烧肉放入檀口。 后, 她给沈父夹了一块沈父爱吃的小酥肉,乐得沈父眉开眼笑。 沈筠曦没注意到,兄长沈筠晔眉头微微隆起, 看着她的目光带了一份探究。 “父亲,你今日不是与我说要给曦曦相看人家。” 沈筠晔突然道。 沈筠曦一愣, 看了眼兄长,又怔怔看着沈父。 沈父放下筷子,饮了一口西湖牛肉羹,朝沈筠曦道:“近日有几个老友向我打听此事。曦曦,为父正要问你,你真对太子殿下无意?” 沈父端详沈筠曦的神色,他知晓前两日太子殿下萧钧煜还去玉兰苑寻了沈筠曦。 下人们道太子殿下有意娶沈筠曦为妻。 沈筠曦也放下了筷子,她目光坚定看着沈父道:“父亲,我和太子殿下并无任何关系。” “那好,若是无意太子殿下明日为父散散消息。” 沈父的面上严肃,望着沈筠曦的目光满是慈爱:“早日为曦曦寻得如意郎君。” 沈父没说的是,若是想和太子殿下再无关系,沈筠曦便需得尽早定了婚事。 太子殿下寻一次沈筠曦,沈筠曦便哭一次,沈父疼宠女儿,一入红墙深似海,不愿沈筠曦日后婚姻里过得委屈。 沈筠曦看出了沈父未尽的话,她指尖倏得捏紧筷子,朝沈父要弯着眼睛笑,重重点头。 “好,都听父亲的。” “好!”沈父朗声道,面上的笑确实更真了几分,给沈筠曦和沈筠晔加菜。 “你们两个多吃点,家财万贯抵不住身子好,不然有钱没命享。” 他又悠悠叹道。 沈筠曦和沈筠晔对视一眼,知他又想起了母亲,乖巧得点点头,吃饭,并未多说,怕沈父难过。 …… 翌日上午,沈府出出进进,正院来了好几波人,好不热闹。 不过这些都没有扰了沈筠曦,玉兰苑里,沈筠曦刚刚起床。 沈筠曦被靠在软枕上,微微打了一个哈欠,睡意惺忪的杏瞳立即沿上了一层水雾。 “姑娘,若是困,便再睡会儿。” 云巧将帷幔用金钩勾起,看沈筠曦连连打哈欠,整个人没精神,忍不住小声劝道。 沈筠曦又打了一个哈欠,侧眸向支摘窗的方向看去。 金色的太阳光,透过窗帘洒在地上,窗外海棠花迎风招展,透过浅绿色的海棠叶芽可以看到湛蓝色的天空,白云团如棉花。 “不睡了,也该起了。”沈筠曦撩开被子。 她伸了伸懒腰,直觉腰背酸软,不由得用手捶了捶腰。 “姑娘,先洗漱,用些早膳,等会奴婢给你捶腰,捏捏。” 南晴端了水进来:“银耳红枣莲子羹小火炖了一整夜,姑娘定爱喝。” 沈筠曦梳洗完毕,用了早膳,趴在美人榻上让南晴给她捏腰。 “姑娘,太子殿下来拜访您。” 沈筠曦枕着软枕,手里漫不经心翻着一本画本。 “不见。” 沈筠曦不紧不慢又翻了一个画本,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喵呜。”一旁秀凳上趴窝着的一只小折耳猫醒了,冲沈筠曦软软叫了一声,乌溜溜湛蓝湛蓝的圆眼睛看着沈筠曦。 “吉吉,过来。”沈筠曦招了招手。 奶呼呼的折耳猫垫着脚尖一跃,软软的脚垫踩着美人榻,用小脑袋蹭了蹭沈筠曦的手背。 它约摸只有十几日大小,小小的一团,身上的毛发软软的。 沈筠曦本面无表情,被它小脑袋一蹭,面部倏然柔和下来,她手心轻轻给小猫顺着毛,唇角便慢慢带了些弧度。 云巧眸光闪了闪,轻步去外面叮嘱小七道:“就道姑娘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小七手里捧着一个锦盒,请示:“云巧姐姐,这个锦盒收不收。” 云巧摇头,面色严肃叮嘱道:“姑娘说了几回,以后太子殿下的东西一律不要收,太子殿下若是想送,便亲手送给姑娘,我们贸然收了,又惹姑娘不开心。” 小七重重点头,拔腿就跑,一溜烟没了影子。 南晴力道不轻不重,沈筠曦趴在软枕上,手里抚着小猫软软的脊背,半阖眼,有些昏昏欲睡。 “姑娘,二皇子殿下拜访您。” 云巧轻手轻脚过来,在沈筠曦身边小声道。 沈筠曦慢慢睁开眼睛,缓了一瞬,南晴抚着她起身,听她软软道:“将二皇子殿下请到玉兰苑的花厅,我收拾下一会儿过去。” “是。”云巧轻步退下,交代门口候着的小厮。 南晴快手快脚将沈筠曦的满头青丝熟练得挽了一个望月髻,两侧各取两缕头发编了成三股辫攀在发顶,簪了一坠珍珠流苏步摇。 …… 玉兰苑,花厅。 萧和泽低垂着眼帘,看着手里的钧瓷茶盏,半响没有用一口茶。 沈筠曦步至花厅,便看到他盯着杯盏怔怔出神。 “二皇子殿下,抱歉,让您久等了。” 轻柔宛若莺啼的软音让萧和泽回神,他抬眸看了一眼,目光一顿。 沈筠曦着一桃夭色纹绣菡萏花开的抹胸,下面一袭曳地绢纱金丝百褶长裙,外批一件葱青色广袖对襟荷叶连连长衫,看着随性又不失明媚,又带了些平日里不见的慵懒。 薄施粉黛,眉目如画,一对黛色峨眉望远山,樱桃小嘴不点而红,唇角盈盈含笑,梨涡浅浅。 她自光亮处而来,似也带了光亮,进门一时花厅亮堂几分。 萧和泽直觉心脏砰砰砰直跳,跳得前所未有的剧烈。 “二皇子殿下?”沈筠曦见萧和泽怔忡,立在他一步的位置,柔声唤了声。 姝色倾城的娇颜近在咫尺,萧和泽直觉喉咙微痒,慢慢咽了咽喉结,却失手将茶盏打翻。 “沈姑娘。”萧和泽轻声道。 沈筠曦与萧和泽并坐,为他亲手新斟了一盏茶,看着他胸前的位置轻声道: “二皇子殿下,您前两日胸前的伤可还有碍?” 沈筠曦说的是春日蹴鞠那日。 萧和泽执起茶盏,手指捏在茶盏处,摇了摇头,凝视着沈筠曦温声解释道:“谢谢沈姑娘关心,我那日并未受伤。” 那日萧钧煜的皮鞠看着气势汹汹,实则并没带着多大力量,他回到皇宫时心口已然不疼。 只是心中有其他事情梗在心间和喉咙。 “那就好,我看殿下那日咳嗽,给二皇子殿下备了秋梨枇杷膏。” 说着云巧双手捧过来一个红檀木方盒,里面红绸布中摆了两个透明的八角罐,罐中盛满蜜色暖橙。 萧和泽接过方盒,看了眼方盒,又看了眼沈筠曦,清润的眸光有一丝微亮,他望着沈筠曦不确定问: “是沈姑娘自己做的秋梨枇杷膏?” “是的,去岁秋日做的一些,还请二皇子殿下不要嫌弃。”沈筠曦笑了,微微有些不好意思,面颊上浮起一丝红晕。 “当然不会嫌弃。”萧和泽眸光一时粲然,他望着沈筠曦,眸光中满是柔情和欣赏,面上带笑。 “清明隆福寺登高,沈姑娘亲手做的青团,口齿生香,让我惦记了许久,让宫里的厨子做了几次都不对味。” 他一贯温文尔雅,说起口舌之欲,有些羞赧,耳尖微微有些发热。 沈筠曦听此目光柔了几分:“哥哥的腿在好转,多亏二皇子殿下帮忙及时请了太医院院首,我一直想谢殿下却没有机会。” 那次和这次,沈筠曦都是想寻着机会谢萧和泽。 萧和泽看清沈筠曦眸光真诚的感激之情,眉睫压了压,怦跳的心脏缓了几分。 萧和泽手指按在手中的檀木礼盒上,指腹因为用力微微变白,他看沈筠曦抬手饮了一口茶。 沈筠曦卷翘的眉睫轻轻扑颤一下,萧和泽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萧和泽按着手里的锦盒,他咽了咽喉结,轻轻唤了声:“沈姑娘?” “嗯?”沈筠曦放下茶盏,侧眸,凝睇萧和泽。 萧和泽看着她澄澈的杏瞳,按住檀木锦盒,轻声问道:“听说沈姑娘在相看人家?” “啊。”沈筠曦微微有些惊讶,不想昨日和沈父刚定下的事情,今日萧和泽已然知晓,她点了点头。 “是准备开始相看人家。”沈筠曦雪颊微微有些红。 去年五月,沈筠曦已经及笄,当时便有人来问,只是当时沈筠曦心悦太子殿下萧和泽,沈父便对外宣称舍不得女儿都一一拒绝了。 萧和泽毕竟不是兄长,沈筠曦同他讨论这些,有些羞涩。 “沈姑娘,您看我可以吗?” 沈筠曦饮在唇边的水差点撒了出来,她放下杯盏,望向萧和泽。 萧和泽眸光清润如水,脊背挺直,目不转睛注视沈筠曦,眸中似有深情。 沈筠曦心头一跳,忙垂下头,不敢看萧和泽的眼睛,抬手拨了拨茶盏,笑道:“二皇子殿下莫要说笑。” “不是说笑,我今日特意来寻沈姑娘说比事。”萧和泽道。 “沈姑娘,我不是一时起意。” 沈筠曦纤翘浓密的眉睫颤了颤,抬眸睇了眼萧和泽。 萧和泽清隽俊美,温润端方,他如同他的名字一样,给人扑面而来的清润和泽之气,任谁看一眼都会道一声:翩翩公子,芝兰玉树。 见沈筠曦目光流连,萧和泽屏气凝神,不由得脊背挺直。 沈筠曦目光又淡淡收回,萧和泽直觉脊背起了一层薄汗,压下心中涌起的失落,他轻声道: “我心悦沈姑娘,想娶沈姑娘为妻,上巳节,我想送沈姑娘芍药花,却鲁莽不知沈姑娘不喜芍药,害了沈姑娘昏迷,一直心有愧疚,便不敢再提。” 萧和泽声音徐徐,如春日里缓缓的春风拂过水面,吹皱一池春水。 40、吉吉 沈筠曦看着萧和泽, 翘密的眉睫如蝶翼翩跹。 这般的萧和泽让她想到了前世。 前世,萧和泽在她爆出未婚先育后,也来找她,那时她笑盈盈对萧和泽道, 喜欢就要说出来, 她此前并没感觉到萧和泽的喜欢。 前世, 她拒绝了萧和泽。 萧和泽一口气将想说的话说完, 却见沈筠曦一直看着他,却没表态。 萧和泽垂眸,清润的眸光极快得闪过一抹暗色,按住檀木锦盒的手背紧绷,指腹隐隐发白。 “对不起。” 沈筠曦突然道。 萧和泽猛抬眸凝视沈筠曦,面上带着不加掩饰的怔忡。 “谢二皇子殿下厚爱, 可是我一时无法接受。”沈筠曦轻声道。 萧和泽眉心微微一蹙,脱口而出:“为什么?” 见沈筠曦未答,萧和泽抿了抿唇, 咽了下喉结:“可是因为皇兄。” 沈筠曦低垂着眼帘, 眉睫颤了下, 抬眸,目光与萧和泽正对,她唇角绽开一抹轻轻浅浅的弧度: “我既然现在想要相看人家,便是不愿与太子殿下再有纠葛。” 萧和泽紧绷着的指尖稍稍有一瞬的缓和, 他深呼一口气,声音温和,态度确实严谨端正。 “沈姑娘若是不想和皇兄有纠葛, 与我定亲便是最好。皇兄为人端方自持,克己复礼。霞姿月韵, 沈姑娘若是与我定亲成亲,便是皇兄的弟妹。” 话语中的道理让人不容反驳。 沈筠曦抬眸看着萧和泽,目光中带了一分陌生。 这般萧和泽与沈筠曦心目中温文尔雅的二皇子殿下心中有一分说不出的违和。 “沈姑娘,觉得我说的可在理?” “皇子殿下说的字字在理,可婚姻毕竟是大事。我心中只想寻一个两情相悦,与我共度白首之人。若因想和太子殿下再无干系,便贸然与二皇子殿下成亲。这般视婚姻于儿戏,想来二皇殿下心中喜欢的我。” 沈筠曦的声音且轻且柔,像娟娟细流。 萧和泽眼中攸得划过一抹流光,极快让人无法察觉,那一顺他清润的眼瞳终于让人看出了是桃花眼,眼中潋滟波光。 “沈姑娘说的是。”萧和泽轻笑一声。 萧和泽身子转正,正对沈筠曦,他目光灼灼,望进沈筠曦水灵灵的明瞳,桃花眼尾微挑,晕着笑意: “那沈姑娘可否愿意与我相处,给我一次机会?” 他退而求其次,又道:“我身家相貌不差,只想沈姑娘看我如寻常相看对象一般,不贸然拒绝。” 见他神色郑重,沈筠曦眉睫闪了闪,率先转来眼眸,勾唇打趣曼声道: “那我今日便让丫鬟为我列一个择婿储备名单,看哪家公子家室相貌合适,我便将他列入其中,二皇子殿下列在头一个。” 萧和泽也笑了,扬声道:“这也好,我既列了头一位,那沈姑娘在择婿一事可是需事事将我想在第一个。” 沈筠曦掩唇而笑。 花厅内一时气氛和缓,沈筠曦同萧和泽又说了一会儿话,萧和泽起身告辞。 沈筠曦亲自送萧和泽出了花厅,一出花厅,窝在花厅门槛处晒太阳的小折耳猫便仰着小脑袋朝沈筠曦喵喵叫。 沈筠曦将它抱在怀里,窄细纤白的掌心轻轻抚了抚小猫的脊背。 小猫舒服的惬意的小脑袋趴在沈筠曦掌心,伸出小舌头,舔了舔身心的手心。 有点酥,有点痒,还带了些温热,沈筠曦手心一颤,轻笑出声。 这一笑,她眉梢眼角都舒展开,杏瞳弯成浅浅的姣好的月牙,一时间霞明玉映,娇俏若三春之桃。 萧和泽顿住脚步,眸光一顿,手情不自禁抬起,慢慢,落下,指尖去勾折耳猫的下巴。 小猫一下子避开了。 萧和泽的手空荡荡悬在半空中。 “二皇子殿下,莫要介意。小猫小,有些认生。”沈筠曦轻声解释。 萧和泽点头:“狸猫性子矜傲,正常。” …… 皇宫中,萧和泽拎着沈筠曦送的秋梨枇杷膏去看淑妃娘娘,在甬道上正好碰到应是从谨身殿回来的萧钧煜。 萧和泽眸光划过一抹暗光,远远朝萧钧煜行礼:“皇兄。” 萧钧煜轻轻颔首。 目光落在萧和泽手中的檀木礼盒,礼盒镂空雕刻栩栩如生的玉兰花,萧钧煜眸光一顿,眉头微微蹙起。 萧和泽看他目光凝在自己手中的礼盒上,眸光一闪,将手中的礼盒轻轻提起,微笑解释的道: “我刚从沈府沈姑娘那里过来。前几日春日蹴鞠我咳嗽,沈姑娘心细,今日送我一些自制的秋梨枇杷膏。” 垂在广袖中的指尖微微一动,萧钧煜面上云淡风轻,淡淡收回了视线。 萧钧煜狭长的凤眸睨了一眼萧和泽,声音轻点,带了些漫不惊心。 “皇弟那日皮鞠快若流星,可谓百步穿杨。” 萧和泽提着锦盒的手紧紧握住,唇角勾出一抹苦笑。 那日,纵他费尽心机,皮鞠总能被萧钧煜拦住,他的皮鞠来势汹汹,萧钧煜却岿然不动安如山。 “那日,我一时心急,失了力道,还请皇兄见谅。” 萧和泽深深一拜,眸光带着愧疚:“近日听说皇兄宣了几次太医院太医,今日早朝又听皇兄低咳,都是我的不是。” 萧和泽面上的愧疚更深。 萧钧煜眸光平平淡淡,不置可否。 萧和泽却觉得有千钧的力量压在脊背。 萧和泽眉头一拧,倏然眸光,瞥见檀木锦盒上镌刻的玉兰花,萧和泽眸光一闪。 萧和泽垂着眸子思忖一瞬,将手中的檀木锦盒双手捧在胸前,面色真挚: “皇兄,秋梨枇杷膏对止咳有良效,这是沈姑娘送我的,我近来不咳嗽。若是皇兄不嫌弃,这两罐秋梨枇杷膏便送给皇兄。” 立在萧钧煜身后的福明猛得眉心拧紧,狠狠瞪的一眼萧和泽:太子殿下清贵无双,这般直接转赠他人东西岂不是侮辱太子殿下。 福明又小心翼翼、偷偷去窥萧钧煜的脸色,果真见萧钧煜的面色愈发霜冷。 萧和泽垂着眸,唇角微不可见翘起一个弧度。 双手蓦然一轻,萧和泽一愣,抬手,想去抓,却只抓了一个空气。 “好的。多谢皇弟。” 萧和泽抬眼便见萧钧煜一板一眼道。 福明一瞬瞪大了眼睛,又忙低头,余光瞥见萧和泽也低下头艰涩道:“皇兄不必客气。” 萧钧煜颔首,锦袍在空中划过一抹平直的弧度。 萧和泽伫在原地,看着萧钧煜挺拔如松的背影,目送他一步一尺,不急不缓的离去。 萧和泽陡然拳住了手心,忙垂下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眸光。 萧和泽眺望谨身殿的方向,眸光晦涩不明,半响,他抬步朝淑妃殿走去。 …… 午后,沈府。 沈筠曦睡了长长一个午觉,起来后神清气爽,不想出府,便抱着折耳猫去后花园转转。 还未到后花园,怀里团着的,乖巧的折耳猫突然一个跃身从沈筠曦手心下来。 “吉吉,慢点。”沈筠曦看小猫踉踉跄跄,四只脚一深一浅朝前跑,忙小步去追。 小猫身子孱弱,看着小小一团,可步子竟是十分轻盈。 它跑了一阵,扭头朝沈筠曦“喵呜”叫了一声。 叫唤时,它立在原地,脚步不动,似乎在等沈筠曦,沈筠曦快追上它时,它又扭头跑开了。 这一幕真的像一个顽皮的小孩子,十分有灵性。沈筠曦忍不住笑出声。 不知不觉转过一道圆月门。沈明熙一抬眼没了小猫的踪影,她忍不住轻唤出声:“吉吉。” 突然隐约传来一道叮咚声。 像是什么东西落入了水中。 沈筠曦应声朝那边看去,眸光攸得瞪大,睫毛扑颤。 这边有个福池,沈筠曦怕小猫不小心入水池,忙拎着裙摆去追:“吉吉。” 沈筠曦步子迈得有些急,看着一一圈圈涟漪的池面,她更是心急。 上一个小台阶,曳地的裙摆突然被踩。 沈筠曦整个人被绊倒,脚踩着裙摆,身子直直朝前摔去。 前面是四五个石阶,大理石铺就嵌着凸-起鹅卵石的石阶。 石阶下是沈府的后花园的福池。 这一直直摔下去,轻则鼻青脸肿,重则破皮流血,容貌有损,还可能摔进福池。 沈筠曦心脏怦怦跳动,脊背升寒,余光里看不见一人,云巧、南晴被她路上临时差去准备些东西。 距离太近,容不得沈筠曦多做思量,她本能得闭上眼睛,双手挡在面前。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瞬被放大。 沈筠曦秀眉紧蹙,卷翘浓密的眉睫扑扑颤颤,贝齿紧抿,整个人瑟瑟发抖。 料想中的疼痛没来。 沈筠曦睁开眼睛,看到萧钧煜俊美无俦的俊颜,目光盈满担忧。 “可是歪着脚了?” 萧钧煜揽着沈筠曦的柳腰,轻声问道。 沈筠曦一个蹙眉,拨开了萧钧煜温热的大掌,她退开半步,轻轻福礼: “多谢太子殿下。” “可是脚扭了?”萧钧煜叫她蹙眉,又道,说着,他蹲下身子。 察觉他的意图,沈筠曦又退了半步:“没有,刚踩到了裙摆。” 萧钧煜起身,看着沈筠曦疏离淡漠的深情,压下心里的不适,温声道: “无碍就好。” 兀得,他掩唇低低轻咳一声。 沈筠曦看到了在萧钧煜脚边蹲着的折耳猫,眸光一亮,蹲下身朝小猫招了招手:“吉吉,过来。” 胸口又窜上一股不适,萧钧煜掩唇压住不适。 眸光看着沈筠曦浑不在意的深情,萧钧煜眸光攸得一暗。 “沈姑娘,孤近来有些咳症。” 折耳猫蹭在萧钧煜脚边,沈筠曦想去捞它,听见萧钧煜的话,神色不变,淡淡应了一声:“嗯。” 萧钧煜眉宇见极快得闪过一抹失落。 他低眸看向沈筠曦,折耳猫寻着时机,一跃而上。 沈筠曦伸开手去接,却发现折耳猫跳到了萧钧煜手中。 “吉吉,来我这儿。”沈筠曦道。 手心被折耳猫软软的小脑袋蹭着,萧钧煜看着沈筠曦目光全心全意盯着小猫,抿了抿唇。 喉结涌上一股痒意,这次萧钧煜不再压制,低低咳了一声。 倏而,他凝视沈筠曦轻声道: “隆福寺事后,孤内伤未曾痊愈,那日蹴鞠,皮鞠撞了心肺,这几日一直低咳不止。” 萧钧煜抬手掩唇的空隙,沈筠曦将折耳猫抱到自己手里,以示惩戒,掌心微微压了压小猫的小脑袋,又轻轻抚了抚小脑袋脊背安慰。 头顶的目光一直停留,带着灼灼的烫意。 沈筠曦蹙眉,黑白分明乌溜溜的杏瞳睇向萧钧煜,不以为意道:“太子殿下病了该去寻太医院,和我说,难道我是医者?” 她剪水明瞳漾着清清泠泠的光,唇角似笑非笑勾出一抹浅浅的弧度。 萧钧煜如一头冷水迎面泼下。 他喉结处来来回回滚了几下,凝视沈筠曦的目光幽深如潭,唇角紧抿。 沈筠曦慢悠悠抚了抚小猫,朝萧钧煜淡淡瞟了一眼:“太子殿下,怎会在我沈府后花园,若无事,请尽快离去。” “孤刚同令尊谈事,这就离开。” 沈筠曦秀亭的琼鼻蹙了下,低低轻哼一声,眸光扫了下萧钧煜,敷衍福神:“民女先行告退。” 沈筠曦转身,摸了摸小猫脑袋,对着小猫柔声轻缓道:“吉吉,我们还在院里玩。” 听着她软若莺啼的低低娇音,萧钧煜目光锁在她娉婷婀娜的背影,唇角抿直,凌厉的眸光带了分审视。 梦里,沈筠曦养的一只小猫因病去世了,沈筠曦哭得梨花带雨,同他道: “定是小猫名字起的不好,以后若是我再养小猫,我定要起一个逢凶化吉的吉利名字。”《 》 40-50 41、猫爬架 吉吉, 果真逢凶化吉的好名字。 梦里的沈筠曦同现在的沈筠曦有何关系? 三月后,沈筠曦对他态度前后迥异,可是,他的沈筠曦与梦里的沈筠曦也判若两人。 梦里的沈筠曦看着他时眼里带光, 眸中总是有缠绵情意, 对他巧笑倩兮, 与他说话也似裹着蜜糖。 萧钧煜咽了咽喉结, 慢慢闭上了眼睛,眉宇间闪过痛楚。 果真,人不能比较。 萧钧煜睁开眼睛,眼前已经空空如也,正对着他的玉兰花开得正盛。 “太子殿下,抱歉让您久等了, 失礼失礼。” 沈父急步走过来,连连朝萧钧煜拱手道歉。 “无碍,沈公莫客气, 毕竟是孤贸然来访。”萧钧煜抬手扶起了沈父, 声色温润。 “太子殿下客气, 藩国使臣来朝,陛下想着沈氏,是我沈某的荣幸。”沈父俊朗的面容满是笑意,眉梢洋溢着神采。 沈父引着萧钧煜自后花园随意闲逛, 步子徐徐。 “他们藩国使臣中有几位姑娘,沈姑娘性子明媚,于沈家商铺之物信手拈来, 沈公到时可否请沈姑娘那日帮忙接待?” 沈父踏出去的步子顿了一下,他侧眸看了一眼, 眸光带了抹审视。 萧钧煜躬身朝沈父拱手,声色徐徐如水: “外交无小事。确实是孤一时未想起合适的人选,若是沈公有人员推荐,还请沈公帮忙举荐一二。” 沈父看着萧钧煜面上的端方严谨和坦坦荡荡,心中升起的疑惑又下去,面上带笑,面容慈祥和煦。 “能为国效力是我沈家和曦曦的荣幸,今日我会同曦曦道。” “多谢沈公。” 萧钧煜朝沈府做礼,沈父笑笑避开了萧钧煜做礼的方向。 “今日叨扰沈公。” “不敢当,不敢当,太子殿下客气了,”沈父谦逊道。 谈完了正事,再也没有停留的理由,萧钧煜由沈父送着出了后花园。 萧钧煜看了眼方才沈筠曦离开的方向,又想起方才在前院看到的那人红光满面似是冰人。 萧钧煜眉睫压了压,在出垂花门时,似是不经意道:“听说沈公有意为沈姑娘相看人家?” “正是,”沈父毫不避讳: “曦曦去年及笄,按说就可议亲,是我想多留曦曦在身边,方才拖到今日。” 这一句话将沈筠曦去岁至今恋慕萧钧煜,不愿议亲的事宜,轻描淡写,一句带过。 萧钧煜眸子一暗,他停住脚步,面向沈父,直接问道: “不知沈公,为沈姑娘择婿,有何标准?”他说罢,两片薄唇微掀,似要再开口。 “太子殿下,有所不知。”沈父悠悠叹了口气,截了萧钧煜的话。 一时,沈父俊朗的面上满是轻愁,笼着浓浓的父爱,沉声感叹道: “我沈某这一生奋斗,也不过是想子女安康喜乐。曦曦自幼丧母,被我捧在掌心宠大,顺风顺水惯了,素来心直口快,不适合红墙宫门,我沈某平生一大愿便是为曦曦寻得疼她宠她纵她的如意郎君。” “曦曦的郎君日后待曦曦定要胜于我待曦曦,做不到,我便去张榜招个入赘的,让他婚后事事依了曦曦心意。这样,我日后下了黄泉,才有脸见贤妻。” 沈父一口气说完,说得慷慨激昂,老泪纵横。 他从怀里掏出帕子,摸了摸眼角的泪珠,看向萧钧煜,恍然大悟道:“某一时情绪激动,方才太子殿下想说什么?” “没什么。”萧钧煜菱唇微抿,淡淡道。 沈父笑得更真诚了,又抹了抹眼角,憨憨笑着致歉:“沈某一时失态,让太子殿下笑话了。” “沈公拳拳慈父之心,孤心生佩服,沈姑娘也定会寻到疼她宠她纵她的夫婿。” 萧钧煜黑曜石的凤眸深邃如寒潭,面色郑重,一字一顿。 沈父笑呵呵,开怀大笑:“谢太子殿下吉言。” …… 玉兰苑里,沈筠曦差了云巧让府里木匠来给折耳猫做一个猫爬架。 “谭师傅,大致就这这这要求,做完之后柱子上都缠上麻绳,吉吉喜欢。” 沈筠曦正逗折耳猫,用一个小麻绳团,吊掉在猫前面逗它。 “是,听姑娘的,姑娘心思巧妙,这猫爬架我还是第一次做。”木匠朝沈筠曦伸了伸母,指老实巴交的脸上漏出真心实意的赞赏。 “我也不过拾人牙慧。”沈筠曦笑道。 前世,她养的小折耳猫身子孱弱,蹦不动,她便央着萧钧煜想办法。 萧钧煜在书房了翻了半天书,画了一张图纸,让宫里的工匠做了一个红檀木猫爬架,方便小折耳猫不出屋爬上爬去。 木匠显然有?不信:“姑娘谦逊了,我做木工二十年,今日头一回听到,还要给猫做猫爬架,还这般精巧。” 沈筠曦笑而不语,挥了挥手,木工退下。 小猫正摇头摆尾追着麻绳团跑,脚步不稳,一蹦一跳。 “吉吉,你这会儿倒是腿脚不便,刚才在后花园倒是跑的轻盈。”沈筠曦见小猫要摔倒,把它抱在怀里,团了团小猫的脑袋。 “以后不是我,不要擅自跳到人家怀里,世界这么大,坏人那么多,不小心惹了不喜欢猫仔的矜贵人,把你摔了,怎么办?” 刚才在后花园,小猫跳到萧钧煜手上时,沈筠曦跟一颗心悬了起来。 萧钧煜性子冷,前世便并不很喜欢小猫,每每她抱小猫时,萧钧煜都会将小猫从她怀里抱出来,放到地上。 小折耳猫吉吉什么都不懂,歪头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冲沈筠曦叫,用软软的小舌头舔了舔沈筠曦的手心。 温热又有?痒的触感,忍得沈筠曦躲着身子笑。 云巧从外面走来,带了一张帖子:“姑娘,安西候府来了帖子。” “安西候?”沈筠曦松了小折耳猫,轻轻喃了一声。 她接过帖子,目光落在最后的落款“武琇莹”,沈筠曦纤细的峨眉似蹙非蹙,杏瞳眼底闪过迷茫。 倏而,沈筠曦反应过来,是春日蹴鞠那日遇见的姑娘,安西候府嫡女,她的兄长安西候世子是哥哥沈筠晔游商时遇见的知己。 那日,她本想请他们在兴宾楼用餐,后因武琇莹一时着急寻人作罢。 寻的那人……正是萧钧煜,沈筠曦眉头蹙了下。 不耐一人时,但凡与他有关的事情,都不想掺和。 沈筠曦一目十行看完帖子,随手将它丢在一侧,又蹲身去逗小猫。 “给安西候府的人回,就说我身子抱恙,不能参加花宴,改日再登门拜访。” 沈筠曦上世被人参加花宴,不小心晕倒,被有心人爆出未婚先育,成了京都城最大的笑话,沈筠曦此后便不爱参加这?场合。 云巧点了点头,轻声应:“是。” …… 翌日,皇宫,金銮殿外。 刚散了早朝,萧钧煜随着文武百官退出金銮殿,步子不缓不慢下台阶。 “太子殿下。”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唤。 萧钧煜脚步一顿,见是礼部侍郎孙常戎小碎步向他跑来。 “孙大人。” 萧钧煜轻轻颔首。 礼部侍郎孙常戎面上谦卑得便萧钧煜行礼,面上绽出一抹谄笑,凑近萧钧煜小声道:“太子殿下,臣斗胆打扰您。” 萧钧煜眸色清淡,却伫立步子。 看太子殿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孙常戎胆子大了?,提了一口气,面带忧虑压低声音道: “是臣那爱女孙霞薇,她自前几日与太子殿下一别后,生了高热,这几日缠绵病榻,昏迷不醒,却一直反复念着太子殿下,臣这才都胆,想请太子殿下去看看。” 萧钧煜不置可否,眸子淡淡睨了一眼孙常戎。 孙常戎一个激灵,脊背老老实实躬起,不敢抬头看萧钧煜的脸色。 孙常戎有?后悔,太子殿下克己复礼,怎么会在婚前去他府上探望一个在阁女子。 都是他的小妾出的骚主意!孙常戎心里暗骂让孙霞薇的小娘关心则乱。 孙常戎眼珠子转了转,余光偷偷觑着萧钧煜的面色,舔了舔唇,小声道: “太子殿下,臣择了几个纳采、问名的吉时,前几日给您送了折子,不知,殿下意属哪个日子?” “孙大人。” 萧钧煜无一丝波澜起伏的声音让孙常戎心头一跳。 孙常戎抬眸看着萧钧煜拱手道:“太子殿下,您说。” “孤前几日已同孙姑娘说清楚,孙姑娘并非当日舍命救孤之日,孤与她的口头之约作废。” 萧钧煜字正腔圆,咬字清晰,孙常戎却犹遭雷击,连连后退两步,浑浊着眸子怔怔看着萧钧煜,喃喃道: “太子殿下说的什么,臣怎么听不懂。不是爱女救了太子殿下?就是爱女救了太子殿下啊,那日是爱女为殿下煮药侍奉,不顾清白名声,守了太子殿下一夜,怎么不是救命之恩!” 孙常戎说到最后激动得面红耳赤,声音陡然拔高,引得汉白玉石阶两侧的大臣侧目而视。 萧钧煜攸得蹙眉,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眸光中带着凌厉摄人的光芒。 孙大人全身的汗毛炸起,看了眼萧钧煜蓦得垂着脑袋,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牙冠有?打颤:“臣一时情急,越矩了,求太子殿下开恩。” 他咣咣在地上磕头,颤颤求饶:“求太子殿下开恩。” 萧钧煜淡淡瞥了他一眼,“起来吧。” 孙常戎双腿打颤站起身,缩着身子,不敢抬头。 “孙大人,孤不会弄错救命恩人,个中细节,你或许可以问问孙姑娘。” 他的救命恩人是沈筠曦,他不会认错。 萧钧煜安之若素,声淡如水。 声音不高不低,却让孙常戎脊背后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他垂着头,咽了咽口水,连连道: “是,是,太子殿下说的是,臣回去便审讯我那不孝女。” 他口风转化之快令人嗔目,刚才孙霞薇在他口里还是爱女,这会成了不孝女。 他语气中带了浓浓的鄙夷。 萧钧煜眉心飞快蹙了一下,却没有多说什么。 萧钧煜抬步,与孙常戎错身之时,他淡淡道: “孤不是医者,孙姑娘抱恙,孙大人该是做医者,而不是寻孤。” “是。”孙常戎垂首行礼目送萧钧煜,声音颤颤,几不可闻。 萧钧煜抬眸看了眼日头,英挺的眉宇高高隆起,临近正午,他需去一趟驿站陪宴藩国使臣。 膳后,带使臣参观沉氏商铺,到时便可见到沈筠曦。 萧钧煜拧着的眉心倏得舒开,紧绷的下颌和眉眼也都舒展开,黑漆漆的凤眸中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柔情。 如今,是他学着沈筠曦,寻着理由与沈筠曦邂逅和巧遇。 萧钧煜不知,他谋划的邂逅可能无疾而终。 …… 沈府,玉兰苑。 “我不去。”沈筠曦扭着身子不看沈父,想了想,气不过,沈筠曦乌溜溜的杏瞳气鼓鼓瞪着沈父嗔道: “爹爹如今也自作主张,不问我的心意便擅作决定。” “这……”沈父尴尬,眼里闪着惭愧,他坐在沈筠曦身边,温声朝沈筠曦解释: “曦曦,确实是爹爹不对,擅作主张,爹爹是想着年前你主动提议陪着藩国使臣,我以为你愿意。” 去岁藩国使臣来贺,皇帝差萧钧煜请他们参观沈家商铺,那时候沈筠曦自告奋勇陪着藩国使臣,借口:“使臣中有姑娘,太子殿下不若我女子沟通交流方便。” 那时萧钧煜思忖一瞬,点头同意,沈筠曦开心了好久,后和沈父再三强调,若是以后再有藩国使臣参观沈家商铺,定要喊她一起接见。 为此,沈筠曦将沈家商号下各行各业细细了解一番,又唤了各掌柜的和她汇报,引得沈父开怀不以。 “此时与那时怎么一样。”沈筠曦拧着眉头。 她压抑着心里的不适,看着沈父,攥着拳头解释道:“爹爹明知道那时我是为太子殿下,现在我却恨不得离他远远的。” 太子殿下萧钧煜,负责盛朝对外邦交等事宜。 “咱家商铺的东西,我懂也是皮毛,找个掌柜的不比我样样精通,更能宣扬我盛朝和沈家商铺威名。” 沈筠曦心口微微起伏,鼻翼飞快得翕动,冷着脸道:“这一听就是太子殿下的借口,爹爹也信。” “哎,是我的错。”沈父抚额叹息,平日里精明,昨日也一时没反应过来。 许是萧钧煜当时的面色太过凛然大义,让他一时信以为真。 “算了。曦曦不愿去就不去。”沈父抚了抚沈筠曦的发顶,朗声道。 沈父疼宠沈筠曦,自是不舍得沈筠曦不开心。 他站起身,一袭深色的锦袍衬得他沉稳俊朗,唇角的弧度浅浅,和煦爽朗的感觉迎面扑来。 “午后,爹爹亲自去。” 42、红珊瑚玉佩 “爹爹亲自去, 咱沈家商号,上上下下,所有商品,爹爹我如数家珍。” 沈父拍了拍胸膛, 一脸骄傲, 扬声道:“爹爹我宝刀不老, 出马, 一个赛两。” 沈筠曦柳眉飞快得蹙了一下,樱唇微微嘟起。 “爹爹才不老。”沈筠曦脆生生反驳道。 沈父而立之年出头,正当壮年,但沈父为了商号、为了沈家,里里外外操劳,商号的事他事必躬亲, 沈筠曦和沈筠晔的事情他也亲力亲为。 既当爹,又当娘。 三十多岁两鬓微微有些花白,似是已经过了不惑之年。 沈筠曦看了眼沈父略为有些花白的鬓角, 鼻子蓦得一酸, 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任性, 才让父亲如此辛苦。 “爹爹,还是我去吧。”沈筠曦眨了眨眼睛,抬起小脸看着沈父。 沈父愣了一下,看到了沈筠曦眼里的心疼, 感动得热泪盈眶,只觉女儿真贴心,知道疼爹爹了。 沈父忙转过身, 不让沈筠曦看他通红的眼睛,扬着下巴屏气, 飞快得用手背拭眼角,低声道:“不用。” “爹爹?”沈筠曦似有所感,忙站起身。 她面带愧色,站在沈父身后,轻轻唤了声沈父,手抬起来,想去拉一拉沈父的袖角又收回了手。 沈筠曦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小心翼翼递给沈父。 “瞧,你这好不生递什么帕子。”沈父转过身,虎着脸,笑呵呵道。 但沈父毫不客气接了沈筠曦的帕子,摸着帕子上绣着的栩栩如生的玉兰花,真心实意赞叹道“我女儿的绣红举世无双。” “爹爹眼里我哪都好。”沈筠曦小声道。 “本来就好,我看更好。”沈父将帕子塞给沈筠曦,见沈筠曦蹙眉想开口,挑了挑眉梢,谈笑风生: “曦曦休要再说。反正爹爹午后没事,正要去商铺里看看。” 沈筠曦水光潋滟的眸子睇着沈父,眸光有些颤颤,唇角牵了牵,半响没有开口。 “就这么定了。”沈父大掌团了团沈筠曦的发顶,目光炯炯有神,沉着嗓音一锤定音:“我沈博的女儿不必委屈自己。” 就是太子殿下也不能委屈了他女儿的心意。 沈父在心头暗暗道。 “走,该用午膳了,咱们去你兄长院里一起用膳。” 沈筠曦点了点头。 …… 礼部侍郎孙府。 礼部侍郎孙常戎刚回府,妾室柳氏迎了上来,朝孙常戎身后瞅了瞅,低声问道:“老爷,太子殿怎么没有陪您一同来看小薇?” 孙常戎眸光狠厉如到,眉心沟壑隆起,他眯着眼睛咬牙斥道:“看什么看,太子殿下金尊玉贵,哪里有时间来看一个不成器的庶女。” 他的态度恶劣而粗鲁,和今早离府时判若两人,又回到了上个月之时,柳氏吓得一个哆嗦。 柳氏不明所以,可是太子殿下是她和孙霞薇翻身跃居人上人的希望,柳氏咬了咬牙,袅娜起伏的曲’线去贴孙常戎,缠住孙常戎的手臂。 她声音娇媚得掐出水:“老爷上朝定是累了,去妾身房里好不好,妾身今早熬了一夜银耳羹正好润润肺。” 她说话时,手臂似是不经意间摇了摇,单薄的衣衫遮不住的温热一颤一颤,有意无意,正好擦着孙常戎的手臂。 孙常戎眸光一暗,早先在萧钧煜处受得气未消,他抬手,恶狠狠捏住柳氏的下巴尖。 柳氏掐着手心,唇角绽出柔笑:“老爷。” 声音娇媚入骨,眼波荡漾,丁香小舌灵巧得扫过孙常戎的指骨。 孙常戎眸里闪过一抹浑浊的欲|色,悠悠放下手,朝柳氏淡声叮嘱道:“平日里多□□□□小薇,让她多学些留住人的本事。” 留住太子殿下,荣华富贵、平步青云不是指日可待,他,便是未来的国丈。 孙常戎心头又有些火热,看了眼柳氏:“走,去看看小薇。” “是。”柳氏有些惊喜,揽着孙常戎朝小院里走。 柳氏小院的西厢房,孙霞薇正靠在软枕上,她面色苍白如纸,满头青丝用一根玉簪挽就,慵懒而苍白孱弱,楚楚可怜。 可细看之下,并不是未施粉黛,柳眉细细而黛,粉脂薄薄涂了一层,发髻是特意绾得堕马髻,身上一层春衫勾勒出她姣好的曲|线,胸前的莹白隐隐绰绰。 她端着瓷碗,眸子向门口看去,小口抿了半口,又忍不住朝门口看去。 “你去看看,太子殿下可有过来?”孙霞薇拧眉道。 她床前的丫鬟应声,正要去,却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孙霞薇眸光一亮,她掩唇,慢慢咳了一声,咬着唇,立马水眸雾煞煞,盈满了水雾,面上一时更白了几分。 孙常戎去迈门槛,浓浓的中药味扑面而来,他掩唇拧眉,直接退了出来:“不去了,我先去你屋歇歇脚,和小薇就说我累了。” 孙霞薇听着门外似是父亲孙常戎的声音,想着太子殿下定随父亲一同来看她,她端好了药碗,脊背不知不觉挺起。 眉目如画的侧颜、修长而莹白的秀颈露在外面,正冲着房门的方向。 孙霞薇脊背都有些僵,喉头的咳意被她压制,听见脚步声近了,她侧眸眉睫扑颤如蝶:“太子……娘亲,怎么只有你?” 孙霞薇纤眉蹙成一团,朝着柳氏的身后伸头望去,空空如也。 “小薇,你能起来了,好了些!”柳氏有些惊喜,凑到孙霞薇身边开心道。 “娘,太子殿下呢?”孙霞薇喃喃道。 柳氏为她掖了掖被角,坐在塌前,叹了一口气:“太子殿下事务繁忙来不了。” 孙霞薇昨日方才退了高热,今日是听太子殿下要来看她,精神大好,此时听说萧钧煜不来了,提着的一口气一松,整个人萎靡起来。 “小薇,我刚见老爷面色不对,小心翼翼探了探口风,怎么听老爷道太子殿下说你不是他的救命恩人?”柳氏小声道。 孙霞薇手里的药碗登时打翻,乌黑的药汁溅在她精心装扮的面颊,她呛得咳起来,咳得撕心裂肺。 “太子殿下胡说,我就是他的救命恩人,我才是!”孙霞薇双目瞪着,抓住柳氏的袖子,咬牙切齿恨声道: “太子殿下定是被沈家女迷了心窍,想忘恩负义,食言而肥,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孙霞薇的声音似是从指缝里迸出,听得柳氏都有些汗毛耸立。 孙霞薇还要再说,喉头窜上痒意,又咳起来,面色涨红,只得用手掩住唇。 当日兴宾楼,孙霞薇被萧钧煜凌厉的目光骇得六神无主,回来后便高热,连烧了七八日,烧得迷迷瞪瞪,肺部受损,日日夜夜咳嗽,整个人消减了好几斤。 咳嗽一声接着一声,她整个人扑在锦被上,眼睛里泪汪汪。 柳氏咽了咽口水,抓着孙霞薇的手道,急声道:“小薇,你要挺住。” “小薇,你是娘的希望。” 孙霞薇握住柳氏的手,柳氏对她的关心如一道暖流。 “你要努力,要抓住太子殿下,咱们孙府的未来,你弟的前途,咱们的荣华富贵可都寄托在你身上。” 孙霞薇松了柳氏的手,眸光怔怔,趴在浸了污渍的被子上,如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如被置在数九寒天的雪里,冷得牙冠打颤。 …… 一转午后,阳光正好,惠风和畅。 萧钧煜并两位鸿胪寺的官员,领着六位藩国使臣去了使馆附近,京都城最大的沈氏商行。 十二间联排的三层商铺巍峨矗立,是京都城最大的商铺,黑底漆金的招牌,龙飞凤舞,上书“沈氏商行”,这是皇帝赐字,特批的位置。 领头的使臣仰头看着巍峨的招牌,目瞪口呆,赞叹道: “这商行气派!” 沈家的商行,皇上的题字,听着使臣的赞赏,萧钧煜心底与有荣焉,唇角微微翘起。 “几位使臣请。”萧钧煜单手请到。 他看到了现在门槛处迎接的沈父,想着一会儿就能见到的沈筠曦,萧钧煜疏冷的面容倏得柔缓,眸光闪过柔情。 “这位是沈家商行的东家沈公。”萧钧煜介绍道。 说着他趁沈父和使臣客套之际,萧钧煜朝沈父身后望了望,却没看到心心念念的身影。 萧钧煜英挺的眉心飞快隆起,继而,恢复如常。 他如闲庭信步随着使臣参观,淡声合着使臣的话道:“我朝开放,鼓励民间贸易、海外贸易,使臣若有与我朝通商的意愿,沈家商行包罗万象,不妨好好逛逛。”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使臣拱手道,与同伴相互对视,眸光晶亮晶亮。 沈父走在最前,向使臣介绍大盛朝的特产特色,和往来其他番邦、海外的舶来品,声音徐徐如水。 使臣们聚精会神,连连点头。 萧钧煜不知不觉落在最后,他看着前面慷慨激扬的沈父,心中压抑不住的失落。 萧钧煜垂眸,指尖撩起腰间佩戴的红珊瑚玉佩,指腹轻轻摩挲着玉佩上的螭纹。 红珊瑚在盛朝极为尊贵,有祈求平安、躲避灾祸之意;螭纹,辟邪,佑平安。 这个红珊瑚玉佩是他隆福寺受伤后,沈筠曦送至东宫的。 她应还在意他。 一场外事终于结束,几位使臣有意自由活动,萧钧煜站在沈氏商行前目送他们远去,转身朝沈父作揖: “今日多谢沈公。” “太子殿下不必客气。”沈父含笑道。 萧钧煜指腹在红珊瑚玉佩上擦过,喉结慢慢滚动,启唇,声音清冽而磁雅: “沈公,沈姑娘今日怎么没来?” “太抱歉了,太子殿下,小女身子突然抱恙,草民想着比小女更熟悉沈氏商行,草民来接待外宾,更显我朝礼遇。”沈父俊朗的面容面容满是愧疚,态度谦逊温和。 说罢,沈父顿了下,语气有些弱,带着不确定朝萧钧煜道:“太子殿下,可是我今日招待不周?” “不,沈公为我朝邦交拔冗前来,有您这般爱国之民,是大盛之幸。” 萧钧煜道。 “那就好,我还怕我来了太子殿下反而不高兴。”沈父爽朗大笑。 萧钧煜指尖在红珊瑚玉佩上顿了一下,绽唇:“自是不会。” 萧钧煜同沈父又客套了几句,踏着缓慢的步子沿着御行街一路走。 柔风渐快,一时风有些凉,萧钧煜抬眸,天上的云有些青灰。 湛蓝的天空不知何时变得灰蒙蒙青润润,如水墨泼就的一幅山水画。 萧钧煜蹙了蹙眉头,抬眸眺望眼前,方玉带河边有个八角凉亭。 看到八角凉亭中有一个女子,萧钧煜脚步一顿,看清那人是谁,萧钧煜眸子攸然灿如星辰。 健步如飞,锦袍在空中划过一抹弧度。 “沈姑娘。”萧钧煜轻轻出声。 他伫立在八角凉亭外,目不转睛贪婪得看着沈筠曦姝色倾城的侧颜,声音又轻又缓,似是怕惊了眼前之人。 沈筠曦本趴在八角凉亭之上喂鱼,听见声音,转身,眉头猛得一蹙,唇角清清浅浅的笑意霎时退得干干净净。 真是阴魂不散。沈筠曦暗嗤道。 看着沈筠曦眸光中的不耐和疏冷,萧钧煜如鲠在喉,心头憋闷。 萧钧煜眸光暗了暗,指尖在红珊瑚玉佩上反复摩裟,压了压心头铺天盖地的失落。 “沈姑娘,孤是否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 萧钧煜再次脱口而出。 沈筠曦眸光带着凉意,轻飘飘略过萧钧煜,她慵慵懒懒靠在长木围椅上,将手里的小米漫不经心撒入河中。 五六只锦鲤从远处游来,在水下游,在水中跳跃,鱼嘴张着抢食小米。 “沈姑娘,如果孤做错了什么,请你说出来。” 萧钧煜朝前迈了两步,停在沈筠曦五六步的位置。 “没有,太子殿下没有错。”沈筠曦纤细如葱尖的手指将手心最后一把小米随手抛在河里。 锦鱼争相食用,有几只锦鲤跃出水面,朝着沈筠曦的方向点了点头。 沈筠曦愣了一下,倏尔笑出了声。 “连鱼儿都知,知恩图报。” 这一笑,笑如春山。 萧钧煜怔怔凝视沈筠曦的娇靥,听着她宛若莺啼的话,眉心蹙了下,眸蓦得暗下,他指尖一颤,启唇道: “沈姑娘可是还在气孤。” “孤前面将孙姑娘错认成救命恩人。” 沈筠曦慢慢抬眸,看着萧钧煜郑重而执着的目光,似是她不回答,太子殿下便会一直凝视。 沈筠曦又从手边的袋子捏出一小把小米,随手抛入水中,声音淡如清水: “太子殿下说得是,民女粗鄙,殿下认错恩人,送错礼,民女生气。” 萧钧煜英眉拧做一团,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锁住沈筠曦。 作者有话要说: 43、丹书铁券 “殿下认错恩人, 送错礼,民女生气。” 萧钧却眉头紧锁,目光如注,唇角抿直盯着沈筠曦。 沈筠曦的态度说不好, 也绝说不上坏。 声音轻飘飘, 面上却带了些无所谓, 似是就是敷衍他, 顺着他的话说。 萧钧煜握了握拳头,心中难以明喻的失落,铺天盖地的无力感。 总觉得如同有一层纱隔在他和沈筠曦之间。 他与沈筠曦的每一次问答,都如隔靴搔痒。 “孤现在认清了救命恩人。”萧钧煜深吸一口气,目视沈筠曦道。 沈筠曦浑不在意点了点头,却没有看萧钧煜, 他目光落在池中的锦鲤上。 零星的雨滴落下,池面荡开层层涟漪,锦鲤时而沉进池底, 时而浮出水面。 黄城根玉带河中的锦鲤都是皇家投的鱼苗, 红色、金黄色、湛蓝色的锦鲤, 色彩绚丽,花纹多变,体态翩然,看着赏心悦目。 沈筠曦看得有些出神。 水光浮动, 鳞片上闪着好看炫目的光,一个跳跃,溅起一串水珠。 沈筠曦忙抬手遮住面颊, 一道阴影投下。 沈筠曦抬头。 萧钧煜一张俊美无俦的俊颜疏淡清冷,抬袖掩着沈筠曦的面颊, 眉目疏淡清冷将她整个人护在了池水之外。 一股清雅的松竹木香侵入口鼻,沈筠曦微微蹙眉。 萧钧煜眸光闪了一下,退开一步,到沈筠曦一步远的位置。 远了那清雅的木质香,沈筠曦柳眉放舒展开,她挥手,衣袖在空中划过一个圆润的弧度。 一把黄色的小米撒下,轻盈落在池面上,转瞬被锦鲤食尽。 “是沈姑娘救了孤,那日沈姑娘的救命之恩孤没齿难忘。”萧钧煜一字一顿说道。 “救命之恩孤当衔环结草相报。” “行,那就给沈家送份丹书铁券。”沈筠曦蓦然抬眸,明眸善睐,乌溜溜的水眸睇着萧钧煜。 萧钧煜眸光幽邃。 沈筠曦冷呵一声,唇角绽出一抹带嘲讽的笑意,沉鱼落雁的娇颜攸得冷下来,如同覆了一层寒霜。 “怎么,太子殿下觉得衔环结草要报的救命之恩,不值得一份丹书铁券?” 丹书铁券,传于无穷,始于前朝,皇帝给极大功勋之臣的赏赐,传于后世的优待和免罪凭证。 “那太子殿下就不要次次将救命之恩挂在嘴边,说着什么衔环结草,无以为报,虚伪!” 沈筠曦的眼睛是极好看的杏瞳,黑白分明,澄澈如泉,萧钧煜心中赞过很多回。 此时,沈筠曦眼眸中不加掩饰的嘲讽让萧钧煜呼吸一滞,脊背愈发挺拔。 喉结缓缓滚动,萧钧煜凝视沈筠曦想要开口。 “黄白之物我家多的是,太子殿下不必再送。”沈筠曦脆生生截住了萧钧煜的话,悠悠道: “若是只有金钱,原来太子殿下的一条命,不过无此。” 她又轻笑了一声。 “孤是说明日会将丹书铁券送至沈府。”萧钧煜道。 沈筠曦心中一直悬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她紧捏着围栏的纤纤玉指也终于松开,一时指腹露出了清白。 上世,兄长沈筠晔为她多次和太子殿下起冲突,受了责罚,父亲也因为她似乎和皇上闹了不愉快,也被罚。 父兄皆瞒着她,还是有零星的话传到了她的耳里,这世,若能拿到丹书铁卷,于沈家也是一个保障。 “谢太子殿下。” 沈筠曦唇角绽出了弯弯的弧度,杏瞳里也漾起了真心实意的笑容,她像模像样给萧钧煜福了一个礼。 萧钧煜看着沈筠曦眉梢眼角的笑意,唇角绷直弧度有一瞬的舒缓。 寒风起,斜斜一阵凉风,淅淅沥沥的春雨潜入凉亭。 潮气扑在萧钧煜面上,他下意识眉睫垂了下来。 余光瞥见沈筠曦肩膀瑟缩一下,萧钧煜心中一动,将身上的外衫退下。 他步子向前迈了半步。 “我不需要。”沈筠曦从长椅上站起身,避开了萧钧煜递过来的外衫。 萧钧煜的手空悬在空中。 半响,手臂收回,外衫垂下,环佩碰撞,萧钧煜垂下眸子,看到了腰间挂着的红珊瑚玉佩。 萧钧煜将玉佩抓在手里,清冽的眸光攸得缓柔和,晕出温情脉脉:“沈姑娘送的这个红珊瑚玉佩,孤很喜欢。” “我看看。”沈筠曦突然道。 萧钧煜见沈筠曦愿意同他说话,唇角情不自禁翘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解下腰间的红珊瑚玉佩,递给沈筠曦,犹豫一瞬,轻声道: “你选的刻纹,孤很喜欢。” “我的东西,我可以做主不?”沈筠曦指尖翻了翻红珊瑚玉佩,抬眸问了声。 萧钧煜眸光脉脉含情,声音磁雅如清泉激石:“自是可以。” 他眉目含情,抬眸凝视沈筠曦,黑曜石的凤眸似是映入了星光点点,一时俊朗非凡。 沈筠曦睇了萧钧煜一眼,唇角慢慢勾起,潋滟的杏瞳流光溢彩:“纹刻确实精美绝伦。” 美目流盼,莫不如是。 萧钧煜心房一颤,似被电击,心脏酥酥的,他唇角慢慢弯起。 沈筠曦唇角噙着笑意,纤指捏着红珊瑚玉佩慢慢抬起。 玉佩递至眼前,萧钧煜去接。 玉佩却蓦地在空中划走,沈筠曦素白纤细的手腕微微一颤,玉佩在空中荡出一抹圆润的弧线。 自下而上,又朝下,赤红色一抹暗影。 萧钧煜察觉不对时攸得抬手去抓,温凉的玉佩擦着他的指腹,滑落。 “咚!”得一声落入玉带河中。 “送错人了。”同时想起沈筠曦娇软软的嗓音。 “沈筠曦!”萧钧煜转身睨着沈筠曦,低低唤了一声,唇角紧绷,下颌线凌厉,一对黑眸深不见底。 沈筠曦耸肩,满脸无辜看着萧钧煜,眨了眨卷翘的眉睫,笑道:“太子殿下不是道我可以自己做主?” 萧钧煜双手紧握成拳,看着沈筠曦笑靥如花的面容,屏住呼吸,胸口微微起伏。 他缄默不言,一对眸子晦涩难明,周身气势凌厉,却又死死克制,引而不发。 这是怒了。 沈筠曦和他相处了几百个日夜,自是清楚,可是与她何干,她又不怕萧钧煜,如今,她更不会特意去取悦萧钧煜。 沈筠曦看着面无表情、压抑怒气萧钧煜,只觉心口畅快。 这世,日子总要过得畅快些,多笑笑,放开手脚,才能让父兄等疼宠她的人安心,不能辜负他们的心意。 今日午膳时,沈父对沈筠曦语重心长道:“我这一辈子拼搏,就是想你和你哥过得好,你们能不拘着自己的性子。” 沈筠曦抬手挥了挥袖子,拎起裙摆,直直走向萧钧煜。 萧钧煜伫立在原地,看着沈筠曦愈来愈近,她靡颜腻理的娇颜慢慢放大。 萧钧煜屏气凝神,起伏的胸口滞了一瞬,眉心微蹙,喉结慢慢上下滚动。 错身而过之时,余光看见萧钧煜滚动的喉结,沈筠曦挑了挑眉梢,星眸里划过一抹流光,她眨了眨眼睛,顿住脚步。 沈筠曦绣鞋与萧钧煜的锦靴并排,她慢慢靠近萧钧煜,发觉萧钧煜面上泰然自若,喉结却上下微微滚动。 沈筠曦鼻翼翕动,慢慢俯身,樱唇贴着萧钧煜的耳畔。 星星微微的呼吸,带着若有似无的幽香,一下一下吹在耳蜗,酥酥的,又带了细微的麻麻。 “太子殿下。”轻轻柔柔,又娇又甜的嗓音,呵气如兰。 此时的沈筠曦和梦里重合,和以前重合,近在迟尺的盛世美颜,又美又娇又魅。 终于,不在对他疏冷淡漠。 萧钧煜心跳如擂鼓,面上萧肃清举,候间的喉结却是微微颤了一下。 “呵,真是青涩。”沈筠曦轻嗤一声,心头舒畅,骤然离开了萧钧煜。 萧钧煜瞳孔攸得一颤,怔怔看着沈筠曦。 “太子殿下明日莫忘将丹书铁券送至沈府。” 沈筠曦与萧钧煜擦肩而过,她拎着裙角走到台阶下,不知何时等在那里的二皇子殿下萧和泽将伞朝沈筠曦那边倾斜。 风裹携着雨朝萧钧煜袭去,萧钧煜眼睛眨也未眨,他目视着沈筠曦与萧和泽慢慢远去。 两人共乘一顶伞,并肩而行。 依稀传来沈筠曦的软音: “二皇子殿下会不会觉得我……” “沈姑娘率性天真,活出了我钦羡的模样。” 这是顺风顺水,被千娇百宠着长大,不食人间烟火和疾苦之人才敢调戏矜贵无双的太子殿下,让太子殿下难堪。 还做到了。 萧和泽的声音温润如水,看着沈筠曦的目光真的带了几分羡慕。 …… 皇宫,东宫太子府。 萧钧煜着一袭月白色祥云圆领锦袍,坐在屋脊上,眺望远方淅淅沥沥的春雨。 仰头喝了一口酒。 眉头攸得隆起,他反手执酒坛晃了晃,贴着耳朵听,里面没有声音。 萧钧煜蓦得将酒坛撂在一侧,抬手又开了一瓶。 他单手举着酒坛,仰头饮了一口酒,浑不在意用袖子拭去唇边的酒迹,又望向远方。 天幕黑沉,无星无月,春雨绵绵不绝。 明明有些粗狂的动作,萧钧煜做来,举手投足也是赏心悦目,给人一种飒爽不拘小节之感。 “太子殿下,春雨寒凉,回去吧。” 福明立在萧钧煜身后,举着一柄雨伞撑在他的头顶,见萧钧煜又撂了一坛酒,忍不住劝道。 “这酒忒没劲,软绵绵。”喝了十多坛,脑袋依旧清醒。 萧钧煜有些怀念前几日武金锡从西北带来的烈酒。 福明看了眼屋脊上散落的纸封,小声道:“这是沈姑娘送给殿下的桃花酿,听说是沈姑娘自己酿的。” 萧钧煜手一顿,看了看手里的酒坛,眼帘蓦得垂下来。 福明立在萧钧煜身后,看不见太子殿下的神情,只见太子殿下不再大口大口灌酒,还是小口小口抿着手里的桃花酿。 他双手抱住酒坛,动作小心翼翼,每一口都似乎要品好久。 再小口的饮,酒也有饮尽的时候,萧钧煜晃了晃酒坛,自下而上朝福明抬了抬下巴:“再去取些过来。” “太子殿下没了,这是沈姑娘送来的所有的桃花酿。”福明垂着头,不敢看萧钧煜。 萧钧煜眉睫扑颤一下,仰头,珍而重之将坛底最后一口酒饮尽。 他又看了眼暗暗无光的天幕,起身,一个飞身,月白色的身影轻盈若猫。 衣袂飘飘,几个点踩,萧钧煜跃下了屋脊。 宫人常舒一口气,小碎步上前,躬身对萧钧煜道:“太子殿下,春雨凄寒入骨,已经备好热汤,请您沐浴。” 萧钧煜负手而立,看了看手里空空的酒坛,半响,低低叹了一声,轻轻颔首。 桃花酿,醉不了人。 作者有话要说: 44、沐浴 浴室。 萧钧煜双目阖着靠在浴桶壁上, 他俊美无俦的面容隐在腾空的白雾中,隐隐绰绰有些不真切。 热气缭绕,萧钧煜纤密的眉睫挂着一层水汽,双目紧闭, 英挺的眉宇陡然蹙起。 他手蓦得朝身后抓去, 一握住一柔弱无骨的柔胰。 “太子殿下, 你弄疼我了。”沈筠曦双眸雾煞煞, 软着嗓音道。 见是沈筠曦,萧钧煜冷若冰霜的俊容攸得柔和,他转手顺势将沈筠曦的皓腕放在手心,小心翼翼揉了揉:“抱歉,孤不知是你。” 他话中的意思,让沈筠曦眸光一亮, 唇角的笑意更大了几分。 氤氲的水汽弥漫,沈筠曦靡颜腻理的娇颜笼上一层柔缓的光晕,她洗白纤细的手漫不经心撩了一下水。 “你先出去, 孤一会儿便出去。” “太子殿下你真不解风情。”沈筠曦撩了一手水泼在萧钧煜挺括的胸膛, 柔弱无骨的柔胰顺势而上, 她水眸漾着波光,声色慵懒娇柔。 沈筠曦一缕青丝滑下,落在萧钧煜的前膛,随着沈筠曦的动作, 那缕青丝染了水汽,缓缓在萧钧煜的胸膛流连。 如一只轻柔的羽毛在胸膛上细细撩拨。 萧钧煜眸光暗下,喉结不由得微微滚动。 沈筠曦唇角翘了翘, 她指腹抚上萧钧煜的喉结,动作轻柔, 倏尔,俯下身子,樱唇轻轻啄了下喉结。 萧钧煜动作一僵,凤眸攸得深邃不见底,抓住沈筠曦的手,声音有些喑哑:“别胡闹。” 沈筠曦看着萧钧煜丰神俊朗、一本正经的面庞,兀得低低轻笑一声。 “太子殿下这般性子,多亏是我心悦于您,否则您这般清冷矜贵,我才懒得搭理你。” 萧钧煜面上一如既往的安然自若,指尖却颤了颤。 沈筠曦环住他的颈项,由着身子蓦得向水中沉去。 萧钧煜忙托住她的身子,将她整个人托在膝头,一手虚虚护着她的小腹:“小心些。” 沈筠曦翻身一个动作,压住了萧钧煜,指尖轻轻勾勒萧钧煜流畅的下颌线,面上盈盈带笑:“有你在,小芍不会有事的。” 小芍,她给腹中孩子取的乳名。 夏衫轻薄,如今浸了水,尽数贴在沈筠曦身上,清晰勾勒出沈筠曦曼妙有致的曲|线。 她柳腰不盈一握,瓷白的胸前却是丰盈,氤氲的水汽让她莹润细腻如牛乳的肌肤漾着薄薄的唇色,雪姿仙貌添了一分妩媚妖娆。 她扶住萧钧煜的下巴,水润润的剪水明眸波光潋滟,定定凝了一瞬,垂眸,樱唇落在,在萧钧煜的眉心落下一吻。 倏而,樱唇慢慢朝下,她轻轻吻上萧钧煜的眼帘、鼻尖,最后吻上萧钧煜的菱唇,又往下,吻在萧钧煜圆润的喉结。 她还要朝下。 萧钧煜蓦得抓住了沈筠曦,喉结上下滚动,眸光晦涩幽暗,压着声音道:“别胡闹。” 沈筠曦抬眸看他。 发现萧钧煜竟是认真的,沈筠曦眨了眨眉睫,一时有些怔忡。 太子殿下霞姿月韵,克己复礼,皎皎如天上明月,可,她已经嫁给他了啊! 而且她都下了水! “太子殿下这般清冷无趣,等我以后不喜欢你,哼,你别想追求到我。” 沈筠曦松开萧钧煜,轻哼一声,莹润饱满的樱唇微微嘟起。 萧钧煜指尖又颤了颤,今日朝上宴百官,他饮了些酒,此时酒气上涌,他看着沈筠曦如画的侧颜,轻轻牵了牵沈筠曦的指尖,哑声道: “别不喜欢孤。” 沈筠曦眸子睇了他一眼,又转开,鼻翼翕动,轻轻嗤了声。 她抬脚要跨出浴桶。 淅淅沥沥的水声,萧钧煜心头一紧,他动作快过思绪,大手抓住了沈筠曦,一个动作,将沈筠曦箍在他怀中。 “别不喜欢孤。”萧钧煜声音凝视着沈筠曦,低声道。 他声音低磁而沙哑,特别有磁性,撩在耳蜗,让人耳朵都发红发热。 沈筠曦心头怦怦直跳,却又有些生气,是那种带着些微尴尬的气闷,樱唇嘟着,不接萧钧煜这句话。 萧钧煜眸光暗沉,他唇角抿了抿,看着沈筠曦近在迟尺的如红樱桃的丹唇,他喉结滚了滚,低首,四唇相贴: “孤改。” 沈筠曦指尖一颤,怔愣愣看着萧钧煜。 “闭上眼睛。”萧钧煜哑声道,他菱唇干燥而温热,吻上沈筠曦的眼睑。 沈筠曦卷翘浓密的眉睫颤了颤,却乖顺得合上了眼帘。 萧钧煜眸光柔和而深情,他凝视着沈筠曦,唇瓣慢慢吻过沈筠曦的眼帘、眉心、鼻翼、唇角,最后,覆了沈筠曦软软的唇瓣。 他的吻青涩和稚嫩,却珍而重之,严谨认真。 他菱唇贴着沈筠曦的唇瓣细细描摹,在沈筠曦忍不住轻嘤之时,趁势而入,稳得缓慢而缠1绵。 沈筠曦不知不觉环上萧钧煜的颈项。 发髻上的玉簪被抽下,满头如瀑的青丝散开,盖住沈筠曦修长白润的秀颈和晕着粉色的圆润肩头。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乌压压的青丝在水面荡漾,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沈筠曦仰着秀颈,柳腰被大力箍住,氤氲热气中,清冷疏淡的太子殿下凤眸灼灼,幽邃的眸光里似乎隐着万千情意。 水汽湿滑,皓腕上上下下跌落,又被沈筠曦勉力环住萧钧煜的颈项。 软音被吻住,偌大的浴室,低低的呜咽声淹没在哗啦啦水声中。 …… 浴室里,萧钧煜蓦得睁开眼睛,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有些粗1重。 水雾氤氲,萧钧煜喉结上上下下滚动数次,桃花酿的后劲上涌,他眼尾漾着一层薄红。 他靠在浴桶上缓了许久,终于看清这是东宫,却空空荡荡,没有沈筠曦的东宫。 他蓦然起身,哗啦啦的水声响起,萧钧煜眸光注视着池面,眸中晦涩难辨,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别不喜欢孤。”萧钧煜双手握拳,几不可闻:“孤改。” …… 翌日,沈府,玉兰苑花厅。 “武姑娘,请。”沈筠曦斟了一盏清茶,递给武琇莹。 看着沈筠曦行云流水、让人赏心悦目的动作,武琇莹眼里闪过一抹钦羡,双手接过茶盏:“谢谢沈姑娘。” 武琇莹双手捧住茶杯,眼帘低垂,怔怔看着水中起起伏伏翠绿纤细的茶叶。 她不说话,沈筠曦也没说话,端起茶盏,小口小口吹了吹,腾空而上的热汽,小口饮了一口。 今日泡的是沈筠曦近日喜爱的茉莉花茶,饮一口,满口盈香。 “沈姑娘,上次对不起。”武琇莹两只手紧紧抱住茶杯,指尖隐隐泛着青白,她看着沈筠曦小声道。 沈筠曦放下杯盏,看着武琇莹红的滴血的面颊和她紧绷着的脊背,轻轻摇了摇头,唇角绽开一抹柔柔的弧度:“无碍,武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追求爱慕之情,人之常情。 看着沈筠曦真挚的眸子,武琇莹手指紧紧抱住杯子,她看着沈筠曦美得惊心动魄的容颜,愈发自惭形秽。 武琇莹垂眸看着手中的茶,绿叶舒展浮在水面,她咬了咬唇,指甲因为用力愈发青白: “沈姑娘,我无太子殿下并无私情。” 沈筠曦愣了一瞬,眨了眨纤翘的眉睫,她朝武琇莹笑出了声:“我与太子殿下并无关系,武姑娘不必与我说这些。太子殿下俊美无俦,武姑娘爱慕他也是人之常情。” 她面上坦坦荡荡,杏瞳清澈如泉,武琇莹看着这般的沈姑娘,垂下头,面颊又晕出一抹红晕。 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武琇莹指尖动了动,她深呼一口气,抬起杯子,小口饮了一口清茶。 清香馥郁的温茶流过肺腑,武琇莹心中的勇气多了几分: “我兄长幼时性子顽劣,老是欺负我,太子殿下到西北时,年少却沉稳持重,他总是清清冷冷,却有次在兄长欺负我时出手相助,自此,兄长改了性子。我很感激他。” 武琇莹声音徐徐,垂着脑袋,似是陷在自己的回忆里,沈筠曦没有打扰她,耐心得做一个倾听的观众。 听到这句,眸光确实闪了闪,唇角绽开一抹轻笑:她想到了她的兄长沈筠晔,沈筠晔只比她大一刻钟,却是自小疼宠她。 沈筠曦记得,小时候,沈筠晔粉雕玉砌不足一腿高,人前虎着脸道:“这是我妹妹,谁也不许欺负她。” 武琇莹抿了抿唇,苦笑一声。 萧钧煜芝兰玉树,俊美无俦,虽然总是清清冷冷不搭理她,她也曾存着一分心思。 可是,却无疾而终。 “我昨日方知萧公子是太子殿下。”武琇莹抬眸看向沈筠曦轻声道。 沈筠曦怔了一下,轻轻颔首,萧钧煜曾道他是去西北历练,他的性子定不会将身份挂在嘴边。 武琇莹看着沈筠曦云淡风轻的面容,鼻子有些酸,忙垂下头。 昨日兄长武金锡听说沈筠曦不来参加花宴,找到他,面容严肃道要告诉她一件事。 武琇莹听了后,面上苍白如纸,红着眼睛对武金锡道:“兄长,我知道,我不会对太子殿下存非分之想的。” 太子殿下矜贵无双,以前的萧公子她便只能仰望,何况如今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武琇莹心中那些没道出来的心思一下子退得干干净净,此时,她看着沈筠曦,小声道:“沈姑娘,我对太子殿下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我初来京都,初见沈姑娘便心生好感,我是想和沈姑娘做朋友的。” 武琇莹板着小脸,一字一顿道,耳尖面颊微红,面上却是严肃认真。 像一只严阵以待的小猫,像她养的小折耳猫,沈筠曦想着,将想团一团武琇莹发顶的想法压住。 沈筠曦立直身子,面向武琇莹,柔着声音解释:“我现在不喜欢太子殿下,武姑娘真的不用我而委屈自己的心意。” 武琇莹摇了摇头,她自有心思敏感,善能察觉人的善恶,此时更是看出了沈筠曦眸光中的真诚和温和,一直紧绷着的心弦缓了缓。 “沈姑娘,我也是真的不喜欢太子殿下。” 以前,她对萧钧煜是感激,是仰慕,她性子羞赧,她有时回想萧钧煜也性子冷,但为人可克己复礼,两人若是在一起会不会可以相敬如宾,她便不用惧怕婚姻,不用担心与陌生人日夜相处。 但她清楚得知道萧钧煜对她无一丝一毫的儿女之情。 “沈姑娘,我想和你做朋友。”武琇莹小声道。 武琇莹出生在安西候府,家里世代从戎,兄弟姐们性子爽朗,不喜她性子羞赧,武琇莹也一直蜷缩在自己的乌龟壳里,很少出府,没有朋友。 可是,沈家布庄,沈筠曦为她选衣裳,御行街上,沈筠曦送她剪纸,沈筠曦同她说话声音里总是洋溢着甜甜的笑意,这是武琇莹从小到大第一次如此开心。 武琇莹仰头看着沈筠曦的眸光有些颤,她新月眼里凝了一层水雾,仿佛沈筠曦不答应,她便落下泪来。 她眸里的渴望呼之欲出,沈筠曦眨了眨眸子,直觉眼眶有些热,倏而,杏瞳弯成浅浅的月牙:“我也想和武姑娘做朋友。” 武琇莹登时也笑了,却泪珠不由自主坠落,她忙抬手擦了擦眼睛,朝沈筠曦绽开一抹大大的弧度。 …… 昨夜一场春雨,今日天空如洗。 沈筠曦下了马车,先看了眼碧蓝的天空,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前面朱红的大门。 黑底漆金的牌匾,上书: “安西候府。” 沈筠曦又深深吸一口气,提着裙角慢慢上了台阶,手心却一时有些潮。 她最终应了武琇莹来参加宴会。 45、郁金香 武府, 后花园,水榭凉亭。 武琇莹坐在母亲身后,听着母亲和夫人们聊天,面带微笑, 轻轻附和。 却时不时扭头朝水榭外望去。 安西候夫人眉头蹙了下, 淡淡看了一眼。武琇莹忙立直身子, 唇角挂上柔柔的笑容。 膝头的纤手捏着帕子拧在一起, 武琇莹依着母亲和宾客的话点头,有些如坐针毡。 武琇莹不着痕迹朝着青石小道望去,倏得,眸光一亮。 “母亲,沈姑娘来了,我去接一下。”武琇莹对安西侯夫人道。 安西侯夫人正对顾丞相夫人说话, 闻言轻点了下头,转头一看却一时怔住。 青石小道走开一个姑娘,一眼望去, 便让人移不开眼。 一张标准的鹅蛋脸, 一双峨眉望远山, 一对姣好的杏瞳盈盈含水,眉如墨画,唇红齿白,当得起一句倾城绝艳, 她梳着最时新的如意高髻,额心坠着一颗圆润珍稀粉紫珍珠的额饰,与她的襦裙相互映衬。 “这是盛朝首富沈公之女?”安西侯夫人朝身旁的丞相夫人轻声问道。 丞相夫人点了点头, 在沈筠曦快走近时,眉目含笑:“正是, 国色天香。” 沈筠曦穿了一袭曳地春樱纹绣飞鸾朝天的齐胸襦裙,裙摆一丈有余,外披翠尊流光锦大袖衫,日光下流光溢彩。 她窈窕有致,柳腰曼妙不盈一握,远远走来,一步一生莲,耳畔的耳铛一摇一晃,勾得人心神摇曳。 “沈姑娘,你来了。”武琇莹迎上沈筠曦,面上终于有了丝真诚的笑意。 沈筠曦朝她轻轻颔首,看着直直朝这边看得两位华服贵妇人,沈筠曦眸光攸得一缩,脚步顿了顿。 武琇莹顺着她的目光,轻声介绍:“沈姑娘,左边那位是我的母亲,后边那位是顾丞相夫人。” 沈筠曦指尖悄悄掐住手心,手心里的潮汗更胜。 沈筠曦自然认识顾丞相夫人,上一世,她便是参加顾丞相夫人的宴会,不小心晕倒,被爆出未婚先育,一夕之间成了整个京都城茶余饭后的笑谈。 “安西侯夫人。” “顾丞相夫人。”沈筠曦不着痕迹深呼了一口气,她掐着手心,忍着心里的不适,朝二位夫人盈盈福礼。 安西侯夫人伫立在水榭,顾丞相夫人却先下了台阶,面色和煦,笑容满面,朝沈筠曦熟稔道:“沈姑娘,许久不见。” 沈筠曦指尖轻颤,卷翘的眉睫扑颤,朝顾丞相夫人莞尔:“顾夫人依旧光彩照人。” 顾丞相夫人掩唇而笑,看着沈筠曦日光下瓷白剔透的娇容和她血色平淡的樱唇,温声道:“沈姑娘倒是看着清减几分,春寒料峭,要多注意身子。” 顾丞相夫人年轻时同沈筠曦的母亲有旧,故而,对沈筠曦多几分照顾,前几日她给沈筠曦下帖子,沈筠曦以身子有恙婉拒。 顾丞相夫人面上的关心不是作假,沈筠曦紧绷的身子慢慢和缓。 其实,沈筠曦知道,上世不是顾丞相夫人的错,后来,顾丞相夫人多次亲自登门致歉,只是,她自己过不了心里的坎儿,从那之后不爱参加人多的宴会。 “丞相夫人叮嘱的是。”沈筠曦轻轻点头。 安西侯夫人看着丞相夫人的态度,眸光几番辗转。 恰此时,周围又有其他几位夫人围上来,不知是谁提了句:“沈姑娘,太子今日去沈家下聘?” 今日一早,浩浩荡荡二十余台礼轿,整整百余人,从东四大街东头占了半条街,打头的少年生得芝兰玉树、俊美无俦,周身气质矜贵无双,训一问竟是当朝太子萧钧煜。 众人神情一怔,其中有一个瓜子脸,面相有些刻薄的妇人,小声嘟囔道:“不会吧,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若是下聘定经礼部上上下下各个环节,我没听夫君说起比事。” 众人恍然大悟,却转身目光灼灼看向沈筠曦。 沈筠曦现在人群中,笑若春山,面上安然自若,轻轻点头,朝众人柔声解释道:“太子殿下不过去府中送丹书铁券。” “丹书铁券!” 众人惊呼,倒吸一口凉气,眼里闪着钦羡。 瓜子脸的妇人更是瞠目结舌,怔愣看着沈筠曦,倏而,迅速撇了撇嘴巴,喃喃道:“不可能吧,丹书铁券可没听说当今圣上赐给过哪位大臣?” 丹书铁券,从高祖到当今皇上,几辈人,御赐的丹书铁券屈指可数,皆是有从龙救驾之功。 安西侯夫人朝沈筠曦拱手祝贺道:“沈府大喜事。” 沈筠曦轻轻眨了眨眼睛,如蝶翼卷翘的眉睫轻轻扑颤,唇角勾起一抹清清浅浅的弧度,声若黄鹂婉转:“皇恩浩荡,沈家不敢居功。” “不知沈家这次是何事立了大功?”微酸的话语。 沈筠曦抬眸看了眼,尖酸刻薄的瓜子脸,不是她相熟的夫人,刚才便一直在挑事。 眸光一转,沈筠曦想起这正是礼部侍郎孙常戎的夫人,孙霞薇的嫡母。 上一世,孙夫人并孙霞薇见了她都颐指气使。 沈筠曦淡淡转回了眸子,朝安西侯夫人浅笑: “安西侯夫人听武姑娘道贵府从西北带了些奇花异草,我未曾去过西北,心神向往。” 安西侯夫人笑道,朝武琇莹使了个眼色:“让琇莹陪沈姑娘一同赏花。” 沈筠曦浅笑道谢,又同安西侯夫人和顾丞相夫人客套几句,后同武琇莹一同离开。 礼部侍郎夫人绞着帕子,抿唇,看着沈筠曦故作并听不见的样子,抿唇,眸光阴鸷,嘴里酸巴巴: “沈家有什么功绩当得起丹书铁券?” “怎么没有,每逢天灾人祸,哪次不是沈家商号开仓济民、大捐国库,出人出力,救济苍生数万人,还当不起一块丹书铁券?”顾丞相夫人挑了挑眉梢,神色清冷,精致华贵的眉眼睨了一眼礼部侍郎夫人。 “我看当得起两三块丹书铁券。” 礼部侍郎夫人面色一僵,眸光一转,面上忙谄笑道:“丞相夫人说得对,是我肤浅了。” 礼部侍郎位居顾丞相之下,礼部侍郎夫人平日各个宴会都要凑到顾丞相夫人跟前。 …… 挽着沈筠曦的臂弯,离了水榭凉亭,武琇莹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沈姑娘,你来了太好了。”武琇莹面上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面上的庆幸和放松太过明显,沈筠曦一时有些好笑:“武姑娘不喜欢宴会?” “不喜欢。”武琇莹老实得摇摇头,小声道:“我不喜欢人多的场合,那些夫人姑娘我都不熟识,却不得不绞尽脑汁与那些夫人姑娘客套。” 说到这,武琇莹抿唇,慢吞吞转开了眼睛。 武琇莹是安西侯夫人最小的女儿,也是她亲出的嫡女,武琇莹性子羞赧,安西侯夫人觉得是她接触的人少,每逢宴会必拉着武琇莹在身边,再三叮嘱武琇莹要多说话。 沈筠曦拍了拍武琇莹的手背,拉着她笑盈盈道:“我们去赏花。” 安西侯府为了此次的赏花宴,专门在后花园用花盆堆了一个六层高的花坛,院中随处摆着花架。 沈筠曦同武琇莹正站在花坛前,花坛花团锦绣,百花争奇斗艳,只见每一层摆放的花都各不相同。 颜色别致珍稀的月季花、红灿骄阳的鸡冠花、圣洁绽开的百合花、色泽艳丽的郁金香、翩然若蝶的鸢尾花…… “这郁金香真好看。”沈筠曦看着一盆紫色色羽毛状鹦鹉形郁金香赞叹道。 武琇莹眼睛一亮,赞叹道:“沈姑娘真博学。这盆郁金香是我们府中培育的,首次在京都城展示,这个形状很是别致,大多数人都认出这是郁金香。” 武琇莹羞红了脸,没好意思说,这紫色郁金香是她亲手培育的,她不喜与人交往,却喜爱侍弄花草。 沈筠曦一怔,翘密的眉睫扑闪一下,唇角不由得抿住。 她忘了,这是上世在东宫看到的花,是萧钧煜送她的。 那是一个早上,萧钧煜下了早朝,将一束郁金香放在她的床头,她闻见芳香迷迷糊糊醒来,懵懂得问道:“太子殿下,这是什么花,哪来的?” 萧钧煜如冠玉的面颊漾着一抹微红,他转开眼不看沈筠曦,小声道:“郁金香,孤看着好看,想着你喜欢。” “沈姑娘,怎么了。”武琇莹见沈筠曦面色不好,小声问道。 沈筠曦摇头,敛去脑海里的杂思:“没什么,我们去别处看看。” “对了,沈姑娘你会喝酒吗?”武琇莹突然道。 沈筠曦点了点头:“我自己会酿桃花酿。” “我们雍州的特产,百合酿。”武琇莹说起喜欢的东西,终于不在拘谨,她眼里闪着光,徐徐道:“雍州境内盛产大盛朝唯一的食用百合,我们也会用百合酿酒。” “沈姑娘,你来,我带你尝尝我自己酿的百合酿。” 武琇莹眼睛亮晶晶,面上容光溢彩,伸手牵住了沈筠曦的纤手。 …… 安西候府,后花园一墙之外的另一个院子,武金锡摇着扇子,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冲萧钧煜笑眯眯道: “我约太子殿下是明日,太子殿下拒绝了,今日来我府上干什么?” 明日,武金锡准备在府上办一个诗酒会,他来京都城有些时日,该正式攒个局。 萧钧煜着一袭暮山青五福捧寿锦袍,身姿挺括如崖上青松,神色清清淡淡,似是青松沐雪。 他伫立在园中,面向后花园的方向,眸底深沉如墨,眸光锋利如刀。 武金锡摇着扇子,悠哉悠哉走到萧钧煜跟前,笑着看列松如翠的萧钧煜,顺着他的目光一同望过去。 “她在那边赏花?” 武金锡扇子倏然收住,单手压在左手手心,挑了挑眉梢,懒洋洋质问:“太子殿下忍不住了?” 萧钧煜微微蹙眉,眸光浮光掠影轻轻落在武金锡身上。 武金锡头皮一麻,不由得脊背挺直,三年前挑衅萧钧煜被教训的余威尚存,他装模作样打开扇子,镇定道:“沈姑娘应是在后花园赏花。” “对了,我妹新培育了一款别致郁金香,太子殿下要不要去看看?” “我不喜欢郁金香。”萧钧煜淡淡道。 武金锡撇了撇嘴:“鲜花赠美人,你不喜欢,怎知沈姑娘不喜欢?” 萧钧煜怔了一下,他压了压眉睫,脑海中飞速闪过一个画面: 沈筠曦抬手抓住了他的前襟,他微微躬身,沈筠曦在他唇瓣亲了一下,一触即离,摇了摇手中的一束郁金香,美目流盼,声音又甜又软,如同裹了蜜糖: “这是对太子殿下赠花的谢礼。” 作者有话要说: 宝们,情人节快乐! 46、巴掌 “走, 去看看你说的郁金香。” 萧钧煜突然道。 武金锡看着萧钧煜一本正经的冠玉容颜,挑了挑眼梢,唇角闪过一抹玩味。 在萧钧煜又望过来时,武金锡抬了抬下巴:“随臣来。” 萧钧煜抿唇。 萧钧煜跟在武金锡身后, 随着武金锡曲曲折折, 本就一墙之隔的后花园被他似乎走了好远, 前面便是垂花门, 萧钧煜微微眯眼,顿住脚步: “这不是去后花园的路。” “太子殿下是去后花园还是去看郁金香?”武金锡随手折了一枝山杏花,放在鼻尖轻嗅,笑着问。 萧钧煜长身玉立,目光平静无波:“你知道孤想看什么?” 武金锡耸了耸肩头,他手里漫不经心把玩着山杏花枝, 在萧钧煜面色冷沉下来之前,转身,用扇子掩着唇角的笑, 悠悠道:“前面就到了。” 萧钧煜深吸一口气, 慢慢踏出脚步。 他步子不疾不徐, 一步一尺,落地又缓又稳,兼看前面把玩花枝玩世不恭的武金锡,萧钧煜如闲庭信步的如玉君子。 步至一个月洞门前。 萧钧煜鼻翼翕动, 闻到了若有似无的酒香,是曾经在雍州饮过的百合酿的味道,他抬眼看到了围着凉亭石桌的倩影, 目光一顿。 是一抹春樱色的侧影,聘婷袅娜, 萧钧煜只一眼便知那是沈筠曦。 沈筠曦一手支在额角,她对面的一个姑娘正一杯一杯喝酒。 沈筠曦却是半响没动,萧钧煜脚步一滞,后察觉到什么,他大步流星,步至石桌前,冷声道: “春寒未消,怎么让她在这里睡着了?” 武琇莹听着声音忙站起身,看着是萧钧煜,本就微红的面颊有些发烫,她垂着头,不敢看萧钧煜,局促弱弱道:“太、太子殿下。” 听她叫出自己的身份,萧钧煜并未有多少意外,眸光始终落在沈筠曦身上。 沈筠曦一手放在石桌上,一手斜斜支太阳穴处,双目微阖,纤卷浓翘的眉睫密如一把小扇子,乖顺得贴在眼帘上,胜雪的肌肤隐隐透着一层粉色。 “臣女请沈姑娘尝尝雍州的特产百合酿,然,只饮了一小盅,沈姑娘不胜酒力,说小憩一会儿……” 武琇莹柔声解释,袖中的手指绞在一起。 “她只能喝些清润的桃花酿,喝不得旁的酒。” 萧钧煜拧眉淡淡道。 听他熟稔的语气,武琇莹余光偷瞄,看到高岭之花太子殿下目不转睛看着沈姑娘,眸光晕着不加掩饰的担忧。 萧钧煜目光落在沈筠曦眼尾漾起的桃晕上,凤眸有些沉。 沈筠曦喜酒,亲自酿造了桃花酿,寻常果酒的度数。 萧钧煜昨夜饮了十几坛,毫无醉意,而西北的酒烈,便是百合酿也较之桃花酿高几分度数。 许是听见声音,沈筠曦眉睫颤了下,秀眉似蹙非蹙,眉睫簌簌扑颤。 萧钧煜现在沈筠曦的正对面,喉结不着痕迹滚动。 一时寂静无言。 听不见声音,沈筠曦眉睫又乖顺贴在眼帘,根根分明的密睫让她整个人显得灵动而绰约。 萧钧煜修长均称的玉手贴在石桌上,整块大理石打磨的石桌,炎炎夏日都沁着微微的凉意,何况三月的春日。 萧钧煜唇角抿直,想抬头去扶沈筠曦,顿了下手,睨着武琇莹,压低声音小声吩咐道:“把沈姑娘扶进房中。” 武琇莹忙点了点头。 她去扶沈筠曦,沈筠曦拧着眉头软软哼唧,抬手挥开了她。 武琇莹又去扶,沈筠曦反而面颊枕在双臂上,趴在了石桌上:“让我睡会儿。” 武琇莹立在原地,在萧钧煜的目光下束手束脚,悄悄瞄了一眼萧钧煜,忙垂下眼,小声解释道: “太子殿下,方才臣女便劝了,沈姑娘不愿意去房中。” “春寒未消。”萧钧煜眉骨微微隆起,面色严肃:“趴在这会着凉。” “沈姑娘,沈姑娘。”武琇莹抚了抚沈筠曦的肩头,小声唤道。 沈筠曦蹙着眉头软软嘤了一声,却是扭了扭肩头,避开了武琇莹的手,继续伏在石桌上。 武琇莹一时束手无策。 武金锡摇着扇子立在周围好整以暇看着,半响,悠悠道:“琇莹,去给沈姑娘找一个厢房。” “是。”武琇莹冲兄长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她向萧钧煜微微福礼,然后小碎步飞快得离开。 今日安西侯府中的丫鬟小厮多被遣去后花园侍奉,武琇莹一走,这园中就剩下沈筠曦、萧钧煜并武金锡三人。 见太子殿下目光担忧站在原地,硬是没个动作,武金锡合上折扇,叹了口气。 “太子殿下起开,我来抱沈姑娘去休息。” “无需。”萧钧煜拉住武金锡。 武金锡挑了挑眉梢,立在一步开外的地儿眯着眼朝萧钧煜道:“怎么,太子殿下亲自来——抱?” 萧钧煜淡淡瞥了他一眼,立在沈筠曦跟前。 萧钧煜看着沈筠曦靡颜腻理的小脸,他轻轻唤:“沈姑娘。” “沈筠曦?” 沈筠曦秀眉蹙了蹙,挥了挥手,眼睫撩也未撩,琼鼻微蹙,嗔道:“别唤我。” 她声音带了些酒后微醺的软糯。 见萧钧煜眸光转来,武金锡转着眸子看了眼,院中空荡荡,摊摊手:“院中的丫鬟都被前去花宴侍奉,不然就让沈姑娘在这趴着,吹吹春风,寒意入体。” 萧钧煜抿了抿唇,手拳了又握,他微不可察深呼一口气,抬手轻轻俯身。 他将沈筠曦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臂弯,一手扶着沈筠曦的肩头,一手穿过沈筠曦的膝弯。 起身,直接将沈筠曦打横抱在了怀中。 武金锡谢谢靠在圆柱上,看着太子殿下面色自若,眉头蹙了微蹙,懒洋洋道:“太子殿下臂力不错。” 萧钧煜淡淡看了一眼:“带路。” “太子殿下以前不是常道男女有别?现在不别了?”武金锡觑着萧钧煜珍而重之的动作,笑呵呵问道。 萧钧煜没有搭理武金锡,他眸光深深凝视怀里的沈筠曦,眸光一时明明灭灭,晦涩难辩。 抱起沈筠曦的一瞬,萧钧煜心中猝然漫起一种失而复得的情绪。 这种情绪来得极快,莫名其妙,不知何时起了一丝,铺天盖地席卷整个心脏。 萧钧煜脚步微不可察顿了顿,蹙了蹙眉心,压下心中沉甸甸的情绪,倏而,步子恢复如常。 沈筠曦微微侧头,面颊无意识蹭了蹭萧钧煜的胸膛。 萧钧煜脚步一顿,看着沈筠曦漾着醺意微酡的娇颜,喉结微微滚动。 …… 厢房外。 武金锡从外拉上门扉,对站在门口蹙眉的武琇莹安慰道: “别担心,太子殿下克己复礼,不会对沈姑娘怎么样。” 武琇莹一怔,紧蹙的眉心倏得舒展开,抬手挠了挠头,有些羞涩朝武金锡道歉:“兄长提醒的是,是我多虑了。” 武琇莹同武金锡离开了门扉前,走了几步武琇莹小声道: “我没想到太子殿下会来寻沈姑娘。” 武琇莹捏了捏指尖,回头看了一眼禁闭的门扉,眸光里闪过惊奇:“太子殿下这是为沈姑娘破了规矩?” 以前在雍州时,太子殿下化名萧公子,从来不会和少女共处一室,也时常冷着脸教训兄长:男女有别。 武金锡唇角勾出一抹大大的弧度,低低轻笑一声:“嗯,许是哉了。” 武金锡啧啧两声,倏而,瞥了眼武琇莹毫不避讳道:“幸好你对太子殿下没有其他心思,居然有的你受得。” 太子殿下看着待人谦和有礼,实则清冷疏淡,爱上他的人,若入不了他的心,则是自讨苦吃。 武琇莹忙垂下眸子,一时有过羞愧,又不明白小声问道:“兄长怎么知道我对太子殿下没了心思?” “你历来心事藏不住。”武金锡抬手团了团武琇莹的发顶。 他将刚才随手折的山杏花插在武琇莹的发髻上,缓缓摇着扇子,声音有些懒洋洋。 “世事险恶,小妹若是真心想和沈姑娘相交,今日的事以后烂在心里。” “琇莹自是知晓。”武琇莹顿住脚步,面上肃然,重重点了点头。 …… 厢房中。 萧钧煜坐在绣凳上,轻轻为沈筠曦掖了掖被角。 饮了不到一小盅的酒,沈筠曦却是微醺了,白润细腻赛过最上等羊脂白玉的面颊此时漾着一层浅浅的绯色,却衬得她面颊白里透红,愈发秾丽如春。 看着一缕青丝散在沈筠曦面颊,他抬手,轻轻为沈筠曦将青丝放在耳畔。 收回手时,沈筠曦睡得不踏实,一个转身,面颊擦过萧钧煜的指尖。 沈筠曦面颊滚烫,萧钧煜的指尖温凉,刹那结束,沈筠曦紧紧蹙着的罥烟眉有些舒开,她无意识抓住萧钧煜的玉指,面颊贴着指背无意识摩裟。 萧钧煜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他手悬在半空中,手臂僵如木头,凤眸凝在沈筠曦秾艳的面颊,喉结慢慢滚动了一下,又一下。 等沈筠曦不动时,萧钧煜将手放回身侧,他面上安然若素,耳尖却微微有些红。 手垂在广袖中,萧钧煜食指指腹无意识摩裟,似乎指尖还存在温华的软腻。 萧钧煜凝视着沈筠曦,唇角微微翘起,这一幕很是熟悉,梦里,他无数次这般端看沈筠曦。 梦里,他与沈筠曦,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沈筠曦嗜睡,他下早朝或午后公干归来,沈筠曦许多时候还在安睡。 念及此,萧钧煜眸光愈发柔和,深情脉脉注视沈筠曦,他与她,不想只是黄粱一梦。 沈筠曦眉心攸得隆起,两条罥烟眉似蹙非蹙团皱在一起,突然咬住了她饱满的丹唇,脑袋轻轻晃动,嘴里含糊出声。 她似乎陷入了梦魇中,手抱住自己的小腹,居然开始簌簌落泪,嘴里喃喃自语。 她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睡梦中哭得梨花带雨,浓翘的眉睫挂着湿润润的泪珠,嗓音如诉如泣。 萧钧煜心里一揪,心脏如被人攥在手心里挤压。 他靠近沈筠曦,轻声安抚道:“沈姑娘,无事,一切都是梦。” 沈筠曦听不到,她蜷缩身子,抱着自己,哭得难以抑制。 她一直说些什么,反复重复着。 萧钧煜躬身,耳畔贴着沈筠曦的丹唇,屏气凝神倾听。 “小芍,小芍,我的孩子……” 小芍?萧钧煜拧眉,目光漆黑如墨,带着审视看着沈筠曦紧紧抱着的小腹。 梦里,沈筠曦也唤她的孩子小芍。 萧钧煜唇角抿成直线,眸中晕着浓浓的困惑:沈筠曦偶尔会做梦中沈筠曦才会的言行,却与梦中沈筠曦对他的态度判若两人。 云山雾罩。 萧钧煜面如沉水,见沈筠曦又咬自己的唇瓣,毫不犹豫将食指放在沈筠曦的唇边。 “沈姑娘,都是梦,别伤害自己。” 沈筠曦一下咬住了萧钧煜的食指,立即殷红的血迹从贝齿嵌入的指腹流出。 萧钧煜眉头蹙也没蹙,他又另一手轻轻抚了抚沈筠曦的柔软的发顶。 “有孤在,别怕。” 他声音徐徐温润,柔若四月天轻缓的春风,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沈筠曦呜咽声渐渐便低,眉宇的沟壑慢慢舒展。 萧钧煜看着沈筠曦慢慢恢复平静,一直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来,他手掌轻缓珍而重之抚着沈筠曦的发顶,继续温声安慰: “别怕,有孤在,谁也无法伤害你。” 话音刚落,沈筠曦舒开的眉心攸得蹙起,蹙得较刚才更深,密睫扑颤,沈筠曦唰的一下睁开眼睛。 她眉睫还挂着湿润的泪珠,眼里凄肝悲肺的伤痛犹存,她怔怔看着萧钧煜,猛得扬手,重重落下。 “萧钧煜,我恨你,” 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响彻厢房。 47、春搜 萧钧煜正温情凝视沈筠曦, 柔情似水。 猝不及防一个重影落下,面颊一疼。 萧钧煜偏过脸,拧眉自上而下斜睨沈筠曦。 他自幼被立为太子,金尊玉贵, 哪曾受过委屈。 沈筠曦心口剧烈起伏, 仍沉浸在悲伤中, 冷着脸震声:“萧钧煜, 我恨你。” 萧钧煜如冠玉的俊颜冷如清霜,周身气势凌厉,一对凤眸凝着沈筠曦幽深如墨,怒气引而不发。 沈筠曦眼尾还漾着未消的绯晕,雪腮隐着酡晕,一对明眸瞪得溜圆盈着晶莹的水光, 无端打了一个冷颤。 萧钧煜满腔的怒意在看到沈筠曦强忍未落的泪光和她颤抖的肩膀时,一时全身卸了力气。 萧钧煜抿唇深呼一口气,望着沈筠曦温声道: “沈姑娘, 你梦到了什么?” 沈筠曦眨了眨眼睛, 眉睫扑闪一下, 迷蒙的眸光渐渐聚起星光,转瞬又有些濛濛。 她猛得闭上了眼睛,撩起锦被躺下。 “沈姑娘,小芍是谁?” 清冽的嗓音, 如春日里的清泉泠泠。 沈筠曦纤手猛得攥住锦被,指尖隐隐发白,她紧闭着眼睛, 放缓呼吸,翻了一个身, 面颊靠着软枕。 似乎又陷入了睡梦。 萧钧煜坐在三尺之隔的绣凳上,端看沈筠曦。 等了半响,室内静谧无声,只余下沈筠曦轻悄的呼吸声。 萧钧煜突然站起身。 沈筠曦察觉一道阴影投下,雅致的松竹香侵入口鼻,她指尖掐入手心,脊背不着痕迹绷紧。 萧钧煜看了眼沈筠曦扑颤的眉睫,唇角抿成一抹直线。 沈筠曦紧闭眼睛,时间无限拉长,她听到窗外鸟鸣啾啾,室内,没有任何声音,仿佛萧钧煜不存在。 但,沈筠曦确认萧钧煜没走。 她并未听到萧钧煜离开的脚步,面颊上的目光炽热,让她脊背挺直,捏着锦被屏住呼吸。 倏而,萧钧煜叹了一口气。 沈筠曦翘密的眉睫一颤,脊背连着肩膀跟着轻颤,如同惊弓之鸟,继而,眉睫扑颤如雨蝶振翅。 萧钧煜摇了摇头,眸里闪过疼惜。 萧钧煜躬身,为沈筠曦掖了掖被角,转身,离去。 听着门扉吱得一声关上,沈筠曦紧绷如弓的脊背方缓缓放松。 沈筠曦看了眼门扉的方向,仰面躺在塌上,此时方察觉后背不知何时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幸好,我刚装睡瞒过了萧钧煜。” 沈筠曦轻轻呼了一口气,抬眸怔怔开着绯红色团花帐顶,喃喃自语,声音里带了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盛朝民风开明,王公与庶民同乐,可以上犯下,掌掴太子殿下依旧是大罪,重者累及亲族。 门扉外,萧钧煜长身玉立,他面对着门扉,听着房间里细微的声响,眸光没有一丝一毫的涟漪。 他又在门口立了一会儿,听不到房中有其他声音,萧钧煜方抬步离开。 沈筠曦一身酒意被刚才一惊一乍消退得干干净净,她睁着眼睛躺在锦被上躺了好久,听着萧钧煜刚才的问话“谁是小芍”,沈筠曦又是心头一紧。 以后,她需小心些,怪力乱神的前世万不可与人提及。 过了不知多久,沈筠曦平复了心境,她撩开锦被下榻。 从内拉开门扉,外面不远处檐下小凳坐着做女红的武琇莹抬眸,盈盈笑道:“沈姑娘,你醒了。对不起,我不知你不胜酒力。” 云巧、南晴刚被沈筠曦遣了随武琇莹的丫鬟赏花,此时也迎上来,上下打量沈筠曦关切: “姑娘,可有哪里不舒服?” 沈筠曦冲云巧、南晴摇了摇头,又朝一旁望着她的武琇莹含笑道:“我也曾以为自己善饮酒。” 沈筠曦以前饮桃花酿,她能饮一小坛,今天只饮了小半盅的百合酿,就熏熏然睡了。 沈筠曦抬眸看了看西天。 夕阳染红了半边天,晚霞如丝丝缕缕的如绸带洒落在天边,红橙黄组合成曼妙多姿的颜色。 看日头,许是临近酉时。 “武姑娘,今日叨扰了。”沈筠曦福礼朝武琇莹作别。 武琇莹想拉着沈筠曦挽留,可看着天色,她纤纤作细步,步至沈筠曦眼前睇着一眼沈筠曦小声道:“我过几日还能邀沈姑娘一同玩乐吗?” 她声音柔柔带着忐忑,面上也紧张巴巴,特别像沈筠曦养的折耳猫,羞赧又满怀期待。 沈筠曦一时失笑:“自是可以。” 武琇莹面上登时粲然,喜笑颜开送沈筠曦出府,又给沈筠曦送了许多西北的特产。 …… 东宫。 福明立在殿前,远远看着觉察不对,等萧钧煜近了,福明福礼起身,声音有些颤: “殿下,您的脸怎么了?” 沈筠曦掌掴的那一掌用了全力,此时萧钧煜白玉的面颊有五个赤红纤细的手指印。 萧钧煜步子不停,云淡风轻道:“无碍。” 知道太子殿下的性子,他不言,福明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问出。 福明拧着眉思考是谁如此胆大包天敢对太子殿下无礼,简直不要命了? 福明一抬眼,萧钧煜步至书房的青石道,小碎步追上去,恭声道:“太子殿下,皇上传您一同用膳。” 萧钧煜脚步一顿。 他泰然自若的神情一时有些严肃,抿唇,倏尔道:“着人给父皇传话,就说孤有紧要的折子未处理完,今日不能陪他用膳。” 福明点了点头,知太子殿下是怕皇上问起他面上的掌印。 皇上将萧钧煜自幼养在身边亲自教养,纵容萧钧煜幼年骑在他肩头骑大马,对萧钧煜甚是宠爱。 福明还记得,曾有风头正盛的宠妃嘲讽萧钧煜没娘,皇上知道后直接将那位得宠的妃子打入了冷宫,后又赐了一根白绫。 如若皇上看到萧钧煜面颊有伤,定会盛怒问责。 是谁打了太子殿下,还得太子殿下如此费心庇护? 福明小碎步跟着萧钧煜,百思不得其解。 偷偷觑萧钧煜清冷疏淡的眉眼,一个姝色倾城的娇颜窜入脑海,福明脚步骤停,心中约莫了有了个答案。 福明朝枝头跳跃的五彩|金刚鹦鹉看了一眼,神情更是郑重了几分。 …… 一晃五六日过去,已是三月下旬,没了初春的寒峭,春暖花开,暖意融融。 是日,沈筠曦起了个大早,去青竹苑陪父亲和兄长用餐。 “曦曦,本次春搜咱们不求什么好名次,你玩得尽兴就好。”沈父给沈筠曦夹了一筷凉拌香椿芽,温声嘱托道。 沈筠晔也放下筷子,冲沈筠曦叮嘱:“山林深处莫去。” “晓得,晓得。”沈筠曦笑着应道,给父亲和兄长都夹了一筷子他们爱吃的菜肴。 “爹爹和哥哥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沈筠曦前两日应了武琇莹送来的春搜的帖子,每年京都城都会筹办一次春搜,今年安西侯府初到京都,风头正盛,便是安西侯府牵头春搜。 “哎,今年你兄长脚有伤,不然你兄长陪你,爹爹也能安心。”沈父唉声叹气。 沈筠曦忙看了眼沈筠晔,见兄长眉目温润,朝他浅笑。 前世兄长再也不愿参加春搜类的活动,眉宇间的意气风发尽数消失,又因为她的事情,总是神色沧桑郁郁。 沈筠曦眼里的光芒更胜:“兄长的腿过些日子便好了。” 沈筠晔点了点头,近些日子他不外出,在家中温书,眉宇间温润如玉,好个翩翩公子。 膳后,沈筠曦拜别了父亲和兄长,带了门后整装待发的一行侍卫丫鬟,朝沈父摇手:“爹爹回去吧。” …… 南苑猎场,萧钧煜和武金锡不紧不慢说这话,目光瞥到南苑猎场门口,攸得顿住口。 沈府的马车堪堪停稳,沈筠曦抬手扶着南晴的胳膊下车。 她着一袭茜色的窄袖留仙裙,明艳不可方物,南苑猎场的诸多公子姑娘抬眼朝这边看来。 武金锡看了眼皑皑若高山积雪、清冷矜贵的太子殿下毫不避讳望着沈筠曦。 前几日,太子殿下突然寻到武金锡,道:“今年春搜安西候府牵头。” 春搜是盛朝春日大事,每年牵头之勋贵必是当年最得当今圣上器重之臣。 武金锡当时受宠若惊,此时不着痕迹看了眼矜贵无双的太子殿下,武金锡用锦扇瞧着手心笑。 不愧是太子殿下,好一个一石二鸟。 可不能辜负了太子殿下的信任,武金锡挑了挑唇角,振臂高呼:“沈姑娘,这里!” 武金锡推了推垂着头坐在一边闷不吭声的武琇莹,抬了抬下巴:“小妹,你等的人来了。” 沈筠曦一眼便看到了武金锡旁边的萧钧煜。 萧钧煜俊美无俦,仅着一袭雪白的圆领锦袍,日光下熠熠生辉,让人移不开眼。 “南晴,你去同安西候世子说声,就说我已寻好了位置。” 沈筠曦贴着南晴耳畔小声道。 南晴点头,正要走,却迎面碰见武琇莹。 “沈姑娘,你来了。” 武琇莹一袭绯色胡服,看着甚是干练,让沈筠曦耳目一新,脱口赞道:“武姑娘今日甚美。” 武琇莹垂着头,耳朵有些红,看着沈筠曦灼若芙蕖的小脸,茜色衬得沈筠曦愈发明眸皓齿,真心实意道: “沈姑娘才是国色天香。” “沈姑娘,我提前给你占了位置,你在我帐篷隔壁扎营好不好?”武琇莹仰着水灵灵的眸子轻声询问。 她似是听到了刚才沈筠曦嘱托南晴的话,双手绞在一起,诺诺道:“沈姑娘若是扎别处,能不能我的帐篷也移过去?我想和你住隔壁。” 武琇莹方才在人群中窘迫得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她不喜和人交往,以前在西北,她甚少参加春搜,不过今年她想和沈筠曦一同玩。 让武琇莹跟着她拔营,显得有些兴师动众,沈筠曦思忖一顺: “我扎在武姑娘旁边吧。” 萧钧煜目不转睛盯着沈筠曦,看她终于踏着步子慢慢朝自己走来,紧紧拳着的手心慢慢松开。 自上次武府一别,萧钧煜寻着各种理由邂逅沈筠曦,却不知阴差阳错,总是同沈筠曦错开。 时别十日,萧钧煜再见沈筠曦,呼吸不由得放轻,生怕沈筠曦转头就走。 一步一步,沈筠曦的步子似乎踩在萧钧煜的心脏。 “沈姑娘。”萧钧煜长身玉立,目光灼灼落在沈筠曦沉鱼落雁的面颊,温声道。 沈筠曦眸光轻而浅,浮光掠影落在萧钧煜身上,盈盈福礼:“太子殿下。” 萧钧煜脊背微不可察愈发挺拔。 萧钧煜指尖动了下,喉结慢慢滚动,正要启唇,沈筠曦移开了目光。 沈筠曦目光落在武金锡身上道:“武世子,我同武姑娘有些贴己话,便不打扰了。” “沈姑娘请。”武金锡笑着应允, 沈筠曦微微颔首,随着武琇莹步至武琇莹的帐篷。 幔帘遮住视线,茜色的身影消失不见,萧钧煜唇角紧抿,慢慢压了压眉睫。 武金锡歪头朝萧钧煜压低声音道:“太子殿下,朗朗乾坤,众人都看着你。” 萧钧煜眉心攸得一蹙。 他抬眸,漫不经心掠过四方,眸光凛然,不威而怒。 众人忙低下头。 萧钧煜目光同萧和泽迎上,萧和泽宠他微微颔首。 萧钧煜点点头,唇角的弧度却更加直线,他转眸,又望下武琇莹的营帐。 这几日,沈筠曦拒了他的拜贴,却是接了二皇子萧和泽的帖子。 营地上帐篷点点,萧钧煜没发现,远处有一个女子一直瞅着他,期待他眸光落下。 孙霞薇等得脖子都酸了,萧钧煜压根没看她。 见萧钧煜目光转向沈筠曦处,孙霞薇低头,将帕子饶子手指,咬唇,眸光闪过蛇蝎般的恶毒。 作者有话要说: 48、红腹锦鸡 南苑猎场, 陆陆续续又到了许多世家子弟,安营扎寨。 沈筠曦不想见萧钧煜,一直在武琇莹的帐篷里和武琇莹说话。 “姑娘,帐篷收拾好了。”南晴收拾了好了沈家的帐篷, 在武家帐篷外小声唤道。 帐内, 沈筠曦轻轻应了一声, 朝武琇莹道: “武姐姐, 我先回去收拾下。” 两人方才聊到兴头上,话语间亲近了不少。 武琇莹点头,恋恋不舍送出沈筠曦,拉着沈筠曦的袖角再次确认:“沈妹妹,我们一会儿一同出发。” 沈筠曦跨出幔帐,一抬眼, 迎面与萧钧煜的眸光正正对上。 沈筠曦侧头转开了眼,和武琇莹轻笑:“武姐姐,别送了, 一会儿便又见了。” 武琇莹点头, 目送沈筠曦离开。 前面三四步便是沈家的帐篷, 沈筠曦骤然停了脚步,蹙眉看着萧钧煜淡声道: “太子殿下有何事?” 萧钧煜看着沈筠曦杏瞳中的疏冷和不耐,手心不由得握紧,他咽了咽喉结, 从袖中拿出一物: “送你。” 只见他张开手心,掌心有一张迷你□□,精致小巧, 做工精良,弩臂用五彩丝线缠绕, 约摸萧钧煜巴掌大小,箭尖镶金,闪着寒光。 沈筠曦黑白分明的眼睛慢慢睇向萧钧煜。 “太子殿下何意?” 萧钧煜面上泰然自若,凝视沈筠曦的面颊,柔声道道:“以前听你提过,你想要一张迷你□□。” “我说过?”嘉 沈筠曦峨眉蹙起,眸中滑过一抹迷茫。 萧钧煜轻轻颔首。 他目光清清淡淡,萧萧肃肃,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却慢慢握紧了五指。 沈筠曦这世自是没有说话,但在萧钧煜的梦中,沈筠曦央着他让自己教她用弩。 “我不记得了,谢谢太子殿下。我不需要,我不会用□□。”沈筠曦淡淡道。 沈筠曦不记得自己是否说过那话,却清楚记得自己现在不擅□□。 学习□□,是她上一世在东宫百无聊赖之际的甜蜜消遣,如今,她不该会□□。 沈筠曦抿唇,朝萧钧煜盈盈福了一礼:“太子殿下若无事,容民女先行告退。” 沈筠曦转身。 萧钧煜唇角抿直,思忖沈筠曦话中的“不会用”是否是真。 武金锡慢悠悠不知何时踱步过来,拿过萧钧煜手中的□□把玩,眸中闪过惊叹,啧啧称奇:“这□□精致小巧却毫不含糊,太子殿下送臣好不好?” 萧钧煜从他手中将□□拿走,朝自己的大帐走去。 “太子殿下,这□□哪个匠人做得?我去找他给臣做一个。”武金锡跟在萧钧煜身后叨叨。 萧钧煜面无表情:“不做。” 武金锡后知后觉琢磨出味道,看了眼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亲手做的?” 萧钧煜不搭理他,撩开幔帐进了帐里。 武金锡站在原地,看着微微轻动的帐帘,脑中突然跳出一句话:“术业有专攻,需要之物自有合适匠人。” 三年前,萧钧煜义正严肃的话回荡在耳畔。 …… 午后,阳光甚好,突然击鼓雷动。 沈筠曦应声出了大帐,仰头沐浴暖融融的日光,望眼一看,各家子弟都已齐整待发,骑马携弓,昂首挺胸。 有财牵着一匹膘肥健壮的雪白宝马,沈筠曦扶着南晴的手踏着脚蹬,翻身上马。 她动作熟练矫捷,立在马背上,俯身摸了摸骏马的脑袋,双腿轻轻一夹马肚,驾着骏马朝大部队汇合。 武琇莹纵马绕着沈筠曦,眸光里带着亮光:“沈妹妹,你的马是不是汗血宝马?” 沈筠曦点头,拍了拍马头,绽唇骄傲道:“纯种的汗血宝马。” 武琇莹的目光愈发晶亮,抬手想去摸沈筠曦的马头,那马却退了半步,扭开了脸。 “如雪,让武姐姐摸摸。”沈筠曦抬手拍了拍马背,轻声劝道。 如雪是沈筠曦的骏马的名字。 那马摇了摇脑袋,倏而,竟前走半步,冲武琇莹的方向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武琇莹愣了一下,手缓缓落下,骏马乖顺没有避开,用脑袋蹭了蹭武琇莹的手心。 武琇莹抬手抚了抚马头,面颊有些红,绽唇小声道: “在雍州时,我曾见过军中的汗血宝马,英姿勃发,却没有沈妹妹这匹马俊俏。” 沈筠曦的马通体雪白,挂着金鞍,雄奇健美,有凤臆龙鬐之姿。 武琇莹出生武将之家,自幼偶在军中行走,对骏马尊敬心爱,看到沈筠曦的这匹骏马,不由得再次赞叹:“还这般通人性,真是好马。” “武姐姐若是喜欢,府中有去冬如雪的马仔两匹,寻纯种汗血雌马配的种,回去我给武姐姐送过去。” “太贵重了,不用,不用,我就是心生赞叹,没有和沈妹妹讨要的意思。”武琇莹连连拒绝,脸涨得通红。 一匹纯种汗血宝马上千两黄金,整个安西候府,就安西候有一匹御赐的汗血宝马,却不如沈筠曦的灵性。 沈筠曦纵马与她并排,柔声笑道:“汗血宝马在我家不贵重,武姐姐与我客气,是不是不拿我当好妹妹了。” 她水泠泠的美目做势挑起,鼓着软软的雪腮,娇嗔道。 武琇莹看到了她眸中蓦真诚,又看了眼精神抖擞的如雪,确实心生喜爱,半响,她拱手朝沈筠曦做谢。 “却之不恭,先谢谢沈妹妹。今日春搜,沈妹妹可有想要之物,我猎与沈妹妹。” 言此,武琇莹微微挺了挺脊背,向来羞赧的面颊闪着自信的光芒。 “那我就要武姐姐第一只猎物。”沈筠曦盈盈带笑。 沈筠曦与武琇莹柔声浅语,未曾注意,在她不远处,孙霞薇抓着身下带着杂毛的棕马,咬牙低首。 她看了眼周边羡慕看着沈筠曦的贵女,切齿喃喃:不过家里有几分臭钱,到处显摆。 孙霞薇手上用力,抓疼了身下的棕马,棕马扭头朝她打了一个重重的愤声,吐了一声重重的鼻息。 一口恶臭迎面扑来,孙霞薇掩面躲开,却不想棕马扭了扭身子,孙霞薇惊叫一声,踉跄从马背上摔下来。 “表妹,你没事吧?”丁秉中眼疾手快下马,扶住孙霞薇。 孙霞薇一把将丁秉中推开。 丁秉中愣了一瞬,面上带着失落,垂头退开两步。 孙霞薇忙看了眼四周,只零星人朝她看过来,远远端坐在骏马上丰神俊朗的萧钧煜正扬声说着振奋士气的话,没有转眸。 孙霞薇有些失落。 抬头又看了眼,却见沈筠曦朝这边看着,孙霞薇捏着指尖,冷声道:“沈姑娘在看我的笑话?” 沈筠曦摇了摇头,纤纤玉指点了点自己的面颊,又点了点孙霞薇的面颊。 孙霞薇眨了眨眼睛,此时发觉面颊湿腻腻,她掩袖擦了擦面颊,袖角满是带着绿水的草沫。 孙霞薇一愣,窘迫得面颊滴血,猛得将脸埋在了膝盖处,却又蓦然抬眸,眸光恶毒瞪了眼沈筠曦。 沈筠曦慢慢收回了眸子,轻嗤一声:“果真不识好歹。” 沈筠曦一落声,刚一直在人前的萧钧煜不知何时纵马过来,目光温柔温声道:“沈姑娘,怎么了?” 沈筠曦看见孙霞薇就想起上一世萧钧煜的有眼无珠,她白了一眼萧钧煜,夹了马肚,径直离开:“你的救命恩人受伤了。” 萧钧煜微微蹙眉,他的救命恩人只有沈筠曦。 萧钧煜拧眉看着沈筠曦远去的身影,顺着沈筠曦方才的视线,看到了坐在地上的孙霞薇。 孙霞薇听到了萧钧煜的声音,忙慌手慌脚擦脸去看萧钧煜,软着声音娇滴滴道:“太子殿下。” 萧钧煜淡淡收回目光,眉心微蹙。 “孙姑娘落马不宜参与狩猎,将她送入随行医者那里。” 孙霞薇心里一慌,忙想起身站起:“太子殿下,臣女无需……” “啊!”孙霞薇尾椎一疼又跌回地上,这一下小脸发白,额角霎时沁出了一层细汗,她惊叫一声,抬眸朝萧钧煜看去。 马蹄卷起黄沙,骏马快做一道黑影。 马上的太子殿下一袭玄色缂丝团羞锦袍,英姿勃发,却皑皑若高山积雪,头也不回走了。 孙霞薇煞白着脸簌簌落泪。 丁秉中心疼去扶她:“表妹我扶你去医者账里。” 孙霞薇甩开了丁秉中的手,愣了一瞬,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周边,又忙牵住丁秉中的袖角,潸潸落泪:“表哥,我只有你能帮我了。我只有你了。” 丁秉中看着孙霞薇梨花带雨的模样心里一疼,面上郑重:“表妹,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孙霞薇重重点头。 …… “沈妹妹,雪狐你喜欢不?”武琇莹瞥见一只雪狐,她眼睛一亮。 沈筠曦看着她眼里的跃跃欲试,点了点头。 相处时日不多,沈筠曦看出了武琇莹不愿意占人便宜,今日收了她的礼物,改日必寻着由头送些其他的心意。 武琇莹唇角翘起,抓住了缰绳,扬声道:“沈妹妹,你且等我抓只白狐赠你!” 说罢,武琇莹一扬缰绳,双腿夹住马肚,快如一阵风跑了。 沈筠曦看着武琇莹的背影笑了笑,她目光百无聊赖朝着树林望去,由于方才孙霞薇的事,其他的世家子弟都抢着去狩猎夺彩头,目前,就她一人慢吞吞落在后面。 突然,山林中响起一声空灵的鸟鸣。 沈筠曦抬眸一看,有一只色泽华丽的鸟站在山石啼鸣。 金黄色丝状羽冠,赤红色的腹部,长约三尺有余、色彩绚丽的尾翼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沈筠曦杏瞳攸得一亮:红腹锦鸡,赤质五色,最接近凤凰的一种鸟类。 但这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沈筠曦眸光中闪过疑惑。 沈筠曦抬手握在长弓上,有一时不舍,顿住了手,只侧马怔怔端看红腹锦鸡:“真好看。” 沈筠曦不由得赞叹一声。 突然,耳边烈烈风声,沈筠曦回眸,三只闪着寒光的冷箭正正朝她面颊飞来。 沈筠曦一怔。 “沈姑娘,小心。” “沈姑娘,小心!” 骏马长鸣,眼前投下两道阴影。 红光一闪,几滴温热溅在沈筠曦面颊,她忙翻身下马,急声唤道:“二皇子殿下。” 萧和泽不知从何而来,抬手用手臂撞飞了一只箭,箭尖擦着手臂溅起了血珠。 两人一步之地,萧钧煜纵跳跃地,手心攥着三只箭。 萧钧煜面无表情抬手将箭仍了,手心血色一片,一滴血珠顺着指尖落在地上,他眉头蹙也没蹙。 萧钧煜长身玉立,挡在沈筠曦和萧和泽之前,目视眼前方密林,淡声交代: “来者不善,和泽你护沈姑娘先走。” 作者有话要说: 49、滑脉 “和泽你护沈姑娘先走。”声若玉石相激。 沈筠曦闻声转身, 看向萧钧煜,目光落在萧钧煜手背汇聚如黄豆大小不断滴落的血珠,眉心攸得蹙起。 山林簌簌作响,树枝一瞬跃下十多个黑衣蒙面之人, 手持弓箭或是利刃, 寒光闪闪。 萧钧煜面如寒水, 周身气质凛然, 他凤眸微微眯起,抬手将腰间挂着的银剑抽出。 敌不动,我不动。 沈筠曦隐在萧钧煜身后,慢慢握紧了五指,手心一片汗湿。 攸得,黑衣人手中的弓箭拉成满弓, 寒箭如流星射来。 萧钧煜挥剑利落斩了飞箭,有黑衣人持断刃袭来,他翻身跃起, 与黑衣人缠斗, 余光瞥见还怔在原地的沈筠曦和萧和泽, 眉目一蹙: “和泽,快带沈姑娘离开。” 萧和泽拉住沈筠曦的手腕:“沈姑娘快上马。” 话音未落,黑衣人持剑刺来,直直朝着沈筠曦命门, 沈筠曦踉跄着身子闪开。 萧和泽转身和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一击不行,又一黑衣人再次朝沈筠曦刺来,剑意凌厉。 沈筠曦倒退几步, 退无可退,眼睁睁看着剑间朝自己喉咙刺来, 余光中萧钧煜和萧和泽与黑衣人拼杀,刀光剑影闪得人眼花。 无暇顾她。 细如针尖的剑尖到了眼前,沈筠曦退到一棵大树前,她后背依着粗糙的大树,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萧钧煜正与几人缠斗,余光瞥见沈筠曦的处境,□□无暇,他抬手袖中抽出一只裹着金的短箭,扬手掷去。 一个黑衣人见萧钧煜分心,一剑刺入萧钧煜胸前,萧钧煜面容冷肃,抬手抓住刺客手中的断刃一拧,将刺客甩出。 他胸口的玄色锦衣登时晕出了一片深色,萧钧煜面色如常。 沈筠曦以为必死无疑,眼前落下一道黑影,耳畔突然响起一声重声。 沈筠曦一个瑟缩,倏得睁开眼睛,只见刚才刺她的黑衣刺客直挺挺倒下。 断刃刚才擦着她的面颊,倒在她的脚下。 颈部的一只箭穿颈而过,殷红的血迹流出,汩汩流到沈筠曦的绣鞋旁,沈筠曦第一次直面死亡,脚步一颤,躲开了血迹。 沈筠曦咽了咽喉结,纤细的指尖有些颤。 萧钧煜剑锋凌厉解决两个刺客,跃至沈筠曦跟前,朝她手里塞了一物,眸中晕着担忧:“保护好自己。” 又一刺客朝沈筠曦杀气腾腾刺来,萧钧煜抬剑迎上。 他面目表情,俊美无俦的眉宇间凌厉肃杀,一身玄色锦衣快如黑影,沈筠曦卷翘的眉睫轻闪一下,垂眸看向手中之物。 是张小巧精致的弓|弩,带着两只箭。 沈筠曦眉睫颤了颤,看了眼地上起死去的刺客,颈部赫然插着同款短箭。 沈筠曦捏了捏发颤的指尖,咬着软腮让自己维持镇定,看了眼场中局面,五个刺客缠着萧钧煜,两个刺客缠着萧和泽。 萧钧煜的银剑风姿绝尘,可刺客显然有备而来,以多欺少,萧钧煜竟然不落下风。 沈筠曦目光又转向萧和泽一方,却突然目光一顿,看到了不远处树上。 一黑衣人蹲在树梢上,手中持弓,弓弦已拉成满弓,霎时,利箭离弦。 沈筠曦心脏骤停,目光顺着利箭,看到了正去黑衣人缠斗萧钧煜,那箭正正锁着萧钧煜。 沈筠曦咽了咽唾沫,纤细莹白的玉指抓住弩,电光石火中她想起上世东宫萧钧煜教她的弩|弓之技。 她寻着本能将横着的箭装上,一手驾着弩,一手扣动扳机。 “太子殿下小心。”箭离□□那瞬,她脱口而出。 萧钧煜解决一个刺客,应声回眸,看见距离他一步远处,两只箭相撞。 萧钧煜侧眸看到沈筠曦端着□□,脊背挺直,姝色倾城的小脸满是严肃。 沈筠曦果真会使弓|弩,如梦中一般。 萧钧煜眨了眨眼睛,下一瞬又面色凛然,倾身与刺客厮杀。 沈筠曦见萧钧煜躲过了暗箭,脊背陡然放松,方察觉脊背不知何时起了一层冷汗,她手指绷直,握着□□,机警得打量四周。 树上偷袭的刺客见沈筠曦坏了好事,眸光暗沉,他抬手,拉弓,朝沈筠曦的方向瞄准。 一箭离弦,带着凌厉的杀意。 沈筠曦察觉,忙朝大树背面躲去。 萧钧煜余光瞥见,眉头紧锁,翻手剑光快如电,利落解决近身缠斗的杀手,护在沈筠曦前面。 萧钧煜眯着直视杀气凛然的飞箭,低首,动作迅速地上捡了一只箭,微微眯起凤眸,屏气凝神,抬手将箭越过头顶掷出。 箭头在空中划过一声尖啸,箭头正正破开刺客的飞箭,又以一往无前的力道凌空朝前,直直刺向树梢的刺客。 刺客双目蓦得瞪大,低头不可置信看着心口刺穿的箭,轰得一下砸向地面。 萧和泽还在与开始的两个刺客缠斗,听见声音,怔怔看向萧钧煜。 萧钧煜侧颜如玉,手执银剑而立,眸光如柱,他四周脚下全是七零八落死伤的尸体,一袭缂丝团纹玄色锦袍衬得他郎艳独绝,他神情凛然不可侵犯,犹如天神下凡。 萧和泽一时晃神,手上顿时失了力道。 与萧和泽缠斗的两个刺客,相互对视一眼,立刻拋了萧和泽,抬剑朝萧钧煜和沈筠曦刺去。 萧钧煜一剑解决刺客,看到刺去沈筠曦的刺客已然刺至身前,萧钧煜抿直唇角,转身抱住沈筠曦翻了一个身。 “沈姑娘小心!” 沈筠曦不明所以被萧钧煜揽住,正晕晕然,听到了萧和泽的急呼。 倏而,利箭刺入皮|肉的声音,一声闷哼响起。 萧钧煜眉头一蹙,放开沈筠曦,动作行云流水,刺入刺客心口。 刺客手握着银剑,直挺挺倒下,双目怒睁,直直朝着他剑尖所向的方向。 死不瞑目。 “和泽。”萧钧煜看着萧和泽背后直刺的短剑,唇角抿直。 沈筠曦一怔,然后拔腿朝地上半跪的萧和泽唤道:“二皇子殿下,你没事吧?” 萧和泽面容惨白,他看着沈筠曦,唇角慢慢扯开一抹浅浅的弧度,哑声道: “我无碍,沈姑娘没事就好。” 沈筠曦一怔,怔怔看着萧和泽背后的短剑,又看了眼地上已被萧钧煜刺死的刺客。 萧和泽这是为她挡剑受伤?沈筠曦眉睫连同心脏突得颤了一下。 萧和泽眸光清清润润凝视沈筠曦,他突然闭上了眼睛,朝一侧倒去。 沈筠曦忙抱住了萧和泽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手臂,急声一遍又一遍唤道:“二皇子殿下,二皇子殿下。” 萧钧煜看了下空荡荡的树林,抿唇看了眼双目紧闭的萧和泽,沉声安抚道:“沈姑娘,别担心,和泽不是重伤。” “都昏迷了还不算重伤。”沈筠曦杏瞳中含着泪,朝萧钧煜重声嗔道。 说罢,沈筠曦又低头去唤萧和泽,声音带了哭腔,杏瞳染水。 萧钧煜抿唇,嗓间漫上一抹痒意,他忙扭头避开了脸,自拳抵唇。 萧钧煜起身检查战场,突然隐隐有马蹄声响起,萧钧煜第一时间步至沈筠曦身前,提剑肃然迎敌。 “太子殿下!”“沈妹妹!” 马蹄声杂乱,武金锡、武琇莹等众人突然至,武金锡翻身下马,疾奔至萧钧煜跟前,低头抢地:“臣失职,救驾来迟,让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受惊。” “先将二皇子带回营地治伤。”萧钧煜面如冷霜,负手而立交代: “将这些刺客尸体仔细检查……”萧钧煜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声音凛冽,中气十足。 “喏。”武金锡单膝跪地垂头应,面容严肃。 萧钧煜目光落在沈筠曦侧颜。 沈筠曦正抱着萧和泽,目光灼灼,眉宇间满是担忧,泪光点点。 萧钧煜不着痕迹收回目光,指尖握成拳:“也找医者为沈姑娘看看,别受了惊。” “喏。”武金锡应。 训练有素的军士不知从哪儿赶来,处理一应事宜。 萧钧煜站在空空荡荡的原地,在暗红遍地的草丛中,他慢慢蹲身,捡起一物。 是他送给沈筠曦的小弩,沈筠曦方才全心全意看护萧和泽,将弓|弩忘在了一边。 喉间的痒意再次袭来,萧钧煜笔挺如松的脊背慢慢垮下,他以拳抵唇,胸前微震:“咳,咳。” 手背有丝丝殷红,萧钧煜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垂眸看着胸前晕开的深色。 …… 回京都城的车队浩浩荡荡,军士沿路开道。 车队略后有一辆马车,黑檀木的马车端庄大气,隐在一众宝顶华盖的车队里平平无奇,拉车的两匹骏马却是凤臆龙鬐,纯正的汗血宝马。 正是太子萧钧煜的马车,随行的太医正给萧钧煜包扎胸口的伤口。 “二皇子和沈姑娘如何?”萧钧煜淡声道。 那太医看着青年模样,闻言手上动作不停,将手中的纱布缠过萧钧煜的胸口,缓声禀报道: “二皇子殿下不过背后中了一剑,不在心口,不算大伤,臣已给二皇子殿下妥善处置伤口。沈姑娘没有受伤。” “三人中就数太子殿下您的伤最严重。您这月初心口的伤未彻底痊愈,又在这个位置新添了半寸有余的伤。” 太医看了眼萧钧煜平平淡淡的面容,面色有些沉重,将手中的纱布打结,瞥了眼萧钧煜苍白的面颊,拧眉。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亲近。 青年医者想起方才萧钧煜处理了各种事务,长身而立将众人聚集鼓舞士气,听着中气十足,不由道:“太子殿下这般伤重,您竟没像二皇子殿下晕了真是奇迹,二皇子那伤也才半寸,不在心口处。” “孤习惯了。”萧钧煜淡淡道。 青年医者一怔,这才想起,太子殿下曾去了西北军营三年,冲锋陷阵,定是万般凶险。 青年医者敛住面上的情绪,叹了口气,温声劝道:“太子殿下还是要以身子为重,要按着师父给您开的药进补。” “师父前几日还同臣道,他多次诊平安脉时太子殿下不在。” 青年医者家学渊源,世代从医,其师父更是太医院院首,李院首。 萧钧煜阖着眼睛靠在塌上,闻言,没撩眼皮,不置可否轻轻应了声。 青年医者不知他听没听进去,想再谏言,看着萧钧煜清淡的唇色,想了想还是让太子殿下安心休整为宜。 毕竟,只有不到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进城后太子殿下定是又马不停歇各种事宜。 青年医者转身要走,想起什么,脚步一顿。 萧钧煜慢慢撩开眼皮,看着青年医者面上的犹豫,淡声: “何事?” “臣方才诊沈姑娘的脉象如珠走盘,似,似是滑脉。” 青年医者看着萧钧煜的目光,眸光隐隐有些晦涩难言。 太子殿下钦慕沈姑娘,他晔有所耳闻。 “滑脉?”萧钧煜手中的迷你弓|弩登时从掌心滑落,摔在车厢地上上。 青年一见萧钧煜神色不对,心头一突,忙改口小声道:“也许是臣诊错了,那脉象不是很稳。” 青年家世代为医,父亲正是主攻妇科,在妇科方面一把好手。 “太子殿下,怎么了?”马车外守着的福明忙撩开幔帐急声问道,见向来泰然自若的太子殿下面色怔愣。 愣了一瞬,萧钧煜眸光灿如星辰,陡然起身。 忘了此时坐在马车中,萧钧煜身量俊拔八尺有余,一起身,头顶登时咣当一声撞在车厢横木上。 萧钧煜顾不上头顶的痛,抬步就要下车:“停车。” “太子殿下,万万不可!” 青年医者看着萧钧煜萧肃清举,不辩喜怒的俊颜,以为他是怒了,要寻沈筠曦麻烦,忙压低声音: “太子殿下,此时不宜闹大。我们在回程的路上,沈姑娘的马车在前排,您此时下车,要越了整个车队,兴师动众,就是要拿沈姑娘是问也应回了城。况,方才,臣仓促观那脉象也不准,不如到了城中,再请大医好好诊脉。” 医者的一番话让萧钧煜砰砰直跳的心慢慢回恢复如常律动,他慢慢坐回锦塌。 事关沈筠曦名誉,他自不可声张,贸然行事。 梦中,沈筠曦被爆未婚先育的困境历历在目,萧钧煜一颗心沉了下来,睨着青年医者冷声道: “此事,万不可声张。” 不威而怒,带着千钧的力道压下,青年医者脊背一沉,不由得躬身行礼,郑重保证:“臣省得,太子殿下放心。” 青年与萧钧煜是幼时玩伴,对他的品性,萧钧煜自是信任,抬手让青年出了马车。 马车中,萧钧煜摩裟着掌心的弓|弩,英挺的眉慢慢柔和下来: 他怎舍得寻沈筠曦麻烦,拿她是问。 作者有话要说: 50、愚钝 沈家的马车中, 沈筠曦依旧心有余悸。 她紧蹙眉头有些心绪不宁,靠在车厢上半阖着眼睛。 南晴红着眼睛,给沈筠曦肩头搭个狐裘大氅,肩膀一下一下抽噎。 沈筠曦半撩眼皮, 南晴忙捂住嘴巴, 压低声音道:“姑娘, 奴婢不哭了, 您休息。” 沈筠曦本也睡不着,不过醒着南晴便一直哭,只得告诉她自己要小憩一会儿。 此时,沈筠曦拍了拍南晴,轻声安慰道:“我真没事,有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护着, 我没受伤。” 南晴点头,可是一想到方才在树林里看到的尸横遍野,她便打个哆嗦:“姑娘福大命大。” 沈筠曦抬手撩起窗帘, 歪头看了眼前面的那辆马车, 眉睫颤了颤。 “姑娘别担心, 二皇子殿下也福大命大,没伤到要害,现在已经醒了过来。” 南晴顺着沈筠曦的目光轻声安慰。 沈筠曦轻轻颔首,将窗帘慢慢撂下, 纤翘的眉睫又闪了一下。 她是没想到萧和泽会舍身为她挡剑。 沈筠曦抬手斟了一碗车里温着的银耳羹,饱满的丹唇贴上小碗,浅浅饮了一口。 软软糯糯温烫的甜汤进了唇齿, 沈筠曦身上暖和几分,深呼一口气, 方觉活了过来。 “姑娘,礼部侍郎家的表亲真是胆大妄为,明明他在小树林身上箭筒与黑衣刺客一致,他还死鸭子嘴硬,说他就是去狩猎什么都不知晓,我看他就是刺客,胆敢刺杀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差点伤了姑娘,该千刀万剐。” 南晴从小抽屉里拿出早上出发备的桃花酥、百合山药膏、山楂锅盔,一一摆在沈筠曦面前,气鼓鼓道。 沈筠曦捏了一块桃花酥放在檀口,眉心微蹙,声音里有些纳闷:“他这样自毁前途,图什么。” 沈筠曦摇头不想,她放下手中的糕点,抬眸看了眼暖炉上温着的血燕,对南晴轻声交代: “将血燕还有没拆的糕点备两份,我去看看二皇子。” “是。”南晴点头,转身收拾糕点。 沈筠曦自幼身子弱,若是饥饿低血糖,会晕厥,所以沈府的马车中备了许多吃食,此时正好派上了用途。 沈筠曦遣了车外的小厮去前面车辆探探,听小厮回禀二皇子殿下正醒着,沈筠曦方让车夫停了马车。 …… 沈筠曦扶着南晴的手臂上了二皇子殿下的马车,车幔已被撩开,便见萧和泽斜靠在厢壁上,眉目温润看着她。 沈筠曦手一顿,松开南晴,抓紧了手里的糕点,轻声道:“殿下刚受了伤,莫再吹了风。” 小厮应声撂下车幔。 二皇子的马车宽绰,可到底不如室外和厅中是敞亮的空间,沈筠曦一时有些不自在,指尖用力捧住手里的白瓷小盅。 “今日多谢二皇子殿下,今日来时熬了血燕,殿下若是不嫌弃可用些。” “沈姑娘真是兰心蕙质,我正好有些饿了。”萧和泽靠着车厢,看着沈筠曦唇角浅浅弯起。 他抬手去接小盅,却似乎扯住了脊背的伤口,面上闪过一起痛楚,手顿时顿住。 “殿下莫动,我来。”沈筠曦忙出口道。 她将白瓷小盅放在萧和泽面前的小几上,小几上正好摊开盖着一本书《南行杂记》,应是萧和泽刚正在看。 沈筠曦一时不知要不要收。 “皇兄上次送的书,我心甚喜,常带在身边。”萧和泽抬手将书拿起合上,朝沈筠曦温声解释。 沈筠曦轻轻点头,她方才看书册眼熟,原来是那次萧钧煜送的。 沈筠曦将白瓷小盅和糕点一一摆在萧和泽面前:“二皇子殿下,请用。” 萧和泽抿了一口,看着沈筠曦半垂着眼帘,她眉睫止不住轻颤,泄露了她的情绪。 萧和泽眸中划过一抹流光,放下手中的小盅,玉白的手指捏了一片云片糕,眉梢悄悄绽开:“我本没带吃食,若不是沈姑娘,我必要饿着肚子回城,沈姑娘真是我的救星。” “二皇子殿下说笑了,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沈筠曦柔柔道。 萧和泽却莞尔。 “壮汉一顿不吃还饿得慌,何况,我是伤号,沈姑娘这是救急救命,恩不分大小,多谢沈姑娘。” 说着,他拱手朝沈筠曦道谢。 他这话是宽慰沈筠曦,可沈筠曦看着他苍白的面庞,想着他今日因何受伤,心里的愧疚更胜。 …… 一晃小半个时辰,已到京都城。 萧钧煜驾着一匹骏马奔至队伍的最前,路过沈府的马车,温声道:“沈姑娘,城门将至。” 半响,马车内没有回声。 萧钧煜他停了一下,掌心握了握缰绳,压下心里相见沈筠曦的思念和心头的澎湃。 沈筠曦每日午睡,许是正在休憩,萧钧煜夹了夹马肚,停在沈府前面的马车。 “和泽,城门将至。” 车幔应声撩起,萧钧煜本漫不经心的抬眸,却目光陡然凝住。 撩开车幔的是沈筠曦,她转眸时唇角的笑意还未消失,却看着萧钧煜时淡淡点头:“知道了,谢太子殿下提醒。” “皇兄。”萧和泽轻声道,他眉目轻缓,眉梢眼角挂着笑意。 萧钧煜抓着缰绳的手有些用力,朝两人淡淡点头,越过了车厢去了队伍前头。 …… 皇宫,月色朦胧。 谨身殿,室内暖腻,朦胧了月色。 淑妃娘娘一袭薄衫笼着曼妙的身段,奶白的雪肌比月光更加皎洁,她鬓角汗湿,脊背沁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在月光下皎皎生光。 她抬眸瞄了一眼阖目靠在塌上的那人,鬓若刀裁,额角微湿的鬓发显得他愈发俊美不羁,看得她有些脸红心跳。 淑妃纤纤玉手撩了一缕前方黑直的青丝,青丝绕指,她葱白的指尖在蜜色的胸肌上画圈,声音柔媚带着惑人心魄的钩子: “皇上,礼部侍郎家那个表亲真是胆大包天,竟在南苑猎场刺杀太子殿下和和泽,罪该万死。” 皇上半撩眼皮看了眼淑妃,不置可否。 他的目光平平淡淡,却让淑妃心头一颤。 淑妃捏着指尖,倾身吻住皇上的喉结,润白的指尖慢慢朝下。 皇上抬手按住了她不老实的纤手。 淑妃愣了一下,唇角勾起小小的弧度,美目流盼,睇了一眼皇上,又去吻他的唇,抵着他唇瓣呵气如兰:“陛下真是养生。” 语调又娇又媚,若是寻常人,是个少女也会羞红了脸,偏生淑妃想撩的那人面色如常。 “和泽为救沈姑娘差点没命,臣妾看沈姑娘对和泽也有意,回程路上又送糕点又送羹汤,陪了和泽半路。寻常人都道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皇上不若给他们赐婚?” 皇上慢慢撩起眼皮,看着淑妃媚色无双的娇颜。 淑妃又娇娇贴过来,抱住皇上的手臂撒娇道:“皇上好不好?您就可怜可怜臣妾的一片慈母之心。” 皇上突然捏住淑妃的下巴,一字一顿道: “南苑猎场的刺客确实胆大包天,罪该万死。” 下巴一疼,淑妃不明所以,看着皇上冷肃的面庞,眨了眨眼睛,笑盈盈点头应和:“确实,和泽背后受了一剑。” “朕听说,太子心口也中了一剑。” 淑妃眸光闪过嫉妒,在皇上清淡的目光下掩住眸光的情绪,软声道:“是的,臣妾听说也是心头一颤,给东宫送了珍藏的补品。” 皇上看着她,轻轻嗤了一声,抬手松了手中的温腻。 “淑妃,太子若是薨了,朕不介意折一两个皇子给他陪葬。” 淑妃下巴一疼,却还还没来得及撒娇,心便一颤,她忙从皇上身上退下,下了塌,双膝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臣妾不明愚钝,不明皇上何意。” “愚钝有时是好事,朕不喜自作聪明之人,淑妃,凡事不过三。” 皇上的声音无波无澜,却让淑妃脊背一寒,周身汗毛乍起,她半扬着下巴,泪光晕在美目中似落不落: “臣妾愚钝,不明皇上何意。” 窗外流云如纱,遮了月影,室内霎时昏暗,烛光摇曳。 皇上睨着淑妃瑟瑟发抖的秀肩,抬手扔了一件外衫搭在她的肩头: “真愚钝才好,回吧。” 肩头骤暖,淑妃的心头确实如坠寒潭,她觑了眼榻上金尊玉贵的皇上,抿了抿唇,身侧的手指再三拳合。 倏?,她盈盈福礼:“谢陛下怜惜,臣妾告退。” 淑妃用肩头皇上的外衫拢住窈窕的身段。 刚她特意只披了一薄如蝉翼的纱衣来,现揣摩着皇上的意思,淑妃抬手拉了拉肩头的外衫,堪堪将自己裹住。 淑妃心头微沉,皇上是想让她知道:没有皇上的明示,她连见穿衣的体面都没有。 一踏门槛,凉风习习,淑妃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抬眸看了眼湛黑的夜空,眼圈攸得红了。 淑妃咬牙仰面,骄傲得如同一只凤凰,眼眶的泪珠久久没有落下。 她美目灼灼团着一把火,看了眼身后的寝殿,咽了咽酸涩的喉头,许久,才踏出一步。 …… 翌日,沈府。 沈筠曦醒来时,身体又酸又软,她抬眸看了看窗棂,天光大亮,她约摸睡了五六个时辰,却浑身酸懒无力。 一身胳膊,她打了一个哈欠。 外面守着的云巧听见,撩开帷幔:“姑娘再睡会,还是起?” “起,去看看兄长和父亲,他们定是还在担忧我。”沈筠曦以手掩唇又打了一个哈欠,惺忪杏瞳里漾着雾煞煞的水汽。 云巧点头,拉了拉她床头的铃铛,在外侯着的丫鬟端着洗漱的用具鱼贯?入。 沈筠曦收拾完毕,饮了一碗清粥,就朝青竹苑步去。 李院首正在整理药匣子,看沈筠曦道,眸光悠悠一闪,望着沈筠曦仙风道骨的面容带着浅笑: “沈姑娘您来了,臣正想去您院中给您诊个平安脉。” “我无碍,劳李院首挂念。”沈筠曦朝李院首福礼道谢。 李院首抚了抚自己的胡须,眸光温和:“昨日臣给太子殿下和二皇子诊脉,两位殿下都惦记沈姑娘,怕沈姑娘受了惊吓,让臣一定要给沈姑娘诊个平安脉。” “二皇子殿下的伤重不?” “二皇子伤势无碍,伤在背肩胛处,不是大伤,倒是太子殿下心口剑伤半寸有余,刺客真是穷凶极恶,是想要了太子殿下的命。” 李院首叹了一声。 沈筠曦纤柳的眉毛飞快得蹙了一下,没接李院首的话。 沈筠曦抿了抿唇,坐在青竹苑的厅中,将手袖子拉过手腕。 李院首用一新帕子搭在沈筠曦皓白的手腕,慢慢闭上眼睛,神情郑重。 脉搏一跳一跳,细?沉。《 》 50-60 51、玉镯 李院首豁然睁开眼睛, 看了眼沈筠曦,面容严肃。 沈筠曦被他看得心头一跳,心中有不详的预感。 “李院首,怎么了?” 沈筠曦指尖一颤, 小声问道。 李院首看了看沈筠曦绝色倾城的笑靥, 左右看了眼立在厅中的丫鬟, 东侧珠帘后依稀看见沈筠晔靠在榻上温书。 李院首欲开口犹豫了一瞬。 他眉宇间的神色让沈筠曦心跳加速, 沈筠曦捏了捏打颤的指尖,起身,笑盈盈对李院首道: “我送李院首出府。” 李院首点了点头,低头将随手的用具规整。 沈筠曦引着李院首走在青石道上,青竹苑的青竹挺拔翠绿,竹外一丛牡丹花开得正盛, 花团锦簇,雍容华贵。 沈筠曦无心欣赏,带着李院首出了青竹苑左拐, 郁郁繁盛的牡丹花海中, 她挥手屏退了随行的丫鬟仆从。 “李院首, 有话您直说。” 沈府的牡丹花是京都城一绝,听说可堪比山景御园的牡丹,李院首原本不以为然,今日一见, 魏紫姚黄,灿于园中,锦绣成堆, 端庄秀雅,果然名不虚传。 而沈家的明珠沈筠曦才是真正的国色天香, 一袭长裙立于瑰丽无双的牡丹花中,依旧不掩其风华,瑰姿艳逸。 果真这般女子,才得两位皇子挂心,可……李院首满是沧桑的眸光垂下。 “沈姑娘,您脉象…如珠走盘。” 刹那,沈筠曦如遭电击,僵在当场,脑袋一片空白。 “且您这脉象不稳,有滑胎之象。” 李院首见沈筠曦怔愣,垂了垂眼帘,无声朝沈筠曦行了一礼,悄声退下。 云巧等了许久,见沈筠曦一动不动,她轻手轻脚过来,轻轻唤了声:“姑娘,大公子正等您,差奴婢问您怎么了?” 沈筠曦面色无一丝血色,贝齿在唇瓣上咬出了一抹血痕,杏瞳中雾煞煞。 “姑娘这是怎么了?”云巧一惊,声音也有些颤。 “云巧你去同兄长说声,就说,说,我突然有些饿了,回去吃些东西。” 沈筠曦强忍着情绪,哑声道。 …… 东宫。 萧钧煜坐在书案前,手执白玉狼毫,对着手下的折子半响没有落笔。 “太子殿下,沈姑娘的脉象确实是滑脉。” 萧钧煜手腕一颤,雪白的宣纸上晕开一抹浓稠的墨。 砰砰砰,心脏剧烈得跳动,心跳声大得震耳欲聋。 仿佛有烟花在眼前绽开。 “脉象孱弱,有滑胎之象。” 萧钧煜的心跳骤停。 “臣在离开沈府时,路过了一处牡丹花丛,花叶凋零,臣嗅到了落子汤的药方。” 言尽于此,李院首顿首告退,却身边凉风起,太子殿下健步如飞跃过了他。 …… 沈府,玉兰苑。 云巧两眼通红,跪在沈筠曦跟前,带着哭腔:“奴婢办事不力。” 沈筠曦看着两碗氤氲着热气的药碗,怔怔出神。 半响,沈筠曦方慢吞吞抬起眸子,澄澈如泉的杏瞳一反常态此时没有晕着泪,她神情淡定,轻声道:“起吧,不怨你,这也许是命。” 沈筠曦右手不自觉摸了摸小腹。 这个上世做了几百个日夜的动作,她好不容易才戒掉,如今,却又情不自禁抚上了小腹。 小腹依旧平坦。 重生次日,她下定决心斩断前世与萧钧煜的孽缘,灌了整整几碗的落子汤,却终究迟了一步,没有阻止住这个顽强小生命的到来。 “将碗给我端来吧。” 沈筠曦纤翘的眉睫颤了颤,看着腾空而上的热气,轻声道。 有些有气无力。 云巧垂头端着药碗,却两手颤颤,药汤荡起一圈圈涟漪撞击碗壁。 沈筠曦去接药碗,云巧却猛得退了半寸,抬目凝视沈筠曦,未语先落泪: “姑娘,您要想好,此事不可回头。” 云巧向来沉稳谨慎,此时确实面色惶惶,泪流满面,神情纠结。 沈筠曦笑了笑,抬手接过了云巧手中的药碗,看了眼辛烈浓沉的药汁,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药碗。 …… 萧钧煜周身凛然,急若流星,刚下了马车,便见一小厮从沈府转身,嘴里叨叨什么。 萧钧煜鬼使神差拉住那个小厮:“你来沈府送什么?” “落子汤。”那小厮没什么心眼,看萧钧煜相貌堂堂,锦衣华冠还笑盈盈推介道: “我们安和堂名医坐诊,童叟无欺,公子日后所有需求……嗳,我还没说完怎么走了。” 福明叫开了沈府的大门,明示东宫太子的金章,门房行礼恭迎,无人敢拦。 萧钧煜步履如风,手却有些颤,他直奔玉兰苑,刚至玉兰苑,便嗅到了浓烈的药香。 沈筠曦端坐在厅中,仰头饮。 “不要!” 萧钧煜快如流星,打翻了药碗,却只有零星两滴浓黑的药汁晃在碗底。 “你喝了落子汤?”萧钧煜唇瓣有些颤。 沈筠曦抬手拭了拭唇角,黑白分明的杏瞳冷如三九天的冰泉,斜斜睨了一眼萧钧煜,唇角勾出一抹讽刺。 “果真身为太子殿下便堂而皇之闯民宅。” 萧钧煜望着沈筠曦疏冷淡漠,带着讥诮的目光,心脏如被一大手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凤眸凝着碗底零星的药汁,眼前闪过沈筠曦毫不犹豫的动作,心痛如绞。 沈筠曦不愿意留着他的孩子。 沈筠曦几乎日日入梦,萧钧煜每次醒来时,梦里最强烈的情绪会久久难平。 梦中,萧钧煜抚着沈筠曦微微隆起的小腹,曾无数次,无数次想着,倘若这是他与沈筠曦的孩子多好。 只要是沈筠曦的孩子他便会视若己出,但也曾自私得期待他与沈筠曦孕育的小生命,定会如沈筠曦一般粉雕玉砌。 梦里无数次的期翼,醒来时,他辗转难眠,望着窗棂的月光,摸着微凉的床榻内侧,一夜无眠。 偶尔,他白日出宫,看着街巷上游玩的稚童,他忍不住驻足良久。 得知沈筠曦怀孕的心情有多喜出望外,此时的萧钧煜就有多心痛。 向来清清冷冷,皎皎若云间明月,天之骄子自幼矜贵无双的太子殿下萧钧煜眼眶微微有些红。 有对比,有期翼,落空了方才更难受。 心脏似被人从高空中狠狠抛下,抛在荆棘丛中,又大力碾压,捶打,痛得难以呼吸。 眼眸飞速闪过一抹晶莹,快得人无法察觉。 心头缓而慢起伏,萧钧煜慢慢抬头,凝视沈筠曦。 “沈筠曦,孤心悦你。”萧钧煜哑声道。 沈筠曦眨了眨眼睛,剪水明瞳潋滟着波光,她唇角翘起一抹清清浅浅的弧度,明眸皓齿娇俏若三春之桃。 “然后呢?” 语气轻飘飘,带着玩世不恭的浑不在意。 曾是萧钧煜反问沈筠曦的话。 萧钧煜心痛得更厉害,喉咙被一块大石头堵住,梗得无法呼吸。, 他喉结缓而慢艰涩滚动,声音磁而低哑:“沈姑娘,孤想娶你为妻。” 萧钧煜目光直视着沈筠曦,一字一顿,语气郑重。 说着,萧钧煜从袖中拿出一支金镶玉的镯,珍而重之拖在手心:“这是母妃留给孤的手镯,是太皇太后给她的,是大盛未来国母的信物。” 沈筠曦眸光闪了一下。 上世,萧钧煜也给了她一个镯子,在他迎娶孙霞薇前夕。 心念一动,沈筠曦纤柳不扫而黛的峨眉微微蹙在眉心,纤细如葱尖的秀指捏住玉镯。 翠如烟海的玉镯,迎光看去,无一点瑕疵,水头足,如同漾着一泓清泉,玉镯外裹着一层精致玲珑的累金丝,金玉完美结合,华丽而精美。 和前世萧钧煜给她的玉镯一模一样。 这镯子竟是大盛未来国母的信物? 沈筠曦眉心高高隆起,眸光如光影流盼,睇了一眼萧钧煜。 萧钧煜高的心高高悬起,眸光粲然,深情而缱绻: “沈姑娘,孤心悦与你,想娶你为妻。” 萧钧煜攥了攥手心,手心不知何时沁出一层汗。 沈筠曦淡淡收回视线。 心里漾起一丝自嘲,唇角的弧度更大,眸光转冷,她手腕微抬。 玉镯在空中划过一抹翠影。 萧钧煜眼疾手快接住玉镯,凤眸闪过一丝不认同,不解看向沈筠曦。 他常居上位惯了,不过是怠慢了他的镯子,他眸光便有些凌厉。 沈筠曦轻嗤,她若是真想仍,萧钧煜定接不住,她只是不想收罢了。 沈筠曦拉着柔而缓的软音曼声道: “太子殿下的镯子民女受不起。” 萧钧煜拧眉,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心中的痛一下强过一下。 种种迹象,萧钧煜已然确定,沈筠曦就是梦里的沈筠曦。 梦里的沈筠曦慕他爱他,若是听得自己娶她,定开心得抱着他转圈, “为什么?”萧钧煜鼻翼有些酸,心头沉重,压得他呼吸困难,艰涩得呼一口气,声音沙哑。 “是因为小芍?” 沈筠曦猛得转头目光射向萧钧煜。 一抹怨恨如实柱。 沈筠曦指尖颤了下,复又转过眸子,敛住眼里的情绪,慢吞吞道:“民女不懂太子殿下在说什么?什么小芍?” 萧钧煜抿唇,观察着沈筠曦的态度,他觉得暗沉沉的深渊终于泄了一丝天光。 他似乎窥见了什么真相。 萧钧煜纤长的眉睫轻颤一下,纤密的眉睫在他如冠玉的面颊投下一抹淡淡的暗影。 他的梦里,他与沈筠曦情投意合,沈筠曦爱他至深,他只知沈筠曦将未出世的孩子命名“小芍”,却无更多消息,得知沈筠曦为何会如此怨他恨他。 “沈姑娘对孤的态度迥异的太过离奇,上次安西候府,孤见沈姑娘梦魇。可是梦里孤哪里负了沈姑娘?” 那次,沈筠曦醒来打了他一巴掌,嘴里轻喃“小芍。” 沈筠曦拧眉却不知不觉松了一口气,萧钧煜只是推测,依旧一无所知。 “沈姑娘,黄粱一梦不做准,孤心悦于你,想娶你为太子妃,以后荣登大典,百年后合葬同穴,共享太庙。” 萧钧煜脊背挺直如松,灼灼凝视沈筠曦,字字珍重,剖白心意。 他面色虔诚,他前行半步,去握沈筠曦的柔胰。 沈筠曦面色一沉,甩开了萧钧煜。 目光冷如寒冰,唇角勾出弯弯的弧度,唇角的梨涡漾着讥诮: “太子殿下记性真是不好。” 沈筠曦从袖中抽出一方洁白的帕子,慢条斯理擦着自己的手腕,反反复复,后抬手将擦过手腕的帕子随手扔在了地上。 似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萧钧煜看着洁白如雪的帕子被沈筠曦故意踩在脚下,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堪堪维持笔直的站立。 “隆福寺中,民女就同太子殿下说过,太子殿下尽管放心,我就是去做道姑,也不会想着嫁至东宫嫁给太子殿下您。” 空气骤然静默。 沈筠曦看着怔忡的太萧钧煜,掀了掀唇角,轻笑一声,如黄鹂婉转:“太子殿下,可是没听清,民女再重复一遍。” 萧钧煜望着沈筠曦眸光里的疏离,唇瓣一时没了血色,紧紧咬着压根维持站立,如锋芒在背。 萧钧煜周岁被册立为太子,顺风顺水,荣宠无双,自来别人逢迎他,对着一国之君的父皇,他也向来我行我素。 萧钧煜一生从未如此低声下气。 萧钧煜一生从未如此窘迫难堪。 萧钧煜一生从未如此渴求真相。 “你果真怨孤,为什么?” 半响,萧钧煜怔怔道。 沈筠曦又低低轻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刚重生回来时,是真真的怨萧钧煜,恨萧钧煜,所以在隆福寺,她对萧钧煜亦是没一丝恭谨的态度,说话都带着戾气。 现在,她有疼宠娇纵自己的父兄,有美好的未来,她想重活一个不一样的人生,她何必要再次想不开,一心惦记萧钧煜。 没有在意,怨与恨也寡淡了许多。 “太子殿下说笑了,我只是不想和太子殿下再有干系,桥归桥,路归路。” 沈筠曦淡淡道,面上云淡风轻。 说罢,她站起了身,抬手轻轻抚了抚裙角的褶皱,姿态娴雅:“云巧,送客。” 沈筠曦莲步轻移,曳地的裙摆逶迤,她纤长修窄的玉手慢慢撩起珠帘,进了内室。 不带一丝犹豫,自始至终没有回眸。 萧钧煜鼻翼久违得一涩,他咬住内腮,喉结艰涩得上上下下缓慢滚动,一抬眸,又看到了地上被打翻的药碗。 萧钧煜眸光轻轻闪了一下。 他睨了眼轻晃的珠帘,如一盆凉水迎头泼下,他凤眸又迷茫倏而变得深邃如墨。 他身为大盛太子,不该沉溺儿女□□,消磨意志。 萧钧煜唇角抿成直线,心口起起伏伏,他目光恋恋不舍从珠帘内隐隐戳戳的春樱色倩影收回,握拳,又松拳,压下撕心裂肺之痛。 他慢慢阖上双目,倏而,慢慢睁开。 刹那,萧钧煜周身气势陡然凌厉,面色凛然,皑皑若高山积雪。 “沈姑娘,今日打扰了。” 萧钧煜深吸一口气,朝珠帘的方向躬身一礼。 言罢,他转身离开。 云巧望着萧钧煜离开的方向,背后望去,太子殿下一步一尺,姿态从容,仿若闲庭信步。 “姑娘,太子殿下走了。”云巧撩开珠帘,立在沈筠曦身边小声禀报道。 沈筠曦捏了一块云片糕,浑不在意曼声道:“走了,不是正好。” 云巧偷偷瞟了一眼沈筠曦,沈筠曦动作不紧不慢,小口小口品着云片糕,又饮了一口温茶。 她面上平平淡淡,眸光清润澄澈,似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了。 云巧又不放心瞟了一眼,沈筠曦似有所感,朝她看过来,挑了挑眉梢,柔声问:“怎么了?” 云巧忙垂下头,声音几不可闻:“无事。” 原来,爱得那么深的姑娘真得放下了太子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52、梦前世(增补1000字) 萧钧煜出了玉兰苑, 回眸看了眼园中盛放的玉兰,眸光幽深而晦涩。 “咳,咳!” 他突然以手掩唇,咳嗽起来, 喉头涌上一股甜腻。 萧钧煜抿唇, 将手慢慢移开。 福明眼尖看到他拳面有丝丝殷红, 尖声叫了起来:“太子殿下, 您咳血了!” 萧钧煜眸光平淡睨了他一眼,面色如常,从袖中拿出一方锦帕。 萧钧煜正要用锦帕抹去殷红,目光顿在帕上冰清玉洁的白玉兰上。 萧钧煜密睫颤了下,将锦帕小心翼翼叠好,珍重得放在了心口。 福明正要问, 心思急转,恍然大悟,从自己袖中给萧钧煜递了一方崭新的帕子:“太子殿下请用。” 太子殿下心口的那方帕子, 是沈筠曦沈姑娘以前亲自绣, 送给太子殿下的帕子。 “太子殿下, 您重伤未愈,当以身体为重。”福明言辞恳切。 萧钧煜接过福明的帕子,擦拭手背。 刚在沈筠曦面前紧紧压制,如今喉头的痒意上涌, 萧钧煜抿唇压制。 回眸又深深看了一眼玉兰苑。 “回东宫。”萧钧煜叹了一声。 …… 玉兰苑中,沈筠曦刚捏了一块糕点,一抬眸看到沈筠晔拄着拐杖背光站在门口。 “哥哥, 你腿不好怎么过来了!”沈筠曦放下手中的糕点,三步并作两步, 起身去扶沈筠晔。 沈筠晔没让沈筠曦扶,他拄着一根翠玉拐杖,一步,一步移到了厅中。 “你们下去。”沈筠晔目光淡淡扫过厅中园中侍奉的丫鬟小厮。 打头的大丫鬟云巧看了眼沈筠曦,沈筠曦点了点头。 云巧小碎步,领着一干丫鬟仆从出去,又轻轻拉上了玉兰苑的门。 沈筠晔身着一袭竹青色长袍,即使用着拐杖,身体依旧挺拔如青竹,可平日里未语先笑的俊朗面容却无一丝笑意。 “父亲外出了,长兄如父,曦曦不和哥哥说说吗?” 沈筠晔目光淡淡瞥了一眼沈筠曦。 沈筠晔自幼宠沈筠曦,凡事顺着沈筠曦,沈筠曦性子娇俏明媚带了些小娇纵,却有些怕这只比自己大了一刻钟的兄长。 兄长自小到大、前世今生都倾尽全力护着她。 沈筠曦拖着脚步朝前推,双目睇了一眼沈筠晔,又忙盯着脚尖。 沈筠曦咽了咽酸涩的鼻翼,眨了眨眼睛,想着措辞。 沈筠晔没有开口,他玉白均称的手执起几案上的钧瓷小茶罐,用茶匙取了几片茶叶放入紫砂壶。 他不紧不慢为斟了一盏茶,轻轻一吹,轻雾气袅袅,明前龙井的清香沁人心脾。 沈筠晔慢慢咗一口茶,目光淡淡落在沈筠曦面颊。 沈筠曦觉得如坐针毡。 沈筠曦深深吸了一口气,凝视沈筠晔,压低声音轻声道: “哥哥,三月一日我去隆福寺祈福,云巧、南晴去前院登记,我在后厢房等待,远远见一人跌跌撞撞……” 沈筠曦掐着指尖,慢慢将那日三月初隆福寺遇萧钧煜的事情娓娓道来。 时隔两世,前世今生,数百个日夜,那日的事情依旧历历在目,夜色浓沉,流云遮月,她一眼便看出了踉跄躲避的那人是萧钧煜。 沈筠曦掩去了过程,只淡淡道出一个结果:“我救了太子殿下便离开了。” 沈筠晔舒展的眉心一点一点隆起。 他目光如炬凝视沈筠曦,半响,突然道:“你是我妹妹吗?” 沈筠曦不解得看着沈筠晔。 “哥哥再说什么,我当然是哥哥的妹妹。” 沈筠曦声音轻轻软软,带着她特有的尾音,撒娇时如一把小羽毛撩在心上,让你心中的怒气顿时消散。 沈筠晔饮了一口茶,云淡风轻睇了一眼沈筠曦,慢悠悠道:“曦曦以前不喜甜腻之物,倘若怀孕了,口味变了倒正常。但…” 他顿了一下,悠悠的声调变得沉而缓。 “曦曦最不耐看杂记,不会识得折耳猫,不会制作猫爬架,更不会用弩|弓。曦曦性子执拗,心悦太子殿下,万不会因为太子殿下认错了人送错了谢礼,说不爱就不爱。” 沈筠曦爱憎分明,倘若没有积累足够失望和绝望,她总是一头热血,不撞南墙不回头。 沈筠曦钦慕萧钧煜时,沈筠晔苦口婆心劝过沈筠曦许多回,都无果。 “兄长莫要再劝,我就是喜欢太子殿下,除非我死,这份爱恋也不会变。”沈筠晔眼前闪过上元佳节,沈筠曦瞪着黑白分明的杏瞳嗔他的话。 不过一个隆福寺祈福,沈筠曦回来便道,要与萧钧煜一刀两断。 沈筠晔唇角拉直,眸光变暗,手指慢慢捏住杯盏。 “你究竟是谁!” 声音振聋发聩,沈筠晔手中的茶盏登得落在桌案,响起一声清脆的砰击声,目光如炬直视沈筠曦。 这人将曦曦的神情模仿的惟妙惟肖,却不是他的小妹。 沈筠曦肩膀一颤,怔怔看着沈筠晔,眼泪唰得一下落了下来。 “曦曦被你藏到了哪里!尔等冒充曦曦,理应死罪,如若你将曦曦送回,我代表沈府,不会追究你此间罪过。” 沈筠晔面容严肃,斥道。 同时,他眉心却高高鼓起,眉毛蹙成一团,目光紧紧盯着沈筠曦,眸中闪过困惑。 若是这人贪图沈家的泼天富贵绑了沈筠曦,现在太子殿下分明对她有意,太子妃将是未来的皇后,母仪天下,更是无双的矜贵和权势,她该没有理由拒绝? “兄长。” 沈筠曦百感交集。 沈筠曦不曾想到,兄长沈筠晔看出了她这么多不同。 沈筠曦泪光闪闪,快走两步拉住了沈筠晔的手。 沈筠晔冷着脸拨开了她的手。 “哥哥,我就是曦曦。”沈筠曦声音里带了些哭腔,可怜巴巴看着沈筠晔。 见沈筠晔面上肃冷,沈筠曦想了想,指尖颤了颤,凝视沈筠晔,樱唇微启。 “哥哥三岁生辰时……”沈筠曦伏在沈筠晔耳侧,将幼时的不为人知的秘密道出。 这足以证实她身份的证明。 “那你……”沈筠晔一怔,眸间依旧有犹疑,对沈筠曦的态度却是和缓一分。 “哥哥,我重……”沈筠曦顿了一下,她换了一个词:“从隆福寺回来那日,我做了一个梦。” 沈筠曦翘密的眉睫一颤一颤,唇瓣微微有些哆嗦,她鼻子一酸,眼睛盈上水雾,忙低下了头,向着至亲的兄长诉说前世的委屈。 沈筠曦话音未落,沈筠晔将手中的茶盏捏碎。 “太子殿下欺人太甚!” “曦曦,你受委屈了,是哥哥无能,没有护好你。”沈筠晔声音喑哑,清润的眸子飞快闪过一抹晶莹的水光。 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妹妹在他不知晓时被人作贱,沈筠晔此时恨不得冲出门,与萧钧煜决一死战。 “不愿哥哥,是我自作自受。”沈筠曦垂眸,小声道。 是她太傻,爱萧钧煜低到了尘埃里,上赶着没有名分跟着萧钧煜去了东宫。 自己作践自己,别人又怎会看得起她。 “哥哥,你的手。”沈筠曦一抬眸,看到沈筠晔手上都是血,她心里的思绪顿时全消,忙蹲下身,从袖中抽了一方帕子去包扎沈筠晔的手。 沈筠晔手心满是殷红。 沈筠曦小心翼翼捡去他掌心的碎瓷片。 沈筠晔面色如常,他抽回了手,翻手握住沈筠曦的纤手。 “曦曦,有沈家在,你别怕,只需依自己心意做事。” “不想嫁太子殿下便不嫁,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沈筠曦一字一顿嘱托。 “好。”沈筠曦重重点头。 鼻翼又酸又涩,心里却甜甜的,沈筠曦抿唇,肩膀不由自主抽颤一下,她秀颈扬起,唇角绽出一抹大大的弧度:“谢谢哥哥。” 沈筠晔抬手,用另一只干净的掌心,轻轻抚了抚沈筠曦的发顶,眼里通红泛着泪光。 “京城中芝兰玉树的好儿郎多的是,曦曦就是做不到想嫁谁就嫁谁,不想嫁咱沈家还是有这个底气。” 沈筠晔挺了挺脊背,面上挂着他一贯的英姿勃发,骄傲道。 他与父亲南来北往,出海,赈灾,无视危险,不计利得,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沈家辉煌,而是他们的挚爱沈筠曦没有选择说“不”的自由。 沈筠曦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水,忙用帕子掩面。 泪珠簌簌而落,肩膀一颤一颤,梨花带雨的模样让沈筠晔更是心痛,决心好好守护妹妹。 …… 皇宫,东宫。 萧钧煜回到东宫便开始处理折子,他将案台上压的折子处理,又去了大理寺,将大理寺内挤压的陈年卷轴翻了一遍。 等萧钧煜再次回到东宫,已经过了四更天。 又是一个月初夜,夜幕湛黑,无星无月。 萧钧煜掩唇压抑得咳嗽两声,一下子惊醒了檐下休憩的五彩|金刚鹦鹉。 小鹦鹉见到萧钧煜,扑着翅膀围着他转,一声又一声软娇娇:“太子殿下,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是沈筠曦娇甜的嗓音。 物是人非。 萧钧煜本压抑的痛铺天盖地,从四肢百骸往心头窜起,心脏似被撕碎,一片接着一片破碎。 撕心裂肺的痛。 萧钧煜抬手,抹了抹心口,一手的黏腻,昏黄的烛光下一手的赤色。 红得刺目。 “太子殿下,您伤口又裂开了,快进殿奴才给您包扎。” 福明的声音有些颤,他围着萧钧煜,手足无措。 萧钧煜淡淡睨着手心的血,神色淡如清水:“无碍。” 萧钧煜屏退了寝殿侍奉的宫人,自己坐在床榻上处理伤口。 左胸,心口处,有一处剑伤,核桃仁大小,鲜血淋漓,却依稀伤口下叠了一个旧伤。 萧钧煜拿过白沙布绕过胸口,看了眼旧伤,手上动作一顿,倏而,慢慢恢复如常。 他低下了眸子,眸底愈发黑沉晕着痛楚,撩起被子,躺在榻上。 萧钧煜以为自己会一夜无眠,却不想眼皮越来越沉,眼前骤然降下一片黑,又突然朦朦胧胧亮起微弱的光亮。 眼前跃出一间雅致简约的厢房,一扇屏风,高高的条几上一柱青烟袅袅而上。 香气清冽悠长,一息间萧钧煜便辨出了这是隆福寺特有的西檀松舍香。 隐隐带着熟悉,萧钧煜似有所感朝着屏风后走去。 屏风后是一张简约的床榻,床头正坐着两人,萧钧煜眨了眨眼睛,目光灼灼望着一袭紫粉色长裙的那人。 沈筠曦着一袭长裙,看着靠在床榻双目阖上的萧钧煜,双眸含泪,咬牙:“太子殿下,你忍一下。” 榻上靠着的萧钧煜轻轻颔首。 沈筠曦贝齿咬住唇瓣,深吸一口气,抬手拔了萧钧煜胸口的断刃。 萧钧煜抿着唇,面上依旧清清冷冷,唇齿溢出一抹微不可察的闷哼。 断刃浓黑色,显然染了毒。 沈筠曦歪头去睇萧钧煜,萧钧煜双目没有焦距,衣衫挂污染血,胸口的伤处汩汩溢出浓黑的血,他却依旧身姿挺拔如松,疏冷清淡。 他狼狈却不掩其风华,沈筠曦抿唇,唇角微微翘起:果真是她喜欢的人。 沈筠曦用双手捧住萧钧煜的面颊,看着他有些无神的眼眸,软声唤道: “太子殿下,你坚持住,你不能昏迷。” 声若莺啼,一遍又一遍唤着萧钧煜。 萧钧煜全身筋脉剧痛,脑袋昏沉,这一声又一声的软语将他从浑噩的黑暗中慢慢引回。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萧钧煜哑声道。 “你这命现在可不算救了。”沈筠曦杏瞳盯着他心口的伤处,蹙眉曼声道。 沈筠曦犹豫一瞬,她看了眼萧钧煜额角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俯身,樱唇贴上了那浓黑的血。 她将毒血吮出,一口又一口,十多口。 终于,吐出了一口殷红的血。 沈筠曦眉宇慢慢舒展,看着萧钧煜也舒展一分的眉心,水灵灵的杏瞳灿若星辰。 她起身寻了桌上的温凉的茶水漱口,又倒了一杯温茶转身送至萧钧煜唇边。 萧钧煜五感混沌,压根喂不进水。 沈筠曦犹豫一瞬,杏瞳闪过流光,她饮了一口水,含在檀口中,倾身伏下。 四唇相贴,沈筠曦身子一僵,她察觉萧钧煜也身子一僵,沈筠曦心跳如擂鼓,掐着指尖撬开了萧钧煜的薄唇。 倏而,唇瓣分开。 “这算我救你一命的报酬。”沈筠曦摸着自己的唇角,梨涡浅浅,声音带着小勾子。 萧钧煜靠在榻上,他看不清眼前人面容,只觉眼前人的言行举止像极了一个人。 像,这么多年,他唯一容得放肆之人,沈筠曦。 沈筠曦在厢房里寻了一圈,没有找到合适之物,撕了贴身的亵衣做纱布,给萧钧煜包扎。 萧钧煜在和体内死窜的热气抗争,若有似无的幽香靠近,他额角的汗珠密如黄豆大小,抬手推住沈筠曦。 “姑娘莫要靠近我。” “过河拆桥!”沈筠曦气鼓鼓扔了手里的白纱条,乌溜溜的眼睛瞪萧钧煜。 “不是,我……”萧钧煜难以启齿,他收回了手,自己朝后艰难退了半步,离沈筠曦远了着。 “这毒不对。”萧钧煜强撑着神智,看着眼前影影绰绰的朦胧轮廓:“姑娘离我远些。” 姑娘,救了他,他不能误了姑娘余生。 况,萧钧煜眼前闪过一个人影,那人明艳不可方物,拦着她对她道:太子殿下,我喜欢你,你什么时候心悦于我? 他不能。 萧钧煜阖目靠在塌上,抬手掐住自己手臂,勉力维持清醒,血管鼓鼓,他额头和面颊满是汗珠。 月色朦胧下,晶莹的汗珠如在他俊美无俦的面颊镶了一层光晕,闪着不羁和坚韧。 … 萧钧煜站在月色下,他如青烟,是看客,什么都做不了,也无法阻拦。 沈筠曦救了他,不仅帮他躲过刺杀的刺客,帮他吮毒处理伤口,还舍了清白之身救他。 果不其然,萧钧煜在院中听到了几声让人耳红的声音,娇音羞月。 萧钧煜深吸一口气,仰头,遥望天边有些阴沉的夜色:没曾想他梦到了沈筠曦救他那晚。 他终于清清楚楚看到了他的救命恩人,果真是沈筠曦,她不顾自己生死、不顾清白名誉,救了他。 萧钧煜心口压得喘不过气,他弄丢了这般爱他的沈筠曦。 不知过了多久,厢房的门开了,沈筠曦拎着裙角匆匆离开,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 一枚玉佩落在地上,羊脂白玉,刻着螭纹。 丫鬟在外面急声呼唤,沈筠曦没有觉察,急步离开了小院。 萧钧煜蹙眉,这是他送沈筠曦救命之恩的信物。 现实中,幸好有这个玉佩,他才没有认错自己的救命恩人,沈筠曦也无法反驳。 萧钧煜腰间去拾,却捞了一个空。 他的手指从玉佩上穿过,萧钧煜眉睫垂下,恍然:他在自己的梦里,他只是魂魄般的看客。 突然,一个纤细的手出现在视野下,纤细莹白的玉指捡起玉佩,萧钧煜抬眸,却一时怔在原地。 孙霞薇着一起绯色的长裙,她捡起玉佩,反复看了看,唇角倏得翘起,将玉佩放入了袖中,冲身边的丫鬟小声交代:“快去,给我寻一身紫粉色的裙装。” …… 东宫。 萧钧煜满头冷汗惊起,心脏剧烈起伏,他眸光深如寒潭,下颌线凌厉如刀刻。 原来不是他梦见现实,还是在拼凑以往的梦境。 萧钧煜喉结慢慢滚动,幽幽月光下,他如冠玉的俊颜白瓷一般霜冷,唇色隐隐发白。 萧钧煜猝不及防咳一声,而后,他捂着唇一下又一下得咳,撕心裂肺得咳。 似要咳出心肺。 一滴清泪猝然落下,滴在了锦被上,晕开一抹深色。 无论梦里梦外,沈筠曦才是他的救命恩人。 而他,在梦中,弄错了救命恩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宝们想看的男主恢复记忆,我努力赶。 53、你走! 梦里, 他认错了救命恩人。 萧钧煜恍然明悟,那梦里沈筠曦腹中的孩子是不是也是他的? 上巳节后第六十八日,他去沈府寻沈筠曦那日,沈筠曦同他到底说了什么? 萧钧煜坐在塌上, 烛光晦涩, 他低垂着眼帘, 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只见他侧颜霜冷,下颌线紧绷,薄唇抿成笔直的直线,周身气势凛冽。 萧钧煜心里掀起翻江倒海的浪涛,如今的沈筠曦便是他梦中的沈筠曦。 那他除了认错恩人,还做了什么, 才能让心中满心满意是他的沈筠曦再三和他划清界限。 萧钧煜咬着后槽牙,心脏闷痛,胸膛的伤口定是又开裂了, 喉间涌上腥甜, 他抿唇, 闷咳一声。 “太子殿下,喝些药吧。”在外间值夜的福明秉烛而来,手中端着一碗辛烈的药汤。 见萧钧煜不动如山,福明端着药小碎步至塌前, 垂着头诚挚劝谏: “太子殿下,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身子第一。” 萧钧煜微微抬眸, 目光落在塌旁红檀木西潘莲亮格柜,格间放了两个精致的八角罐, 隽秀的小楷上书“枇杷秋梨膏”。 萧钧煜闷咳一声。 福明顺着萧钧煜的目光看去,心底叹一声。 沈筠曦沈姑娘亲手熬制的枇杷秋梨膏,止咳祛痰,太子殿下从二皇子手中讨来,摆置在寝殿塌前。 “太子殿下,奴才给您沏些枇杷膏?” “不必。”萧钧煜收回了目光,他抬手接过福明手中的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这药辛烈苦涩,腾空的白雾福明闻一闻朝蹙眉,屏住呼吸,他余光觑见,太子殿下眉头蹙也没蹙,将药碗直接递给了他。 “下去吧。” 萧钧煜淡声道。 福明看到萧钧煜雪白的亵衣胸前晕开赤红,他正要说给太子殿下包扎,却见太子殿下已然撂下床幔。 萧钧煜躺在塌上,他强迫?己睡下,他想梦到以后,梦到更多的真相。 可惜,之后一夜无眠,在五彩|金刚鹦鹉冲着窗棂唤第一声“太子殿下,我喜欢你”时,萧钧煜叹气撩开锦被下榻。 “真相,究竟是什么……” 萧钧煜打开支摘窗,看着花叶间跳跃的五彩斑斓的鹦鹉,怔怔出声。 …… 正午,皇宫,二皇子萧和泽宫殿。 淑妃坐在萧和泽榻前,将手里厚约一寸有余的折子递给萧和泽,幽幽叹了声: “沈家不愧是盛国首富。” 萧和泽打开折子,目光落在第一项“汗血宝马二十匹”,清润的桃花眼攸然转深。 “确实大手笔。” 萧和泽合上折子,又打开看了一眼,声色沉润:“汗血宝马一匹价值千金,有价无市,整个东南军才有二十匹汗血宝马,还不是纯种。” 而沈家,为答谢春搜时对沈筠曦的守护,给太子殿下萧钧煜和二皇子萧和泽每人送了一份礼单,谢礼共计一百项。 淑妃翘起兰花指,娇艳欲滴的丹唇微微嘟起,吹了吹?己手指上新绘的凤凰于飞的丹蔻,艳若桃李的娇颜转向萧和泽,拉着嗓音曼声道: “和泽,母妃听说,这汗血宝马,沈家只送了你一人,你可知这是何意。” “母妃,不是你想的那样。”萧和泽微微蹙眉,抿唇,直视淑妃眼中的勃勃雄心: “母妃,你这次做的过了。沈姑娘的娘亲救过您的性命。” 萧和泽清润的眸光晕着浓沉的愧疚,不认同看着淑妃。 淑妃勃然大怒,刷得站起身,身后的绣凳倒下,她心口剧烈起伏,一对姣好的桃花眼霎时潋滟水光。 泪珠含在眼眶中,将落未落,她肩膀一颤一颤,红着眼眶质问萧和泽:“连你也不相信我。” “我……”萧和泽启唇又闭上,望着淑妃一时无言。 “真是我的好儿子!”淑妃气鼓鼓撂下一句话,甩袖而去。 萧和泽看着淑妃转眸时眼角的晶莹,他英眉朝眉心拢去,唇角抿直,望着淑妃的背影,半响,喃喃:“难道我猜错了?” 时值四月,春光正盛,正午日光灿烂。 淑妃步出二皇子的寝殿,抬头掩着额角的日光,身后的丫鬟忙为她撑起遮阳伞。 淑妃立在遮阳伞下,她伸出纤细修长的秀指迎光,掌心朝外,手背面朝她。 迎着日光,淑妃细细端详指尖上栩栩如生的绘彩,金色的凤凰华美奢华,牡丹花雍容大气,凤凰于飞,无上荣耀。 淑妃面上早没了怒气,她翻手覆手仔细端详手上的丹蔻,倏而,唇角勾起一抹大大的弧度,娇娆的桃花眼闪过一抹势在必得: “真好看,凤凰呀……” 一笑百媚生,她下了台阶,曳地的裙摆逶迤向前,不盈一握的柳腰一步一摇,远远看去,聘婷袅袅,摇曳生姿。 …… 沈家,玉兰苑。 沈筠曦蹲在玉兰树下逗猫,用一只长尾羽毛和小折耳猫捉迷藏。 小折耳猫长得很快,不过十几日,它已经脱去了孱弱之姿,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在日光下通透碧绿如同上好的翡翠石,毛发绒绒发光,憨态可掬。 “吉吉,这里。”沈筠曦将羽毛高高扬起,见小猫追着尾巴左右寻不到急得团团转,笑盈盈提醒。 萧钧煜立在月洞门,一眼便看到了玉兰树下的沈筠曦:她着一袭金丝白纹昙花雨丝百褶凤尾裙,眉目如画,笑如春山。 小猫耳朵动了动,转身,突然朝院门的方向跑去,一下子跳去萧钧煜怀中。 “吉吉……”沈筠曦唇边的笑霎时退得干干净净,她眉心似蹙非蹙扫了一眼院中,院里的丫鬟小厮都垂头行礼,面不敢言。 沈筠曦唇边的笑明媚而纯真,昙花一现,在萧钧煜的心池投下一个小石子,荡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沈筠曦这般的笑,已如隔世。 沈筠曦两步并做三步,毫不客气从萧钧煜怀中抱出小折耳猫,没有向萧钧煜福礼,鼓着软腮拍了拍折耳猫的小脑袋,气鼓鼓道:“吉吉,不许再乱跑,遇到坏人小心命都没了。” 小折耳猫用软软的小脑袋蹭着沈筠曦的手心,瞪着澄澈如绿宝石的眸子,软软得喵了一声。 “懂了就好,下次你再……我就不搭理你了,哼。” 沈筠曦掌心团了团小猫的脑袋,有些生气小猫两次亲近萧钧煜,又不舍得真把小猫怎么着。 看着沈筠曦旁若无人,将他视作空气,抱了小猫转身就走,萧钧煜压低声音轻唤:“沈姑娘。” 沈筠曦步子不停,假装没有听到。 萧钧煜眸光暗了暗,他抿唇,嗓音有些低:“沈筠曦。” 沈筠曦不情不愿顿住脚步,她转身,黑白分明的剪水明眸瞪向萧钧煜,轻哼一声,朝萧钧煜敷衍行了一个礼: “太子殿下,果真好气派,闯我沈府已经无所顾忌。” 她眸中闪过不耐和不喜。 萧钧煜被她眼里丝毫不加掩饰的不喜哽得呼吸一滞,手脚顿时无所适从。 垂了垂眉睫,倏而,萧钧煜抬眸,他步子不紧不慢朝沈筠曦走了两步,停在沈筠曦半步之距。 沈筠曦怀里的小猫伸着脖子朝萧钧煜喵喵叫,沈筠曦抬手轻轻拍了拍小猫的脑袋:“吉吉,听话。” 小猫却极其精巧,身姿轻盈,一下子从沈筠曦掌心跳出,跃到了萧钧煜的肩头。 萧钧煜看着沈筠曦瞬间愤愤不平的样子,将肩头的小猫抓住,食指点了点小猫的额心,淡声道:“不许乱跑,乖乖听你主人的话。” 言罢,他双手托着小猫,将它送至沈筠曦面前:“对不起,孤不是故意惹你生气。” 沈筠曦美目流盼,白了萧钧煜一眼,将小猫抱在?己掌心,雪腮鼓起,樱唇微微嘟起,食指指骨敲了敲小猫的额心: “再这样,以后我再也不搭理你了。” 萧钧煜眸光闪过一抹流光,抬眸凝视沈筠曦。 真像。 这语气、神色和他梦里,沈筠曦同他闹别扭时说话的语气和神色如出一辙。 沈筠曦,真的是梦里的沈筠曦。萧钧煜咽了咽喉结,目光深沉而深情。 “沈姑娘,对不起,我前面认错了救命恩人。” 沈筠曦抬眸,纤柳的眉蹙着,睇着萧钧煜,不耐烦道:“我知道,太子殿下已然道过歉。” 萧钧煜一时无言。 他喉结又滚了滚,压下心底翻涌而上的愧疚和困惑,只深情而缱绻凝视沈筠曦。 又是这目光,沈筠曦蹙眉别来眼。 前世,她就是被萧钧煜这似乎深情的目光欺骗,以为萧钧煜对她有情,有难言之隐,而对萧钧煜死心塌地。 “太子殿下无事,还请离开玉兰苑,我要休息了。” “沈姑娘,你于孤有恩,孤有愧与你。”萧钧煜目光复杂,落在沈筠曦的小腹处,郑重道:“孤想娶你为妻,倾其一生报答你。”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太子殿下报恩的方式真俗套。”沈筠曦看着萧钧煜芝兰玉树的容貌,嗤笑。 “我不需要太子殿下这般报恩。” “我沈家一个孩子还养得起。” 萧钧煜瞳孔一缩,似是明白什么,他眼睛一时灿若繁星,急声追问:“你将孩子留着?” “与太子殿下无关,我们再无关系。”沈筠曦退了半步。 沈筠曦想起什么,突然开口。 “太子殿下,如若你那日赠我的玉佩在孙霞薇手中,你会娶孙霞薇为妻吗?” “孤不会因为玉佩而娶人。” 萧钧煜道。这个玉佩就是出现在孙霞薇手中。 萧钧煜立在日光下,眉目俊美,身姿挺拔,一袭月白云纹锦袍,让他周身似笼了一层月华,清贵无双。 沈筠曦眨了眨眼睛,突然明白了什么,上世萧钧煜给她的信物玉佩丢了,从隆福寺出来就丢了,而上世萧钧煜一直将孙霞薇的救命之恩挂在嘴边,她却问不出孙霞薇究竟怎么救了萧钧煜。 她吻他,缠他,萧钧煜他总避而不答。 萧钧煜克己复礼,有什么救命之恩能让他愿意娶一个人? “那若你以为夺了孙霞薇的清白之身,你会不会娶?”沈筠曦不眨眼睛看着萧钧煜。 萧钧煜蹙眉。 唇瓣动了一下,却,一时无言。 “呵。”沈筠曦还有什么不明白,眼眶一热,瞬间鼻翼酸涩。 当今太子殿下萧钧煜公子端方,霞姿月韵,若是夺了女子清白,怎会置之不理! 感情?己上辈子给人做了嫁衣裳。 她从来没有比不过孙霞薇,而是输在萧钧煜的眼瞎上。 沈筠曦耳边轰鸣,瞬间有些头昏眼花,她看着有些重影的萧钧煜,握紧拳头,从心底迸发出一声大吼,指着萧钧煜大声道:“你走!” “萧钧煜,你滚出我的院子!” 作者有话要说: 54、古琴 沈筠曦气得两眼发蒙, 音量没有有任何克制,反而有些高亢。 沈筠曦的话音刚落,院子内的丫鬟仆从,瞬间跪倒一地, 害怕的以头触地, 哆嗦不敢言。 对太子不敬, 以上犯下, 大罪。 云巧跪在沈筠曦不远处,不敢抬头,余光偷偷瞄着太子殿下的神色,手心紧紧抓着地。眼眸中引着浓浓的担忧。 萧钧煜面如沉水,周身怒气的怒气引而不发,紧锁眉头。 他自幼金尊玉贵, 寒着脸不说话时,骇得的人心惊胆跳,脊背升寒。 云巧瞥了一眼面色发白跪在地。 沈筠曦心口起起伏伏, 眼前闪着金星, 却看到模模糊糊萧钧煜的影子还在身前。 沈筠曦怒不可遏, 手握成拳,食指指向萧钧煜嘶声力竭再次大声吼道:“滚!” “姑娘,别说了。”云巧吓得都快哭了,膝盖前行, 小心翼翼拽了拽沈筠曦曳地的裙摆,带着颤音。 “沈筠曦。”萧钧煜启唇,眉头隆起。 “走, 快离开我家的院子!”沈筠曦猛得去推萧钧煜。 前世,她与萧钧煜闹别扭, 连大声赶萧钧煜都没资格,因为是她无名无分非要跟着萧钧煜。 她连萧钧煜的侍妾都算不上。 她住在萧钧煜在东宫的正殿,东宫的侍从侍婢对她毕恭毕敬,可她们都唤她“姑娘”。 呵,姑娘,她连个侍妾都不如,没有自己的宫殿,寄居人下,看人眼色,她哪能不知自己的处境…… 萧钧煜大婚前,她向萧钧煜要了一个偏苑,搬离了萧钧煜的寝殿,因为她要给人腾位置,给萧钧煜心尖尖的救命恩人,他新娶的侧妃。 却没想到,那所谓的救命恩人是个笑话。 “这是我家,这是沈府,不是你的东宫,你给我走。” 现在,沈筠曦终于有底气去轰萧钧煜出去,因为这是她的家,是沈府。 萧钧煜不及防,被沈筠曦推的一个踉跄。 萧钧煜心悦沈筠曦,却也一时沉下脸。 丫鬟仆从俱在,朗朗乾坤下,沈筠曦毫不注重姿态尊卑,无端庄娴雅之态,而萧钧煜最重规矩。 “沈筠曦。”萧钧煜的声音微微冷,沉下脸,却陡然脸色一变。 萧钧煜身法如电,接住了沈筠曦,将沈筠曦揽在怀中,看着她冷汗淋漓微阖着双目,声音带着颤音: “沈筠曦,你怎么了?” 沈筠曦肤若凝脂的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纤长卷翘如蝴蝶翅膀的眉睫乖顺得垂在眼帘,一颤一颤。 “沈筠曦。!”萧钧煜心急如麻又唤了一双。 云巧从地上爬起来,慌忙围着沈筠曦,颤声唤道:“姑娘。” 沈筠曦是一口气堵上,气急攻心,一时眼黑,这缓了一两瞬间,慢慢恢复了意识。 沈筠曦唱密的眉睫扑颤,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俊美无俦的萧钧煜,她杏瞳溢出一起愤恨,出手如电,又一掌推在萧钧煜心口处。 “放开我,萧钧煜你真是有眼无珠。” 她一掌用尽全力,分毫不差推在萧钧煜心脏处。 萧钧煜尚未愈合的伤口,如遭重击,他英俊的剑眉飞快拢下,唇齿间一处一声闷哼。 他月白色锦袍心口处晕开了一顿殷红色的花。 “沈筠曦,过了。”萧钧煜掩唇低低闷咳一声,抬眸凝视沈筠曦,声音淡如水。 眸光平平淡淡,却带着千万钧的力量,云巧脊背一寒,一时间如坠冰窟,她咽了咽唇,攥住沈筠曦。 沈筠曦扶着云巧的手站起来,面上依旧云淡风轻,黑白分明的杏瞳冰泠泠的,斜斜睨了一眼萧钧煜: “太子殿下,若觉民女以上犯下便着人找了我,砍了我的脑袋。” 萧钧煜黑曜石一般的凤眸深邃不见底,抿唇,长身玉立,积石如翠。 他不怒而威,玉兰苑中除了沈筠曦都伏跪在地,福明也垂头不敢言,目光担忧看着沈筠曦。 “太子殿下,姑娘近日身子不适,心绪不宁,一时说错了,还请太子殿下饶命。” 云巧扑腾跪在地上,哐当磕了三个响头。 沈筠曦眉头弯弯曲曲蹙成一团,瞟了一眼云巧,拉住云巧的肩衣,气呼呼道:“云巧,不许求饶,我倒要看看太子殿下要把我怎么着。” “你明知我不会拿你怎么样。”萧钧煜兀得叹了一声。 眼中闪着无奈。 沈筠曦冷呵一声,杏瞳闪着明晃晃的讥笑:“太子殿下救命恩人的身份当真好用。” 萧钧煜唇瓣开了下,又闭上,没有解释。 “你今日又这般情绪激动,到底孤做错了什么,除了认错恩人,还有什么,你不说,孤如何知道?” “太子殿下无需知道。”沈筠曦声音冷淡,扫了一眼萧钧煜: “太子殿下快快离开沈府,不然,我就让仆人在东四大街敲锣打鼓,让百姓来看看克己复礼、公子端方的太子殿下私闯民宅,寻衅滋事。” 萧钧煜眸光带了几分凌厉。 沈筠曦本也不畏惧萧钧煜,又已经撕破脸,她懒得敷衍萧钧煜。 上一世,为了讨萧钧煜喜欢,她蜷着自己的性子,力求做个贤淑柔雅的大家闺秀,可还是凄惨收场。 今生,给沈家求了免死的丹书铁券,保住父亲和兄长的性命,她自己倒想活个敞亮。 “有财,你去让人敲锣。”沈筠曦冷脸交代。 “太子殿下,您还最是知晓,我本不在意自己名誉。” 沈筠曦面上的无所谓让萧钧煜心如刀割,沈筠曦不在乎名誉,他却想为她守护她的名誉。 今日想问的话题又一次半途而废,萧钧煜眸底闪过无可奈何,他深深望了一眼沈筠曦,眸中晕着深情和疼惜。 萧钧煜抬步离开了玉兰苑, 沈筠曦挠着折耳猫的脑袋,看着萧钧煜的身影一步一步离开玉兰苑,唇角勾出一抹讽刺的弧度: “这世上,果真在意脸面之人最是好拿捏。” …… 东宫。 萧钧煜坐在书案前,他靠在红檀木福纹圈椅上,仰面朝天阖上眼睛,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了捏鼻梁。 “福明,你说世上有前世今生吗?” 福明目光瞟过书案上书脊朝上盖着的《搜神志异》,瞥了眼太子殿下,想了想,低声: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萧钧煜撩开眼皮看了眼福明,福明忙立直身子。 萧钧煜手将书翻开,目光凝在一行字:“张生惨死,不想,睁眼回到了十年前……” 若,日日不停的那些不是梦,是前世。 萧钧煜心头一跳,手背青筋隐隐,瞳仁微颤,他喉结慢慢滚动。 …… 一晃三日。 萧钧煜如常下了早朝,步子却比往日快了几分,低声:“她走了吗?” “沈姑娘还在二皇子殿下宫中。”福明小声应道。 沈筠曦一早去了淑妃娘娘,又去了二皇子的宫殿探望萧和泽。 萧钧煜颔首,大步流星朝二皇子萧和泽的宫殿走去。 福明追着萧钧煜跑,看着萧钧煜笔直的脊背,微微叹了口气。 这二皇子就伤了一个背,好几日不上早朝了,太子殿下伤在心脏,还鞠躬尽瘁日日处理国事,从上次沈姑娘那回来后,每日三更才回东宫歇息。 压根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 …… 萧和泽宫殿。 沈筠曦坐在院中的八角凉亭下,看着萧和泽弹奏古琴。 “好琴,当真是名琴绿绮,谢谢沈姑娘费心。” 萧和泽面带微笑,手指在琴弦上反复抚了手中三圈,目光真挚沈筠曦笑。 “二皇子殿下喜欢便好。” 沈筠曦勾唇,眉梢眼角带着轻轻浅浅的笑意。 听说二皇子殿下喜欢古琴,沈筠曦差使沈家商铺众人,在商铺各行各业和民间在寻了整整三日子,方终于寻到了一把上好古琴。 萧和泽爱不释手,他看了眼沈筠曦瑰姿艳逸的容貌,想了想,垂头抚琴。 一首凤求凰登时响彻院中。 沈筠曦一愣,抬眸看向萧和泽清隽专注的侧颜。 萧和泽似有所感,抬眸与她四目相对,朝她展颜一笑,眸中柔情似水,又低头抚琴。 这一笑如同春风拂过一池春水。 沈筠曦忙垂下头,峨眉似蹙非蹙,耳尖微微有些热,有些坐立不安。 萧和泽一曲毕,他单膝跪地,不知何时从手中拿出一捧红色的郁金香。 沈筠曦茫然看着萧和泽。 萧和泽含情脉脉凝视沈筠曦,迎着她的困惑,轻声解释,声音如春水涓涓: “上巳节,我便想送沈姑娘芍药花,却弄巧成拙。” “听闻沈姑娘喜欢郁金香。不知沈姑娘可愿收下我的郁金香?” 郁金香从安西候府在京都城传来,一时风靡京都城。 红色的郁金香代表热烈的爱意,与告白。 萧和泽清润的眸中灼灼情深,如一把火,灼得沈筠曦心尖一颤,忙转开了眼,目光落在月洞门。 月洞门,萧钧煜背光而立,一袭杏黄色的蟒袍熠熠生光,他美如冠玉的俊颜如同天神下凡,皎皎若夜空中高悬的明月。 凤眸却幽深灰暗,凝在沈筠曦面上。 萧钧煜垂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他在甬道上听了一路的凤求凰,知萧和泽会表白,他睨了眼萧和泽抵在地上的单膝,瞳孔一缩。 男儿膝下有黄金。 不想萧和泽如此纡尊降贵,堂堂二皇子殿下为了表白心意竟对沈筠曦单膝跪地。 萧钧煜有些心浮气躁,目光再次落在沈筠曦面上,薄唇抿成直线,心脏高高悬起。 沈筠曦眉心一蹙,淡淡掠过萧钧煜收回目光。 萧和泽看到了月洞门处的萧钧煜,手掌动了动,将郁金香朝前递至沈筠曦眼前: “沈姑娘,我心悦于你,天地可鉴。” 55、凤求凰 萧和泽的目光炽热诚挚, 单膝跪地,身姿端正挺拔。 “我心悦沈姑娘,天地可鉴。”声音沉缓深情。 沈筠曦瞳仁一颤,手指一僵, 她看着萧和泽清隽俊美的容颜, 此时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沈筠曦前行一步, 托起了萧和泽, 鼻子有些酸,不敢直视萧和泽的眼睛:“二皇子殿下,快起,你这般我受不起。” 萧和泽趁机抓住了沈筠曦的手腕。 他手腕一转,将郁金香塞到了沈筠曦手中,借着沈筠曦的力道起身, 俯身贴在沈筠曦耳畔,轻声道: “沈姑娘,求你。” 他声音又轻又柔, 带着低低恳求。 轻缓的呼吸如同羽毛撩在沈筠曦耳畔, 她耳边的肌·肤颤栗, 身子瑟缩。 萧和泽眸光飞快闪过流光,不着痕迹退了半步,不着痕迹看了眼萧钧煜的方向,与沈筠曦四目相对, 在萧钧煜看不见的角度,哑声恳求: “皇兄在看,沈姑娘先接了花给我一个面子, 不喜……我,一会儿还我即可。” 沈筠曦握住郁金香温凉花枝的手虚虚闪握了一下, 望着萧和泽眸中浓烈的恳求谦卑,鼻翼发酸。 她也曾在人前,抓住萧钧煜的袖角,笑盈盈,却小心翼翼恳求:“太子殿下,人都看着,给个面子收下我的礼物好不好?” 围人的指指点点,她看似不在意,却也脊背僵硬,萧钧煜每次的目光清而淡,却在最后淡淡收下了她的礼物,让她不至于丢人现眼。 沈筠曦怔松一瞬,她手握住了花束,垂眸点了点头。 萧和泽眸光登时亮起,他清隽的面容因为笑容而潋滟生辉,一时间竟带了淑妃的姝色昳丽,让沈筠曦一时恍了神。 萧和泽状若刚看到萧钧煜,转身惊喜道:“皇兄,你来了。” 萧钧煜未答,低垂着眼帘,目光凝在沈筠曦手上。 沈筠曦的手秀窄修长,莹白丰润,玉指纤纤如春笋芽,红色的郁金香,明媚而热艳衬得她的手愈发的细巧柔美。 沈筠曦接了萧和泽的郁金香。 “皇兄?” 萧钧煜敛住眸中的情绪,广袖中他手握成拳,手背青筋鼓起,心脏巨疼,喉头涌上一似痒意,他抵拳闷咳一声。 抬眸,面上云淡清风:“朝会上有些事宜,孤来同你说下。” “有劳皇兄。”萧和泽朝萧钧煜拱手。 言罢,萧和泽转向沈筠曦,眸中闪着小星光,小声建议道:“沈姑娘,你先在殿中等我好不好?” 沈筠曦拿着手里的花有些烫手,一旁萧钧煜的目光更是让她心生烦闷,沈筠曦目不斜视,压着心头的闷火朝萧和泽柔声道: “二皇子殿下公事为先,我改日再来探望殿下。” “也好。”萧和泽轻轻颔首,瞟了一眼泰然自若的萧钧煜,挠了挠头笑得羞赧: “我这边还不知何时结束。” 沈筠曦朝他福礼,又朝萧钧煜的方向敷衍行了一礼,拿着手里烫手的花束,离开了。 步出月洞门,沈筠曦环视一周,前行两步,伫立在一方石桌前。 沈筠曦手想置下手里的郁金,香犹豫一瞬,回眸看,萧和泽正朝她含笑挥手。 沈筠曦唇角抿了抿,最终捧着花束离开。 萧和泽目送沈筠曦捧着花束离了月洞门,唇角翘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他转身,朝萧钧煜深深一拜: “抱歉,让皇兄久等了。” 萧钧煜淡淡收回目光,眸光浮光掠影一般扫过萧和泽。 萧和泽脊背一僵,只觉萧钧煜的目光似炎炎烈日,能照穿一切。 萧和泽眸光极快闪了下,握拳维持面上的风度翩翩,温声笑道: “皇兄寻我何事?” “春搜的刺客。”萧钧煜声色轻轻,停了一下,自上而下鸟瞰桌上放置的古琴。 萧和泽脊背挺直,手心微微有些汗,咽了咽喉结,眼睛随着萧钧煜移动。 萧钧煜拂袖坐在石凳上,他玉指拂了一下琴弦,倏而,他阖上眼睛,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琴弦上灵巧得跃动。 琴声初如涓涓细流,渐而清越悠扬,缠·绵悱恻。 红墙外,甬道上,沈筠曦顿住脚步。 云巧瞄了一眼身后,贴在沈筠曦耳畔小声说:“二皇子殿下的曲子比方才更好听。” 余音袅袅,绕梁三日不绝,云巧不懂音律,也忍不住驻足倾听,只觉听得耳红心跳。 “不是二皇子殿下弹的。”沈筠曦拧眉,听了一会儿,突然道。 这琴音热烈而奔放,诚挚而缠·绵,较之萧和泽方才的琴音更加纯熟。 不是萧和泽刚才的琴音,倒像了:前世,萧钧煜一次醉酒,将她圈在怀中,奏的凤求凰。 那时,她依着萧钧煜,萧钧煜的胸膛劲拔而宽阔,又炽又暖,她面颊贴在萧钧煜的心口处,能听到萧钧煜一声又一声,清晰而不齐整的心跳。 “太子殿下,你的心跳乱了。”她抬眸自下而上睇着萧钧煜,梨涡浅浅,丹唇含羞,水眸漾着潋滟波光曼声道。 萧钧煜的琴声倏然错了一个拍子。 那日,萧钧煜许是醉了,他凤眸凝视她,情深灼灼,闻言低头吻在她的唇瓣,霎时撅住她的呼吸,将她整个人抱起。 萧钧煜完全没了平时的矜持,呼吸热而急,微香的酒气顺着唇齿,醺得她面颊酡红,晕晕然如坠云端。 清冷端方的太子殿下抱着她,玉指牵着她的纤指,十指交握,一遍又一遍弹奏着凤求凰,掩盖着一声又一声零碎的呜嘤。 沈筠曦陡然回神。 她黛眉曲曲折折,下颌绷直,丹唇紧抿。 “回府。”沈筠曦冷声道,面无表情。 云巧偷偷瞧着沈筠曦紧绷的侧颜,不知是什么惹了姑娘不高兴,乖顺得垂头,紧跟着沈筠曦。 …… 二皇子殿,院中。 萧和泽立在一旁,旁观萧钧煜端坐在琴前。 萧钧煜双目微阖,端坐如钟,眉宇间透着沉静端方,手指轻扬灵动,萧和泽手指一分一分拳紧,面色一分一分褪去血色。 一曲毕,萧钧煜慢慢撩开眼皮,侧眸睨了眼萧和泽,又垂眸抚在古琴的琴头,云淡风轻道:“和泽,听出了么?” “听出了,皇兄教导的是。”萧和泽拳头紧绷,唇角绽出一抹清浅的笑,谦逊拱手道: “最后一节,臣弟错了音节,多谢皇兄指点。” 萧钧煜一首凤求凰响起时,萧和泽知道,他哪里是错了一个音节,他是再一次不得不当面承认,他不如萧钧煜。 不如萧钧煜。 萧和泽艰涩咽了咽喉结,唇边的笑有些勉强,咬着后槽牙,掩住眼眶突如其来的热意。 心头涌上不甘心,萧和泽咬牙,低垂着头,保持着一如既往得恭敬。 萧钧煜似是没有察觉,又或浑不在意,他起身,步子轻缓,如闲庭信步。 与萧和泽擦肩而过,萧钧煜顿住,慢慢道,继续最开始的话题: “春搜的刺客不是丁秉中,真正的刺客皇弟,皇弟查查。” “是。” 萧和泽躬身垂头,脊背僵如老树,恭敬应道。 他垂头看着萧钧煜杏黄色的锦袍拂过他脚旁的地面,慢慢消失在视线内。 良久,萧和泽眉睫慢吞吞闪了一下。 他缓缓挺直脊背,微微眯着眼睛目送萧钧煜的离开月洞门,唇角的弧度拉成一抹笔直的直线,眸色沉不了底,晦暗不明。 …… 宫门外的长长甬道上,萧钧煜目视沈筠曦扶着丫鬟的手上了马车。 目面上清而淡,眸中却似含深情如许。 “姑娘,太子殿下一直在看着您。”云巧轻手轻脚坐在车厢里,压低声音道。 沈筠曦利落放下车幔,瞥也未瞥萧钧煜,面上清清冷冷,她下巴微抬,矜傲吩咐道:“不必理他。有财,回府。” “是,姑娘。”车外的年轻侍卫爽声应道,高高扬起马鞭,驾着汗血宝马一骑绝尘。 福明看着宫门前卷起的飞尘,觑着萧钧煜郎艳独绝的俊颜,大着胆子扬声征求: “太子殿下,要不奴才把沈姑娘请至东宫?” 萧钧煜淡淡扫了一眼福明。 福明吞了吞口水,圆圆的脑袋像乌龟一般缩了一下。 太子殿下端方守礼,最是不耐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他脑袋一时梗住,才敢提出这般不靠谱的建议,幸好,太子殿下宽以待人,不会与他计较。 福明盯着自己的脚面,余光瞥着太子殿下依旧专注而深情的目光,无声得耸了耸肩头: 可,若是这般由着沈姑娘,太子殿下和沈姑娘可是有的磨。 沈家的马车渺如尘埃,萧钧煜恋恋不舍收回目光,他看了眼天空。 湛蓝色的天空,白云如丝如纱,金色的琉璃瓦在日光下流光溢彩,太和殿檐角矗立的金色脊兽熠熠生辉,巍峨而庄重,是至高皇权的象征。 萧钧煜眸中闪过沈筠曦手抱郁金香的画面,眉心高高隆起。 “查的如何?”萧钧煜突然开口。 福明神色一正,肃声道:“已有眉目,不逾两日即可。” 萧钧煜微微颔首。 兵法有云,徐徐而图之。 …… 礼部侍郎府。 妾室柳氏的院子,礼部侍郎孙常戎抬头朝孙霞薇重重打了一巴掌,咬牙切齿道:“瞧你这个惹祸精,不中用的,去趟春搜惹出多少争端。” 春搜时,孙霞薇的表哥丁秉中在密林刺杀现场被抓,太子殿下第一次斩断的三只箭便有一只丁秉中的箭。 丁秉中狡辩,他是为了射那只红腹锦鸡送给表妹孙霞薇,但他背后的箭筒与箭和刺客的箭筒如出一辙。 孙霞薇脸被扇得倒在床榻上,她手移开,脸上立即展现出五个红肿泛着青白的指印,唇角带着血。 孙霞薇抬眸看一眼孙常戎,泪珠涟涟,咬唇哑声道:“父亲,真不是我让表哥刺杀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 “你还犟嘴。”孙常戎面色涨红,双眼瞪如牛眼,他怒视孙霞薇,大声呵斥。 因为丁秉中借住孙家,这次和孙家的子弟一同参加春搜,皇上在朝会上大发雷霆,停了孙常戎俸禄一年,连降两级,还被鞭笞二十下。 孙常戎脊背皮开肉绽,这几日,他背后每疼一次,他便来柳氏的院子打一顿孙霞薇。 言未毕,孙常戎大手又是一巴掌,高高扬起,重重落下:“啪!” 孙霞薇登时倒在塌上,胳膊碰住床柱,她一个瑟颤,面上闪过痛楚,,弯腰不住得咳。 她唇角染血,面颊两个一边一个深深的巴掌印,咳得撕心裂肺,半响才从塌上抬起脸。 五指的掌印赤红,指印边缘泛着青白,刷得一下在孙霞薇的面颊绽开,有愈发红肿的趋势,指印下还残留着青色深浅不一的淤痕。 柳氏看孙霞薇凄惨得咳,面色惨白,泪流满脸,心中不忍,哭着去拉孙常戎:“老爷,小薇还病着。” 孙常戎一手将柳氏推搡开,单手一个巴掌将柳氏打得跌坐在地上,他粗劣的手指着柳氏,粗声骂骂咧咧: “说到底都是你家那不入流的外家,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门外冷眼旁观的礼部侍郎夫人见柳氏呜呜咽咽,去抱孙常戎的大腿,她秀眉拧着,扭着步子来,一脚踢开了柳氏,抱住孙常戎的胳膊: “老爷您日夜为国事操劳,后宅的这些小事,交给妾身处理好不好?” 孙常戎点了点头,礼部侍郎夫人唇角翘起一抹得逞的弧度。 “老爷,不要……”柳氏神情仓惶,忙跪地去抱孙常戎,却被礼部侍郎夫人一脚踢飞,倒在地上说不了话。 “没长眼的东西,难道想刺杀老爷。”她横眉冷斥,面上满是刻薄。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柳氏哆哆嗦嗦,不敢上前。 礼部侍郎夫人瞥了她一眼,眸中闪过畅快,她贴上孙常戎,膛前的柔软贴上孙常戎的胳膊,晃着嗓音柔声道:“老爷,我刚做了羹汤,我们去喝些汤。” 孙常戎一时眼前一亮,觉得今天的夫人分外顺眼,捏了捏她贴过来的巍峨娇软,面上的怒气消散几分。 柳氏目送孙常戎等人离开,忙爬起身,抱住孙霞薇,期期艾艾哭诉:“小薇,夫人如今学了我的手段讨好老爷,她得了老爷的心,肯定更加磨搓我们。” 孙霞薇被她按到了胳膊上的鞭伤,眉心痛得惊呼。 孙常戎被鞭笞二十下,回府后,让下人如数鞭了孙霞薇二十下。 柳氏没注意道,她面上惶恐,手上又用力捏住孙霞薇,急声道:“小薇,你赶紧想想办法,你弟弟还小,不能没了老爷的宠爱。” “娘,你压住我伤口了。” 孙霞薇疼得额头冒冷汗,她抬手拂去了柳氏的手,靠在塌头闭上眼睛仰着脖子如涸泽缺水的鱼儿一样大口呼吸。 柳氏忙松开孙霞薇,抬手抹泪,一声高过一声哭泣: “小薇,你快想想办法,没了老爷的宠爱,以后娘和你弟弟可怎么活。” 孙霞薇看了眼只顾抹泪的柳氏,死死咬住了自己唇瓣,唇角的鲜血笑而涩,她垂眸低低笑了一声。 这么多年,她没有父亲孙常戎的宠爱,没有娘亲的宠爱,不是也照常活了,怎么弟弟不行? 不对,她得到过十几日父亲疼宠、府中上下人人尊敬她的日子。 那时,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萧钧煜给她送了丰厚的礼物,矜贵清冷的太子殿下与她说话温和而耐心,父亲与她说话时笑盈盈一口一个“爱女”,她走在街上,也是人人惊羡恭维。 都是沈筠曦! 都是沈筠曦那个贱|人毁了她的一切,毁了她富力锦绣的未来。 孙霞薇细齿将唇瓣咬出一抹殷红血痕,她水眸眯起,眸光诡谲而狠厉,如同多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毒蛇。 …… 沈府中,沈筠曦突然发了一个冷颤,连打了两个喷嚏。 “姑娘可是受风了?”云巧、南晴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一个给沈筠曦披狐裘,一个给沈筠曦斟八宝茶。 沈筠曦觉得他们大惊小怪,拉了拉肩头雪白的狐裘,挑了挑眉梢无奈笑道: “四月天了,哪里用得着狐裘,我没事,就是咳嗽一下。” 云巧闻言收了狐裘,给沈筠曦批了一件外衫,细声劝慰道: “老爷和大公子反复叮嘱奴婢们照顾好姑娘,姑娘若是真受凉受风,老爷和公子定是心疼不已。况,您现在不是一个身子。” 沈筠曦想着平日里将她如珠似玉疼宠着的父兄,推拒外衫的手顿住。 父亲还在府外公事未归,兄长腿伤未愈,她要照顾好自己,不能让他们担忧。 等父亲回来,如何同父亲解释,沈筠曦右手无意识抚着小腹,峨眉似蹙非蹙。 作者有话要说: 56、人间凤凰 暮色四合, 沈府,沈筠曦午睡刚醒。 她睡眼惺忪,慵懒梳妆,斜斜倚在美人榻上晒太阳, 手指执着一本画本看画本。 “姑娘, 安西候府武姑娘来拜访您。” “快请。”沈筠曦眼睛一亮, 起身去迎。 武琇莹步至玉兰苑, 迎面便见沈筠曦立在廊庑下迎她,她疾行两步,微红着脸道,垂着头带着愧疚道: “春搜后理应第一时间来看妹妹,却不想拖到了今日。” 春搜由安西候府牵头,却出了刺杀, 两位皇子受伤,安西候府子弟被安西候禁足几日,今日才放出来。 “我没事, 武姐姐莫担心。”沈筠曦柔声道, 看武琇莹有些不安, 她牵住武琇莹的手腕,拉着她朝花厅走,边走边道。 “我收到了武姐姐送我的白狐,洁白胜雪, 无一丝杂毛,甚是喜欢,已让绣娘帮我制作暖裘。” “和沈妹妹送我的礼物不值一提。”武琇莹道。 纯种汗血宝马价值万金, 有市无价,沈筠曦送了他两匹, 让父亲安西候都艳羡。 “今日,我给沈妹妹又带了一礼,还望沈妹妹喜欢。” 听她说,沈筠曦才发现四个小厮们抬着一个笼子装的东西,她转身拉着武琇莹停在院中。 立在绸布盖着的四四方方的笼子前,沈筠曦歪头问武琇莹:“武姐姐,这里是什么?” “沈妹妹掀开看看。” 武琇莹含笑鼓励她道。 沈筠曦眨了眨翘密的眉睫,水灵灵的大眼睛顾盼神飞,俏声猜:“武姐姐还这般神秘莫不是什么新奇物?” 武琇莹拉着沈筠曦的纤纤玉指,落在绸布上,眼眸中含着光芒,盈盈带笑,再一次鼓励沈筠曦。 “定是沈妹妹喜欢的,快掀开来看一看。” 沈筠曦手腕浅浅挑起,拉着绸布慢慢朝下。 绸布一寸一寸划过笼子,日光斜斜洒进笼子里,笼子中的生物瞟见天光乍现,啼鸣一声,宛若天籁。 沈筠曦耳朵动了动,这般轻盈灵动天籁之音,让她心里的好奇心更重了一些,她手腕重重一拉笼子,整个露了出来。 “竟是红腹锦鸡!”沈筠曦惊呼一声,飞快得瞟了一眼武琇莹,又转头正盯着笼子中的锦鸡。 《山海经》有云:“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皇。” 笼子中的鸟金丝冠羽,色泽斑斓,背有赤红黄绿青蓝五彩,尾羽有三尺有余,华丽而优雅,正是红腹锦鸡,又名“金鸡”,是人间凤凰。 “武姐姐这可太贵重了,红腹锦鸡与安西候府定有大用。我不能收。” 沈筠曦将眼里的惊艳与喜爱敛住,忙朝武琇莹回绝道。 红腹锦鸡是大盛的国鸟,生于雍州境内,京都城中本不能见到,甚是罕见珍贵。 安西候府自雍州而来,能得红腹锦鸡不足为奇,可定是有大用处,才将它至雍州苦寒之地来京都城。 沈筠曦深明大理,不愿收。 武琇莹眸光闪了闪,没想到沈筠曦一下子想通了其中关窍,她拉住沈筠曦的手,四目相对,面上真诚,轻声软语却态度坚定。 “灵鸟配美人。沈妹妹你是我大盛朝的人间富贵花,这红腹锦鸡送你才般配。” 武琇莹看着沈筠曦未施粉黛却依旧灼若芙蕖,霞明玉映的容颜,双手抱住沈筠曦的手冲她坚定道: “沈妹妹不许拒绝,你送了我汗血宝马,我可是毫不拒绝收下,这锦鸡,我能带来沈府,自是经了父亲同意。” 沈筠曦看了眼舞武琇莹,又转头睇了眼红腹锦鸡。 红腹锦鸡,华美而张扬,绝似凤凰,美得不真实而又活生生在眼前,沈筠曦咬着唇,有些意动。 “好了,沈妹妹莫要与争论,我们便这般定了。”武琇莹一锤定音。 武琇莹环视一周,目光落在一处,忙拉了拉沈筠曦的皓腕: “沈妹妹也喜欢郁金香,我院中有我培育的新型花色,改日我送妹妹几盆。” 沈筠曦顺着武琇莹的目光,看到了窗台上钧瓷细颈瓶插着的一束红色郁金香,眸光闪了一下。 那是萧和泽送的花,她还未来得及还回去。 “好,先谢谢沈姐姐。”沈筠曦唇角绽开一抹浅浅的弧度,朝武琇莹先行道谢,翻手拉住武琇莹纤细的手腕,语气轻盈: “武姐姐快进厅,早上刚送来今年新焙的茉莉花茶,我们且去品品。” …… 武琇莹从沈府出来时,已是月上柳梢,沈筠曦拉着她一同在府上用了晚膳。 武琇莹抬眸望了眼天空,明月高悬,皎皎空中孤月轮,星辰稀少晦暗。 武琇莹下了台阶快走两步,一抬眸,却发现角落自家马车旁停了一亮华丽的马车。 是她来时,拦住她,将红腹锦鸡的笼子交给她的马车。 武琇莹脚步顿住,神色一凛,忙躬身疾行,恭敬行礼:“太子殿下。” 萧钧煜骨节分明的修指撩开窗幔,淡淡扫了一眼武琇莹,目光落在漆黑色紧闭的沈府大门。 “红腹锦鸡她喜欢吗?”声音清冽而磁雅,如清泉激石,如珠落玉盘。 武琇莹忙垂下头,掐着指尖忽略耳朵不由自主泛起的热度,如实禀报。 “喜欢,沈妹妹很喜欢。” 萧钧煜唇角翘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只觉他周身无形凛冽的寒霜敛去,黑曜石般的凤眸中漾起脉脉柔情。 他撂下窗幔。 余光中,武琇莹撇到了萧钧煜眼中的柔情,这是在雍州城那三年她无法企及和奢望的情感。 萧钧煜那时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却玉树临风,能力超群,赢得以兄长武金锡打头的雍州权贵子的尊敬。 如今,恢复太子身份的萧钧煜更是气质矜贵无双,萧肃清举,高不可攀。 武琇莹掐指尖,大着胆子,瞥了一眼萧钧煜。 在轻晃的窗慢缝隙中,武琇莹看到了萧钧煜俊美,她咬了咬唇,小心翼翼询问: “太子殿下何不亲自将红腹锦鸡送给沈姑娘?” “她现在不愿见到孤。” 倏而,车厢中想起一道幽幽低叹,语气沉润,却莫名让人心头有些沉郁。 萧钧煜端坐在车厢中,他手指轻轻摩裟一个金嵌玉的玉镯,慢慢阖上眼睛。 黑暗落下,暖橙的烛光亮起,锦塌上坐着的美人,螓首蛾眉,瑰姿艳逸,嘟着唇生着气,也别有一番娇俏的美。 “怎么了不开心了?”萧钧煜不明所以,坐在沈筠曦身旁轻声问。 沈筠曦清哼一声,身子又朝内侧了侧,躲开萧钧煜落在她肩头的手,乌溜溜潋滟的杏瞳白了一眼萧钧煜,气鼓鼓道: “凭什么不让我去秋祢。” 萧钧煜愣了一下,晃然大悟,他双手揽过沈筠曦的肩头,让沈筠曦与他面对面。 他抬手轻轻抚上沈筠曦微微隆起的小腹。眸光默默含情,温柔耐心解释道: “你现在身子不方便,秋祢狩猎,人多而杂乱,又有异兽,孤怕无法护你周全。” 沈筠曦又轻轻哼了一声,看着他温柔似水、美如冠玉的侧颜,勉为其难,接受了萧钧煜的解释。 “双身子真麻烦,还要多久呀?”她嘟着丹唇,似嗔似撒娇。 话音刚落,她纤手覆盖萧钧煜的大掌,惊喜道:“呀!小芍动了。” 萧钧煜轻轻点头,他大掌贴在沈筠曦微微隆起的小腹,感受着手下生命的跳动,眉梢轻缓而缱·绻:“快了,再过几个月。” “秋祢,你想要什么,孤猎给你。” 沈筠曦与他十指相握贴在自己小腹,倚在他的胸膛上,眸光美目流转,抬了抬修长莹润的秀颈,矜傲娇嗔道: “太子殿下这般口气,似乎我想要举世无双的凤凰,太子殿下也能猎给我。” “只要是你想要的,孤都会努力去寻。”萧钧煜揽住她,在她眉心落下轻轻一吻。 马车里,萧钧煜慢慢睁开眼睛,眉心高高隆起。 梦里,他想为沈筠曦寻一只“人间凤凰”,却不知最终有没有送出。 他与沈筠曦的梦里以往琴瑟和鸣,最近几日,沈筠曦却偶尔与他置气,不知名处有什么暗潮涌起。 萧钧煜抿唇,深深呼一口气,看着手中没有送出去的玉镯眸光晦涩。 他似乎马上可以揭开那些真相。 弄清沈筠曦前世今生于他态度迥异的原因。 …… 一晃又是两日。 是日,沈筠曦用了早膳,去看青竹苑看望兄长,迎面遇见了刚才青竹苑出来的李院首。 沈筠曦站在道边,盈盈福礼。 李院首看着沈筠曦低垂的眼帘,犹豫一瞬,走上前:“沈姑娘,可否让老夫再给您诊诊脉?” “不用了,多谢李院首。”沈筠曦含笑拒绝。 李院首想起太子殿下萧钧煜的嘱托,又作为医者的操守,他望着沈筠曦瓷白胜雪的笑靥,沉声建议: “沈姑娘,你自幼身子弱,上次诊脉有滑胎之象,生命为重,无论您决心要不要孩子,都需请医者,您切莫擅作主张,否恐一尸两命。” “我知……爹爹!” 沈筠曦望着在十数步外风尘仆仆的沈父,惊喜道。 沈父面如沉水,淡淡收回炯炯凌厉的目光,朝李院首拱手掰了下:“多谢李院首为犬子操劳。” “沈公子为国效力负伤,老夫遵循皇命,职责所在,沈公不必客气。” 李院首拱手谦逊道,说罢,他拱手道别。 李院首走了,沈筠曦看着面色沉沉的父亲,咽了咽口水,心头胆颤,轻手轻脚去挽住沈父的胳膊,声音柔软:“父亲,您回来了。” 沈父比原定的归期早了几日。 沈父看着小女儿隐隐发白的小脸,心里心疼,长长叹了一口气,眼圈微红,抬手抚着沈筠曦的发顶: “曦曦,你受委屈了。” “爹爹!”沈筠曦猝然落泪,抱住沈父,泪珠簌簌而落。 沈筠曦本以为沈父会至少训她一句,再至少总要问个前因后果,却不料沈父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还来宽慰她。 父亲是真真得疼她,宠她,纵她。 是她,总不听话,惹父亲担心,是她不孝顺,沈筠曦心中骂自己。 沈父拉着沈筠曦进了青竹苑,面容慈祥,目光和蔼,温声细语安慰沈筠曦:“曦曦很好,自小很乖,从来都不娇纵,哪里有不孝顺。” 良久,沈筠曦和沈父情绪都稳定下来。 沈父和沈筠晔对视一眼,朝沈筠曦道:“曦曦,我同你兄长商量了,为你广而招婿,你同意不?” “曦曦,你不想嫁给太子殿下,天下好儿郎多的是,找个良婿。”沈筠晔道。 这才是和太子萧钧煜断得干干净净的法子。 太子殿下克己复礼,沈筠曦若是定了亲,定不会再做纠缠。 作者有话要说: 57、登闻鼓 沈筠曦一时怔愣, 眨了眨眼睛。 沈筠晔见沈筠曦没有第一时间应下,心中一沉,看了眼沈父,转向沈筠曦1: “曦曦, 还心属太子殿下?” “当然不是。”沈筠曦当即震声回答。 沈筠曦纤手无意识放在了小腹, 轻轻摩裟, 峨眉微蹙。 沈父观察着沈筠曦的动作, 他声音沉润和蔼:“曦曦,那些梦真的只是梦?” 沈筠曦应声抬眸,杏瞳瞪得溜圆,不敢置信注视沈父,半响,咽了咽喉头, 声音有些颤: “当然只是梦,父亲什么意思?” 沈父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识的只是多了, 听的也多了。 “我走西南时, 曾在路边茶棚听人说过一个故事, 说是一个名唤张生的求生,一梦南柯,回到了十年前。” 沈父他说话又慢又沉,不动声色观察着沈筠曦的神色, 当他说道最后一句,便见沈筠曦瞳孔一缩,身子紧绷成弦。 沈父心头百味杂陈。 江山易改, 本性难移,除非从头再来。沈筠曦自三月以来, 种种变化,沈父其实早有察觉,只是以为自家姑娘长大了,却不曾竟是这般。 “曦曦,那些事情只有你经历过,我与你兄长始终为局外人,无法感同身受你的痛楚和快乐,我与你兄长也不过是想你过得安心顺心。” 沈父的声音慈祥和蔼,如三月的春风,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你的决定,我与你兄长会支持你,竭尽全力为你扫清障碍。” 父爱如山,沈筠曦再一次深切感受沈父对她的爱。 “爹爹,曦曦听你和兄长的建议。”沈筠曦唇角勾出一抹浅浅的弧度,红着眼睛柔声道。 前世沈父与沈筠晔就不同意沈筠曦嫁给萧钧煜,是沈筠曦执意而为,最后让沈父和沈筠晔为他操劳。 “请父亲和兄长为我广而招亲。”沈筠曦坚定道。 说罢,她眉睫颤了下,垂眸看着自己的腹部,抬眸望着沈父和沈筠晔,颤声道: “父亲,腹中的这个孩子可以留下吗?不是为了萧钧煜。” 沈筠曦手贴在小腹,小腹依旧平坦,没有丝毫的动静,似乎并没有生命。 “今生,重来时,我已狠心杀了他一回,他……他前世都很乖巧。”沈筠曦的泪珠簌簌而落。 前世,几百个日日夜夜,无时无刻的陪伴,在她伤心时,腹中婴儿似有所感,会用小手小脸蛋安慰她。 她开心时,也会感受到腹中胎儿欢腾的跳跃。她们早已融为一体,同悲同喜。 数百日,两千多时辰,万万瞬的相处,怎会没有感情。 沈筠曦肩膀抽颤,掌心贴在腹部,眸中满是挣扎。 她做了心里建设,安慰自己孩子还未成型,已杀了他一次,狠心灌了几大碗的落子汤,要将他扼杀在萌芽之时,可是孩子却依旧顽强的活着。 她要怎么才能说服自己再一次举起屠刀,对一个陪伴她数万万瞬的无辜的婴儿。 沈筠曦低低呜咽,只恨自己重生的第一夜疏忽大意睡着了,只恨自己没有早重生半个钟头。 “留着,我沈家一个孩子还是养得起的。” 沈父大手团住沈筠曦的发顶,迎着沈筠曦泪眼婆娑,泰然自若安慰道: “为父与你兄长为甄选佳婿人选,到时自会把一切说清楚。” 大盛朝民风开放,女子二嫁再嫁都有,托子带女嫁人也是有的。 有人介意,有人不会介意,他们自会为沈筠曦选个如他们一般愿意宠纵沈筠曦之人。 “曦曦晚些时候将你对夫婿的要求列给我。”沈筠晔给沈筠曦递了一方帕子,轻声道。 看沈筠曦眸中雾煞煞,懵懂睇着沈筠晔。 沈筠晔笑道:“我记得你的大丫鬟就曾说过什么择婿标准,什么第一要会给你描眉。” 沈筠曦眨了眨眼睛,想起,是南晴曾开玩笑说过此事。 “那都是玩笑话。”沈筠曦柔声解释。 沈筠晔不以为意,反而笑道:“我倒觉得甚好,找个知情识趣的,你嫁过去日子才甜甜蜜蜜。” 沈筠曦看着兄长不起玩笑的郑重面色,轻轻点点头。 沈父看着沈筠曦浅淡的唇色,心里心疼不已。 “上次张榜寻医,有擅长妇科之人,到时请来为曦曦你调养身子。” …… 近几日,京都城中甚是热闹,冰人们活跃在京都城上上下下。 坊间的这些消息传至紫禁皇城,一时间人心浮动。 今日的早朝,文武百官目光若有似无觑向最前方长身玉立的太子殿下萧钧煜。 沈家姑娘心悦太子殿下之事,他们早有耳闻,如今沈家毫不避讳、大大方方招婿,列了一系列要求,听说太子殿下竟去了沈府。 萧钧煜面无表情,唇角却抿成直线,周身清清冷冷如同笼着一层清霜,让人望而却步,不敢上前。 萧钧煜在沈府传出招婿的第一时间拜访沈父,他被沈父恭恭敬敬请进门,却不到一炷香时间出了府。 沈父义正言辞不会将儿女嫁给东宫,而太子殿下若是知恩图报,便不要宣扬沈筠曦腹中父亲是谁。 知恩图报,原来他的喜欢,他诚心的求娶对沈筠曦竟成了恩将仇报? 萧钧煜垂下眸子,心脏出的伤口反反复复皲裂,锥心刺骨得痛,却不及他心中万分之一的痛。 萧钧煜以拳抵唇闷闷咳了一声,漫不经心,听着金銮宝座上父皇在同大臣商议端午的大宴。 一晃,已是端午,昨日梦里沈筠曦给他亲手绣了一件锦袍和一和五彩丝的荷包,她给他挂上荷包,抱住他的腰,笑盈盈对他道: “我祝太子殿下端午安康,喜乐顺遂。” 没有她,哪来的喜乐顺遂? “咚咚咚!”突然雄浑悠远的钟声响起。 萧钧煜眉心一拧,神色冷肃,抬眸朝身后望去。 听声音,这是紫禁城外,御行街头的登闻鼓响了。 皇上听了话,朝殿外望去,文武百官皆面带疑惑,回头望去。 “何人在击登闻鼓?”皇上沉声道。 前朝时设登闻鼓,有大冤屈不得申者,可击登闻鼓,击鼓鸣冤。 众人目不转睛看向殿外,不多时,有一锦衣带刀侍卫健步如飞奔来,跪在殿中禀报:“启禀皇上,户部郎中孙常戎之女孙霞薇击登闻鼓,状告太子殿下忘恩负义。” 话音一落,百官后面站着的孙常戎一下子双膝跪在地上,以头抢地,哆哆嗦嗦: “皇上,微臣不知何事,微臣不知何事啊。” 孙常戎面色煞白,声音都一时发抖。 皇上看重太子殿下,举朝皆知,上周上下无人不对太子殿下毕恭毕敬,他那不中用的庶女竟然不开眼状告太子殿下。 “闭嘴。”高坐在金銮宝座上的皇上冷斥一声,神色威严,声音冷若寒冰。 孙常戎两股战战,他头抢地不住得磕头,手握成拳,咬牙切齿,恨死了孙霞薇。 贱蹄子,没眼色,果真庶女没教养,孙常戎目眦具裂,嘴里咬成血沫,只恨今早上朝时没用鞭子抽一顿孙霞薇。 皇上淡淡睨了一眼人前站立的萧钧煜。 文武百官不敢直视萧钧煜,却余光绵里藏针皆目视萧钧煜。 萧钧煜面色泰然自若,似无察觉,他仰头迎上皇上审视的目光,淡淡道: “启禀父皇,儿臣坐身立正。” 皇上点了点头,扬了扬下巴,沉声道:“将孙氏女带至大殿。” “喏。”锦衣带刀侍卫沉声应道,起身垂首倒出大殿,大步流星朝殿外走去。 …… 御行街上,沈筠曦同武琇莹正在茶楼饮茶。 突然,登闻鼓响起,震耳欲聋,钟声悠长,茶楼里瞬间骚动。 沈筠曦倚在二楼的支摘窗下,侧头朝登闻鼓的方向看去,目光突然一顿。 “沈妹妹,好似是原礼部侍郎家的孙姑娘。”武琇莹端视良久,轻声朝沈筠曦道。 沈筠曦点了点头,茶楼的视野甚好,她不仅看清了击鼓之人是孙霞薇,更看到了孙霞薇面色苍白如纸,抬手击鼓时袖子落下,漏出孙霞薇的手腕和半截手臂。 孙霞薇的肌肤白皙,那雪肤上青一块紫一块、横横纵纵的伤痕,让人触目惊心。 “春搜查出是她教唆她的表兄,暗害太子殿下、二皇子和你,现在敲鼓,难不成为她表兄鸣冤?” 武琇莹咬唇深思良久,朝沈筠曦咬耳朵。 沈筠曦淡淡收回目光,饮了一口茶,曼声道:“许是吧。” 刺杀太子殿下,沈筠曦也觉得孙霞薇没这个理由,她上一世,可是对萧钧煜关怀备至,一心想嫁给萧钧煜。 孙霞薇才不会舍得刺杀萧钧煜,她眼中钉肉中刺估计是自己。 沈筠曦漫不经意想着,春搜那日,她与武琇莹去密林前,可还记得孙霞薇阴鸷的目光。 “上次明明你提醒孙姑娘面颊脏了,孙姑娘却对你出言不逊,真是不识好歹。” 武琇莹拧眉气鼓鼓道,对孙霞薇观感不好。 沈筠曦点了点头。 正要开口,突然厢房外高昂的声音传到了雅厢内:“原礼部侍郎的庶女状告太子殿下忘恩负义,说她三月初舍了清白之身救了太子殿下性命,太子殿下承诺娶她,如今出尔反尔!” “太子殿下克己复礼,不会污了女子清白,更不会言之无信。”有人反驳道。 却对面有人扬声抢白道:“太子殿下可是月初给孙府送了几十抬的礼物,听说是为了谢孙姑娘的救命之恩。” “我还听说那时候太子殿下可是有意给沈府议亲,这可做不了假。”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明明压着声音说话,音量却让所有人听着。 话音里显而易见的看热闹的意思。 茶馆里最是消息灵通,突然重重脚步声传来,有人气喘吁吁高声道:“我刚凑前面听到了,孙姑娘说自己坏了太子殿下的孩子。” 武琇莹手里的茶盏一下子摔了。 她忙去扶沈筠曦,紧张道:“沈妹妹,没烫着你吧?” “没有。”沈筠曦柔声道。 武琇莹一边检查沈筠曦衣裳的水印,一边小心翼翼瞄着沈筠曦的神色,诺诺小声道: “沈妹妹,你莫听信那些人胡说八道。太子殿下才不会做不君子之事。” 前几日,萧钧煜托武琇莹以她的名义送沈筠曦稀世珍宝红腹锦鸡,武琇莹便知,太子殿下待沈筠曦非同一般。 太子殿下是真真将沈筠曦的喜怒放在心里,不顾自己的得失,也不计较沈筠曦是否知晓他对她的好。 萧钧煜和沈筠曦是武琇莹人生中为数不多心生亲近之人,武琇莹私心希望他们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不一定。”沈筠曦唇角勾起了一抹浅浅的弧度,突然嗤笑一声,曼声道。 武琇莹楞楞看着沈筠曦唇角似笑非笑的弧度,不明所以。 “那位孙姑娘确实是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 沈筠曦慢条斯理道。 沈筠曦透过支摘窗,看着登闻鼓前的孙霞薇被两个锦衣侍卫架起。 前世,她给孙霞薇做了嫁衣裳,孙霞薇冒领了她对萧钧煜的救命恩人,可这世她重生后压根没管萧钧煜最后的死活。 若太子殿下余毒未清,孤男寡女独处一室…… 孙霞薇若真怀了孕,没准这一世真对萧钧煜又救命之恩,沈筠曦漫无边际想着。 击登闻鼓,若陈情有假,杖八十,这是能要了命的。 孙霞薇一个柔弱女子,没必要说谎话,一戳即破的谎话。 沈筠曦抬手想去喝杯茶,倏而,放下了茶盏, 沈筠曦屏气凝神,唇角微微嘟起,突然心里恶心。 若是两人真发生了什么,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沈筠曦却觉得恶心,胃里翻涌。 作者有话要说: 58、清白 “击登闻鼓, 说假话杖八十,孙姑娘一个娇娇女,这八十打下去可就没命了,她犯不着, 肯定是真的!” 雅厢外一个粗汉高音道, 听声音他是方才传太子殿下和孙霞薇议亲的人, 此时粗着声音一条一条分析, 带着洋洋得意。 沈筠曦心里恶心,胃里翻涌,不由自主想吐,她忙抬手掩住唇。 见她神情不对,武琇莹忙凑在沈筠曦跟前关心道:“沈妹妹你怎么了?可是刚吃坏了东西?” 沈筠曦小咗一口清茶,缓下心中的不适, 朝武琇莹柔声道:“无碍。” 雅厢外面热热闹闹,茶客们热火朝天讨论着方才的轶闻,你一句, 我一句, 热火朝天。 萧钧煜是当朝太子, 坊间名声一直很好,尤其萧钧煜十一岁从军,大败敌军,屡立战功, 十四岁他回朝时,皇上亲自带着文武百官于德胜门城楼相迎,那日万人空巷, 百姓们都拥在城门两侧迎接战无不胜的太子殿下归来。 萧钧煜一袭银甲银枪高坐汗血宝马,红色的披风烈烈, 衬得他俊美无俦的面颊如天神下凡,那日他成了多少少女的春闺梦里人,那日他也成了京都城茶余饭后交口称赞的好儿郎。 去岁暴雨,黄河决堤,萧钧煜又亲自去疫区治水患,他身体力行和战士和百姓一起,民间,又是多少百姓将太子殿下奉为神明。 如今皎皎若明月,遥不可及的太子殿下有了丑闻,有人为萧钧煜辩解,有人则等着看笑话,看一个完美无瑕的君子坠落神坛。 武琇莹悄悄觑着沈筠曦的神色,咬唇安慰:“沈妹妹,外面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我不相信太子殿下是那样的人。” “他是何人和我无关。”沈筠曦淡淡道。 武琇莹端详她的神色,见沈筠曦状若真的毫不在意,不是传言沈妹妹心悦太子殿下? 武琇莹有些疑惑,却一时没多想,见沈筠曦又似反胃呕吐,忙抬手给她斟了一杯温茶。 “我们回吧。”沈筠曦淡声道。 武琇莹侧眸,有些惊异:“我们不在这里等等,这里宫门口,一会儿消息肯定最早传来。” 孙霞薇赶在朝会散之前击鼓,肯定是想在文武百官面前要个承诺,估计不会太久,朝会定会散了。 “没兴趣。”沈筠曦起身,面上平平淡淡,语气平平,没有一丝一毫的在意。 她是真没兴趣,萧钧煜如何,孙霞薇如何,她没心思知晓,有这时间,还不如回家逗逗她养的小折耳猫。 ……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有些心浮气躁,面面相觑,有人小心翼翼觑着萧钧煜,却见太子殿下神态自若,面上清清冷冷。 孙常戎跪在地上,目光一直落在朝着殿外,终于远远看着两个锦衣卫中间有一个藕粉色的娇小身影,目漏凶光。 孙霞薇还未踏入大殿,便感受到了阴鸷的目光,余光瞥见孙常戎恶狠狠瞪她。 孙霞薇脚步一顿,复?恢复如常,她手指紧紧提着自己的裙摆,手心微微汗湿。 一抬步,身子一颤,她脊背生疼,手腕也疼,全身上下都疼,火辣辣的疼。 她低垂着眼帘,眉睫颤了一下,余光看到了手腕处青紫交错的伤痕。 那是孙常戎这几日气不顺抽的,孙常戎因为丁秉中被降了官,太子殿下没有意思要娶孙霞薇,孙霞再次成了孙常戎的出气筒。 孙霞薇眼珠子盯着自己的绣鞋,目光由瑟缩慢慢坚定。 左右都是死,她置之死地?后生,破釜沉舟,为自己谋一线生机。 孙霞薇深呼一口气,抬脚跨过高高的赤红门槛,脊背慢慢挺直,瞥了一眼高坐威严的帝皇,扑通一下双膝跪下,她高声拜道: “臣女孙霞薇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扫了眼目不斜视的萧钧煜,目光慢慢落在孙霞薇身上。 四周寂然,余光里只能瞥到数不尽的脚,时间变得漫长,孙霞薇等了许久,没听到声音。 身上落下的目光淡淡,却似乎有百万钧的力道,孙霞薇脊背一重,只觉脊背上的汗毛全部炸起,她脊背一寒,双手拄在地上,手心和脊背不知何时生出了一声冷汗。 孙霞薇脊背微微颤抖,整个人面色一点一点的发白。 一身的冷汗让浸湿她背上、手臂交错纵横的鞭伤等伤口,咸瑟的汗水如在伤口上撒盐,孙霞薇额角痛出一层冷汗,咬唇紧紧忍住。 “说说吧,你状告太子什么?”上头终于传来淡淡威严的声音。 孙霞薇深呼一口气,双手紧握成拳,指尖深深嵌在手心里,她忽视周边若有似无的视线,目光微移动,在一袭杏黄色锦袍美如冠玉的萧钧煜身上顿了一下。 孙霞薇掐着手心,又深深呼了一口气,仰头望着正襟危坐的皇上高呼: “请皇上为臣女做主,三月一日太子殿下于隆福寺遇难,深中毒药,命垂一线,臣女舍了清白之身救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醒来时许诺娶臣女为妻,现,臣女已怀了太子殿下的孩子,可太子殿下出尔反尔。臣女闻皇上公正严明,善待子民,求皇上给臣女做主!” 孙霞薇声泪俱下,望了一眼萧钧煜,目光缠绵?怨,如同被薄情人辜负的痴情女,她哐哐磕了三个响头,虔诚得伏爬跪在地上。 她言之凿凿,众人想起前些日子太子殿下确实给孙府送过礼。 那些日子身为礼部侍郎的孙常戎走路带风,还故意在大臣们相聚时,假模假样问他们:“诸位大人,你们说太子殿下大婚放到哪个吉日?” 礼部负责皇上和太子大婚的一应事务,负责择吉时,哪轮到他们越俎代庖? 孙常戎不过是显摆罢了,他多次在朝会后追着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为人清冷,当时竟和孙常戎说话时温和?尊敬。 难不成太子殿下真的……有人觑萧钧煜。 萧钧煜长身玉立,神色自若,没有看孙霞薇。 “太子,孙姑娘说的是真的吗?” “启禀父皇,儿臣确实曾说要娶孙姑娘。” 大殿里一阵抽气声,孙霞薇紧紧握拳,眸光带泪,唇角翘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萧钧煜不为所动,面色如常,淡声继续道:“许诺是儿臣误以为孙姑娘是儿臣的救命恩人,实际,孙姑娘并非儿臣的救命恩人,那些承诺自是作废,此事,儿臣和孙姑娘说过。” 萧钧煜声音不急不慌,言于比,他目光落在孙霞薇藕粉色的裙装上,眉心微微一蹙,声音有些冷: “孙姑娘,孤说过,你不适合紫粉色,穿不出孤救命恩人的风韵。” 孙霞薇身子一僵,膝盖一软,险些趴在地上,她掐着手心凝视萧钧煜,泪珠簌簌,梨花带雨,声音喑哑?深情: “臣女不知太子殿下再说什么,臣女救了太子殿下,臣女的丫鬟,隆福寺的僧人都可为臣女证明。” “你不是孤的救命恩人,你只是帮孤处理了伤口,守了孤一夜罢了,”萧钧煜淡声揭穿她。 孙霞薇掐着指尖,她不敢置信注视萧钧煜,摇了摇头,期期艾艾道:“不是的,不是的,臣女不知太子殿下所说救命恩人是谁,可太子殿下怎能否认臣女救了您。” “那日臣女回了厢房,太子殿下浑身是血躺在臣女塌上,臣女吓了一跳,正要唤人,太子殿下神志不清,将臣女拉上塌……”孙霞薇面上通红,似乎那些话难以启齿, 萧钧煜黑曜石般的凤眸审视孙霞薇,英眉朝眉心微微隆去,唇线不由得绷紧。 不对,他那晚浑浑噩噩,目不能视,可他在梦里看到了,是沈筠曦救了他。 想到沈筠曦,萧钧煜疏冷的眸子一瞬温柔下来,眸中晕着缱绻柔情。 沈筠曦带他躲开了刺客,替他拔了胸口的毒箭,舍命用唇为他吮毒,最后又舍了清白之身救他,却不求回报,直接走了。 孙霞薇瞥见了沈筠曦的裙裳,看他是当朝太子,鸠占鹊巢,冒领了沈筠曦于他的救命之恩。 萧钧煜凤眸转冷。 孙霞薇目光泰然,迎上萧钧煜凛冽如刀的视线。 她不躲不闪,萧钧煜眉心攸得拧深。 孙霞薇垂眸,长睫挂着晶莹的泪珠,扑颤两下,她摸了摸小腹,抬眸,目光更加坚定,似是为母则刚。 孙霞薇望着萧钧煜声声质问: “臣女一直仰慕太子殿下,以为太子殿下清风朗月,可太子殿下为何做了不认,忘恩负义,臣女只是想给腹中的孩子一个父亲……” 孙霞薇涕泗横流,掩面涕不成声。 她生得柔美,此时凄凄惨惨的低泣,瘦削的肩膀一颤一颤,引人怜惜。 官员们有人开始交头接耳,低低议论。 孙霞薇瞥了眼垂着眸子似是沉思的萧钧煜。 看他神色,似是在犹疑。 孙霞薇深吸一口气,眸光暗了暗,她朝正上方拜道,低头抢地:“皇上,臣女有证人证物,皇上可宣证人证词。还请皇上给臣女做主。” “太子,你怎么看?”皇上朝萧钧煜抬了抬下巴。 “父皇,孙姑娘不是儿臣的救命恩人,她腹中的孩子也不是儿臣的。” 萧钧煜斩钉截铁道。 皇上转回目光,漫不经心扫了眼大殿,自上?下睨着孙霞薇,唇角勾出一抹弧度: “孙姑娘,听到了么,你不是太子的救命恩人,自不存在太子忘恩负义。念你在太子重伤之际照顾一夜太子,那八十大板朕且免了你的。” 孙霞薇眸子登时瞪大,她看着神色平平淡淡的皇上一时全身僵硬,瞠目结舌。 皇上不传她的证人,不看她的证词,就这般轻信了萧钧煜的一面之词! 孙霞薇面色惨白如纸,心中又惊又愤,她能感受到右后侧阴狠的目光。 那是她父亲孙常戎的目光,孙霞薇身子一颤,她全身上下又开始疼,一时瑟瑟颤颤,她瞬间回神。 左右都是死,何不拼一拼,孙霞薇咬牙,她水眸染着一把火,看了一眼殿中的盘龙金柱。 藕粉色身影快若一抹残影,轰得撞向盘龙金柱。 砰得一声。 “皇上,臣女没有撒谎,臣女救了太子殿下,臣女腹中的孩子是太子的,求皇上为臣女做主。”一字一顿道。 孙霞薇额角有一个大口子,流着殷红的鲜血,血流到了她的唇角,顺着她一开一合的唇瓣沾在唇角。 看着甚是凄惨,?偏偏她又仰着瓷白修长的秀颈,看着决绝又带了中难以言喻的柔美。 “皇上,臣斗胆,孙姑娘不要性命,自证清白,许是没有说谎。”一个大臣突然躬身道 又有一大臣出列:“皇上,臣听着太子殿下重伤后似是神志不清,许有人先一步救了太子殿下,但不能否认孙姑娘之后没有救过太子殿下。” 孙霞薇眼前模模糊糊,一片血色,听着有人为她说话,她眼泪一下子落下来,撑着最后一口气: “求太子殿下还臣女一个清白。” 说罢,她昏倒在地,雪肤芙蓉面上满是鲜血。 皇上突然低低笑了一声。 刚想出列的文武百官忙缩回了脚,躬身?立。 “父皇。”萧钧煜淡声唤了声。 皇上敛住不虞的神色,微微抬了下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此事闹至朝堂,是儿臣之错。”萧钧煜面有愧色,耳尖微红。 他自幼才思敏捷,处事稳妥,第一次出了如此大丑,被人闹到朝堂,登闻鼓一响,闹得京都城上上下下皆知。 “诸位大臣。”萧钧煜眸色很轻,语气淡淡唤了一声,拱手道:“本关乎女儿家名誉,孤不想说,如今却不得不说。” 萧钧煜俯瞰孙霞薇,云淡风轻道:“孙姑娘。” 他声音清?淡。 孙霞薇眉睫颤了一下,却依旧双目紧闭躺在地上,无声无息,似是昏迷不醒。 “孙姑娘的肚中胎儿是她表兄丁秉中的,春搜日丁秉中刺杀两位皇子的案综在大理寺,诸位大臣今日可去借阅。” 孙霞薇的面色随着萧钧煜的话一点一点退去血色,她想起身,却一时间软瘫在地,没有一丝力气。 她筹谋许久、拼尽全力的算计,原来从始至终都是一个笑话。 两道泪痕从孙霞薇眼尾滑落,浸湿鬓发。 “啪!啪!”突然孙霞薇面上挨了重重两个巴掌,她被人拽着,拉着她的头发扯她起来:“你这不孝女,不知廉耻,还不快起来给太子殿下磕头认罪。” 孙常戎压着孙霞薇磕头,自己也跪在地上,诚惶诚恐: “皇上,臣对不孝女所做所为一无所知,还望皇上饶命。求陛下开恩!” 作者有话要说: 59、续梦前世 孙霞薇额角一个血窟窿, 本就昏昏沉沉,此时突然被揪住头发,头皮扯得生疼,一阵晕眩。 孙常戎跪着地上哆哆嗦嗦, 听不来头顶皇上的恩典, 心尖打颤抖, 余光瞥见孙霞薇半响无动静。 孙常戎气得肺都要炸了, 都是这贱蹄子搞事,他垂着头,抬手朝孙霞薇腰间狠狠拧了了一下,低着声音龇牙咧嘴:“快向皇上和太子请罪。” 孙霞薇猝不及防,腰间如同刀绞的疼痛,她登时惊呼出声。 孙常戎吓得一个哆嗦, 余光看到了皇上面如沉水,神情冷峻,他为官这么多年, 最是会察言观色, 登时吓得掐死孙霞薇的心都有了。 他抬手一个巴掌扇得孙霞薇趔趄趴在地上, 劈头盖脸骂到:“你乱叫什么,圣上面前岂容你无礼!” 说罢,孙常戎又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哐哐磕了几个响头, 恭恭敬敬请罪: “臣女一时鬼迷心窍,妄想一步登天,污蔑太子, 罪该万死。臣平日忙于公务,对内宅疏于管教, 污了圣听,请陛下恕罪。” 他这话是不管孙霞薇死活了,却把自己摘了一干二净。 孙霞薇捂着脸,她额角带血,殷红的血迹覆盖着一个深色的血口子,右侧雪白的面颊上有一道曲曲折折的血痕,左侧面颊却红肿不堪,深深浅浅覆盖着三层深重的掌印,鲜红粗糙的五指在她面上如绽开了一朵重瓣的小花。 她眉目如画,此时细白的脸蛋却不堪入目,她双目无神,怔怔看向孙常戎。 她知道自己的父亲不疼她,平日里对她苛责,她今日也不过想博个好的前程,想回到前些日子父亲拉着她的手笑着唤她“爱女”的日子。 孙霞薇眨了眨眼睛,兀得唇角勾出一抹大大的弧度,低低轻笑一声。 她声音从喉咙深处溢出,低低得如同魔怔,竟一时有些吓人。 孙常戎心惊胆战觑着圣颜,孙霞薇此时不在他跟前跪着,他想教育孙霞薇,可金銮殿上又不敢太过放肆,只能以目为刀,狠狠瞪着孙霞薇。 孙霞薇老老实实跪好,孙常戎心里慢慢长舒一口气,以头抢地,正要再次求恩突然听到身旁的孙霞薇开口。 “皇上,臣女孙霞薇举报父亲,前礼部侍郎,现礼部郎中,中饱私囊,贪污受贿,请皇上彻查。” 话音一落,一时寂静无声。 孙常戎怔楞一瞬,脸色陡然大变,面无血色,他立即爬起身去打孙霞薇,眼睛瞪得赤红,狠声道:“你这个贱蹄子在胡说什么。” 孙霞薇被他揪住头发,脸上唰得又重重挨了一个巴掌,唇角都是鲜血,脸偏向一侧。 孙常戎喘着粗气,目露凶光:“让你胡说八道。” “够了!” 突然凛冽一声。 孙常戎一个打颤,当即送了孙霞薇,伏爬在地上战战兢兢,哭诉:“皇上,臣为公兢兢业业,恪尽职守……” 孙常戎想说,余光中却瞥到皇上,一时吓破了胆,嗓子张开,却发不出声音。 皇上如萧钧煜绝似的端凤眼幽深如潭,闪着凌冰,唇角一直挂着浅浅的弧度,悠悠道: “孙大人真是让朕和文武百官看了一场好戏。” 孙常戎两股颤颤,咽了咽喉结,唇瓣哆哆嗦嗦,面如土色:“皇,皇上……” “拖下去。”皇上按了按额角,懒得听他再辩解。 四个锦衣带刀侍卫上殿,步履整齐划一,面无表情,周身带着凛凛杀气,动作迅速将孙霞薇和孙常戎拉了下去。 孙霞薇盯着萧苏轩举的太子殿下,目光恳求。 萧钧煜目光云淡风轻,自始至终没有对孙霞薇露出一丝一毫的怜惜或者怜悯之情。 杏黄色的身影越来越远,萧钧煜如玉的侧颜冷若冰霜,孙霞薇唇角的弧度大大,低低惨笑一声,泪珠簌簌而落: 是她鬼迷心窍,贪恋太子殿下的权势,嫉妒当朝首富沈家嫡女,可她何尝不是想过得好一点? 锦衣卫拖着孙霞薇越过高高的门槛,孙霞薇一个哆嗦,骤然惊醒,她扯着嗓子大喊:“太子殿下,臣女好歹救过你的命,为您处理过伤口,不合眼守了您一夜,求呜呜唔。” 锦衣卫毫不怜惜捂着她的嘴巴。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低垂着脑袋,脊背挺直,不敢直视圣颜,半响听到上座甩袖起身的声音,倏尔,大太监扯着嗓子喊: “下朝。” 萧钧煜看着空空的龙椅,唇角抿直,黑漆漆的凤眸深邃。 他立在原地良久,方才抬步大步流星出了金銮殿,突然,他脚步一顿,有人低低私语: “你说这孙姑娘不是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谁是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 “先不说这个,听这意思,这救命的过程……啧啧,估计不是什么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有人挑了挑眉梢,低低笑了一声,嗓音里带着难以明喻又直白的某种意思。 他正要向对面的同僚再要细说,却突然只觉周身一冷,脊背生寒,他僵硬缓慢转头,看着太子殿下不怒而威的目光,扑腾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道: “臣,臣……” “管好你的嘴。”萧钧煜淡淡道。 太子殿下的目光如一把利刃,如带着千万钧的力道,那大臣撑着一口气勉强脊背挺直,垂着头连胜应道:“是,是,臣知错。” 等萧钧煜的脚步声没了,那大臣在同僚的扶拉下起身,腿有些麻,一身官袍都浸湿了冷汗。 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望着太子殿下挺拔如松的背影,心有余悸压低声音道: “刚金銮殿上孙家女污蔑太子殿下,我见太子殿下始终神色淡淡,怎么我刚说一句,就觉太子殿下恨不得将我砍了。” 太子殿下宠辱不惊,方才金銮殿上一直神色自若,流言蜚语对他应是无半点影响,这才是他们群臣交口称赞的当朝太子,未来的储君。 他对面是一个老臣,五十多岁,满面沧桑,此时转了转眸子,瞳孔骤然一缩,喟然叹道: “没准,大盛朝当真要迎来太子妃了。” …… 萧钧煜出了金銮殿,他没有回东宫,乘了一辆低调的马车去了东四大街。 萧钧煜执着椒图敲了几下门。 沈府漆黑的大门缓缓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一个年长的老伯从里探出一个脑袋,看到萧钧煜,眸光一闪忙躬身道:“太子殿下。” “孤想拜见沈姑娘,还望老伯帮忙通禀。” 石伯身子立得更正,头垂得更深,语气恭敬道:“太抱歉了,太子殿下,我家姑娘身子不适,特意嘱托了不见客。” 萧钧煜眉头微蹙。 “烦劳老伯帮忙再通禀一声。” 福明从侧边塞过来一个沉甸甸的荷包,石伯吓得连连退后,惶恐道:“太子殿下折煞奴才,不是奴才不通禀,是姑娘当真身子不适,特意交代了谁也不见。” 萧钧煜垂了垂眼帘,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劳烦老伯将此信笺交给沈姑娘。” 石伯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求太子殿下不要为难奴才。” 萧钧煜薄唇绷直,垂着眼帘比今日殿上孙常戎还诚惶诚恐的石伯,握了握拳头。 沈筠曦是当真不愿见他,也不愿收他的东西,门房见了他才会如此害怕。 萧钧煜无意为难一个无辜的下人,他转身。 “太子殿下,您的身份,您何必对一个下人如此客气。”福明跟在萧钧煜身后,回头看了一眼沈府紧闭的大门,有些不忿。 萧钧煜贵为当朝太子,一国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当真想进门,那沈府的奴才哪里敢阻拦。 “她不喜。”萧钧煜抬眸看了眼沈府西侧的位置,淡声道。 沈筠曦居住的玉兰苑坐落在沈府的西侧,此时四月天,玉兰开得正盛,萧钧煜立在此处,似乎嗅到了所有似无的玉兰清香。 正此时,沈府的大门慢慢打开,从里面出来了一位着一件深王绒线三蓝百花纹样襦裙裙,外搭芥末黄铺地锦外衫,身子袅袅,一抬眸看着不远处的萧钧煜,忙垂下头,耳尖发红,半响,小碎步腼腆福礼:“太子殿下。” “武姑娘。”萧钧煜轻轻颔首,抬眸又看了眼玉兰苑的方向。 “武姑娘可是从玉兰苑出来?” “是。”武琇莹小声回禀,双手拧在一起,不敢看萧钧煜。 萧钧煜从袖中拿出刚才的信笺:“劳武姑娘帮孤送封信。” “臣女领命。”武琇莹立直身子,登时爽声应道,面色郑重,一时没了平日的腼腆,反而带了些将门之女的爽朗。 武琇莹看着手中雅致的信笺,笔锋遒劲,严谨工整:“沈筠曦亲启”,她偷瞄一眼萧钧煜,只见萧钧煜已经上了马车。 “太子殿下,您不去看看沈姑娘吗?沈姑娘今日似是身子不适。”武琇莹托口而出。 萧钧煜眸光一暗,回眸看了眼沈府,他手拳拳握握,眸光深邃而晦涩。 半响,他慢慢撂下车幔。 “她不愿见孤。”嘉 萧钧煜声音有些低哑,听得武琇莹莫名惆怅,心揪在一起。 武琇莹目送萧钧煜的马车离去,看着手里的信笺,拧眉,咬了咬唇,小声嘀咕:“兄长说想要追求到心爱之人就要厚脸皮,不能总是端着,太子殿下您这般性子,沈姑娘不会喜欢的。” 武琇莹与沈筠曦相处不常,却万分喜欢沈筠曦的性子:明媚而真挚,爽朗不拘小节,带人赤诚而热烈。 零星的话语传入马车,车中端坐的萧钧煜登时浑身一僵。 他眨眼,却突然眼前闪过梦里的画面,反反复复,几个画面交错。 沈筠曦纤纤素手在他喉结轻抚,倏尔,俯身,樱唇轻轻啄他的喉结,被他用手抓住,兀得低低轻笑一声: “太子殿下这般性子,多亏是我心悦于您,否则您这般清冷矜贵,我才懒得搭理你。” 眼前一晃,又闪过沈筠曦转身嗔他一眼,轻哼一声,饱满的樱唇微微嘟起曼声道:“太子殿下这般清冷无趣,等我以后不喜欢你,你别想追求到我。” 眼前再一晃,沈筠曦泪眼婆娑,扭身不愿看他,声音嘶哑而悲伤:“太子殿下这般性子,我真不该喜欢。” 萧钧煜面上安然自若,指尖却颤了颤,他喉结缓而慢滚动一下,复而,又滚动一下。 铺天盖地的惶恐袭来,萧钧煜拳手低声:“孤改。” 眸中明明灭灭,萧钧煜合上眼帘靠在车厢上。 车轮辘辘,萧钧煜靠在车厢壁,眼皮越来越沉,竟不知不觉陷入沉睡,黑暗沉下,暖红的夕阳在天边洒满余晖,瑰丽的晚霞美得惊心动魄。 萧钧煜环视一周,终于,他看到了自己心念念的梦中上巳节后第六十八日,沈筠曦被曝未婚先育后,约他相见。 …… 玉兰苑中,沈筠曦看着萧钧煜萧苏清举、无动于衷的样子,忍了忍,依旧没有忍住,红着眼睛道: “殿下,我一直在等你。” 这一句,藏在心口多少个日夜,在唇齿流连无数次,一开口,心中积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贪嗔痴怨便如潮水涌上。 沈筠曦委屈不能自已,圆润如黄豆大小的泪珠,簌簌而落。 萧钧煜放在桌案上的手有一瞬的轻颤,却垂了垂浓密的眼帘,缄默不言。 他上巳节时心意已决,不想耽误沈筠曦。 “昨日太子殿下来沈府,是想同我说什么?” 萧钧煜抬眸,幽深如潭的凤眸目不转睛凝视沈筠曦。 “怎么怀孕了?”萧钧煜喉头如卡着一根鱼骨,声音有些喑哑。 沈筠曦纤细嫩白如青葱的指尖陡然抓住了膝头的裙裳,娇靥飘起一层绯晕,她垂首不敢直视萧钧煜,纤长卷翘浓密如蝶翼的眉睫扑扑颤颤,声音几不可闻。 “就是那次意外。” 有些话,她羞于开口。 萧钧煜看着沈筠曦扑闪的翘睫和倾城的侧颜,手指紧握成拳,心脏骤疼。 萧钧煜垂下眼帘。 长睫遮住了眼睑,漆黑的凤眸晕着难以明喻的遗憾和哀伤。 是他说了,他与沈筠曦无缘,沈筠曦应另择佳婿,六十多个日夜,他不愿见她,她自是可以寻个郎君,自是可以与他们亲近。 萧钧煜知道,心脏却莫名如被钝刀子磨,一下,一下,细细密密的痛卷上心头。 花厅一时落针可闻,只有氤氲的茶香袅袅腾空。 沈筠曦等了许久,久到她面颊升起一阵红热,面红耳赤,又热气一点一点消退,膝上的裙摆被手心攥得邹邹巴巴。 沈筠曦她沉不住气,侧眸睇了一眼萧钧煜。 萧钧煜侧颜清冷,眉头紧锁,唇角抿紧,一言不发。 沈筠曦腾得一下心头火气,整个人如炮竹样被点燃,唰一下子站起来,杏瞳雾煞煞怒瞪萧钧煜,扬声质问: “萧钧煜,我都怀孕了!都未婚先育了,你还不娶我,你让我以后怎么嫁人!” 她此时是一点礼仪尊卑都不讲了,大声唤着萧钧煜的名讳,心口剧烈起伏,贝齿紧紧咬着唇瓣。 萧钧煜应声抬头,眼睛有一瞬不可置信。 他自下而上凝视沈筠曦梨花带雨的小脸,喉结不由得慢慢滚动,菱唇微开,声音有些艰涩喑哑: “可,我不能给你……太子妃之位。” 他于隆福寺受伤,被礼部侍郎之女孙霞薇舍清白相救,孙霞薇因此怀孕,于情于理,他当娶了孙霞薇。 萧钧煜没有问沈筠曦孩子是谁的,为什么不嫁与那人,因为若是两厢情愿缔约,今早或是昨日便有人来沈府提亲。 昨天,他听到萧和泽愿以二皇子正妃之位迎娶沈筠曦。 “不给就不给,我又不是看中了你的太子妃之位!” 这话把沈筠曦给气着了! 她爱慕萧钧煜,想嫁给萧钧煜,难道是贪图萧钧煜的太子妃之位! 沈家盛朝首富,富敌数十个国库,沈筠曦自幼锦衣玉食,千娇百宠,日子哪点也不比王公贵族差,她还犯不着为了一个太子妃之位断送了自己的婚姻。 沈筠曦气得双腮鼓起,圆润的泪珠挂在湿润润的眉睫,如同一只炸毛的小奶猫,纤纤玉手气得去戳萧钧煜心口,美目水光流盼,高声质问: “我不过一腔痴恋你,你不娶我,你让我未婚先育,嫁给谁!” 盛朝民风开明,女子二婚再婚皆有,婚姻相对自由,尤其沈筠曦仙姿佚貌,沈家又是当朝首富,就是沈筠曦不想嫁人,招婿也自有成千上百芝兰玉树的好儿郎上门自荐。 不是嫁不出去,只是,嫁的那些人,终究不是你。 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着一颗,顺着沈筠曦凝脂雪腮滚落,汇聚在下巴尖,吧嗒滴落。 低低的啜泣声,如千万只蚂蚁啃噬着萧钧煜的内脏,他指尖反复捻动,唇角抿成一抹直线,盯着沈筠曦面颊的泪珠,向来端方自持清冷,今日却有冲动为沈筠曦抚去泪珠。 一个泪珠砸到萧钧煜手背时,萧钧煜不再克制,指腹轻轻抚上沈筠曦的眼尾。 马车中,萧钧煜猝然睁开眼睛,他心口剧烈起伏,他长睫缓而慢闪了一下,双目晕着深沉浓郁化不开的痛楚。 “沈筠曦,孤对不起你。”萧钧煜声音又低又哑,让人猝然落泪。 凄入肝脾的痛,让萧钧煜捂着左胸心脏处自虐般按在伤口处。 伤口再次裂开,创巨痛深,萧钧煜眨了眨眉睫,蓦然震声。 “福明,去沈府!” 已过宫门,福明才将对侍卫出示太子信物手到腰间,刚见萧钧煜沉睡,思忖萧钧煜近日太累没有休息好,福明没唤醒萧钧煜,擅作主张驾车进了皇城。 福明闻声勒住骏马,猛得调头。 “孤当真愚昧。”胸腔微震,萧钧煜似哭似笑道。 沈筠曦如此显而易见的话,他前世竟然没有察觉不对,萧钧煜已然确认那是前世。 前世,他虽多次迟疑孙霞薇性子不像他的救命恩人,反而沈筠曦神态举止在他眯着眼朦朦胧胧端看时,像极了他的救命恩人,可囿于种种证据,或是他心底也不敢相信沈筠曦是她的救命恩人,他还是将孙霞薇认作了救命恩人。 简直愚笨至极。 他真正的救命恩人沈筠曦救了他的性命,为他失了清白之身,为他未婚先育,遭受流言蜚语,他却将她无名无分安置在东宫,许诺娶了孙霞薇,他真混蛋! 萧钧煜心脏如被一张大手攥住,狠狠捏着他的心脏,要将他心脏捏破,痛得喘不过气,痛得无法呼吸。 听见侍卫行礼的声音,萧钧煜陡然撩开车幔,翻身跃上宫门处停候的一匹烈马。 他迫不及待想见到沈筠曦。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要早起上班,这两个月去医院医生都再三叮嘱不能熬夜,可想今晚把这个节点写到,码完一看时间一点了,哎。 宝们,你们想看的翠儿会写到,但允许翠儿按照自己心中的纲和情感铺垫写这个故事,我在努力加快进度。晚安! 60、眸光微闪哪敢提前世 骏马奔驰如电, 冷风窜入肺腑,如刀一刀一刀刻着萧钧煜的喉咙。 他面无表情,目光愈发沉暗,唇角绷直, 无声咽下呛上唇齿的闷咳。 下颌紧绷, 鼻如悬胆, 眉如墨画, 萧钧煜身子压成一张弓,广袖迎风烈烈,星奔川骛。 萧钧煜迫不及待渴望见到沈筠曦。 马蹄在御行街卷起一道飞尘,酒楼上临窗而坐的食客“咦”了一声,朝同伴道:“刚过去一个少年,模样俊美, 似是太子殿下。” 同伴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一道杏黄色的身影疾若流星,那人摇了摇头笑呵呵反驳: “太子殿下霞姿月韵, 端方自持, 午前刚出了孙姑娘的事情, 太子殿下定不会此时在御行街纵马。” “也是。”开始出声的那人认同得点了点头,夹一筷子红烧肉,抬手朝对面的同伴碰了碰酒杯,仰头饮尽杯中酒悠悠叹了一声。 “鸾鹄停峙, 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若有太子殿下一半好,就好了。” 对面人见他垂头丧脑,眼珠子一转, 抬手给他碰了一下酒杯,打趣道:“那也被有心人看上, 击登闻鼓,上赶着嫁。” “哈哈,那可不要。” 食客大笑,眉宇间又舒展开,执酒壶给对面同伴斟满酒,又给自己斟一杯,小口嘬了一口酒: “天佑我大盛,幸太子殿下早查出端倪,不然经此一事,太子殿下的英名必毁于一旦。” 孙霞薇自己与人无媒苟合,未婚先育却想嫁祸太子殿下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开始为孙霞薇打抱不平的路人唏嘘不已,连连叹:“人心不足蛇吞象。” 若萧钧煜不知细情,那因着他前些日子给孙霞薇送谢礼的原因,他定是百口莫辩,舆论定是将他推到风口浪尖,他即使娶了孙霞薇,也会落一个忘恩负义、反复无常的名声。 “就是不知到底是谁救了太子殿下?”人都有八卦之心,食客此时也起了些兴头。 “不知。”对面人也蹙眉,想了想压低声音小声:“估计是个钟鸣鼎食人家或心地良善的姑娘,救太子也是不求名利,万不会像孙姑娘一样不是自己的功劳揽自己身上,倒打一耙。” “是的,出身不论,心地定是极好,不然救了当朝太子这样的事情,定是闹得人尽皆知,这可是一步登天的机会。” 嫁给太子殿下,未来的储君,这救人的女子就是出身差资质不足,封不了太子妃,也能凭恩情博得一个良媛的名分,最差奉仪,只要名正,现在太子洁身自好没有太子妃和侧妃,以后太子登基,这人怎么都能因着这恩情和情意成个娘娘。 泼天的富贵,礼部侍郎家的孙姑娘才会眼馋,而太子殿下真正的救命恩人竟然还沉得住气,不动声色,必定不图什么。 这些食客们猜测的内容,萧钧煜自幼聪慧,他焉能想不到! 前世阴差阳错,他认错了救命恩人,如今,前世今生两世辗转,萧钧煜更看清了沈筠曦对他的情意。 沈筠曦对他真得掏心掏肺,一颗赤诚之心,爱他到了骨子里,而他竟然误会、委屈、薄待沈筠曦,萧钧煜眼眸发热,鼻尖酸涩,他咬住后槽牙使劲甩了下缰绳:“驾!” …… 沈府,玉兰苑。 沈筠曦刚送走武琇莹,斜斜躺在玉兰树下,她手撸着小折耳猫,随手将武琇莹送来的信笺丢在一侧。 云巧端来一盘晶莹剔透的樱桃,瞥了眼被随意扔在矮几上的信笺,给沈筠曦递了一颗樱桃,垂了垂眉睫小声道: “姑娘,要不要奴婢给您念念信笺?” “不用,没什么好看的,你不如给我念念这个画本。” 沈筠曦半撩开眼皮,捏了一颗红润圆润的樱桃放入檀口,慢条斯理嚼着,抬手将美人榻上的画本递给云巧,漫不经心道。 她半靠在美人榻上,沐浴着暖融融的阳光,一手撸着小猫,一手时不时捏了颗樱桃,南晴站在一侧帮她接着樱桃仁儿,云巧轻声柔意给她读着一个画本。 春色正好,岁月静好,沈筠曦嗅着似有似无的玉兰香,听着情深甜腻的爱情故事,一时有些昏昏欲睡,眼皮渐渐撂下。 沈筠曦慢慢陷入了梦乡,云巧去内室给她拿了一床蚕丝被轻轻盖在身上。 突然听到重重的脚步声,沈筠曦眉睫一颤一颤,云巧拧眉低斥:“姑娘正在睡觉,谁这么不懂规……太,太子殿下。” 云巧说了一半看见来人,面色一白,忙立直身子行礼。 玉兰苑中有条不紊忙着的丫鬟仆从也登时立直身子恭敬行礼:“太子殿下。” 萧钧煜胸膛微微起伏,他目光如注,他立在圆月门处,目光越过院中诸人,落在美人榻上沈筠曦面上。 他目光深不见底,晕着万千柔情,又含着愧疚和后悔,还夹杂着一丝的侥幸,晦涩深沉如墨一般化不开。 萧钧煜咽了咽喉结,脚步似扎了根,每一步都很艰难,而坚定。 近乡情怯,来时路上,心中有千言万语要对沈筠曦说,此时凝视沈筠曦眉目如画的娇颜,他心脏怦怦怦跳,竟不知要说什么。 萧钧煜步至美人榻前,云巧、南晴等人低垂着脑袋,余光瞥着沈筠曦,目漏担忧,却不敢言。 沈筠曦五官精致,眉睫纤长卷翘如蝶翼,此时乖巧得贴在眼睑上,她肌肤胜雪,在日光下更是肤如凝脂,闪着莹润的光芒,衬得她容颜灼若芙蕖。 萧钧煜知晓,这翘密的眉睫若是撩开,一对水灵灵的杏瞳含情潋滟,顾盼流转间都是让人耳红心跳的缱|绻。 他便是不知不觉对对这顾盼生辉的明媚动了心,而不自知。 萧钧煜蹲在美人榻前,目不转睛凝视沈筠曦,含情脉脉。 沈筠曦眉睫颤了颤,似乎被太阳灼烫,她抬起手腕掩在额前,眉心微微蹙起。 萧钧煜抬手用手掌掩住日光,用挺阔的脊背为沈筠曦遮住有些烫意的烈日。 自上而下贪婪得注视沈筠曦,萧钧煜喉结上下动了动,他抬手为沈筠曦撩开一丝鼻尖的细发,看着沈筠曦甜美嗯睡颜,他玉白的手掌顿在半空中。 梦中,沈筠曦拉着他的手,让他掌心贴在她的娇颜,故意侧眸用唇瓣亲吻他的手心,烫得他掌心连着心脏都漫上细细密密的酥和痒,沈筠曦会乐得眉开眼笑,丹唇随羞合,倏而,圈着他的颈项吻上他的唇瓣。 梦醒时,他直觉梦中两人恩爱不疑,原来这些鹣鲽情深是沈筠曦不记得失、委屈自己成全的他。 萧钧煜悲痛欲绝,抿唇,眸中飞快得闪过一抹晶莹。 心头的愧疚和悔恨险些将他淹没,萧钧煜苦笑,他自诩光明磊落,却不料让心中挚爱兼救命恩人蒙受如此委屈。 皆因他。 时到今日,他终于确定,梦里的沈筠曦是现在的沈筠曦,梦里的他也是他。 萧钧煜目光深邃而隐忍,他慢慢阖上双目,敛去脑海中倩影。 惜取眼前人,他对不起沈筠曦,这一世,他千倍百倍对她好。 “啪!” 手被唰得拍开,萧钧煜掀开眼皮,看沈筠曦拧眉瞪着圆溜溜的杏瞳,斥道:“太子殿下何事?” 沈筠曦稍后退了退,坐直身子,离萧钧煜远了些,冷着脸睨着萧钧煜。 沈筠曦眸中的不喜和方才脑海中沈筠曦满心满意的情意差如天堑,萧钧煜一时悲愧交集。 万籁俱寂,虫声细细,沈筠曦被萧钧煜的目光看得心烦,撩开被子下了美人榻。 见她抬步欲走,萧钧煜心中一慌,忙抬手去牵沈筠曦纤细的皓腕。 这个动作近来梦中做了许多回,萧钧煜几乎本能一般,准确得牵住了沈筠曦的手,与她十指相握。 沈筠曦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指,一时怔松,倏而,她重重甩开萧钧煜。 沈筠曦从袖中拿出了一方帕子,仔仔细细擦过左手的手心手背兼五根纤细的手指,而后蹙着眉头,毫不留情将帕子掷在地上,一脸嫌恶。 玉兰苑中还没退下的丫鬟和仆从们低垂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有些胆小的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萧钧煜天潢贵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沈筠曦朗朗乾坤下这般无礼,是不敬太子。 福明也是有些心惊胆战,太子殿下看着端方清冷,年少时性子执拗到皇上都头疼,高高在上的皇上却事事依着太子殿下,一国之君任由太子殿下坐在他肩头骑大马。 福明觑着太子殿下和沈筠曦之间一触即燃的火气,使了个眼色让院里的仆婢都出了院子。 看着沈筠曦又拿出一方帕子擦手,萧钧煜额蹙心痛,面色一寸一寸煞白。 “曦曦。” 萧钧煜唇齿相合,念出了梦里辗转缠绵的名字。 沈筠曦拧眉,飞快得转身冷斥道:“民女与太子殿下不熟,莫要唤我的小字,惹人误会。” 萧钧煜一愣,眨了眨眼睛。 沈筠曦最近在议亲,广而招亲,半个京都城的世家子弟都蠢蠢欲动,听闻他的皇弟们也跃跃欲试。 萧钧煜手指轻颤,心脏痛得要裂开,铺天盖地的痛楚从心房传遍四肢百骸,他眼眸微热,声音嘶哑: “沈姑娘,我们重来可好?” “重来?”沈筠曦低低轻笑一声。 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杏瞳弯成浅浅的月牙,沈筠曦似是不认识萧钧煜一般,眸光流转,盈盈嗔道。 笑若春山晃人眼,萧钧煜怔忪望着她,这一瞬沈筠曦与梦里的沈筠曦重合。 却见沈筠曦倏得冷下脸,嗤笑:“我与太子殿下从来没有在一起过,何谈重来?” “我们前……”萧钧煜想提前世,可是他不敢。 沈筠曦现在看他的目光便是疏离得如同陌生人,不喜他到他碰她一下她都要用帕子擦两遍,他不敢提及那些沈筠曦定是深恶痛绝的前世, “沈姑娘,孤,前……前面认错了救命恩人。” 看着沈筠曦疏离淡漠的眉眼,萧钧煜心如刀绞,眸光微闪:他哪敢与她提前世。 前世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愚昧被蒙蔽,认不清自己的救命恩人,委屈沈筠曦无名无分跟着她,还觉得亏欠孙霞薇,让沈筠曦谦让孙霞薇。 回忆每多一丝一缕,都让他对沈筠曦的爱慕和愧疚深重一分,重得他恨不得重回前世把自己狠狠打一顿。 沈筠曦冷眼看着萧钧煜微红的眼尾,蹙紧眉头,不耐烦道:“这话太子殿下已然说过。” 胃里翻滚,生理不适,沈筠曦没有一点耐心,看着萧钧煜还站在原地,忍不住火气上涌: “民女不知太子殿下何时如此婆婆妈妈,在这个事情上反反复复纠缠,这些话,民女都听腻了。” 沈筠曦话语密如断线的珠子,声音冷得如数九寒天的冰凌。 萧钧煜咽了咽喉结,心头梗得无法呼吸,黑漆漆的凤眸眼底一片赤红。 “沈姑娘,孤心悦于你,愧对于你,想娶你为妻,一生一世定不负于你。” 萧钧煜一字一顿,语气坚定而深情。 沈筠曦低低一笑,眼眸里闪过讽刺。 没想到前世求而不得的承诺,这世这般轻而易举得来,可惜,他已不需要。 “太子殿下,有一事民女想问你?” 萧钧煜见她终于愿意同他正经说话,蹙拢得眉心稍稍舒展,他对沈筠曦点头,眉宇间漾着鼓励的意味: “沈姑娘请问。” “太子殿下,您是不是有癔症?民女说过多次,民女就是做尼姑,也不会入你东宫,白话,您竟然听不懂。” 沈父听下人来报太子殿下闯了玉兰苑,忙急步朝玉兰苑赶来,面容隐含怒气,谁知,刚步至月洞门,便听到了里面沈筠曦大逆不道的话。 沈父心尖一颤。 伴君如伴虎,沈父迅速敛住面上的怒气,换上谦卑,朝萧钧煜行大礼: “太子殿下,小女无状,一时唐突了太子殿下,还望太子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与小女计较。” 沈筠曦面冷瞪着萧钧煜,听着父亲的声音转头,见沈父跪在地上正要去扶沈父,沈父却蹙眉冲她摇了摇头。 沈筠曦眼睛一热,是她不懂事又让父亲为她操心。 她不能再一次连累父亲和兄长。 沈筠曦鼻翼发酸,她咬了咬唇瓣,朝萧钧煜深深福礼:“民女无状,请太子殿下恕罪。” 萧钧煜忙扶起沈筠曦,又大步流星双手扶起沈父:“沈公快起。” 沈父垂着头,依旧行礼。 萧钧煜瞥了一眼垂着眼帘不看他的沈筠曦,抿唇,低声道: “是孤的错,孤不会与沈姑娘计较。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萧钧煜又加了一个承诺。 沈父终于舒了一口气,站起身,又行礼谢恩:“谢太子殿下隆恩。” “谢太子殿下。”沈筠曦掐着指尖低低重复道。 沈父来了,萧钧煜有些话更不好与沈筠曦说,抬眼看,沈筠曦虽是较方才更温顺,却似乎离他更疏了。 沈筠曦躬身而立,浓密的眉睫完全遮住了面颊,他望她良久,她始终没有抬眸。 以前,沈筠曦对他行礼时,余光总会睇着他,会含情脉脉凝视她,一对琥珀色的杏瞳中只有他的剪影。 当时只道是寻常。 细细密密的痛如万只蚂蚁啃噬着心脏,萧钧煜的面色惨白如纸,眼底晕着深红。 萧钧煜突然有种感觉,沈筠曦再也不会向以前和梦中那般对他巧笑倩兮。 “太子殿下,草民备了新茶想请太子殿下品鉴。”沈父见萧钧煜目光不移开沈筠曦,拧眉道。 萧钧煜失魂落魄眨了眨眼:“不用了。” 作者有话要说:《 》 60-70 61、玉兰花 “沈公, 请留步。”萧钧煜回眸克制看了眼玉兰苑的方向,朝沈父拱手。 沈父满面堆笑朝萧钧煜行礼,亲自将他送至沈府大门,躬身目送萧钧煜上马车:“恭送太子殿下。” 萧钧煜马车碌碌一响, 沈父蓦得面色一沉, 健步如飞回了玉兰苑。 沈筠曦立在院门等他, 看到沈父, 沈筠曦忙小步去迎沈父,杏瞳中满是愧疚,弱弱道:“父亲,对不起。” 沈筠曦想起方才沈父为他朝萧钧煜行大礼,心中满是愧疚。 沈父看出了沈筠曦的难受,见沈筠曦低垂着头, 大掌拍了拍沈筠曦的肩头,不以为意道:“太子殿下是储君,对他行礼无可厚非。” “是我不懂事。”道理沈筠曦懂, 可是沈父虽无爵位, 却有功勋, 被皇上也尊一句沈公,备受王公贵族尊重,已鲜少在人前行大礼。 沈父同沈筠曦一同朝室内走,到了厅中, 沈父屏退左右,端详沈筠曦郑重道: “曦曦,圣上与太子殿下宽厚仁义, 但伴君如伴虎,明面的礼仪要到。” 沈父沉声叮嘱道。 前日, 沈父同沈筠曦问了更多她前世的细节,前世沈筠曦无名无分跟了萧钧煜,沈筠晔因此与萧钧煜多次起冲突,沈筠曦不懂权谋和诡谲,只说了她见兄长时的沧桑,沈父却猜出了上世沈家必定被有心人针对,约摸没落,却没人对沈筠曦说。 幸好,现在一切还来得及,他还能为娇女谋一份未来,沈父眸光炯炯有神。 “曦曦,为父再问你一次,你对太子殿下可还有意?” “没有。”沈筠曦斩钉截铁道。 前世自己色迷心窍,深爱萧钧煜,把自己低到尘埃里,捧着一颗赤诚的心罔顾流言蜚语没有名分也甘心跟着萧钧煜。 因萧钧煜说孙霞薇是他的救命恩人,自己不喜孙霞薇也耐着性子尊敬孙霞薇,装作听不懂孙霞薇对她的挖苦和嘲讽。 重来一世,原来孙霞薇对萧钧煜根本就没有救命恩人,是她救了萧钧煜,却被孙霞薇冒充。 萧钧煜眼瞎竟然识不出孙霞薇的诡计,自己竟也是瞎了眼看上这般眼瞎的萧钧煜,还以为他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想起自己上一世的委曲求全,尤其想着最后东宫满目喜字萧钧煜迎娶孙霞薇,而自己被灌落子汤被推入冰寒彻骨的池水中,满目赤红无法呼吸,却无法阻挡婚礼喜庆热闹的唱和钻入轰鸣不止的耳朵。 沈筠曦揪着心口有些喘不过来气,心中起起伏伏,眼睛一时酸涩,她忙阖上眼帘,眉睫上沾了水汽。 铺天盖地的恨意和怨气席卷心头,沈筠曦抚着自己极速得呼吸。 “都过去,别想了。”沈父见沈筠曦蜷缩在一起,抱住自己的腹部,忙急声安慰。 沈筠曦肩膀颤抖。 沈父看着自己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瑟瑟发抖,心疼得几乎老泪纵横。 他抬手抚了抚沈筠曦的发顶,轻而缓安慰道:“曦曦,爹爹在,那些都没发生。” 沈筠曦蹲在原地缓了好久,好久,小腹微微有些阵痛,她蹙着眉,忍着痛站起身。 她强作无事,朝沈父弯了弯唇角,轻声道:“让爹爹担心了,我无事了。” 一时想起那被残害的孩子沈筠曦才会如此激动,沈筠曦手放那在小腹珍而重之抚了抚还没隆起的小腹,垂下眉睫。 对不起,上一世娘亲没有保护好你。 “余生还很长,曦曦依着自己的心意活,爹爹定不会让曦曦再受委屈。” 沈父面容沉稳内敛,看见沈筠曦的动作并未多说什么,倏而,他扬声朝沈筠曦保证。 沈筠曦心里漫上暖意,她拉住沈父的手,双手握住沈父宽厚温暖的大掌重重点头:“谢谢你,爹爹。” “无需与爹爹客气,爹这辈子就希望你和哥过得好。” 沈父半生兢兢业业,为商家商号鞠躬尽瘁,带领沈家成了大盛首富,却不恋金钱权势。 金钱于他都乃浮云身外之物,他不过想用钱财来换沈筠曦和沈筠晔一生顺遂。 “曦曦若是无意太子殿下,顾丞相今日邀为父饮茶,还给为父一张帖子,说顾夫人两日后在府中办赏花宴,曦曦要不要去?” 顾丞相夫人办的赏花宴,沈筠曦神情一顿。 上一世,沈筠曦便是参加顾夫人办的花宴一不小心晕倒,被爆出来未婚先育,后来发生的事情让她心有余悸。 沈父察觉沈筠曦神色不对,温声安慰:“曦曦不想去,为父就回绝了顾丞相。” 说罢,沈父想了想,解释道:“为父是原想着顾丞相的嫡次子幼年与你也算有几分青梅竹马的情意,才应了他的帖子。” 沈府为沈筠曦招婿声势浩大,一点都不帮着掖着,此时邀请沈筠曦的帖子多半都是有些心思的人家。 “晴川哥哥回京都城了?”沈筠曦眸光一亮,轻声问道。 沈父点了点头,想着今早顾丞相的话:“今日到京。” “曦曦,太子殿下对你有意,你若不想嫁给他,自要为自己寻一门好亲事,你又特殊。” 沈父的目光在沈筠曦的小腹流连一瞬,与沈筠曦对视语重心长道:“要找个对你有情义,不拘小节之人。” 沈筠曦看着沈父担忧的目光,如蝶翼般的眉睫轻轻扑颤,倏而,她道:“爹爹,我知道了,顾夫人的宴会,我去。” …… 紫禁皇城,淑妃宫殿。 此时噼里啪啦一阵摔东西的声音,萧和泽脚步一顿了一下,恢复如常。 萧和泽进殿时,淑妃坐在官帽椅上饮茶,翘起的兰花指淡淡瞥了一眼萧和泽:“和泽,你来了。” 萧和泽扫了一眼低垂着头小心翼翼收拾地上碎瓷片的宫女,叹了一声:“早就知道会这样,母妃何必生气。” 倏得,一声清脆的瓷器声。 淑妃将手中的茶盏掷在桌案上,秾丽绝色的面容霜寒,细眉高高挑起,红艳饱满的丹唇微微屏起。 “我就是气不过,凭什么陛下对太子如此盛宠和偏爱,都是儿子,太子受伤如水的赏赐进了东宫,你也受伤,却只遣了太医院的太医来看看。” 淑妃越说越气,所有的谋划和处心积虑在皇上的偏爱下显得如此不堪一提,甚至有些可笑,可悲。 淑妃低低笑了一声,红艳艳的丹唇扯出微微的弧度,剪氺明瞳潋滟水光,她咬牙: “有人状告太子,皇上竟然传也不传证人证物,就信了太子的一面之词。凭什么,难道就凭那短命福薄武氏。” 淑妃口中的武氏是大盛皇后,皇上的发妻,太子萧钧煜的母亲。 “母妃慎言。”萧和泽拧眉道,温文尔雅的面容倏得一沉,淡淡扫了一眼还在收拾的宫女。 两个小宫女登时跪在地上,脊背瑟瑟发抖。 “你们下去吧。”萧和泽淡声道。 宫女们放感恩行礼蹑手蹑脚退出了殿中。 “母妃,宫中隔墙有耳,慎言。”萧和泽道。 “武氏堂堂的皇后做了没三年就潺潺弱弱,郁郁而亡,不是福薄短命是什么,白瞎了一个皇宫的位置。”淑妃知道这话不该说,可是忍不住,心中不甘心嗤道。 萧和泽见淑妃情绪上来,他没开口劝,抬手吹了吹手中沁人心脾的绿茶。 室内寂静无声,只余下茶香袅袅腾空的细声,淑妃眨了眨眼睛,小口饮了一口茶,纤细莹白的兰花指翘起,金色的凤凰丹蔻熠熠生光,她含情的桃花眼一转,又恢复了平日里夭桃艳李、代摄凤印掌管六宫的淑妃娘娘。 “沈家姑娘你和她处得怎么样?”淑妃饮了一口茶,瞟了一眼萧和泽,悠悠道:“我听说沈家在给她招婿,半个京都城可都跃跃欲试。” 萧和泽眼前闪过沈筠曦靡颜腻理的娇靥,眸光蓦得柔和清润,唇角翘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还好。” “儿臣这边母妃就别管了。”萧和泽垂了垂眉睫,转头道。 淑妃看着萧和泽,眸光中带着审视,纤眉似蹙非蹙,半响,启唇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对自己的事上心了。” “儿臣知晓。”萧和泽看着水中一圈一圈荡开的涟漪,轻声道。 …… 萧和泽回到东宫时依旧有些失魂落魄,他坐在书案前,眺望窗外海棠花中不断跳跃的鹦鹉。 天色已晚,东宫的檐角已经有宫人挂上八角宫灯,烛光摇曳。 福明偷偷窥视书案前端坐的萧钧煜。 太子殿下从沈府中回来后,已经在书案前做了整整三个多时辰,未进滴水,此时正聚精会、小心翼翼作画。 福明站得几步开外,却看得清晰,太子殿下在画沈姑娘,神态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抬眼望去,俏若三春之桃的沈筠曦破画欲来。 见萧钧煜放下笔,福明忙小声劝:“太子殿下,用些茶水吧。” 萧钧煜早朝后便直接去了沈府,从沈府回来后把自己关在书房,是滴水未进,福明不由得担忧萧钧煜的身体。 萧钧煜似是没有听道,他美如冠玉的俊颜神情专注认真,英眉微拧,如松的脊背微微弯下,抬笔在画中沈筠曦步摇上加了一颗珍珠。 画中沈筠曦巧笑倩兮,一袭鹅黄色层层叠叠的曳地留仙裙,额心带着一串珠圆玉润的珍珠额心坠与鬓发上的珍珠步摇交相辉映,衬得沈筠曦如月中嫦娥,霞明玉映。 仔细端详,萧钧煜终于微微舒了一口气,眸中柔情缱绻,却又漾开一层又一层的感伤。 曾经,他以为他对沈筠曦浑不在意,只是沈筠曦寻着各种理由凑在他身边,却原来他将初见时,沈筠曦发饰上几颗珍珠都记得清清楚楚。 俯瞰沈筠曦唇角灿若春花的笑容,萧钧煜眼前又闪过沈筠曦今日疏淡不耐的眸光,一时间强烈的冲击如重石压下,他掩唇低低咳嗽一声。 福明忙去端一直温着的药:“太子殿下,身子为重。” 长密的睫毛垂在萧钧煜如白的面颊,烛光微微摇曳,福明看不清太子殿下的神情,就在他想开口再次劝谏时,终于手上一轻,太子殿下仰头将药一饮而尽。 “太子殿下,有清粥一直温着,您要不要用一些?”福明赶忙道。 萧钧煜摇了摇头,目光又落在画卷上,声色淡淡:“不饿。” …… 翌日休沐。 萧钧煜一早被皇上叫去用早膳,见他膳时心不在焉,皇上撂下筷子,冷声道:“有事你就走,朕自己吃。” 侍奉用膳的宫人吓得一个哆嗦,眼观鼻,鼻观心,战战兢兢,生怕圣上震怒。 萧钧煜愣了一下,登时放下筷子,朝皇上行礼:“儿臣有事先行告退,改日再陪父皇用膳。” “去吧。”皇上拧眉。 萧钧煜又朝皇上行礼,而后头也不回大步流星跨出了谨身殿。 皇上看着一桌子美味佳肴,看着空空荡荡的对面,一时也没了用膳的兴头,撂下银箸。 银器碰撞的声音,满殿侍奉的宫人立刻跪在地上,垂着脑袋颤声请罪:“皇上恕罪。” …… 二皇子的宫殿。 萧和泽看了看沈筠曦,又看了眼一盆冰清玉洁、削片似雪的白玉兰花,唇角噙着一抹弧度笑盈盈问: “沈姑娘的回礼当真是别具一格。” 沈筠曦看着萧和泽意味深长的消息,总觉得哪里不对,想到什么,小脸一红,脱口而出解释道:“二皇子殿下莫要误会,自古有诗‘多情不改年年色,千古芳心持增君1’,民女是想谢二皇子殿下高洁之品行。” 萧和泽岂能不知,他前日寻了理由送了沈筠曦郁金香,以示爱意,表露心迹,沈筠曦当时不愿接,迫于他的恳求接了又不好原封不动送回来。 所以,寻了一株白玉兰送他,白玉兰花语报恩,赠友人,沈筠曦是想和他划清界限。 萧和泽敛住眸中情绪,他绽唇带笑看着沈筠曦,眸中带笑:“这玉兰束素亭亭,芳香四溢,一看就是品质非凡,可是与沈姑娘院里的玉兰花同根同源?” 沈府的玉兰花闻名京都城,花瓣盈洁精致,极具观赏效果。 萧钧煜健步如飞入二皇子殿,在圆月门处正好听到了这句话,他目光看向院中遥似玉莲朵朵盛开的玉兰花。 一盆花似乎将整个院子都照亮了,远远便能嗅到清雅的玉兰香,萧钧煜目光贪婪望在沈筠曦面颊。 沈筠曦未察觉,她笑了笑毫不避讳承认:“正是,二皇子殿下好眼力,正是我院里的玉兰花,我记得二皇子殿下以前说想要一颗玉兰树。” 沈筠曦曾记得以前萧和泽夸赞过她院里的玉兰花,也说过喜欢玉兰花。 萧钧煜神情一怔,目光不敢置信得凝视沈筠曦,迎头如一盆凉水泼下,整个人置身冰窖,四肢百骸冷得让人牙冠打颤,他面色攸得发白。 玉兰花有一种花语,象征纯洁的爱情,一生一世一双人。 上次他来,萧和泽送了沈筠曦热烈告白的红色郁金香,今日他又撞见,沈筠曦送了萧和泽她自己院里的玉兰花。 难道两人互生情意? 萧钧煜心脏闷痛,如心脏猝然被人从高处摔在地上,又被人反反复复捶打,爆击。 喉结缓而慢滚动,萧钧煜黑曜石般的凤眸在萧和泽和沈筠曦面上巡视。 萧和泽看着沈筠曦的目光,萧钧煜再熟悉不过,是情深脉脉。 萧钧煜去看沈筠曦,他知道,沈筠曦前世今生都不喜欢萧和泽,上世也拒了萧和泽的求婚。 沈筠曦眉梢带笑,两颊梨涡浅浅,是萧钧煜现在求而不得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明·朱曰藩《感辛夷花曲》 62、画卷 萧钧煜屏气凝神, 立在圆月门处如同一棵青松。 沈筠曦杏瞳含羞合,丹唇逐笑开,瓷白的娇靥腾开一朵浅色的绯晕,声音宛若莺啼: “正好开春见我院里有一小株玉兰花期正盛, 不知二皇子殿下可喜欢?” “谢谢沈姑娘, 我很喜欢。”萧和泽凝视沈筠曦, 含笑道。 他目光一直落在沈筠曦的面颊上, 不知道他说的喜欢是喜欢玉兰还是一语双关。 沈筠曦被他有些炽烫的目光看得一时面热,转头朝他处望去。 眸光一转,却看到了圆月门处站着的萧钧煜的。 最是那一回眸的温柔,原该如此,可萧钧煜看到的是沈筠曦明明眉梢带笑却在看到他时攸得转冷,一对潋滟的杏瞳冷泠泠的。 尽管已经不会诧异沈筠曦的态度, 萧钧煜还是会心里闷痛。 萧和泽见沈筠曦神色有异,转眸也看到了萧钧煜。 细细窥视沈筠曦的神色,萧和泽一瞬悬起的心又慢慢沉下, 眉宇悄然舒展, 他朝萧钧煜行礼问安:“皇兄是找我有事吗?” 萧钧煜目光落在沈筠曦面上。 “太子殿下。”沈筠曦朝萧钧煜浅浅行礼, 倏后,朝萧和泽道:“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民女去拜访淑妃娘娘, 先行告退。” 她是一刻都不愿见他。萧钧煜眸光沉而深。 “皇兄,您来的正好,春搜的刺客我有了些许眉目, 正想去寻你。”萧和泽笑盈盈朝萧钧煜道,抬手请他进殿。 春辰色的裙摆蹁跹, 与萧钧煜绛色的锦袍擦肩而过,萧钧煜想开口,可觑见沈筠曦目不斜视的疏离,萧钧煜垂了垂眸子。 春辰色的倩影擦肩而过,任若有似无的玉兰花香味袭近又倏而远离,当玉兰花香消失,心中空落落,如同被挖了一个洞。 喉头窜上一股痒意,萧钧煜隆着眉骨,以拳抵唇,轻轻咳嗽一声。 余光中春辰的襦裙没有停步,萧钧煜垂下眼帘,却突然耳边想起一抹温儒的声音: “皇兄可是咳嗽还未好?今日,沈姑娘又送了我两罐秋梨枇杷膏,正好我让宫人冲来了。” 萧钧煜本不想在萧和泽这里多呆,却鬼使神差脚步跟着萧和泽进了正殿。 宫女端来两个杯盏,热气袅袅,甜香四溢。 萧钧煜接了茶盏,骨节分明的手指掀开茶盖,迎面扑来秋梨的清雅的果香,琥珀色晶莹剔透的茶汤看着暖意融融。 萧钧煜饮了一小口,唇齿生香,余味无穷,肺腑的沉闷竟也觉轻缓了不少。 “沈姑娘真是心灵手巧。”萧和泽放下手中茶盏笑着道。 萧钧煜睨了下他面上的笑容,只觉刺目,眉心一蹙,低头饮了一口茶汤,眉头拧得更深了,他眸光一闪,将茶盏中的茶汤一饮而尽。 “你刚说的刺客又何眉目?”萧钧煜面色淡淡,语气云淡风轻,抬手给自己添了一盏秋梨枇杷膏化开的茶汤。 萧和泽的声音徐徐,望着萧钧煜泰然自若看不出情绪的面容,低垂的眸光微微闪过一抹幽光。 一语毕,有些口干舌燥,萧和泽抬手想给自己添一盏茶,茶壶高悬,一滴琥珀色的茶汤顺着细长的壶嘴缓而慢得流淌,半响,却只流连在壶嘴处,迟迟没有滴落。 一滴茶汤也没了。 萧和泽拧眉,抬头端详萧钧煜,却见萧钧煜面色始终平平淡淡正品茶,玉手执着茶盏,唇瓣微贴在杯盏,举手投足尽显端方矜贵的气质。 难不成宫人女只沏了半壶茶,萧和泽眸光一冷。 萧钧煜慢慢放下杯盏,起身理了理袖子,睨了一眼萧和泽淡声道:“皇弟说得都对,就是不知那箭簇顶端的雪花纹刻是何意思?” 萧和泽心头一紧,手指青筋鼓起握拳,他微不可察滚了滚喉结,不着痕迹打量萧钧煜的深色。 萧钧煜眸色和面色平淡如水,无一丝波澜,似是随口一问,萧和泽不知萧钧煜查出了多少,他眨了眨眼,躬身拱手:“臣弟惭愧,未曾注意到什么雪花标志,多谢皇兄提醒。” 萧钧煜眸光扫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萧和泽目送着萧钧煜离开圆月门。 那绛色的身影一步一尺,步子不疾不徐,如闲庭信步,萧和泽在其后心脏发紧。 直到出了圆月门,萧和泽一直紧绷的脊背松下,后背竟不知何时沁出了一身冷汗。 他眸光沉沉,如浓稠的墨色化不开,唇角抿成直线。 …… 淑妃宫里,淑妃拉着沈筠曦柔胰,含情的桃花眼中晕开一层欣慰,她语笑嫣然,秾丽绝色的容颜一时艳若桃李: “看着你平安本宫就安心了。” “托娘娘福,还要多谢二皇子殿下救命之恩。”沈筠曦柔声道。 淑妃唇角翘起,她摇了摇头,笑道:“沈姑娘不必客气,和泽是宁愿舍了自己性命也不愿你伤一分一毫的。” 看了眼沈筠曦低垂着眼帘,长睫一颤一颤,淑妃拉住她的手,悠悠叹了一声:“当年你母亲救了本宫和未出世的和泽,对本宫和和泽都有大恩,这么多年,本宫敢念于心,是一直把你当亲闺女看待。” 沈筠曦点了点头,睇了眼淑妃,声音软甜:“娘娘待民女的好,民女都记得。” 淑妃红艳饱满的丹唇勾起,睨了眼沈筠曦靡颜腻理的容颜,转了转眸子:“当年你母亲在世时,本宫同她约定个娃娃亲,结为儿女亲家。” 沈筠曦忙抬起头,小声道:“民女未听母亲和父亲提及。” 淑妃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萧和泽,这要若是儿女婚事,便是萧和泽与沈筠曦。 淑妃幽幽叹了一声,桃花眼里登时漾出了水光,放开沈筠曦的手,转眸用帕子拭了下眼睛:“本宫与你母亲闲聊间刚起个头,你母亲便猝然离世,本宫悲痛欲绝,这事便也不了了之。哎,不知你母亲与你父亲可曾提及,沈姑娘回府可以问问。” 沈筠曦峨眉似蹙非蹙,轻轻颔首。 沈筠曦又同淑妃聊了些时新的珠钗首饰等,她腹中微微有些饿意,开始口齿生津,伴随着饥饿感卷上一种反胃感。 沈筠曦掐着手心压下胃里的翻滚,忙起身朝淑妃告退。 “姑姑留步,我认得路,自己回去就行。”出了淑妃的宫殿,沈筠曦好言送她的宫人止步。 那宫人已经见怪不怪,朝沈筠曦做礼。 见宫人转身,沈筠曦忙从袖中拿出一颗糖放入口中。 “马车里备着今早稻香楼的桃花酥,姑娘再忍一会儿。”云巧小声安慰。 沈筠曦微微点头,甜蜜化开,入了肺腑,她方压下胃里的饥饿感,也才压下去因为饥饿而翻腾的反酸。 “我们快些走,”沈筠曦边走边和云巧交待,三步并作两步,却不想甬道转头,鼻子一下子撞到一个温热的硬挺。 沈筠曦忍不住溢出一声呜咽,闭着眼睛揉了揉鼻子。 清雅的玉兰香撞入怀中,萧钧煜揽住不盈一握的柳腰,护着沈筠曦,见她闭着眼睛揉着鼻子,情不自禁关怀道:“是鼻子伤了,让孤看看?” 玉石相激的清冽磁雅的嗓音响起,沈筠曦耳蜗不由得一苏,她反应过来,眉头一蹙,手撑在萧钧煜挺阔的胸膛上,退了一步,她淡淡行礼:“太子殿下。” 若有似无的幽香离了,萧钧煜心头一空,长睫低垂,看着沈筠曦疏离而恭敬的福礼。 “免礼。”萧钧煜道,他看沈筠曦小动作想去揉自己嗯鼻子,心中心疼,进了半步:“抱歉,孤方才没注意。” 转角处,视线盲区,他大步流星,一时没有察觉甬道来人。 玄色的锦靴进半步,沈筠曦又朝后退了一步,她侧面,避开了萧钧煜的手。 看出了沈筠曦的疏离,萧钧煜心头一滞,他收回了悬在半空中的手,朝后退了半步。 方才沈筠曦手掌撑在了他心脏重伤之处,萧钧煜屏气,慢慢缓下喉间的痒意。 两人之间空出了两步之距离,可萧钧煜身上隽永的木质香缭绕在沈筠曦鼻翼,让她眉心紧紧隆起。 上一世爱屋及乌的熏香现在闻见就心烦,嘴里的糖已经化完,隐隐的饥饿感又开始作祟,沈筠曦朝萧钧煜盈盈一礼: “太子殿下,容民女先行告退。” “沈姑娘。”萧钧煜启唇,他从袖中抽出一卷轴,递与沈筠曦,声音温柔且悦耳: “以前沈姑娘送孤姚砚,孤曾应了送沈姑娘一幅画,抱歉以前忙于公务,迟了这么久。” 沈筠曦盯着萧钧煜手中的画轴,微微一愣。 以前,她挖尽心思去讨好萧钧煜,绞尽脑汁各方打探太子殿下的喜好,竭尽全力去寻世间奇珍异宝送予萧钧煜。 她送了好多东西,都没有送出去。 萧钧煜志高清廉,也或许是他身为太子殿下金尊玉贵,什么都不缺,什么奇珍异宝都唾手可得,看不上她这般的心思和礼物吧。 就在她有个垂头丧气,心灰意冷认识到太子殿下皎皎如夜空明月,可望而不可即,想要放弃时,她的一个礼物终于送进了东宫。 那是一块鹦哥绿洮河石砚,色泽细腻,世间罕见,是她整整三十多日寻遍了沈家商号和京都城所有墨行,刚才寻到的。 萧钧煜破天荒收了她的礼物,还邀请她饮茶说要谢她,她那时想和萧钧煜更亲近,便红着脸小心翼翼央道:“听闻太子殿下书画无双,太子殿下闲时为我作一幅画吧。” 那时萧钧煜并没有应,她却忙岔开了话题,假装萧钧煜应了,这世日后的一年时间,她总是会时不时向萧钧煜讨要这个谢礼。 上一世,在东宫里,她百无聊赖,更会缠着萧钧煜为她作画,可是最后到死,她都没有收到萧钧煜的画。 沈筠曦眸光攸冷,她眨了眨翘密的眉睫,勾唇问:“太子殿下作画用了多久?” “三个时辰。”萧钧煜不明所以,没有思索,据实轻声道。 沈筠曦低低轻笑一声,胸膛为震,唇角的弧度越大,杏瞳却冷得如同浸了三九天的冰水。 原来三个时辰,上一世,萧钧煜都不愿匀给她,可笑,她上一世竟傻得什么都不清,或者不愿看清。 “沈姑娘?”萧钧煜见沈筠曦眸色不对,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低声唤了声。 沈筠曦抬眸,她明瞳里的冷道让萧钧煜心脏停滞,一时失声。 “可是孤又做错了什么?”萧钧煜轻声问。 萧钧煜不再沉默,上世的沈筠曦多次直白道不喜他在她生气时不追问,太过清冷矜傲,他愿意改了自己的性子。 作者有话要说: 63、棍刑 沈筠曦看着萧钧煜凤眸里的深情和小心翼翼, 只觉讽刺。 唇角也不由得勾出一抹浅浅的弧度,纤眉微微上挑,她睇着萧钧煜笑得自若: “太子殿下说笑了。” “太子殿下的大作,民女无福消受, 太子殿下自留着吧。”沈筠曦淡淡道。 胃里因为饥饿反酸, 翻涌上来的酸水让沈筠曦恶心, 她懒得再与萧钧煜废话, 福礼作别:“民女先行告退。” 她等了下,不耐萧钧煜的迟疑毫不留情得转身。 萧钧煜一怔,想要启唇说什么被沈筠曦应激反应甩开。 手中的画轴被打落,登时落在地上,绸线松开,画轴如水慢慢散开, 画上的美人当即映入眼帘。 沈筠曦蹙眉,不想看到的是自己的画像。 栩栩如生的肖像画,沈筠曦看着画中人娇俏含羞的神色, 那水灵灵的杏瞳粲然若星, 眸光中似有惊艳又有欢喜, 像极了原先的她,情与态惟妙惟肖,打眼望去,画中人破画欲出。 坊间香传太子萧钧煜文武双全, 武可带兵定西北战无不胜,文可口若悬河怼外宾扬我国神威,更有人道太子萧钧煜“书画一觉绝”, 今日一看,名不虚传。 不过, 此时和她又有什么干系,沈筠曦漫不经心想到。 这许是以前的她,沈筠曦一眼只觉得熟悉,却记不起是什么时候。 萧钧煜蹲下身,纤长如玉的手指一点一点将画轴卷起,动作珍而重之。 可能是萧钧煜生得好,举手投足自有一翻娴雅别致的气派。 沈筠曦却眉头紧锁,目光落在画卷,看萧钧煜站起身,她突然开口:“太子殿下的画是要送我?” “自是。”萧钧煜轻轻颔首,凤眸微亮。 他双手将手中的画卷端至沈筠曦面前。 沈筠曦未接,乌溜溜的眸子睇了一眼萧钧煜,曼声询问:“可是我若收下,便是我的东西,与太子殿下无关?” 萧钧煜眸光含笑,凤眸晕着一丝笑意,梦里沈筠曦有时候会问一些这样的话,带了些娇俏又有一些娇纵,或者无意识的撒娇。 萧钧煜心头微微一动,心中软了几分,望着沈筠曦温柔道: “是的,孤送给了沈姑娘,便是沈姑娘之物,可任沈姑娘处置。” “那多谢太子殿下。”沈筠曦面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她抬手接过萧钧煜手中的画卷。 萧钧煜看着沈筠曦两手展开画卷端详画,心脏怦怦一跳,心头蓦得升起一种满足和欣喜。 怦怦,心脏如擂鼓,心底的欢喜真挚而热烈。 梦里,他画了许多张沈筠曦的肖像,许多许多张,他想送给沈筠曦,在一个合适的机会。 却不知为何,昨天在画这幅画时,心中又闷又痛,猝然一滴清泪莫名其妙坠落,难以言喻的感伤和失落让他迟迟不能落笔。 此时看着沈筠曦收下他的画,心中的雀跃和满足仿佛跨越了前世今生,萧钧煜垂下眉睫,敛住情绪。 还是有记忆埋藏在深处,他和沈筠曦前世的记忆,萧钧煜眉骨高高隆起。 目质落地的声音,咕噜噜滚了几圈,撞到萧钧煜的脚面停下。 萧钧煜从怔松中回神,见画轴滚在自己脚旁,他弯身要去捡起画轴,却其中装裱的画被撕去。 萧钧煜一愣,抬眼望去,正见沈筠曦将他精心装裱的画卷捏在手心,她纤细莹白的五指一上一下捏住画,交错用力。 福明见沈筠曦姿势不对,察觉到什么,他急上前一步,高声阻止:“沈姑娘不可!” 撕拉!是纸张被撕碎的声音。 福明看着沈筠曦动作干净利落撕碎画纸,正中开撕,相互交叠,再自上而下撕开。 “撕拉——” 福明觑了眼面无表情的萧钧煜,皱着一张脸,气鼓鼓道:“沈姑娘您这是大不敬!” 沈筠曦三下五除二将画撕得一条一条,又横折,再撕,最后一片一片指甲大小的碎片,她心里舒了一口气。 将碎片随手掷在地下,这是紫禁皇城不合适,沈筠曦随手扔给一旁的云巧,拍了拍手,又抽出一方干净的帕子仔仔细细擦了擦手,当抬眸。 剪水明眸悠悠滑过萧钧煜,落在皱眉冷目的福明身上,纤翘如蝶的密睫眨了眨,饱满红润的樱唇微微嘟起,拉着轻而柔,娇而慢的声音无辜道: “太子殿下到这是民女的东西,民女可以随意处置,不知福大人所言民女大不敬,是不敬在何处?处置自己的东西,如今还要请示了不成?” 这,这简直偷换概念,强词夺理! 太子殿下赠送的东西,便是送了你,也是天潢贵胄当朝太子送的,不说尊着珍藏,怎能随意损毁! 这难道还不是不敬太子,不敬朝廷,不是大不敬!尤其这画,昨日福明亲眼所见,太子殿下下,不吃不喝不进滴水,在书房三个时辰,这一笔一画都是太子殿下的心血,却被沈筠曦弃之如敝履。 福明心口起起伏伏,想斥沈筠曦,却见沈筠曦笑如春山,凝视萧钧煜,托着嗓音曼声道: “还是太子殿下言而无信?” 沈筠曦声音软甜软甜,却让福明一个哆嗦,口里的斥责不敢张口。 昨日孙霞薇污蔑太子殿下言而无信,今日沈筠曦又说这话? 福明小心翼翼去窥萧钧煜的神色。 萧钧煜侧颜如玉,面上平平淡淡,看不出喜怒,福明却眸光几转,心道幸好方才没开口斥沈筠曦。 福明弓着身子,揣摩着太子殿下的神色,咽了咽口水,诚惶诚恐道:“沈姑娘说笑了太子殿下一言九鼎,您的东西您自可做主。” 沈筠曦淡淡笑了下,黑白分明的目光注视萧钧煜。 “孤之后也不会计较。”萧钧煜道。 以前沈筠曦问他要了丹书铁券,昨日沈父行大礼是想要他一个承诺,今日萧钧煜毫不吝啬这句承诺。 沈筠曦要到了想要的话,朝萧钧煜敷衍福礼,告辞:“临近膳时,民女不打扰太子殿下用膳,先行告退。” “沈姑娘可否与孤一同用膳?” “呕!”沈筠曦突然反胃,忍不住朝萧钧煜吐去。 萧钧煜去扶沈筠曦被沈筠曦知灵巧的躲开朝他行礼淡声道:“民女举止无状怕污了太子殿下的眼,先行告退。” 萧钧煜眸光追着沈筠曦的倩影,一寸一寸向远处延伸,巨石横在他的喉咙,闷痛闷痛,梗得他无法呼吸。 她竟厌恶他到听到与他用膳都会恶心的地步。萧钧煜艰难得咽了咽喉结,阖上了微微有些潮热的眼帘。 …… 沈筠曦坐在马车里,捏了一块桃花酥放入口中,香甜软糯在口中化开,她细条漫里嚼了几口,才压一下胃里的不舒服。 云巧盛了一碗一直温着的银耳红枣羹递给沈筠曦。 “姑娘,这些碎片如何处置?”云巧摊开手心,掌心有一团,刚才沈筠曦撕的碎碎的纸屑。 沈筠曦小口小口饮着银耳红枣羹,扫了一眼,又咬了一口桃花酥魂,淡淡道:“一会儿下车,随处扔了就行。” “不还是回家一把火给烧了。”沈筠曦想起那毕竟是他的肖像,轻声补充了一句。 突然外面人声鼎沸,沈筠曦扯着眼帘,嚼着桃花酥,没有动。 姑娘真的和以前不同了,云巧想,以前遇到新鲜事姑娘定是第一时间撩开窗,云巧想。 窗外的声音有些聒噪,云巧窥了一眼沈筠曦浑不在意的模样,想了想,撩开窗幔看了一眼。 午门外,御行街的尽头,登闻鼓旁,人头攒动,人们聚集在一起看热闹。 “姑娘是昨日击登闻鼓的孙姑娘正在受刑。” 一棍接着一棍,重棍击打皮肉的撞击声,皮开肉绽的声音,伴随着即使塞了布团也吚吚呜呜的闷哼声,隔着喧闹的人群,听着也让人不寒而栗。 云巧打了一个冷颤,忙放下了窗幔,却见沈筠曦有些神思不属,眸光茫然盯着窗外。 “姑娘,怎么了?”云巧小心翼翼问,又撩开窗幔。 沈筠曦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孙霞薇包惨白如纸的面颊。 孙霞薇额角有个深褐色的血痂,面上冷汗淋淋混着血污汇聚在下巴尖,行刑的官吏棍高高扬起,重重落下,孙霞薇拧着眉头闭着眼睛闷哼呜咽。 上一世,孙霞薇时不时来东宫拜访她,她压根不喜欢孙霞薇,却因着萧钧煜道孙霞薇是她的救命恩人不得不耐着性子应付孙霞薇。 孙霞薇总是有意无意在她跟前道,萧钧煜对尊敬孙霞薇,说萧钧煜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她听得心里酸酸得,心里气急了同是救命恩人萧钧煜厚此薄彼,却装作若无其事笑着应一句: “孙姑娘不必客气,太子殿下知恩图报,对你尊敬应当的。” 她说得亲切,也替萧钧煜回得理所当然,因为那时,她在东宫住,她住着萧钧煜的东宫正殿,与萧钧煜同食同寝,她以为自己可以有资格以萧钧煜内人的身份说这句话。 却不料孙霞薇唇角翘了翘,抬手饮了一口她沏的明前龙井,似笑非笑道:“姑娘沏茶的手艺不错。” 她愣了一瞬,面色一白,忙抬手端茶掩饰, 孙霞薇一口一口唤她“姑娘”,戳破她在东宫无名无分的事?,语气总是高高在上的阴阳怪气,她原先以为自己多心了,后来得知萧钧煜要娶孙霞薇为侧妃,才嗤笑自己,孙霞薇是讽刺她鸠占鹊巢。 那时,她偷偷哭了好久,不敢和萧钧煜说,因为那是萧钧煜放在心尖尖上的救命恩人,是她怎么追问萧钧煜都不愿说怎么救了他的救命恩人。 又想起不愉快的往事,沈筠曦闭上眼睛,抬眼又看到凄惨大别于前世的孙霞薇。 孙霞薇长凳,阖着双目,紧锁着眉头,发髻浸湿凌乱贴在鬓角处,秀美的容颜一时楚楚可怜。 她眉睫簌簌扑颤,沈筠曦眨了眨眼睛,思忖:孙霞薇紧闭双目,许不是痛,大抵是不想睁开眼,不想看到或陌生或熟悉的人指指点点的目光。 大庭广众之下被杖责八十棍,整个京都城估计不需半刻便能传遍,真是丢人丢大发了,而孙霞薇在她面前总是挺着脊背、微微扬着下巴,像一个矜傲的孔雀。 啪! 这毫不掺水分的八十棍,一个大汉都受不了,孙霞薇一个弱女子,估计要丢大半条命。 沈筠曦慢慢收回目光,前世冒领了她救命之恩害她如此卑微的孙霞薇这般凄惨,她心中却没有畅快之意。 反而又沉甸甸,周身莫名有一些冷。约摸是兔死狐悲,约摸她也知道真凶不是孙霞薇,约摸一切正义都来得太迟了。 沈筠曦心里五味杂陈,意懒情疏,她拢了拢自己肩头的外衫,靠在车厢上慢慢阖上了眼睛。 “快些回府吧,我有些饿了。” “是。”云巧应道,转身撩开帘子轻声叮嘱道:“有财,驾快些,姑娘饿了。稳一些,姑娘今日起的早,让姑娘靠着车睡会。” …… 木棍裹携着虎虎的风,猝然落下,孙霞薇咬着牙冠,猛得浑身抽搐。 一棍落下皮开肉绽,痛得她四肢发颤,一棍又一棍,力气被抽去,痛得孙霞薇昏过去。 一盆冷水迎头泼下,孙霞薇悠悠转醒,见她醒来,行刑的官吏冷着脸道:“姑娘可要受着不能昏。” 人痛昏过去就用凉水泼醒,就要让人生生受了这皮肉之苦,痛得死去活来也要咬着牙撑着,这是击登闻鼓说假话的惩罚,才能警醒世人。 孙霞薇眼前一阵又一阵得发黑,耳朵轰鸣轰鸣,她听不清眼前人说什么,凉水让她有些许精神,却蓦得臀部落下重重一棍。 孙霞薇痛得撕心裂肺叫出来,却发现嘴里有块抹布,她只能痛得抽搐,双手青筋暴起抓住长凳,手指甲嵌入板凳里,血肉模糊,十指连心,本该钻心的痛,孙霞薇却感受不到痛。 身后痛得更厉害,每一下都让她一个鲤鱼挺抽搐,她咬着牙,闭着眼睛,不敢抬眼。 周围围了一圈人,她不敢看,这种在人前行刑,就像脱光了衣服被人看,几十棍下来,她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一身水裹着身体,又何尝不是衣不蔽体。 孙霞薇想死的心都有了,周围的目光如同锋利的钢针扎在她身上,让她面色涨红又煞白,想咬舌自尽却被塞了抹布,不得不承受目光凌迟。 一棍,又一棍,孙霞薇唇边渗出了血,眼前一片血茫茫,什么都看不见,她不知过了多久,她早已没了意识,只有一盆一盆冷水,和身后钻心的痛。 终于,她被放开了,她隐隐约约听见道:“……命真硬…” 孙霞薇慢吞吞动了动手,她用尽全力睁开眼睛,眼皮先是血红而后慢慢凉起,她眨了眨眼睛,眼前空荡荡的,手下黏腻腻,她放到眼皮底下,睁目去看,一手的泥水掺和血污。 登闻鼓,御行街。 孙霞薇又眨了眨眼,她还在刚在行刑的地方,她昏过去了,竟然没有人唤她醒来,也没人送她回家。 对啊,她污蔑太子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深受百姓爱戴的太子,怎么会有人愿意搭手帮她,孙霞薇恍然大悟。 孙霞薇极目望去,三三两两行人,都刻意躲着登闻鼓,为什么她的娘亲,她的弟弟不来接她?她明明有亲人,为何也置她不顾。 以前孙霞薇凑热闹看过登闻鼓外行刑,那些被棍责之人的亲属站在人群最极端,哭得悲痛欲绝,第一时间接住行刑完毕的人。 用锦袍裹住那人,喂着红糖水,嘘寒问暖。而如今,她什么都没有。 孙霞薇眉睫轻颤,想起身,拄拄胳膊,却扑腾一下,整个人摔在地上,脸朝地正正趴在地上。 身后切肤的痛,面上也疼,鼻子酸痛要掉了,脊背痛得抬不起来,孙霞薇痛得龇牙咧嘴,她双手抓在地上,簌簌落泪,不敢睁眼。 以后,她要怎么见人,怎么嫁人! 万籁俱寂,没人,孙霞薇想慢慢睁开眼睛。 倏而,淅淅索索的声音,一只狗凑过来,孙霞薇身子一僵,整个人呼吸停滞,不敢动。 温凉的鼻翼嗅到孙霞薇身上的血腥,伸出舌头舔着她身后上的血污,哈嗤哈嗤。 粗热的呼吸带着臭味,转来孙霞薇的面颊,孙霞薇瑟瑟发抖。 “大黄,过来。”有人冷喝。 那只狗,舔了一口孙霞薇的面颊,将血珠卷入口中,恋恋不舍离去,孙霞薇战战兢兢睁开眼睛,终于趴在地上崩溃得捂脸哇哇大哭。 “为什么!凭什么!”孙霞薇痛哭流涕,捶着地面歇斯底里得喊。 作者有话要说: 64、火盆 孙霞薇从歇斯底里到低低呜咽, 她哭得涕泗横流,哭得肝肠寸断,全身都痛,身体被抽空, 四肢百骸得痛。 背后在流血, 身体也在流血, 血液似乎要将身体抽空, 身体阵阵发凉,耳朵嗡嗡作响,眼前一阵又一阵发黑。 孙霞薇哭得要断了气,痛得头昏脑涨,一口气没喘过来,脸着地又昏了过去。 御行街人来人往, 有人驻足看着,指着孙霞薇那浑身染血、破碎缠弱的身子,对着同行的人小声咬耳朵:“真可怜。” “不可怜, 未婚先育却污蔑太子殿下, 这是自作自受。”同行人嗤了一声, 拧着眉道。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方才怜惜孙霞薇的人一愣,也叹了一口气,继续行路。 不知过了多久,孙霞薇悠悠转醒。 青石板冰凉彻骨, 孙霞薇整个人冻得僵,手脚发硬,四肢似乎没有了知觉。 孙霞薇慢吞吞眨了眨眼睛, 抬目远眺,天有些暗, 暮色四合,天边灰青色的云霞,水墨一般铺开,已然看不到夕阳。 凉风骤起,掀起孙霞薇破烂不堪的裙衫,她后知后觉瑟缩肩膀。 没有人,府里没人来接他,他的娘亲,他的弟弟,他的亲人,根本就没有来管他。 孙霞薇有些心灰意冷,她怔了好久,扶着地面,跌跌撞撞,摔在地上好多次,又爬起来,好不容易才站起来。 站起来那一瞬,孙霞薇有些窘迫,身上的裙衫因为杖刑破碎,堪堪裹住身子,路上的行人没有看她,她却觉得衣不蔽体被人指指点点,面色涨红脊背挺直,原地低垂着头不敢动。 幸好天有些黑,影影绰绰看不清,孙霞薇掐着黏腻的掌心,鼓足了勇气,脚尖点地。 走了一步,直接摔在地上,身上痛得没有任何力气,腰好像要断了。 手指被石子硌一个印子,摔在地上的屁股还未着地她就如腾得一下跳起,直接跪在地上。 “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孙霞薇手指抓着地面,仰面含泪问。 苍天水墨铺就,青灰色的流云蔑视世人,倏而,扬起一阵阴风,路边有人惊呼“要下雨了!” 要下雨了,风开始冷,孙霞薇瑟瑟发抖,她艰难得趴起来,一瞬空荡荡的路上让她有了些许勇气,迈开第一步。 倏而,凉风卷起细雨淅淅沥沥,雨势越来越大。 带着凉意的雨砸在身上,如一颗黄豆一颗黄豆直直砸在身上,孙霞薇早就没有了知觉,如同行尸走肉慢吞吞行在御行街上。 拄着一个拐棍,披头散发,面色惨白的孙霞薇慢慢敲响了孙府的大门。 “谁……二小姐。”开门的下人看到是面色白得像鬼一样孙霞薇僵了下。 孙霞薇慢吞吞走了,那守门人推了推旁边人:“快入通知夫人。呀,怎么地上都是血,真是晦气。” 地上孙霞薇刚立的地方一片深红的血污,下人去望孙霞薇的背影,看着细雨落在孙霞薇身上,却在她脚下晕开一条曲曲折折的殷红的血迹。 孙霞薇刚走到小院门口,孙夫人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过来。 孙夫人一个跨步揪住孙霞薇的头发,咬牙切齿道: “你这个小贱蹄子,你自己不得好,也让我们跟着不得好,把老爷降了官对你有什么好。” 她心口起起伏伏,手高高扬起,朝着孙霞薇的脸啪啪来了两下。 孙霞薇的父亲孙常戎那天在金銮殿上孙霞薇状告他贪污受贿,他至今还在被还在大理寺受审,孙府阖府上下人心惶惶。 孙霞薇不堪重负摔倒在地上。 她跌坐在地上,密如珠帘的雨打在她身上,地面立刻晕开了一片血红,在摇曳的烛光下孙霞薇面如死灰,浑身破败,好像一个惨死的女鬼。 孙夫人抬腿去踹孙霞薇,却被孙霞薇阴冷空洞的眼神吓的脊背一寒,抽紧身上披着的狐裘斗篷,躲进身后丫鬟高高举着的雨伞中。 孙夫人面冷如铁,掩唇斥道:“二姑娘不守祖宗礼法,不要脸,和外男无媒苟合,来人给我将她关入祠堂,跪个三天三夜。” 孙霞薇的娘亲柳氏从孙夫人身后跪下,磕头求道:“夫人,小薇今日刚受了棍刑,求夫人饶命,别让她跪祠堂了。” 孙霞薇湿淋淋的睫毛倏得颤了一下,她空洞的眼神飞快得划过一抹亮光,压得喘不过气的心脏慢慢落起,唇角慢慢绽开一抹弧度:原来,她的娘亲还是在意她,不去接她是迫不得已。 一口气松开,孙霞薇心神一松,蓦地眼前全黑,昏死过去,她闭上了眼睛,没看到孙夫人瞪了一眼柳氏,冷笑: “你教的好女儿,孙府的脸都让你们丢完了,她不跪你跪!” 柳氏瑟缩一下,她垂了垂头,不敢去看孙霞薇,诺诺不敢言,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 …… 东宫里,细雨连连,萧钧煜听着窗外的雨声眼皮慢慢、慢慢合上。 萧钧煜心头一震,他知道自己又将陷入梦境,果不其然,黑暗落下,东宫暖红的烛光映出了一位月下美人。 沈筠曦坐在床榻前,清透绸子隐着的瘦削莹白肩头一颤一颤,萧钧煜步入寝殿的脚步一顿,倏而快了几分,大步流星拦住沈筠曦的肩头,温声道: “怎么了?” “没事。”沈筠曦忙抹了抹眼睛。 她若无其事转过身,看着萧钧煜俊美的容颜,浓密的眉睫扑闪一下,直视萧钧煜的眼睛声音柔而轻缓:“你是不是要娶妻了?” 萧钧煜望着沈筠曦通红的杏瞳,心脏骤缩,密密麻麻的痛从心底漫上来,有些话说不出来。 沈筠曦看他不回答,眼泪又流了出来。 今日孙霞薇又来了东宫,沈筠曦请她喝茶,孙霞薇笑莹莹慢条斯理饮了一口茶,夸赞道:“姑娘沏茶的手艺比上次好了很多。” 孙霞薇品头论足评价的态度,好似拿沈筠曦当成了沏茶的女官或者下人。 沈筠曦因着她是萧钧煜的救命恩人,心里气得不行却装作没听出孙霞薇的言外之意,含笑着没接话。 却不料孙霞薇打量着沈筠曦,悠悠盖住茶盖,似漫不经心道:“太子殿下承诺娶我为妻,绝不负我,父亲身为礼部侍郎负责太子大婚一应事宜,早膳时听他选了几个日子今日让太子殿下定夺。” 沈筠曦自己抬手用力抹了一下眼泪,她不想哭得,至少不想当着萧钧煜的面哭,眼泪却不争气流了下来。 心中不甘心,满腹委屈,沈筠曦再次追问道: “太子殿下要娶孙霞薇为妻。为什么不说话?孙霞薇今日都来东宫和我说了。” 看着沈筠曦梨花带雨的模样,萧钧煜心里针扎的疼痛,他抬手想为沈筠曦拭去眼角的泪珠,却被沈筠曦侧着身子躲开。 “孙霞薇到底对你有、有什么救命之恩?”沈筠曦望进萧钧煜眼睛里,抓住他的袖角震声问。 萧钧煜唇瓣颤了颤,长睫低垂,他眸光晦涩,半响,望着沈筠曦低声道:“她救了孤的命,孤欠她的,不得不娶她。” 沈筠曦入了东宫时,萧钧煜才想明白。 大盛民风开放,女子二婚另嫁都有,有些人家固守传统,在意女子贞洁,有些人家则不那么在意。 萧钧煜找到孙霞薇说,坦白,他不能娶孙霞薇为妻,他有了心爱之人,他愿意为孙霞薇则一门好的亲事。 孙霞薇通情达理,红着眼睛点了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圈,也笑着恭贺他与沈筠曦白头偕老。 所以,萧钧煜自认亏欠孙霞薇。 平日里,他对孙霞薇态度尊敬、和蔼。 前几日,孙霞薇突然找到他,面色仓惶,未欲先哭,痛哭流涕:“太子殿下,我有了身孕,是您的孩子。” 孙霞薇求萧钧煜纳了他,萧钧煜拒绝,他已有了沈筠曦,他道他会为孙霞薇寻一个性子温润不在意这些的优秀世家子。 他会护孙霞一生无忧,会保她大富大贵。 孙霞薇登时双膝跪地,跪行抓住萧钧煜的裙摆,眼睛簌簌落泪,哑声求道: “太子殿下,求求您,月份大了,打胎一尸两命,带着您的孩子没人敢娶我的。求太子殿下垂怜给我个名分,我绝对不争不抢,偏居一隅,求求您,求您给我个容身之处……” 沈筠曦看着萧钧煜出神的目光,这是在想孙霞薇。 沈筠曦悲痛欲绝,她松开萧钧煜的胳膊,低低笑了一声,两行清泪顺着鼻翼留下,她喃喃低语: “什么恩情必须娶了才行?太子殿下你的救命之恩也有高矮之分,也要分出三六九等,孙霞薇的救命之恩要娶了才行,而我却无名无分连个通房丫鬟都不如。” 萧钧煜一时没明白他话中意,看着沈筠曦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心里慌乱,忙揽住沈筠曦,凝视她道:“孤不会让你无名无分,你等孤……” “不稀罕。”沈筠曦乌溜溜的眸子嗔了一下萧钧煜,突然甩开萧钧煜的手,转身跑了出去。 萧钧煜去抓她,沈筠曦的手温软细腻,比最上好的云锦还要滑,手滑出手掌。 东宫里,萧钧煜蓦得惊醒,手中似乎还残留梦中的温滑,空落落让他心慌。 窗外依旧淅淅沥沥下着细雨,密密的雨点声一下一下敲在心声,树影婆娑,隐隐传来低低呜咽的风声。 萧钧煜压了压心脏,那里如被千百只蚂蚁啃噬一般密密麻麻绵密的痛,又酸又痛。 闭上眼睛,深深呼了一口气,萧钧煜喉结缓慢上下滚了滚,咽下鼻腔里的酸热。 前世越是知道的多,越是心疼沈筠曦,越是愧疚。 今世孙霞薇被他拆穿了却还面不改色敲登闻鼓假装无辜,前世的孙霞薇约摸不是他眼前那般娴雅温柔,沈筠曦单独面对孙霞薇时定是受了委屈。 都是他,让沈筠曦敬着孙霞薇,而沈筠曦爱他。 沈筠曦国色天香身为天下首富的嫡女,行端影正,不该被人质疑不清不白、无名无分,还是因为他。 沈筠曦怨他,是应该的。 沈筠曦自幼华服美馔,千娇万宠,父兄宠爱,人群中也众星捧月,是他,让她受了委屈。 萧钧煜自责万分,他手掌自虐般压着心脏的伤口,凤眸飞快闪过一抹晶莹,他阖上眼帘,掩住眼里沉不见底的眸色。 …… 沈府,玉兰苑,沈筠曦眉头紧锁,正陷在梦魇中。 沈筠曦轻手轻脚推开书房的门,蹑手蹑脚步入萧钧煜身后,双手蒙住萧钧煜的眼睛,娇俏俏道:“猜猜我是谁?” “曦曦。”萧钧煜笑着回眸,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他不常笑,所以这一笑若朗月入怀,俊美无俦的面容一时间熠熠生光,让沈筠曦不由得看呆了,双颊羞红。 萧钧煜凤眸漾开如水的笑意,牵住沈筠曦的纤纤玉手,将她抱住坐在自己膝上,低头在她额心印下一吻,温声道:“你怎么来了?” 他声音低磁悦耳,吹在沈筠曦发顶,就像有一把小羽毛轻轻撩拨,沈筠曦耳朵都有些红。 沈筠曦觉得这样太逊了,忙从萧钧煜怀里坐直,扫了一眼书案上铺就的宣纸,上面青山如墨刚起了一笔,却意境已出,巍巍高山凛然入云端。 沈筠曦登时美目流盼,嘟着唇嗔萧钧煜: “太子殿下答应送我的画还没着落,竟有闲心在这画山水。” 萧钧煜手不着痕迹按住宣纸。 这张宣纸是他察觉沈筠曦推门时新铺的,宣纸下面盖着一幅他专注了一下午的画,是张美人图。 萧钧煜目光落在沈筠曦灼若芙蕖的侧颜,垂了垂眉睫,他自诩善画,却发现,眼前的沈筠曦如月中嫦娥,美得惊心动魄,他绘不出其十分之一的神韵。 沈筠曦没听见萧钧煜回答,转眸一看,萧钧煜目不转睛在看山水画。 “哼,不想画就直说,何必吊着我。” “没有不想画,最近有些忙,等孤。”萧钧煜温声解释。 等,等,几百个日夜了,到底是不把她放在心上。 沈筠曦心中难受,蹙着琼鼻,嗔道:“等你画出来,我就不喜欢了。” 这口气堵在心口,气鼓鼓说出这句话时,沈筠曦陡然睁开眼睛,心口还微微有些起伏。 天已大亮,沈筠曦撩开床幔,一眼看到了梳妆镜前散落了碎纸片。 沈筠曦拉了拉床铃,云巧领着几个丫鬟端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 “给我准备一个火盆。” 云巧愣了一瞬,忙应下,点了一个丫鬟出去。 当丫鬟端着火盆进来时,沈筠曦三步并作两步拿起梳妆镜前的碎纸片,直接掷到了火盆了。 “将这些都给我烧干净。”沈筠曦冷声道。 南晴正在梳妆奁前挑珠钗,她刚细细端详了这画,闻言小声道:“这画的惟妙惟俏,姑娘真好看,烧了可惜了。” 南晴跟着沈筠曦曾逛了沈家商号上百家书舍,跟着沈筠曦见识过名家名作,也不由感叹,太子殿下当得起“书画双绝”的名声。 沈筠曦冷着眸子睇了一眼南晴。 南晴看出了沈筠曦的坚定,她将方才自己收拾装在一盒中的碎片拿起,朝着熊熊燃烧的火盆倒下,朝沈筠曦眨了眨眼睛: “姑娘不喜欢的,就没留着的必要,奴婢都给姑娘烧了,眼不见心静。” 火花亮起橙光,火焰扬起,又倏而趋于平缓。 火盆里只余下两块银丝炭,幽幽晃着暖橙的火焰,盆底薄薄一层灰烬。 看不见令人心烦的东西,沈筠曦果真心静了不少,坐在秀凳上,轻声交待:“今日去顾丞相府,妆雅致些。” 作者有话要说: 65、倒挂金钟 沈府门口。 车轮辘辘, 萧钧煜耳朵一动,顺着声音望去,看到嵌有沈府徽章的马车,他眸光一瞬柔和下来。 萧钧煜下了台阶, 朝马车走去。 沈家的马车低调雅致, 红檀木的车厢, 蜀绣云锦的帷幔, 此时帷幔撩开,跳下来的却是一个英俊倜傥的少年。 萧钧煜脚步停顿。 少年撩开车慢,一只纤细莹白的玉手搭上少年的掌心,沈筠曦缓缓探出车厢。 她螓首蛾眉,腮凝新荔,侧颜姝色倾城, 抬眸朝少年嫣然一笑,扶着少年的手拎起一边裙摆,跳下马车。 “谢谢晴川哥哥。” 少年一袭湛蓝色的锦袍, 眸若朗星, 面如冠玉, 他周身洋溢一种朝阳一般热烈的气质。 看着朝气蓬勃,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对沈筠曦喜笑颜开:“筠曦妹妹莫要与我客气。” “我去让人把马车里的花先搬下来。”顾晴川挑了挑眉梢,指着马车后面一辆马车。 顾晴川一回头, 看到了台阶上走下来的萧钧煜,他愣了一瞬拱手长萧钧煜行礼:“太子殿下。” 顾晴川有一些好奇,为什么萧钧煜会在这里?沈府的大门没开, 萧钧煜看样子是在等待等人。 不过顾晴川心思大大咧咧,见萧钧煜给他说了免礼, 他便转身去了后面的马车。 “沈姑娘。”萧钧煜朝沈筠曦问好。 沈筠曦心里不耐,面上的笑容退的干干净净,敷衍得朝萧钧煜行了一个礼:“太子殿下。” 萧钧煜没有多在意顾晴川。他接过一边结果福明手中拿端着的一盆花,对沈筠曦道:“孤看到这花生得别致,想你会喜欢,特来送你。” 沈筠曦目光落在那盆花上,目光凝了一下。 花盆中花团锦簇,绿叶间隐着的浅粉白的花,花型优美,如柔美的仙女或娇俏的精灵着一袭浅粉色上衫、层层叠叠浅白色缀着的百褶裙翩翩起舞,不盈一握的杨柳细腰旋转,袅娜的身段绰约多姿,美人踮着脚尖,花蕾似纤细小巧的细足,引出无限遐想。 美得惊心动魄,让人无法相信这竟是花朵。 大自然无奇不有,一花两色,花瓣延伸出的花蕾如同点缀着珍珠流苏的裙摆,飘飘欲仙,清雅又婀娜,这朵花真得惊艳了沈筠曦。 沈筠曦美目流盼划过一抹流光,扯出一抹笑:“确实美,民女确实喜欢。” 萧钧煜眉目舒展,他翻阅杂记时曾看到有人手绘了一幅生物图,他当时扫了一眼,就确信沈筠曦会喜欢。 这花型如倒挂的金钟,又似翩然起舞的仙女,亭亭玉立,故而记载此花的人称它为“倒挂金钟”。 一旬之前,萧钧煜便遣人寻着杂记若录寻花,后经西北的走商帮助,终于寻到了这花,他让侍弄花草的宫人妥善移栽,今日花期大盛。 “你喜欢就好。”萧钧煜深情脉脉凝视沈筠曦:“孤选了四种你喜欢的颜色。” 除了萧钧煜手头这盆花,福明身后有个垂头沉默不语的侍者还抱着三盆花。 浅粉浅白双色、丁香色浅白双色,清新雅致;胭脂色浅白双色、玫红色和紫色的搭配艳而不俗,秾丽妖娆。 “太子殿下心意民女领了,可惜民女已有这花。”沈筠曦翘着唇角道。 萧钧煜一怔,这花他费了一番心思寻来,是侍卫带着会侍弄花草的走商前几日才护送回京都城。 此前,京都城自是没有倒挂金钟的花。 萧钧煜正沉思,顾丞相嫡次子顾晴川轻快熟稔的语气从后面传来:“筠曦妹妹,这些花放你院子里肯定好看。” 沈筠曦看萧钧煜愣住,顺着他回眸,唇角的笑容变得更大。 只见顾晴川让下人拉了一个带轮的板车,其上放着四盆大大的花盆,枝繁叶茂,簇锦繁花,正是倒挂金钟。 顾晴川刚没听到萧钧煜同沈筠曦的话,他看到萧钧煜手里抱着的话,咦了一声,惊奇道:“太子殿下,您也从西域走商那里买了这花?” 福明蹙了蹙眉头,哪里是太子殿下从西域走商手里买的,是西域走商从太子殿下那里看到了商机。 萧钧煜垂了垂眉睫,看着手中浅粉色的花,一下便想通了其中关窍,他让西域走商护送花朵,并没禁止那些精明最善作生意的商人另带花来京都城谋利。 萧钧煜没有回顾晴川的话,顾晴川也浑不在意,他指挥着下人搬运花:“这花盆有些重,仔细些,切莫摔碎了,一会儿要摆在向阳处,这花喜阳。” 顾夫人今日花宴的重头戏便是这四盆倒挂金钟,所以特意用了直径约摸两尺、高三尺有余的花盆,三四人合抱才能抱动。 同这枝繁叶茂花盛的四盆花一比,相形见绌,萧钧煜手中半尺余宽的花盆虽精致玲珑,却一时有些小家子气。 “无功不受禄,太子殿下的花您带回去吧。”见她爱的花进了侧门,沈筠曦噙着笑,淡声道。 “筠曦妹妹,你有没有帕子,快给我一方。”顾晴川搭了把手抬花盆,手上沾上了泥污。 沈筠曦闻言,从袖中抽出了一方帕子递给顾晴川。 帕子莹润如月华,云锦面料,展开时一角绣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玉兰花。 顾晴川接过帕子擦了擦手,随手就将帕子塞到了袖子中。 萧钧煜黑黝黝的眸子凝在顾晴川的袖口,他端着花盆的手青筋暴起,唇角微抿,面上却平平淡淡,睨了一眼顾晴川,淡声道:“顾二公子和沈姑娘很熟?” “当然啊,臣与筠曦妹妹青梅竹马,自幼一块儿长大。”顾晴川与沈筠曦并肩而立,面容粲然,轻快应道。 见萧钧煜拧眉,顾晴川拍了拍脑袋,先自嗤自己一句,笑着解释道:“臣忘了,三年前太子殿下回京都时,臣正好去了白鹿洞书院。” 顾晴川身为顾丞相嫡子,却自幼不爱读书,鲜衣烈马,性子顽劣跳脱,三年前顾丞相夫妇为了压压顾晴川的性子,一合计将他送出了京都城,封闭式书院读书,前天才回京都城。 萧钧煜审视顾晴川,心里蓦得席卷上一股涩意。 顾晴川参与了沈筠曦的年少,而他没有,他对沈筠曦的曾经一无所知。 萧钧煜抿唇,望着沈筠曦的目光深沉而缠绵。 沈筠曦蹙了蹙眉头,她朝萧钧煜行礼:“太子殿下,民女有事先回府了。” “太子殿下,臣先行告退。”顾晴川跟着说。 顾晴川朝沈筠曦眨了眨眼睛,沈筠曦唇角不由得翘了下。 小时候,他们在一个书院读了一段时间书,沈筠曦的兄长爱读书,沈筠曦与顾晴川也不然,两人总是相约着一同逃课。 在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眼皮下逃出,和幼时逃课有一曲同工之妙,沈筠曦对顾晴川三年未见的生疏,此刻有此唤起了儿时的记忆。 萧钧煜立在原地,看沈筠曦和顾晴川眉来眼去,心脏揪痛,揪痛,绵密的痛或者酸涩让他嗓子里堵了一团棉花,倏得说不出话。 顾晴川又朝萧钧煜行了一礼,朝沈筠曦使了个眼色,沈筠曦也敷衍行了一礼,两人一同越过萧钧煜,跨过了沈家的门槛。 萧钧煜转身回眸,看见顾晴川弯身凑在沈筠曦跟前不知说了什么,空气中溢出一声宛若莺啼的轻笑。 萧钧煜咽了咽喉结,嘴里如同咽了一口青柿子,从嘴巴到心脏都涩得他心口发窒。 …… 进了玉兰苑,一同看着下人摆好花盆退了下去,见沈筠曦正赏花,顾晴川抿了抿唇,面上退去一分青稚多了一分沉稳: “太子殿下似对筠曦妹妹有意?” 沈筠曦漫不经意应了声,一时寂静无声。 沈筠曦后知后觉目光从倒挂金钟上移开,看了眼顾晴川严肃的面容,眨了眨眉睫,思忖方才他问了什么,点头:“是的。” “可筠曦妹妹不喜欢太子殿下。”顾晴川平白直述。 他负在背后的手不知不觉握在一起,指尖因为用力有些清白,手背绷紧。 沈筠曦又淡淡点了点头。 顾晴川紧绷的身子倏得放松,他面上又扬起了灿烂的笑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挺直胸膛道: “我是听了筠曦妹妹要招婿的传言回来的,筠曦妹妹嫁给我吧。我们知根知底,青梅竹马。” “筠曦,我心悦你。”顾晴川突然道,这一句他脊背挺直,语气郑重。 三年前,顾晴川情窦初开,对沈筠曦有了懵懵懂懂的心思,被沈夫人察觉,将他送出了京都城。 顾晴川不同以往的认真,让沈筠曦心头一跳,指尖一颤。 今日参加顾夫人的花宴,其实便是带了些许相看的意思,沈筠曦知晓,可沈筠曦手不知觉放在小腹上。 “晴川哥哥,我怀孕了,你介不介意?” “啊,谁的孩子?”顾晴川脱口而出,见沈筠曦犹豫,他忙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解释道“筠曦妹妹是不愿意嫁那个人吗?我是不介意的。” 沈筠曦端详顾晴川,他看出了顾晴川只是如儿时一般心直口快,他面上坦坦荡荡,是真的如他所说一般不在意。 沈筠曦垂了垂眉睫,翘密的眉睫颤了颤,一对罥烟眉似蹙非蹙。 顾晴川看惯了沈筠曦以前明媚张扬的模样,一时骤然见沈筠曦愁若西施的模样,心脏停了一瞬,砰砰砰跳得飞快。 顾晴川偷偷瞄了沈筠曦,飞快得转开眼睛。 “我不介意这个的,只要是筠曦妹妹愿意嫁给我就好。”顾晴川俊逸无双的面颊一时有些羞赧,耳尖连着脖子微微有些红。 沈筠曦轻声道:“晴川哥哥,你容我想想。” “自然,自然。”顾晴川挠了挠头,面颊也有些烧,他又忍不住看了眼沈筠曦,珍而重之道: “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嫁娶一辈子,筠曦妹妹自然要好好思忖。但我要给自己说一句,我与筠曦妹妹幼时一块长大,若是筠曦妹妹嫁与我,我定对筠曦妹妹好,一生一世一双人。” 顾晴川没好意思说前些日子他听京都城传来书信,沈家嫡女沈筠曦要说亲时,他恨不得连夜骑马回京都城。 思来想去,磨了母亲好久,承诺自此之后勤恳读书,秋闱金榜题名,还有种种事项,顾晴川才得了顾夫人点头,说愿意给他去说亲。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顾丞相先请了沈父饮茶,顾夫人又给沈筠曦下帖子。 “晴川哥哥,我思忖下,我的事情,你也与家人相商,莫要瞒下。” 顾晴川一愣,没想到沈筠曦看出了他的心思,他憨憨笑,点头应下。 作者有话要说: 66、全部想起 顾晴川走了之后, 沈筠曦去寻了父亲和兄长沈筠晔。 沈父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观点,他不着痕迹观察沈筠曦,半响,温声征求沈筠曦的意见, “曦曦, 怎么想的?你愿意嫁给顾晴川为妻吗?” 沈筠曦低垂着眼眸, 眸光一时有些怔忪。 她与顾晴川三年未见, 以前,她只当顾晴川是哥哥,是同兄长沈筠晔差不多的哥哥,亲近但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嫁给顾晴川。 “晴川哥是个好的。”沈筠晔见沈筠曦不说话,开口道。 幼时,沈筠晔兄妹和顾晴川在同一学院, 顾夫人和沈筠曦的母亲有旧,两家多有走动,三人彼此性子相投, 常在一同玩耍。 “晴川哥赤子之心, 与曦曦青梅竹马, 日后你们若是成亲,定会对你真心实意。” 今日顾晴川将顾夫人重金购买的充当花宴门面的倒挂金钟,四盆尽数搬来,像极了幼年的性子, 如果是沈筠曦喜欢的东西,顾晴川定会为沈筠曦寻来。 府里什么好,他拿什么, 幼年没少被顾丞相训斥,关禁闭。 沈父闻言点了点头, 他亦有此考虑,除此之外还有一层: “你们母亲当年对顾丞相夫人有恩,曦曦你若是嫁过去,必定对你也会多加关怀。” 当年,沈筠曦的母亲救了淑妃娘娘和顾丞相夫人等人,顾夫人性子宽和,又因这这层关系,日后,定待沈筠曦和善。 婚后总归不是在自己娘家自在,所有个疼宠自己的夫君和和善的公婆,这样婚后的日子才能舒心, 沈筠曦知晓父兄的建议对她是最好的,就是今日真得寻到了合适的人选,竟没曾想如此之快。 倏而,沈筠曦点了点头,道理她都懂,这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还有顾晴川长相风流倜傥,性子也好,他们自幼玩在一起,是真得知根知底。 余生在一起,应该也能过得下去。幸好,距离婚前,还有许久开始磨合。 就是心中不知是太仓皇还是怎么,有一些沉闷,沈筠曦颤了颤眉睫,捏住自己的指尖抬眸望向沈父和兄长。 “但听父兄安排。”沈筠曦轻声道。 沈父长舒一口气,眉目明眼可见得舒展开来,目光炯炯有神,闪着零星的笑意,朗声道: “那就先这样,曦曦同晴川说了你的情况,我们等等顾丞相府的消息。” 沈父本以为还要再劝,他怕沈筠曦心中还有太子殿下萧钧煜。 看着父亲神采奕奕的样子,沈筠曦指尖又颤了颤,她歪了歪头,唇角翘起一个极清浅的弧度,轻轻颔首。 重来一世,能让父亲开怀大笑,也值了。 …… 萧钧煜目送顾晴川和沈筠曦并肩笑闹离去,心里发涩发苦,紧抿着唇,捏着花盆的手青筋一根一根鼓起。 “咔”得一声,上好的青瓷花瓶皲裂,一条一条裂纹从底部的盆底朝上蔓延。 福明心头一跳,看着太子殿下面冷如铁的俊颜,倒挂金钟的花朵摇摇欲坠,如优雅的花仙子翩翩起舞,旋转摇曳,花盆又散开的征兆。 福明窥着花盆的裂纹越来越大,忙上前小声道:“太子殿下,奴才来。” 萧钧煜回神,他看了眼手中娉婷袅娜的花,又看了眼沈府紧阖上的大门,冷声交代:“带回东宫,让人好生养着。” “是。”福明应道。 太子殿下精心准备的花,却被顾丞相的嫡次子阴差阳错抢了先,福明眉头高高拧起,低低叹了声:“真是造孽了。” 旁人还好,偏偏是顾丞相家的,顾丞相曾是太子太傅,是太子殿下萧钧煜的授业恩师。 一抬头,萧钧煜已然转身,福明忙将手里的花交给身后的两个侍卫,转身追了上去。 “去大理寺。”萧钧煜淡淡道,面容在四月的暖阳下也如同笼了一层清霜。 萧钧煜在大理寺忙到了三更天才披了一身皎洁的月光回了东宫,檐角的灯烛摇曳,树影沙沙,虫鸣细细,仰头望一眼,寝殿的窗是暗的,黑沉沉。 上一世,沈筠曦在时,无论他公务多晚,烛光融融,她总归给他留一盏灯,等他回来。 萧钧煜的脚步声惊醒了檐下休憩的鹦鹉,乌溜溜的小眼睛盯着他,应激性低低唤了声:“太子殿下,我喜欢你”。 软软的声调,带了些娇俏,一些甜意,将沈筠曦的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真不愧当时沈筠曦□□了许久的鹦鹉。 萧钧煜凝视已经陷入睡眠的鹦鹉,脑海里闪过沈筠曦盈盈秋水的笑瞳,她那时得意洋洋对他道:“太子殿下,看我这鹦鹉□□的好不好?绝对睡梦里见了你都会对你表白心意,昭显了我对你的情意山水不移。” 萧钧煜阖上眼睛,沈筠曦爱他,全心全意爱他,是他上世对不起沈筠曦,弄丢了满心满意是他的沈筠曦。 上辈子,到底后来发生了什么?他总觉得心中隐隐的恐惧,来得莫名其妙,压得他喘不过气。 萧钧煜深呼一口气,慢慢推开了寝殿的门扉。 两刻钟后,萧钧煜躺在床上,抹了抹里侧空荡荡冰凉的床铺,他咽了咽喉结,慢慢阖上了眼睛,声音坚定低哑: “全部想起来吧。” 如今他与沈筠曦永远隔了一层纱,他根本不知道沈筠曦在气什么,在怨什么。 沈筠曦爱他,爱到愿意舍了清白之身救他后无名无分跟着他,沈筠曦不会因为一句他要娶了孙霞薇而与他情断义绝。 到底因为什么,到底他还做了什么对不起沈筠曦的事情。 萧钧煜屏住呼吸,一块重若千斤的大石头压在他的心脏,他每呼一口气都艰涩,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放空大脑。 长睫一颤一颤,眼前闪过沈筠曦对他的横眉冷对,闪过沈筠曦对萧和泽的温柔细语,又闪过沈筠曦今日与顾晴川的言笑晏晏,萧钧煜睁开眼睛,一拳头捶在床板上,震声乐低问:“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 声音用心用力压抑心中的痛苦而有些沙哑。 萧钧煜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陷入睡眠,眼球缓慢得转动到飞快得转动,萧钧煜眼皮终于慢慢沉下。 夜过四更,夜风起,风声低低呜咽,窗外树影婆娑,床内萧钧煜睡得并不安稳。 他紧闭双目,紧锁眉头,眼珠子飞快得转动,放在锦被外的手背青筋隐隐,唇角抿成笔直的直线,额心堆成深深的沟壑。 在睡梦中,他似乎在经历什么不好的事情。 黑暗落下,再次亮起时,萧钧煜看到了满目的红绸和喜字,耳边有人有人笑呵呵对恭贺声。 …… “沈筠曦,你醒醒,孤求你醒醒。”萧钧煜嘶声裂肺吼道。 声音悲怆而无助,如头狼失去挚爱,守着伴侣的尸身竭尽全力的长啸。 萧钧煜蓦得睁开眼睛,眼底通红,眼睛止不住簌簌而落,他心口剧烈得起伏,整个人面容惨白如纸。 “太子殿下,怎么了?”外面守夜的福明听见声音,一个打挺起身冲进来。 萧钧煜还沉浸在梦里巨大悲伤、无助和愤怒中,他转眸,眸如利刃骇人心魄,冷斥:“出去。” 福明伺候了萧钧煜十多年,此时也被萧钧煜凌厉的杀意骇的心头一颤,忙躬身低头,小碎步倒着退出了内殿。 皎洁的月华透过窗棂洒入室内,四周幽寂,落针可闻,萧钧煜握着拳,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一声重过一声。 心脏如同爆了一般,撕心裂肺的痛,从心脏到四肢百骸,萧钧煜手心阵阵冷汗,胸膛剧烈起伏,身子因为用力有些发抖。 “沈筠曦。”萧钧煜拳面攥得发白,黑漆漆的凤眸眼底通红、眼眸幽邃沉不了底,如浓墨化不开,他低低唤了一声,猝然一滴清泪落下。 眼前满是殷红,东宫窗棂上贴满喜字,步步着红,而最红的是东宫福池中的池水,一圈一圈晕开殷红,而沈筠曦漂在那殷红的中央。 沈筠曦身下全是血,染红了池水,他将她抱上来,染红了他的双手,源源不断的血迹还在朝外溢,止都止不住。 萧钧煜阖上眼睛,不敢再想,如一把锋利的刀尖直插心脏,狠狠用力、打着圈在心脏中剜肉。 心如刀绞不及其十分之一。 萧钧煜咽了咽喉结,忍不住仰天而外,鼻腔酸涩,眼角清泪湿了鬓角。 “沈筠曦,对不起。” 声音一声低过一声,一声比一声悲怆,闻之猝然落泪。 “啪!”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外间的福明攸得瞪大眼睛,他难以置信转头望向内殿的方向,登时跪在地上,面朝萧钧煜而跪。 福明低垂着头,屏主呼吸,不敢出声。 内殿,萧钧煜唇角绽开惨然自嘲的笑。 上一世,他真的该死,眼瞎心盲认不出真正的救命恩人,委屈怀了他骨肉的沈筠曦受未婚先育的指指点点,无名无分待在东宫,还娶孙霞薇为侧妃,最后害得沈筠曦被人谋害,一尸两命。 沈筠曦恨他、怨他、与他一刀两断,是他该的,是他欠沈筠曦的。 萧钧煜长睫在面颊垂下两排浅浅的阴影,长睫一颤,阴影移动,整个面容隐在昏暗的床幔中晦涩不明,只余一抹僵直的唇线漏在外面。 苍天垂怜,他与沈筠曦重来一世,他定要为上一世的沈筠曦报仇雪恨,定要补偿上一世对沈筠曦的愧疚。 萧钧煜大步流星出了内殿,见福明跪在地上,他眼睛未抬,冷声吩咐:“准备收网。” 福明眉色一喜,立即顿首高声道:“喏!” 太子殿下终于准备反击了,太子殿下仁义,这么多年遭受刺杀无数,却未计较,倒让某些人,人心不足蛇吞象。 外面天色不知不觉已然大亮,喜鹊在枝头啼鸣。 萧钧煜拉开门扉。 东宫上下轻手轻脚洒扫的宫人忙恭恭敬敬躬身行礼:“太子殿下。” 萧钧煜不置可否,他黑曜石的目光不威而怒,扫过院中几人。 眸光平平淡淡却又似带着万钧的力量。 宫人们脊背挺直,如实质的眸光让他们头皮发麻,却强撑着垂首恭立。 “私通外人,杖毙,夷三族。” “太子殿下明鉴,奴才不敢。”宫人们一时全部跪下,诚惶诚恐,以头抢地磕头已证清白。 萧钧煜唇角勾了勾,眸光冷如寒潭,目光落在一抹青色身影上。 迎面飞来一只五彩鹦鹉,熟门熟路立在萧钧煜肩膀上一遍又一遍重复:“太子殿下,我喜欢你。” 萧钧煜身上冰霜骤消,眼眸登时有些潮热,他珍而重之抚了抚鹦鹉的额羽: “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 同题材预收《重生后成了卫将军朱砂痣》,双重生追妻火葬场,求收藏,文案在专栏。 67、定亲(增修文) 四月的天湛蓝, 风轻如丝,云淡如棉花飘在空中。 闹得早起的沈筠曦,站在檐下深吸一口气,暖融融的春风拂过面颊, 清香扑面而来, 沁入肺腑。 沈筠曦睁开眼睛, 抬眸看着圣洁如莲的白玉兰树, 又远眺,看到了粉面含春的粉玉兰,低下头,映入眼帘的是花间翩然起舞的粉紫仙女。 是倒挂金钟。 沈筠曦下了台阶,弯腰端详倒挂金钟,唇角缓缓绽开一抹浅浅弧度, 低喃一声: “真好看。” 春光明媚,春花灿烂,幸而重来一世, 岁月静好。 云巧快步穿过月洞门, 走到沈筠曦跟前, 面上似喜似忧:“姑娘,顾丞相府来人提亲了。” 顾丞相夫人带着冰人,还有十六抬礼来提亲了。 沈筠曦手一颤,一朵丁香色与奶白间色的倒挂金钟花枝折断, 落在沈筠曦手心。 沈筠曦本以为她同顾晴川说了她未婚先育,她以为顾晴川会犹豫好多天,顾夫人许是不会快同意这门亲事, 不过半日便来提亲了。 顾府的动作真快,或者顾晴川的心意真得很坚定。 沈筠曦手握住纤细微凉的花枝, 慢慢站起身,将倒挂金钟捧在自己手掌心。 四片丁香色的花萼像翩然起舞的纤纤玉指,奶白间杂丁香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如仙女旋转散开的裙裳,垂下来的花蕊是在踮起旋转的三寸金莲,花团锦簇,欣然盛放。 昨日顾晴川看她目不转睛欣赏这花,立即道:“这花好看,最趁筠曦妹妹,一会儿花宴散了,我给筠曦妹妹搬回沈府。” 那花摆着花宴的正中,顾夫人笑盈盈拉着诸位夫人一一来赏花,显然爱极了这花。 她推拒不要这花,顾晴川却不知同顾夫人说了什么,花宴散时,顾夫人拉着她的手让她不要客气,顾晴川怕她推拒,特意率先将花搬上了马车。 沈筠曦垂了垂眉睫,望着手中的花,眸光轻闪。 自幼,顾晴川便像她兄长一样疼宠她,看她喜欢什么,顾晴川必定第一时间寻来送她,待她是真得好。 而自己,自小与顾晴川青梅竹马,与顾晴川在一起时比在兄长沈筠晔身边还自在,肆意张扬,他们会一同去扑蝶、喂鱼、骑马、放风筝。 虽然三年不见,有些生疏,但若是慢慢磨合,也不是不能举案齐眉一辈子……沈筠曦眨了眨眼睛,抿着唇暗暗道:她会对顾晴川好,慢慢去学着喜欢顾晴川。 人活在世,本就一辈子,她傻了一回凄惨落死,苍天怜惜重来一世,她怎能还要再傻一回。 沈筠曦翦水明眸倏得璨若星辰,她唇角勾出大大的弧度,朝云巧粲然一笑玉齿颊,点了点云巧的面颊盈盈笑道: “顾府来提亲好事。我的云巧姑娘怎么眉头紧锁着。” 云巧眉睫扑颤一下,她打量沈筠曦,见沈筠曦眸中漾出轻轻点点的笑意,唇角的弧度也不似强作玩笑。 “好事,好事,奴婢这亦是开心愣了。” 云巧唇角咧开一个大大的弧度,眼里登时漫上一层水汽,她忙转眸拭去泪珠,面上却是眉飞色舞。 沈筠曦见她傻笑,自己心头更是轻松了几分,她将手中的花交给云巧,柔声嘱托道:“这花水培试试。” “是。”云巧将鲜花仔细收着。 一个丫鬟小碎步跑来,朝沈筠曦轻声禀报道:“姑娘,顾二公子来拜访你。” 沈筠曦笑了,顾晴川还是一如既往得少年心性:“让他进来。” 她话音刚落,一抹青绿色锦袍映入眼帘。 顾晴川目若朗星,眉分八采,抱着一盆郁金香,正一个惨绿少年,眉飞色舞朝沈筠曦眨了眨眼睛,将手里的花递给沈筠曦: “筠曦妹妹,红色郁金香送你。” 沈筠曦笑盈盈接下郁金香。 人面郁金香相映红。 沈筠曦波光潋滟的杏瞳睇了一眼顾晴川,挑了挑眉梢嗔他:“晴川哥哥刚回京都城两三日,旁的不知,这些都是通透。” 郁金香在京都城盛行也不过十多日。红色郁金香适合心意相通的少男少女表明心意时送。 顾晴川耳尖倏得微红,他看着沈筠曦染笑的盈盈秋水,怔忪一瞬,耳尖红得更厉害,却毫不扭捏得大方承认: “我听说了筠曦妹妹列的夫纲一百条,我会都做到的。” “夫纲一百条?”沈筠曦歪头怔着看顾晴川轻喃。 南晴站在顾晴川身后捂着唇笑,手里比比划划。 沈筠曦张了下嘴,恍然大悟。 兄长说要给她寻个知情识趣的夫君,南晴和云巧凑在一同商量了许久,还问了她的意见,她当时捏着樱桃,漫不经心应了几句,没曾想他们竟真列出了一百条。 “筠曦妹妹你要信我,嫁给我,我定会对你好,今日你在沈府如何,以后在顾府我也不会委屈了你。” 顾晴川见沈筠曦笑,以为她不信任,忙拍着胸脯保证。 “我信晴川哥哥。”沈筠曦眼睛弯成浅浅的月牙。 顾晴川看沈筠曦姝色倾城的笑颜,眼眸中闪过惊艳,他立在原地痴痴得笑。 …… 沈家是盛朝首富,其嫡女沈筠曦的亲事备受瞩目。 顾丞相夫人带着冰人和十六抬贴着红封的礼物入了沈府,浩浩荡荡,从西四大街穿了几条街到东四大街,人来人往,明眼人一看都知道这是提亲去了。 半个时辰后,顾夫人带人离开了沈府,礼物却是留下了。 这其中意味,不明而喻。 一时间顾府和沈府定亲的消息如同带了翅膀,不消一刻钟,便传遍了整个京都城。 茶馆中,高门中,一时多少人惆怅懊悔暗恨晚了一步。 …… 萧钧煜对沈筠曦的思念蚀骨,天色将明,沈筠曦嗜睡,他没有贸然打扰。 萧钧煜在书房坐了许久,周身凛冽,伏在书上奋笔疾书写了三页纸,又唤来亲信,在书房交代了一些事宜。 抬头看了眼天色,萧钧煜挥退亲信。 萧钧煜大步流星迈出书房,跨门槛时一个黑影冲来,萧钧煜身姿敏捷避开来人。 福明瞥见萧钧煜时堪堪停住脚步,一个台阶没跨上,一时摔在地上。 一个激灵,福明起身,气喘吁吁,双膝跪在地上,朝萧钧煜问安:“太子殿下。” “何时如此仓皇?”萧钧煜冷声道。 福明不敢隐瞒,立即将方才得到的消息禀报:“太子殿下,沈姑娘同顾二公子定亲了。” 上好天蚕丝的云锦飞快得在空中划过一抹飞影,福明直觉面上一凉,缂丝滚边划过面颊有些疼,身前黑压压的威压骤然消失。 战战兢兢抬头一看,萧钧煜健步如飞,福明忙起身去追。 萧钧煜步若流星,手心紧紧握成拳,拳面紧绷。 前世,他亦深爱沈筠曦,却没有护好沈筠曦,让沈筠曦无名无分入了东宫,后来,他终于想明白,他要迎娶沈筠曦为太子妃。 却囿于孙霞薇的救命之恩,先纳孙霞薇为侧妃,将他母亲传给他的大盛皇后的信物玉镯亲手为沈筠曦戴上。 他甚少将爱慕诉之于口,他以为他与沈筠曦总有时间,来日方长。 他悄无声息、事无巨细筹备太子妃迎娶大典,绘了几百张沈筠曦肖像,想等大婚那日送与沈筠曦,却最后只抱着沈筠曦冰凉的身子,满目满手的鲜血。 呵,来日方长。嘉 眼前突然闪过沈筠曦惨白如纸的躺在他怀中的画面,他嘶声力竭唤沈筠曦,平日里总是笑语晏晏应他的沈筠曦却无声无息,双手紧紧抱着自己腹部。 萧钧煜脚步骤然一停,喉间气血上涌,他兀得低咳。 是他眼明心瞎,认不清救命恩人,没遏制住心有歹念之人,害死了沈筠曦,害死了他们的孩子。 “太子殿下,您咳血了。”福明眼尖瞥到萧钧煜手中的鲜血大骇颤声提醒。 萧钧煜又低低咳一声,面色因为痛楚而隐隐惨白,额角隐隐青筋。 面上云淡风轻,萧钧煜从袖中慢慢拿出一方帕子,浑不在意拭去唇角的鲜血。 萧钧煜闭了闭眼睛,深呼一口气,倏得,身快如影。 他对不起沈筠曦,上一世,他辜负了沈筠曦对他的情意,也辜负了沈筠曦的救命之恩。 这一世,他定竭尽全力,护沈筠曦周全,他不会再沉默,他会听从沈筠曦的建议,他会改了自己的性子。 他都想好了以后如何,却唯独没有想到沈筠曦会定亲。 时不我待,从来没有来日方长。 沈筠曦竟然答应了嫁给他人,只要想想这个念头,萧钧煜都痛得无法呼吸。 …… 沈府,玉兰苑。 沈筠曦与顾晴川对坐在石桌上,石桌上铺着一张宣纸,顾晴川执笔作画。 顾晴川画几笔会抬头看沈筠曦,眸光脉脉含情,温声和沈筠曦确认: “筠曦妹妹是想要长长的鸢尾?” “对的,鸢尾要长长的,之后图上五彩斑斓的颜色,这样在空中飞起来时尾翼飞舞,最是好看。” 沈筠曦胳膊架在石桌上看顾晴川画画,纤细莹白的玉手一手托着腮,一手在半空中比划。 顾晴川含笑着应下,垂头抬腕在宣纸上加了几笔,放下狼毫将宣纸执起: “筠曦妹妹,你看这个稿子怎么样?如果行,我回府就按着这画作骨架。” 沈筠曦接过画,眼睛一亮,真心实意赞叹:“好看,晴川哥哥的画技又精进不少。” 三年前,每年春天,沈筠曦和顾晴川总一起放风筝。 顾晴川堂堂丞相嫡子在家扎风筝,被京都城里的世家子嘲讽,他却乐此不疲,只因沈筠曦曾夸“晴川哥哥做得风筝好看”,只是画的风筝有些不堪入目。 “那是,我在白鹿洞书院可是有好好习文作画。”顾晴川眯着眼睛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他没说,在白鹿洞书院的三年,背井离乡,没有亲朋,没有沈筠曦,他将对沈筠曦的思念绘成一张又一张的画,发奋读书,想着今年秋闱一举夺魁向沈筠曦求亲。 不曾想,竟然要几个月就得偿所愿。 顾晴川望着沈筠曦靡颜腻理侧颜,眸光柔和缱绻,看着沈筠曦盈润饱满的唇瓣,他眸光颤了一下,不着痕迹咽了咽喉结。 他目光热得如火,沈筠曦察觉,翘密如蝶翼的睫毛卷起,黑白分明的明眸泠泠含水,悠悠睇来,带着潋滟的波光。 如“嗖”得一支箭射在顾晴川心脏,怦怦怦心跳加快,他目光如炬盯着沈筠曦,不由自主咽了咽喉结。 “晴川哥哥怎么了?” “筠曦妹妹,我可不可以亲你一下?”顾晴川咽了咽喉结,怔怔问道,身子前倾,与沈筠曦四目相对。 沈筠曦面颊腾得烧起来,雪腮连着秀颈滚烫起来,眸光如同被烫得一般不敢看顾晴川。 顾晴川太直白了,让沈筠曦一时羞得抬不起头。 顾晴川本是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如今看到沈筠曦烟视媚行的娇容,心脏怦怦跳得更快,他知道自己话有些孟浪,可筠曦妹妹与他已然定亲,他们会是夫妻。 “筠曦妹妹,可不可以?我只亲一下,保证蜻蜓点水。”顾晴川小声征询,俯身更靠近了沈筠曦。 阴影投下时,沈筠曦下意识后退。 她与顾晴川纵使儿时情意在,可毕竟三年多未见,沈筠曦一时无法接受。 沈筠曦望着顾晴川微微失落的面庞,抿唇,垂了垂眉睫,正想开口解释,她整个人向后退,被揽在一个温热的胸膛。 “不可以!”声音威严,冷若冰霜。 沈筠曦经不住打一个冷颤,揽着她柳腰的力道却是温柔体贴。 沈筠曦先是冷一下,嗅到雅致的松香,又听到声色如泉水激石的声音,她秀眉一蹙,反应过来猛得将腰上的大手甩开,退出了胸膛。 如此同时,对面顾晴川僵了一下,立直身子恭敬道:“太子殿下。” 萧钧煜冷眸扫了一眼顾晴川。 顾晴川周身汗毛立起,止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却吸着起不着痕迹站直脊背。 “顾二公子,孤同沈姑娘有些话说,劳你先行避让。” 顾晴川第一时间去看沈筠曦。 沈筠曦眉心紧蹙,她院里萧钧煜,立在顾晴川身边,冷声道:“民女同太子殿下无话可说。” “太子殿下,臣听筠曦妹妹的。”顾晴川目光在沈筠曦和萧钧煜上转了一圈,左走一步,同沈筠曦靠近着。 沈筠曦与顾晴川并肩而立,和他疏离,却同顾晴川亲近的态度让萧钧煜心口滞痛得喘不过起气。 “曦曦,孤有事同你说。” “民女与太子殿下不熟,太子殿下莫要唤民女的小字惹人误会。” 沈筠曦淡声道。 明明早已尝过心如刀绞的痛,沈筠曦第一次与他决绝时便痛,日复一日,如今,萧钧煜面上不显,却还是觉得心脏痛得撕心裂肺。 萧钧煜睨了下风流倜傥的顾晴川,他正低头压低声音安慰沈筠曦:“筠曦妹妹,别怕,我不会离开。” “谢谢晴川哥哥。”沈筠曦冲顾晴川点头,唇角微微翘起,杏瞳柔情似水。 萧钧煜唇角紧抿,咬着后槽牙忍下胸膛泛起的酸意,他凝视沈筠曦,不再避讳顾晴川,沉声道: “曦曦,以前是孤对不起你,孤心悦你,自此以后,孤定千倍百倍对你好,弥补之前的错过,请你,再给孤一次机会。” 他言辞恳切,声音低沉磁雅,俊美无俦面容、矜贵无双的气质一立便是积石如翠。 顾晴川心头发紧,转眸去看沈筠曦,见沈筠曦望来,又忙转开眼睛,低垂着眼睛看向石桌上刚画好的飞鸾。 他心悦沈筠曦,但,他尊重沈筠曦。 68、私心 顾晴川目光不看沈筠曦, 沈筠曦却看出了顾晴川未尽的话。 年少时,他们一同犯了错,被先生责罚时,顾晴川会第一时间揽下所有的错, 他会梗着脖子一口咬定主意是他出的, 错是他犯的, 什么都和她沈筠曦没有干系。 但倘若, 有什么顾晴川不愿意的事情,但涉及到沈筠曦,于沈筠曦有利,他也不说反对的话,他只低着头,从不置喙沈筠曦的决定。 顾晴川落寞而俊朗的侧颜, 唤醒了沈筠曦心头尘封的记忆,她眉睫颤了下,心里漫上柔情。 纤而密的长睫扑闪一下, 她抬手牵住了身畔顾晴川的手, 直视萧钧煜, 声音平淡如水,咬字清晰: “太子殿下说笑了,民女已与晴川哥哥定亲。” 纤软细腻的玉手软若无骨,耳边的嗓音轻柔而坚定, 顾晴川蓦得抬眸,眸光灿若星辰,目光灼灼盯住沈筠曦。 顾晴川唇角绽开大大的弧度, 他翻手牵住沈筠曦的纤手,挺直胸膛直视萧钧煜, 咧唇道: “太子殿下,臣与筠曦妹妹已经定亲,交换了庚帖,您现在应该恭喜我们,可不能再乱说什么话,坏了筠曦妹妹的名声。” “已经交换了庚帖?”萧钧煜低声重复句,显然有些不信任。 今日顾夫人来议亲,即便沈父与沈筠曦同意,也到不了交换庚帖那步。 顾晴川摇了摇沈筠曦的手,故意在萧钧煜眼前晃,笑容灿烂得晃人眼:“已经交换庚帖,臣心悦筠曦妹妹,与筠曦妹妹心意相通,想早早娶了筠曦妹妹,特央了父亲母亲将六礼提前。” “对了,父亲还和臣提了一句,臣成婚时还想请太子殿下证婚。” 萧钧煜面色攸得沉了下来。 顾晴川的父亲顾丞相曾在萧钧煜年幼时担任过太子太傅,是萧钧煜的授业恩师。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萧钧煜对顾丞相很是敬重。 而如今他前世今生的挚爱,竟要嫁给顾丞相的嫡次子,还妄图让他证婚。 萧钧煜凝视沈筠曦与顾晴川十指交握的手,他手指嵌入拳心,心脏压抑得要爆炸,屏住呼吸,克制着想要将那双手拉开的冲动。 喉结艰涩咽滚了滚,萧钧煜前走半步,与沈筠曦四目相对,他压了压嗓中的腥甜,朝沈筠曦道: “曦曦,求……” 萧钧煜眼底通红,声音沙哑得厉害。 沈筠曦倒退一步,退开萧钧煜清雅的松香入侵鼻翼。 “民女说了,太子殿下不要喊民女的小字,听了……我恶心。”沈筠曦心口微微起伏,嗔了一眼萧钧煜冷斥。 听萧钧煜换他小字,就会让沈筠曦想起前世,前世是她央着萧钧煜唤她“曦曦”,她曾以为这样亲近的叫法便是亲近。 但现在听萧钧煜唤“曦曦”,她便浑身生寒,想起前世的种种委屈和悲惨,以前爱慕萧钧煜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只觉自己又傻又笨,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低到尘埃里,真是可笑又可悲。 萧钧煜毫不在乎沈筠曦的无礼,可她疏冷的目光和厌恶的语气,让萧钧煜心如刀绞,再也压抑不住嗓间溢出的痒意,他低垂侧首轻轻咳了一声。 低低的咳压抑而沉闷,听得让人揪心。 顾晴川目漏担忧,沈筠曦则眉目清冷。 萧钧煜艰涩咽了咽喉结,咽下嗓间的腥甜,眼底的通红愈发深沉。 萧钧煜握紧双手,深吸一口气,凝视沈筠曦,声音沙哑:“沈姑娘,求你再给孤一次机会。” 萧钧煜张嘴想说什么,余光瞥见顾晴川,抿了唇,终究只珍而重之道:“孤不会再负你。” “再”之一字,有些莫名其妙,沈筠曦听得烦心,白了他一眼,眉心高高隆起。 顾晴川拧着眉头看萧钧煜,他与沈筠曦已然交换庚帖,他搬出了做过太子太傅的父亲,太子殿下一贯端方自持,克己复礼。 萧如今,钧煜还这样问沈筠曦,难道是想……顾晴川神情一凛,不敢朝下想。 萧钧煜未曾注意到顾晴川眸色变化,他眼睛贪婪得注视沈筠曦。 如今的沈筠曦虽然淡漠,可依旧是活生生的沈筠曦,是有温度的沈筠曦,不是前世冷冰冰,他怎么唤都唤不应的沈筠曦。 上天让他重来一回,他想弥补上世对沈筠曦的亏欠。 萧钧煜突起的喉结缓慢滚动,黑漆漆的凤瞳极快阖上又睁开,咽下胸腔溢出的酸涩,他漆眸目不转睛看着沈筠曦,再次恳求: “沈筠曦,我们重来一次好不好?” “以往孤不善言辞,不善表达,孤都会改,孤心悦你,此一生只愿娶你一人,任何理由绝不会纳妾。” 前世未曾说的话,前世沈筠曦圈着他的颈项、攀着他的脊背、在两人最亲密最迷醉之时求而不得的话,萧钧煜不再吝啬。 “任何理由绝不纳妾……” 沈筠曦低低笑了一声,微抬起下巴,斜斜睨了一眼萧钧煜,唇角掀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太子殿下说得真好,民女只是想到了一件事:太子殿下以往以为孙霞薇是您的救命恩人,不是还承诺要娶了人家。” “孙霞薇不是孤的救命恩人。”萧钧煜眉宇掠过一丝不喜,斩钉截铁道。 沈筠曦哂笑,现在萧钧煜说得这么坚定,上世到她死,萧钧煜口口声声念着孙霞薇为他的救命恩人。 “今日孙霞薇不是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摸不着日后太子殿下又重要,那时再多了一个真正的救命恩人舍了清白救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娶与不娶?” “孤只会娶你一人,绝不纳妾,请你信孤。”萧钧煜眸光闪了一下,倏得唇角紧抿,面色肃然,坚定而深情道。 沈筠曦却对他眸中的深情视而不见,她余光瞥见顾晴川拧着眉头,摇了摇两人交握的手。 顾晴川朝朝沈筠曦笑了笑,目光温润,什么都没有说。 他不干预沈筠曦的决策。 沈筠曦决定不和萧钧煜再磨叽,反正她今生今世是不会嫁给萧钧煜的。 “若是那人她什么都不要,无名无分跟着太子殿下,自不算纳妾,太子殿下约摸也不会赶她走。” “当然不会。”萧钧煜福至心灵,一瞬明悟沈筠曦说的是上世的自己,他震声回道。 上世,也只有沈筠曦进了他的心,他只收过沈筠曦一个外女的礼物,他只纵容沈筠曦一人出入东宫,即便上世的孙霞薇,他也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 沈筠曦眼里的嘲讽让萧钧煜鼻腔酸涩,却无法辩驳,上一世,是他太过矜傲,未曾对沈筠曦说吐过爱慕之词。 沈筠曦不信他。 “孤不会…”沈筠曦直接截住了萧钧煜未说完的话:“太子殿下。” 萧钧煜凤眸锁住沈筠曦。 顾晴川也屏住呼吸,空着的一只手止不住得拳起松开。 顾晴川心跳如擂鼓,结合前两日孙霞薇击登闻鼓状告太子殿下言而无信,他方才隐隐猜出了沈筠曦所说的未婚先育是怎么回事。 太子殿下芝兰玉树,同侪之楷模,父亲时常拿太子殿下教育他,训他文不成文不就,不及太子殿下十分之一。 太子殿下文武双全,差不多年岁,他在和沈筠曦打马球纵情娱乐时,太子殿下萧钧煜在西北苦寒之地冲锋陷阵,保疆土安泰;文能安邦驳得番邦使臣哑口无言,扬大盛朝国威。 幸而,萧钧煜三年前回京都城时他去了白鹿洞书院,不然不被父亲训斥天天关在书房,他自己也会自惭形秽抬不起头。 顾晴川垂着眼帘,鼻腔突然有些发酸,如果沈筠曦选择萧钧煜,顾晴川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 是他不如萧钧煜,同样是他爹顾丞相教导,他当年怎么就不好好学!顾晴川头一次产生这种情绪。 “太子殿下真心喜欢民女?”沈筠曦黑白分明的明眸与萧钧煜四目相接。 萧钧煜目光贪婪而克制,点头,正色答:“沈姑娘于孤如命。” 沈筠曦唇角扯出一抹弧度,讥诮低低笑了一声。 “太子殿下真是大言不惭,倘若真心实意心悦于民女,便应处处为民女着想。” 萧钧煜点头,深以为然:“此后余生,孤承诺绝对不让沈姑娘不开心。” 他此生会竭尽全力守护沈筠曦,想法设法哄沈筠曦开心。 萧钧煜垂了垂眼,他已经许久没看到沈筠曦的笑容。 三月初后,沈筠曦就不曾笑过。 对啊,沈筠曦重生一次,有着上一世的凄惨,她怎么可能展眉笑。 是他对不起沈筠曦,他日后定千倍万倍补偿。 “既然如此,我现在已和晴川哥哥订婚,我只想嫁给晴川哥哥,再三重申太子殿下再无关系,太子殿下还不依不饶来骚扰我,这便是太子殿下所谓的爱慕和对我好?这就是不让我不开心?” 沈筠曦的话掷地有声,字字诛心,萧钧煜的脸色一厘一厘变白。 萧钧煜一时哑声。 他拎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云巧,送客。”沈筠曦道。 天空不知何时有点阴沉,日头被一团水墨色的乌云遮住,天空骤然有些暗。 灰蒙蒙,阴沉沉的天,让人心情愈发不明朗。 萧钧煜又看了一眼神情恍惚的萧钧煜,淡声道:“希望太子殿下言而有信,莫要背信弃义。” 萧钧煜怔怔凝视沈筠曦,身子朝后退了半步。 顾晴川等萧钧煜离开了,他跳起来拉住沈筠曦,满面带笑,眉毛都要飞起来:“筠曦妹妹,我和太子殿下你选了我,选了我!” 他开心得想一蹦三跳,忖了一下,他直接掐住了沈筠曦的柳腰,将沈筠曦稍稍举起旋转:“筠曦妹妹,我太开心了!” “晴川哥哥,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沈筠曦被转得头晕,胃里一阵翻涌,忙急声按住顾晴川的手。 …… 玉兰苑外,院内的欢声笑语零星得溢出。 萧钧煜顿住脚步,回眸望去,看到顾晴川抱住了沈筠曦,两人的笑声回荡在小院。 他们看着是那么甜蜜。 萧钧煜抿唇,他疾行如等,等离了玉兰苑几百米,他突然躬身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咳得面红耳赤又一寸一寸惨白如纸。 手心的帕子上一片殷红,萧钧煜眉睫闪了一下,将帕子收回了袖中。 萧钧煜又转身,看了眼玉兰苑的方向,一眼望去玉兰苞润如玉,粲然生辉,将玉兰苑掩的结结实实。 …… 玉兰苑里,顾晴川接过沈筠曦杯盏的被子,手掌想抚摸沈筠曦的后背又不敢,他小心翼翼道歉: “筠曦妹妹,对不起,是我鲁莽了。” 沈筠曦摇了摇头,她嘴里填了一颗樱桃压住翻涌的酸味,柔声道: “不怨晴川哥哥,是我自己身体的原因。” 清甜的樱桃味在口腔里散开,沈筠曦慢慢缓和了下来,胃汁不再翻滚。 不过沈筠曦的眉头没有舒展,反而越蹙越紧,以前她转多少圈都没事,今日这般,许是害喜了。 她抬眸看了眼担忧凝望她顾晴川,心里升起愧沈筠曦。 “晴川哥哥,我未婚先育,嫁给你,对你不好。” 以后定会有人传风凉话,影响顾晴川的名誉。沈筠曦愧疚,她此时有些后悔答应了父兄的建议嫁人,她就应该一辈子不嫁。 她带着萧钧煜的孩子嫁给顾晴川,是对顾晴川的不公平,沈筠曦手摩裟着还未隆起的小腹,一时心头百味杂陈。 这个孩子她重生时决心抹杀,却顽强得活了下来,上世,他陪了她几百个日日夜夜,如今,他已然有了生命,她怎下得了手再去杀了他。 沈筠曦垂着头,心乱如麻。 她手指无意识摩裟小腹,不知道这个孩子她留下是对是错。 “筠曦妹妹,你不能这么说,没什么好不好,我不在意这个的。” 顾晴川将杯盏放在桌角,双手拉住沈筠曦的柔胰,让沈筠曦抬头望下他,面容严肃说: “我心悦你,娶你是我最大的幸运,我感激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在意你怀不怀孕。” “日后,定会有人对晴川哥哥指指点点。”沈筠曦杏瞳弥漫一层水雾。 顾晴川不以为意摇了摇头,他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为沈筠曦轻轻擦拭泪珠。 那帕子展开时,帕角绣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玉兰花,正是昨日他问沈筠曦借的那方帕子。 “我不介意,那些人嚼舌头,我从不听的,有那个时间我带筠曦妹妹去摸鱼,我记得筠曦妹妹喜欢吃西湖醋鱼和清蒸鲈鱼。” 顾晴川是真的不介意,他眸光坦然。 他生得俊朗,眉分八彩,目似点漆,是那种风流倜傥的俊逸,性子又肆意张扬,在京都成时他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约着沈筠曦兄妹,约着三五好友京都城内外玩得彻彻底底。 原该他这般的人会是情场浪子,他眸光情深缱绻,双瞳里映着一对小小的纤细貌美的小人。 沈筠曦看着顾晴川眸光中的自己无法自惭形秽,指尖轻颤,垂下头不敢直视顾晴川的眼睛。 “我答应嫁给晴川哥哥是有私心的,我不想和太子殿下再揪扯,晴川哥哥的父亲曾是太子殿下的授业恩师,太子殿下端方守礼,我若嫁给晴川哥哥,太子殿下日后必不会再寻我。” 沈筠曦剖白自己的心意,她把自己当时心里最阴暗的一面说了出来。 其实,沈筠曦答应顾晴川当然不止这些原因。 沈府传出要给沈筠曦议亲的消息后,许多的世家权贵登门上访,淑妃也召见沈筠曦数次话里话外撮合她与二皇子萧和泽,萧和泽更是数次表白心意,沈筠曦却都没有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69、太子落水 沈筠曦话说完不敢看顾晴川, 两只手绞在一起。 “那太好了!”突然听顾晴川欢欣雀跃的声音。 沈筠曦眉睫颤了一下,抬眸去看顾晴川。 “旁人都不行,只有我合适,筠曦妹妹这不是私心, 这是我与筠曦妹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的证明。” 顾晴川眉梢眼角洋溢着笑意, 大声, 掷地有声道, 他一笑漏出一口白洁的牙齿。 沈筠曦心脏颤动了下。 顾晴川满眼的宠溺,他像儿时一般大掌团了下沈筠曦软软的发顶,劝她: “筠曦妹妹莫要纠结了,若是筠曦妹妹担忧,我们可以将婚期选个近些的日子。” 沈筠曦的身子现在看不出任何问题,所将婚期定得近一点, 便是日后孩子出生,别人可能也只以为孩子早产。 沈筠曦听出了顾晴川话中的意思,有些犹豫。 她与顾晴川三年未见, 纵有儿时情意也难免生疏, 她本想两人磨合下再成婚。 “想早些日子迎娶筠曦妹妹, 这也才是我的私心。” 顾晴川含情脉脉注视沈筠曦,轻声道。 顾晴川将此归为自己的私心,让沈筠曦心脏怦得又跳了一下。 顾晴川对她真得很好,很好。 顾晴川自上而下看着沈筠曦根根分明的长睫一颤一颤, 如同蝶翼震颤,一下一下拍在他的心尖上。 顾晴川悄悄攥住了手心,心里有些紧张。 “没事的, 筠曦妹妹,日子还是你定, 早不早,我都行的。”顾晴川见沈筠曦一对姣好的罥烟眉似蹙非蹙,忙开口补充道。 “好。”沈筠曦突然抬头。 她黑白分明的杏瞳水光潋滟,如盈了一汪清泉,她慢慢弯起唇角,两颊的梨涡浅浅隐现:“我们早些成婚。” “太好了!”顾晴川一对炯炯有神的黑瞳粲然成辉。 …… 萧钧煜出了沈府一直步行,他沿着东四大街朝西走。 凉风起,天空已看不出一丝蓝色,似水墨泼就得灰蒙蒙的,空气有些湿润。 冰凉的雨丝落在萧钧煜面颊,他一仰头,细细的雨丝坠入他的眼瞳,湿润了他的眼眸。 天幕骤然暗下来,遮天蔽日,凉风卷起路边的落叶飞旋。 萧钧煜眨了眨眼睛,眸中飞快得闪过一抹水色,不知是不是方才坠入眼中的雨滴,亦或是泪珠。 他面无表情,步子依旧很稳,一步一尺,从后望去脊背如松,气宇轩扬。 福明却有些心惊胆战,小心翼翼窥着萧钧煜凌厉的侧颜,跟在萧钧煜身后大气不敢出。 福明自幼侍奉萧钧煜:太子殿下这般沉默时才是真得伤心到心都碎了。 一抹闪电极快得在西边的天空炸开,戳破乌云的封锁,照亮天空,倏得,轰隆隆,雷声阵阵。 春雷高亢,此起彼伏,凉风渐疾,一声雷落,同时淅淅沥沥下起大雨。 福明高举着一柄骨伞现在萧钧煜的身后,雨伞高高遮在萧钧煜的头顶。 福明看了眼风雨中依旧一步一尺的萧钧煜,细雨有些密集,在萧钧煜的锦袍晕开一点又一点的深色。 斜风卷着细雨迎面扫来,一阵一阵的寒,福明止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萧钧煜眉头蹙也没蹙,圆润的水滴从萧钧煜的眉宇滑落,汇聚在他的下巴。 福明从侧面望去,萧钧煜的面颊如玉,周身笼着清霜,水滴似乎闪着银光,他似乎要与这雨幕融为一体。 “太子殿下,面有一个凉亭,我们去避避雨吧。”福明小声建议道。 萧钧煜凤眸有些无神,从眼睛才能看出他的失魂落魄。 他心脏一阵一阵发紧,大石头压着他的心脏,想把他的心脏压爆,痛的难以呼吸。 福明的声音就像在天外之遥,隐隐约约并不清晰,萧钧煜慢慢抬眸漫无边际看了一眼,脚步倏得顿住,复又健步如飞朝八角凉亭的方向走去。 他步子极快,身影一下子越过了头顶的雨伞,细雨打湿了他的发顶,福明忙三步并作两步,将雨伞撑在萧钧煜的头顶。 福明跟在萧钧煜身后,抬眸望了眼玉带河上的八角凉亭,欣慰,太子殿下还知晓以身子为重。 福明一低头一抬眼,“扑通”一个水声,眼前的太子殿下没了人影。 太子殿下跳河了! 福明瞳孔骤缩,一时乱了分寸,他打了一个响指,四个黑影从不知名处飞来,单膝跪在地上。 “快去救太子殿下。”福明的声音有些颤,指着河岸道。 四道黑影跃入玉带河,惊起一圈一圈水花,水花掀翻了玉带河上跃出水来透气的锦鲤。 福明站在河边,定睛朝下看,眨了眨眼睛,慢慢得心回了心脏。 只见沉在水中的萧钧煜浮出水面,深呼一口气,又扎入水中,鱼影一般在水中穿行,他的身影越来越沉,沉到了河底似乎在寻什么东西,在口中的氧气用尽时跃出深吸一口气。 他身姿矫健,自是不用水中的侍卫营救。 “找一枚红珊瑚玉佩。”萧钧煜淡声交代四名水中的侍卫。 福明从唇形看着读出了“红珊瑚玉佩”,心里一个咯噔,怔怔望着一圈一圈涟漪的水面。 福明跟在萧钧煜身边十多年,他见过萧钧煜对皇上都不假辞令的肆意,更见过萧钧煜对权贵平平淡淡的矜傲,太子殿下就是夜空高悬的皎皎明月,萧肃清举,矜贵无双。 就是太过清冷,所以当福明察觉萧钧煜对沈筠曦态度不一般时,欣慰许久,想着太子殿下终于有个可心的人,他明里暗里撮合萧钧煜和沈筠曦的邂逅。 但福明清楚的知道,一切都是太子殿下有意无意的纵容。 太子殿下是真的对沈筠曦有意,不然从谨身殿到东宫,有无数条路,太子殿下却只走淑妃殿前那条路,遇着等待已久的沈筠曦。除了沈筠曦,福明没有见到任何一个能把礼物送进东宫。 福明曾盼着沈筠曦入主东宫。 可上次,沈筠曦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将红珊瑚玉佩投掷在这玉带河中。 福明当时就悱恻沈筠曦过分了,以下犯上,太子殿下却纵容沈姑娘,完全没有对沈姑娘说一声重话。 往后又是种种,金尊玉贵的天之骄子太子殿下对沈筠曦低声下气,无数次恳求,但沈筠曦却一次又一次拒绝。 福明不知沈筠曦同萧钧煜的前世纠葛,他只看到沈筠曦原先对太子殿下爱慕死缠烂打,而太子殿下当真心悦她时,沈筠曦却百般作践太子殿下的心意。 “沈姑娘也太不识好歹。” 福明咬牙切齿骂道,第一次对沈筠曦升起了愤怒的情绪。 在萧钧煜跃出水面呼吸时,福明大着嗓音喊:“太子殿下,您上来吧,玉带河贯通京都城,玉佩约摸早被冲走了。” 雨点密密麻麻,在水面凿出一个又一个的水圈,锦鲤争相跃出池面,而萧钧煜眸色坚定又沉入了水中。 春雷震耳,寒风刺骨,福明裹在一身湿衣目不转睛盯着湖面。 玉带河是京都城的护城河,四通八达,一个珊瑚玉佩坠入池中,过了这么多时日,早不知跑到了京都城的哪一处。 想要寻到红珊瑚玉佩无异于大海捞针。 福明追着太子殿下朝着玉带河下游跑,他喊得嗓子都快哑了,萧钧煜却无动于衷,一次又一次跃入水中。 两个多时辰,天色已经暗了下去,风雨凄凄,玉带河沿岸空荡荡无一行人。 倏得,萧钧煜破水而出。 他美如冠玉,鬓若刀裁,劈开水浪跃出时面颊带了一身水汽,面颊挂着晶莹的水珠,却丝毫不掩其风华,如水中的仙人批一层银辉破水而来。 福明以为萧钧煜会再次沉下水底时,萧钧煜却朝福明游过来。 福明以为萧钧煜放弃了,长舒一口气,轻声安慰:“太子殿下,这是大海捞针寻不到也没什么,回去奴才吩咐擅长泅水的侍卫将整个玉带河底翻……” 福明未尽的话吞入腹中,目光直勾勾盯着萧钧煜手中露出一角的红珊瑚。 太子殿下竟然寻到了! 福明不敢置信,愣了许久,在萧钧煜上岸时方回神,为萧钧煜批上一身新备的外袍。 萧钧煜摊开手心,俯视掌心篆刻螭纹的红珊瑚玉佩,染着冰霜的凤眸蓦得漾开一抹柔情。 萧钧煜抬眸朝东望去。 天幕昏沉,春雨蒙蒙,青灰色的檐角交错,青石板道曲曲折折一望无尽,看不到沈府的院子。 沈筠曦与他隔了太多,太多。 玉带河贯通东宫的福池,方才萧钧煜沉入水底,四月的天,水寒彻骨,而沈筠曦在冬日被沉入福池。 彼时,京都城刚下过一场大雪,福池上覆了一层冰,水里一直积着冰凌,沈筠曦落水时定是彻骨的寒冷,况她被灌了落子汤,身下的殷红止不住染红了整个福池。 他却不在身边,他在与孙霞薇举行典礼。 萧钧煜每想一个细节,心就更痛一分,英眉一点一点隆在眉心,他抚上心脏,慢慢闭上了眼睛。 撕心裂肺的痛,痛得萧钧煜蓦地,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他弯腰侧脸,一口血色呛出。 福明白着脸,去扶萧钧煜,凝着萧钧煜无一丝血色的面容,颤抖着声音道:“太子殿下您吐血了!” 萧钧煜避开了福明的手,他看着地上一摊殷红的鲜血,咽下喉间的腥甜,他摸着心脏低低轻笑一声,眼眸满是讥讽和懊悔。 他痛得摧心剖肝又如何,不及沈筠曦上世痛的十分之一,不会上沈筠曦有一丝一毫的回心转意。 想起沈筠曦今日同他说得话,萧钧煜攥紧手心:他的爱意对沈筠曦是一种负担,是不是他该放手,让沈筠曦快乐? 萧钧煜闭着眼睛,细雨斜斜打在面颊,他眼角滑下一抹水痕,混在雨幕中在地上的溅起一个水花。 …… 紫禁城,淑妃殿中。 一阵噼里啪啦清脆的瓷器破碎的声音,淑妃摔了手里的茶盏。 她坐在红檀木圈椅上,秾丽娇艳的容颜冷若寒铁,显出一种高不可攀的冷艳。 二皇子萧和泽坐在她对面的一张福纹圈椅上,低垂着眼睑,唇角抿成一抹直线,周身弥漫着一种落寞。 “沈筠曦,沈府真是不识好歹。”淑妃手抓在桌案一角,雪白莹润的手背青筋显现,指尖金色展翅欲飞的凤凰愈发耀眼。 “母妃莫要这样说沈姑娘。”萧和泽蹙了下眉,抬眸轻声道。 淑妃睨了眼萧和泽失魂落魄的样子,水眸掠过一丝不喜,勾唇嗤笑一声,低斥一声:“没想到你还是一个痴情种。” 天下首富嫡女沈筠曦还真是好手段,惑了太子殿下,还让他的皇儿和顾丞相嫡子对她情根深种。 淑妃桃花眼里冷泠泠,眸子深不见底,咬着后槽牙,慢慢眯起了眸子,眸光锋利如淬了毒。 倏得,淑妃晦涩的眸子突然一亮,睨了眼萧和泽拉长嗓音曼声道:“这也是一件好事。” 萧和泽拧眉看向淑妃。 淑妃翘起兰花指,慢悠悠吹了一下尾指活灵活现的凤凰,越看越喜欢。凤凰百鸟之首,真美,与她相称。 唇角翘起浅浅的弧度,淑妃嗓音轻柔悠悠道:“杀人诛心,而击溃一个人就是直击他的软肋。” 她可能听说太子殿下爱慕沈家嫡女,金尊玉贵、平日里女子看都不看一眼的堂堂太子殿下任沈筠曦对他吆五喝六,那痴情的劲头,像极了他的父亲,大盛的皇上。 呵,不愧是皇上和武氏的儿子,够痴情。 “母妃,沈姑娘的母亲曾救过您的性命,您不能伤害沈筠曦。” 萧和泽见淑妃眸光晦涩,几番辗转,忙急声阻止。 “不过费了些银子,算哪门子的救命恩人,怎么本宫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本宫嘴上谦逊一句,你们竟都当了真。” 淑妃冷声斥道,显然对沈筠曦母亲不以为意。 萧和泽眉心高高隆起,不认同得凝住淑妃。 他听说,当年不是这样,若没有沈筠曦的娘亲慷慨解囊,淑妃与顾丞相夫人定不能毫发无损。 瞥见萧和泽的目光,淑妃嗤了一声,端起桌边新沏的茉莉花香茶,她翘起兰花指揭开茶盖,呵气如兰,慢慢吹了吹袅袅腾空的水雾。 沁香扑鼻,淑妃眯着眼睛,小口嘬了一口茶: “你不必担忧,现在何须本宫出手。” 沈筠曦嫁给太子授业恩师的嫡子,够克己复礼的太子难受的了。 她转了转眸子,翘着唇角:她到要瞧瞧太子如何恩义两全。 淑妃慢慢又品了一口茶,点了点头,沈筠曦上次来拜访她时送的茉莉花茶果真一觉,比皇上赐她的香味更馥郁几分。 不愧是天下首富沈家。 70、高热昏迷 清晨, 天刚蒙蒙亮,东宫灯火通明,亮了一宿的灯烛已经摇摇晃晃。 一个宫妆的奴婢小心翼翼挑了挑灯芯,此时听见沉稳有力的脚步, 一回头, 她一颤, 当时跪在地上: “皇上万福金安。” 皇上没抬眼没看宫女, 将身上的披风单手撂给一旁的身后的?监,大步流星走到室内塌前,睨了一眼守在萧钧煜床榻前的?医院院首李院首沉声问: “?子怎么样了?” 李院首忙跪在地上,不敢直视皇上的容颜,余光瞥到皇上俊颜霜凛,他咽了咽喉结压低声音回禀:“回皇上, ?子殿下的高热还没有退。” 皇上坐在床榻前。 皇上想伸手去摸萧钧煜的额头,却突然想起什么。 将要落在萧钧煜额头上的手收了回来,皇上双手相互搓了搓。 十指碾了一下, 感受掌心的温度已经没有外面春雨湿冷的寒气。 骨节分明的手落在萧钧煜的额头, 皇上英俊的眉峰, 倏得蹙起,高高拢在眉心。 萧钧煜额头滚烫,滚烫烫,比三九天谨身殿放着的火盆还热。 “朕让你们照顾好?子。就是这样给朕照顾的!” 皇上紧盯着萧钧煜紧闭的双目, 眉头紧锁,面颊惨白无血色,转身, 冷声训斥。 帝王一怒,流血千里。 “求皇上处罚。”福明连着东宫里上上下下几十号人刷的一下, 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磕头请罪。 昨天萧钧煜下了玉带河去寻红珊瑚玉佩,又淋了雨,在水里里里外外浸泡了三个时辰。寒气入体,他胸前本就新伤旧伤还没好。 回了东宫,萧钧煜没有用膳,他泡了汤浴,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雨一直在下,天黑沉的不见底,雷声阵阵。 福明一直守在书房外,没听到萧钧煜唤他起初不以为意。 ?子萧钧煜虽自幼天之骄子,一点都不骄纵,他在书房时也甚少唤侍从侍奉,他性子沉稳看书甚是专注,一坐都是一两个时辰。 日过三更,福明还没听到里面萧钧唤他,犹豫再三,担忧萧钧煜的身体,敲了敲书房的门,大些声音请示: “?子殿下,明日还要上早朝,早些休息吧。” 敲了两三声,里面一直没有声,福明察觉不对,推门进去了,却见萧钧煜倒在书案上。 萧钧煜手中一直握着笔,另一手压着一张宣纸,笔尖却是朝外,墨一点都没有滴在宣纸上,由此可见昏迷时,萧钧煜亦是非常重视手中的话画。 对,那是一幅画。 一幅惟妙惟肖的肖像图,是沈筠曦沈姑娘,眉目精致,栩栩如生,细节之处连发丝都带着神韵。 萧钧煜从那时起便昏迷,整个人发了高热。 福明给他换衣服时,这才发现萧钧煜心脏处的伤口被泡的发白,伤口的边缘卷起,又红又白又种,显然是发炎了。 福明跪在地上,以头抢地,再次朝皇上请罪:“求皇上降罪。” 福明心里有些后悔,若是他当初有意无意撮合沈筠曦同?子殿下,?子殿下是不是并不会动心? 福明连同东宫上下的请罪声让萧钧煜微微颤动眉睫,皇上霜寒如铁的俊容倏得和缓一分,他压低声音,冷声斥:“闭嘴。” 皇上目不转睛注视萧钧煜,完全没有一丝身为帝王的威严和肃穆,与萧钧煜如出一辙的凤眸里满满的都是身为父亲的慈祥,和对儿子的担忧。 萧钧煜长睫颤动了一下又一下,眼球飞速的滚动,他慢慢撩开了眼皮,一对漆黑如墨的凤眸先是怔了一下。 “父皇。”萧钧煜他想起身行礼却蓦得又重重跌回去。 “不用多礼。”皇上按住萧钧煜,眉目慈祥。 萧钧煜颔首,还未启唇,眉心一蹙,他扶着心脏出低低得咳。 皇上抿住唇,目光担忧锁在萧钧煜脸上。 萧钧煜以拳抵唇,压下胸膛中不断上涌的咳意,压下喉间涌上来的腥甜。 环视了一下四周,又朝窗棂看了眼。 外面淅淅沥沥,依旧下着雨,天光熹微,萧钧煜眸光闪了一下,知晓了大概情况,他沉声对皇上的道: “父皇,让您担忧了,儿臣这边无事,您莫要误了早操,文武百官还在等您。” 皇上想留下来,萧钧煜又轻声劝了几句:“父皇,儿臣无事。这边且有?医在这守着,父皇国事为重。” “你就是?懂事了。”皇上低低叹了声。 别的皇子皇女后宫嫔妃们巴不得他守在床前,萧钧煜却每次都劝他国事为重,还道他不是?医,在这呆了也无用。 哎,皇上又叹了一口气,他本想训斥?子一番,此时看着萧钧煜干燥起皮的唇瓣,敛了敛眉没开口。 皇上又叮嘱?医院的?医,又敲打了一番东宫众人,后离开了。 萧钧煜目送皇上离开,胸膛里撑着的那口气一松,登时他又当时陷入了昏迷。 萧钧煜反反复复高热,皇上下朝来探望时,他一直昏迷不醒。 皇上盛怒,斥责了?医院院首无能,又训斥了福明等东宫众人。 傍晚时,萧钧煜方才悠悠转醒。 福明端了一碗黑漆漆弥漫浓烈辛苦味的澡堂,蹑手蹑脚进入书房。 看着一直奋笔疾书的萧钧煜,小声道:“?子殿下该喝药了。” 萧钧煜似是没听到,他面容严肃认真,垂眸盯着书案上未画完的画,唇角紧抿成直线,眉宇紧锁,下颌紧绷,手腕用力,落笔珍而重之。 福明见萧钧煜又在画昨日没有画完的那幅沈筠曦的画像,他鼻腔酸涩,前行一步,语重心长轻声劝诫: “?子殿下,身体为重,您还发着高热当休息。” 萧钧煜目光深情缱绻,执笔最后添上一笔,方才转眸。 他接过手中的药,看也没看,仰头一饮而尽,神色平平淡淡,:“下去吧。” 福明默默叹了一声,目光担忧又心疼看了一眼萧钧煜,?子殿下向来有主意,如今神色疏淡,他不敢再劝。 福明转身小碎步离开,却在门口看见明黄色的衣角,忙下跪请安:“皇上吉祥。” “父皇。”皇上越过福明来到书案前,见萧钧煜面色如常,一只手却按在书案上,似乎在隐藏什么。 皇上抬眸睨了一眼萧钧煜。 “父皇。”萧钧煜轻轻颔首,声音清冽中带了丝嘶哑。 他面容依旧没有血色,唇瓣因高热干燥而有些起皮,他迎着皇上审视的目光,脊背挺直如松,眉目清隽,徒增了些许病容的的温文尔雅。 皇上面容冷肃,淡淡收回目光,却在萧钧煜转眸之机抬手挥开了他的手。 皇上一眼就看到了萧钧煜想隐藏的画,大盛首富沈家嫡女沈筠曦,让萧钧煜沦落至此的女子。 果不其然,皇上面色骤然冷下来,周身萦绕引而不发的怒气。 福明吓得腿一软,又跪在了地上。 萧钧煜抿了抿唇,手指动了动,不着痕迹将画从皇上手中抽出,泰然自若道: “父皇息怒。” 皇上看着萧钧煜小心翼翼将画卷住,胸口微微起伏,面如沉水: “你看你把自己折腾什么样?” 萧钧煜垂了垂眼帘,没说话,动作轻而柔自下而上卷住画像。 他以前承诺要送沈筠曦一幅他的画,却没说话算话。 “不过一个女子,你若真喜欢,朕给你赐婚。” 萧钧煜手中的动作突然顿住,转向皇上急声道:“求父皇不要赐婚。” 说完这句话,萧钧煜低下头,有些失魂落魄,垂眸看着手里的画像,艰涩得咽了咽喉结,哑声道:“沈姑娘不会开心的。” 皇上冷呵一声。 锐利的凤眸落在萧钧煜惨白的侧颜,胸膛微微起伏,是又气又心疼,冷声教训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身为朕钦定的?子,未来的国君,想要什么得不到,竟然把自己搞成这落魄样。” 萧钧煜垂着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听威严的父亲训诫。 “沈家也是胆大妄为,朕!” 萧钧煜听出话音不对,登时行大礼: “父皇,是儿臣对不起沈姑娘,求您不要降罪沈家和沈姑娘,一切都是儿臣的错,也求您不要赐婚,儿臣想要沈姑娘开心。” 若是没想起前尘往事,萧钧煜或许会求了他与沈筠曦的姻缘,可是有了前世种种,他让沈筠曦受尽委屈,还欠了沈筠曦两条命。 他有什么脸强娶沈筠曦。 “你,你!”皇上看着跪在地上的萧钧煜更是怒不可遏:“真是朕的好儿子!” 皇上自幼宠纵萧钧煜,皇后过世后,便将萧钧煜亲自在身边教养,私下里他同萧钧煜相处如寻常父子,除了人前,萧钧煜甚少这般大拜。 想起沈筠曦和前世,萧钧煜心痛如绞,止不住低低咳嗽起来,闷咳扯得心肺裂痛。 他抿住唇角压住咳意,恭谨行礼,再次恳求:“求父皇恕罪。” 皇上端详自己最疼爱的,他和皇后唯一的孩子。 萧钧煜的侧颜隐隐带着皇后的神韵,尤其他如今低垂着头,玉白的俊颜没有一丝血色,脊背依旧挺直,像极了记忆里皇后生病郁郁的样子。 皇上恍惚一阵,回过神来,气得甩袖离去:“你好自为之!” “谢父皇成全。” …… 孙府。 孙霞薇卧床不起,唇瓣脱皮,面色枯槁。 她病殃殃靠在榻上,较之前几日,整个人面上的丰腴和莹润完全没了,脸色惨白隐隐带着灰色。 她平日里最重视仪表,此时却发髻散着,身上盖着的被子也扎染了好几块黄褐色和红褐色斑驳的污迹。 她捂着唇,咳得面色涨红,一口气上不来。 她弯腰重咳,将被子扯得发皱,哇得咳了出来,却一手黏腻。 孙霞薇垂眸,楞楞看着手上的殷红的鲜血。 血顺着掌心铺开,穿过指缝,啪嗒啪嗒滴落在身上盖的被子上。 “哎吆,你怎么又咳血了?我们可是就这一床被子了,这外面下着雨,洗了可晾不干。” 孙霞薇的娘亲柳氏端了一碗碗过来,看着孙霞薇被子上都是血,将碗塞给孙霞薇手里,用帕子紧张得擦拭被子。 孙霞薇手心黏腻,又被大力塞了药,她垂着眸子,无神看着氤氲腾空的热气。 柳氏拧着眉头抚了好久的被子,看还是一块擦不干净的血团,扁着嘴巴叹了口气,一抬头,看孙霞薇端着碗没喝药。 “这药味?大,你赶紧喝了,这一会儿开窗味都要散许久。”柳氏说着起身将支摘窗推开了。 凉风裹携着湿气迎面扑来,孙霞薇裹着被子,还是经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娘,我冷,将窗子关了吧。” “冷,忍一会,这间屋子这么小,不开窗通风药味?冲了,夜间我和你弟睡不着。”柳氏嘴巴不停,又将支摘窗朝外推了推。 冷风寒彻骨,孙霞薇前几日挨了要人命的八十大板,腹中孩子流产,她又在蹒跚淋着冷雨回孙府,一身的血几乎流尽。 回来又被孙夫人打了几巴掌,罚在祠堂跪,不给饭吃,不给治伤,刻薄的婆子坐着小凳子专门盯着,孙霞薇昏迷了就用冷水泼。 祠堂的地面整个染了血,孙霞薇昏迷了一次又一次,她躺在血色的水涡里,怎么泼都泼不醒时,才得孙夫人开恩放了回来。 经此一劫,孙霞薇整个人显瘦了几圈,整个人消瘦了十几斤,也彻彻底底伤了身子。反反复复高热,高热引发肺炎,流产又没治疗,小腹也时不时痛。 此时,冷风一吹,孙霞薇瑟瑟发抖,她看了眼乌黑的药汤,双手捧着温热的药碗,小口嘬了一口。 她整个人暮气沉沉,眉宇间没有了一丝鲜活气。 “都是你,谁让你非要诬告你父亲,惹了夫人大怒,把我们赶在这下人房里住。” 柳氏瞪了眼孙霞薇,见孙霞薇不搭理她,眸子里的不喜和怒气更多,一摔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 “以前你父亲在时,你好歹也是个小姐,我也好歹有人侍奉,把你父亲乌纱帽弄掉,对你有什么好处,真是个白眼狼。” 孙常戎如今还被关在大理寺,处置还没下来,可孙府已经人心惶惶,谁都知道孙常戎为官并不干净。 孙霞薇乌沉沉的眸子扑颤了一下,捧着碗的手,因为用力隐隐有些发白。 孙常戎在时,她虽是官家小姐,可是孙常戎压根不疼她,没把她看在眼里,对她动辄打骂,尤其得知她不是?子救命恩人后,孙常戎心情不爽便会抽她鞭子。 淅淅沥沥雨声,树影沙沙,凉风吹在身上孙霞薇发了一个冷颤,胳膊上身上孙常戎用鞭子抽的鞭痕依旧隐隐作痛。 孙霞薇是没了办法,她想拼死为自己寻个活路。 她是抱着不成功便一死了之的态度击的登闻鼓,可是真得撑过了那要人命的刑罚,托着半条命在瓢泼大雨中两步一跪,三步一趴,她浑身是血,拄着拐棍走回孙府时,她还想活着。 已经死了一回,她想活着。 孙霞薇捧着碗,小口饮着苦涩不堪的药汤,药苦得柳氏想吐,孙霞薇却面不改色咽了下去。 等孙霞薇咽下最后一口,耳朵突然一动,她盯住柳氏,目露凶光质问:“你刚说什么?” 柳氏刚在嘟囔咒骂孙霞薇不识好歹,狼心狗肺,养不熟的白眼狼,骂她不干活还要她这个当娘的侍候她,可看着孙霞薇如同饿狼的眼珠子,柳氏舔了舔唇,脊背发毛,不敢说。 “娘,你刚最后一句说什么?”孙霞薇再次追问。 她态度缓和了一份,柳氏紧绷的身子一送,眨了眨眼睛,想了想,小声道: “我刚说,真是同人不同命,首富沈家富可敌国,他家的女儿定是锦衣玉食,吃穿一辈子不愁,如今沈姑娘又同顾丞相的嫡子定亲,真是上天不公。” 柳氏说完去瞥孙霞薇,却见孙霞薇如同失了魂魄,低垂着头不说话。 柳氏不想搭理她,屋子里都是呛人的药味,她直接走了出去。 良久,孙霞薇缓缓眨了眨眼睛,轻声低低喃喃,反复一句话: “凭什么沈筠曦她这么好命,凭什么!” 无人回答她,只有一阵又一阵的冷风裹着潮湿的寒气如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削在她身上。 孙霞薇整个人开始颤抖,唇瓣颤颤哆哆,她一对大但枯槁的眼睛突然迸发狠厉的光,咬牙切齿,将手里的药碗直接摔在了地上。 “上天不公,上天不公!” 她捂着脸,伏在被子上,崩溃得大哭,嘶吼着。 哭声中时而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一声重过一生,沉闷得仿佛要将心脏咳出来,一声哇声,继而又重重喘不过气得咳嗽声,夹杂着鬼哭狼叫的哭声。 听了让人不寒而栗。《 》 70-80 71、唾弃 春雨连绵不绝, 沈筠曦站在廊庑下看着细细密密的春雨,悠悠叹了一声。 “姑娘,春雨寒气重,别冻着。” 云朝给沈筠曦身肩头披了一件外袍, 轻声劝她道:“廊庑下风寒湿气重, 姑娘还是先去房里, 奴婢方才燃了一盆银丝炭。” “无妨, 雨势渐渐小了些。” 沈筠曦低头看了看手里精致灵巧的风筝,六尺有余的鸢尾五彩夺目,手腕轻扬,风筝在手中拖起来。 清风卷入廊庑,将六尺有余的鸢尾直接扬起,彩斑斓的长长的尾羽飘荡在与细腻的雨丝中。 从沈筠曦指缝望去, 灰沉沉的天似乎一下子亮了起来,迎风招摇的风筝显得十分飘逸而美好。 若是天朗气清,在蔚蓝色的天空, 青青的草地上, 风筝逆着清风而起, 飞到空中,在空中拉出一抹长长绚丽的尾羽,定是万分好看。 这是顾晴川一早送来的风筝。 沈筠曦眸子弯了弯,两颊梨涡浅浅, 眉梢眼角荡漾着浅浅的笑意,剪水明瞳的深处闪过柔光。 “将这风筝收好,等天晴了, 再拿出来。” 沈筠曦将手里的风筝递给云巧,她轻轻拽了拽肩头披着的外袍, 继续伫立廊庑下,看着院中风景。 云巧接过手中的风筝,低首打量手中张扬夺目的风筝,她笑着赞叹: “风筝真好看。顾二公子的手艺真好,奴婢将它好生收着,估摸着明天就能晴朗。” 下雨没办法放风筝,天晴了,正是放风筝的好时节。 沈筠曦点了点头,继续望着院中的玉兰花。 风雨飘摇,有一朵粉色的玉兰摇摇欲坠,风一吹,玉兰花从枝头坠落打了一个旋儿,飘摇摇跌落在青石板上的一汪浅浅的水洼处。 南晴举着一把油脂伞,提着裙角,匆匆忙忙从院外赶来。 “姑娘。” 南晴径直朝筠曦走来,目视前方,显然没有低头看路,一脚踩在了水洼处,将方才刚刚跌落在地面上粉雕玉砌、完好的玉兰花瓣踩在了脚下。 水花溅起,打湿了南晴的裙摆,她面色隐隐发白,带着有些张皇,三步并做两步,又在一处青石板上才起了四溅的水花。 脚一滑,她差点跌着,手忙脚乱歪着伞超前疾行两步,堪堪把身影稳住。 沈筠曦吓得呀了一声,蹙着眉头担忧得看着南晴,忙前走出廊庑想去扶她:“别着急,小心摔了。” “外面有雨,姑娘快进屋,小心着凉。” 南晴将伞整个打在沈筠曦的发顶,搀住她的臂弯,将沈筠曦推进了廊庑下。 沈筠曦拉着南晴一同进了房里,催她快快换下身上淋湿的衣服:“快去把这一身湿衣服换了。” 南晴没有动,浑不在意身上的湿衣服,她立在原地,注视沈筠曦,牵着沈筠曦的袖角,微微有些颤抖: “姑娘,京都城不知哪个挨千刀的乱嚼舌头,乱传谣言,说您不检点,说您私下与人……”南晴顿了下,那话太难听,她说不出口。 南晴咬牙,继续说得:“传您未婚先孕,如今寻了顾二公子做接盘侠,嘲笑顾二公子真倒霉。” 顾晴川连续三年在白鹭洞学院游学,一日都没有回京都城,此次回京都城便是和沈筠曦定亲。 他不在京都城,沈筠曦有了身孕,这孩子自然不是他的。 “那些人太过分了,说话忒难听。整个京都城茶馆酒楼一下子就传开了。”南晴声音带了一些哭腔。 “姑娘,怎么办?” 南晴本是出府办点事,却不曾想听了这些,东西被她惊得掉在地上没拾就往回跑。 沈筠曦突然怔住,肩头的外袍登时滑落在地上。 啪得一声落地,声音有些沉闷。 沈筠曦应声如蝶翼卷翘的眉睫颤了一下,又不由得扑颤一下,她一时怔松,面容有些呆滞。 本以为能够躲过的谣言,却再一次传的沸沸扬扬,还牵扯到了晴川哥哥。 沈筠曦咬住唇,眨了眨眼睛,遮住眼里的水光,沉下声音对南晴吩咐道: “南晴你差人去前院请父亲和兄长…”沈筠曦顿住,突然想起兄长沈筠晔的腿伤还没有好,最近虽然能站起,却走路一瘸一拐。 “我去哥哥院里,你去通知父亲。”沈筠曦道。 南晴轻轻点头,面色严肃,她捡起地上的油纸伞朝沈筠曦盈盈福礼作别,疾步又穿行在与雨幕中。 刚才在室内收拾东西的云巧也听到了,她拿出一见白狐裘披风披到沈筠曦的肩头,又朝沈筠曦手里塞了一方漆金福纹暖炉,举着一顶油纸伞,温声道: “姑娘,奴婢陪你一起去。” 手里温暖暖的暖炉,让沈筠曦的心有一瞬的安慰,双手紧紧抱住手里的暖炉,慌张的心沉了下来,沈筠曦有了主意,抬步出了廊庑。 …… 青竹苑。 沈父面容严肃,上下端详自己自小千娇百宠的乖乖女,看沈筠曦平淡的面容,一种强烈的感官冲击他的大脑。 他的女儿真的长大了,许是经历了太多磨难,许诗因为乖巧,想不让他操心。 无论哪一种原因,沈父心中都是酸酸涩涩,慈祥的目光愈发慈祥。 “曦曦,你可是真想好了。” “爹爹,我想好了。晴川哥哥自幼便对我很好,我不能连累与他。” 沈筠曦点了点头,一字一顿轻声道。 “你确定不去澄清腹中的胎儿是谁的。”沈筠晔看着自己的小妹问。 沈筠曦坚定的点了点头。 上一世,沈筠曦还是单纯不经世事的少女,突然被爆出未婚先育,她害怕的大哭,躲在房里不敢出去,怕被人指指点点。 但当时,沈筠曦并没有坦白腹中胎儿是谁的,开始她连父兄也瞒着。因为太子殿下在民众眼中清风朗月,霞姿月韵,沈筠曦不想让世人觉得太子萧钧煜不好。 那人是沈筠曦心尖尖上的人,若不得有旁人有一丝一毫的置喙于他。 这世,沈筠曦还是不想坦白,因为她真的不想再与萧钧有任何的纠缠纠葛。她不想坊间谈论中有人把她与萧钧煜拉扯在一起。 若是世人知道了这孩子是萧钧煜的,那时,沈筠曦定会萧钧煜再次纠葛,她不想。 “其实终究是我的错,我考虑不周,最初就不该应下这门亲事。一会我写一封信,爹爹您去顾丞相府中退婚时,帮我带着,是我对不起晴川哥哥。” 沈筠曦方才一同父兄商量,同顾晴川退婚,同时,沈筠曦和沈父道她不想议亲了。 在沈府陪着父兄挺好,若是小芍平安出生,她也能了了前世的遗憾,前世情感凄惨,沈筠曦不确定自己能否有再次爱上人的可能性,她不想再耽误别人。 见沈筠曦神色坚定,沈父没有再劝,他轻轻颔首。 沈家富可敌国,他自己的女儿还是在沈家养得好,他竭尽所能让沈筠曦过得好,若是过两年沈筠曦想法有了变化,他再为沈筠曦筹谋,先度过眼下的风口浪尖。 “你说要退婚了,我不许。” 突然院外传来一晴朗的嗓音,沈父三人扭头朝厅在看去。 顾晴川一身湛蓝色的锦袍行走在密密的雨帘中,身后侍从打着油纸伞却赶不上他的步伐。 雨珠顺着顾晴川的面颊汇聚在他的下巴,铺天盖地雨丝模糊了顾晴川的面容,囧囧有神的黑色眼瞳闪着坚定的光芒,像黑夜中的明月一般,透过密密的珠帘与沈筠曦差异的目光对上。 “晴川哥哥,你怎么来了?”沈筠曦轻声喃道,说罢,她忙转身叮嘱一旁的云巧: “春雨凄寒伤身子,云巧你快给晴川哥哥找一身合适的衣裳。” 顾晴川大步流星走到厅中,朝沈父沈筠晔轻轻颔首作礼,而后他目光专注得凝在沈筠曦。 “筠曦妹妹,我担心你,所以来了,你没事吧?” 顾晴川听到这些谣言时,真的气的肺都炸了,他恨不得去撕了那些人的嘴,却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怕沈筠曦听了该有多难受。 沈筠曦摇头,这事情已发生了一遍,前世她无名无分跟着沈萧钧煜呆在东宫里,比这还惨不忍睹、不堪入目的话和你事情她都经历过,如今面对谣言,她心如止水,只是愧疚牵扯到了顾晴川。 “晴川哥哥,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筠曦妹妹,你不要听坊间那些人胡说八道,我不在意的,我不要同你退婚。” 顾晴川目光深情脉脉凝在沈筠曦身上,字字珍重道。 沈父使了个眼色,沈筠晔及厅中的仆从慢慢退出了花厅。 厅中一时寂静了下来,能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绵延不绝的雨声,能听到呼呼的风声,和树枝叶婆娑摇摆的声音。 顾晴川见沈筠曦不说话,他心里有些着急,犹豫一番,他轻轻牵住了沈筠曦的手。 沈筠曦自幼身子弱,常年四肢有些冰凉,但此时顾晴川的手竟然比沈筠曦更加的凉。 冰凉的五指牵住沈筠曦的纤细的手指,沈筠曦被凉的颤了一下,顾晴川忙松开了她的手。 顾晴川余光见桌脚放了一尊手炉,他将手炉塞到沈筠曦的手中:“雨日天冷,筠曦妹妹你莫冻着了。” 顾晴川一路踏着雨来,手指发凉,身上湛蓝色的衣服晕成深蓝湿淋淋裹在身上,他魂不在意还关心自己冷不冷,沈筠曦心脏砰的跳了一下。 她将圈椅上方才云巧留下的衣裳捧在手心,递给顾晴川,柔声道: “晴川哥哥,这是哥哥的衣裳,你先去屏风后换了衣裳,我们再说。” 顾晴川见沈筠曦的目光有些躲闪,显然是不想现在就同他说话。他点了点头。接过沈筠曦手中的衣服。 沈筠曦站在厅中,她能听到屏风后细细索索的声音,是顾晴川在换衣裳,她不知为何突然有些面红耳赤,心脏怦怦怦跳个不停。 沈筠曦握了握手,这两步出了花厅,转身将门扉拉上。站在廊庑下迎着潮湿微凉的春风,沈筠曦方觉火辣辣的面颊退了热。 突然身后传来门扉被拉开的声音,沈筠曦应生回眸却登时怔住。 顾晴川多是穿蓝色、绿色系的衣服,青葱年少,而此时他穿的是沈筠晔的白色锦袍。银王滚边的玉兰精致而奢华,映衬着顾晴川眉分八彩的俊朗面容,竟一时让人移不开眼。 端端一个玉树临风、仪表堂堂的好儿郎。 “是不是有些奇怪?我没穿过这个颜色。”顾晴川见沈筠曦怔愣,挠了挠头,有的扯了扯自己的袖角。 沈筠曦眨了眨眼睛,冲顾晴川摇了摇头,唇角微微勾起,轻声赞叹:“不,很俊朗。” 顾晴川只为衣服纠结了一两瞬,见沈筠曦没说不好看,他便不把心思放在此处,反而又牵住了沈筠曦的手,将她拉近花厅中。 “外面寒冷,筠曦妹妹快进来。” 放开了沈筠曦,顾晴川面容郑重,目不转睛凝视沈筠曦,含情脉脉落地有声: “筠曦妹妹,你没有对不起我。议亲时你便同我说过此事,我当时不介意,此时更是不介意,这两厢情愿的事情。” “筠曦妹妹,反正我是不会退婚的,除非你厌烦我。”顾晴川说罢,语气有些弱,不敢直视沈筠曦,声音几不可闻。 “若是筠曦妹妹厌烦我,便同我说,我便不会打扰筠曦妹妹。” 沈筠曦翘密的眉睫扑闪一下,脱口而出:“我当然不厌烦晴川哥哥。” 顾晴川眼睛灿若星辰,面上绽开灿烂的笑容:“那我们婚期如期,我同父亲商量过了,下月初八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 他声音兴致勃勃,仿佛带着夏日里葱葱郁郁的生机,面上也笑若春山,眸里的深情毫不掩饰。 他眼中的炽热烫得沈筠曦心颤,她从顾晴川清澈的眼眸中仿佛看到了前世的自己,诚挚的欢喜与一往无前的勇气和执着。 “晴川哥哥,婚姻并非儿戏,这不是厌烦的事情,需两情相悦,此前是我考虑不周应了晴川哥哥,可,我怕自己这生不会爱人。” 沈筠曦越说声音越弱,垂下了眸子,她觉得自己真得可恶。 明明知道这些还因想摆脱萧钧煜的一己之私,答应了顾晴川的婚事,如今把顾晴川卷入是非中,在顾晴川剖白心意时拒绝顾晴川。 沈筠曦想唾弃自己。 “我不在意的。”顾晴川双手扶住沈筠曦的肩膀,让她抬眸两人四目相接: “我知道筠曦妹妹现在不喜欢我,没关系的,日子还很长,只有筠曦妹妹不要烦我,我有信心让筠曦妹妹心悦于我。” 他目似点漆,沈筠曦小小的人影倒映在他深琥珀色的瞳仁中,深情缱绻化不开。 沈筠曦鼻子一酸,眼瞳潮热。 这话何其耳熟,她以前,她上世,同萧钧煜说过无数次的这话:“来日方长,我有信心太子殿下会心悦于我。” 可,现实是残酷的,并不是所有的诚挚热烈的爱慕都会得到同等的反馈。 她上一世到死都得不到萧钧煜说一句喜欢或者心悦于她,她也害怕此世,她无法给与顾晴川同等的喜欢。 “晴川哥哥,我……” “筠曦妹妹。” 顾晴川打断沈筠曦。 他斩钉截铁道:“筠曦妹妹,既然你不厌烦我,请你给我个机会,何尝不是给自己一个机会,人都要走出来心里固有的墙,尝试后,一生才无悔。” 尝试后,一生才无悔。 沈筠曦轻轻呢喃重复这句话,眼里漾上迷茫,倏而眸光清亮。 重生一世,她若因萧钧煜人生固步不前,岂不是愧对这次重生。 “筠曦妹妹若是婚后不开心,可以随时提出和离。” “晴川哥哥,我答应你。” 72、墨碎(捉虫) 天下首富身家嫡女沈筠曦看着端庄秀美, 实则朝三暮四,不守妇道,未婚先孕,听说有人撞见她与汉子苟合, 就是那谁家不成器的庶子。 谣言传的越来越不堪, 越来越不堪入耳, 等这话传到东宫时, 萧钧煜刚绘了一幅七夕夜赏花灯图。 大盛七夕节时,玉带河的两侧灯火通明,花市灯如昼,各式各样的花灯眼花缭乱,栩栩如生的动物灯,形象逼真的花卉灯, 玲珑剔透的仙女灯,还有古朴大方的八角宫灯,美轮美奂, 正是一年赏夜景的好时候。 上世, 沈筠曦在东宫里待的寂寞, 缠了萧钧煜好久,终得萧钧煜首肯,陪她一同去看花灯。 玉带河畔,沈筠曦手捧兔子花灯, 巧笑嫣然,她踮着脚尖,突然在萧钧煜的脸侧落下一吻:“太子殿下, 我很开心。” 美得梦幻不真切的夜景中,沈筠曦身穿一袭茜色的广袖流仙裙, 夜风吹动她的裙摆飘扬,她姝色倾城迎风而立,宛若月中仙子,媚眼随羞合,丹唇逐笑开。 她是那夜景中最璀璨的明星,带着摄人心魄的力量,萧钧煜现在回忆起来,依旧心如擂鼓。 可是,此生再没有了机会,沈筠曦不会再同他一起去看花灯,沈筠曦已经定亲,他没了资格。 萧钧煜痴痴端详画中眉眼盈盈的沈筠曦,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缓而慢,在沈筠曦脸颊的梨涡处轻轻得摩挲。 “此生,你若开心便好。” 萧钧煜心痛如绞,眼眸慢慢阖上,喉结艰难得上下滚动。 再也不会有一个人伸出纤纤玉指,抚摸他的喉结,环住他的颈项,美目流盼,用裹了蜜糖甜耳朵的嗓音,笑意盈盈地朝他撒娇,冲他道:“太子殿下,你的声音真好听。” 心脏阵阵痛楚,坦然承认前世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沈筠曦不再爱他,且他对沈云熙的爱慕从此之后不能诉诸于口,比抽筋扒骨还痛。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萧钧煜又俯瞰沈筠曦的画像,目光深沉而缱绻,坚定而克制,他自虐般目不转睛凝视沈筠曦剪水明眸中爱意和笑意。 半响,萧钧煜手握成拳,闭上眼睛,晶莹飞快地掠过,长睫极速得颤抖。 突然响起敲门声,萧钧煜掀开眼帘,凤眸清冷得若三九天的寒池,淡声道:“进。” 福明推门进来,跪在地上窥了一眼清冷宛若云中月的太子殿下,垂下头小声禀报: “太子殿下,坊间谣传沈姑娘未婚先孕,还传沈姑娘……”福明不敢抬头沉声将谣言禀报。 “他们竟然敢!”萧钧煜一字一顿道。 声音低沉而威严,让人不寒而栗,福明头垂得更深了。 萧钧煜怒不可遏:上世,有人设计沈筠曦身败名裂,他虽第一时间压下来谣言,却沈筠曦自此之后不爱参加京都城花宴等人多的场合。 一想到沈筠曦明明难过却强颜欢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萧钧煜眼眸发热,尤其他还竟然误会孩子不是他的。 真是愚昧! 萧钧煜手边的姚墨被扫过从案头掉了下来。 沈筠曦送至东宫,被萧钧煜接纳的的第一件礼物,姚河石墨,在地上滚了一圈,“咔”一声清脆的声音。 墨台先是一个裂痕,而后在萧钧煜的眼前,眼睁睁四分五裂。 “太子殿下,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份礼物,你可要收好了。你要是摔碎了,我可再也不搭理你了。”沈筠曦上世常凑在他跟前美目流盼嗔道。 萧钧煜睨了福明,又瞥了一眼破碎的砚台,气血攻心,直接呕出来一大口鲜血。 “传太医,快传太医。” 福明看着地上的一滩殷红的血,见萧钧煜面无人色大声叫道。 萧钧煜抬手制止,他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毫不在意拭去唇边的鲜血,除了唇角紧抿,面色如常。 “福明你派人封了谣言。” “查出始作俑者,午门外扒舌以儆效尤。” 福明猛得抬眸,有些不敢置信,太子殿下素来平淡如水,处世温和,这拔舌的酷刑,他还是第一次见太子殿下下达,还面无表情。 殊不知,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萧钧煜一身雪白色常服站在的红檀木太师椅旁,深沉浓重的色彩显得他病弱惨白的俊容愈发冷若冰霜,周身凛然环绕着怒气。 “传播谣言者,同罪。”萧钧煜掷地有声。 他抬手,让福明倾身过来,在福明耳边压低声音叮嘱几句。 福明神情一凛,立直身子朝萧钧煜沉声道:“奴才这就着人去办。” 福明走了,书房里空荡荡无人,萧钧煜蹲下身子,轻轻捡起了地上破碎的砚台。 漆黑的墨水染黑了萧钧煜玉白的手指,萧钧煜毫不在意,他珍而重之,将碎片一块又一块捡起,放在桌案上拼凑。 可怎么都无法拼凑成功。 就如同他与沈筠曦,本以为牢牢不破的情义裂痕大到无法修补。 萧钧煜悲痛欲绝,捏着砚台的一角突然低低闷咳起来,砚台碎片割破了他的掌心,指缝里流出殷红的鲜血,他却依旧紧紧握住砚台,不舍得松开。 …… 孙府中。 孙霞薇靠在床榻上,捂着嘴巴,一声又一声低低得咳嗽。 柳氏进来,见她弯腰咳得喘不过来,拧着眉头嫌弃道:“咳嗽的时候用帕子捂着,别又弄脏了被子。” “这死样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柳氏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她端着水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余光瞥了一眼又在咳血的孙霞薇,小声嘟囔了一句。 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柳氏年轻时就不是什么的贤良淑德之人,她自己攀附孙常戎做妾,进了府,纤腰如柳勾得孙常戎日日流连她的小院,气得孙夫人咬牙切齿。 以前有孙常戎在,柳氏吃穿用度一概不愁,虽是小妾,也活得滋润,她有个庶子傍身,半老徐娘也勾得孙常戎隔三差五去她院里。 如今却因为孙霞薇,她被孙夫人寻了多个理由磨搓,和孙霞薇一同挤在佣人的房间里,连这擦桌子的活计都得她自己干,还要她是伺候病秧子孙霞薇。 柳氏自然是不愿意,心中满是怨气,连看孙霞薇都带了三分不耐烦。 孙霞薇一口气喘不上来,咳得撕心裂肺。 她枯瘦若枯枝的手,青褐色纤细的血管鼓起,一手紧紧抓着被子,一手捂着自己的心脏,一口一口的呛咳,脸憋得通红,倏地又变得煞白。 她怎么能死? 她现在怎么能甘心死去,她还这么年轻,她才16岁,余生还很长,她熬过了要人命的八十大板,在暴雨中拖着腹中胎儿早产的血水,一步一瘸回来。 她的这条命,这口气,是她自己挣的,她怎么能死去,孙霞薇不甘心! 她不甘心自己活着这般凄惨,不该如此! 近来午夜惊醒,孙霞薇心中沉甸甸,她觉得自己应该风风光光,该变得金尊玉贵,该孙常戎孙夫人等所有人伏在她脚下行礼,不该过得如此凄惨。 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又如此真实,孙霞薇有些魔怔,尤其不能听得沈筠曦的好,就仿佛是沈筠曦是克她的。 她的一切的不幸都来自于沈筠曦。 是沈筠曦那狐媚子勾了太子殿下的魂魄,隆福寺里太子殿下对她甚是尊重,她是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太子殿下许诺了要将她娶为太子妃,都是沈筠曦不要脸勾引了太子殿下。 孙霞薇青脉隐显的手背和青紫交错的面颊青筋暴起。 一口气提不上来,她梗着脖子,急得面红耳赤,另一手朝柳氏的方向胡乱得抓着,似乎在求救。 柳氏坐在在珠帘外,漫不经心捧着茶碗小口小口饮着茶,扭头碎了一声:“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 以前她喝龙井茶,现在被下人换成了碎茶沫子,一进嘴一口的苦。 余光瞥到珠帘的方向,那是孙霞薇床铺的位置,珠帘隐隐绰绰,似乎有枯枝在胡乱得摇摆,张牙舞爪朝着她的方向,惹人心烦。 柳氏眉头紧锁清淡收回了目光,慢悠悠品了一口茶。 没有任何人来救她,孙霞薇却不想死,看不到沈筠曦同她一般凄惨,她咽不下这口气。 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泼天的富贵,大盛的国母,而她差一点就成了俊美无俦太子殿下的太子妃,是沈筠曦坏了她的好事。 孙霞薇握紧手心,憋着一口气,眼睛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显得面目可赠。 哇得一声,喉结了一口堵着的血终于呛了出来。 这口鲜血从她的嗓间里憋了许久,呛出来便如同喷雾一样,像四面八方喷出。 柳氏本来坐在凳子上喝着茶,余光看见血色模糊,急忙站了起来。 “我让你小心一些,小心一些,别把血弄在被子上,你看你。” 柳氏压根没看孙霞薇,心疼得将被子从孙霞薇身上撩起,放在眼前,唏嘘不已,用手里的帕子擦着被子上的血。 外面下着雨,孙霞薇小产兼重伤后身子单薄缠弱,在屋里盖着被子还冷,柳氏把被子撩起来,孙霞薇冻得打了一个冷战,又呛咳不止。 咳嗽咳得青筋暴起,喘不过来气,整个人面色发胀发红,像是把一颗心都要吐出来,看着十分可怜凄惨。 柳氏紧拧着眉头,想骂一顿孙霞薇,看孙霞薇凄惨的样子,一时心软却又咽不下这口气,用力擦擦子手下的被子,睨了一眼孙霞薇,嘴里嘟嘟囔囔。 “你说你好不容易身子轻快了几分,上午不知跑到哪里去,淋了一身湿气回来,身子骨眼看着就不行了,你这可是自作孽。” “你上午去了哪里?”柳氏审视着孙霞薇。 孙霞薇好不容易喘过来气儿,用自己的衣袖掩着唇,慢慢擦了擦唇上的鲜血,轻轻摇了摇头,靠在床榻上。 “就是有些透不过气儿出去赏了一会儿雨。”孙霞薇不动声色,握紧了双手,装作若无其事回答。 柳氏本来也就随口一问,听孙霞薇搪塞一句不知真假,也没有追究孙霞薇,又低头擦着被子嘴里嘟囔。 孙霞薇像是没听到柳氏的嫌弃,低头收敛住眼中狠厉的神色和晦涩不明,轻轻拉了拉柳氏的衣角,软着声音恭维道: “娘亲,我这些日子身体不适,多亏了您照顾,不然我可早就死了。以后我飞黄腾达了,一定忘不了娘亲您。” 柳氏本来神色淡淡,但听到最后,笑盈盈抓住了孙夏薇的手,语重心长叮嘱道: “小薇真是娘的乖乖女,娘照顾你是应该的,你别想那么多,好好养好身子。” 柳氏上下打量了一下孙霞薇的眉宇。 面颊鼻青脸肿盖不住孙霞薇底子好,容色柔美,姿色绝对算是上等。 “小薇你长相好,伺候人的本领也学了我□□成,日后给哪个位高权重的大人做了小妾,也能混得风生水起,可莫要忘了娘亲。” 孙霞薇眼角闪嘲讽和鄙夷,但她不动声色敛住,连声应好:“日后有我一分好便有娘亲一分好,娘亲生我养我,我自会孝敬娘亲。” “真是娘的好女儿。” 柳氏面上笑开了花,她也不擦被子上的污渍了,起身给孙霞薇倒了一杯温茶,细心得叮嘱安慰道: “你咳了那么久,肺肯定难受了,喝口温水润润喉。” 孙霞薇接过,轻声道谢,抿一口温茶,温润的茶水滋润肺和喉咙,她觉得舒服了许多。 她双手捧着温暖的茶盏,貌似不经意开口。 “整日闷在屋里日子还挺闷的,娘亲今日可有听说京都城有什么稀罕事儿。” “对了,还真有,你不说娘亲都忘了和你说。” 柳氏像是想起什么突然道。 这几日,她都懒得同孙霞薇说话,此时母女情义缓,她才有了说话的想法。 “就是沈家那个嫡女,原先娘还羡慕过她生得金贵,养的娇贵,本以为是个好的,啧啧,未婚先孕,真不要脸。” 柳氏啧啧几声,唾弃了一口,那神情似是非常鄙夷,尤其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说完,她扭头啐了一口。 孙霞薇面色一白,有一种被指桑骂槐的感觉,她亦是未婚先育,如今已经小产。 不过孙霞薇有更在意的事情,她耐心听柳氏慢慢说着坊间听来的消息,唇角不住得翘起。 孙霞薇垂下头小口饮一口茶,唇角勾出一个大大的弧度。 突然外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柳氏听见嘈杂的声音,起身去看,停住脚步。 外面冲来五六个身穿飞鱼服提着刀的锦衣侍卫。 锦衣卫名声赫赫,柳氏一见心里打了一个冷颤,心想是不是孙常戎的处置下来了。 锦衣卫周身都带着煞气,一言不发,拨开柳氏,到了床榻前,拖了孙霞微就朝下拉。 孙霞薇跌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 “你们是谁,凭什么抓我,快放开我。” 面寒霜如煞神一般的锦衣卫,孙霞薇心里害怕,强作镇静,扭着身子避开锦衣卫的手。 锦衣卫可不客气,也不听孙霞薇多言,直接冷声道。 “造谣生非,午门外割舌示众。” 孙霞薇一愣,整个人僵在原地,脑子轰鸣作响。 “几位大人在说什么?臣妇有些听不明白。”柳氏两腿打颤,站在一边,哆哆嗦嗦问道。 孙霞薇从目瞪口呆中反应过来,双手挥舞拳打脚踢,扯着嗓门怒吼:“你们快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胡说八道。” “闭嘴,妨碍公务,罪加一等。” 锦衣卫抬手一个抹布塞到了孙霞薇的嘴巴里,任孙霞薇怎么扭打都如同一个小鸡子被锦衣卫老老实实钳住,拖着朝外走去。 外面依旧淅淅沥沥下着雨,连续下了两三日的雨,地上全部都是积水和落叶,泥泞不堪。 锦衣卫身上披着遮风的斗篷,却毫不怜惜直接把孙霞薇拖入雨中。 孙霞薇穿着一身单薄的衣服,两脚着地,两个胳膊被架着,如同死鸡一般被拖着,在泥泞的路上拖出两条长长的曲曲折折的脚痕。 柳氏愣愣得看着孙霞薇被拖走,整个人软瘫在地上。 孙夫人带着浩浩荡荡的仆人赶过来,朝锦衣卫弓手作揖,目送他们远去,然后两三步走到柳氏面前,沉下脸高高抬起手。 啪啪!几掌甩得柳氏的面颊直接肿成一个大腮帮,掌痕交错。 “看你教的女儿整日惹事生非。” 孙夫人目光带了刀子,环视一周面冷如铁:“都给我闭紧你们的嘴巴,坊间那些污秽的话,一句都不许乱传。” 众人噤若寒蝉,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73、拔舌 午门外。 冷风萧瑟, 暴雨如注,刑场周围,人头攒动。 有路过不明事儿的路人挤进人群看了一眼,刑台上一连跪着的三排小二十人, 小心翼翼捅了捅身边的的腰, 小声嚼耳朵: “是什么情况?” “造谣, 惹是生非, 污蔑忠良。”旁边的人踮着脚尖仰着脖子朝里看,好脾气得抽空回了句。 此时,刑台正中央,站立一个持刀身穿飞鱼服的冷面锦衣卫,他俊美异常,目似点漆, 却周身如罩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寒冰。 他看人一眼就让人汗毛耸立,轻轻环视一周,刑台围了一圈熙熙攘攘看热闹的人群蓦然噤声, 不自觉立直了身子, 屏气凝神。 那锦衣卫淡淡收回眸子。 看热闹的人群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这才发现手里汗津津,听着那俊美冷面的锦衣卫振声道: “孙霞薇造谣污蔑大盛忠义之民沈博之女沈筠曦……” 这话刚起了头,就开始有人交头接耳,神情愤慨道: “天下首富沈公可是大善人, 他救济了多少灾民,捐赠了多少物资,却有人不开眼, 竟然造谣沈公的女儿。” “这日子连绵春雨,听说黄河边又发了大水, 沈公又捐钱捐物,可是出了不少力。我家有个亲戚在黄河边儿住,今日到了京城,说可是多亏沈家商队他才能平安入京。” 有一个苍老的老年人,额头皱纹横七竖八,他一听就对身边人不断得夸奖沈云曦父亲的好,他今日可是听了来投奔的亲戚说得发水的惨状。 黄河决堤,大水清泻而下,一下子便将他们居住几十年的房子淹没,那一砖一瓦建构的屋顶在浑浊的水中摇摇摆摆,许许多多像他们的平民老百姓由此无家可归,飘摇无定。 这个老年人是出来买款待亲戚的下酒肉,此处人多便围了上来:“沈公可是大善人,沈家的女儿我听说也是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这姓孙的造谣沈家人,真是没良心。” 在大盛朝,沈家首屈一指是天下首富,专业在各行各业都有,救灾救难救急,明明百姓谁敢说自己没受过沈家的恩惠。 老年人这般一说,又有一个青年,他高声道: “我在沈家商铺,可是见过沈姑娘,沈姑娘生的国色天香,人也贤淑典雅,我给娘子买布匹钱两不够,沈姑娘还给我打了折扣。” 青年想着上一次在沈家铺装,那是他第一次带妻子去逛沈家布庄,妻子逛了一个多时辰,最终选了一块布料在手里反复抚摸,舍不得放下,其实是真的喜欢那块布,可他的钱是真的不够,他苦着脸,正想劝妻子却看到了一个姿容胜雪的姑娘下了台阶站在他们面前。 “今日恰逢今日,沈家布庄选一位幸运的顾客,这位郎君和夫人郎才女貌甚合眼缘,所购之物一折。” 时间已经过了三个多月,可青年时至现在都记得沈筠曦的一字一句,沈姑娘眸光温润,语气真诚,仿佛他们夫妇就该是那对幸运的顾客,可是他看到了掌柜的和小二的怔愣,显然毫不知情。 沈姑娘善解人意,一行一举都散发着善意和纯真,美好的就像天上下凡的仙子。 “真是黑心眼儿的,竟然好生生的污蔑沈姑娘。”青年又补充道,看向跪在刑台上的孙霞薇,目光有些不善。 “嗳?”青年看着刑场上打头跪着的一个弱女子,想了想,突然道。 “那打头的始作俑者,可是前几日污蔑太子殿下的人。” “还真是。”路人恍然大悟,突然咬牙恨齿唾骂道: “这孙的没心没德,心脏透了,前几日刚刚污蔑了太子殿下,如今又造谣沈姑娘,前几日挨了八十大板竟然没有死,真是命大。” 去年大雨黄河决堤,百姓流离失所,太子萧钧煜亲自去疫区治理水患,与百姓同吃同住,干实事还平易近人,深受百姓爱戴。 这些凑热闹的民众没有压着声音,他们本来就是凑热闹,小声议论但也没有刻意避讳着。 孙霞薇被一路拖过来,此时披头散发衣裙脏乱邋遢,没有任何仪态,台下的窃窃私语传到她的耳朵里。 孙霞为心口剧烈起伏,目眦俱裂,凭什么有这么多人为沈筠曦说话,凭什么沈筠曦的命这么好? “造谣生非,这可是要割舌头的,我就不信这姓孙的没了舌头怎么活,就是不死这半条命,可是生不如死。” 台下人的话传进孙霞薇的耳朵里,她吓得打了一个冷颤。 刑场上的锦衣卫头领已念完了孙霞薇和一众在场众人的罪责。 一个豪横的刽子手一身红袍,眉毛浓黑,眼睛大若铜铃,他横着步步子到了孙霞薇身前,手里一个竹板,眼快手快如影,压住孙夏薇的舌头。 冰凉的竹板带着春雨的潮气,夹杂着一种沉重的血腥味,孙霞薇浑身发抖,孱弱不堪的身子不知从哪里出了一股气力。 她用尽全身气力,猛得去推行刑的刽子手。 许是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哪一个罪犯敢这般胆大妄为,又许是看着孙霞薇孱弱如花枝欲折断没将她放在心上,总之,猝不及防,孙霞薇逃脱了。 刽子手面色陡然下沉,使了个眼色,后面来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大汉去压孙霞薇。 暴雨砸在孙霞薇的面颊,凉气入体孙霞微不由得一声又一声的重咳,脚软腿软,前面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左右是锦衣卫和豪横的官吏。 孙霞薇自制逃不脱,眼眸中闪过一抹幽暗,她立刻双膝跪在地上,朝着人群行重礼大拜,不甘心朝着人群撕心裂肺的怒喊: “苍天可鉴,我若说谎天打五雷轰,首富之女沈筠曦不知廉耻,未婚先孕呜唔唔。” 她一手举过头顶发着毒誓,眼神坚定,神情真挚。 孙霞薇还没说完,那个俊美冷面锦衣卫直接剑鞘抽在孙霞薇的腰背上,孙霞薇登时趴跪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锦衣卫办案,证据确凿,岂容你抵赖。”冷冷的声音让人牙关打颤。 孙霞薇形容狼狈,但她嘶声力竭,扭着身子身子艰涩:“苍天为证…” 锦衣卫刀鞘压着,行刑的刽子手眼疾手快怒瞪着眼睛,一下子钳住了孙霞薇下巴。 “不知悔改的家伙。” 刽子手另一只手里,银光一闪是一柄尖尖的钩子,唰得一下钩子自下而上穿过孙霞薇的舌头。 一声凄厉恐怖的尖叫,响彻云霄。 孙霞薇瞳孔骤缩,身子剧烈的颤抖,却被两名锦衣卫紧紧的压着,纹丝不动。 刽子手将孙霞薇的舌头长长拉出,手腕一翻,银钩另一头的利刃被他握在手里。 电闪雷鸣,春雷阵阵,轰隆隆作响。 天上的闪电闪出一抹银光,雨幕中,刽子手也手起刀落,只见空中紧随闪电又一次闪过一抹银光。 孙霞薇忽然倒地,他佝偻着身子,用手指捂着嘴巴,手缝汩汩流出的鲜血。 半根殷红的舌头被截出,刽子手快走两步将这鲜红的舌头挂在午门外柱子上,随后十几个刽子手也将手里的东西悬挂悬挂。 十九个嫣红的半长之物垂挂在柱子上,高矮不一,鲜血淋漓,冷雨冲刷有殷红的血水说着柱子染红了地面。 柱子上挂着的舌头轮廓更加明晰,触目惊心。 “再有诽谤侮辱者,类此。” 淅淅沥沥的雨中,轰鸣不绝的雷声中,锦衣卫的声音一字不差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他们打了一个冷颤,身子不由得站直。 孙霞薇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口里鲜血横流,蜷缩着身子在地上像一只被煮熟的虾手捂住嘴巴。 刽子手和锦衣卫走了,孙霞薇和那些造谣之人被扔在邢台上无人过问。 午门外问刑怎能少了最后一个环节,官家的人一走,围着的路人便不知从哪里掏出了,烂菜根子、臭鸡蛋、烂叶子朝台上的人砸去。 “不知廉耻,黑心眼。” “不要脸!” “毒妇!” 孙霞微蜷着身子,舌头上的痛牵扯肺,痛的她又开始连连咳嗽起来,可是嘴巴里的鲜血堵住了喉咙,窒息得喘不过来气。 孙霞薇仰着脖子,梗着头脖子上青筋暴起,她手掐住脖子,刚想咳嗽,突然当时一个臭鸡蛋啪的砸到她的脸上。 刚想缓过来的一口气又卡在脖子里,清楚的味道吸入口鼻,孙霞薇眼前一黑,肠胃里翻江倒海,喉咙气管被堵住她咳不出也吐不出。 嘴巴里咬咬不断流出鲜红的血,孙霞薇呜呜咽咽梗着脖子,闷声的咳嗽显血流的越来越多。 臭鸡蛋烂白菜根,污秽的泥巴,腥臭的烂物,不断的砸在身上,如同被千刀万剐的凌迟着。 “那个人她好丑啊!” 朦朦胧胧中有人指着她,对着身旁人感叹的。 疼痛没有打垮孙霞薇,这简单的一句话,却孙霞薇一直以来的坚持、自尊和吊着她的那口气击得粉碎。 孙霞薇整个人蓦然一僵,耳朵轰鸣做响,前一阵白一阵黑,脑袋有些发懵,心底里强撑的那口气似乎在慢慢消逝。 孙霞薇视线开始模糊不清,她抬头想质问那些人可看到她的艰辛,想咒骂上天不公,却眼前白茫茫,耳朵轰隆隆,只有嘴巴里的断舌的疼痛最真切,一喘气便血流如注。 她眨了眨眼睛,突然眼前一黑,直挺挺朝下倒去。 面朝下重重砸在水洼里,溅起了无数的水花。 带着泥水的水花飞溅到围观的人群脸上,又引来一阵嫌弃: “姓孙的这是死了?” “谁知道,反正活着是生不如死。”路人将手里最后一片发臭的叶子掷到孙霞薇脑袋上。 “嗳,你说她方才发毒誓说沈姑娘未婚先孕,是真是假?”压低着声音,贴在身边人耳边讲。 与他对话的那人忙抬眼,乌溜溜转了一圈,小心翼翼看着周边,方才用极低的声音回他道:“不知道,不过这话可不能乱说。” “这姓孙的真是心肠歹毒,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她倒是净给人添堵。”有人皱着嘟嘟囔囔道,眼里却闪着好奇。 那人不以为意,热闹看完了,他也该回家了,见方才那人还想找人乱说话,他心念一动,拉了拉那人的袖子:“怀孕日久天长可瞒不了人,你也不必好奇这一日。” 此言甚是。 渐渐得,刑台围着看热闹的人慢慢散了,被行刑之人的家属悄悄上台领了自家的亲人,路过昏死过去的孙霞薇时,咬牙切齿又踹了两脚: “害人害己,死了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74、玉兰锦袍 东宫, 书房。 萧钧煜坐在红檀木福纹太师椅上,他前面跪着今日在刑场的冷面俊美锦衣卫首领卫惊蛰。 “太子殿下,坊间谣言已压了下去。” 不过一个钟头,太子殿下雷霆手段, 直接揪出了谣言的始作俑者和传播谣言之人, 午门外圆柱悬挂着的一串舌头, 让人毛骨耸立, 坊间传的沸沸扬扬的谣言一时消声遗迹。 锦衣卫卫惊蛰望着太子殿下的目光带着微光,同时眸光深入微微一缩。 “太子殿下英明神武。” 萧钧煜薄唇紧抿,睨了眼卫惊蛰,没有解释,他不过多了一世的记忆,不过再一次处置那些不轨之人。 “这次除孙霞薇之外无人推波助澜?”萧钧煜凤眸黑沉, 眸光平淡又似有审视。 “没有。”卫惊蛰回禀。 卫惊蛰余光窥着萧钧煜,知晓身萧钧煜说的是淑妃,福明大人给他交代过。 想了想, 卫惊蛰补充道:“景安宫很是安分。” “景安宫与此事没有利益牵扯, 不会迫害沈姑娘。”景安宫是淑妃所在的宫殿。 萧钧煜黑漆漆的眸子淡淡抬了一眼, 眸光轻轻淡淡落在卫惊蛰面上,不置可否。 卫惊蛰手指微不可查跳了一下,倏尔,他惊蛰额头抵地, 沉声请罪: “臣无能,孙霞薇垂死挣扎,行刑前指天发誓, 爆沈姑娘未婚先育,请太子殿下降罪。” 萧钧煜蹙眉, 黑漆漆的凤眸中突然迸发出彻骨的寒意,齿缝中溢出一词让人如坠冰窟:“孙霞薇该死!” 现在压下了谣言,可沈筠曦未婚先育是事实,现坊间没有人谈论,但种子是会发芽的。 萧钧煜想起前一世沈筠曦后来不爱参加京都城里任何人多的宴会,他知道沈筠曦还是在意那些人的指指点点。 上世终究是他的错,他眼明心瞎,猜不到沈筠曦是为了他未婚先育,让沈筠曦受尽了委屈。 萧钧煜的心脏细细密密漫上针扎一样的刺痛,像是成千上万的毒蚂蚁同时将毒刺扎进萧钧煜的心脏,酸楚夹杂着刺痛。 萧钧煜唇角一时有些发白,面上霜冷更盛。 “太子殿下放心,孙霞薇会在空气一点一点稀薄中生不如死,最后窒息而亡,无人收尸。” 卫惊蛰云淡风轻说着让人毛骨耸立的话,俊美的面容上唇角似乎在微微翘起。 拔舌之刑不是必死之刑,可孙霞薇非要自己找死,她刑场上推刽子手,让刽子手没脸,十几条舌头割下来,明显孙霞薇的那半截舌头比其他几个壮汉的舌头还要长一寸。 死了才是解脱,若是或者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断舌会发炎,会化脓,呜呜咽咽发不出声,他可是见那孙霞薇高热伤了肺部,咳嗽本就比常人需要更多的空气。 到时候,每一瞬呼吸,都是人间炼狱,生不如死。 萧钧煜面上清清淡淡,对卫惊蛰的话不置可否。 倏尔,眉如远山,长睫缓缓撩开,萧钧煜漫不经心的眸光落在卫惊蛰身上,淡淡道: “既然无人替他收尸,那便有劳卫统领。” “隆福寺中孙姑娘好歹对孤有照顾之情,卫统领替孤好好照顾孙姑娘,卫统领年过三十又五还未成婚,让她此后侍奉卫统领。” 卫惊蛰猛然抬眸,不敢置信看着萧钧煜。 “怎么卫统领不愿为孤分忧?”萧钧煜面色淡然,语气平淡。 轻轻冷冷的目光,浮光掠影,却似乎带着凛然的杀意,不怒而威。 卫惊蛰眉睫垂下,遮住眼里的晦涩,喉结慢慢滚了下,顿首震声:“微臣愿为太子殿下分忧,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锦衣卫服务于皇上,但萧钧煜的父亲特差了一批锦衣卫仅供萧钧煜差遣。 萧钧煜郎艳独绝的面容噙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卫惊蛰等了良久,没听到太子殿下出声,平日里杀人如麻眼睛眨也不眨的锦衣卫指挥使指尖又跳了一下。 良久后,卫惊蛰叩首告退。 萧钧煜立在窗前,冷风斜斜打在他俊颜上,他岿然不动。 目送卫惊蛰的身影在雨幕中淡成一抹水墨,萧钧煜眸色冷得若数九寒天的冰凌。 …… “惊蛰哥哥。” 一道娇媚入骨的嗓音,托着软软娇娇的尾音,为这阴雨绵绵、灰蒙蒙的天平添了一抹绮丽。 卫惊蛰脚步一顿,忙立正身子,倒退一步垂首道:“娘娘,君臣有别,请您自重。” 淑妃秾丽姝色的面容闪过一抹受伤,纤柳的峨眉似蹙非蹙,微微嘟起了嘴巴,委屈巴巴道: “卫统领,何必如此较真。” 卫惊蛰低垂着头,不看淑妃,不做声。 暴风疾雨,卫惊蛰只披了一件披风和斗篷,冷风裹着雨滴,纷纷扬扬打在卫惊蛰面颊上,顺着他俊美冷白的面颊汇聚在下巴尖。 他生得极好,若不是一身煞气,走在路上定引得无数闺秀扔帕子。 如今,一身雨气,似乎吹刷了煞气,晶莹圆润的雨滴沿着他玉白成辉下巴和颈项,慢慢滚落,莫名性感撩人,淑妃一时又有些怔忪。 炽|烫的视线,卫惊蛰微微蹙眉,躬身行礼:“臣先行告退。” “慢!”淑妃回神,将身后宫女提着的红木食盒接过,小步上前,声音温温柔柔,微挑的眼尾晕着绯红的春意: “本宫煮了些银耳羹,天寒雨冷,卫统领为国操劳,鞠躬尽瘁,也当以身子为重。” 卫惊蛰又退了一步,避开了淑妃的手,低垂着头,沉声道:“臣的本分。” 淑妃含情潋滟的桃花眸闪过水光,鼻子瞬间红了,她气呼呼抬起眸子,嗔了一眼卫惊蛰,扬起修长瓷白的颈项,琼鼻轻轻翕动。 美人含泪将泣欲泣,楚楚可怜之姿,任是铁石心肠的人都心化了。 卫惊蛰抿唇,垂眸无动于衷。 “走,去谨身殿,皇上还等着本宫。”淑妃只能看见卫惊蛰尖俏的斗笠顶。 将手里的食盒撂给身后的婢女,淑妃冷着脸,一甩衣袖,冷声道。 她大步流星走在前面,宫人们忙垂下头,小碎步跟着。 等前方没了衣袂,脚步声渐远,卫惊蛰缓缓抬起眸子,火红的狐狸披风烈烈生风,在飘风骤雨下也红得耀眼。 突然,火红色的身影似乎有一抹跄踉,卫惊蛰面色一变,脚步不受控制前行一步,见宫人扶住了淑妃,他又垂下眸子,慢慢握紧了手。 …… 沈府,玉兰苑外。 沈府的下人胆战心惊,颤着声音道:“太子殿下,姑娘正在会客。” 萧钧煜脚步顿住,目光怔怔望着前方。 沈筠曦与顾晴川相携朝这边走来,两人共用一伞。 伞面为两人遮风挡雨并不宽绰,顾晴川将伞大半撑在沈筠曦头顶,沈筠曦时不时用手推推伞撑,将顾晴川罩在伞下。 两人肩膀时不时撞在一起,雨幕如屏,遮不住两人语笑嫣然。 郎才女貌,成双成对,温馨甜蜜得刺眼。 萧钧煜眨了眨眼睛,眼睛酸胀得厉害。 “筠曦妹妹,你莫送了,天冷,你快回屋暖和。”顾晴川立着身子劝沈筠曦。 已经快至圆月门,沈筠曦也停下脚步,望着顾晴川点了点头,温声叮嘱道:“晴川哥哥一定要打伞,可不能再淋湿了。” “好,好,都听筠曦妹妹的。”顾晴川面上带笑,连连应道。 沈筠曦嗔了他一眼。 一回眸,美目流转,顾盼生辉。 顾晴川耳尖微微发热,立着身子学着小时候向学堂里先生保证的样子:“保证都听筠曦妹妹的,好好打伞,不淋雨,不让筠曦妹妹担忧。” 沈筠曦这才弯了弯杏瞳,眉梢漾着轻轻点点的笑意,走到身后云巧的伞下,柔声细语道: “晴川哥哥路上注意安全。” 顾晴川点了点头,冲她挥手:“筠曦妹妹快回屋。” 顾晴川抬步出了月洞门,一转身,撞见了门外不知立了多久的萧钧煜。 顾晴川一愣,忙恭声道:“太子殿下。” 萧钧煜未应。 顾晴川悄悄抬眼,顺着萧钧煜的目光朝后看,这个角度能看到沈筠曦的背影,而方才他们在院中却无法注意到默默伫立的萧钧煜。 太子殿下萧肃清举,薄唇微抿,侧颜如玉,凤眸沉不见底,里面是同他一般无二的深情缱绻,且更深沉而克制。 顾晴川心头一跳。 “太子殿下,谢谢您惩治传播散布谣言者。” “你不必与孤道谢。”萧钧煜蹙了下眉头,淡淡道。 “这是孤该做的。” 目光却一时却在顾晴川身上的锦袍凝住视线。 顾晴川身上穿着一袭雪白的锦袍,银纹滚边绣着栩栩如生的玉兰花,合身得体精致的袍子,衬得顾晴川眉目清隽。 萧钧煜目光凝在那洁白如莲的玉兰花上,花瓣温润其华,一丝一线都看出玲珑心思。 萧钧煜认得这个绣法,只有沈筠曦才绣得的如此雅致精美的玉兰,前世,沈筠曦为他绣过一身合着类似的锦袍,是绛紫色,银纹滚边。 与顾晴川身上的袍子何其绝似。 “太子殿下此言差矣,太子殿下与筠曦妹妹非亲非故,筠曦妹妹是臣是未婚妻,太子殿下帮了筠曦妹妹便是帮了臣,臣不能忘恩负义。” 萧钧煜抬眸,望进顾晴川清亮的眼睛。 顾晴川不躲不闪,再次拱手,义正言辞道:“臣替臣和筠曦妹妹谢太子殿下。” 萧钧煜粗低低闷咳一声,心脏撕心裂肺得痛。 是了,顾晴川是沈筠曦的未婚夫,而自己不过一个外人。 萧钧煜鼻子发酸,喉头堵得一时喘不开气,慢慢闭上了眼睛,遮住了眼里化不开的悲伤。 …… 玉兰苑,花厅,待上了茶盏,沈筠曦抬手挥退了下人。 “太子殿下又来寻民女何事?” 没了外人在场,沈筠曦真得懒得和萧钧煜l客套,蹙着眉心,冷声道。 萧钧煜抿唇咽下胸腔里的酸胀,直视沈筠曦眼眸里的疏淡,哑声道:“对不起,是孤牵扯到你。” “太子殿下确实该说对不起,不过。”沈筠曦抿了一口茉莉花茶,唇角掀起一抹讥讽,放下茶盏。“太子殿下的这些道歉民女早就听腻了,一次又一次,听了就烦。” 萧钧煜脸色一白,沈筠曦转了转眸子,似乎看不出,慢悠悠打了一个哈欠: “民女有些乏了,不知太子殿下能否容民女休憩?” 沈筠曦真得懒得萧钧煜客气,不只是前世两人日夜相处,没有这些繁文缛节,或是,沈筠曦压根不想和萧钧煜虚与委蛇,太子殿下或是绝对她胆大妄为,那就直接砍了她。 萧钧煜又怎会和沈筠曦计较这些,他自己都没发现,上一世,他也从来不和沈筠曦计较什么礼节。 由此,沈筠曦呆在东宫里,东宫上下对她甚是敬重,态度恭谨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沈姑娘是太子殿下的心尖尖。 太子殿下金尊玉贵,皎皎若天上明月,而沈筠曦平日里若是不开心,便不搭理太子殿下,都是太子殿下做小伏低哄她。 萧钧煜和沈筠曦都没发觉。 “沈姑娘,孤今日来想同沈姑娘解释,可否打扰沈姑娘片刻。” 萧钧煜想了几日,想同沈筠曦说开,他想告诉沈筠曦他也重生了。 “解释?”呵,沈筠曦轻笑一声,打断了萧钧煜。 “解释什么?有什么可解释的?解释了又如何?” 沈筠曦黑白分明的杏瞳满满的讥诮,水泠泠凉意沁人,直视萧钧煜: “伤害已经造成,每多听太子殿下一句道歉,多听一句解释,我都会想起曾经我有多蠢!我就胃里翻涌,想吐!” 沈筠曦心口起起伏伏,她不明白为什么萧钧煜还来打扰她。 重来一世,她只想好好过日子,希望父兄平安,希望平平淡淡,为什么萧钧煜都不放过她! “孤…”萧钧煜抿了抿春,启唇。 “咔!”茶盏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汤四溅,见到萧钧煜的手背上。 萧钧煜只盯着沈筠曦,眸光深情而克制。 沈筠曦指着支离破碎的碎片,冷声道:“太子殿下,杯子碎了,您捡起来还能粘好吗?” 萧钧煜咽了咽喉结,他知道沈筠曦言下之意是什么,可他不死心,唇角微动,小心翼翼开口: “有技艺精湛的匠人擅长修补。”书房里的姚河石砚,萧钧煜让人修补好了。 沈筠曦哈哈大笑,笑得眼里闪出了泪花: “就是粘好了,裂痕就不存在了!被甩碎的事实能抹去!太子殿下好一个自欺欺人!” 伤害已然造成,抚慰伤痛最好的办法是遗忘,让时间来掩埋一切的不甘与不堪。 萧钧煜被沈筠曦声声质问问得哑口无言。 可他还是想和沈筠曦解释,有些话,如果他不说,沈筠曦会一直误会,耿耿于怀。 “孤知道错了,只是前……” “我不想听!”沈筠曦冷声斥他,眼尾微红闪着晶莹。 “太子殿下记性真不好,民女说过许多回,民女和太子殿下再无关系,不要提以前,我听了恶心。民女已经订婚,望太子殿下莫要再来打扰民女。” 沈筠曦心口起起伏伏,声音一声重过一声,面色越来越冷。 她眼里的泪珠如尖利的锥子,凿在萧钧煜心脏上,四肢百骸都痛得打颤。 沈筠曦这般,萧钧煜进一步深刻认识到,前世于沈筠曦多么不堪回首,他一时无法开口告诉沈筠曦他重生了。 那些解释如此苍白,改变不了沈筠曦所受的委屈和伤痛,反而听了让沈筠曦恶心。 萧钧煜以拳抵唇,咽下嗓间翻涌的腥甜。 “……好。” 半响,萧钧煜凝着沈筠曦,艰涩道。 75、玉兰酥 沈筠曦态度冷漠, 拒绝交流,萧钧煜纵心有千万言语,也难以说出口。 况,他看得出来, 沈筠曦压根不想看见他。 沈筠曦心口剧烈起伏, 胃里有些上下翻滚, 坐在红檀木玉纹圈椅上, 反手拿了一个新的青花瓷花茶盏,自己倒了一杯茶。 热气腾腾茶香袅袅扑面而来,沈筠曦饮了一口茉莉花茶,芳香馥郁,带了些清甜,入口唇齿生香, 终于压住了唇齿里的酸苦。 她侧身坐着,低头小口小口盏里的茶,眼神压根不落在萧钧煜身上。 刚才那个“好”说出来, 萧钧煜嘴里犯苦。 他垂了垂长而密的眉睫, 用这难得的机会贪婪得凝视沈筠曦。 看了一盏茶的时间,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沈筠曦慢条斯理饮着茶,萧钧煜只深情凝视沈筠曦。 这一瞬的时间静悄悄,窗外雨疏风骤, 素颜沙沙作响,花厅里难得的静谧。 倘若这一刻的时间可以无限的延长,该有多好, 可以一盏茶终究会饮完。 倏地,沈筠曦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萧钧煜看出了沈筠曦想要离开, 他心中有些不舍,想去挽留沈筠曦,沈筠曦水灵灵的眸子淡淡睇了一眼,萧钧煜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的手。 萧钧煜喉结上大滚动一下,若无其事将手收回,见沈筠曦转身,他脱口而出。 “沈姑娘,若是日后坊间里有了传闻,孤想承认孩子是孤的。” 萧钧煜轻声道。 上一世,他不知孩子是他的,他没有承认,沈筠曦因此受了太多的委屈。 这一世如果沈筠曦再被人质疑,萧钧煜想站出来说清楚真相,沈筠曦舍身救了他,不求回报是心地善良,高风亮节,不该受到世人质疑和唾弃。 沈筠曦踏出的脚步突然顿住,裙摆逶迤,她转身看着萧钧煜好似清风朗月的俊颜。 萧钧煜总是这般,他高高在上,萧肃清举,宛若天上明月,哪里知道世间疾苦。 他的好心,她压根不稀罕。 “太子殿下您能不能放过我!” 沈筠曦翘密的一闪,眼里含着的泪珠决堤。 “沈姑娘,你怎么了?”萧钧煜见沈筠曦脸色一变,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轻声道。 他语气很轻,声音低沉而磁雅,似乎带着无线的宠爱和纵容,他的语气带着轻轻的疑问,似乎沈筠曦正在强词夺理。 沈筠曦受够了!受够了萧钧煜这般语气,搞得好像萧钧煜什么都是正确的,而她沈云气则是在无理取闹。 前世,她若是不开心,若使了小性子,萧钧煜便用这样低沉而嘶哑的声音温声问她:“怎么了?” 温文尔雅,脉脉含情。 怎么了?怎么了! 被拘留在这东宫里不能随意出宫,没有亲人有朋,无名无份,上上下下的宫人看着尊敬也会窃窃私语,孙霞薇更是时不时有意无意轻贱她。 而这些委屈,于萧钧煜说不得,他是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天之骄子,他深受皇上器重,忙于公务,夜半才回了东宫。 她又如何用这些细碎的、芝麻大小的事情去打扰萧钧煜。 沈筠曦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受够了这样的语气,受够了再和萧钧煜有任何的纠缠。 在想起前世,想起那些法拍姐的委屈,沈筠曦朝萧钧煜崩溃大喊: “我就是被世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也不想和太子殿下纠葛在一起,太子殿下,您能不能放过我!放过我!” 泪珠簌簌而落,密如珠帘,院中呼呼风声,大雨如银河倒泻,却掩不住沈筠曦的呜咽声。 萧钧煜看着沈筠曦眼眸中的泪,痛得肝肠寸断,他手想抚去沈筠曦眼眸中的泪珠。 前世,沈筠曦曾一遍又一遍教他,在她哭泣时,萧钧煜要学会给她擦泪,要哄她,要安慰她。 啪的一声,萧钧煜的手背打开。 他手指纤长,骨节分明,肌肤玉白,此时手背腾得升起一团红晕,五指的巴掌印分明。 “别碰我!” 沈筠曦瞪目道,眼睛通红,抬手随意擦拭泪珠,泪珠却如同断线的珠子,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萧钧煜手指慢慢握紧,通红的手背上青筋微微鼓起。 他已经学会了,娴熟了,在沈筠曦哭泣时安慰沈筠曦,而沈筠曦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萧钧煜心如刀绞,五内俱崩,从喉头呛出腥甜。 萧钧煜抿唇,死死压住胸腔中的咳意,眼底殷红,双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拳头微微颤抖。 “你别哭,孤听你的。” 萧钧煜声音嘶哑,眼眸里潮热,他忙闭上眼睛:“近日叨扰了,孤先行告辞。” 萧钧煜拖着脚步,跨过门槛。 大雨如注,萧钧煜甫一站在廊庑下,福明为萧钧煜撑起了伞遮挡,可是冷风裹着寒雨铺天盖地得朝萧钧煜身上吹去。 萧钧煜重伤未愈,心脏处的伤口还在发炎,今早还在高热,被寒雨一吹,凉气入体。 咳咳,萧钧煜不由得咳嗽了起来。 呼吸连着心肺震颤,拉扯得痛,萧钧煜眉宇蹙紧,俊颜明眼可见的苍白。 突然,余光瞥到沈筠曦莲步轻移,绯色的裙摆慢慢靠近他,萧钧煜眸光蓦得闪过微光。 是不是沈筠曦内心还是有他的?萧钧煜心底生起了期翼。 前世,他若是咳嗽一声,沈筠曦定如临大敌,会对他嘘寒问暖,会在他上早朝时睡眼惺忪拉着他的手叮嘱他多穿点,会耐着性子几个时辰纹火给他熬一碗暖肺汤。 沈筠曦已经到了门前,萧钧煜唇角绽开一抹轻柔的笑,努力咽下喉咙中的腥甜,目光温柔似水: “孤没事,你不必担忧……” 萧钧煜话还没说完,便见两扇门在他面前,从内而外,重重关上。 两扇门扉相撞扬起的灰尘窜入萧钧煜的鼻中。 萧钧煜看着紧闭的门,胸腔里的腥甜一时没有压住,突然弯起腰,撕心裂肺得咳嗽起来。 他伤的重,伤口发炎,高热不下,也就是撑着一口气压下谣言想见沈筠曦,此时萧钧煜心里的这口气松了。 “太子殿下,我们回东宫吧,你午时的药还没喝。”福明听他咳得压抑,心里难受的紧,轻声劝。 萧钧煜没有回答,他目不转睛盯着门扉,手放在心脏处一声重过一声的咳嗽,咳得两眼发黑。 可是,那两扇门始终闭着。 “太子殿下,您又吐血了。”福明也盯着那扇门,见萧钧煜不愿离开,他快走两步想去敲门。 “沈姑娘。” 福明的手陡然却被萧钧煜抓住。 萧钧煜冲福明摇了摇头,以拳抵唇压下咳意,面色苍如白纸: “回宫。” 萧钧煜擦了擦唇角的殷红,率先迈出了第一步。 福明见他要跨入雨中,忙大步追上萧钧煜,为他打上油纸伞。 …… 翌日。 沈筠曦昨日睡得不安稳,到夜半还辗转反侧,今日便起得有些晚了。 日晒三杆,窗外的花喜鹊和黄鹂鸟在枝头跳跃啼啭,日光透过窗棂撒在床幔上,光斑渗进暖红温馨的幔帐里,在沈筠曦面颊上跳跃。 日光带着一定的温度,落在脸上移转时有些痒,有些酥,沈筠曦卷翘浓密的眉睫轻轻颤动,扑颤了一下又一下。 倏而,沈筠曦慢慢睁开了眼睛,床幔透着玲珑的暖色,她眨了眨眉睫,眼睛一亮,反应过来去撩开床幔。 窗棂外春色明媚,粉白色的垂丝海棠花随风摇曳,美不胜收。 连绵不绝的春雨终于停了,碧空如洗,风轻云淡,沈筠曦的心里的阴霾也跟着散去。 “姑娘,你醒了。”珠帘碰撞,云巧领着几个侍奉的丫鬟鱼贯而入。 沈筠曦正立在窗前赏花,闻声回眸:“你折的梨花?” 支摘窗上摆了一个细颈瓷瓶,里面插着一枝梨花,花瓣洁白胜雪,晶莹剔透,俏美纤秀,美得清雅而精致。 沈筠曦明眸善睐,回眸一笑百媚生,云巧本担心她心情不好,见她笑,脸上也笑开: “不是奴婢,是顾二公子,顾二公子今晨一早便来了,听说您还在睡觉,那去寻了大公子。 听见是顾晴川送的花,沈筠曦一愣,随即眼眸里漾开笑意。 顾相府中有一片梨花林,年少时,每年春天梨花开的时候,顾晴川都会为她折一枝梨花。 “姑娘,顾二公子是个好的。”南晴抱着一身衣服对沈筠曦道: “今日,顾二公子拿着咱们拟的那个夫纲一百条来向奴婢请教姑娘的喜好,还问了您平日里喜欢的话本。” 沈筠曦眉睫扑颤一下,靡颜腻理的雪腮漾出一抹绯晕,低声轻喃:“那一百条不过玩笑。” “在寻常人眼里是玩笑,可若那人真对姑娘好,才不会把这当做玩笑。”南晴轻手轻脚侍奉沈筠曦穿衣裳,低头给她系上齐胸襦裙的系带,抬头看了一眼沈筠曦真心实意道: “所以奴婢说顾二公子是个好的,姑娘我们不搭理太子了。” 昨夜是南晴守夜,夜里沈筠曦梦呓,呜呜咽咽,南晴撩开床幔,见沈筠曦眉睫挂着泪珠,闭着眼睛怎么都叫不醒,可是让南晴心疼得红了眼。 沈筠曦点头,她自是知晓顾晴川的好。 沈筠曦本想用了膳去寻沈筠曦,顾晴川却先来一步。 “筠曦妹妹,看我带了什么?”顾晴川大着步子走来,一身白色的锦袍,风流倜傥,扬了扬手里提着的糕点。 沈筠曦放下手里的汤匙,眼前一亮:“稻香楼的糕点,晴川哥哥不是去寻哥哥了,怎么又去买了糕点。” “和你哥交流了今年科考的想法,你哥来了灵感,我不便打扰,想着筠曦妹妹你爱吃稻香楼新烘焙的糕点,便去瞅瞅。” 沈筠曦喜欢吃稻香楼新烘焙的糕点,是夫纲第十三条。 顾晴川说得云淡风轻。 沈筠曦却知,距离沈府最近的稻香楼需一刻钟的时间,可那里向来生意兴隆,尤其下了几日的雨突然放晴,今日稻香楼定是排了好长的对。 果不其然,沈筠曦观察到顾晴川额角鬓发隐隐闪着晶莹细密的汗珠,想来是顾晴川怕糕点凉了,急着赶回来。 沈筠曦心里微微有些热,眼眸也有些热。 果真,只有在意一个人,才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才会亲力亲为,不会像上一世,她想让萧钧煜给她带份糕点,最后却是福明给她送来。 这是萧钧煜给她亲自排队买糕点,可惜,她不稀罕了。 “筠曦妹妹,你怎么一直盯着我,怎么了?”顾晴川挠了挠头,偷偷拽了拽衣角。 昨日他淋雨,沈筠曦给他找了一身沈筠晔的衣裳,可顾晴川也看出那袍子是沈筠曦缝制的,所以他连夜洗了洗,今日又穿来了。 “看晴川哥哥玉树临风。”沈筠曦笑道,她看到了顾晴川的小动作,弯了弯眸子。 顾晴川端详沈筠曦杏瞳清澈明净,还漾着一丝柔和的笑意,心里大定。 他将油纸打开,将还带着温热的玉兰酥递到沈筠曦面前:“筠曦妹妹趁热吃。” 沈筠曦纤指捏了一块宛若玉兰精致盛放的玉兰酥,小心翼翼放进唇齿,入口即化,酥香甜软。 “好吃,谢谢晴川哥哥。”沈筠曦剪水明眸弯成浅浅的月牙,梨涡浅笑。 顾晴川本来捏着一块糕点入嘴,却被俏丽若三春之桃的沈筠曦晃了神。 顾晴川喉结慢慢滚动,状似不经意道: “我喜欢身上袍子上的玉兰花,以后筠曦妹妹可不可以也给我绣一身衣服?” 见沈筠曦明眸悠悠睇过来,顾晴川忙补充道:“不是现在,以后成了婚。” 又怕沈筠曦拒绝,想再补充,却听沈筠曦盈盈一笑:“好呀。” 作者有话要说: 76、山海经(捉虫) 顾晴川听了眉开眼笑, 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看沈筠曦吃糕点。 沈筠曦被顾晴川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本她在顾晴川来时便差不多用了膳,此时匆匆将手里的一块玉兰酥嚼尽。 “筠曦妹妹, 我还买了百合酥和马蹄山药糕, 要不要来一块马蹄山药糕?” 顾晴川将玉兰酥塞入口中, 弯身将另外两个牛纸皮打开。 沈筠曦摇了摇头, 用帕子擦拭手心:“不吃了。晴川哥哥今日来,是寻我放风筝吗?” 沈筠曦今早一眼就看到了前两日顾晴川送来的鸢鸟风筝,华丽绚丽,就挂在支摘窗旁。 顾晴川一时神思犹豫,他来时,确实想约沈筠曦出去玩, 可在稻香楼排了半个多时辰,现在不想了。 “不去了,我们过几日再出门。”顾晴川道。 昨日, 刚发生了沈筠曦被造谣生非之事, 虽然始作俑者和传谣者被绳之以法, 可,毕竟风波刚平,买糕点时还是有一两个人窃窃私语,顾晴川怕沈筠曦出门被人指指点点。 沈筠曦不知顾晴川所思所想。 前世, 她听了太多风言风语,受了太多的指指点点,昨日谣言刚起, 便被萧钧煜雷霆镇压,沈筠曦反而没了感觉。 沈筠曦点了点头, 附和道:“今日刚放晴,草地湿滑,等过两日地面硬朗,我们去放风筝。” 抬头看了眼厅外,天清气朗,花枝迎风摇曳,一两只喜鹊托着半长的尾翼在翠绿的枝叶和红艳艳的花朵间跳跃。 突然空中传来一声清灵若天籁之音的啼啭,黄鹂鸟、喜鹊,还有院中的小麻雀均朝着一处飞去。 沈筠曦目光追逐喜鹊,落在了院中一角。 五彩绚丽的尾翼,三尺有余,华光流转,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一只鸟立在石头上昂首挺胸啼了一声,喜鹊和黄鹂对它俯首称臣。 顾晴川被声音吸引,看一眼站起身,脑海登时闪过《山海经》的描述:“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凰1。” 世间没有凤凰,若真有,那一定是红腹锦鸡。 “筠曦妹妹,这人间凤凰世间难得,你如何得的?”顾晴川眼里闪着惊艳,转头向沈筠曦求问。 “前段时间春搜,安西候府六姑娘给我送来的。” 沈筠曦同顾晴川跨出膳厅,朝小花园中的红腹锦鸡走去。 顾晴川绕着红腹锦鸡细细端详,这锦鸡器宇轩昂,尾翼流光溢彩,愈发觉得不可思议。 “安西侯府哪来的如此大能耐,这红腹锦鸡可是圣物,人间凤凰,要么长于山野自由自在,要么只有皇家天子才可享有。安西候是胆大包天才敢将这锦鸡私自送人?” 顾晴川的父亲是当朝丞相,一些事情,顾晴川自是比沈筠曦知道的更多。 听他这样一说,沈筠曦纤柳的娥眉蹙起,轻轻咬住了嘴唇,有一些担心武琇莹。 “改日见了武六姑娘,我问问她……应是过了明路的。” 当时沈筠曦也知这红腹锦鸡不一般,不愿接受,但她听武琇莹的意思应是得了父亲的同意。 那日萧钧煜借武琇莹的名义给沈筠曦送了红腹锦鸡,至今沈筠曦不知实情。 顾晴川见沈筠曦眉头紧锁,轻声劝解:“筠曦妹妹莫要担忧,安西侯府皇上信任的重臣,定不会犯这些低等的错误。” 为官的人都知道太子殿下离京的那三年去了西北,正是在安西侯麾下当兵。 安西侯是太子的亲信,自不会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莫不是……顾晴川心头一动,突然想到了什么。 顾晴川又转头去看红腹锦鸡,人间凤凰……凤凰,这怎能是寻常人等送的礼物。 会不会是太子殿下送沈筠曦的?顾晴川又转眸看了眼沈筠曦。 “怎么了,晴川哥哥?” “没什么,就是想到了我前两日做的鸾鸟风筝,尾羽和这红腹锦鸡一比是小巫见大巫。”顾晴川面色有一些晦涩,语气也有一些失落。 “才不是。”沈筠曦反驳,回眸朝顾晴川道:“晴川哥哥做得风筝特别好看,我特别喜欢。” 沈筠曦夸赞是真心实意,水灵灵的杏瞳弯弯,看着顾晴川的眸光真诚而柔软。 顾晴川心中大定,他何须与太子殿下相比?他只需得云曦妹妹喜欢便好。 太子殿下再好,筠曦妹妹不喜欢。 不过顾晴川一时不明白,太子殿下若真筠曦妹妹送了如此重礼,为何不告志愿信妹妹,反而借他人之手。 但与他无关,他和云曦妹妹已经定了亲。 顾晴川想明白,心中大定,扬声道:“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三年了,我们有三年没一起放风筝了。” 顾晴川眼里掠过一丝回忆。 年少时他与沈筠曦常在一同游戏,他带着沈筠曦放风筝、骑马、出游,别人见了也会道一句郎才女貌。 一晃,三年过去,幸好他回来得及时,倘若晚一步,是不是沈筠曦便会嫁做他人妇?顾晴川一想到这个可能就心痛得难以呼吸。 沈筠曦点头,眨了眨眼睛,也悠悠叹了一声:“真快。” 阴差阳错,世间有太多的意想不到,一晃已三年了,上一世她再也没有遇见顾晴川,只零星在哥哥嘴里听他提过几句。 对了,哥哥好似对她提及顾晴川今岁科考落榜了! “晴川哥哥,你方才说你与哥哥一同讨论今年的科考,你是不是也要参加科考?每天不许再朝我这里跑,快快回家温书!”沈筠曦催促顾晴川。 顾晴川不以为意,他拍了拍胸脯,右眉的眉梢高高挑起,整个人鲜活而意气风发: “书我早融会贯通,这一次必拿个状元回来。” 顾晴川说得很肯定,沈筠曦还是有一些担心,毕竟顾晴川上一世落了榜。 沈云曦不知,顾晴川上一次是因为她而失魂落魄。 沈筠曦只以为顾晴川在说大话,去推顾晴川:“那我等晴川哥哥好消息,晴川哥哥快去温书。” “筠曦妹妹等着,我定给你拿个状元,穿大红袍跨马游街,筠曦妹妹,你可要给我掷鲜花。” 顾晴川顺着沈筠曦的力道朝外走,扭头对沈筠曦道。 大盛的状元郎会一身大红袍,身骑膘肥健壮的汗血宝马,大锣大鼓,浩浩荡荡从御行街穿街而过,到时候,京都城里的深闺少女会拥在御街两侧投掷鲜花。 “行,行,我到时候给你投。”沈筠曦双手推在顾晴川挺拔的脊背,笑着应道。 顾晴川顺着沈筠曦软软的力道朝外走,抬眼看见了廊柱旁放着的几盆玉金香。 “到时候我想要红色的郁金香。” 顾晴川眼睛里带着期望的光芒,小心翼翼带着几分开玩笑。 “依你依你,晴川哥哥莫要秋闱都考不过,到时候我可要笑话你。” 沈筠曦没有犹豫,直接应下,抬声打趣。 “才不会!” 顾晴川坚定道,刚才与沈筠曦的兄长一同交流,沈筠晔还夸赞他学识好。 白鹿洞学院人才济济,他也是其中翘楚。 沈筠曦目送顾晴川离开,见顾晴川回眸,又冲他摇了摇手。 …… 顾晴川走了,沈筠曦又到小花园前,看着假山上休憩的红腹锦鸡,唇角慢慢抿住。 沈筠曦心思灵巧,刚才顾晴川面上的犹疑,沈筠曦看得明白。 这红腹锦鸡难道是太子萧钧煜送的? 沈筠曦眨了眨眼睛。 上一世,沈筠曦在萧钧煜在书房看书时,从后面攀着萧钧煜的后背,啄吻萧钧煜的面颊,纤细的食指点着书册,雪腮贴着萧钧煜面颊撒娇:“这凤凰好看,我也想要。” “世间哪来的凤凰?”清冽如玉石相激的声音。 萧钧煜回眸拉住沈筠曦的皓腕,将沈筠曦抱在膝头,揽着她的柳腰一同翻《山海经》。 沈筠曦贴着萧钧煜的胸膛,温暖宽厚的胸膛让沈筠曦整个人都暖融融,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扬起秀颈能看到萧钧煜俊美无俦的面容。 沈筠曦心中一动,仰着头,雪腕反手挽住萧钧煜的颈项,拉着萧钧煜低首。 沈筠曦蜻蜓点水轻啄一下,在萧钧煜抬首之时,又拉住萧钧煜的额头朝下。 两人四唇相贴,沈筠曦用樱唇轻轻摩挲萧钧煜的菱唇,丁香小舌点在萧钧煜唇畔勾勒,倏地,贝齿轻轻咬住了萧钧煜的下唇,美目流盼。 萧钧煜自上而下俯视沈筠曦,两人近在咫尺,沈筠曦灼若芙蕖的娇颜美得惊艳动魄,秋波潋滟的明瞳顾盼流转,她咬住萧钧煜唇瓣抬眸的那一刹那,萧钧煜只觉有电流在四肢百骸流窜。 他喉结不由得上下滚动,抬手拖住沈筠曦的后脑勺,倾身吻下,攫住了沈筠曦的呼吸。 最后是沈筠曦贴在萧钧煜胸膛上心口剧烈起伏,被萧钧煜揽着身子才不跌落。 萧钧煜与沈筠曦交颈,面颊着沈筠曦面颊,慢慢平复呼吸,倏而,薄唇贴在沈筠曦唇畔,哑声道:“别乱动了。” “太子殿下先管住自己。”沈筠曦长睫低垂,意有所指,又不自在扭了扭,气鼓鼓道。 萧钧煜深深呼一口气,合上眼睛,圈着沈筠曦,两人如交颈的鸳鸯一样。 过了良久,两人平复了呼吸,萧钧煜圈着沈筠曦一同看书。 沈筠曦看着萧钧煜泰然自若的样子,有些郁闷,将书又翻回了方才讲凤凰的那一页,嘟唇嗔道: “不管,我想要一只凤凰。” 萧钧煜凝视沈筠曦,愣了一瞬,眸光闪过一抹流光,唇角绽出一抹宠纵的笑意,目光深情而缱绻,温柔应下:“好。” 好什么好?哪来的什么凤凰,沈筠曦当时翻了一个白眼,萧钧煜却好脾气拥着她,信誓旦旦: “孤会寻一只。” 只要你想要,孤会竭力做到,便是传说中的凤凰,孤也会去寻一只人间凤凰,萧钧煜含情脉脉用下巴蹭了蹭沈筠曦的发顶。 可惜,萧钧煜上世矜持端方,这话他一辈子也没说出口,沈筠曦永远不会知道萧钧煜所思所想。 沈府,玉兰苑小花园中,沈筠曦拧着眉头回神,看着眼前被誉为人间凤凰的红腹锦鸡,眉心更是团蹙在一起。 如若,她没有在进宫时邂逅萧钧煜,不对萧钧煜一见钟情,是不是她的人生就会一帆风顺? 或者,如果她上一世不那么傻,不跟着萧钧煜去东宫,会不会她的人生也会不一样? 沈筠曦垂下眉睫,倏而,她低低轻笑一声,眸光黯淡,喃喃一句:“不会。” 眼前闪过萧钧煜俊美无俦的俊颜,他一身绛紫色锦袍矜贵无双,银纹滚边的玉兰更衬得他霞姿月韵,皎皎如明月,周身如笼着清辉一般,沈筠曦一年万年。 当时心跳如雷,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所以,幸好苍天怜惜,沈筠曦阖上眼帘。 “感谢上天让我重来一世。”沈筠曦低喃,她终于不被色相迷了心窍。 …… 紫禁城,景安宫。 二皇子萧和泽风尘仆仆,看淑妃慢条斯理得饮茶,冷着脸,攥着拳头道:“沈姑娘与顾二公子定亲了,母妃为何不给我传信?” 自那日与沈筠曦一别后,萧和泽便出了京都城,今日萧和泽刚回京都城,便听到沈筠曦同顾丞相之子定亲的消息。 去岁,汛期黄河暴涨冲塌房屋,百姓流离失所,太子深入前线治水平灾,得到百姓交口称赞。 前些日子,京都城未下雨,新安等地已暴雨连绵数日,太子春搜重伤未愈,萧和泽自请南下视察。 “传信什么,你好不容易趁太子重伤领命南下,难道想中途抗旨不遵?” 淑妃吹了吹氤氲的茶香,抿了一口,眉心一蹙。 同是茉莉花茶,这茶与沈筠曦送她的茉莉花茶还是差些滋味。 萧和泽抿唇,面色冷沉。 见萧和泽不说话,淑妃冷笑一声,将茶盏撂在桌案上,睨了一眼萧和泽,勾了勾唇角: “好的没学着,倒是学会了儿女情长,那沈家女真是大能耐。” 淑妃话中的鄙夷显而易见,似乎对沈筠曦不屑,萧和泽英眉飞速皱了一下,启唇: “母妃,莫要……” 刚说两字,萧和泽眸子闪了一下,前行两步坐在淑妃右手位置,端起桌案上的茶盏轻轻拨了拨茶盏盖: “这次新安、荥泽等地又受灾,我去的及时,国库的物资却需层层审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沈家商号来人寻了我,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父皇早朝嘉奖我了。”萧和泽饮了一口茶,补充道。 淑妃转了转眸子,翘起兰花指,端起茶盏,目光凝在圈圈涟漪,幽幽道:“果真不愧是盛朝首富。”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山海经》 77、话本 涟漪一圈一圈荡开, 翠绿鲜亮的茶叶尖芽慢慢沉到茶盏底部。 淑妃低首,小口抿了一口澄澈的茶汤,柳眉又蹙了一下,蹙着眉头放下了茶盏, 慢慢道: “喝惯了沈筠曦送来的茉莉花茶, 这御赐的茶叶也没了滋味。” 她似笑非笑, 指尖敲了下案桌, 又重复道了声:“沈家果真不愧是盛朝首富。” 她一对潋滟波光的桃花眼慢慢得转动,涂着艳丽华贵凤凰于飞丹蔻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敲在桌案上。 萧和泽听她语气似乎不对,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对淑妃道:“儿臣那边还有些沈姑娘送的茉莉花茶,回去让宫人给母妃送过来。” 呵。淑妃轻嗤一声。 她目光转冷,睇了一眼萧和泽, 秾艳绝美的娇容登时冷若寒霜,斥道:“本宫何时沦落到一杯茶都喝不起。” 萧和泽叹了一声。 他起身,蹲在淑妃跟前, 仰视淑妃轻声劝慰道: “母妃, 沈姑娘母亲救过您和儿臣的性命, 这次沈家又帮了我,这是恩情。” 萧和泽声音清润低缓,徐徐若清风。 淑妃面色陡然一变,她抬手将桌案上的茶盏扫下, 声音带着些尖利斥道:“怎么,你是说本宫忘恩负义?” 刚沏的茶水,温度还很烫, 直直朝萧和泽胸膛前撞去。 一阵重声,茶盏砸在萧和泽的心脏处, 又滚到地上咔得碎了,热汤的茶水瞬间浸湿了他的前襟,萧和泽刹那眉头蹙了一下。 淑妃看着萧和泽胸前的深色,心口剧烈起伏,眉宇间飞速闪过一抹心疼,又转为霜冷,侧着脸道:“下去吧,本宫乏了。” 萧和泽理了理自己衣襟,朝淑妃行礼,眉睫慢慢闪了下,温声解释道: “儿臣从未说母妃忘恩负义,儿臣知道母妃所有筹划都是为了儿臣,不过沈姑娘是个好姑娘,儿臣不想伤害她。” 说罢,萧和泽又朝淑妃行礼,缓步离开。 淑妃看着萧和泽挺拔的背影,掀了掀唇角,嗤道:“说得真好听,不愧是本宫的儿子。” 萧和泽脚步一顿,眉头拧在一起,唇角紧抿,身侧的拳头握紧,他垂了垂眉睫,没有回身,抬步跨过了门槛。 …… 午后,沈家玉兰苑。 武琇莹着一身湘妃色的齐胸襦裙,莲步袅袅,见了沈筠曦时则是明显脚步快得飞起。 “沈妹妹,今日多亏你的帖子,不然我可是还要被父亲在府里关着。” 武琇莹唇角染笑,一对双靥因为激动飘着粉晕,见沈筠曦身后站在云巧南晴等几位丫鬟,她又忙垂下头,耳尖都有些红了。 沈筠曦走两步牵住她的手,柔声笑道:“上次不是出来了,怎么又被你父亲关了。” 上次武琇莹来给她送红腹锦鸡时,就说因为春搜的事情,整个安西侯府的子弟都被父亲斥罚在府中学文识礼。 “那次是太……”武琇莹说了一半,想起太子萧钧煜嘱托她礼物以她的名义送,不让她和沈筠曦道他,便改口道: “春搜惊了武妹妹,实在太抱歉了,父亲母亲差我来送赔礼。” 安西侯府今年春日才到京都城,府中子弟生于西北军营,长于大漠草原,自小驰骋在马背上,得天子隆恩承办春搜,府中子弟春搜耽于狩猎,却没有护好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让两位殿下受伤,安西侯震怒。 武琇莹也是没护好沈筠曦,被安西侯斥责。 武琇莹牵着沈筠曦的手,偷偷看沈筠曦的侧颜,见沈筠曦面色微微红润,眉宇间平和,心里安心了许多。 “武姐姐在看什么?”沈筠曦笑眯眯看着武琇莹道。 武琇莹偷瞄人被抓包,耳尖涨得赤红,她红着脸垂下头,又慢慢抬眼,眉宇间带着些细细碎碎的担忧,看着沈筠曦小声温声安慰道: “沈妹妹,那些人胡说八道,如今都已被惩处,坊间之人也不会信她的,你莫要放在心上。” 武琇莹被禁足明日才能出府,沈筠曦帖子来时,她怕沈筠曦是因为谣言之事郁闷,便去求母亲,父亲安西侯也在,听是沈筠曦邀她,竟二话不说应了让她出府。 沈筠曦没有犹豫,轻轻摇头:“我无碍,武姐姐莫担心我,那些话传不到府里。” 且沈筠曦上一世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她不要名分也要跟萧钧煜入东宫时,便真得觉得自己没脸没皮,孙霞薇时不时冷嘲暗讽,她后来也能慢慢泰然处之。 不过是些闲言碎语,那时她一心扑在萧钧煜身上,那些指指点点她咬碎牙也当做没听到。 这是,这些话压根没传起来,而,她也早已练就的“刀枪不入”。 武琇莹抬眼打量沈筠曦,见她眉目清缓,面上浑不在意,心下大定。 沈筠曦拉着武琇莹进了花厅,为武琇莹斟了一杯茶,两人说着近日不见的贴己话。 时过半个时辰,沈筠曦突然道:“我听说红腹锦鸡不可私下圈养,武姐姐送我的红腹锦鸡可有走了相关手续?” 武琇莹正捏着一颗晶莹剔透的大樱桃放入檀口,闻言贝齿一僵,将樱桃咬破了皮,鲜红的汁液顺着纤白的手指流下。 “……应是有的吧。”武琇莹捏着半破的樱桃,小声,有些不确定道。 武琇莹自幼性子内向,以前在西北不怎么出府结交朋友,涉世未深,性子也单纯纯挚,不善撒谎。 沈筠曦突然一问,问的她不知的事情,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能含糊道。 武琇莹不看沈筠曦,低垂着头,手指将手中的樱桃捏来捏去。 相处这些时日,沈筠曦知道这是武琇莹不安的表现。 沈筠曦心里生出一个不好的预感,心脏不由得一紧。 沈筠曦捏住一颗青提在手心,她眉睫颤了一下,凝视武琇莹轻声道:“武姐姐,这红腹锦鸡可是太子殿下让你送的?” “沈妹妹怎么知晓?”武琇莹猛得转头道。 说罢,便见沈筠曦脸色陡然一变。 武琇莹恍然大悟,沈筠曦是在试探她,她咬了一下嘴巴,闭着眼睛拍打了一下自己额角,窘迫得面红耳赤,咬着唇,却不知如何解释。 “沈妹妹,我……” 武琇莹急得团团转,她起身围在沈筠曦身前,看着沈筠曦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睛里急得含着泪珠。 “沈妹妹,太子殿下是真心想讨你开心,还叮嘱不让我告诉你。我想着你春搜也是为了红腹锦鸡受得伤,揣测你可能喜欢这锦鸡,便没有拒绝。” 武琇莹见沈筠曦依旧垂着眼睛,眼睛无神,蹲下身拉着沈筠曦的手,哑着声音道:“沈妹妹,我错了,你别不搭理我。” 手上传来武琇莹软柔的温度,沈筠曦眉睫颤了一下,慢慢回神。 “武姐姐,莫哭,我不会不搭理你。”沈筠曦轻声道。 太子殿下金尊玉贵,想打着安西侯府的名义送东西,只需一句话,便是安西侯也得应着,武琇莹又怎能拒绝得了。 “沈妹妹,我是想让你开心的。”武琇莹见沈筠曦反过来安慰她,当下红了眼睛,肩膀小声抽噎。 “和沈姐姐相处,我是开心的,我只是不想再与太子殿下纠缠。” 沈筠曦没有抬头,小声道。 萧钧煜给沈筠曦送了好几次礼物,沈筠曦都没收,沈筠曦只是想和太子殿下不再纠葛,既然断就断得干干净净。 她自以为自己不欠萧钧煜的,却没想到收了萧钧煜如此贵重的礼物。 “沈妹妹,我以后再不帮太子殿下送东西了。”武琇莹立即道。 沈筠曦点了点头,却有些意懒情疏:“武姐姐,我今日有了乏了,我们改日再聚好不好?” “好,好,沈妹妹你好好休息。”武琇莹连连应下,她同沈筠曦作别,一步三回头走了。 沈筠曦坐在花厅中,怔怔坐了好久,手里的青提被压碎又被掌心哄得发热。 窗外的红腹锦鸡突然啼鸣一声,清灵婉转,让人心神一震。 沈筠曦从怔忪中回神,她唤来云巧,冷声交代:“云巧,着人将这红腹锦鸡送回东宫。” “是。”云巧垂头应下,没有多问。 沈筠曦深深吸了一口气,攥住手心,抿唇,阖上眼睛又慢慢睁开,神色坚定。 前世求而不得的人间凤凰,得来了,可她不想要了。 前世求而不得的太子萧钧煜,她同样不想要。 这世,她已经同顾晴川定婚,她只要过一个没有萧钧煜人生,平和顺遂。 …… 一晃过了两日。 是日天朗气清,沈筠曦午睡起了,拿着一个毛团正在逗小折耳猫吉吉,便见南晴小碎步走来道顾晴川来寻她。 沈筠曦眸光一亮,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去迎。 “筠曦妹妹,我给你带了稻香楼的糕点,新出炉的玫瑰饼香酥软糯。” 轻快的声调,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沈筠曦站在廊庑下,见顾晴川拎着两包糕点大步流星走来。 沈筠曦接过糕点,先道了谢又忍不住嗔他:“不是说在家温书,晴川哥哥又跑到我这里来。” 顾晴川目光凝在沈筠曦的笑颜上,被沈筠曦用水泠泠的大眼睛嗔视,心脏跳得快了几分。 “今日想出门买几本书,路过稻香楼闻见他们的糕点香,就想来看看筠曦妹妹。” 三年未见,一千多个日夜,顾晴川只能靠画画以解相思,如今回了京都城,沈筠曦成了他的未婚妻,他如何忍不住几日不来看沈筠曦。 想着今日在稻香楼排队时,坊间没了人窃窃私语,太子殿下的雷霆手段果真有效。 顾晴川扫了眼沈筠曦眉目如画,沈筠曦比三年前出落得更聘婷袅娜、姝色倾城,回京都城后,他还未和沈筠曦一同出去过。 想着外面没了人嚼舌头,顾晴川有些跃跃欲试:“筠曦妹妹,今日天气好,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三心书舍逛逛?” “听说三心书舍来了一批新话本子,筠曦妹妹定会喜欢,要不要去挑两本?” 顾晴川见沈筠曦没有第一时间定下,又轻声劝道。 三心书舍,沈筠曦犹豫了一瞬,应下顾晴川:“好。” 前几日春雨连绵不绝,出不了院子,她宅在府里确实将家里的话本子都翻了好几遍,都看腻了。 顾晴川喜上眉梢,在院中等沈筠曦换衣裳时都有些沉不下心,踱着步子在玉兰苑中逛了一圈。 沈筠曦出来时,顾晴川有些疑惑指了指小花园的位置,问: “筠曦妹妹,你院中那只人间凤凰怎么不见了?” 沈筠曦步子一停,后恢复步子,若无其事道:“送回去了。” “送回去?”顾晴川一怔,随即,他想到了什么,忙转移了话题:“筠曦妹妹,吕布呀,我们走着去如何?” “行,多日没有出门,我正好也想活动活动腿脚。” 沈筠曦同顾晴川轻声聊着天,沿途回顾着两人三年前的风景,说着这三年来这沿路店铺的变化,两刻钟不到,就到了三心书舍门前。 三心书舍一如三年前的模样,顾晴川熟门熟路: “筠曦妹妹,我们去二楼,那里都是最时新的话本,肯定有你喜欢的。” 沈筠曦点头,跟着顾晴川上楼。 二楼西北侧琳琅满目的书架,最外侧摆着的一排是时下最流行的话本。 “这本筠曦妹妹你看看喜欢不?”顾晴川拿下中心最醒目的一本问。 《娇娇化冰》。 沈筠曦笑盈盈接过书,起先觉得书名有些耳熟,她慢慢掀开书页,随手翻了一页,一串文字映入眼帘,沈筠曦面上的笑容一僵。 电光石火间,沈筠曦脑海中闪过一个片段。 东宫的寝殿里,烛光暖光,绯色的床幔中,她趴在萧钧煜心口,手里拿着一本话本,扯着软娇娇的语调,贴着萧钧煜的唇瓣呵气如兰: “郎君,我心悦郎君已久。” “太子殿下,下面该你对台词了。” 她见萧钧煜,抬手挠了挠萧钧煜的下巴,见萧钧煜不开口,她轻轻咬住萧钧煜的下巴,用贝齿磨他。 “别乱闹。”萧钧煜抓住沈筠曦乱动的玉手,将她的手拉在心口,低首吻了下沈筠曦的眉心。 沈筠曦嘟了嘟嘴巴,兴致昂扬的眸子顺便变得暗淡。 她正要起身,萧钧煜揽住了她,含情脉脉注视她,启唇声情并茂:“我心如你心,定不负相思意。” 眼前又一转,月前,萧钧煜送了她一本《娇娇化冰》,说她喜欢。 可是,这一世《娇娇化冰》那本书就是四月多才在京都城流行? 那是她上一世喜欢的书。 这世,太子殿下,克己复礼,萧苏清举,如何会知道这话本! 沈筠曦唇瓣有些颤。 作者有话要说: 78、我不会 沈筠曦面色煞白, 眼瞳因为震惊而微微有些缩,唇瓣隐隐颤抖: “难道……难道,他也重生了?” 沈筠曦低喃道。 这句话说出来,越来越多的细节突然一下窜入脑海, 跃然眼前: 话本、折耳猫、迷你弩|弓、红腹锦鸡, 萧钧煜给她亲手买糕点、画肖像, 连萧钧煜一次又一次的道歉都似乎欲言又止。 “沈姑娘, 孤前……前面认错了救命恩人。”萧钧煜一遍又一遍对她道歉,她都听得厌烦了,耳朵都涨了茧子。 太子殿下萧钧煜却不厌其烦,一次又一次道歉,态度一次比一次虔诚,面容一次比一次更愧疚。 所以, 到底是前面,还是更前面,那不敢提及的前世。 沈筠曦不敢细想, 却止不住有画面窜入脑海, 近来萧钧煜的所作所为如画册一般在她面前不停得闪过。 不堪细想。 沈筠曦耳朵嗡嗡作响, 大脑一片空白,手指一颤,手里的话本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筠曦妹妹,还有这一本你许会喜欢。”顾晴川又挑了一本话本, 转身递给沈筠曦。 却见沈筠曦手里的话本落地,沈筠曦手抚着额角,眼皮耷着, 直直朝一边倒去。 顾晴川吓了一跳,忙撂下话本去扶沈筠曦, 却有黑影快他一步。 顾晴川面色一厉,正要出手,看到来人,他双手垂下身侧慢慢握住。 萧钧煜揽住了沈筠曦。 萧钧煜将沈筠曦珍而重之抱在怀中,目光里的深情和心疼化不开,他想去抚摸沈筠曦的面颊,手悬在半空中迟迟不敢下落。 “沈姑娘,沈姑娘?” “太子殿下。”顾晴川看见萧钧煜眉心先是一皱,规矩得行了一个礼,眼前沈筠曦最关键。 顾晴川蹲在地上,看沈筠曦阖上双目,眉心紧紧团簇在一起,翘密纤长的眉睫不安得一颤一颤,他心疼得轻唤:“筠曦妹妹,筠曦妹妹。” 气血上涌,眼前一黑,沈筠曦委顿在地。 不消片刻,耳畔传来顾晴川一声急过一声的呼唤,零星中还传来前世那在熟悉不过的清冽低磁宛若玉石相激的嗓音,似乎焦急在唤她:“沈姑娘。” 清雅的松竹香侵入鼻息,耳边又穿来萧钧煜清晰的轻呼,沈筠曦气得牙关打颤,为什么萧钧煜他总是不放过自己! 沈筠曦心里憋着一口气,气存丹田,用尽气力去睁眼睛。 沈筠曦面色惨白,怎么叫都叫不醒,浓翘的眉睫如蝶翼扑颤,一下一下如惊涛骇浪砸在萧钧煜的心脏。 萧钧煜再难抑制,梦里在唇齿千回百转的称呼脱口而出: “曦曦。” 沈筠曦嚯得睁开眼睛,自下而上仰视萧钧煜与他近在咫尺的俊颜,他眼底通红,凤眸深情似海。 萧钧煜见沈筠曦睁开眼睛,心里大喜,又轻声唤了声:“曦曦。” “放开我!不要唤我的小字!” 沈筠曦瞪了一下萧钧煜,恨声道,猝不及防被抬手推在萧钧煜心脏重伤处。 萧钧煜眉心陡然一蹙,面色一白。 沈筠曦抓住了身边顾晴川的手:“晴川哥哥,拉我起来。” 顾晴川忙将沈筠曦扶起。 沈筠曦站直身子,冷着脸端详萧钧煜,突然道:“太子殿下对我有歉意,反复说对不起我,只是因为认错了救命恩人吗?” 萧钧煜对沈筠曦突来之问不明所以,余光却瞥到了沈筠曦脚下的一本书《娇娇化冰》。 沈筠曦前世最喜欢的话本,夜间也会放在床榻内,拉着他一同对台词的话本。 电光石火之间,福至心灵,萧钧煜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 萧钧煜喉结艰难得上下滚动,他凝视沈筠曦,瞥了一眼沈筠曦旁边的顾晴川,又望向沈筠曦,喉咙有些干涩: “不光认错了认错了救命恩人,孤对不起你。” 萧钧煜坦白道。 因为有外人在,他说得似是而非,沈筠曦却是明了。 沈筠曦突兀得冷笑一声,剪水明瞳猝然落下一滴泪珠,斜眼睨了一眼萧钧煜,唇角勾起冷笑道: “既然如此,还望太子殿下一诺千金,不要忘恩负义,我已定亲,与太子殿下再无任何关系,日后请太子殿下自重。” 她字字清晰。 顾晴川不知两人打什么哑谜,但听沈筠曦说已然定了亲,他便小声得承诺道:“筠曦妹妹,我日后定对你好,绝不负你。” 沈筠曦眨了眨眼睛,目光转向顾晴川,冰凌凌的眸子一时柔和。 “晴川哥哥,我们走。”沈筠曦说道,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沈筠曦的面容太过霜冷,萧钧煜心中一慌,他去拉沈筠曦的柔胰,急声道: “沈姑娘,孤有话对你说,此事有误会。” 沈筠曦水眸,乌溜溜的明瞳如同浸了数九寒天的冰水,一回眸,寒光如炬射了出来,带着三分讥讽,三分不屑: “我不想听,我早就同太子殿下说过,有误会又如何,伤害根本不可能弥补。我恨你!” 萧钧煜瞳仁颤了一下,心如刀绞,四肢百骸卷上细细密密的痛,如千百只蚂蚁在啃噬心脏。 萧钧煜知道沈筠曦应该恨他,他欠了沈筠曦救命之恩,还欠了沈筠曦两条命,可是当亲耳听到拥有前世记忆的沈筠曦对他说“恨”,萧钧煜还是痛得难以呼吸。 眼前的人,曾爱他如骨,曾为了他甘愿蒙受天下人误解,受人指指点点,也不愿说未婚先育是因救了他,就是为了维护他的名誉。 萧钧煜想起这些,心脏就如同有一人拿着利刃在他心脏扔飞镖,将他的心脏刺成血窟窿。 午夜梦回,多想起一分沈筠曦对他的好,萧钧煜便多一分心痛如焚,却自虐一遍又一遍回忆沈筠曦与他的前世。 以往没有忆起全部时,他以为的甜蜜,原来都是沈筠曦一人含着委屈的付出,而他却将这般爱他至深的沈筠曦弄丢了。 眼瞳发热,皎皎如明月的太子殿下没了以往的云淡风轻和安然自若,他眼底通红,眼中隐隐掠过一抹晶莹,恳求道: “孤知道,孤只想补偿你。” 声音嘶哑,闻者落泪。 顾晴川听得云里雾里,却因为萧钧煜这句话,心里漫上一种酸涩,他蹙着眉头打量萧钧煜。 太子殿下丰神俊朗的面容,眉宇间却晕着愁锁,一对漆黑的凤眸映出一对小小的沈筠曦。 顾晴川握了握手心,看了眼,他都能看出来太子殿下一定深爱沈筠曦。 顾晴川垂下了眸子,他怕沈筠曦动摇。 “我不稀罕。”沈筠曦断然道。 沈筠曦抬手,甩袖想要甩开萧钧煜。 萧钧煜痴痴凝视沈筠曦,薄唇有些发白,哑声道:“孤……” “放手!” 沈筠曦懒得听他多言,见萧钧煜没有松手,她气鼓鼓,另一只手推在萧钧煜的左胸口。 萧钧煜眉心猛得一蹙,不自觉唇齿间溢出了一声闷哼,倒退一步,送开了沈筠曦。 登时,萧钧煜月白色的锦袍心脏处晕开一抹殷红。 沈筠曦仿若没有看到,她淡淡收回眸光,抬步离开。 萧钧煜伫立在原地,想去追,走了一步,又不敢追,停在原地,左手悬在半空中。 这会儿三心书舍的西北角人迹罕至,顾晴川目光落在萧钧煜额角不知何时沁出的一层细密的汗珠,左右看了看,没看到东宫的侍卫。 顾晴川则盯在萧钧煜胸前一片渗出的殷红,小声问:“太子殿下,您没事吧?” 萧钧煜摇了摇头,目光追逐着沈筠曦的背影,叮嘱顾晴川:“你快去护着她。” 沈筠曦到了转角处,顾晴川抿了抿唇,道一声:“太子殿下臣先行告退”,便疾步匆匆去追沈筠曦。 萧钧煜目光贪婪地锁住沈筠曦的背影,恋恋不舍目送那抹欧碧色的倩影消失,他方才捂住胸口,开始咳嗽。 起初是压抑得低咳,一声重过一声,笔直如松的脊背倏得垮了下去,面色苍白如纸,一阵阵撕心裂肺得咳。 倏地,萧钧煜扶住书架,突然弯下腰,呛了一声。 手帕慢慢展开,上面满是殷红的鲜血。 …… 沈筠曦的步子很急,顾晴川下楼时,已看不见沈筠曦的身影。 三心书舍外人来人往,顾晴川目不暇接看着往来行人,面色焦急,眼睛一亮,朝东侧追去。 三心书舍东侧停了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红檀木的车厢,雕花嵌玉,一个惟妙惟肖的玉兰花篆刻在厢壁。 顾晴川撩开车幔翻身上车,外面的车夫扬起马鞭,车轮辘辘而动。 马车里,看着沈筠曦一抽一颤的肩膀,顾晴川从袖中递出了一方帕子,温声道: “筠曦妹妹,想哭就哭出来。” 沈筠曦接过帕子,却只是捏在手中,她侧着靠着厢壁,慢慢阖上了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润湿了鬓发。 沈筠曦手不由得抚摸在小腹,她以为前世的卑微和凄惨都只有她一个人知,没想到,萧钧煜竟然也重生了。 他对不起她,竟然还有脸找她! 看到萧钧煜愧疚的眼眸,沈筠曦便想起前世自己的卑微,低到了尘埃里的爱恋,真傻。 泪珠顺着她的面颊簌簌滚落,却没有声音,可那啪嗒啪嗒一滴一滴的泪珠,让顾晴川红了眼睛。 顾晴川心里酸酸涩涩,只沉默守着沈筠曦。 半响,沈筠曦看着马车,慢慢深呼了一口气,她半仰着头,终于不在落泪。 “筠曦妹妹,我不知你和太子殿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若是你哪天改了想法,就和我说,我都没关系的。” 顾晴川手指紧握成拳,声音有些颤。 沈筠曦慢慢撩开眼帘,水泠泠潋滟泪光的杏瞳睇向顾晴川,琼鼻微蹙,软软问道: “晴川哥哥反悔了?” “没有!” 顾晴川震声道,他蹲在沈筠曦跟前,与沈筠曦四目相对,想去握住沈筠曦的手,垂了垂眉睫,没动: “我心悦筠曦妹妹,只要筠曦妹妹不反悔,我绝不反悔。” 顾晴川面色郑重,一字一顿道。 说完,顾晴川嘴里有些苦,小心翼翼补充道:“我不在京都城的在三年,错过了筠曦妹妹很多。” 车轮辘辘,窗外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床幔偶尔撞开的细小缝隙中,等看到百姓面上洋溢着笑容。 山河安泰,百姓安居乐业,他远在白鹿洞书院也知,是太子殿下在西北冲锋陷阵平了战乱,是太子殿下亲入疫区为民分忧解难。 大盛河山得此太子,江山后继有人,是他辈是楷模,白鹿洞书院的同窗谈起太子殿下都带着骄傲。 顾晴川嘴里如同含了黄连,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角,凝了眼沈筠曦眸中的泪珠,攥住了手心,缓缓道: “我看的出来,太子殿下也歆慕筠曦妹妹,太子殿下样样都比我好,惊才绝艳,能文能武,若是筠曦妹妹哪天改了心意……” “我不会。” 沈筠曦堵住了顾晴川的话。 见顾晴川眼里有着惊异又隐着惊喜,沈筠曦垂下眼帘,低声道:“太子殿下如何,与我无关,我此生都不愿与他再有纠葛。” 沈筠曦自哂。 上世,她也曾被霞姿月韵、郎艳独绝的太子殿下迷了眼,可惜,原来睿智的太子殿下竟然连救命恩人都认错了,最后鹅毛大雪中,她听着萧钧煜与孙霞薇新婚的唱和,她被灌了落子汤,被沉塘。 血水铺天盖地,和着满目的红绸和喜字。 她前世所受的种种委屈和凄惨,想来简直可笑。 顾晴川见沈筠曦阖上了双眼,不敢多言,可忍不住又低声道了声:“筠曦妹妹,我不会负了你的。” 沈筠曦轻轻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79、吩咐 沈府, 玉兰苑,顾晴川跟着沈筠曦拖着步子走。 沈筠曦神色郁郁,无精打采,顾晴川知道此时不该过多打扰沈筠曦, 可他又放心不下, 跟着沈筠曦到了寝房门口, 停住脚步道: “筠曦妹妹, 你且别胡思乱想,身体最重要。” “晴川哥哥莫担心我,我只是有些累了,一会儿睡会就好了。” 沈筠曦唇角慢慢扯出一抹弧度,朝顾晴川柔声道。 她平日里肤白胜雪,白里透红, 肌肤比最上乘的月光锦还莹润有光泽,此时却雪腮没有血色,杏瞳里蕴着泪珠。 泪珠噙在眼眶里, 将下不下, 被谁看了都知道她伤心, 偏偏,她还笑,唇角的笑容显得她愈发楚楚。 心里难受还安慰他的沈筠曦,乖巧懂事, 顾晴川却心痛得眼里也掠过水光。 知道他在这里沈筠曦放不开,顾晴川朝沈筠曦告辞。 顾晴川有了几步,又折返回来, 再次对沈筠曦叮嘱道: “筠曦妹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身子第一,你千万别太难受。” 顾晴川不知沈筠曦和太子殿下萧钧煜的纠葛,只能劝沈筠曦保重身子。 “嗯。”沈筠曦耷着眼睑点头:“晴川哥哥放心,我不会亏待自己身子的。” 沈筠曦扬起秀颈坚定道。 沈筠曦樱唇紧抿,神色坚定,杏眸慢慢亮起一个光点:蒙上天怜惜,她重生一世,她定不辜负上天美意,她会好好活着。 这世再怎么样,都比上世好,她还有父兄,还有晴川哥哥,还有了手帕之交。 顾晴川观察沈筠曦神色,见她比方才马车上精神一些,心里舒了一口气,一步三回头离开。 顾晴川迎面撞见从檐角跳下来的小折耳猫吉吉,那猫见了他,浑身的毛发炸起,呜呜咽咽不敢动。 沈筠曦听着奶呼呼的猫叫抬眸,看她养的小折耳猫瞪着眼睛跟着顾晴川转,浑身炸毛哆哆嗦嗦不敢动,待顾晴川出了圆月门,那小猫躬着身子抖抖毛发。 沈筠曦眨了眨眼睛,长而密的眉睫颤动一下,在她莹白如玉的娇颜上投下一个浅浅的阴影。 迎着日光,她低垂着眼帘,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却只见她莹润樱红的朱唇慢慢勾起,瘦削的肩膀轻微颤动了一下。 呵。空气中溢出一声极清淡的讥笑。 这声笑极轻,却莫名让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顾晴川朝气蓬勃,为人亲和,可每次来玉兰苑,小折耳猫吉吉都会藏起来。 吉吉很胆小,平日里,沈筠曦的贴身侍女云巧和南晴进来侍奉,它都会窝起来,只会在沈筠曦跟前撒娇。 但就是这般胆小怕人的小猫,两次三番跳到清清冷冷的太子殿下的怀中,沈筠曦勾起唇角又低笑一声,转身避开了小猫。 “喵呜。” 小折耳猫蹲坐在地上,仰着圆滚滚的脑袋,朝左侧半歪着,低低呜咽一声,蓝宝石一样琉璃通透的眸子懵懂得盯着沈筠曦,周身莹白若雪的毛发毛绒绒在日光下似乎在发光。 以前,每当它半歪着头冲沈筠曦奶声奶气叫一声,沈筠曦便会伸出手指,团在它小脑袋上安抚他。 小猫又叫了一声,可,沈筠曦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并没有搭理它。 小猫不是人,却有些通灵性。 它似乎察觉沈筠曦落在它身上的视线不同以往的柔软,小猫倏然炸毛又耷下,它抬起水灵灵的眸子,歪着脑袋懵懵懂懂喵了一声。 小猫去扒沈筠曦,沈筠曦退开了一步。 小猫着急得在原地转圈,试探性的踏出一步,用柔软的小肉垫,轻轻得拍了拍沈筠曦的裙摆。 沈筠曦又退了一步,躲开了小猫。 小猫又转着圈,踩着轻盈的脚步,用小肉垫去扒沈筠曦的裙摆。 沈筠曦退了两三步,瞟了一眼小猫,冷淡得吩咐道:“把这只小猫送出玉兰苑。” “是,姑娘。”云巧窥着沈筠曦霜冷的神色,小心翼翼应下。 见小猫还要去扒沈筠曦,云巧忙弯身将它抱住,走了两步交给一边候着的侍女。 却在交接之时,小猫从云巧手中跳下,快若一阵闪电,朝圆月门的方向跑去。 “以后莫让这小猫再进玉兰苑。”云巧叮嘱小丫鬟,转身快走两步去追沈筠曦。 …… 沈筠曦靠在床榻上阖上眼睛,右手抚在小腹上,秀眉紧锁。 云巧蹑手蹑脚端来一杯八宝茶:“姑娘,喝口暖暖身子吧。” 沈筠曦慢慢撩开眼睛,拧着眉梢看了眼暖橙色的茶汤,又揉了揉小腹,软着声音道:“先放那里吧。” 云巧观察着沈筠曦的动作,又看了看沈筠曦有一些汗湿的额角,心头一跳,忙放下茶盏,凑到沈筠曦跟前。 “姑娘,你是哪里不舒服?” “小腹隐隐有些疼。”沈筠曦右手揉按着自己的小腹,慢慢启唇。 “我去唤医者,正好李院首正在前院给大公子复诊。”云巧起身,急声道。 “无碍,我休息会即可。”沈筠曦还没说话,外面传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珠帘被撩起,南晴快步进来,朝沈筠曦禀告: “姑娘,太子殿下来拜访您。” “不见。” 沈筠曦冷声道。 南晴没有走开,面上有些为难,在沈筠曦看过来时,垂着头小声解释: “太子殿下已到了花厅里。” 已经登堂入室,太子殿下果真权势滔天,还说什么拜不拜访的话,真是可笑。沈筠曦杏瞳转冷。 “不见,他愿意待就在那里待着。” 沈筠曦声音有些冷漠。 沈筠曦真不知,倒萧钧煜有什么脸再来找她。 沈筠曦拉上锦被,抬手饮了桌上的八宝茶,清甜的茶汤进入肺腑,她整个人暖和了一些,眉宇间也舒展一些。 云巧察觉,忙从倒了一个汤婆子,塞给沈筠曦,小声道:“姑娘,你拿这个试试。” “姑娘怎么了?” 南晴这才发现沈筠曦手一直放在小腹,忙急声道:“严不严重?我去前院唤李太医。” 她说着拔腿就走,云巧想拉住她,没拉住,朝沈筠曦小声嘀咕道:“南晴性子急,也不知会不会去花厅先回了太子殿下。” “没回就没回,太子殿下不请自来,难道还想让我好生招待他。” 沈筠曦冷哼一声。 沈筠曦心里确信,就是真得晾着萧钧煜,萧钧煜也不会把她怎么着。 她接过汤婆子,将它放在小腹,温温热热的温度透过几层衣裳传到小腹。 刚才一直隐隐的疼痛,莫名其妙消散了些,沈筠曦眉宇又松了一分:“我睡会。” 云巧点头,弯腰给沈筠曦掖了掖被角:“姑娘,奴婢就在外间守着,有事您唤奴婢。” 沈筠曦轻轻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她是真得有些累了,整个人自里而外的疲惫。 云巧将金钩上挂着的床幔撂下,轻手轻脚退下。 …… 花厅中,萧钧煜坐在圈椅上,他以拳抵唇,一直低咳。 他咳一分,面上的血色会少一分,倏地,他弯腰从袖中抽出了一个帕子。 福明看着萧钧煜面无血色,拧着眉头,目露担忧,好声好气劝慰道: “太子殿下,您今日的药还没喝,咱们回东宫吧。” 这话,福明一路说了不下十多遍。 小折耳猫吉吉蹭在萧钧煜的腿脚,闻声,他也用软软的肉垫拍了拍萧钧煜的小腿,冲萧钧煜软软得“喵呜”一声。 萧钧煜将唇角的帕子拿来,赫然上面有一抹殷红的鲜血,他却仿佛没有看到,面上云淡风轻,慢条斯理将帕子放入了袖中。 他没有搭理福明,目光掠过吉吉时柔软一瞬,抬眸,朝花厅外望去。 窗外有鸟雀鸣叫,虫鸣唧唧。 福明等得有些心急,他环视四周,这沈府的仆人都立在厅外,传禀的丫鬟这过了两刻钟了,竟还没回来。 这是将堂堂太子殿下晾在了这里。 福明眉头紧锁,小声埋怨道:“太子殿下,这沈姑娘及沈府上下,真该学学规矩。” 福明未说完,却觉得周身一冷,脊背发毛,整个人如坠冰窟。 觑见萧钧煜凤眸凌厉如刀,周身气势凛然。 福明心一颤,忙整个人双膝跪于地,垂着脑袋求饶:“奴才错了,请太子殿下责罚。” 萧钧煜淡淡瞟了一眼福明。 福明只觉头顶有千万钧的力道压下,压得他脊背弯成一张弓,额角猝然起了一层冷汗,他低头抵地: “太子殿下交代奴才要尊重沈姑娘,将沈姑娘与您视同,奴才知错犯错,罪加一等。” “回去自己领罚。” 萧钧煜声色平淡,他黑漆漆的眸子自始至终没有去看福明,只目不转睛注视厅外。 萧钧煜不出声,福明不敢起身,只低头跪在地上,听着窗外一声又一声的虫鸣,偶尔夹杂着萧钧煜的闷咳声。 坚硬大理石的凉意沁入膝盖,福明翼翼小心窥视萧钧煜深情不移的目光。 福明眉头紧锁,面上的神情越来越严肃,心中懊悔没有将太子殿下的吩咐记到了心里。 厅外突然穿来脚步声,萧钧煜眸光一亮,站起身,福明也起身立在萧钧煜身后。 脚步转过花厅,看见来人孤零零的一人,萧钧煜凤眸中的亮光瞬间暗淡下来。 南晴朝萧钧煜行礼,声音因为不均匀的喘气而有些发颤: “太子殿下,姑娘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萧钧煜薄唇紧抿,扫了一眼南晴,没有说话。 南晴面上的张皇还没消散,被萧钧煜目光扫过,腿有些发软,咽了咽唾液,余光偷偷瞄着萧钧煜,颤着声音行大礼请罪: “奴婢方才去请前院请太医为姑娘看诊,心急忘了先回太子殿下,请太子殿下饶恕。” 将太子殿下在这里一晾半个多钟头,是大不敬,南晴脊背禁不住哆哆嗦嗦。 “你家姑娘怎么了?”萧钧煜陡然变了脸色。 他声音一时不怒而威,南晴被吓得面色一白。 萧钧煜见南晴依旧跪着,拧眉: “孤恕你无罪,起身回话,你家姑娘身子怎么了?” 南晴站起身,还有些头懵懵然,不敢相信,不敬太子往大了去,是可以杀头的。 南晴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如此云淡风轻得接过,似乎这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福明目光如炬,心里大震:他本以为太子敬沈姑娘,竟没想到,太子竟然为了沈姑娘,连沈府大不敬的下人也不处罚。 福明咽了咽口水,此时,彻底将萧钧煜的吩咐记下了心里:敬沈筠曦如敬太子。 两人心思急转,幸好南晴还不忘回萧钧煜,恭声道: “回太子,姑娘似乎肚子有些不舒服,奴婢刚叫了前院的李太医还不知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 80、见红 南晴话还没说完, 太子殿下大步流星没了踪影。 两道人影从她身侧跨过,卷着凉风,等余光中人影消失,南晴一直紧绷的身子方才垮下, 悬着的一口气长长舒出来。 “吓死了。”南晴摸了摸心脏, 心有余悸小声道。 南晴是真得以为她被大罚, 不死也伤, 但没想到太子殿下如此宽和,竟然没有罚她。 “谢谢姑娘。”南晴双手合十,低喃。她知道太子殿下是看在沈筠曦的面子上。 想起自家姑娘方才眉头紧锁,南晴心里惦记沈筠曦,也忙拎着裙角朝寝房跑去。 沈筠曦寝房外。 廊庑下摆着四盆红色的郁金香,热烈盛放的火红色, 萧钧煜步子微微一顿,眼睛被这红色郁金香刺得有些疼。 步子在前,院中向阳处摆着的四盆高大的倒挂金钟映入眼帘。 微风一吹, 宛若精灵的倒挂金钟的花瓣摇曳生姿, 翩翩起舞, 清雅的芳香沁入口鼻。 是二皇子萧和泽和顾晴川送给沈筠曦的花,沈筠曦摆在了寝房外,每日皆可观赏。 萧钧煜心口滞闷,嘴里有些发苦, 黑曜石的凤眸幽深得看不出情绪。 萧钧煜垂了垂眉睫,压下心中的苦涩和酸涩,他抬步朝寝房门口走去。 “太子殿下。” 沈筠曦门口侍奉的几个下人忙立直身子, 躬身行礼。 萧钧煜却只立在门槛处,没有跨过门槛, 抬眸朝内室望去。 越过珠帘,越过人影憧憧,萧钧煜看到了心心念念的欧碧色的倩影。 寝房内,沈筠曦锁着眉头,额角冷汗淋淋。 太医院院首李院首,手搭在沈筠曦纤白的手腕,随着时间流逝,神色越来越凝重。 “沈姑娘,可是见红了?” 沈筠曦点了点头。 空着的一只手紧紧贴在还不凸起的小腹,沈筠曦想着方才更衣时看到的鲜红,手指有些发颤,纤细莹白的手背细细的青色血管隐现: “李院首,这个孩子是不是保不住了?” 沈筠曦声音有些哽咽。 她是想要保住这个孩子的,毕竟这个孩子前世陪了她在东宫的几百个枯燥的日夜,她重生翌日,又连灌了几碗落子汤,她已经杀了他一回,她再也下不去手。 她是想要努力留下这个孩子的。 可是总是事与愿违。沈筠曦鼻子一酸,泪珠一瞬落了下来。 李院首手落下,摇了摇头,见沈筠曦难过,声色放缓道: “沈姑娘脉象不稳,有滑胎之象,但沈姑娘莫担心,胎儿还是有几分保住的希望,老夫先开一副安胎药,沈姑娘先服用试试。” “真得!谢谢李院首!” 沈筠曦猛得抬头,眼睛灿亮,含着泪珠朝李院首道谢。 “只不过沈姑娘幼时本就身子弱,前面又用了虎狼之药……”李院首顿了下,没有将那话说出来。 沈筠曦却领悟到了,面色一白,肩膀又颤了下。 李院首叹了一声,没有再说这个,反而神色严厉叮嘱道: “沈姑娘内里亏弱,经不得半点差池,需听医嘱,切莫再乱用药,这日常膳饮……” 李院首声音徐徐,慢条斯理叮嘱,云巧专心致志,连连点头,在一旁细细记下。 沈筠曦双手环抱小腹,面上有些失魂落魄,纤眉似蹙非蹙。 李院首蹙眉,将手中的药方交给云巧之时,他转身,朝沈筠曦安慰道: “沈姑娘您心思有些郁结,这于胎儿不利。您还需保持心情舒畅,春和景明之时,可出去走走,切忌郁郁。” “我记下了,多谢李院首,今日麻烦您了。” 沈筠曦忙抬手抹去眼角的泪珠,深吸一口气,扬起下巴,朝李院首绽开一抹笑容,柔声道谢。 她眉睫上挂着圆润的泪珠,琥珀色的杏瞳水泠泠含着一汪清泉,展颜一笑,笑若春山,美得惊心动魄。 可李院首作为医者,诊了沈筠曦的脉,知她心中郁结,看了沈筠曦灿烂乖巧的笑容反而心里有些堵得慌,他家中也有女儿。 李院首面上慈祥和蔼,带了些许温煦,拱手道: “沈姑娘不必客气。老夫每两日都会为大公子看诊,来沈姑娘这里,不过是顺手之劳。” 即便李院首这般说,沈筠曦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李院首是太医院院首,事务繁忙,兄长因公受伤得圣上隆恩着李院首来看诊,她不过个人私事。 怎能劳烦得起太医院院首。 沈筠曦又对李院首真挚道谢,她小腹疼痛,不便起身,便道:“云巧,你送送李院首。” “不用,沈姑娘身子为重。”李院首回绝,反而又对云巧叮嘱几句。 …… 李院首出了寝房,一抬眸,看见太子殿下站在门口,整个沈府的下人垂首立在一侧。 李院首忙朝萧钧煜行礼:“太子殿下。” 萧钧煜眼底发红,玉白的手指放在唇边比了一个噤声,李院首忙垂首不敢言。 萧钧煜伫立在门口,目光越过摇晃的珠帘,贪婪望着床榻上影影绰绰的那抹抹欧碧色的倩影。 被人撩起的玉珠子摇摇曳曳,倏尔,垂落在一起,形成了密密的帘子,让外面窥探的视线愈发绰约不明。 萧钧煜看着沈筠曦的贴身婢女给沈筠曦掖了掖被角,撂下床帏,沈筠曦的面容隐在湘妃色的软烟罗床幔后,彻底看不到了。 萧钧煜眉宇猝然皱起,薄唇紧抿,恋恋不舍收回目光。 萧钧煜以拳抵唇,三步并作两步离开了寝房的门口,疾行十数不,确定寝房内安寝的沈筠曦听不见咳嗽声,萧钧煜方才低咳起来。 从低咳,到撕心裂肺的咳嗽,萧钧煜眉头紧锁,紧抿着唇,咳得压抑。 “沈姑娘身子如何?” “沈姑娘身子弱,又有些心思郁结,脉象本就不稳,这次应是心绪大动引起滑胎之象。” 李院首垂首应道,如实回答。 萧钧煜面色惨白,整个人如坠冰窟,是他让沈筠曦不开心,情绪剧烈波动。 萧钧煜最是知晓郁伤身,尤其双身子之人,严重时,一胎两命。 萧钧煜的母亲,大盛的皇后,便是心思郁结,郁郁而亡,最后去世时便是一胎两命。 萧钧煜心如刀割,喉间出一口腥甜。 李院首心头一跳,快手两步,朝萧钧煜躬身道:“太子殿下,老臣失礼了。” 李院首反手扣住萧钧煜的左手,阖上眼睛,号住了萧钧煜的脉搏。 李院首沉下面容,睁开眼脸,肃容对萧钧煜道:“太子殿下,您是不是没按时饮药?” 福明躬身,点了点头。 “太子殿下的药就没按时喝过。”福明见萧钧煜不言,他弱弱补充道。 福明抬了眼寝房的方向,又瞥了眼萧钧煜霜冷的面容,无声叹了口气,没敢继续说。 李院首眉心蹙成重重的沟壑,腮帮重重鼓起,眸光凌厉带着浓重的不认同。 “老臣一会跟着太子殿下您回东宫,看着您用药!” 萧钧煜淡淡将手腕收回,望着李院首叮嘱道:“以后李院首每次来沈府为沈筠晔诊脉时,同时来为沈筠曦诊平安脉。” “老臣遵命,可心病还须心药医,老臣只能医表,沈姑娘若想好,还需放下心结。” 萧钧煜整个人僵住。 沈筠曦的心结是他,沈筠曦放下心结,是将他全部忘了吗? 摒弃与他相关,是不是就可以让沈筠曦开心起来,不会心中郁郁和情绪起伏? 萧钧煜心里被压得喘不过气,垂在身边的手微微有些发颤。 “恳求李院首护她平安。” “臣之职责,太子殿下不必客气。” 萧钧煜又开始咳嗽,他从袖中抽出一方帕子,飞速又收回,却依稀开始看出唇瓣与帕子交接的那一瞬间有殷红闪现。 “太子殿下您自己先要平安。” 李院首低叹了一声,望着萧钧煜,嘴里斥责的话始终没有出口。 萧钧煜面色依旧清清淡淡,他回眸眺望寝房的方向,美如冠玉的俊颜笼着一层清霜,半响他抬脚离去。 李院首和福明跟在萧钧煜身后,见平日里脊背挺直如峭壁千年屹立不倒的太子殿下,脊背微微有些弯曲。 福明偷偷抹了抹眼泪,小声对李院首叮嘱道: “李院首,有劳您可一定要将沈姑娘医好。” 沈筠曦那可是太子殿下的命。 李院首轻轻颔首。据他所知,太子殿下心口的伤是春搜时救沈姑娘所致。 …… 月上柳梢,虫鸣唧唧。 御行街一角一扇赤色的角门被推开,黑色的斗篷遮不住袅袅有致的曲线,一步一生莲。 一只纤细修窄的玉手,指尖绣着大红瑰丽的牡丹和金线勾勒的展翅凤凰,轻轻敲了敲门扇。 卫惊蛰批了一件外衫,里衫有些凌乱,从里拉开门扇,看了眼来人,躬身行礼:“淑妃娘娘。” “惊蛰哥哥,本宫说过你不必与本宫客气。”淑妃柔声道,她纤指去牵卫惊蛰的手。 卫惊蛰倒退一步,避开了淑妃的纤指。 淑妃蹙了蹙眉头,娇艳饱满的朱唇微微嘟起,不盈一握的腰肢弱柳扶风,只要朝卫惊蛰跌去,却突然卫惊蛰被人抱住。 淑妃脚步一踉跄,整个人从门槛处跌下来,跌在了门框上,哐得一声,额角被撞得发红。 卫惊蛰手一颤,正要抬手,他整个人双手却被一双纤细苍白无血的手从后抱住。 “我在,我不走。” 卫惊蛰叹气,语气带着无奈,转身先安抚身后之人。 他说完这句话,紧紧掴住他的双手方才松开,却贴着他站在他的身后,用纤指牵着他的衣角,低低得咳嗽。 淑妃手从额角松开,她肤白若雪的额角赫然一个赤红色的鼓包。 卫惊蛰转眸,眼瞳晃了一下,又垂下眼帘。 淑妃目光越过卫惊蛰,在看到卫惊蛰身后之人时,秾艳无双的面面容闪过一抹阴鸷: “惊蛰哥哥,你真得留了这个贱人!” 她快走两步,玉手高高扬起,就要朝孙霞薇打去。 孙霞薇瞪着懵懂的双眼,一双眼睛水泠泠如同初生的小鹿,看见淑妃犹如惊弓之鸟,瑟瑟发抖,躲在卫惊蛰身后,躲开了淑妃。 淑妃目光落在孙霞薇拉住卫惊蛰衣摆的手,目龇剧裂,面上的愤恨更深,抬手又要去打。 孙霞薇吓得呜呜咽咽,双手抓住卫惊蛰衣摆。 淑妃的手高高扬起,烛光摇曳,一道黑影重重落下。 白影上,一道瘦窄修长指尖长长如如鬼魅的手被钳住。 卫惊蛰面如沉水,拨开淑妃的手,冷声道:“淑妃娘娘您闹够了没有。” “惊蛰哥哥,你竟为这个贱人凶我。” 淑妃瞳孔一缩,整个人僵住,倏尔,她不敢置信,泪珠簌簌而下。《 》 80-90 81、自重 淑妃难以置信, 连连倒退数步,身子踉跄,后脑勺又撞到墙。 咣当一声,后脑勺痛得淑妃有些发懵, 她先是怔了一瞬, 倏后以往宫中的美艳和妖娆尽数不存在。 淑妃虎着脸, 身子如风, 拉孙霞薇,咬牙切齿恨声道: “你这贱人怎么还没死,你命怎么这么硬!” 孙霞薇被打了八十滚,就是个大汉也半死不活,偏生,孙霞薇熬了过来, 她定是还受了其他的虐待,竟偏生也熬了过来。 割舍之刑罚,竟也没要了她的命! 淑妃双目凌厉盯着孙霞薇, 桃花眼里浸了冰渣子, 双眼慢慢眯起。 她平日在皇宫里养尊处优, 深得皇上宠爱,皇后死后,她代为掌摄六宫,积威深重。 此时她沉下脸, 拉住孙霞薇,孙霞薇好像被吓住了。 她不能说话,勾着身子去躲开淑妃, 呜呜咽咽。 孙霞薇面色发白,整个人蜷缩在一起, 像个受惊了小鹿,双手攥住卫惊蛰衣摆的一角,开始撕心裂肺得咳嗽,咳嗽面色惨白,瑟瑟颤颤。 卫惊蛰眸光有些怔忪,落在淑妃眼瞳里没有散尽的泪珠中。 晶莹的泪珠黄豆大小,将落未落,挂在淑妃卷翘的睫毛上,有一丝楚楚之姿,偏她又虎着脸,眉梢高高挑起,看着凌厉又张扬。 卫惊蛰似乎看到了十八年前的淑妃,他心脏颤了一下,忙垂下眼帘。 淑妃瞟了一眼卫惊蛰,看他有些失魂落魄,桃花眼中戾气更甚。 淑妃攥紧手心,涂着绚丽开花富贵牡丹图和金色凤凰的手飞速扬起,重重落下。 静谧的房间中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久久回荡。 孙霞薇脑袋猛得偏向一侧,抓着卫惊蛰的衣袖慢慢抬起,摸了下自己面颊。 手指落下,指腹上染了些许殷红的血珠。 孙霞薇疼得一颤,眼瞳里的懵懂和清澈登时消失,变得诡橘幽暗,飞快得又转为懵懂。 “呜唔。”孙霞薇泪珠簌簌而落,松开面颊,双手又去抓卫惊蛰,整个人颤抖着去躲去卫惊蛰的怀中。 卫惊蛰蹙了下眉头,退了半步。 “你这贱人竟然还要扒着惊蛰哥哥。” 淑妃见孙霞薇还要往卫惊蛰怀中蹭,那是她这辈子没倚靠的温暖,淑妃登时火冒三丈,恨不得拆了孙霞薇的骨头。 淑妃又将手高高抬起,一巴掌落下,长长的指甲在孙霞薇的面划下一个长长的血道子。 孙霞薇不躲不闪承受了。 只不过,她身子亏空,孱弱不堪,这一巴掌将她打在了地上,跌在地上起不来,蜷缩着呜呜咽咽,一对水瞳闪着微弱的光锁住卫惊蛰。 仿佛将卫惊蛰看成了自己的全部,是她全部的期翼。 卫惊蛰拧了下眉头,在淑妃继续落掌时钳住了淑妃,蹲下身子将孙霞薇扶起,扭头对淑妃淡声道: “淑妃娘娘,她失了记忆,身子也孱弱,也没招惹你,你放她一条性命。” “我放她一条性命……难道在你心里,我是无辜伤人性命的恶人?” 淑妃哑声一瞬,面色惨白,倒退数步,颤着声音质问。 卫惊蛰扶起孙霞薇,见孙霞薇又在咳血,从怀里道出了一个药丸给孙霞薇服用,没有回答淑妃。 孙霞薇不知何时倚靠进了卫惊蛰的怀中,苍白没有血色隐着纤细青色血管的双手抓住卫惊蛰前膛的衣襟。 她面颊靠在卫惊蛰的心口处,低低啜泣,却只是哭泣,乖顺得如同一只小猫。 淑妃的眼睛目不转名焦灼在卫惊蛰的双手。 她看见卫惊蛰的手慢慢抬起,放在了孙霞薇的后背,轻轻安慰。 骨节分明的指尖,轻轻落下,轻轻抬起,真得在安慰。 淑妃手指开始发颤,心如刀绞,整个人摇摇入坠。 “惊蛰哥哥,你这么多年从未娶妻,我以为你心中是有我的。” 淑妃桃花眼中噙满泪珠,声音又娇又媚,含情脉脉凝视卫惊蛰,未语先落泪。 淑妃有着秾艳倾城之貌,咬着唇瓣,含泪啜泣时,楚楚惹人怜惜。 卫惊蛰拧眉,凝了一眼淑妃,倏得垂下了眸子。 “娘娘,请您自重,君臣有别。” “这是太子殿下赐的。”卫惊蛰淡声道。 淑妃通红着眼睛,莲步袅袅,朝前迈了半步:“惊蛰哥哥为什么不拒绝?” “娘娘当年怎么不拒绝进宫?” 卫惊蛰突然抬眸,直视淑妃。 淑妃神色一僵,转开了视线,顷刻,她去牵卫惊蛰的衣摆,声音软而绵: “惊蛰哥哥,皇命难为。” 在卫惊蛰身边的孙霞薇突然暴起,她双手环抱住卫惊蛰,抬手去拨开淑妃,神情张皇而无措,手舞足蹈,双手环住卫惊蛰,像是母鸡护着小鸡的姿势。 淑妃颈项上一痛。 面颊又是一痛。 淑妃痛呼一声,朝后褪去,立住身子,她手一抹,一道血色,她面无表情,眯起眼睛,朝孙霞薇低声: “你伤了本宫。” 声音低而柔,却让人不寒而栗。 孙霞薇却似乎没有察觉,她面颊贴在卫惊蛰的心口处,双手抱住卫惊蛰,紧紧抱住,嘴巴里呜唔不知道在说什么。 卫惊蛰揽住孙霞薇,抬手抚住他的脊背,温声道:“我在,我在。” 孙霞薇醒来后,似乎没了任何记忆,只把睁开眼睛看到的卫惊蛰当做了全部。 卫惊蛰在府上时,她影影不离缠着卫惊蛰,卫惊蛰最开始冷漠、不耐、直接剑鞘染了血,孙霞薇无视自己的胳膊,依旧抱住卫惊蛰。 卫惊蛰离府,孙霞薇便会蹲在门口等,不吃不喝,等卫惊蛰回府时,她身子孱弱不堪会饿得晕倒,但醒来的第一瞬间会眼睛晶亮晶亮,满心满眼都是卫惊蛰,抱住卫惊蛰的手臂。 今早,卫惊蛰惩治犯人,手受了伤,孙霞薇哭得梨花带雨,哭到昏厥。 卫惊蛰给她服药,她醒来后第一时间是看卫惊蛰的手,手里比划,眼睛纯净如小鹿,眸光真挚,用唇吻住了卫惊蛰的指尖。 温热贴上的那一刹那,卫惊蛰沉寂了十八年的心,塌了一块。 “惊蛰哥哥,她伤了我,你杀了她。” 淑妃食指指着孙霞薇,命令道。 卫惊蛰低低笑了一声,抬眼睨了眼淑妃,又轻轻抚了抚孙霞薇不断颤栗的脊背,声音清淡: “娘娘,恕臣难从命。” 孙霞薇唇角慢慢勾起了一抹浅浅的弧度,又环住卫惊蛰,贴着卫惊蛰炽热的胸膛蹭了蹭面颊。 淑妃整个人僵在原地。 这么多年,卫惊蛰第一次直面回绝她。 淑妃眨了眨眼睛,她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就仿佛一刹那天塌了,她整个人耳朵不住得嗡鸣,眼前阵阵发黑,眼眸潮热,鼻腔酸涩。 淑妃眼睛一黑,跌在了地上。 卫惊蛰眉头猛得一蹙,脚步先于大脑朝淑妃的方向挪了半步,可他半倾的身子却被孙霞薇紧紧拉住。 孙霞薇瑟瑟发抖,眼睛盈满泪珠,无助得凝视卫惊蛰,又开始撕心裂肺的咳嗽,却不敢对着卫惊蛰,扭头,压着唇。 卫惊蛰踏出的脚步换了方向,他扶住孙霞薇的脊背,又给她嘴里塞了一个药丸。 “别急,我不离开。” 孙霞薇拉住卫惊蛰的手,回眸一笑,眼睛弯成浅浅的月牙,重重点头,水光潋滟的眼瞳里似乎绽开细碎的光晕。 卫惊蛰心脏怦然一跳。 掌心火辣辣的痛,面颊和颈项也火辣辣的痛,淑妃抬起手掌,只见一手的鲜血,她手下刚巧不巧碰到了凳子上的尖刺。 淑妃回神,她垂下手,扶着墙慢慢站起身,目不转睛凝住郎情妾意的孙霞薇和卫惊蛰。 淑妃攥住手心,一手的黏腻,十指连心,可此时她压根察觉不到手掌的痛,心脏似被人用尖锥一下一下用了蛮力凿。 眼前是她年少挚爱,是她心心念念了二十多年的邻家哥哥。 另一个是她平日里压根不拿正眼看的庶女,手段拙劣,狐媚样上不了台面,勾引污蔑太子一点小事做不好,如今惨白着脸不能说话,人不人鬼不鬼。 可,她思之念之的惊蛰哥哥竟然看上了她看不上眼脏东西。 淑妃咽了咽喉头,将酸涩咽下,可是止不住,眼泪还是密如珠帘一样滚落下来。 这个认知,让淑妃心痛如刀割,又如卡了鱼刺,整个人被压得喘不出来气,心口起起伏伏,她红润娇艳的娇靥变得煞白。 淑妃咬牙,睨了一眼娇弱无骨依着卫惊蛰的孙霞薇,慢慢眯起眼睛,眼疾手快拔下了头上的金钗,她动作迅疾朝前刺去。 她动作很快,可是哪里有锦衣卫指挥使的卫惊蛰快。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卫惊蛰反手钳住淑妃,手腕一个用力,将淑妃推得踉跄好几步。 “够了!臣寒舍容不下淑妃娘娘尊驾,还请娘娘离开。” “你赶我离开,因为她这个贱人。” 淑妃踉跄着摔在地上,手上的金钗扎进了自己的手心,她却似没有知觉,泪眼婆娑怔怔凝视卫惊蛰,低声喃喃道。 卫惊蛰瞥了一眼淑妃手心的殷红,蹙了下眉,回眸避开了眼。 淑妃低眸,泪珠滑过方才孙霞薇方才手指划过的伤口,辣辣得疼,她却勾唇,唇角凄惨扯出了一个弧度。 …… 东宫。 福明端了一碗药汤送入书房,朝挥笔泼墨的萧钧煜劝道:“太子殿下,该喝药了。” 这已经是第三次热药了。 萧钧煜停笔,抿了抿唇,转身接过了福明手中的药碗。 药汤浓黑,氤氲着呛人的辛苦味,萧钧煜眼也没眨仰头饮尽。 福明抬眸,小心翼翼看着萧钧煜将药饮尽,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眸光抬向书案,书案上的蝇头小字严谨工整,刚劲挺拔,只是看着笔画愁稠密,远远看着像一个个小方块。 整整好几尺的卷轴,太子殿下从沈府回来就开始写。 福明又抬眼瞧,眸子一顿,看清了几个字: “色授魂与,心愉于侧1。” 太子殿下又在思念沈姑娘了,明明三月前还两情相悦,何至于此!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 福明鼻子有些酸,忙转开了眼睛。 想起刚得来的消息,福明垂头双手接过药碗,小声禀报。 “太子殿下,景安宫那位从外面回来,带了伤,将宫里的东西都砸了,哭得很凄厉,似乎痛不欲生。” 得到消息时福明都愣了一瞬,淑妃每日笑盈盈,可最是冷清冷肺之人。 萧钧煜却没任何惊异,眸子清冷,整个人面上也是清清淡淡。 “日子还长,比这更痛不欲生的还没来。”他淡淡道。 声色淡如水,福明却打了一个冷战,忙立直脊背。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上林赋》 82、侍膳 一晃过去了两三个日。 是日清晨, 景安宫。 淑妃醒来的时候两眼红肿,已经日上三竿,她靠在垫子上,明显比前几日憔悴了许多。 “娘娘, 刚有两三个妃嫔来请安, 奴婢让她们在花厅里等了三刻钟, 才道您身子不适, 遣了她们离开。” 侍奉的宫女鱼贯而入,淑妃的贴身嬷嬷凑在淑妃跟前,小声禀报。 后宫妃嫔给皇后娘娘请安,淑妃虽不是皇后,但得了封印代掌后宫,有人巴结, 每日早晨来景阳宫里请安。 淑妃听了嬷嬷的话不以为意,习以为常,翘着兰花指按了按额角, 半阖着眼睛: “嗯, 记下这两日谁来了景安宫谁没来。” “奴婢记着呢。”嬷嬷笑盈盈道。 “娘娘代理后宫这么多年, 以后荣登皇后宝座,迟早的事儿,竟还有人不识趣,如今还不来给娘娘请安, 真是不长眼的东西。” 淑妃慢慢撩开眼帘,唇角勾出一抹浅浅的弧度,张着手任奴婢更衣。 坐在梳妆台前, 宫婢给淑妃梳妆打扮,淑妃瞥到了面颊上的红痕。 她贴在梳妆镜上, 打量着面上的血痂,眼前闪过卫惊蛰护着孙霞薇的样子,心中一痛,忙捂着住心脏。 卫惊蛰,那是淑妃这么多年心中唯一的一片柔软。 “嬷嬷,你说本宫当年是不是不该进宫?” 淑妃翘着兰花指,右手捏着左手中指,端详着手指上华丽奢靡、栩栩如生的金凤凰,面上染了一些轻愁。 嬷嬷是淑妃未出嫁前在娘家里的贴身大丫鬟,这么多年,陪着淑妃,淑妃代摄六宫,这嬷嬷也变成了整个后宫实际的总管嬷嬷。 嬷嬷手里拿着金疮药,小心翼翼涂着淑妃的秀颈,听淑妃的话手一重,直接按在了淑妃脖子上伤口处:“娘娘在说什么傻话。” 淑妃脖子疼,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奴婢该死,还请娘娘恕罪。”嬷嬷吓得一个哆嗦,跪在地上连声求饶。 淑妃拧眉睨了一眼,此时她正心中萧瑟,缅怀着过去,这嬷嬷陪了她小三十年。 “起来吧,没有下次。” “谢娘娘隆恩,谢娘娘隆恩。”嬷嬷连连磕头。 小心翼翼偷偷窥着淑妃的神色,见淑妃没有震怒,嬷嬷心中惴惴,大气不敢喘,起身又小心翼翼为淑妃在伤口上药。 动作翼翼小心,屏住呼吸,是大气不敢喘。 “嬷嬷,你刚说本宫说傻话?” 嬷嬷心中一惴,窥着淑妃的脸色,舔了舔唇角,小声劝慰: “娘娘绝色倾城,就该掌摄六宫,母仪天下,不进这皇宫,成为那内宅之夫人,岂不可惜?” 淑妃听她说着企图成为皇后的大不敬的话,没有打断,反而颀长莹白的颈项端着,下巴轻轻扬起,唇角似乎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淑妃翘起的兰花指又翘起,端在眼前,金色的凤凰,随着微微翘起的指腹展翅欲飞。 “嬷嬷说错了,本宫进宫不是为了自己,本宫进宫为了家族。” “是的是的,奴才刚才说错了,娘娘是舍己为了家族。” 嬷嬷顺着淑妃的话说,观察着淑妃神色,接着道: “现在老爷成了定东候,家里的几位少爷在前朝当值,可不都是娘娘的功劳。娘娘天香国色,卫指挥使年至四十还不嫁,可不就是放不下娘娘,娘娘却舍了自身情爱,为了整个侯府,入了这吞人骨头的高高高墙。” “可是,惊蛰哥哥竟然不理解我。” 淑妃想到前两日卫惊蛰的冷淡,仍然有些伤心落寞,兰花指也不翘了,抬头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年少时,淑妃与卫惊蛰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本定了当年秋日便成婚,可惜,卫惊蛰家里突然失了大火,卫惊蛰需守孝。 嬷嬷低头头。 嬷嬷眨了眨眼睛,她没有同任何人讲过,当年她随未出阁的淑妃在兴宾楼用餐,目睹了当年皇后省亲。 皇后省亲的仪仗轰轰烈烈,锣鼓喧天,皇上盛宠皇后,陪皇后同坐凤辇,更是百年盛况,仪仗队排了整个御行街。 当时她与淑妃坐在二楼支摘窗前,敞开的窗户,恰可以看到明黄色的凤撵。 淑妃朝外瞟了一眼,登时怔住,筷子从手中滑落掉在桌上,等仪仗过去,淑妃久久没有回神。 回去后,淑妃去寻了父亲,只知老爷那两日都喜上眉梢,不久后,皇帝充盈后宫,淑妃在册。 淑妃生的绝色秾丽,又擅长舞蹈,恰逢皇后怀孕,不宜侍寝,淑妃穿着西域风情轻薄纱衣,赤脚跳着袅娜的西域舞蹈,那晚,烛光摇曳,娇声羞人。 嬷嬷,现在还记得,那一夜皇上唤了四次水,翌日,皇上又召淑妃侍寝,再后来,淑妃只比皇后晚了三个月便有了身孕。 嬷嬷垂下头,敛去以往的杂思,她想着这两日淑妃同她的抱怨,愤慨骂道: “孙霞薇那贱蹄子,上次求到景安宫的时候,娘娘就不该给她支招,她真的是又蠢又笨,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幸好她被割了舌头,什么都说不出来。” “本宫以为她会死去,没想到她命真硬。”淑妃垂眸,眼里闪过冷光,眉心高高隆起。 “确实命硬,寻常人早就死了几百回,真是祸害遗千年。”嬷嬷小声叨叨。 嬷嬷摊开淑妃的手,垂着头给她掌心上药。 “到底是不正经、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和她舞姬出身的娘亲一样,上不了台面,一身狐媚的手段,短短两日便勾得了惊蛰哥哥的魂,当真该死。” 皇上曾掐着淑妃不盈一握的柳腰笑问这妖艳的舞蹈跟谁学的,淑妃媚眼如丝,攀着皇上肩头跨腰坐了上去。 皇上登时掐住淑妃的腰,翻身压过去,只叹淑妃绝色,哪里想得到,淑妃这些手段都是出自一个上不了台面舞姬出身的妾室所教,正是孙霞薇的娘亲。 嬷嬷心领神会,点了点头,指腹在淑妃掌心轻轻摩挲,将药膏抹均匀。 “这点小事,娘娘不必挂心。” 卫惊蛰这么多年迟迟没娶妻,淑妃知晓他一直心里惦记自己,便在卫惊蛰路过景安宫时,亲手送些食盒给卫惊蛰。 曾经,卫惊蛰夸赞淑妃的厨艺好,可,卫惊蛰,从不,接淑妃的东西。 淑妃想起卫惊蛰,想着卫惊蛰俊美英俊的面容,和他冷寂却深邃的眉眼,心里又开始痛。 “萧钧煜。” 淑妃切齿,声音从齿缝里钻出来。 想卫惊蛰道是太子殿下赐的孙霞薇,淑妃两眼眯起眸中,闪着阴鸷的光芒。 “等以后本宫成了皇后,他算哪门子正经太子。” 淑妃咬唇,半眯眼睛,用力攥了攥手。 “呀!”她眉心一跳,痛得咬舌头,一低头,金凤凰的那只护护甲,突然断了。 十指连心,淑妃痛得苦着脸,眼睛直接红了,泪珠不由得滚落。 “快,快来人,给本宫重新画只凤凰!”淑妃扯着嗓子喊,宫人吓得一个哆嗦。 …… 淑妃没用早膳,就盯着宫人一笔一画,重新给她画了一只金凤凰。 一个多时辰不动位置,淑妃翘了翘兰花指,她吹口气,迎着日光看手指上惟妙惟肖的凤凰。 “传膳。”淑妃摸了摸肚子,有些肚子饿了。 正此时,宫人小步从外面进来,压低声音禀报:“娘娘,皇上唤您去用餐。” 淑妃一惊,急得站起了身,跑去铜镜前照镜子,紧张兮兮问:“怎么办,本宫面上的伤口能遮住吗?” 上下宫人也是慌慌张张,最后是嬷嬷小声劝: “娘娘别怕,涂些脂粉也能遮盖一二。” …… “臣妾来迟,让皇上久等了。” 淑妃还未进谨身殿,便拖着软软媚媚的声音道,进了膳厅,看见太子萧钧煜已坐到皇上的对面。 淑妃身子一僵,不情不愿,朝萧钧煜慢慢行了一礼:“太子殿下。” 萧钧煜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出声。 淑妃自己站了起来,朝皇上走进几步,笑盈盈,眼波流转,潋滟含情:“皇上,臣妾来了。” 皇上没有骤然一蹙,漫不经心目光飘过淑妃。 他抬筷夹了一块肉道萧钧煜的盘中:“皇儿,多吃肉强强筋骨。” “是。”萧钧煜将皇上夹过来的肉放入口中,慢条斯理用膳。 淑妃面色又是一僵,面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垂头乖顺得退到皇上一侧,抬手拿起了宫人托盘上的银筷子。 平日的皇上若是心情好唤淑妃一同来用膳,定然淑妃可以坐下,一同用膳。 今日皇上却没有说话,皇上与太子萧钧煜不时说几句,没搭理淑妃,淑妃只得站在下侧,接替了侍膳太监的活儿,为皇上太子两人夹菜? 这顿饭吃的约莫半个多时辰。 淑妃肚子饿得胃里火辣辣疼,她咽了咽喉头,偷偷瞥了眼萧钧煜,捏紧了手里的筷子,偷偷磨牙。 萧钧煜皎皎若朗月的矜贵气质,他执筷,举手投足都是矜贵无双的气质,面上平平淡淡,面前小碟子上却堆了小半盘餐。 那些菜都是淑妃给他夹的,萧钧煜一筷子没动,淑妃面上火辣辣,偷偷窥着皇上的神色,生怕皇上质问她是不是故意夹了太子不爱吃的菜。 淑妃心里恨萧钧煜,又不得不碍于皇上在场,装模作样继续给萧钧煜夹菜。 她观察萧钧煜夹了菜夹的,可惜,她夹的菜,萧钧煜一口没动,摆明了在皇上面前不给她面子! 淑妃给萧钧煜又夹了一筷子菜,萧钧煜依旧不动。 淑妃又给皇上夹了一道菜,贝齿咬住唇瓣,眼睛通红,闪着泪光,委屈巴巴凝睇皇上。 可惜,皇上似乎看不到,抬手给萧钧煜加了一道菜: “皇儿,多吃点,你面色没有血色,多补补。” 淑妃鼻翼翕动,垂着头不动声色撇了撇嘴巴,眼里闪过一个鄙夷和不屑。 堂堂一个太子,为了一个女人将自己弄成这样,真不愧情种。 不过这才好拿捏,蛇打七寸,她就不信搞不定萧钧煜。淑妃潋滟的桃花眼滑过一抹暗光,唇角微不可查的翘起。 一个多钟头。 淑妃平日里养尊处优,已许久没有做过这种侍奉人的活计,手腕酸疼,有些抬不起来。 饥肠辘辘,手心的伤口似乎破了,掌心有些黏腻,手腕酸痛,关键是内心的折磨。 她像一个侍奉人的下人,侍奉她看不顺眼的太子萧钧煜,淑妃低垂着头,咽下鼻腔里的酸涩。 余光瞥见皇上放下筷子,淑妃心心里长出长长舒了一口气,也忙忙放下筷子 皇上拿一个帕子轻轻拭了拭唇角,目光落在淑妃的手腕上,似才是察觉。 “爱妃,你的手心是怎么了?” 淑妃手心,两个已经结了痂的伤痕被磨破了,银质的筷子放在托盘,便有一团殷红的血。 这是前日,淑妃刺孙霞薇没成,自己反而被金簪伤。 颈项与面颊的伤口用脂粉可以遮盖,首先却无法遮盖。 淑妃手一颤,忙握住了手心,美睫颤抖,小声道: “回皇上,前日,臣妾不小心用簪子划伤了手。” “一宫的宫人看不住一个你,也是没用,今日都拉出去打个六十大板。” 皇上淡然说道。 “是。” 淑妃心一抖,颤着声音应。 面上装作若无其事,淑妃余光偷偷瞟着皇上的面颊,猜测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可皇上面上云淡风轻,看不出任何,他对面太子殿下萧钧煜与皇上神色如出一辙。 “皇儿,你最初来说什么?” “儿臣的锦衣卫指挥使卫惊蛰今日向儿臣求恩情,他想与孙霞薇成婚……”萧钧煜的声音徐徐图。 “不可能!” 淑妃面无血色,震声打断萧钧煜。 作者有话要说: 宝子们,我想了一个暗恋转强取豪夺的狗血脑洞,看你们喜欢不?大致设定如下: 文名:贪媚(强取豪夺火葬场) 女主:瑰姿艳逸,金尊玉贵小公主,性子娇纵,一朝国破成了阶下囚。 男主:敌国质子,人人可□□,小心翼翼示好而被女主当众嘲讽,一朝荣登皇位,携千军万马破了女主国家。 这大概是一个男女主地位互换,男主暗恋求而不得,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的故事。 大致这样的脑洞,我给挂专栏预收了,喜欢的宝子们可以去收藏下,我慢慢完善文案。 —— 83、嫉妒 萧钧煜停住讲话, 眸子淡淡落在淑妃身上。 皇上眉头飞快得蹙了一下,漆黑的凤眸不怒而威,他将手上的帕子撂在桌子上,好整以暇挑了挑眉梢, 端详淑妃。 淑妃身子一僵, 面色苍白, 整个人如同锋芒在背, 额角不知何时沁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 “孤还未说完,淑妃口中断然不可能是何意?” 萧钧煜的声色淡淡,如清泉激石,清雅却没有任何波澜。 淑妃的内心却如同被透支了一颗石子,荡起了层层波澜,淑妃嗓子有些干, 她不看萧钧煜,桃花眼里飞速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阴毒。 萧钧煜俊美无俦的面上清冷朗月,他似是没有察觉淑妃的动作, 亦或是压根不在意。 萧钧煜抬手端起桌角的茉莉花茶, 慢条斯理抿了一口, 眸光从漾开的澄澈见底的茶汤涟漪上,淡淡睨了一眼淑妃。 “孤听说,淑妃与卫指挥使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太子殿下莫要胡说, 本宫没有。”淑妃面色一白,打断萧钧煜。 萧钧煜眸光扫了眼对面坐着的皇上,又垂首, 慢条斯理品了一口茶,瞥也未瞥淑妃。 这茶与沈筠曦送他的如出一辙, 应是沈筠曦进宫时给各宫送的。 萧钧煜垂首又品了一小口,凝视纤细翠绿的茶叶,眼里闪过沈筠曦前世在东宫里为他煮茶斟茶的场景。 萧钧煜眸色有一瞬的温柔,又飞速闪过一抹悲伤。 沈筠曦喜爱品茶,而他竟然重来一世,品出沈筠曦方才的期待和失落与心伤。 前世,东宫里,他每日下值时,沈筠曦都已经煮好了茶,会在圆月门迎着他回宫,拉着他一同进殿,为他斟一杯茶,沈筠曦会仰着头,琥珀色的翦水明眸仿佛有星光坠落。 沈筠曦双手放在心口,笑盈盈问他:“太子殿下,今日的茶如何?” 他只会说好,他竟没有推心置腹与沈筠曦撩了撩茶道,明明他熟读茶经。 他有时惦记着公事,可能并不会与沈筠曦聊太久,沈筠曦善解人意推他入书房,他便去了。 现在想来,沈筠曦从未问他要过恩情的报答,被他误解,无名无分待在东宫里,没有相熟要好的亲朋好友,他也不解风情。 沈筠曦在他轻描淡写回话时该有多么失落和伤心。 沈筠曦该是有多喜欢他,才能喜欢承受那般委屈? 萧钧煜猛得闭上眼睛,心痛如刀割,气血上涌,他不由得低低轻咳一声。 他辜负了沈筠曦的期待,他弄丢了爱他入骨的沈筠曦,是他对不起沈筠曦。 眼前闪过沈筠曦对他疏淡清冷的态度,又一闪,上过沈筠曦对顾晴川巧笑倩兮,萧钧煜忙闭上了眼睛。 他现在又有什么脸和资格去阻止沈筠曦追求新的人生,萧钧煜咽了咽喉结。 骨节分明的手握住钧瓷茶盏,阖上眼帘,垂首饮了一口茶,似乎舍不得饮尽。 …… 萧钧煜对面,皇上面如沉水,看不出喜怒,却让人屏住呼吸,不敢大声喘气。 萧钧煜低咳时,皇上似是抬了一眼,俊眉飞速蹙了一下。 淑妃朝皇上凑了凑,莲步轻移,嫔婷袅袅,带着一股馥郁的玫瑰香。 她伸出纤纤玉指牵住了皇上垂在一侧的明黄色袖角,软着嗓音,媚意撩人: “皇上,臣妾与卫指挥使只是父母之命,臣妾倾慕皇上,一心只有皇上。” 皇上睥睨一眼。 淑妃咬了咬唇角,小心翼翼放开了皇上的袖角。 萧钧煜听见声音回神,端详父皇,见他不语,放下茶盏,轻笑一声。 “那甚好,卫指挥使明日与孙霞薇大婚,都是淑妃娘娘的旧人,淑妃娘娘去作个证婚人。” 萧钧煜美如冠玉的俊颜沉冷,如敷了一层冷霜。 萧钧煜凤眸沉不见底,锁住淑妃:他不会打扰沈筠曦,可前世害了沈筠曦的人,他不会放过。 淑妃被萧钧煜的厉眸盯得心脏发紧,浑身汗毛倒立。 淑妃攥紧手指,手指尖尖的护甲陷入手心,她手心里黏腻,手心破溃的两处伤口又被护肩刺穿。 手心刺痛,连着心脏的痛,淑妃挺直脊背强撑着,她掐着手心,眸色深情款款凝视皇上。 “爱妃,便说说原先为什么说不可能?” 皇上没有回应淑妃的求救,旧话重提。 淑妃仔细窥视皇上的俊朗如玉的圣颜,皇上周身气质华贵,举手投足带着举世无双的尊贵,和往日月色羞人时脊背沁着薄汗的温润撩人完全不同,淑妃心脏开始突突直跳。 淑妃攥紧手心,锋利的指甲刺在掌心,剧痛让她保持面不改色。 “回皇上,臣妾听前礼部侍郎孙常戎革去了官职,举家流放岭南,臣妾想孙霞薇身为孙常戎之女,定需跟着离京,怎能留在京城?” 淑妃想着措辞,嘴里干巴巴解释。 “爱妃对前朝之事,晓得可真是通透。” 皇上抬起杯盏,茶盖轻轻磨了下杯沿,发生极细微的声响。 淑妃心头一跳,这是皇上不耐烦的举动。 电闪雷鸣之间,淑妃想起这是方才来谨身殿路上,她刚得到的消息。 “臣妾不敢窥探前朝。” 淑妃登时双膝跪在地下,朝皇上磕头。 淑妃低垂着眼帘,一对桃花眼潋滟含情,还未说话,便泪水涟涟: “臣妾整日里蜗居后宫,为皇上打理六宫,鞠躬尽瘁,前两日伤了手,臣妾也忍着痛筹备今岁端午的命妇宫宴。” 淑妃开始诉苦,她低低啜泣,瘦削的肩膀一颤一颤,莹白的秀颈露在外侧,她本以为今日只与皇帝二人用膳,她穿着轻薄的坦领襦裙。 此时坦领不知为何微微松散,朝着皇上视线之内,那雪白的柔软如美人遮面,欲露不露,锁骨处汪了一汪清泉。 淑妃知晓,皇上喜欢的就是她娇媚入骨,不然不会在她舞蹈之时耐不住掐住她的腰,将她压在谨身殿的各处,重影交叠,唤了一次又一次的水。 贝齿半咬嫣红的朱唇,桃花眸含情潋滟,淑妃缓而慢抬起颀长的秀颈,斜斜睇了一眼皇上,烟视媚行:“皇上……” 淑妃的话僵在口中。 皇上的眸色黑沉如墨,冷得让淑妃入坠冰窟。 “既然爱妃这般繁忙,身子又不适,这料理后宫之事。朕也不该劳烦你,此后便有德妃,代掌六宫。” 淑妃整个人面色苍白,摇摇欲坠。 皇后死之后,皇上不再立后,代为掌摄六宫,便实际上的后宫之主,淑妃担了这个美差,一直作威作福。 淑妃与敬德妃等人,早就结了梁子,平日里,也就过得去,可若是她失了代为掌管六宫的权利,德妃得了权利……淑妃根本就不敢想。 淑妃面白如纸,额角啪嗒一个汗珠滴在地上,淑妃直直跪在地上,神色张皇,彻底没了每日里的镇定。 “皇上臣妾不累,臣妾管理六宫,一点都不累,方才臣妾说错了话,求皇上收回成命。” 淑妃膝行两步,去拉皇上的手臂,有意无意间胸脯的柔软,蹭过皇帝的手腕。 皇上面上没有一丝的波动,轻轻抬了一眼,淑妃身子一个哆嗦,老老实实松开了手,战战巍巍跪在了地上。 “皇儿笑什么?” 皇上突然问萧钧煜,眉宇间少了冷肃,多了一分和煦和慈祥。 萧钧煜掩唇低低咳了一声。 “无事。”萧钧煜淡淡道,用帕子擦了擦手心。 皇上看到了他放回袖中帕子上的一丝殷红,眉宇间隆起沟壑。 “你要听医嘱好好喝药。”皇上拧眉,叮嘱萧钧煜。 “儿臣省的。” 萧钧煜黑沉得不见底,余光斜睨淑妃摇摇欲坠的身子,神色犀利。 他还没有给上一次的沈筠曦报完仇,他肯定会照顾好自己的身子。萧钧煜心道。 淑妃听着皇上旁若无他的与太子殿下萧钧煜讲话,声音温和,不由得咬住了唇。 眼里闪过一抹嫉妒。 淑妃将内腮咬出了血,嫉妒是心魔,心里如同万千只小虫子也啃咬,酸涩得她发疯。 皇上之所以对太子好,就因为那死去的武氏,凭什么武氏死了那么多年还霸占着皇后的名头,而她却求而不得。 淑妃手背青筋暴起,满嘴得血腥味,她睇了一眼皇上俊郎威严的侧颜,心里更是绞痛的厉害。 听见淑妃小声的啜泣,皇上眉头紧锁,有些不耐烦。 “就按太子说得,你明日去证婚。” 淑妃心上又被刺了一刀,面无人色,心口压了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 让她去给头心心念念的人和自己看不上的人证婚,看着他们一同饮合欢酒,淑妃心里直犯恶心,悲痛欲绝。 刚被皇上夺去了掌管后宫的权利,淑妃垂头看着自己指甲上绚丽鲜艳的金凤凰,咬了咬牙,低垂着头小声应。 “是,臣妾遵命。” “下去吧。” “臣妾遵旨。”淑妃没有用膳,肚子饿着,手疼,嘴里满是鲜血,两股战战。 一踏出谨身殿门槛,淑妃手软脚软,直接跪在了地上,身上没有力气,两个宫婢搀扶,才将她搀起。 …… 谨身殿里,皇上掸了掸袖子上莫须有的灰尘,站起身,睨了一眼萧钧煜,突然问: “皇儿,卫指挥使真让你赐婚了?” 萧钧煜未答,长睫颤了下,他目不转睛注视着皇上,沉吟一瞬,问:“父皇,您可喜欢淑妃?” “朕心里只有你的母亲。” 皇上没有犹豫,斩钉截铁道。 萧钧煜笔直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极浅淡的弧度,手掌慢慢松开,望着淑妃离开的方向,淡淡道: “卫指挥使,没有来求皇儿。” 作者有话要说: 84、凤凰风筝 皇上睨了萧钧煜, 凤眸深邃。 大盛朝至高无上的皇上,目光不威而怒,带着审视的目光,锁住萧钧煜。 若是常人, 便是在后宫里骄横跋扈的淑妃刚才也战战兢兢松了牵着皇上的袖角, 两股战战跪在地上, 萧钧煜却面不改色。 萧钧煜云淡风轻, 他又抬手将茶盏中最后一口茉莉花茶饮尽,在皇上犀利的目光下安然若素。 “父皇若是只爱母亲一人,便一切都好。” “你在是怪朕?”皇上眉头微不可察拧下,双手握拳沉声问。 皇上知道,萧钧煜的母亲是因为他而郁郁寡欢,去世时一胎两命, 腹中还有一个未成形的孩子。 这么多年,皇上也愧疚,武氏与他年少夫妻, 是他最钟爱的女子, 他的皇后, 可惜心思太过细腻,郁郁难欢。自武氏去世后,他再不立后。 皇上对萧钧煜也愧疚,所以皇后去世后, 他亲自将萧钧煜在身边教养。 “没有。” 萧钧煜淡淡道。 萧钧煜神色依旧清清淡淡,父皇的所作所为能评价的只有他的母亲。 曾在皇后病榻前,萧钧煜问过:“母后, 你可怨父皇?” 彼时,皇后柳眉纤细无时不刻轻蹙着, 姣好的面容晕着轻愁,丹唇的青涩清而浅淡,薄施粉黛有种月中仙子的疏离,闻言,她一愣,倏尔,轻轻摇头。 “我自嫁与你父皇,就该知晓他会三宫六院,到底是我奢望了。”皇后低低咳嗽一声,面上闪过一丝痛楚。 她极快得掩饰好,垂了垂眉睫怔忪一阵,转头望向萧钧煜。 “煜儿,日后,你不要辜负一个爱你的女子。” 皇后瘦窄莹白的手抚在萧钧煜粉雕玉砌的面颊上,她看着两岁多已经被敕封太子的萧钧煜,低低一笑,唇角勾起了一抹极清浅的嘲讽。 她的孩子是未来大盛的皇上,她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母后。”幼年的萧钧煜心思慧敏,他抬手抱住皇后想要离开的纤指,目光直视皇后,一字一顿保证道: “母后,你放心,儿臣以后不回纳妾。儿臣只娶一人。” 皇后笼着轻愁的眉宇蓦得舒缓,她唇角漾出一抹浅浅的弧度,抬手团了团萧钧煜的发顶,声音柔和悦耳: “好孩子。” 萧钧煜回神,唇角紧绷,眼底飞快得略过一抹晶莹,他以拳抵唇,低低咳嗽。 他辜负了对母后的承诺,也辜负了沈筠曦。 他会为沈筠曦报仇,可其实伤沈筠曦最深的人,是他。 萧钧煜心口有些喘不过气,一声又一声,刻意压抑得咳嗽听得人头皮发麻。 皇上走近两步,关心得抬手为萧钧煜顺了顺后背,温声叮嘱:“你多静养,心思莫太重。” “是,儿臣省得。” 萧钧煜恢复挺直如松的脊背,缓了片刻,他朝皇上拱手告退。 皇上点头,伫立在原地,看萧钧煜慢慢一步一尺走到繁复的春光中,金色的日光罩在萧钧煜身上,却显得他萧瑟而孤寂。 唉。 皇上叹了一口气。 萧钧煜模样随了三四分皇后的影子,性子,也随了三四分,皇上又叹了一声,慢慢收回了目光。 眉心却微微隆起,止不住思考,萧钧煜刚才那句话是何意。 …… 淑妃是真的被吓得浑身无力。 平日里皇上对她也算温柔小意,甚少斥责她,她在后宫里拿着凤印,作福作威,过着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 “你们拉痛本宫了!”胳膊被两个宫女拽得有些疼,淑妃冷脸斥道。 两个宫女被吓得一个哆嗦,登时腿软松开了淑妃。 支撑没了,淑妃立刻来了一个平地摔,脸蛋朝下,直直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 后面的四个宫女忙推开跪着的两个小宫女,去扶淑妃。 淑妃抹着鼻子站起身,第一时间朝左右、前后张望。 长长的甬道,红墙巍峨,青石铺地,前方无人,后方空荡荡,只有两枝洁白的梨花越过了墙头,惊飞了三只喜鹊。 淑妃深呼一口气,拍了拍手,面上假装无所谓。 垂眸,一手的鲜血,此时方察觉鼻腔酸痛,她忙用帕子捂住鼻子,有黏腻的血流出鼻腔,温热的留在唇角。 淑妃忙手忙脚乱得擦鼻子,又紧张朝前后左右看了看,接过宫婢的帕子捂住鼻腔,眯着眼,齿缝里溢出一句: “混账东西!回去给本宫等着。” 两个宫女脊背打颤,却低头哽咽,不敢说话。 又有两人搀扶,淑妃浑身疼,便腹中绞痛,便拖着步子,朝景安宫慢慢走去。 淑妃还未到景安宫,便嗅到了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不知哪个贱蹄子惫懒不知洒扫。”淑妃拧眉,顿了下,宫婢抬开了朱红的门扉。 淑妃甫一踏入景安宫,便有上来五六个人拉入淑妃身旁的宫婢。 “大胆!”淑妃大声呵斥,话梗在喉咙里。 德妃着一身繁复隆重的宫装坐在一张红檀木椅子上,身后位列十几位宫人,而她前面,景安宫的院子里,宫婢太监皆被压在地上。 啪!啪啪! 沉闷的杖刑声,木棍砸在皮肉上,皮开肉绽的声音,抬眼一看,便是鲜血入目。 “呜唔!”淑妃的贴身嬷嬷瞧见淑妃,挣扎着起身。 她嘴里塞了抹布,眼泪满面,面容痛得扭曲,后背的衣服被棍打的破破烂烂,没了一丝一毫平日趾高气扬的形象,伸着佝偻的手指向淑妃求救。 “皇上旨意,六十大板,少一下,便是欺君之罪。” 德妃的声音淡淡。 行刑的太监神色一凛,忙将那嬷嬷拖着直接按在地上,一声不吭,冷着脸高高抬起木棍。 闷闷的杖责声,夹杂着,齿缝指尖流泄出来意味不明的闷哼声,闷痛闷痛,在这雀声鸟语的春日,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淑妃不曾想皇上一句话,慎刑司的人,德妃的人,便都来了静安宫,比她还快。 想着自己脸上还带着血污,淑妃窘迫得面红耳赤,她扭身,抬起袖子反复擦拭自己的鼻梁。 那嬷嬷看淑妃没有看她,带着希冀的眼眸慢慢暗下去,只余下浑浊泛黄的眼瞳,死死盯着淑妃。 “淑妃,皇上让本宫代掌六宫,还劳你将凤印交给本宫。” 淑妃擦拭的手僵在鼻子上,面上的红涨顷刻退得干干净净,面色煞白煞白。 “淑妃难道想抗旨不遵?” 此起披伏的棍杖声,间杂闷痛齿缝泄出的哼痛,还有暂未被行刑之人的哭诉声,景安宫里算是鬼哭狼嚎,淑妃却只听见了德妃轻缓的脚步声。 德妃的步子很轻,很端庄,落步时发髻的珠钗纹丝不动,淑妃却觉得德妃每一步都踩在了她的心脏上。 淑妃脊背生寒,她咽了咽唾液,满嘴里的腥甜,她声音嘶哑,几不可闻。 “本宫这就给你取。” 呵。空气中不知是谁轻笑一声。 淑妃低垂着头,脖子腾得一下红涨,面颊连着脖子火辣辣得,淑妃攥紧手心,脊背绷成一张弓,贝齿死死咬住唇角,眼底闪过一抹殷红。 …… 春和景明,暖风徐徐,盈盈绿草地上奔跑者笑容洋溢的少年少女,蔚蓝的天空中缤纷绚丽的风筝迎风飞扬。 沈筠曦拉着手中的丝线,仰头看着空中五彩的鸢尾,两颊梨涡浅浅。 “晴川哥哥做得风筝在风中飞起来果真好看。” 她明眸皓齿,一回眸,剪水明瞳中似是蕴藏着整个璀璨的银河,靡颜腻理的雪腮梨涡甜且娇俏,当真回眸一笑百媚生。 顾晴川咽了咽喉结,只觉心脏怦怦怦跳个不停,心跳的声音震得耳膜嗡鸣。 “筠曦妹妹喜欢就好。”顾晴川攥了攥手心,压抑着剧烈不规则的心跳,小声道。 沈筠曦没有察觉,她转头将手中的丝线又放得远一些,看着鸢尾风筝朝天空高高的飞翔,脆生生回道: “当然喜欢。” 顾晴川恢复了心跳,他凑到沈筠曦身旁,抬手在沈筠曦手上轻轻扯了扯丝线,想要跌落的风筝再次扶摇直上。 “晴川哥哥果真厉害。”沈筠曦眸光灿亮,亮晶晶凝睇顾晴川。 顾晴川耳朵微红,含情脉脉注视沈筠曦:“沈筠曦妹妹,以后每年我们都一起放风筝。” 如同三年前的每一年一样。 沈筠曦被他情意绵绵的眼神看得有些害羞,两颊漾出一抹绯晕,不看顾晴川,轻轻点了点头。 顾晴川得了承诺,心花怒放,他眉开眼笑,又情不自禁深情缱绻的凝视沈筠曦。 沈筠曦霞飞双颊,她抬目嗔了眼顾晴川。 “晴川哥哥,快放风筝。” 眼波横斜,美目流盼。 顾晴川笑逐颜开,抬手又在沈筠曦手上牵了牵丝线,沈筠曦看着刚在自己手里不飞的风筝越飞越高,扭头赞赏顾晴川。 在草地的不远处,一座矗立的二层小楼上,萧钧煜临窗而立,目光凝在那乐乐陶陶的沈筠曦和顾晴川。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顾晴川半揽着沈筠曦,两人共牵一根丝线,肩头相交,言笑晏晏。 “咳,咳咳!” 心中绞痛,气血上涌,萧钧煜又开始撕心裂肺得咳。 福明看着萧钧煜面色一点一点惨白,薄唇没了一丝血色,目光却舍不得离开沈筠曦,福明眼睛登时湿润。 “太子殿下,您何必自虐。” 萧钧煜知晓沈筠曦不想见他,便不出面,可在这看沈筠曦同顾二公子目挑心悦,岂不是虐心? 萧钧煜没说话,目光依旧随着远处草地上的二人奔跑。 福明叹了口气,偷偷抹了涂泪珠,知道劝不住萧钧煜。 突然,萧钧煜眉头一蹙,眉睫闪了一闪,怔了一瞬,背在身后的双手伸到前方,从袖中拿出了一只风筝。 “你去将只风筝给沈姑娘送过去。” 福明伸头看了一眼,原是沈筠曦手中的风筝飞得抬高,丝线绷不住,断了线,遥在空际的鸾鸟风筝朝着天边越飞越远。 沈筠曦似乎有些伤心,同顾晴川一同去追。 但那风筝刚才飞得极高,约莫是不可能寻回的。 “是,太子殿下放心,奴才这就去。” 福明接了萧钧煜手中的五彩凤凰风筝,神色严肃,恭声道。 这是一只奢华繁复的五彩凤凰,通身漆金绘彩,长长的尾翼流光溢彩,甚是奢华,张扬,和萧钧煜清冷孤傲、端方守礼的性子无一丝相合。 倒是和沈筠曦周身的气质意外相合,奢华而富灵秀之美,美得张扬,却让人移不开眼。 萧钧煜眸色一愣,眼中闪过自嘲,胸腔微震,唤住了福明: “你将风筝交给楼下的小二,你不要去。” 福明愣了一瞬,反应过来。 太子殿下是怕沈筠曦认出他是太子殿下的人,不肯收这风筝。 福明抿了抿唇,偷偷窥视萧钧煜英俊而落寞的面容,眼里闪过心疼。 这只风筝由萧钧煜亲自绘图、上色、作骨、粘和,折腾了三个多时辰。 萧钧煜身为太子殿下,自幼金尊玉贵,从未做过风筝,削制风筝竹骨时手指被刺了好几处伤痕,殷红的血珠渗出,太子殿下眼睛眨眼未眨,却忙用帕子拭去竹骨上的血珠。 太子殿下用帕子仔仔细细擦拭竹骨,手上的血珠没有理会。 福明想帮做风筝,却被萧钧煜拒绝。 但凡有一点污迹、瑕疵,萧钧煜便会废弃重新做。 就是这样珍之若重作出的精致风筝,太子殿下怕沈姑娘见了他不开心,不亲手赠给沈筠曦,也不敢让他一个被沈姑娘见过的下人出面相送。 太子殿下何曾如此卑微。 福明眼睛潮热,却颔首,哑着嗓音应道:“是,奴才晓得。” 85、中箭 沈筠曦抬头望天, 神情低落。 她抬步要去追,顾晴川拉住了她的手腕: “筠曦妹妹,风筝断了就断了,我改日再?你做一个, 别去追, 你身子……” 顾晴川顿了下, 目光在沈筠曦依旧窈窕有致的曲线上飞快得略过, 安慰道:“身子第一。” 方才放风筝时,顾晴川也是不让沈筠曦跑,自己奔跑将风筝在空中高高飞起,方将丝线?了沈筠曦。 沈筠曦一对罥烟眉似蹙非蹙,洁白的贝齿咬住了莹润饱满的丹唇,又抬眸恋恋不舍看了眼在天际中愈发渺小侧风筝。 五彩的鸢尾在空中划出一道彩虹, 越来越远,慢慢渺小如一个黑点,朝着西方的天际飞去。 追, 也是追不到的。 沈筠曦目光依旧凝在小小的黑点上, 闻言转身看了眼顾晴川, 又飞速抬眸望向形状模糊的风筝,咬了咬唇,语气显得异常的落寞: “只是不是这一个风筝。” 沈筠曦眨了眨眼睛,纤长卷翘而浓密的眉睫扑颤一下, 她垂下眼帘,遮住了眼眸中升起的薄雾。 沈筠曦只是一瞬想起了三月初在隆福寺。 那时,她刚重生不久, 前世的悲惨经历让她心绪落寞,在隆福寺后山和二皇子萧和泽放风筝时, 看着风筝高高飞起,她终于想明白,觉得未来可期,却转瞬,丝线在空中断裂,风筝迎风飞走。 今日与那日何其相似。 沈筠曦纤翘的眉睫又不受控制颤了一下,贝齿在丹唇咬出了一个浅浅的清白色的牙印。 那日隆福寺后山,沈筠曦遇见了萧钧煜和孙霞薇,惹了一肚子气,如今,她也怕她期翼的美好未来也如这风筝一般飞走。 顾晴川看出沈筠曦有些心事重重,他小心翼翼弯腰去窥沈筠曦的神色,面上的云淡风轻消失,小声问: “筠曦妹妹,怎么了?” “风筝飞了不要紧,我回去就在做一个。”顾晴川补充道。 沈筠曦抬眸,她慢慢勾起唇角,朝顾晴川绽开一抹清淡的笑容,轻轻摇头:“没事。” “晴川哥哥先专注课业,我还等着今年你金榜题名。”沈筠曦见顾晴川还欲多少,忙道。 现在大多学子都在紧张备考,她的哥哥也在院中温习,沈筠曦不想浪费顾晴川太多时间。 顾晴川想说扎风筝他技艺娴熟,可看沈筠曦神色郑重,他转了转眸子,挑了挑眉梢,笑着顺着沈筠曦道: “那好,那我不扎风筝,我们直接去买一个风筝,筠曦妹妹莫担心我的课业,我可是立志寒宫折桂的!” 顾晴川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一时间目若朗星,意气风发。 沈筠曦见此,杏瞳缓缓弯成浅浅的月牙,是真心实意笑了起来:“那我等晴川哥哥的好消息。” “肯定不会让筠曦妹妹失望。”顾晴川道,他环视一周。 天色正好,暖风习习,瑰丽的晚霞如纱如雾如丝带,被风吹起飘荡在蔚蓝色的天空和绵白的云上。 良辰美景,恰是放风筝的好时节。 “筠曦妹妹,你还想放风筝吗?我去买一个?”顾晴川询问沈筠曦。 顾晴川目光略过不远处的二层酒楼,方才来时,他看见酒楼外有着好几处摊子,有人摆着各色形状不一的风筝。 好不容易同沈筠曦一同游玩,顾晴川有些不想这么早离开,忍不住补充一句:“我们三年不曾一起放风筝了。” 果不其然,沈筠曦听了此话,眸色蓦得柔软,轻轻点了点头。 顾晴川绽开灿烂的笑容,和沈筠曦交代:“筠曦妹妹,你在此等候,我——” “沈姑娘,这个风筝送你。” 顾晴川话还未说完,便有一个小二装扮的小童,双手托着一只风筝对沈筠曦道。 沈筠曦微微一愣,没有去接,目光停留在小童手上的风筝,不确定问:“?我?” “是的。”小童一垂首,风筝的尾翼从手中跌落,露出了风筝的原貌。 风筝的尾翼长约九尺有余,在小童手里便迎风在空中摇曳,惟妙惟肖的凤凰奢华富丽,色泽艳丽,羽翼流光溢彩。 凤凰风筝飘起的那瞬,所有人的眼睛都不约而同朝这边看过来,有性格开朗明丽的姑娘和少年大着胆子围了上来。 “这风筝好漂亮!” “这凤凰真美。” “这风筝还有吗?我也要买一只!” 赞美声此起彼伏。 小童性子腼腆,被围着有些耳根红,想将风筝塞?沈筠曦:“沈姑娘,掌柜的看您的风筝断了线,特意送您的。” 沈筠曦却没有接。 这个酒楼的掌柜的,她认得,是个的姐姐,年芳二十有余,不爱春花秋月,一心只想赚钱。 这个风筝一看便是有人精心雕琢,万不会是那位姐姐,沈筠曦不知为何,脑海里突然闪过萧钧煜。 那个送了她一只人间凤凰的萧钧煜。 沈筠曦蹙眉,退开了一步,在顾晴川伸手去接风筝时,她轻轻拉住了顾晴川的袖角,冲顾晴川摇了摇头。 …… 二楼的阁楼上,萧钧煜临窗而立,目光凝在沈筠曦面上。 隔了有数百步,凤凰风筝的周围人头攒动,可萧钧煜目光精准得锁住沈筠曦。 沈筠曦着一袭欧碧色银丝缂丝白玉兰曳地石榴裙,外披一件石竹色月缎绣飞蝶纱衣,如玉的耳垂上带着累丝珍珠流苏耳环,春风拂面,奶白的珍珠衬得她面若桃李,灼若芙蕖。 萧钧煜微微蹙眉,小童背对着他,他看不清小童说了什么,却看到沈筠曦突然牵住了顾晴川的袖角。 袖口清雅别致的银丝玉兰花勾勒出沈筠曦削葱尖的十指,她手指微蜷,似乎有些紧张,右手牵住了顾晴川,秀眉蹙着冲顾晴川摇头。 萧钧煜垂在袖中的手蓦得收紧。 如玉的手背青筋隐隐暴起,萧钧煜目光凝在沈筠曦牵住顾晴川袖角的手上,抿了抿唇,却可是不由得低咳一声。 喉咙里满是腥甜,萧钧煜咽了咽喉结,眺望前方,沈筠曦朝小童摇了摇头。 “谢掌柜的美意,我与晴川哥哥要回去了。” 萧钧煜读着沈筠曦的唇语,明明距离远听不到沈筠曦的声音,耳畔似乎响起了沈筠曦宛若莺啼的嗓音。 她声音又娇又甜,话音就如同裹了一层薄薄的蜜糖,甜而不腻,亲昵得唤“晴川哥哥。” 沈筠曦也曾唤他,在夜里,窗外流云遮月,树影婆娑,雨打花.娇之际。 沈筠曦鬓发微湿,攀着他沁着薄汗的脊背,颀长的秀颈窝在他的颈项,啄吻他的侧颜,甜甜软软得唤他:“太子哥哥。”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1。 太子哥哥,晴川哥哥,是不是以后沈筠曦予他的所有的柔情都会付?顾晴川。 咳咳! 万箭穿心,意似油煎。 萧钧煜闭上眼睛,猛得剧烈得咳嗽起来,气管如同被钝刀割据,他咳得撕心裂肺,突然捂着唇,吐出了一口鲜血。 “太子殿下,我们回去吧。” 福明扶住萧钧煜,看着萧钧煜苍白的薄唇,唇上挂着一抹殷红的血珠,猝然落泪,哑声劝道。 萧钧煜却将手帕慢条斯理收至袖中,面上泰然若定,仿若那一口一口吐血之人不是他,当然,这一切是忽略他的眼睛。 萧钧煜黑漆漆的凤眸深不见底,一圈圈的深色漾开的是一层一层的情意,真挚、执着却又内敛,让人一眼坠落其中,却又心里梗得想哭。 萧钧煜眺望窗外,沈筠曦同顾晴川并肩而行,离了小童,自始至终没有接那凤凰风筝。 想着沈筠曦不愿见他,怕沈筠曦见了他不开心,萧钧煜收回目光,抿唇。 “回宫。”声音嘶哑。 …… 草地上,沈筠曦倏然脚步停顿,抬眸望了眼方圆几里唯一的酒楼,柳眉蹙起。 “筠曦妹妹怎么了?”顾晴川问。 沈筠曦目光眺望远处的二楼酒楼。 沈筠曦拧了拧眉,又抬眸望了眼,什么都没有看到,朝顾晴川故作淡定道:“无事。” 两人继续往前走,身后还能听到有人兴高采烈讨论着那只富丽堂皇的凤凰风筝,顾晴川瞟了一眼沈筠曦,小声问: “筠曦妹妹不是和酒楼掌柜的旧相识,为什么没有收那只风筝?” 顾晴川方才也看得出来,其实沈筠曦对放风筝依旧意犹未尽。 沈筠曦垂了垂眉睫,她不愿与萧钧煜扯上关系,不想欠萧钧煜一分一毫,哪怕只是可能,她也不愿意。 不过,这话不变说与顾晴川听,沈筠曦不想将萧钧煜掺和到她与顾晴川之中,便笑着含糊道: “无功不受禄,那风筝一看便是用了心思的,我也不好夺人所爱。” 沈筠曦的声音又轻又软,合着四月的春风拂面,暖融融。 顾晴川悬着的心慢慢落地。 “筠曦妹妹,此生,我绝不辜负于你。” 顾晴川望着沈筠曦姝色倾城的侧颜,叹了一声,突然笑了,看着天空,咧着嘴笑,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 沈筠曦霞飞双颊,先是转开眸子,又抬头不解看顾晴川,不明为何突然表白。 顾晴川却只是笑,没有解释,望着沈筠曦的眸子却愈发深情缱绻。 他的筠曦妹妹当断则断,是真得想同他此后余生的。 顾晴川又怎会看不出那凤凰风筝不是凡物,寻常人家谁又敢随意与凤凰沾上边? …… 一晃,日落西山,月上柳梢。 今夜,月明星稀,是个团圆的日子,却有人在经历离别。 御行街一角,卫惊蛰府中。 堂屋中,卫惊蛰坐在圈椅上,骨节分明的手摊着,掌心有一处戳破的伤口,桌案上摆着纱布、瓶瓶罐罐。 孙霞薇垂着眼帘,纤细的十指捧着卫惊蛰的手,翼翼小心为卫惊蛰倒上金疮药,又要纱布仔仔细细得包扎。 等一切做完,她低首,樱唇啄吻在卫惊蛰的掌心。 隔着层层纱布,卫惊蛰依旧被烫得心口一颤,身上一道电流窜过。 “别。”卫惊蛰拉住孙霞薇,冷面摇头。 孙霞薇抬起头,水眸里盈满泪珠,她深深凝视卫惊蛰,又执拗得低头在卫惊蛰的掌心落下一吻。 抬眸,她没有开口,用手比划。 她没了舌头,不会说话,手语也不通,比比划划,卫惊蛰却看懂了她的意思,心脏又是一跳。 她在向他道歉,愧疚自己伤了他。 十八年,自从一场大火他家破人亡,卫惊蛰成了冷面的锦衣卫,整日里血雨腥风,再也没人会心疼他受伤,也从未有人在他受伤时为他包扎伤口,更不提手心只是一处小的血口。 卫惊蛰沉寂多年的心脏倏得跳动,他蹙眉凝视孙霞薇,瞳仁轻动,似乎在思索。 孙霞薇垂眸,水眸里无一丝一毫的温柔,阴鸷狠厉,唇角翘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可,她抬起眼眸,眸子却清清润润,轻轻牵住了卫惊蛰的手,贝齿咬着樱唇,鼻翼翕动,摇了摇脑袋。 手里比划:郎君不要为思虑,我一切无碍,能寻到家人是好事。 她又慢慢挪了半步,伸出指尖,轻轻抚上卫惊蛰隆起的眉心,轻而缓。 卫惊蛰目光转为深邃。 孙霞薇咬唇,垂头,她抱住了卫惊蛰,弯腰,在卫惊蛰的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卫惊蛰身子一僵,整个人怔在原地。 孙霞薇蜻蜓点水,没有任何情绪,似只是最后的道别。 她退了半步,退开卫惊蛰怀抱,朝卫惊蛰比划:能遇到郎君,是我一生的幸运,明日,我离开后,郎君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切莫再受伤。 我,会心疼。孙霞薇咬唇比划,眸光泪光闪闪,含情脉脉。 她转身。 刚落了一步,弯腰开始低低的咳嗽,笔直的脊背弯曲,整个人蹲在地上,咳得喘不上气。 卫惊蛰惊醒,起身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揽住孙霞薇,倒出几粒药丸喂?孙霞薇。 “我明日去求太子,你不要离开了。” 卫惊蛰望着孙霞薇澄净的水眸,握紧手心,有些愧疚。 孙霞薇失忆了,她根本不知,她所谓的亲人恨不得对她啖其肉,他对她所说的回家是流放闽南。 孙霞薇身子孱弱一身病,不能说话,跟着对她恨之入骨的孙家人,肯定在去闽南的路上便死无全尸。 她失忆了,将他作为他的全部,他却抛弃她。卫惊蛰揽在孙霞薇肩膀的手,慢慢收紧。 孙霞薇垂着的唇,终于缓缓勾起。 不用,我不能耽误郎君,皇命难违。孙霞薇扭头,朝卫惊蛰比划,狠狠摇头拒绝。 她越是拒绝,卫惊蛰越是后悔,握住孙霞薇的手想劝,却突然一声尖啸声。 飞箭破空的尖啸声。 卫惊蛰面容一肃,揽住孙霞薇,目光警惕朝向门外。 却晚了,一只箭从敞开的门扉窜来,直直射入孙霞薇的后背。 孙霞薇面上的笑僵在面上,瞳仁倏得瞪大,眼里闪过不敢置信,慢慢低头,看到一只锋利的箭将她心脏刺穿。 孙霞薇想说话,嘴里却大口大口吐着鲜血。 卫惊蛰怔忪一瞬,像豹子一样跳起,快如黑影追出门外。 月亮又大又圆,院中的花草笼了一层淡淡的银光,檐角下的灯烛摇曳,散发出暖黄色的灯光。 虫鸣唧唧,暖风拂面,一切静谧而美好。 卫惊蛰追了好久,什么都没有追到。 卫惊蛰猛得定住身影,眸子闪过流光,似是恍然大悟,健步如飞朝堂屋奔去。 堂屋里,孙霞薇握着手里的箭头,环视空无一物的房间,上扬的唇角渐渐变得嘲讽,清润的眸子转为阴鸷又转为死寂。 她筹谋了这么久,最后一步,功亏一篑。 孙霞薇嘴里不住得呛出鲜血。 作者有话要说: 1.《锦瑟》 86、梨花落 孙霞薇本就只剩半根舌头, 呼吸不如常人通顺,此时鲜血从胸腔一口一口呛出,鲜血堵塞气管。 孙霞薇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她整?脸和脖子因呼吸不顺涨得通红。 咳, 咳咳! 撕心裂肺得咳, 双手死死掐住脖子, 指尖又朝嗓子里扣, 低垂着头,扣着嘴巴,呛出一口一口的鲜血。 依旧没有新鲜空气,孙霞薇脖子越来越粗,面容由红涨变得青紫。 晕眩中,孙霞薇扭头朝门外瞥去, 卫惊蛰的府邸空荡荡连?下人都没有,透过菱花格纹的角窗,竟是圆月如镜。 皎洁的月辉穿院内花团锦簇的梨花, 在地上洒下闪闪烁烁的银光, 檐角的八角灯笼轻轻摇曳, 暖红色的烛光将整?小院照的温馨和静谧。 孙霞薇纤指的手指朝外伸展,黑影倒映在墙上,映出长长的尖利如鬼魅的利爪。 黑色影张牙舞爪,朝四周胡乱抓揪, 朝地面竭力攀爬,似是在咆哮,又似乎在求救, 倏得,利爪反手掐住自己的脖子。 孙霞薇眼里的光越来越暗, 耳朵嗡鸣不停,眼前眩晕出金星,倏得一束白光乍现。 孙霞薇手掐住脖子,努力瞪着眼睛,极目远望。 白光里,她身穿华丽繁复的嫁衣,透过火红色的盖头,觑见对面是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萧钧煜。 孙霞薇怔了一瞬,眸里闪过惊喜和不可置信,她眯起眼睛,在眯起眼睛,周遭是喜笑颜开的恭维声,她听得弯起了眼睛,听宫人高高唱和:“一拜天地。” 突然,她又开始呛咳,一口鲜血哇得一下吐出,她整?人直面摔在地上,面颊朝地,鼻子朝地。 刺骨锥心的痛让孙霞薇回归现实,胸口窒闷,窒息的痛楚让她晕眩,让她额角冒冷汗,两眼发黑,嘴巴不住得大张着。 孙霞薇瞪目,她想再次重现方才的美梦。 冷汗淋淋,胸口剧烈起伏而大张嘴呼吸,依旧不够,面颊却来却涨红,呼吸困难,就像有人用手死死得钳住她的气管,她流着泪,窒息得恍惚中,自己双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为什么,为什么! 孙霞薇怒瞪双目,心里迸溅出浓烈的不甘和绝望,凭什么,凭什么她要过得如此凄惨! 她不是该嫁给太子殿下萧钧煜,不是该享荣华富贵! 贪婪、嫉妒和不甘是巨兽,撕裂着孙霞薇的内脏,孙霞薇怒龇剧裂,眼里殷红流出血流。 沈筠曦,沈筠曦!是那贱人,是那贱人勾了太子的魂! 方才似真似幻的最后,她低眉垂眼,满心欢喜等着送入洞房,却模模糊糊听有人奔来,踉跄喊道:“沈姑娘,沈姑娘落水了!” 她心中一慌,极力去抓,太子殿下的衣袖还是从她手心滑出,只余一抹凉意。 为什么,梦里,梦里也要有沈筠曦来作祟! 眼前越来越黑,越来越黑,孙霞薇心底只余下铺天盖地的绝望和不甘,以及怨毒。 终于,门槛奔来一?黑影。 卫惊蛰急若流星,远远看着孙霞薇佝偻着身子匍匐面朝门槛的方向。 地上曲曲折折好几条血印,尘土和着殷红的血,从孙霞薇的指尖蜿蜒至门槛。 看出孙霞薇定是挣扎朝外爬。 卫惊蛰面色张皇去抱孙霞薇,却只见孙霞薇,脖子上都是触目惊心的血印子,眼珠子凸起,死死瞪着前方。 死不瞑目。 卫惊蛰食指哆哆嗦嗦放到孙霞薇的鼻腔出,没有了任何呼吸,他嘶声力竭呼唤:“孙霞薇,孙霞薇,你醒醒!” 没有回应。 堂屋里静悄悄的,窗外草丛中的青蛙似被惊吓突然高叫一声,倏得,又消声遗迹。 一阵风卷入堂屋,烛光摇曳,风缠起孙霞薇的衣袂飘在卫惊蛰的面颊。 卫惊蛰垂眸,将孙霞薇抱住,却倏得厉眸眯起。 卫惊蛰指腹在犹挂着血珠的六角倒刺箭头,轻轻摩挲,眸子猛得沉住。 这箭头同春搜时刺杀太子殿下的箭头,同一规制。 …… 月落星沉,一晃翌日。 天空是水墨灰蒙蒙,空气湿润润。 长长的甬道上,一株洁白的梨花探出朱红的宫墙,沈筠曦驻足。 见沈筠曦目光顿在梨花上,云巧眸光闪了闪,抬眸看了眼天空,小声道: “今日天不好,姑娘应该寻?由头回了淑妃娘娘。” 一早,顾二公子提了稻香楼的糕点来寻姑娘,知姑娘还未起便在花厅里等候,等了两刻钟,却不想,淑妃来了帖子。 沈筠曦目光从梨花上收回,今日顾晴川是想邀请她到丞相府里赏梨花。 顾丞相府的梨花京都城一景,听顾晴川道,此时顾院里数十株梨花开得正盛,奶白色的小花团簇成白玉无瑕的花团,远远望去梨花溶溶,如雪如玉。 千朵万朵,压枝欲低,暖风轻轻一吹,奶白色的花瓣纷纷扬扬,裹挟着雅致的清香扑面而来,如入仙境,美不胜收。 沈筠曦有些期待,抬眸睇了眼青灰色水墨的天空。 今日若是来了雨,那层层叠叠的梨花许会一扫而尽,沈筠曦眸子里闪过一抹惆怅。 可,沈筠曦眨了眨眸子,抬步继续朝前走。 “今日非比寻常,我若不来,倒显得沈家势力。况二皇子对我有救命之恩。” 沈筠曦道。 云巧眨了眨眼睛,也反应过来,轻轻叹了一口气。 淑妃被剥了代掌六宫的权利,凤印被收回,沈家也得了消息,沈父才不再乎这后宫的勾心斗角,天不好,便不想让沈筠曦入宫。 可是,哥哥的腿能得到及时有效医治多亏了重生那晚,二皇子萧和泽连夜请了太医院院首到沈府,春搜时萧和泽也救了沈筠曦,沈筠曦铭记在心。 沈筠曦看了眼长长的甬道,好在走完这条甬道,转一?弯,再走?百来十步,便能到淑妃所在的景安宫。 未到拐角处,远远便看着前方伫立一人。 挺拔的身子如峭壁迎风而立的青松,一袭杏黄色的锦袍将水墨色的天空都衬得明亮,周身却似笼着一层清霜,一张郎艳独绝的脸,皎若夜空朗月。 正是大盛矜贵无双的太子殿下,萧钧煜。 沈筠曦一对罥烟眉似蹙非蹙,娇润饱满的樱唇不由得微微嘟起。 停住脚步,可这条笔直的甬道,是去景安宫的必行之路,沈筠曦翘密的眉睫扑闪一下,深吸一口吸,面无表情继续往前走。 萧钧煜伫立在甬道的尽头,注视沈筠曦一步一步走进。 沈筠曦的步子轻缓,发髻的红珊瑚流苏珠钗微不可查的颤动,曳地的裙摆遮住了绣鞋,娉婷袅袅。 萧钧煜却觉得那看不见的绣鞋一步一步踩在他的心脏。 沈筠曦向他走来,萧钧煜心脏怦然而动,深不见底的凤眸蓦得柔情似水,他情不自禁咽了咽喉结。 “太子殿下。”沈筠曦淡淡唤了声,盈盈福礼。 沈筠曦垂着眼,没有看萧钧煜,她规规矩矩行礼等了一会,没听见萧钧煜说话,眉心蹙了下,淡声道: “太子殿下,恕民女有事先行告退。” 萧钧煜本贪婪得凝视沈筠曦,沈筠曦从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低垂着眼帘,他也只能看见沈筠曦光洁细腻的额头。 听沈筠曦疏淡的声音,萧钧煜蓦然回神。 在沈筠曦擦肩而过时,萧钧煜牵住了沈筠曦的手:“今日不要去淑妃宫中。” 手腕蓦得一温。 沈筠曦一?激灵,她退了半步,甩开萧钧煜的手,忙拧眉用帕子擦了擦手腕。 “对不起,孤……习惯了。” 萧钧煜哑声道。 日思夜想,拥有前世数百?日夜的记忆,牵住沈筠曦的手,早已融入血液的习惯。 沈筠曦又退了半步,和萧钧煜隔开了两步,她方抬眸睇了眼萧钧煜,锁着眉心嗔道: “太子殿下,民女与淑妃有约。” 沈筠曦瞥了眼被福明拦住的甬道,两弯姣好的罥烟眉弯曲拢在眉心,翦水明眸里漾着一层不愉。 萧钧煜自然知晓淑妃约了沈筠曦,他看着沈筠曦坚定的眸子,抿了抿唇,看了眼退在沈筠曦身后数步的丫鬟,长睫垂了垂。 萧钧煜步子朝前一大步,俯身靠近沈筠曦。 清雅的松竹香拂面而来,温热的气息拂在耳侧,耳畔肌肤登时颤栗,又酥又麻,像一只轻柔的羽毛翼翼小心撩在耳侧。 沈筠曦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眼里闪过懊恼,抬手去推萧钧煜,冷声道:“太子殿下自重。” “淑妃是前世主谋。” 耳畔同时响起萧钧煜玉石相激的悦耳声线。 沈筠曦神情一怔,纤指滞留在萧钧煜的胸前,樱唇因为惊吓而没有合拢,微微嘟起,凝视萧钧煜。 沈筠曦曾想过无数次上世的凶手和主谋。 她知道前世定不是萧钧煜害了她,可是她所有的委屈和悲惨定都离不开萧钧煜,所以她怨萧钧煜,恨萧钧煜,不想搭理萧钧煜。 真正的主谋,沈筠曦猜想过许是孙霞薇,又觉得她还未正式嫁入东宫,应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心里千回百转,可却不敢猜测是淑妃。 她的母亲曾救过怀着孕的淑妃。 救命之恩,淑妃整日里挂在嘴里,平日里待她也亲和,沈筠曦不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见沈筠曦怔忪,萧钧煜心疼,心口处软软的指尖他留恋,却规矩得退了半步,温声道: “你先去东宫,今日景安宫有事发生。” 沈筠曦回神,手指紧紧握成拳,拳面有些发颤,她眼里盈了一层水雾,仰头吸了吸鼻翼: “谢太子殿下美意,我回沈府。” “你既来了皇宫,径自回去总落人口舌。” 沈筠曦水泠泠的眸子凝视萧钧煜,突得心口微颤,唇齿溢出轻笑一声。 “去太子殿下的东宫,亦会落人口舌。” 望着沈筠曦面上的讥讽,萧钧煜心口闷疼,心痛如割。 是他的错,没有及时认清自己的心意,使得沈筠曦软磨硬泡缠着他方才进了东宫,让人指指点点。 萧钧煜眉心突得一跳,他以拳抵唇,面上安之若素,只有圆润的喉结缓慢上下滚动一下。 顷刻,萧钧煜启唇:“对不起。” 声音低磁,只带了些许嘶哑。 福明咬唇,眼里湿润,他知道太子殿下定是又要咳嗽,却生生咽了下去。 胸腔里呛出的气和血,生生压下去,该是多疼。 福明不敢想,鼻子微酸,瞥了眼沈筠曦清冷疏淡的眉眼,又窥视太子殿下深情克制的侧颜,偷偷吸了吸鼻子。 “这话太子殿下不必再说。” 沈筠曦最不爱听这话,听得耳朵生茧子了。 那时是她自己犯傻,一根筋,怨不了萧钧煜,可她亦是不愿意在听这话,一次一次提醒自己以前的愚蠢。 见沈筠曦蹙眉,萧钧煜握住手心,他抿住唇,手背青筋鼓起,喉结又缓而慢上下滚动。 一阵凉风,墙头的梨花迎风飘落,飘飘荡荡,落在了沈筠曦的脚面。 沈筠曦有些失神得盯着地面奶白色晶莹剔透的梨花瓣,浓翘纤长如蝶翼的眉睫轻轻扑颤。 心里闪过一抹恍惚:梨花已经开始落了。 “淑妃今日设了局,孤怕你不安全。” 萧钧煜特意等在这里,是怕淑妃狗急跳墙,伤害沈筠曦。 且萧钧煜,今日也设了局,他要把前世淑妃欠沈筠曦与他的,一笔一笔讨回来。 沈筠曦闻言,水眸沉了下来,抬眸凝睇萧钧煜,半响,点了点头:“打扰太子殿下了。” “没有打扰。” 他求之不得。 萧钧煜唇角慢慢绽开一抹极浅淡的弧度,凤眸温柔似水。 沈筠曦却蹙眉避开了萧钧煜的目光,垂眸不抬眼。 87、两排玉兰 沈筠曦还未踏入东宫, 便嗅到清香阵阵,沁人心脾。 是浓郁雅致的玉兰花的香气,沈筠曦蹙了下眉,落在萧钧煜身后半步, 不着痕迹瞟了眼萧钧煜挺直如松的脊背。 萧钧煜察觉视线回眸, 却看到沈筠曦又低垂着眸子。 萧钧煜抿了抿唇, 步子慢了半拍, 他想同沈筠曦并肩而行。 沈筠曦却停顿脚步,也慢了半拍,再次和萧钧煜拉开距离。 萧钧煜凤眸伤过一抹受伤,以手抵唇,轻轻咳嗽了一声。 沈筠曦似是没有听到萧钧煜压抑艰涩得咳嗽声,步子不疾不徐, 娇容泰然自若,可,甫一踏入东宫时, 沈筠曦脚步滞留了一下。 直通正厅的青石道两侧栽了两排玉兰树, 迎面四棵树是洁白胜雪的白玉兰, 其后是粉雕玉砌的粉玉兰,绰约多姿的紫玉兰,整整齐齐,从圆月门一直延伸到正厅门口。 棵棵玉兰花团锦簇, 如若空中盛开的莲花,雍荣华贵又不失端庄大方,粉白交相辉映, 颜色愈来愈深,愈来愈热烈, 像是对主人回家的欢迎。 萧钧煜抬眼去觑沈筠曦,长睫微颤。 沈筠曦面无表情,眸色清淡,没有一丝欢喜,纤柳的罥烟眉更是蹙起。 萧钧煜目光含情脉脉,注视沈筠曦,喉结缓而慢上下滚动。 沈筠曦屏住呼吸,强作淡定,继续向前走。 路至太湖福石旁,只见小花园中载种牡丹,明明此时四月,却牡丹盛开,姚黄魏紫,紫花雍容华贵,黄花清新雅致,粉花娇俏明丽……争奇斗艳,绚丽无比,将水墨的天幕都衬亮了几分。 沈筠曦蓦得收回目光,翦水明眸里不知何时盈上了一层水雾,她闭上眼睛,攥紧手心。 沈筠曦眼前突然浮起一个画面。 上世,七月溽暑,京都城里暑气重,沈筠曦与萧钧煜去承德避暑待了半月,回来后,东宫换了布置。 沈筠曦仰头看着葱郁茂盛的玉兰树,疑惑道:“太子殿下,院子里的树怎么换了。” 换?了她喜欢的玉兰树,乍一看,沈筠曦以为回到了沈府的玉兰苑,让她有种在家的熟悉感。 “孤上次听到了你同婢女说想要载玉兰树。”萧钧煜神色自若,坦然承认。 沈筠曦蓦得眸光流转,她抿着唇笑,抬手挽住萧钧煜的臂弯,眉眼盈盈笑问道: “你太子殿下有没有前面栽白玉兰,后面栽紫玉兰,中间我想要的是双色玉兰,层层递进。” 时值夏日,玉兰树葱葱郁郁,看不出花色。 “嗯。”萧钧煜轻轻颔首。 沈筠曦翦水明眸如同坠落了繁星,潋滟春波凝睇萧钧煜: 七月流火,东宫葱蔚洇润,但不是沈筠曦熟悉的景色,那日在圆月门等萧钧煜下值,沈筠曦指着石径的古树同南晴随口一说应种玉兰花好看,竟不料萧钧煜真拔了东宫上百年的老树。 “太子殿下你真好!” 沈筠曦蓦得抱住萧钧煜,在萧钧煜面颊轻啄一口。 萧钧煜耳尖有些微红,凤眸清润,眼底漾起不易察觉的深情,他揽住沈筠曦的后腰,声音温润磁雅:“小心些。” 沈筠曦笑逐颜开,她拉住萧钧煜的手放在她微微凸起的小腹,软着声音嗔道: “小芍才没那么脆弱。” 萧钧煜目光蓦得一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摸沈筠曦的小腹,凸起的小腹突然跳了一下,萧钧煜掌心一颤,他耳尖红得厉害,咽了咽喉结。 沈筠曦瞧见萧钧煜耳垂的薄红,杏瞳弯?浅浅的月牙,两颊梨涡浅浅。 她入东宫已经两三月,端方自持、皎皎如朗月的太子殿下萧钧煜在亲昵之事依旧羞赧。 沈筠曦乌溜溜的水眸转了转,眼波流转,她踮起脚尖,飞快得在萧钧煜薄唇落下一吻,瞟见萧钧煜怔忪的目光,她揽住萧钧煜与他四唇相贴。 她低萧钧煜半头,踮着脚尖,还需伏在萧钧煜的胸膛前,身子不稳,脚尖微颤。 萧钧煜回神,忙大手揽住沈筠曦不盈一握的柳腰,将沈筠曦仔仔细细护在自己怀中。 没有躲开。 在萧钧煜低首之际,沈筠曦伸出丁香小舌飞快得舔了下萧钧煜的唇瓣,果不其然,太子殿下的手僵在她的后腰。 沈筠曦放开萧钧煜,笑得前仰后合。 萧苏清举的太子殿下,耳尖微红,玉白的面颊眼尾也漾了一层绯晕,如同饮了桃花酿,更衬得他俊美无俦的容颜愈发灼灼,让人移不开眼。 沈筠曦眉梢眼梢漾起清浅的甜意,她牵住萧钧煜的手,步子灵巧,步至太湖石旁。 “太子殿下,这太湖石太沉闷了,周围栽些牡丹好话,富丽堂皇,好不好?” “好。” 萧钧煜将手中修长温软的纤指握紧,十指相握,望着沈筠曦的侧颜,唇角翘起浅浅的弧度。 沈筠曦喜得踮脚又在萧钧煜的面颊落下蜻蜓点水一吻,颀长的秀颈微微抬起,声音软甜裹了蜜糖,又带了几分期翼: “我都等不及明年春日了。” 突然,一声空灵清越的天籁之音入耳,沈筠曦蓦然回神。 原是,被沈筠曦送回萧钧煜的人间凤凰红腹锦鸡栖息在太湖石上,长长的尾羽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听见动静,它昂首挺胸站立,朝沈筠曦长长啼鸣一声。 一时间,院里的喜鹊、黄鹂、鹦鹉等鸟雀百鸟齐鸣,簇拥在红腹锦鸡周围,朝沈筠曦鸟首低垂。 百鸟朝凤之景。 猝然,一滴清泪落下。 上世,她期待的春日,期待的繁花似锦终没有等来。 “不要哭。”萧钧煜有些无措,抬手去抚沈筠曦的面颊。 沈筠曦后退一步,杏瞳中的缅怀退得干干净净,一对盈盈秋水清凌凌,她抬眸,与萧钧煜四目相对,面上清冷疏冷。 凉风起,东宫满院的春景迎风摇曳,一片刀削玉片的白玉兰花瓣颤颤巍巍,从枝头摇摇摆摆,翩跹坠落。 落在沈筠曦脚前。 “民女没有哭,只是尘埃迷了眼。”沈筠曦淡声道。 沈筠曦抬眸看了眼阴沉沉的天,眉头紧蹙,眸子不轻不重利落在萧钧煜身上。 “太子殿下,淑妃那里多久结束,民女来时与晴川哥哥有约,想赶在雨前同晴川哥哥回去赏梨花。” 沈筠曦这句话如同一支锋利的箭射穿萧钧煜的心脏。 萧钧煜心如刀割,面色倏得一白,额角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萧钧煜抿唇,缓了片刻,眼底微红,方压着声音,嗓音清润带了似沙哑:“要不了多久,还请沈姑娘稍稍等待。” 沈筠曦点头。 …… 景安宫。 淑妃等了许久,不见沈筠曦的影子,面如寒霜,她登得放下手中的杯盏,茶水从杯盏从飞溅出。 “你去探探。”淑妃眉梢一挑,厉声道。 垂首站着的小宫女打了一个冷颤,乖乖福礼,行走间,露出了一截手腕,只见她手腕满是青紫。 “娘娘,别气,喝口茶顺顺气。” 淑妃的贴身嬷嬷,佝偻着身子,颤颤嗦嗦,又淑妃新沏了一盏茉莉花茶。 淑妃打开杯盏,小口抿了一口,拧眉撂下茶盏:“这茶怎么一股怪味。” 嬷嬷身子颤了一下,低垂着头不说话,掩唇低低得咳嗽。 淑妃蹙眉瞥了一眼,看着她手心里都是鲜血,满眼嫌弃,忍不住道:“嬷嬷,你先去歇着吧。” “是,谢谢娘娘心慈体恤。”嬷嬷小声道。 嬷嬷放下手里的茶盏,转身,她腰整个弯曲,一步一颤,每走一步都似走在刀尖上,额角冷汗琳琳,额心沟壑纵横,面白无血色。 昨日六十棍,嬷嬷年过半百,今日根本下不了床,可是,淑妃用惯了贴身嬷嬷,景安宫昨上下宫人都受了罚,淑妃今早看不见嬷嬷发了好一通脾气,宫人忙叫醒了昏昏沉沉的嬷嬷。 嬷嬷两股颤颤出了正厅,回眸看了眼翘着兰花指,嫌弃端着茉莉花茶细品的淑妃,突然老泪纵横,浑浊的眸子又慢慢坚定。 …… 谨身殿。 二皇子萧和泽躬身垂头立在书案前,将此次南下赈灾的事宜,细细向皇上禀报。 皇上抿了一口茶,明前龙井的清香唇齿留香,他放下杯盏,手指敲了敲书案,凤眸凌厉。 “这么说,沈家商铺将所有的物资尽数捐了官府。” “是的。”萧和泽恭声回禀。 皇上瞥了一眼萧和泽,端起茶盏又饮了一口,淡声道:“朕知晓了,你退下吧。” 萧和泽没有立即离开,他抬眸飞快瞥了一眼皇上,攥了攥手心,唇角动了动,欲言又止。 皇上慢条斯理饮着茶,眸子云淡风轻落在萧和泽面颊上:“还有何事?” 皇上的目光极其清淡,浮光掠影一般,萧和泽却身子紧绷,手心微微有些出汗。 “父皇,母妃昨夜起了高热,儿臣今日早朝前请安,她仍在高热,迷迷糊糊,却一直惦记着父皇。” 萧和泽咽了咽唾液,眸光头觑皇上。 却见皇上轻哼一声,唇角滑过一抹弧度。 萧和泽蹙了蹙眉,脊背绷得更紧,皇上唇角的弧度不是笑却像是讽刺。 萧和泽心中惴惴,漆黑如墨的眼眸里闪过挣扎。 可想着淑妃的谋划,萧和泽闭上眼睛,将桃花眼中的挣扎、痛楚遮盖,他攥了攥手心,又咽了咽喉结,小声请示道: “儿臣恳请父皇去探望下母妃。” “有病,去寻太医院,朕又不是医者。” 皇上神色冷淡。 萧和泽闻声眸子一暗,心里漫出一股酸涩。 前几日,太子萧钧煜生病时,父皇在东宫守了半夜,差点连早朝也罢免,其他皇子皇女生病,皇上从不过过问。 他的母妃淑妃荣宠十八年,即便当年皇后在世时,皇上也常去淑妃宫中,所以,他与太子萧钧煜生辰只差了三个月。 萧和泽以为皇上对淑妃是有几分情意的,皇上当年常问及皇后的病情,便也该心疼他的母妃,可一句“朕不是医者”,让萧和泽心里拔凉。 可,今日淑妃已经做了筹谋,需皇上在,才能万无一失。 萧和泽握拳,大着胆子,再次小声恳求道:“母妃挚爱父皇,若是父皇去探望她,定比太医有用。” 皇上没说话。 室内寂静,落针可闻。 萧和泽等了片刻,依旧没有回应,心慢慢下沉,抿唇,转身。 周身弥漫着失望,萧和泽跨出门槛,突听身后传来: “朕同你一起。” 一步一尺、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萧和泽慢慢勾起了唇角,转身躬身谢恩:“谢父皇。” 下一瞬,他眼眸里闪过一丝痛楚,他闭上眼帘遮住眼里飞快略过的晶莹,无声道:沈姑娘,对不起。 88、两清(增修) 东宫。 天幕低垂, 南风卷着湿润的空气,迎面扑来,暖风中夹着凉意,还有馥郁芬芳的玉兰香与牡丹香。 沈筠曦微仰着下巴, 注视天空。 身后一步, 萧钧煜含情脉脉凝视沈筠曦的侧颜。 沈筠曦侧颜美如画, 可是以前, 她唇角眉梢都是带着清清浅浅的笑意,从侧面看过去,也能看到她盈盈秋瞳漾着细碎的柔光,唇角的梨涡裹着清甜,让人看了也赏心悦目。 可如今,萧钧煜手不由得攥住手心, 胸膛火辣辣得痛。 沈筠曦樱唇抿成一抹直线,水眸一如既往水泠泠,却如同三月春寒料峭的寒泉水, 冰凌凌的, 整个人也笼了一层冰霜。 萧钧煜目光一顿, 眸光落在沈筠曦一袭欧碧色云锦缎蜀绣菡萏花百褶裙上,裙裳雅致清新,衬得沈筠曦如同夏日里含苞待放的菡萏花。 萧钧煜却唇角猛得抿住,眸子几番流转, 凝视沈筠曦的侧颜。 “你以前不是喜欢暖色调的衣裙?” 萧钧煜脱口而问。 他发现近来几次见沈筠曦,她都穿着春辰色、欧碧色、春樱色、蓝绿色等冷色调,可沈筠曦上世同他道, 她喜欢热烈的暖色调。 沈筠曦慢慢暖身,眸子轻且淡, 瞟了一眼萧钧煜,又抬眸看眼天边乌黑色的浓云。 “如今不喜欢了。” 清淡的嗓音听着漫不经心。 “太子殿下,时辰差不多了,民女要回去了。” “沈姑娘。” 萧钧煜唤住了沈筠曦。 在沈筠曦眸子落下的时候,萧钧煜不着痕迹咽了下喉结,轻声问:“上一世,孤最后没有同孙霞薇成婚……” “都过去了,太子殿下不必说这些。” 沈筠曦眉头陡然一蹙,截住了萧钧煜的话,见萧钧煜目光沉不见底似乎情意绵绵,她冷笑一声。 “伤害已经造成,我死之后的事情,我也看不见,与我无一分关系。” “你不想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 沈筠曦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伫立在廊庑下,眺望花团锦簇的牡丹花还有灼灼其华的玉兰花。 清风扫过,牡丹花迎风摇曳,一两片玉兰从枝头颤落,在空中旋转,翩跹坠落,最后落在光洁如玉的青石板上。 春景如画,美不胜收。 可惜,她心如止水,迟来的期待便不再是期待,漾不出她心里的一丝涟漪。 “该得到惩罚的人得到了吗?” “嗯。”萧钧煜颔首,轻轻应了一声,垂首之时,他深邃的凤眸凌厉如刀,幽邃如潭。 “孙霞薇……”萧钧煜面敷冷霜开了口,眸光触到沈筠曦的水眸时晕开了柔情,闭住了嘴巴。 孙霞薇造谣生非,冒领功劳,参与谋害沈筠曦,扒舌,杖刑,断其四肢。 死之前,孙霞薇她被家人抛弃,被世人唾弃,她所在意、所图谋的化为乌有,内心煎熬,想要求死,而不得。 在一个数九寒天的暴雨中,孙霞薇被沉塘,沉水后被捞起,再沉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反反复复的呼吸匮乏中憋死。 那些污秽之事,他怕污了沈筠曦的耳朵。 前世,安寝前,沈筠曦抱着他,窝在他的心口,喜欢听他说刑部的案子,沈筠曦当做话本听,却不爱听最后犯人得了何种处罚,她说,那些话,听了怕睡不着觉。 萧钧煜思忖一瞬,轻声道。 “伤了你的人,一个不落,孤都有让他生不如死,才能死得干净。” 淑妃,其他人,还有他,他都让他们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沈筠曦蹙眉凝睇眼底泛红的萧钧煜,抿住唇瓣,倏尔,转开了眸子,淡声道: “那就好,我们两清了。” “前世终究是我自找的,自己作践自己,怨不得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替我报了仇,也算还了我救命之恩。” “这一世,我救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请了李院首为哥哥治腿,又送了沈家丹书铁券,今天又帮我避开淑妃的筹谋,也算还了我隆福寺当日帮殿下躲避刺客、治疗伤口、又救你的恩情。” 沈筠曦右手点着左手,翘着食指将她与萧钧煜之间的情来情往如数家珍。 萧钧煜目不转睛凝视沈筠曦,心里突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沈筠曦杏瞳直视萧钧煜的凤眸,一字一顿道: “两相抵扣,太子殿下,我们两清了!” “没有!”萧钧煜步子不由得靠近沈筠曦,哑声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沈筠曦退了一步。 面色倏得冷沉,姝色倾城的娇容一时竟不怒而威,剪水明瞳亮得惊人,她雪腮微鼓着,瞪着萧钧煜冷声质问: “丹书铁券抵得了我对太子殿下的救命之恩,太子殿下请李院首为哥哥治伤,也还了我给殿下治伤的恩情,除了今日,太子殿下可还对我有其他恩情?若有,我定还了太子殿下!” 自重生以来,沈筠曦一点都不想同萧钧煜扯上关系。 所以,沈筠曦不愿收萧钧煜送的任何一件礼物,她不要亏欠萧钧煜的,如今萧钧煜也算还清了对她的亏欠。 沈筠曦直视萧钧煜,步子朝前半步,水眸直视萧钧煜,沉声又问: “此生,我可有亏欠太子殿下的?” 沈筠曦自认自己没了对萧钧煜的恩情。 霎时,一道闪电劈开黑沉的天幕,随即,“咔嚓嚓!”一道惊雷乍响。 沈筠曦身子颤了一下,却执拗去盯着萧钧煜。 “没有。”萧钧煜唇瓣为微颤。 一个带刀锦衣卫从青石径走来,健步如飞,他单膝跪地,朝萧钧煜请安:“太子殿下,皇上已至景安宫。” 沈筠曦眸光闪了下,知道她已经安全,她垂头盈盈福礼: “太子殿下,民女先行告退。” 萧钧煜以拳抵唇,可是唇齿间还是泄出了两声低哑压抑的咳嗽,雪白锦帕飞快被塞进袖中,似乎空中闪过一抹殷红。 “孤送你。” 萧钧煜哑声道。 “不用。”沈筠曦回。 可一抬眸,她望尽萧钧煜的凤眸,却不知为何心口堵得慌,堵得她眼里也有些酸涩。 沈筠曦扭头避开了萧钧煜的目光,抬步下了台阶。 又一道闪电撕裂天空,一道闷雷轰隆隆,沈筠曦微不可察缩了下脖子。 “孤送你。”萧钧煜又道一声。 沈筠曦怕雷,以前在打雷时,总会让萧钧煜抱着她,如今,她却对他避之如蛇蝎。 …… 天上乌云密布,景安宫中更是风雨欲来。 二皇子萧和泽同皇上一同踏入景安宫,抓了个低头洒扫的宫女问:“母妃在何处?” “皇上万福金安。”宫女先给皇上行礼,后垂着头应: “回二皇子殿下,淑妃娘娘在寝殿。” “父皇,母妃应是身子不适,抱恙在床。” 萧和泽侧眸朝皇上解释道。 皇上点了点头,他自是知晓淑妃夜间唤了太医院的医者来看诊。 皇上大步流星,直奔寝殿。 萧和泽落后半步,紧跟皇上,后面跟了两位太医院的医者,还有浩浩荡荡的随侍太监宫女。 路经的宫女低垂着头,有一个宫女在一边冲萧和泽比划,欲言又止,萧和泽假装没看到。 “淑妃,听说你病了,朕来看看。” 皇上推开寝殿的门,声音明快,面上带了一分难以察觉的柔情。 萧和泽落了一步,没有跟上皇上,反而给太医院的医者让路:“有劳两位太医了。” “混账!”房间内突然传来皇上的暴怒声。 萧和泽目光凝在景安宫一树玉兰花上,眸光晦涩,阖上眼帘:“对不起,沈姑娘。我亦是逼不得已。” 萧和泽眼睛有一抹晶莹闪过,手指慢慢握紧,手心刺痛,心脏也跟着刺痛。 “放肆,给本宫滚出去。” 突然,寝殿里传来淑妃冷厉严肃的斥责声,萧和泽猛得睁开眼睛,眼眸里闪过一抹错愕。 母妃怎么会在寝殿?萧和泽心突突下沉,忙抬步朝寝殿走。 “三郞,还要~”又娇又媚的声音,尾调娇媚入骨,如同蚀骨的妖精。 突然传来扑通跪地声。 两个太医院医者登时跪在地上,以头抢地,磕头求饶:“皇上饶命!臣什么也没看见。” 萧和泽心脏骤停,面色煞白,猛得撩开珠帘,入目却瞳孔紧缩,大脑嗡嗡作响。 青丝如瀑,雪肤白的晃眼,一树梨花压青柏,简直不堪入目。 大红牡丹床幔上的男人推开身上不依不饶的淑妃,屁滚尿流滚下床,神色仓皇,以头抢地。 “皇上饶命,是淑妃,淑妃娘娘逼得属下。” 萧和泽不敢偷看皇上的面容,他三步并作两步,一个匕首径直插在男人心口:“休得胡言!” 抬手拉了锦被盖在淑妃身上,双膝滚在地上,颤声道: “父皇,一定有人设计陷害母妃,求父皇给母妃做主。” 皓白的雪腕揭开披在头顶的脊背,淑妃探出脑袋,面色酡红,本就秾艳绝色的娇容更是媚色撩人,双目迷离而水光潋滟:“三郎。” 露出的秀颈和皓腕密密麻麻印着红点。 萧和泽眸子发暗,侧首又用锦被盖住淑妃,齿缝里磨牙凿凿: “母妃,你快醒醒。” 萧和泽欲哭无泪。 淑妃晕晕陶陶,没有任何意识,又将锦被掀开,赤足下床。 如果沈筠曦在,定能看出,此时淑妃中了当时隆福寺萧钧煜中的剧毒。 淑妃迷迷糊糊看着前面有一身明黄,她摇着不盈一握的柳腰,嫔婷袅袅,皓腕攀上皇上的颈项: “皇上,你来了。” 声音又酥又甜,贴着皇上呵气如兰。 皇上垂眼看着她雪肌上的红点点,冷笑一声,眸子黑沉。 厉眸闪过厌恶,后退一步。 淑妃整个人踉跄摔在地上,身子好巧不巧砸在床角,额角立即一个血口子,浑浑噩噩的神志有了一丝清明。 淑妃慢吞吞眨了眨眼睛,环视一周,眸子骤然一缩。 淑妃面色煞白,跪在地上,又一个打颤,拉住床上的被子裹住自己,瑟瑟发抖,泪珠连连。 “皇上!臣妾也不知什么发生了什么,臣妾冤枉!求皇上给臣妾做主。” 淑妃膝行两步去抓皇上明黄色的裙角。 皇上面如寒铁,猛得抬脚。 明黄色的衣袂翩飞,淑妃下巴猛得朝后扬,整个人踉跄朝后飞去。 咣当一下,淑妃脑袋磕在床棱上,霎时,有殷红的鲜血流出。 “荡!妇!” 声若洪钟! 景安宫里里外外跪着的太医、宫人吓得一个哆嗦,两股颤颤以头抢地。 殷红的血从淑妃的后脑勺汩汩流出,她踉跄爬起身,双膝规规矩矩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皇上,臣妾冤枉。” “来人,把淑妃给朕拖下去,打入天牢!” 89、昭狱 萧钧煜与沈筠曦并肩而行。 “天, 快下雨了。”萧钧煜凝视沈筠曦的侧颜,轻声道。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 萧钧煜抿唇,喉间窜出一股腥甜,他忙以拳抵唇, 压抑着咳嗽, 一抬眸, 落了沈筠曦四五步。 看着沈筠曦毫不拖泥带水的步子, 萧钧煜喉间的腥甜更甚,眉心猛得一跳,他蹙眉,压抑不住,撕心裂肺得咳嗽。 “太子殿下,你该喝药了。”福明凑近苦着脸小声道。 萧钧煜却抬眸, 含情脉脉注视沈筠曦袅娜的背影。 她步子不疾不徐,始终没有回眸,福明望着太子殿下忧伤的漆眸, 咬了咬牙, 自作主张。 “沈姑娘。” 萧钧煜凤眸陡然冷厉。 福明身子一僵, 双膝跪在地上,垂头不敢看萧钧煜。 沈筠曦却应声回眸,她似乎方察觉萧钧煜落后了几步,也不说话, 面无表情站在原地。 萧钧煜咽下喉咙中的腥甜,他大步流星追上沈筠曦,声音温润悦耳: “抱歉让你久等了, 孤今日有些肺热。”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 霎时,一时两人静默无言, 萧钧煜凝望着沈筠曦水泠泠的眸子,凤眸极快地滑过一抹水色。 上世,他咳嗽一声,沈筠曦都会嘘寒问暖,为他煲汤作羹,时时惦念,可是如今,他咳血,沈筠曦连敷衍的问候也不愿有一句。 萧钧煜五内俱焚,骨节分明的手慢慢拳起,玉白的手背青筋隐隐,微微凸起的喉结缓慢的上下滚动。 萧钧煜长睫不由得颤了一下,一时没有说话。 方才,萧钧煜开口,沈筠曦都会应,会回:“太子殿下所言极是” 恭敬、疏离、敷衍,无论是问句还是陈述句,都是这句话。 沈筠曦也不看萧钧煜,她目视前方,旁若无人,即便每一句都回了不过是看在萧钧煜太子的身份,她一遍又一遍的提及萧钧煜的身份。 便是在告诫萧钧煜,不过因为他是太子殿下,沈筠曦方才应他一句。 但,也仅此而已。 沈筠曦又抬步朝前迈去,萧钧煜怔怔凝视沈筠曦的背影。 南风起,带了些凉意,吹皱沈筠曦一袭欧碧色菡萏花百褶裙上,如菡萏花迎风摇曳,亭亭玉立,出淤泥而不染。 萧钧煜长睫又倏得颤了一下,鼻腔酸涩,他唇瓣轻颤,终究抿住。 霎时,万千银丝姗姗来迟。 萧钧煜仰目,一时怔忪,水墨色的天,朱红色的宫墙,银色的雨丝纷纷扬扬,一时竟像极了前世。 萧钧煜伸手,接住了雨丝。 “太子殿下,您不能淋雨。” 福明急奔,举着一柄油纸伞撑在萧钧煜发顶。 萧钧煜蓦然回神,下意识转身去看沈筠曦。 沈筠曦没有撑伞。 萧钧煜疾步去追沈筠曦,将伞撑在沈筠曦的头顶,沈筠曦歪头看了眼,步子快了一分,避开了萧钧煜的雨伞。 沈筠曦不想与萧钧煜共撑一把伞。 萧钧煜后退一步,将伞尽数撑在沈筠曦头顶:“沈姑娘,雨寒,你身子弱,别淋着。” 萧钧煜将伞递给沈筠曦。 “不用。”沈筠曦眸光一亮,回眸,她水灵灵的眸子如同坠了繁星,萧钧煜幽邃暗淡的凤眸也燃起一分期翼。 “晴川哥哥来接我了,太子殿下,民女先行告退。” 顾晴川伫立在宫门外,一袭黛青色的锦袍意气风发,踮着脚尖朝沈筠曦的方向招手。 沈筠曦也朝宫门的方向挥手,美目流盼,笑若春山。 她匆匆向萧钧煜服了一礼,没有看萧钧煜,拎着裙角,朝宫门的方向跑去。 手臂撞着萧钧煜举起的手,油纸伞应声从手中滑落。 伞骨撑起的圆弧碾过萧钧煜的锦靴,在石板上滚了四圈,追着沈筠曦离去的方向。 “太子殿下,雨冷风寒,我们回东宫吧。” 福明又撑起一柄油纸伞立在萧钧煜身后,小声劝谏。 萧钧煜目光怔怔目送沈筠曦离去。 沈筠曦拎着裙摆,步履轻盈,如鱼儿归海,幼鸟投林,奔向顾晴川绘着花开富贵满堂锦的油纸伞。 “筠曦妹妹,你淋着没?” 顾晴川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有些着急摸了摸沈筠曦的衣袖,上下打量。 “没有,天刚下雨。” 沈筠曦细声细语安慰顾晴川:“晴川哥哥怎么来了?” “我看你走得急没带伞。”顾晴川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笑得有些羞赧,却阳光明媚,望着沈筠曦征询道: “我还想带筠曦妹妹去看顾府的梨花。” “好,我们去看梨花。” 沈筠曦欣然应允,盈盈带笑,她抬手抓住了牵住了顾晴川臂弯出的衣袖。 顾晴川一愣,耳尖微红,朝着宫门内萧钧煜方向微不可查看了一眼,犹豫一下,给萧钧煜遥遥行礼。 巍峨高耸的朱红宫门,八十一根整整齐齐金黄色鎏金门钉,青石铺就的长道,一袭月白银边滚边锦袍的萧钧煜似乎与纵横交错的雨丝融为一体。 萧钧煜目送沈筠曦与顾晴川共撑一柄油纸伞。 沈筠曦牵着顾晴川的袖角,顾晴川歪头同沈筠曦说话,微风一吹,两人发丝都缠在一起。 福明偷偷窥视萧钧煜,生怕太子殿下承受不住。 幸而,萧钧煜面上面上泰然自若,眸光清清冷冷,福明心头舒了一口气。 淅淅沥沥的细雨,让视线变得朦朦胧胧,萧钧煜极目望去,宫门外没了沈筠曦的影子。 雨丝不知何时大如黄豆、密如珠帘,噼里啪啦砸在油纸伞面上。 福明舔了舔唇角,再劝: “太子殿下,雨势溅大,我们回去吧。” 萧钧煜眨了下眼睛,慢慢转身。 福明眼里闪过欣喜,忙转身将伞面都撑在萧钧煜的头顶。 萧钧煜方迈了一步,突然步子一顿,面颊登时煞白,他扶在心脏处,来不及弯腰,一口鲜血喷出。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福明骇得面无血色,与身后跟随的宫人去扶萧钧煜。 萧钧煜却拨开了福明和宫人的手,浑不在意用袖子拭了拭唇角的血迹,面上依旧的云淡风轻,抬步,步子依旧一步一尺: “回东宫。” …… 景安宫,已经乱成一团。 “父皇,其间肯定有内情,母妃绝对被人陷害。” 二皇子萧和泽跪在地上低低恳求。 “陛下,陛下,臣妾是被陷害的,臣妾心中只有陛下您。” 淑妃没有了以往的耀武扬威,声泪俱下,跪在地下去拽皇上的衣角。 皇上面色凛然,在淑妃手探开的霎时,一脚踹到了淑妃。 这一角直奔心窝处,淑妃一个后仰,额角冷汗淋淋,她前额角一个血口,后脑勺汩汩流着鲜血,此时又被皇上朝心窝踹了一脚,登时眼前真真发黑,耳朵轰鸣。 淑妃倒在地上,纤细而姣好的肩胛骨轻轻颤栗,纤长卷翘浓密的睫毛颤颤巍巍,唇角流出了一抹血丝。 “母妃!母妃!” 萧和泽瞥见淑妃似是陷入了昏迷,忙膝行扶起淑妃,拉了拉淑妃身上散开的锦被,急声唤道。 皇上眉心猛得蹙了一下。 眸光在触及淑妃秀颈盛开的朵朵娇艳红点时,皇上眼底刚刚漾起的一丝涟漪柔情顷刻化为冷厉。 皇上猛得闭上了眼睛,勃然冷斥:“锦衣卫呢!死哪去了!” 语罢,登时一群带刀锦衣侍卫垂首进门,整齐划一,单膝跪地:“属下在。” “将淑妃给朕拉下去,关入天牢。” 皇上话音刚落,训练有素的锦衣卫起身,步子铿锵,面冷如霜,抬手去拉淑妃。 萧和泽想去拉,却不敢,他跪在地上,跪在皇上脚下,仰头泪流满面,哑声恳求。 “父皇,父皇,母后晕了,请您开恩。母后今夜还高热,还在病中,求您开恩。” 皇上冷面无言。 “父皇,求您,十八年来,母妃,一心一意只有您,日日教导儿臣要以父皇为楷模。” 萧和泽哐哐磕头,额角霎时红肿,苦苦哀求。 皇上冷眸落在淑妃娇颜,平日里饱满欲滴、红艳艳让人忍不住采撷的唇珠此时苍白没有血色,唇角还挂着殷红的血丝。 三千青丝如瀑,慵慵懒懒包着鹅蛋小脸,额角的血块殷红,更衬得淑妃肌肤胜雪,眉睫挂着晶莹的泪珠,衬得她楚楚可怜,较弱无依。 皇上眸子微不可察颤了一下。 锦衣卫方才一直在外面未动,此时被皇上钦点来抓淑妃,见淑妃昏迷,四人对视一眼,抬起了淑妃。 裹着淑妃的锦被陡然散开。 淑妃坦露在人前。 “给朕关入昭狱!”皇上大喝一声。 俊美无俦的圣颜黑得如陈年老锅,他眸子带着凌厉的刀子,斜斜睨了一眼淑妃,甩袖离开。 淑妃不知是被皇上大声吓醒,还是……醒了,反正,她豁然睁开眸子。 扭开四个架着她的锦衣卫,淑妃扑通摔在地上,却踉跄爬起,一下子抱住皇上的大腿。 “皇上,皇上,臣妾被陷害的,求您再给臣妾一次机会。” 淑妃痛哭流涕。 皇上垂眸冷笑一声,眼里都是嫌恶。 淑妃竟不知为何心脏颤了一下,一时间如万箭穿心,比那日亲眼看到卫惊蛰护住孙霞薇还疼,她泪如雨下,又去抱皇上的大腿。 “拉下去。” 皇上又踹了一脚。 淑妃整个人倒下地上,看着明黄色龙袍在空中划出一道圆润的弧度。 皇上走了。 淑妃被四个锦衣卫架住,她扭也扭不开。 锦衣卫面无表情,动作也没有丝毫怜惜,更没有给淑妃批一个遮羞布,就将淑妃拉出了寝殿。 亮光印入瞳孔,余光看到人影瞳瞳。 似乎又数百只眼睛盯在她身上,凉风乍起,淑妃打了一个冷颤,周身倏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淑妃慢吞吞垂眸,神识前所未有的清明,她看到自己衣不蔽体。 “啊啊啊!” 淑妃尖叫一声,双手抱住自己的胸前的雪白,十指并用,却还有腿部凉飕飕。 淑妃整个人蜷起,她用力猝然而猛,从锦衣卫手中坠落。 啪得一声落在水洼处。 肤如凝脂,宛若最上好的羊脂白玉的肌肤瞬间染上了乌黑的泥巴水,淑妃靡颜腻理的脸上也沾染上了脏水。 狼狈不堪,如丧家之犬。 淑妃手指精心描绘的金凤凰丹蔻折断,坠在泥水里,闪着绚丽的金光。 淑妃无暇顾及,她蜷缩在一起,用手抱住身子,可是骤雨打在身上,如千刀万剐,提醒她在朗朗乾坤下没穿衣服。 前所未有的羞耻,让淑妃面色从红涨倏得转为煞白,她尖叫一声,面埋在膝盖里,哆哆嗦嗦。 却下一瞬,淑妃被锦衣卫抓住。 锦衣卫好不顾及扯开淑妃蜷起的身子,抬着她就朝外走。 90、来日方长(修) 马车里。 “筠曦妹妹, 赶紧喝口热茶。” 顾晴川给沈筠曦倒了一杯温烫的八宝茶,氤氲的热气卷着清甜扑面而来,芳香四溢。 晶莹剔透的琉璃杯,橙红色纯粹通透的茶汤, 白雾缭绕, 曲折向上。 沈筠曦小抿一口烫的茶茶入口, 便觉肺腑暖了不少。 窗外淅淅沥沥雨声不停, 马车里,甜茶糕点,祥和。 再捏一块精致清甜的奶白梨花茶菓子,沈筠曦甜得眼睛弯成浅浅的月牙。 “谢谢晴川哥哥。”沈筠曦将手中的茶菓子一口叼住,鼓着腮帮软软道。 “淑妃娘娘今日着急召见筠曦妹妹,可是有什么急事?” 顾晴川给沈筠曦添满茶, 将玫瑰酥摆好递到沈筠曦面前。 沈筠曦微微鼓着的腮帮子僵住,倏尔,缓慢得嚼着, 翘睫低垂, 唇角的弯弯的弧度消失。 车厢里一时安静。 顾晴川心头一跳, 捏住茶壶把手,靠近沈筠曦,小声问。 “怎么了,筠曦妹妹?” 嘴里嚼着的茶菓子没了滋味, 沈筠曦抿了抿唇,将檀口中的茶菓子咽下,双手捧着温热的琉璃杯, 垂眸凝视茶汤中一圈一圈荡开的涟漪。 “晴川哥哥,你说, 人都会变的吗?” 淑妃时常唤她进宫,嘘寒问暖,如半个姨母。 氤氲向上的雾气湿润了沈筠曦长而翘密的眉睫,潮漉漉垂下,朦胧了沈筠曦的神色。 顾晴川有些不明所以,不知为何沈筠曦突然提起这个,脑海里划过宫门内遥望沈筠曦的太子殿下萧钧煜。 顾晴川漆黑的星瞳闪了一下。 偷偷抬眸,顾晴川小心翼翼窥视沈筠曦,拧眉想着措辞。 “筠曦妹妹,人许是都会变得,也可能是以前没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后来幡然醒悟,追悔莫及……” 沈筠曦愕然抬眸,见顾晴川低垂着脑袋,神情有些落寞,知道顾晴川误会了。 “晴川哥哥,你……” 沈筠曦想说误会了,想说她是说淑妃,可是她没法将上一世的事情同顾晴川说,今日她没去拜见淑妃径自去了东宫,说了恐顾晴川更增加误会。 顾晴川抬眸注视沈筠曦。 沈筠曦犹豫一瞬,绽唇笑道,岔开了话题:“今日听晴川哥哥提及府中的梨花,我一早上都惦记着。” 车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 顾晴川闻言轻轻撩开车幔,冷风从小缝隙溜进来,裹挟着潮湿的凉风,沈筠曦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冷颤。 顾晴川忙撂下车幔,将马车内备着的一件外衫给沈筠曦披上。 “今日雨大,筠曦妹妹没用早膳变出来了,穿得单薄,还是先回沈府,我们改日再约赏花。” 顾晴川道。 沈筠曦咬了咬唇,有些失落:“过几日,梨花该谢了。” “筠曦妹妹身子不宜淋雨。”顾晴川目光落在沈筠曦依旧窈窕纤细的柳腰,坚定得摇了摇头,拒绝: “现在去,梨花定也被风雨吹落了。” 沈筠曦秀眉猛得蹙起,纤指紧紧捏住琉璃杯。 心中漫上一种难以明喻的失落。 “筠曦妹妹莫担心,过几日天晴了,我们去山上看梨花,我知道东灵山下几百亩的梨花。” 顾晴川扬了扬眉梢,扬声建议,在沈筠曦看过来时,朝沈筠曦眨了下左眼。 意气风发,灵动而富有朝气,一如三年前。 沈筠曦失落时,顾晴川总能想到各种法子哄沈筠曦开心,带沈筠曦放风筝、捉鱼、打马球、骑马、赏花,沈筠曦想玩的游戏、想赏的美景,顾晴川总会带沈筠曦去。 可,不知为何。 今日,沈筠曦心里总有一种惶惶不安,心头不知为何缠上一种失落,隐隐提醒她,顾府的梨花她许再也不会赏到。 “筠曦妹妹若是不想上山,来日方长,梨花今年谢了,还有明年。” 顾晴川的声音清越。 沈筠曦手指颤了一下,她双手紧紧握住琉璃杯,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好,晴川哥哥,那我们约好。” 沈筠曦压下心中的不安,柔声应道。 …… 雨密如珠帘,灰沉沉的天幕下,朱红色的宫墙和金黄色的琉璃瓦焕然一新,巍峨高耸且富丽堂皇。 只是这光彩照人背后,隐匿了太多的污垢和见不得光的往事。 萧钧煜步子一步一尺,踏进东宫时,一朵洁白的玉兰花坠在脚下。 抬眸一望,青石板道如同覆了一层地毯。 玉兰花瓣从清雅的白色、粉色、间色到热烈的紫色,层层叠叠铺了整个青石板道,从圆月门蔓延到正殿门口。 这便是沈筠曦曾说过的:玉兰盼归人。 玉兰盼归人,萧钧煜长睫倏地颤了下:东宫的玉兰花再也等不到它的女主人。 凉风迎面,风中带走萧钧煜面上一抹晶莹,无人察觉。 “太子殿下。” 方才沈筠曦在时,向萧钧煜禀报的锦衣卫依旧跪在廊庑下。 萧钧煜慢慢睁开眼睛,面上清冷萧苏,凤眸凛然如墨,淡淡瞟了一眼那俊美如俦的锦衣卫。 “孤没想到卫统领竟然舍得。” 卫惊蛰握着的手掌微颤了下,瞳孔微缩,他不知太子殿下何时知晓他同淑妃娘娘曾有私情,也从未预料,自己看不上的孙霞薇竟让他动了心。 卫惊蛰咽了咽喉结,顿首扬声:“ 属下誓死效命太子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钧煜转开了眼,黑眸眺望玉兰树上栉风沐雨的花瓣。 “卫统领如此衷心,孤回赠卫统领一个消息。” 刻玉玲珑,吹兰芬馥,已向丹霞生浅晕,粉色玉兰花在风中摇曳生姿。 “十八年前,卫府的那场大火不是偶然。” 萧钧煜的声音带了些漫不经心,一霎便吹散在风雨中。 “不可能!” 卫惊蛰面色惨白,手背青筋暴起,不可置信反驳。 萧钧煜不以为意,见一个小太监引着李院首过来,他朝李院首微微颔首,抬步朝寝殿步去。 月白锦袍映入眼帘,卫惊蛰身子紧绷,却见太子殿下步子未停。 卫惊蛰咬着内腮,眼里闪过挣扎。 身为锦衣卫统领,调查事情不过信手拈来,可这么多年卫惊蛰都没有查当年卫府失火之事。 他,不敢。 突听见一道细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可惜了卫府当年一百单三条生命,听说卫统领的嫂嫂怀了七个月的身孕。” 卫惊蛰整个人开始颤栗,扭头望去,只见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卫福明小步去追太子殿下。 对啊,一百单三条性命怎么就单单他活了下来,因为那日,尚未入宫还是他未婚妻的淑妃约着他去花灯。 所以,他总是安慰自己,是淑妃救了他。是淑妃救了他吗! 哈,哈哈!卫惊蛰胸腔震颤,他捂着脸苍凉大笑,指缝里渗出水珠。 空寂的庭院,哗啦啦的雨中,突然夹杂出痛哭声,模模糊糊,似笑似哭。 …… 转眼天黑了,骤雨到夜间方才小了些。 沈府,玉兰苑,沈筠曦窝在被窝里翻话本,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姑娘,睡吧,来日方长,话本明日再看。” 云巧为沈筠曦掖了掖被角,见沈筠曦杏瞳里闪了泪花,小声劝慰。 又一次听来日方长,沈筠曦手颤了下,突然有些意懒情疏,没了任何看话本的意趣。 沈筠曦将话本递给云巧,捞着被子躺下。 看着云巧被她掖被子,撂下床幔,沈筠曦仰头看着帐顶的翠蔓金芙蓉、海棠醉春风,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 可是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沈筠曦的眼皮越来越重,竟不知何时阖上。 …… “太子殿下,你要送我的画何时画好?” “快了。”萧钧煜含情脉脉凝视沈筠曦,温声道。 沈筠曦翻身跨坐在萧钧煜身上,压住萧钧煜,纤细的手指去戳萧钧煜的心脏:“不许说话不算话。” “不会,孤应了你的。” 萧钧煜护着沈筠曦微微鼓起的小腹,一手抚着沈筠曦的后腰,面色郑重。 沈筠曦观察萧钧煜的神色,唇角翘了翘,俯身窝在萧钧煜的心口,耳朵听着萧钧煜沉稳有力的心脏,手指在萧钧煜圆润的喉结抚摸。 温热圆润的喉结滑过掌心,酥酥痒痒。 “来日方长,太子殿下若是骗我,我就日日缠着你。” “好。”萧钧煜将沈筠曦作怪的手握在掌心里,与她十指相握。 沈筠曦侧眸啄了一口萧钧煜,弯着眼睛笑。 萧钧煜垂头吻在沈筠曦的眉心,将她冰凉的四肢暖在自己身上,目光温柔而缱绻:“睡吧。” 沈筠曦没看见萧钧煜的眼神,扁了扁嘴巴,双手揽住萧钧煜的胸膛,小声嘀咕:“真冷。” 萧钧煜伸手揽住了她,将她整个人抱在了怀里。 贴着温烫的胸膛,闻着清雅的松竹香,沈筠曦终于眉目舒展。 可沈筠曦并不开心。 沈筠曦知道这是前世,知道自己睡着了,她摇头不想看见萧钧煜,一眨眼,她脚踩在皑皑白雪上,没有声音,身后也没有脚印。 她环视一周,是东宫,前世的东宫。 柳眉蹙拧,沈筠曦掐着自己的手心想要醒来,却霎时,身侧是顶天立地三面墙的书架,整整齐齐摆满了几千本书。 是萧钧煜的书房,沈筠曦眸子转冷。 合眼睁眼,沈筠曦睁开眼睛,依旧立在原地,却看见书房里挂着几百张的画。 竟是她的肖像画,栩栩如生,每一张都美得惊心动魄,平日里出游图、饮食图,卷着记忆破纸欲出。 萧钧煜满头银发,面色苍白,捡起了地上的一张画,那是端午游湖图:“曦曦。” 萧钧煜与沈筠曦咫尺相隔,他面容依旧郎艳独绝,却两鬓斑白,一头银发,凤眸沧桑而死寂。 早生华发,未老心死,沈筠曦看了好多话本,这些描述呼之欲出。 沈筠曦退了半步,看着几百张图,喃喃道:迟来的神情比草贱。 她死了,萧钧煜在画这些画有什么用,她又看不到。 沈筠曦转身,却猛得看到了画上的落款,大盛八十五年三月。 大盛八十五年上元节、二月初二、二月十九、三月初六、三月十八、四月初一、五月初二、八月、九月、十月……小却隽秀的落款,每个月份都有。 沈筠曦眉睫忽颤,大盛八十五年上元节,皇上大宴群臣,她醉酒,拦住太子殿下。 哥哥沈筠晔吓得跪地朝太子殿下请罪,她却迷迷糊糊,非拽住萧钧煜的袖角。 那时,她痴恋霞姿月韵的萧钧煜。 萧钧煜皎皎若明月,对她清冷疏离,可望而不可即,可她不甘心,借着醉意红着眼睛道: “太子殿下,你欠我一幅画。” 所以,上世,萧钧煜早早画了画,一直在画画,只为精益求精? 萧钧煜突然咳嗽,压抑得咳嗽,倏地咳一口鲜血。《 》 【完结】 91、腿好了 萧钧煜以拳抵唇一下一下咳嗽, 咳得撕心裂肺。 一下接着一下,却压抑,如同磨砂,萧钧煜面色发白, 咳得直不起弯, 突然重磕一声, 一口猩红溢出。 沈筠曦站在萧钧煜前面, 吓得后退一步。 那猩红穿过她的身子,溅在了挂着的一张肖像图上,在面颊点晕开一滴红泪。 “曦曦!” 萧钧煜神色一变,他陡然起身,因为迅疾起身似乎脑部缺血,他踉跄了一下, 奔至挂画前。 萧钧煜手指去擦画,手指倏得在空中顿住。 萧钧煜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仔仔细细将掌心殷红的血丝擦干净, 反反复复擦了两遍。 他又从袖中拿出一方干净的帕子, 小心翼翼落在画上, 动作珍之若重。 “曦曦。”萧钧煜玉指轻轻摩挲画中沈筠曦的面颊,看着沈筠曦笑靥如花的娇颜下一滴殷红的泪珠。 萧钧煜翼翼小心擦拭,血珠渗入画中,顺着沈筠曦面颊朝下流。 蜿蜿蜒蜒, 如同一行血泪。 这是一幅沈筠曦手捧火红芍药的画,是沈筠曦在东宫书房发现了一束干枯的玫瑰花,福至心灵问萧钧煜是不是上巳节西山脚下她送萧钧煜的芍药花。 萧钧煜未说话, 沈筠曦却笑得如同一只偷腥的小猫。 “我决定了,我们的宝宝就叫小芍!”沈筠曦猛得抱住萧钧煜, 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小腹上。 芍药定情。 掌心下微微鼓起,温热细腻的触感透过轻薄的夏裙传来,掌心酥酥麻麻,萧钧煜耳尖发烫,不自觉抬眸,只见沈筠曦美目流盼、眉欢眼笑。 沈筠曦长得极美,灼若芙蕖,这一笑,眉目含情,倾国倾城。 萧钧煜眸光一怔,怦然心动。 心脏跳得剧烈,耳膜被震得响,萧钧煜怔怔看着沈筠曦,眸子晕着深情缱绻,后来,提笔作画时,沈筠曦的一颦一笑跃然纸上。 如今,沈筠曦眼角一滴红泪滴下,在沈筠曦肤如凝脂的面颊异常刺目,红得滴血。 似乎沈筠曦在泣泪。 萧钧煜一看,心头大恸。 他指尖微微颤抖,黑漆漆的凤眸漫上一层水雾,手指在空中悬了许久,指腹方才落在沈筠曦的面颊。 “曦曦。”萧钧煜哑声唤了一声。 一滴清泪猝然滴落,在血珠上晕开,血晕蔓延,萧钧煜忙用帕子是擦,却擦血污越多。 越描越黑。 这幅画毁了,在他眼前,因为他,正如同活生生的沈筠曦因为他去世。 气血上涌,萧钧煜无血色的俊颜倏得晕出一抹病态的绯晕,他笔直如松的脊背猛得弯曲。 他眉头一蹙,唇角紧抿,开始闷闷咳嗽。 虚空中站着的沈筠曦蹙眉,反复合眼,想要离开这个压抑的书房,却怎么都走不出去。 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得沈筠曦心烦意乱,她睁开眼,怒瞪萧钧煜。 萧钧煜面色清清淡淡,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他慢条斯理将画轴重新挂好,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珍而重之抚摸沈筠曦的面颊。 指腹停在樱唇上,萧钧煜凝视良久,慢慢俯身。 沈筠曦见他动作,瞬间瞪大眼睛。 只见堂堂天之骄子、大盛太子殿下萧钧煜,闭上眼晴,神态虔诚,亲吻一张画。 “曦曦,孤爱你。” 沈筠曦心倏得挑了一下,她不由得倒退一步,双手攥着手心,拳头微微发颤。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沈筠曦轻喃一句,怔忪的眸子陡然变得清澈,她心口剧烈起伏,震声重复: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说话这句话,天旋地转,沈筠曦眼前蓦得一黑。 沈府,玉兰苑,寝房,沈筠曦猛得睁开眼睛,心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 “姑娘,怎么了?” 云巧从外间揭了珠帘进门,放下手中的头面撩开床幔,关切得问道。 沈筠曦靠在玉枕上,面如沉水,唇角崩成一抹笔直的弧度,扭头道: “云巧,我打你几巴掌,再给你几颗糖,你要不要?” “姑娘给的,奴婢怎样都要。” 云巧的目光温柔,见沈筠曦往来,面颊微红,眸子却真挚不躲不闪直视沈筠曦。 “我不要。”沈筠曦垂着眼帘冷声道。 顷刻,她抬眸,水泠泠的杏瞳疏离坚定,雪腮微微鼓着,再次启唇: “人要记吃也要记打,上一次当就行了,再上当就是傻,何况,人间也不缺糖。” “没有谁,离了谁,不能活。” 沈筠曦的声音没有一点波澜,声色清淡,平白直叙,面上也没有一点情绪。 云巧眸子转了一下,反应过来沈筠曦说得许是太子殿下萧钧煜。 沈筠曦的声音和话让云巧听得心里难受,鼻子发酸,不过,她却弯起眸子,唇上绽开一抹大大的笑容。 “姑娘说得对,京都城里稻香楼的糖糖好吃,不过核糖酥、望月楼、唐记等的糖也毫不逊色,各有千秋。” “对了,大公子一早给姑娘送来了唐记的新式点心,椰汁千层马蹄糕和爆浆奶油泡芙,姑娘快快起来尝尝是不是比平日里稻香楼的糕点好吃?” 云巧的声音轻快而随和,抬手去拉沈筠曦。 沈筠曦回神,望着云巧笑盈盈暗含关切的眉眼,眨了眨眼睛,撩开锦被:“嗯,吃了糕点我们去看哥哥。” …… 云销雨霁,今日风轻云淡,天空蔚蓝,花草也焕然一新。 青竹苑中,沈筠晔仰头深呼一口气,慢慢走下台阶,眺望湛蓝色的天空。 “哥哥,你腿好了!” 沈筠曦站在圆月门外,目不转睛凝视沈筠晔的双腿,惊呼道。 沈筠晔见沈筠曦愣在原地,他大步流星走至沈筠曦跟前,抬手抚了抚沈筠曦的发顶,一对狐狸眼中满是喜悦: “是的,我的腿好了。” 沈筠曦湛然一笑,开得几乎要跳起来,她围着沈筠晔转圈,拉着沈筠晔走两步。 沈筠晔宠溺得顺着沈筠曦在院子里转圈,走了大半圈,含笑和沈筠曦确认: “都好了,腿部没有任何不适,也无需再用拐棍。” 身姿挺拔,眉目如画,眉宇间意气风发,唇角总是漾着清清浅浅的笑意,未语先笑。 “嗯,哥哥好了。”沈筠曦重重点头。 她的哥哥回来了,她英姿飒爽的哥哥回来了!不再一撅一拐,不再是面色沧桑,哥哥可以去参加科考,可以做什么自己想做的事情。 “怎么哭了?”沈筠晔笑着帮沈筠曦抹泪。 沈筠曦抽了抽鼻翼,眼睛弯成浅浅的月牙,两颊梨涡浅浅:“哥哥腿好了,我开心的。” 幸好重来一世,哥哥没有再因为她落下残疾,幸好。 沈筠曦心底再一次漫上感激,感激上天让她重来一次,弥补遗憾。 沈筠晔笑着拍了拍沈筠曦的发顶,逗沈筠曦笑:“我还没背曦曦上花轿,这条腿怎么敢瘸了。” 正要再说,目光看到圆月门站得李院首,沈筠晔亲自去迎:“李院首,您来了。” 沈筠曦注视沈筠晔挺拔的背影、神采飞扬的神色,杏瞳里盈满水雾,掩唇而笑: 前世,她无名无分跟着萧钧煜,哥哥也瘸了,根本没有十里红妆送嫁,也没有兄长背她上花轿这一环节,幸好,一切重来,一切的遗憾都可以弥补。 沈筠曦感激李院首,遥遥朝李院首福礼。 “沈公子,抱歉今日来晚了,太子殿下身子不适,老夫一夜守在东宫,出发迟了。” 李院首拱手朝沈筠晔道歉。 沈筠晔扶起李院首,眉梢带笑,温声道:“太子殿下身子为重,我这边腿已经好了,真是多谢李院首。” 沈筠晔朝李院首深深鞠躬。 李院首同沈筠晔客套几句,余光瞥到一旁站立的沈筠曦,抿了抿唇轻声道: “沈公子不必谢老夫,老夫不过奉命行事,是太子殿下向皇上求了恩典定要老夫每两日来沈府看诊。” “改日我一定亲自同太子殿下道谢。”沈筠晔道,想了想,他问: “不知太子殿下怎么了?” “春搜时刺客一剑刺在心口,本来快好了,却不知为何,太子殿下大雨天跳入玉带河寻物,雨中泡了三个多时辰,伤口发炎。” 沈筠晔咦了一声,据他了解,太子殿下萧苏清举,性子清淡,可以说他是没见过太子殿下大喜大怒过,真得皎皎若云中月。 沈筠晔眸子转了转,贴近李院首小声道: “什么东西竟让太子殿下如此挂怀?” “老臣也只是听说。”李院首不着痕迹瞟了一眼沈筠曦,开口道:“听说是一枚红珊瑚玉佩。” 他声音没有很低,院中人可以听到的音量。 沈筠晔眨了眨眼睛,只觉红珊瑚玉佩听着有些熟悉,却一时没想起什么,不由得小声悱恻: “一块玉佩竟让太子殿下不顾性命去寻,可见对太子殿下万分重要,不知是不是先皇后之物?” 红珊瑚玉佩,玉带河?沈筠晔旁的沈筠曦蹙眉,翘睫突然颤了一下:是她当着萧钧煜的面掷了一枚玉佩。 沈筠曦垂下眼帘,捏住了食指,假装不知情。 李院首看着沈筠曦平淡无波的面颊,幽幽叹了一口,摇了摇头,收回目光。 “高热不断,肺部感染,太子殿下还日日操劳,整夜不休息,昨夜晕倒,哎……” 李院首眼睛突然湿润,老泪纵横。 昨夜三更他急急赶去东宫,太子殿下在处理政务时昏迷。 李院首诊脉时,贴在萧钧煜耳边,竟听到了萧钧煜一声呓语:曦曦。 曦曦,字字含情。 曦曦,沈筠曦?李院首在东宫书房曾看到了沈筠曦的肖像画。 夜尽天明,太子殿下醒来,看见他,督促他快来沈府,别误了给沈筠曦的哥哥沈大公子看诊,对沈筠曦只字不提。 太子殿下性子端方守矩,克己复礼,默默做了许多事,却从不表功。 李院首想起来时,太子殿下靠在鸡鸣枕上处理折子,侧颜如玉,目光坚毅。 为国鞠躬尽瘁,这是好事,国之大幸,李院首却不知为何心里难受,又叹了一口气。 “不提了,沈公子,走,进屋,让老臣仔细为你检查一番。” “有劳李院首。”沈筠晔拱手,行礼请李院首进屋。 沈筠曦站在玉兰树下,目送沈筠晔和李院首进屋,唇角微微抿住。 突然有小厮走进沈筠曦,拱手禀报:“姑娘,老爷请你去趟前院。” “好,知道了。” 沈筠曦点头,看了眼寝房的方向,剪水明瞳晦涩,抿唇,三步并作两步朝前院走去。 沈父一般有了大事才会让她去前院寻他,沈筠曦这般想着,提着裙摆,步子迈得大了些。 92、凌迟处死 “爹爹, 您找我?” 沈筠曦步入正厅,见沈父正拧着眉饮茶,见了沈筠曦立刻站起身。 沈父使了个眼色,厅里侍奉的丫鬟退下。 见沈父面色不好, 沈筠曦两三步至沈父身边, 声音低了几分:“爹爹, 怎么了?” “曦曦, 你昨日去见淑妃可有什么异常?”沈父目露担忧看着沈筠曦。 沈筠曦昨日回来并没有同沈父谈论在东宫之事,此时被沈父问起,沈筠曦犹豫一瞬,不敢欺骗父亲。 “昨日我没有去淑妃,太子殿下拦了我,说不宜前去景安宫, 我便在东宫呆了会。” 沈筠曦轻声道,见沈父面色突然缓和,她咬了唇, 紧接着补充道:“我并没待多久, 雨下了就回了。” “爹爹, 淑妃怎么了?” 沈筠曦小声问。 昨日太子殿下说淑妃设局想害她,但沈筠曦不想和萧钧煜说话,便没有打听到底淑妃使了何种计谋。 沈父闻言,抬眸看了眼院外垂着头立着的下人, 一对星目平视沈筠曦,小声道: “宫里传出消息,淑妃娘娘祸乱宫闱, 被下昭狱。” 沈筠曦心里咯噔一声,眼睛因为震惊而微微瞪大。 眼前突然闪过昨日萧钧煜道前世淑妃是害死她的主谋, 萧钧煜目光担忧望着她,阻止她去景安宫:“你先去东宫,今日景安宫有事发生。” 所以,若是昨天萧钧煜没有拦住她,便是她……沈筠曦身子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她咬牙,鼻子发酸,杏瞳里闪过后怕,继而又漫上一股迷茫。 沈筠曦百思不得其解,她怔忪良久,唇瓣微微有些发颤,向沈父询问道: “爹爹,淑妃为什么想害我?娘亲以前救过淑妃的命,娘亲去世前后,淑妃明明待我不错……” 沈筠曦的娘亲-沈母没有姊妹,淑妃以前同沈母关系甚好,差点义结金兰,十多年来,淑妃隔三差五召沈筠曦进宫,沈筠曦也将她看做半个姨母。 “我自认从未招惹淑妃,时不时为她送去沈家商铺最时新的绸缎胭脂茶叶珠宝,为什么淑妃这般对我……前世,前世,听太子殿下说,也是淑妃害了我。” 沈筠曦杏瞳里漫上了水雾。 沈筠曦昨日回来时苦思良久,想着前世淑妃害她,许是淑妃不想她嫁给太子殿下。 沈家是天下首富,富可敌国,她若是嫁给萧钧煜,太子殿下便如虎添翼,淑妃为了二皇子的未来是可能会害她。 可,这一世,她已同顾晴川定婚,和太子殿下萧钧煜再无关系,淑妃有何理由要害她? 沈父眸子猛得一沉,面容严肃,眼瞳里有戾气滑过,胸膛微微起伏。 沈父深吸一口气,看着沈筠曦眉睫上挂着的泪珠,心疼得大掌抚了抚沈筠曦,安慰道: “曦曦,你没有任何错,你也不要向自己身上找错,只不过是淑妃那人忘恩负义,心肠歹毒。” 沈父蹙眉沉声道。 善良人被伤害总是找自己的错,其实,不是他们的错,是施暴人心性残忍。 “曦曦,锦衣卫指挥使卫惊蛰今日早朝呈上铁证如山,春搜的刺客是定东侯所派,还牵出了十八年前的一桩往事。” “十八年前,原户部尚书卫家一夜失火,阖府一百零三人命丧大火,只余下卫三公子卫惊蛰一人,这场火,亦是定东侯遣人所放。” 定东侯是淑妃的父亲,他所作所为若说与淑妃无关,鬼都不信。 沈父当时在京都城,至今想起那烧了整整两天两夜的大火,仍心有余悸。 “淑妃心如蛇蝎,为了一己之私,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沈父紧锁眉头,齿缝里溢出一句。 沈筠曦眸子一颤,身子连退两步,扶住了桌角。 “我曾以为淑妃是好人。”沈筠曦轻喃道。 昨日萧钧煜对她道上世淑妃害了她,可沈筠曦已经死了,看不到那些前世,心中其实也残存了一丝不信任。 在沈筠曦心里,她所有的悲惨、委屈其实皆由萧钧煜而生。 便是最后被人害了,沈筠曦其实也是怨萧钧煜多一些。 若不是萧钧煜前世不爱她,不怜她,没有护好她,非要迎娶孙霞薇,她怎会被人害死,一尸两命? “淑妃不是好人。”沈父扶住沈筠曦,轻声道。 将沈筠曦水光潋滟,沈父叹了一口气,扶着沈筠曦坐下,又给她斟了一杯温茶。 沈父眸子里闪过一丝回忆,语气极轻开口: “为父曾去卫府拜见卫尚书,曾遇见妙龄少女淑妃与卫三公子一同赏花,那时淑妃与卫三公子郎情妾意,眉目传情,定于八月成婚,却不料,七月卫府失火尸骨无存,九月淑妃便进了宫。” 沈父同沈筠曦细细说着期间的关键与巧合,沈筠曦捧着杯子,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青梅竹马的未婚夫,累世通好的两家,一百零三条人命,一念之差。” 沈筠曦颤声道。 眼前淑妃平日里温和带笑、秾艳倾城的容貌,沈筠曦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是的,淑妃心狠手辣,为父估计连同卫三公子都不曾想到卫府的灭门之祸是淑妃所为。” 可,淑妃进宫后没多过久便得了宠,被封为妃,荣宠十八年。淑妃,一点都不像一个心有未婚夫被迫入宫的人,所以,定东侯所作所为淑妃定是知晓。 “幸好,昨日曦曦没去景安宫,不然……” 沈父越想越觉得惊险,摇摇头,不敢想,淑妃落得祸乱宫闱、被皇上和众人抓了现形,那她给沈筠曦做了局是什么! 沈父摇头,虎目里满是庆幸,后气呼呼啐了一句: “上天开眼,让淑妃自己自作自受。” 沈筠曦竟也不知这般惊险,竟脊背沁出了一层细汗,长长舒了一口气,手指慢慢握在一起。 “是太子殿下做得。” 沈筠曦垂头,长而卷翘的眉睫扑颤一下,贝齿轻轻咬住了樱唇。 萧钧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救了她,惩治了淑妃。 昨天,这些腌臜事,她不愿听,萧钧煜便一句没有给她多提。 眼前闪过萧钧煜一声一声的咳嗽,突然,与昨日梦里萧钧煜摩挲她的画像,满头银丝,压抑着咳血的画面重叠,沈筠曦心颤了一下,忙闭上眼睛,小口饮了一口茶。 清甜的茶汤进入唇齿,芳香四溢,一睁眼,又是春光明媚。 沈筠曦凝望院外冰清玉洁的白玉兰,长长舒了一口气。 沈筠曦靡颜腻理,侧颜静坐,绰约而美好,沈父看着沈筠曦同亡妻有几分相似的容颜,想起沈母,一时眼睛微红,叹了一声: “是为父没有保护好你。” 沈父后悔沈母去世后,沈府没有寻个由头,趁机和淑妃断了干系,险些害了自己的宝贝女儿。 沈父忙扭开连偷偷拭了拭眼睛,吸了吸鼻子,方看沈筠曦,哑声道, “幸好有太子殿下相助,幸好曦曦无事。” 沈父不敢想,若是昨日没有太子殿下相助,沈筠曦落入淑妃的诡计,他日后黄泉之下有何脸面见沈筠曦的娘亲。 一抬眸看沈父老泪纵横,沈筠曦忙起身去帮沈父拭泪,小声劝慰: “爹爹,不怨你的,你也说了是淑妃自己坏,怎能怨的了你,我没事,都过去了。” …… 东宫。 福明端了一碗浓烈辛辣的药碗进书房,见萧钧煜又在绘画,便立身等了许久。 等萧钧煜抬笔时,福明方将药碗呈上,小声劝: “太子殿下,该喝药了。” 昨日,萧钧煜送沈筠曦出宫,回东宫后,便部署收网之事,一个又一个指令接连下发,萧钧煜滴水未进,一直忙到夜半四更。 等遣退了众人,福明端了药汤敲门,听不见萧钧煜回应,蹑手蹑脚推开门,太子殿下竟昏迷了。 萧钧煜接过药碗,一口饮尽,俊颜冷如白玉:“谨身殿还无消息?” “是的。”福明不敢直视萧钧煜的面容,他低垂着头小声禀报:“定东侯残害忠良,谋害太子,被削去爵位,押入大牢,秋后问斩,夷三族。” 福明顿了下,继续道:“淑妃,依旧压在昭狱,皇上暂无旨意。” 定东侯所作所为,所说淑妃没参与,福明是不信的,太子心口的箭伤还在,皇上却迟迟不处置淑妃。 福明小心翼翼抬眼,去窥萧钧煜的神色,他怕太子殿下伤心。 萧钧煜面色依旧清清淡淡,似乎早有所料。 “太子殿下,我喜欢你。”突然响起一声轻软娇甜的嗓音。 萧钧煜抬眸,看到窗外海棠树上,沈筠曦送的五彩’金刚鹦鹉在葱绿的枝叶间跳跃,无忧无虑,望着萧钧煜一声又一声的啼鸣。 萧钧煜凤眸中漾开一抹柔光。 萧钧煜临窗而立,目不转睛观看鹦鹉嬉戏,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美如冠玉的面颊上,整个人如同覆了一层金光,侧颜熠熠生辉。 “让德妃在储秀宫中挑一个会跳西域舞的秀女。” 萧钧煜声音无波,眸子沉不见底。 有些人,一辈子无法被取代,有些人,却随手可弃,他要淑妃知道,她汲汲营取的一切不过一个笑话。 …… 暮色四合,谨身殿八角宫灯已经挂上,橙色的灯烛将整个宫殿映照的金碧辉煌。 膳厅里雕梁画栋,依旧是萧钧煜与皇上父子二人对坐,却一时静默无言。 萧钧煜为皇上夹了一筷子清真鲈鱼:“父皇今日胃口不佳?” “尚可。”皇上剑眉入鬓,凤眼生威,淡声道。 他将萧钧煜夹的细腻瓷白的鱼片夹起,放入口中,小口咽下,俊颜疏冷。 萧钧煜端详望着皇上的动作,在皇上银著落在蟹粉狮子头时,貌似不经意提及: “儿臣记得,父皇以前不爱吃清蒸鲈鱼。” 皇上一愣,凤眸怔忪一瞬,银著放在桌面,眸子里漾开缱绻深情,俊颜柔和几分: “是的,朕以前不爱吃这个,清淡无味,你母后爱吃,朕便让御膳房每日都做这道菜。” 萧钧煜闻言点了点头,抬手也夹了一块清蒸鲈鱼。 他细嚼慢咽,却没吃两口,突然开始咳嗽。 咳得撕心裂肺,面颊一厘一厘变得惨白,突然一声呛咳,帕子上染了血。 皇上眸子一颤,直勾勾看着萧钧煜。 萧钧煜却安之若素,将帕子慢条斯理放入袖中,又抬手执筷。 皇上抬眸去看福明等东宫的下人,只见他们低垂着头,神色自若,似乎已经见怪不怪。 “怎么回事!”皇上撂了筷子,震声问。 皇上一怒,膳厅里谨身殿和东宫的下人唰得一下都双膝跪地,垂头不敢言。 灯烛燃烧的声音在偌大的寝殿显得异常清晰。 “抱歉,扰了父皇用餐的兴致。” 萧钧煜站起身,退一步,颔首朝皇上致歉。 “朕不是说这个。”皇上三步并做两步,拉起萧钧煜,将他袖中的帕子抽出,眸子直勾勾盯着帕子上的殷红,手背青筋暴起,寒着脸颤声问: “皇儿怎会咳血!” “父皇莫惊,不是大事。”萧钧煜拍了拍皇上的手,轻声安慰。 皇上眼里闪过皇后当面咳嗽带血的样子,他瞥一眼萧钧煜的面颊,这才发现,萧钧煜的面容不知何时没了以前的容光焕发。 风姿隽爽、湛然若神的皇上眸子飞速滑过一抹仓皇。 “你们是怎么照顾太子的!”皇上震声斥责。 福明等东宫之人顿首,大气不敢出。 “父皇,不怪他们。”萧钧煜面上云淡风轻,朝皇上拱手,温声解释: “三月初儿臣在隆福寺受奸臣谋害,心口中箭,春搜时,又中了一剑,伤口未愈,伤了肺腑-” 萧钧煜话还未说完,皇上抬手撕开了萧钧煜的前襟。 萧钧煜左胸,心脏处,赫然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伤口狰狞。 黑沉沉的伤疤,异常可怖,依稀能看出是深浅不一的两个血口叠在一起,约莫几寸的深度。 恰时,萧钧煜弯腰又咳了一声,那伤口竟还未没有愈合,红褐色的疤痕上溢出几丝殷红的血丝。 萧钧煜眉宇蹙了下,抬手将前襟揽住,淡声道:“都是小伤,莫污了父皇的眼。” “小伤?” 皇上凤眸溅出两道如刀的目光,圣颜冷峻犀利:这是诚心没有给萧钧煜留命的伤口,得亏萧钧煜命大,竟然还活着。 皇上看见萧钧煜手中雪白的帕子染上了鲜血,又怔怔去看萧钧煜与武皇后眉宇间相似的容颜,那容颜白的发光,没有一丝血色。 像极了皇后当年去世前的样子。 皇上心如擂鼓,堪堪退了半步。 倏得,他勃然大怒,面如寒铁震声道: “来人,传朕旨意,淑妃谋害太子,祸乱宫闱,凌迟处死!” “诺!”御前掌印太监顿首应道。 余光瞟见皇上俊美绝伦的面上霜寒凛冽,福明吞了吞口水,偷偷去瞟太子殿下。 萧钧煜面上清淡如水,眸光平静无波,宠辱不惊朝皇上躬身行礼: “谢父皇隆恩。” 皇上眸子深处晕开一层愧疚和懊悔,他凝视萧钧煜,薄唇微动,欲言又止。 萧钧煜似是没有察觉,他坐下,又给皇上夹了一筷清真鲈鱼,温声劝道: “父皇,清蒸鲈鱼凉了不好吃。” 皇上负手而立,面上恢复平日里的端正温和,威严大气。 复又坐下,皇上握住银著的手指绷得发白,慢慢抬筷,将鱼片夹入口中。 鱼片入口,食不知味。 皇上却咽下,直视萧钧煜温和清淡的眸子,唇角扯出一抹清浅的弧度,含笑道:“好吃。” “好吃便好,父皇多吃些。” 萧钧煜声色低磁悦耳,如泉水激石,如清风拂面。 皇上却不知为何,突然有些面颊微微有些发热,似是羞臊,食指握着银著愈发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