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屋外有大风刮过,前院那片竹林摇来摇去,惹人烦躁。
天色已经半黑,庭院里的景观灯却还没亮起,这几分钟,大概是一天里最寂寥的时刻。
念瑶一个人站在廊前,吹着冷风,望向前院竹林中的小径。
幽深,沉默,分明就在那里,却难以看透,就像傅璟言。
她又在想他了。
这个瞬间,念瑶忽然很想见傅璟言。最近总是觉得,他像一段不太真实的梦,她抓不住。也许傅璟言会从某一天起,忽然从她的世界消失。
念瑶决定去找他。
她从客厅找到卧室,把家里能去的地方找了个遍。她甚至鼓起勇气,做好一份新鲜的果盘,去敲他书房的门……仍旧一无所获。
胸口有些酸胀,念瑶悻悻回到房间,捏着手机发呆。
作为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个奇怪的聊天软件让她手机变得很奇怪!
先不论为什么“虚拟男友”竟会是傅璟言,现在她用真正的微信给真正的傅璟言发消息,他反而收不到了!
无论是把微信更新、卸载还是重装,怎么着都没用!
念瑶无数次想把心一横,用更强硬的办法把这个流氓软件卸载。
可是她又害怕,万一把APP弄坏了,她再也收不到傅璟言的消息了怎么办?这段阴差阳错的因缘,还能持续多久?她深爱他的谎言,还能隐瞒多久?
念瑶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她必须彻底弄清这软件的秘密!
点击进入,念瑶习惯性地想要查好感度。可即使已经知道傅先生就是傅璟言,她也不知道傅璟言究竟在哪!
念瑶试了试【家】。
果然,查询失败。
几个灰黑色的大字就像在告诉她:放弃吧,你没机会了。
念瑶沮丧倒在床上,愁眉苦脸。
返回到主界面,忽然发现,好久不见的小猫回来了!
明明她最近很勤恳地在投喂小猫,可它出现的频率却越来越少。而且它就算回来,身旁也没有新的情报。
她越来越弄不懂这软件运行的机制了。
念瑶侧翻过身,弯起膝盖,蜷成一只虾米,烦恼地和屏幕上的小猫互相对望,妄图发现其中的奥秘。
这一切实在太不符合常理。
究竟是为什么呢?
说起来,这只电子小猫,长得很像院子里出没过的那只流浪三花。
可后来她再也没见过它。
闲下来时,念瑶曾在院里找过它很多次。她问了华叔,问了园丁,问了打理花草的阿姨,几乎问遍了傅家的每一个人,可他们都说,从没在家里见到过流浪猫。
从来没有。
屏幕里的小猫打了个哈欠。
念瑶荒谬地想,总不能是猫猫神显灵了吧?
去年七夕,她还真许过这种愿望。
那会儿大四,正值暑假,念瑶待在申城。氛围浓厚的浪漫七夕,她在邢野家蹭吃蹭喝,晚饭后哪也没去,跟邢野在一块儿开黑。
邢叔叔看不下去,非要拉着他们两个光棍上城隍庙拜拜。
美其名曰,“救救俩可怜孩子。”
但那天可是七夕诶!
城隍庙里,整个月老殿挤得水泄不通。念瑶手里的香快烧完了,也只能远远望见月老一眼。
两个人悻悻绕到殿后,找了块没人的空地,郁闷地看着香火慢慢燃尽。
念瑶不管,双手合十,蹲在草丛里认真地问:“亲爱的月老大人,我只想和纸片人谈恋爱怎么办?这种症状是不是只能孤独终老?”
“那肯定啊!”
邢野没心没肺地笑她:“你这是绝症,别说月老,丘比特把你万箭穿心都不管用!”
念瑶气得牙痒,当场要跟他来一场自由搏击。起身时猛地一扑,动作太大,听见“喵”地一声,惊扰了草丛里休息的流浪猫。
小猫动作太快,夜里又黑,她没看清。依稀记得那也是只三花。所以念瑶才会觉得,自己和三花特别有缘。
姓邢的幸灾乐祸,笑她忙活半天,最后居然在城隍庙里拜了只猫。
“不是说猫有九条命?你心诚一点,说不定它会赐你九个老公!”
念瑶气得狠狠给了他一腿,让他疼得三天不得翻身睡觉!
回家之后,念瑶看新闻才知道,七夕那天,竟然是金星伴月。
那是种十分浪漫的意象。就像月亮有星星作陪,有情人会终成眷属。
……
收起思绪,念瑶双手合十,决定最后一次相信科学。
她截了图,把软件的图标和名字发给邢野,没说太多,只拜托他帮忙调查一下,这到底是哪家公司开发的流氓软件!
然后……她还是点进了和【傅先生】的聊天界面。
才想起来,今天还有一次自定义短信的机会呢!
但也只有一次机会。
她要和傅璟言说什么呢。
念瑶松开掌心,任由手机倒进被窝。她视线空空,朝向落地窗外那片漆黑夜色,望得出神。
才注意到,不知从何时起,水杉树的叶子已经开始变黄。
心里面太乱了。
她想见傅璟言,可那种感觉说不清楚。她是在想他吗?她应该想他吗?她可以想他吗?
到头来,念瑶盯着屏幕,只简单地问了句:【还没有回来吗?】
屏幕上很快传来回复。
傅:【怎么了?】
是啊。她这是怎么了。
念瑶揪过一个枕头抱在怀里,深呼吸,鼻腔里填满属于他的气息。
才发现拿成了他的枕头。
念瑶揪起枕头后颈,拎小猫那样和它对视。纠结了会儿,决定继续抱着。
她点开下方的输入框,系统贴心为她奉上三个选项。
选项1:今晚特别想要你……
选项2:在等今晚的亲亲!
选项3: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救命,怎么一个都不正常!
什么想要,什么亲亲,什么爱不爱的……念瑶憋着气把手机一盖,狠狠蹂躏他枕头出气。
放在一个月前,她绝对兴奋得要死!可自从知道对面是傅璟言……呜呜呜有贼心没贼胆啊。
念瑶不敢按选项1,害怕当晚就会被吃干抹净,更没胆量按选项3,害怕傅璟言会用实际向她证明。
最后把怀里枕头都抓皱了,念瑶闭眼咬牙,深呼吸,按选项2。
小瑶:【在等今晚的亲亲!】
只是亲亲的话……其实,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
念瑶不自觉咬紧了唇。
至少傅璟言吻技很好……
注视着屏幕上自己发出的话,闻着枕头上他的味道。闭上眼,好像傅璟言就在身边。
心跳攀升,四肢酸软。
脑海里不可自拔地回忆起和他接吻的感觉。那种感觉太过热烈,太过难忘,念瑶下意识夹紧了腿。
一定是他身上的味道太好闻了,一定是系统提供的选项太暧昧了。所以她才变得这么奇怪……
卧室的门被打开。
猛然一吓,念瑶把脑袋埋进被子,倒头就睡,不敢去看来人。
可听见他皮鞋踩在地毯,一步一步,念瑶浑身血液都像要凝固。
她信息发完才五分钟,他怎么回来得这么快?好感度既然查询失败,那他应该不在家里才对……
念瑶像一根张紧的弦,紧张到无法思考。直到再一声关门声响起,她悄悄掀开被子,睁眼去看。
房间里只剩她一个人。
……
傅璟言就这样走了?
胸口的弦断了,一地凌乱。
比起逃过一劫的庆幸,那种感觉更像失望。自作多情一场空的失望。
但失望没超过三秒,浴室里便传来淋浴的水声。念瑶耳根一红——
可恶,傅璟言根本没走!
低沉的心情像过山车冲回了弯。
好奇怪,她为什么这么高兴?
念瑶懊恼地翻身坐起,把傅璟言的枕头竖在手里玩弄。她抓住左右两个枕头尖尖,给他捏出一个双马尾造型,想象手里的枕头是他本人。
还挺可爱~
正坏笑呢,浴室的房门开了。
蒸腾的水汽浮在他周围,将散未散。傅璟言没穿浴袍,只简单裹了块浴巾,单手擦着湿发。
他朝床上睇过一眼,笑了声:“现在连我枕头都不放过了?”
那话里的潜台词,在点她有多么急不可耐。好像一个喂不饱的小怨妇,等不到他的人,只好拿他的枕头替代。
“……才没有。”
念瑶本来就不冷静,这会儿脸更红了。她放开枕头盘腿坐着,抱着手臂,仰头眺他:“你……”
话到嘴边,她的眼神有些动摇。
直到傅璟言忽然过来,弯腰,勾起她下巴,毫无征兆地吻了一下。
双唇碰在一起,呼吸里热了一片。
“等等……”
念瑶下意识想把人推开,但收住了力,手心扶在男人胸口,体温烫手。
是她自己说想接吻的,不可以表现得自我矛盾。
“这就够了?这么容易满足。”
他似乎是笑了下,眉眼低垂,视线浓浓落在眼前人的身上。
指腹贴上她脸颊软肉,擦过她唇边带起的一点湿润,提出建议:“让你等这么久,是不是该给点补偿?”
傅璟言算是发现了,这小姑娘很懂怎么钓他。欲拒还迎,又心口不一。
明明是她发出邀约,最后总成了他在欲求不满。
偏偏他就吃这套。
因为他的确欲求不满。
“才没等很久……”
念瑶难为情地瞧着嘴,羞恼嗔了声。可话音落在这暧昧的夜色里,像猫爪子挠在心上,昵人。
她那张脸乖乖埋着,又乖不住,总想找着机会,偷偷看他。不知道是期待,还是想躲。
偶尔撞上他的视线,又装无所谓。不知道是装乖,还是真怂。
“我就是,想亲你了嘛……”
都结婚了……这点福利总该有吧?
“但是!”念瑶一句话磨蹭半天,浅浅笑弯起眼,望着他说:“以后我们只接吻,不做别的,可不可以?”
只接吻,不做别的。
男人轻笑,舌尖顶了下腮:“把我从陪睡升级成陪吻了?”
念瑶委屈:“你不愿意?”
傅璟言哄:“特别愿意。”
念瑶满意地笑了下,开始得寸进尺:“那还有……你上次说,你念书的时候没早恋过,是真的吗?”
“嗯。”傅璟言浅哼了声,背着身,就这样在她面前换起睡袍。
浴巾解开,后背的肌肉线条连贯到紧实的腰部,及以下。
“真没骗我?”
念瑶看得眼睛直直,嘴上却不信:“可是你条件这么好诶。”
怎么可能没有女孩子追?
“条件再好,不也归了你了?”
一句话把念瑶哄得脸红心跳。
男人拢上睡袍,腰带只随意一扎,下摆宽松得随时可以被风撩起。
他靠过来,敞腿坐在床沿,身子后仰,胸口睡袍被动作撑开,若隐若现,故意勾人去看似的。
他说:“只谈过你一个,满意么?”
第52章
“不满意——”
念瑶哼哼唧唧,拖着长长的尾音,明明高兴却装不高兴,故意要和他唱反调。挑着下巴死要面子地说,她才不在乎傅璟言谈过几个呢——
背身躺下,扯过被子,小腿紧张刺激地勾在一起,念瑶忍不住偷偷地笑。身上的被子却被忽然掀开。
念瑶惊讶地回过半身,光线暗下,她的全部视线被男人占据。
傅璟言也上了床。
他单手捞过她腰,小臂一带,毫不费力便把人捞到自己身上。他故意选了这个姿势,让念瑶找不着合适的借力点,只好乖乖趴在他胸口。
女孩子刚洗过澡,身体很热,很软,隔着层单薄睡衣,整个人和他的肌肤贴在一处。稍一抬手,就能从她小腰,摸到臀上的软肉。
傅璟言没忍住掐了一把,立刻便有双杏眼羞恼瞪着他看。
念瑶的睫毛并不很卷,但足够浓长,沾上一点点水汽,更显娇俏。这会儿全心全意地望着他,那画面实在让人心情愉悦。
“那,要我怎么做才满意?”
男人撩起她耳畔长发,捧起她巴掌大的脸,哄小猫一样捧在掌中摩挲:“比如,玩点刺激的?”
“其实不用去厨房也可以。”
“……傅璟言你笑我!”
念瑶脑袋转过弯来,气得没招,侧过脑袋往他手上啃了一口,留下一排整齐的牙印。可傅璟言一点没躲,顺势抓着她下巴抬起脑袋,要她看他。
这样的对视太直接,也太炽热。难免太让人心跳加速。
念瑶的脑袋断线。一定是被他身上和她同款沐浴露的味道迷惑心境,竟然恍恍惚惚地问了句:
“傅璟言,我们这算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男人敛着眼眸看她。有模有样地思考了阵,捧着她脸,认真回答:
“睡同一张床的夫妻关系。”
他一讲,念瑶顿时觉得自己好蠢,熟练地翻身逃走,拉上被子,鸵鸟一样躲了进去。
但她好像离傅璟言太近了。
羽绒被里,狭小的空间被两个人体温捂热,念瑶一会儿便透不过气。
她摸索着爬出被子,撑起一点点缝,卧室的暖灯便照了进来。视线里轮廓隐约,她似乎看到睡袍之下,一段古怪的起伏……
少儿不宜!
念瑶愤愤钻了出来。动作僵硬,脸颊浮起可疑的红晕。
怎么觉得傅璟言不像是肾不好啊?
“过来,躺好。”
傅璟言又在笑她。
男人点点身旁,让她乖乖在身旁躺下,随后从床头拿过平板。
念瑶唯唯诺诺地凑过去。谁知这人把眼镜一戴,中指扶了扶鼻梁,毫无征兆,忽然说要给她补课。
“说过要帮你的。”
男人往她那张不情愿的小脸上掐了把:“不是想玩儿过那群老狐狸么?以后每晚,睡前补半小时,实操案例复盘。”
念瑶捂着耳朵一声哀嚎,像极了她表情包里的尖叫小猫。
有傅璟言这样权威的老师补课,她这进步速度还不得坐火箭了?
“可是,可是这课,一定要在床上补吗……”
“嗯。”傅璟言面不改色,说他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时间。
念瑶竟然愚蠢地相信了。
直到半小时后,她补课补到老师怀里,被男人勾着深吻才幡然醒悟,这个变态只是为了方便收课时费!
不过,那天其实是念瑶来京市后,睡得最好的一晚。
夜色静谧,温度适宜。
关了灯后,闭眼之前,念瑶和傅璟言聊起乱七八糟的事。
她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忽然问傅璟言,有没有见过雪山。
他见过。
傅璟言说,五年前,梅杰夫有一块度假区开发项目,考察时意外遇难,他一个人被困在勃朗峰,整整一周。
断水断电,没有任何生存物资。直到一周后日出雪融,救援队的直升机才将他找到。
念瑶问他,会不会害怕。
他居然说,那地方不错,“没信号,也没人吵。当时觉得,死在那也算不错。”
“那怎么行!”
念瑶被他的想法吓到,在被子里抓紧了他睡袍衣角。
她在傅璟言耳旁轻轻的说:“你都不知道,外面好多人说,我嫁给你是守活寡呢。你可不能让他们的嘲讽得逞。”
傅璟言抓住她乱碰的手,觉得有些凉,便裹在掌心:“你想怎么办?”
那些流言,他处理过了。但也许,处理得还不够彻底。
念瑶噘着嘴哼了哼,雄赳赳说:“我要是再见到他们,肯定狠狠打他们的脸!就说你对我可好了,让他们酸!他们就是嫉妒我有个好老公呗!”
“是吗,”这话傅璟言爱听,坏性子哄她继续,“我有多好?”
念瑶觉得自己今晚变得好怪。她怎么会觉得傅璟言好呢?
可她还是认真地想了想。
她反抓着傅璟言的手伸出被子,一根一根数着掰开:“你看,你又高、又帅、身材又好,而且还是我堂堂念董事长的老公诶!”
这头衔可不是谁都有的!
念瑶不知道哪来的自信,都敢拿傅璟言开涮了。
她摆弄着男人颀长的手,摸着骨节上细细的茧,慢慢地说:“虽然你看上去总是那么冷漠,但其实你很会关心人。”
这个月来例假,念瑶才偶然得知,上回傅璟言知道她痛经,竟然真的叫了医生来看,正如短信里【傅先生】说的那样。只不过那会儿她刚好睡着,所以才不知道。
傅璟言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兑现。
闭眼之前,念瑶听着竹林风声,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被困在雪山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
男人磁性的嗓音像雪融时刻,阳光下漫开的冰。只有零度,却显得温热。
他说:“在想,要是能有个晚安吻,就更好了。”
……又想接吻!
念瑶翻过身不理他了。
两分钟前还在夸他呢,转眼就这么贪得无厌!刚才都亲那么久了,竟然还不满足!
念瑶并不讨厌和他接吻。傅璟言的吻技很好,说不上来,也许是魔王本身就有魔力,只是双唇简单地贴在一起,就能让她觉得舒服……
遑论那些更深入的探索。
……
羽绒被里一阵窸窣。
念瑶撑着手臂,侧翻过半身。静静望着银白月光映在他清冷的脸庞。
令她想起第一次见他那晚。
她撩起倾泻而下的长发,挂在耳后,在他鼻梁处轻轻落下一吻。
蜻蜓点水,却偏偏勾人。
就像她其实很乖,却偏偏会对傅璟言这样“过分”。
她正张嘴要说晚安,却被人狡猾地揽过后颈,将未竟的话从她口中夺走。吻得够了,再讲给她听。
“晚安,宝贝。”
……
……
后来,傅璟言当真兑现承诺,每晚准时出现在卧室,给她“补课”。
书上说,学生在接受知识时,如果辅以一定的刺激性因素,往往能更好地激发学习兴趣,加强记忆。
因此,念瑶非常痛恨傅璟言。
面对公司里那群老股东,她的确越发游刃有余,处理一些突发情况,也能快速提出更多可行方案。
代价就是,即使在办公室里,正襟危坐,她的脑袋也会控制不住回忆起那些脸红心跳的“教学场景”。
她总在不自觉地想他。
开会困了,会想傅璟言现在在做什么。上班累了,会想傅璟言最近有没有累。在文件里看到他提过的知识点,会想起那晚后来,他们……
都是傅璟言的错!
念瑶觉得,这个变态魔王好像把她调教得有点奇怪了。
……
……
十月,街头的叶子落了,庭院里的青竹却仍那么绿。挺立在京市越来越凉的秋风里,一点没有要妥协的意思。
念瑶的小行李箱收拾完毕,她今天要回申城。这次倒不是想回家了,毕竟那个家里也没有人在等她。
是因为这个周末,今年的BDA奖要公布入围名单。
环城被造谣泄露客户隐私的事已经结案,法务团队不负众望,用最短的时间赢下了这场官司。
但澄清远比造谣困难,环城虽赢了诉讼,却没能挽回形象。
造谣的博主配合删帖道歉,但道歉的帖子根本没多少流量。失去的业务都不会再回来了。
唯一还算体面的,是额外争取到了八十万的赔偿。
念瑶把这笔钱划进了季度奖金。如果设计部成功拿下今年的BDA,公司的全体员工将共同得到这笔奖金。
环城实在太需要这个奖了。
所以,这次入围名单的发布会,念瑶要亲自去。
出发这天,是一个普通周末。
傅璟言不大高兴。
男人送她到家门口,拢了拢她外套衣领,眼里的不满几乎要溢出来。
“确定不用我陪?”
“傅老板你放心吧。”
念瑶比了个可爱的OK,单眼给他wink:“就是个小场面,我搞得定!”
“那他呢?”
男人抬了抬眉,目光越过念瑶,停在她身后那辆深蓝越野。
“我想,家里应该不缺司机。”
驾驶座的车窗缓缓降下,邢野倚着手臂,有一搭没一搭地往这边看。
念瑶总算是听懂了。
原来傅璟言是吃醋了。
“哎呀,我跟他不一起的!他是回去看望叔叔阿姨的,我是去搞事业的,我跟他就顺路做个搭子。”
瞧他那不情不愿的酸样,念瑶有点高兴,又有点心虚,捏着他指尖摇了摇说:“你别什么醋都乱吃。”
这还是那个传闻中冷漠无情,清心寡欲的傅先生吗?
脑袋里邪恶的小天使甚至在怂恿她问:傅璟言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越想越收不住笑。念瑶压着嘴角,最后看他一眼:“我走了啊。”
刚要松手,却反过来被他捉住。
男人拉着她往后一带,力道不轻不重,刚好紧紧靠进怀里:“然后呢。”
“然后什么?”念瑶无辜。
她愣愣盯着傅璟言看,然后顺着他的目光,慢慢降落在自己唇上。
这个人……真的是亲上瘾了!
可邢野还在后面等呢……就非要她当着发小的面和他做这种事吗!能不能克制一点!
念瑶难为情,妄图找一个能挡住的角度。可后腰被傅璟言按在怀里,这个坏蛋偏偏不让她如意。
……亲就亲!
念瑶抓住他衣服下摆,垫脚,仰头,偏过脑袋,在男人脸颊飞快亲了一口。像小金鱼吐泡泡那样,在分离时发出轻轻的声音。
念瑶觉得自己越来越懂傅璟言了。
他这个人,当魔王当习惯了。只要是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得到,无论用抢的,还是哄的。
所以这会儿不把他伺候满意,绝对是不肯放过她的。
当然,把他哄高兴了也没坏处。
就像华叔调教小黑,在适当的时候,还是得给点甜头。
念瑶落下脚跟,笑得眼睛弯弯。
她有点得意忘形,主动戳了戳傅璟言那张高高在上的冰山脸,甜甜哄着他说:“乖,在家等我回来~”
第53章
“受不了了,谁来管管——”
车门一关,邢野对某人的罪恶行径表示强烈不满:“小姑奶奶,为了接你,我可是六点就起床了!”
邢野横跨大半个京市来接她的。结果呢,“到你家门口来还得看你们秀恩爱!工伤,这是工伤!”
“小邢总您大人有大量。”
念瑶把安全带往扣里一插,催他开车:“以前你跟那谁腻歪的时候,我可没少吃狗粮。这叫风水轮流转——”
“你还敢提!”
某人疑似当场破防,捂着心脏捶胸顿足:“给你当司机,我得收精神损失费。你说我命咋这么苦啊,给你又当哥又当妈的……”
“哎哎,谁要你当妈了?”
念瑶被他胡言乱语气得发笑,受不了他戏精上身。
邢野一声长叹,眉关紧锁,还真一副老母亲痛彻心扉的模样,抹着虚空眼泪:“唉~算了,孩子大了留不住,我就知道,你还是爱上他了。”
“谁爱谁呀!我和他……”念瑶话没说完便被他截下。
“你少来了啊!”
“当初是谁说的啊——”
邢野扭着脖子,模仿起她当时的动作,比本人还要妩媚十倍:
“这婚结不长的~离肯定是得离的~我跟傅璟言关系可纯洁了~”
“姓邢的!!”
念瑶拳头硬了,忍无可忍,恨不得当场钻过去跟他掐架:
“我有那么矫情吗,我有那么做作吗,我有翘兰花指吗!”
再说,她和傅璟言……那种关系,反正肯定不能叫做爱情。
念瑶郁闷地往后一沉,平复心情,抱着手窝在角落,看窗外风景。忽然想起害她染上这段孽缘的罪魁祸首。
“对了,我让你帮我调查的那个软件呢,还是没结果?”
“你演,你接着演。”
邢野专心开车,懒得看她。
念瑶无辜:“我演什么了?”
“你不就是编了个不存在的东西骗我呢吗?”邢野一副看透她的表情:“否则怎么可能隐藏得那么好,全网查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真不是!”念瑶着急。
“真不是我编的。就是因为这很奇怪,所以我才找你帮忙的!”
红灯停车,邢野才慢慢瞧她一眼。念瑶的表情很认真,眼里紧张,心里发慌。不像是在开玩笑。
邢野也严肃了。
他卷起袖子,推了推眼镜,指腹敲打着方向盘,沉下声问:“那到底是个什么软件?”
念瑶理直气壮的声音立刻小下去了:“哎呀你别管,反正……反正就是个流氓软件,搞不清什么来头。”
邢野眉头紧锁:“你网贷了?”
念瑶眼神飘忽:“不是。”
邢野大惊失色:“你裸.聊了?”
念瑶捂耳尖叫:“你有病啊!”
邢野长舒口气,觉得她大惊小怪:“那你卸载不就行了?”
他可太了解念瑶了。要他帮忙,却又支支吾吾,遮遮掩掩,连这软件是做什么的都不肯讲。
百分之百有鬼。
邢野拿余光瞄她,还真在她屏幕里瞄到那个软件图标。他伸手到副驾捞她手机:“拿来我看看。”
“不行!”
念瑶猛得大喊,立刻抱着手机缩进角落,好像他身上有什么传染病毒。
呵,百分之两百有鬼。
“还挺宝贝啊。”
邢野彻底起了疑心。
他记得,那软件的名字特别暧昧,叫什么“陪你入梦”,而且还用那么可爱的小猫作图标,目标用户大概率是女性。再结合念瑶的过度反应……
眉关越拧越紧,邢野一阵头脑风暴,得出重量级的结论:
“你在外面养男人了?”
他倒吸一口凉气,自己把自己震惊:“长期的还是一次性的?就一个还是有好多个?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他是不是缠上你了?”
念瑶五雷轰顶。
欲言无声,欲哭无泪,欲死无门。
她瘫软靠在椅背,破防地扶额苦笑。然后命很苦地长叹一声:“对,我在外面养男人了,怎么办吧。”
“我去,你胆子真大!”
好哥们不愧是好哥们。
邢野没半点对她道德低下的谴责,全是对她敢想敢做的钦佩:“嫁了个京市最可怕的男人,还敢背着他偷人?没看出来你胆儿这么肥啊!”
念瑶呵呵冷笑:“姐厉害吧。”
邢野点头同意:“厉害爆了。”
念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比他缺的那块心眼还大。她也是心累:“我不跟你贫了,别乱猜了行么。”
邢野没心没肺地笑笑。
他哪会不知道她。路上无聊,故意逗她玩儿呢。
车子开进机场,只剩最后一小段路。有句话在邢野心里憋了很久,卡在喉咙不上不下,最后才说出口。
“所以问题就是,你现在真喜欢上傅璟言了?”
“……”
前面没路,邢野熟练地倒车入库。车上的人不说话了,只有倒车雷达滴滴作响,回荡在空旷的停车场。
念瑶打开车门,自顾自跳下去,到后备箱搬运行李。
邢野在身后帮她。
“不高兴了?”
他跟念瑶认识那么多年,中学时代混到现在,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没有……”念瑶拉着行李箱往航站楼走,心里说不上来的别扭。
邢野很有分寸,没有继续追问。可他的问题就像鱼刺。即使强行咽下,也只会划伤自己。
念瑶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可她不懂爱情,更不懂傅璟言。她只是单纯认为,喜欢是不应该有欺骗的。建立在欺骗上的感情太易碎了。
她不想破罐子破摔。
可他们之间,还能怎么收场呢?
时隔三月,念瑶又坐上了回申城的飞机。那会儿才是初夏,求着盼着高温快快结束,没想到这么快就入了秋。
时间总在推着人走,就像鱼生活在湍急河流。即使走上了错误的路,也无法回头。
……
……
发布会在城东召开,离家很远。念瑶没考驾照,通勤不便,干脆开了间房,住进酒店。
虽然难得回趟申城,但想想发现,她也没什么亲人要见。
晚饭是去邢野家蹭的。
念瑶上初中时爸爸去世,妈妈又常年不在,她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在邢野家里蹭饭。
邢野有一个很美满的家庭,他性格好,人缘也好,又高又帅,做题又快。戴着学霸的光环,过着不良少年的潇洒日子,一度让念瑶非常羡慕。
可他却满不在乎。
反而抱怨爸妈管得太多,羡慕念瑶没人管教。抱怨题目简单无趣,羡慕念瑶考个九十八分都能开心半年。
甚至抱怨追求者太多,扰他清闲,说自己特别羡慕念瑶这种“平凡而不起眼的生活”。
……典型的欠。
她念瑶也是有人追的好吗!
叔叔阿姨从邢野那听说念瑶结婚,十分挂念。总担心她年轻单纯,会不会被外面的野男人骗。
饭桌上,邢野对此表示肯定:“是挺野的。她那结婚对象,啧啧,一般人可驾驭不住。”
念瑶掀他一个白眼。
她没告诉叔叔阿姨,她的结婚对象是谁。只说他是做生意的,平时很忙,他们也是机缘巧合才会在一起。
邢叔高兴,特地开了瓶茅台庆祝。喝得高了,摇摇晃晃,还要逞强去厨房给她盛汤,怎么拦都拦不住:
“小瑶你记住,对你不好的男人,再有钱也不能要!”
念瑶乖乖捧碗喝汤,连连说好。
邢叔又干了一杯,给念瑶碗里夹了个大鸡腿:“小瑶你记住,不听老婆话的男人也不能要!”
念瑶边喝汤边吃鸡腿,连连说好。
邢叔又干了一杯,回屋鬼鬼祟祟,忽然掏出个大红包:“小瑶你记住,这儿就是你家,叔叔永远都欢迎你!”
念瑶十分感动,但红包决不能收。她为难地朝邢野使眼色,想他帮忙劝劝,谁知这没良心的非但不拦,反而美滋滋在一旁看戏。边看边拱火说:“念瑶你别太客气!我替爸妈祝你们百年好合,情比金坚啊!”
念瑶气得牙痒,深呼吸保持微笑。抬头时冷不丁眼神一变,嘴角上扬,笑得邢野背后发凉。
邢野见过这表情的。
当年念瑶提议去教导主任办公室偷周末作业的时候就是这种表情!
念瑶温柔地替叔叔顺气,扶着他转过半身,朝向邢野:“叔叔,那你说,什么样的男人才比较好呀?”
邢叔豪横一拍桌子:“小瑶你记住,天下男人就没一个好!”
邢野气笑:“爸你指我干嘛?”
然后就看到了念瑶得意的小表情。
靠,拿他当挡箭牌!
邢叔开启了自动锁敌,瞬间来劲,立刻揪起自家儿子当做证据:“小瑶你看,像这小子这样的就没人要!”
人到中年,他是越想越气:“当初给你起名邢野,是田野的野!是想让你活得悠闲自在,回归乡野。你倒好,越来越狂野了你!”
“小瑶你记住,你记住啊——”
后面的话被邢野强行捂住,累死累活把人搬进房间看新闻联播。
小小的屋子闹腾一片。
阿姨在厨房洗碗,邢野从房间出来,一眼看见念瑶在望着他笑。
“老头酒品太差了!”他满脸嫌弃地往屋里指,“你没喝酒吧?”
念瑶摇了摇头,倚在窗边,偏着脑袋往屋外望。
其实她很喜欢这样的日子。
今晚天晴,月色清朗,远处广场传来音乐,楼下有小朋友在玩仙女棒。
念瑶忽然想起了傅璟言。
他那么安静的人,会喜欢这种热闹的日子吗?他会烦吗?会觉得她幼稚吗?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开心吗?
念瑶不知道。
老小区里路灯很暗,没有市中心糟糕的光污染,月色便格外明亮。
“邢野,那是什么?”她看到月亮旁边有一颗特别明亮的星。
“这么亮,估计是金星吧。”
邢野找了个天文观测用的软件,把手机对准夜空,验证结论:“难得啊,金星伴月。”
“金星伴月?”
念瑶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拉住邢野袖口:“快……跟我去个地方!”
“走,现在就走!”
“去哪?”
“城隍庙!”
第54章
念瑶飞快跟叔叔阿姨道别,风风火火,拉着邢野换鞋出门。
其实她早就有这个想法了。
那个软件出现的方式太奇怪了,运作的方式也太奇怪了。
屏幕后真正和她聊天的人是傅璟言,单这一点,通过技术手段也许还能实现。但这软件还能窥探他的心声,还能查询他对她的好感!
这可不是靠技术就能实现的吧?
更诡异的是,自从念瑶发现了这软件的秘密,它就像生气了一样,直接干涉了她整个手机!
无论她重装、更新、换设备,甚至通过其他软件给傅璟言发私信,只要是她给傅璟言发的,他统统都收不到。就像这软件在强迫她继续使用一样!
当一件事,任何科学手段都不能解释,念瑶只能转向玄学。
她曾经在城隍庙许过愿的。
——只想和纸片人谈恋爱,又不想孤独终老。
这软件的出现简直像神仙显灵。而许愿那天,正是金星伴月!
城隍庙的三花,傅璟言家的三花,和软件里的那只三花……越想越觉得身形相似……
念瑶怀疑自己是玄幻小说看中毒了。但这是眼下唯一的线索,绝不能轻易放过。
……
……
京市,夜间微雨,乌云遮月。
入秋后气温降得很快,冷风从窗户缝隙里灌进来,一阵恶寒。
大厦灯火通明。徐卿步子匆匆,走出电梯,经过漫长的过道,敲门进办公室:“董事长,消息可靠,岳总的飞机今晚落地,他回国了。”
闻言,傅璟言脸色不佳。他没多少意外,冷声合上钢笔,扔在桌案:“他老人家,回京市了?”
“没。”
徐卿深呼吸保持冷静,放下文件,替老板换一杯热茶:“不知道为什么,他私人飞机在京市绕了一圈,最后却掉头去了申城……”
岳振霆可不是什么好鸟。出了名的野心家。心思缜密,手段肮脏。像条泥沼里爬出来的毒蛇,被他荼毒过的行业,生态一塌糊涂。
他盯上国内市场已经很久,蛰伏这么多年,伺机而动。这次亲自回国,绝对是要有大动作。
徐卿在一旁思虑良久,慎重提议:“是否需要安排人去申城,好密切关注他的动向?”
“不必了。”傅璟言冷皱着眉,垂眼倚在椅背,喝茶降火。他知道这老狐狸的目标是谁。
“安排行程,我亲自去。”
……
……
今晚的风确实很冷。
申城比京市好不到哪儿去。
念瑶哭丧个脸,瑟瑟发抖抱着膝盖,蹲在城隍庙大门前等出租车。
“阿嚏——”
她两边脸蛋被冻得通红,鼻子被纸巾擦得发疼。心里已经够委屈了,还要被姓邢的嘲笑弱不禁风。
念瑶腹诽他活该没女朋友!
邢野这个不靠谱的,车开出来之前都没注意油表。当然也怪她不好,走得太急,都忘记拿件外套。
金星伴月已经结束,夜深后天空拢起乌云。星星的轨道离月亮越走越远,她的实验也宣告失败。
念瑶重新回到了去年许愿的地方,重新点燃香火,虔诚祈祷。可手机里的软件没有任何变化。
她发现城隍庙里真的有好多小猫,可住持道长却告诉她,庙里八只猫他全都认识,唯一一只三花,两年前就胖得像煤气罐了!没一只符合她的描述。
不过道长人特别好,替她画了幅寻猫启事,贴在月老殿外,安慰她如果有缘,定会再见。
念瑶遗憾点了点头,拍下可爱的寻猫启事,发了条朋友圈。
线索又中断了。
念瑶沮丧回到酒店。
她洗了个澡,昏昏沉沉,躺在浴缸里差点睡去。一大早从京市赶到申城,又经历了那么多事,身体积累了太多疲倦……可是还不能休息。
按照BDA的惯例,官网往往会在发布会召开之前,提前一天把名单公布。念瑶想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但现在都十一点半了,今年的名单竟然迟迟没有公布……
眼皮越来越重,视线开始重叠,念瑶掐着自己保持清醒,疲惫趴在电脑桌前,不断刷新页面。
她偏过头,侧脸躺在手臂,望向窗外。超百层的高楼林立,申城的夜景繁华依旧,这么多年,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一点也没有变。
念瑶无端地想,如果她能和傅璟言一样理性,现在就应该去睡觉的。
毕竟结果总会揭晓,明天的发布会和晚宴,更需要她保持完美状态。
所以不是谁都能成为傅璟言。
她就是想等。心里记挂的东西,她没办法用理性权衡。
十二点的时候,仍旧没有消息。
一点,两点……念瑶逐渐觉得自己这行为好像有病。
三点的时候,她险些睡着,幸好被笔记本的低电量提示惊醒。
插上电源,刷新屏幕,还是没有消息。主办方像在和她怄气,好像在比谁率先放弃。
念瑶死犟,干脆不睡。她进浴室洗漱,直接换上了第二天要穿的衣服。
直到凌晨四点,官网终于发布新的消息。念瑶揉干净眼,单击鼠标,页面的点击量甚至才只有2。
入围名单不长不短,她屏住呼吸,以最小的幅度拨动滚轮。
浑身的肌肉张紧,甚至能清晰感觉到脉搏在血管涌动。每往下一点,都更激烈一分。
剧烈的心跳将她全身笼罩。
终于,终于。
她看到了环城的名字。
念瑶终于笑了。
她仰靠在椅背,任由一切疲惫席卷而来,浑身酸软,仿佛一场漫长的冒险结束。她伸了个很舒服的懒腰,望着空白的天花板。
笑着笑着,又有点想哭。
深呼吸控制情绪,她慢慢转着脑袋,望向窗外。广播电视塔的光线早就熄灭,只有几间写字楼还亮着灯。
忽然想起高考那年。
妈妈问她,喜欢京市还是申城。念瑶想也没想就说,当然是申城。京市给她留下的回忆都太痛苦了,她一直想用时间冲淡回忆。
高中给邢野当跟班那几年,他总说,她太听话,没主见,像根乖巧而无用的木头,这很没劲。
念瑶觉得他也有病,小跟班不就是负责听话的么?有那么多劲不如多刷两套题!
于是后来她有主见了一把,倒反天罡,骑在了邢野头上。
她闭关苦练,在邢野最拿手的游戏里打赢了他,直接把他按在地上摩擦,一跃从小跟班晋升为大姐大。
她考去了自己想去的大学,填志愿时没跟任何人说,删掉了父亲从小灌输的建筑,选了个自己感兴趣的专业。
对她而言,那种大声说出自己想要什么的行为,十分新鲜。可真正得到的那一瞬间,血液沸腾,感慨万千。
念瑶想把好消息分享出去,可现在这个时间,她不能打扰别人。
而且仔细想想,她好像也没有谁值得特别分享……
掐掉屏幕,手机却忽然震动,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念瑶揉了揉迷糊的眼,心跳骤然收缩,怎么也没想到,是傅璟言。
一定是熬夜熬太久了。才发现脸颊好烫,心率好快,念瑶匆匆合上电脑,圈起膝盖,窝在椅子上按下接听。
“喂……傅璟言?”
夜色太深,她声音倦了,没剩多少力气,听上去又轻又软,格外昵人。
凌晨四点,熟悉的嗓音从听筒里传来,合着窗外无声汹涌的江景,好像这世界,就剩他们两个还没有睡。
傅璟言问:“看到结果了吗。”
“嗯,刚刚看到。”
刚止住泪的眼眶又有些热,念瑶拿袖口遮着鼻音,反问他工作是不是很忙,怎么这么晚还没有睡。
他话音很慢,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这样好第一时间给你庆祝。”
低频呼吸融进底噪,傅璟言用那副矜贵沉涩的嗓音,认真地说:“预祝念董事长得偿所愿,功不唐捐。”
彼时京市夜雨刚停,傅璟言脱掉沾了雨的大衣,坐上私人飞机。
他在电话里问她,高不高兴。
视线被水雾洇湿,念瑶吸着鼻子,带着哭腔回答,她很高兴,非常高兴。
她听见男人笑叹,问她怎么哭了。那种缓慢的语调实在温柔,像海浪抚过礁石暗沙,诱哄她尽情沦陷。
念瑶擦掉眼泪,找了个很合理的借口说:“因为还不能高兴太早,这才只是入围,还没拿奖呢,骄兵必败!”
“终于承认自己娇了?”男人不着调一句双关,听得念瑶耳朵发热。
大晚上的,她可经不起这样撩拨。
“哎呀我不跟你说了……!”念瑶拖着长长的尾音,又气又笑,心想她真变娇气也是傅璟言害的!
她一头扎在空荡的床,隔着一千两百公里,同他互道晚安。电话挂断,才对着听筒悄悄地说:
“谢谢你,傅璟言。”
酒店的灯光又熄灭一间,私人飞机开始在跑道滑行。
……
……
酒店顶层,总统套房。全套家具被临时改换成白色。
书房里烟雾缭绕,一盘还未下完的国际象棋,胜负已定。
“checkmae.”
沙发上的男人点燃第三根雪茄,夹在指间吞云吐雾,结束残局。
“教授,你也太心急了。”
岳振霆看了眼平板,监视器传来的画面十分清晰。男人冷着声笑。
“417的灯还亮着,你急什么。比一个小姑娘还没耐心?”
教授落子的手在发抖,椭圆框下的一双眼不知该往哪看。
“您是说念瑶吧?”
他假意赔笑,摩擦着紧张的手,揣度着眼前这位心情:
“环城今年的作品,确实惊艳。几位评委都是高分通过。如果不加干预,拿奖不是问题。”
“所以……岳总您麻烦给个明示,您到底是想她输,还是赢?”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岳振霆被他惹烦,将烟头重重烫在棋盘:“教授,我都说那么清楚了,你们搞学术的,都他妈听不懂人话吗?”
他收了腿,优雅起身。皮鞋一步一步绕过书桌,温柔俯身,猛然揪起对方半白的头发,冷声警告:
“环城可以拿奖,但念瑶不行。教授,听懂了吗?”
第55章
念瑶这一整天都很开心。
虽然熬了个大夜,完全没有睡饱,精神却意外很好。她又翻出收藏夹里的美妆教程,哼着活泼轻快的背景音乐,给自己画好了妆。
今天一早,她便把入围的好消息发在了公司大群。所有人都很兴奋,在群里接龙刷屏发大拇指。
原先不看好她的股东们接连打来电话,祝贺道喜:“还好公司有你!”
这帮人平常可是傲得不行,能听他们恭维一句,实在是不容易。
念瑶被夸得高兴,小心脏飘飘然快飞上天,她压着下不来的嘴角,谦虚回应:“哪里哪里。”
“这是所有团队成员的功劳,张总您要是有心,可不许阻止我给大家升职加薪!”
下午的发布会顺利结束,回到酒店,念瑶正收拾东西准备返程。听到门口有人敲门,推门去看,竟收到一封来自主办方的邀请。
邀请函上介绍,就在今晚,还有一场级别更高的私人饭局。由主办团队里最权威的教授牵头,邀请了一小部分入围单位代表,低调参与。
原来入围还有这种待遇!
邀请函上工整书写着环城的名字,看得人心里舒服,特别高兴。
不过,大奖还在评审环节,念瑶有点担心,主办方这样私下宴请,会不会不合规定?而且……他们怎么知道她住在这里?
走廊上没看到人影。念瑶关门回房,仔细检查了邀请函上的公章,确定属实,便没多想。
……
……
晚六点半,念瑶欣然赴约,准时出现在邀请函上指定的餐厅。
餐厅的装修奢靡,软装以深红棕为主,点缀金色纹饰。暖调射灯将气氛烘托得金碧辉煌,连走廊都挂着繁复的水晶吊顶。
念瑶穿了条过膝长度的素色连衣裙,配一件中性的西装外套,袖口卷至一半,清爽利落,简单商务。反倒和这雍容华贵的场所有点格格不入。
服务员接过邀请函,将她领到对应的包厢门前。念瑶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门外,先做了会儿心理准备。
今年的BDA一共两千多份参赛作品,入围率不到百分之五。而最后的金奖,只有十个名额。就算入围,也只有十分之一的得奖概率。十个人里,只有一个能笑到最后。夸张点说,整个包厢都是她的竞争对手。
深呼吸,念瑶凝视着那道亮金色的门把,用力拧下,推门进入。
视线骤然亮起。三四十平的房间,窗外是申城璀璨的繁华夜景,中央一张圆桌,围满了陌生面孔。
男人们大多中年,言笑晏晏,可念瑶一个人也不认识。气氛被她的加入打断,所有人暂停谈话,同时看了过来。
“大家好,我是环城念瑶。”
心里紧张得想打退堂鼓,念瑶逼自己面带微笑,自信大方地加入座位。
没人认识,她就逐一做自我介绍。没人理她,她就拿起酒杯,主动寒暄。职场上的交际,她越来越熟练于心。
可情况比想象中还要糟糕。
她的自我介绍无人在意,她的寒暄也没人想听。
左右两边的人同时抽烟,念瑶根本没地方躲。可出于尊重,她捂着嘴咳嗽,不敢发出太大声音。
“呦,念小姐介意我抽烟呐?”
左边的啤酒肚明知故问,故意朝她吐着白烟:“念小姐,你混在这男人堆里混,不会抽烟可不行啊!”
念瑶强撑着赔礼,男人却伙同三五好友,一阵讥笑。
“诶,念小姐可不是一般人!”
右边的地中海拿筷子敲碗:“你听这姓就不一般呐,她可是我们大建筑师——念建城的女儿啊!”
念瑶的眼睛一亮。
原来大家还记得父亲。
啤酒肚却往桌上吐了口痰,笑得滑稽:“失敬失敬!我说怎么什么人都能入围,原来是继承了大师衣钵!”
念瑶的眼皮冷冷一跳。
原来还是在羞辱她。
她不傻,她听得懂。这群人明捧实踩,根本没给她一点尊重。她想过自己有可能被围攻,但没想到,这群人竟然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环城如今的名气是不行了。她是继承了父亲的事业。那又怎么样呢?
入围凭的是实力,不是资历。
念瑶提高音量,微笑抬酒,主动碰上男人的杯:“张总,您说这话,难道在怀疑陆教授的眼光么?”
“毕竟环城能够入围,多亏了评委老师们眼光独到,慧眼识珠。”质疑她,可就是在质疑主办方的水平了。
念瑶一口把酒干了,解气。
主座却传来声轻蔑的笑。
身居高位的教授摆了摆手,仿佛听见多大的笑话:“什么大建筑师啊!那种人,就别在饭桌上提了吧?”
……那种人?
这饭局到底什么意思?
念瑶的表情有些失控。她强忍着脾气,礼貌咨询:“教授,烦请您把话说清楚,我父亲是哪种人了?”
父亲做了什么要被这样侮辱?她做了什么要被这样针对?
“诶呀,念小姐你别冲动呀。”
地中海夹烟的手往她身上摸了两把,佯装一副好心模样,低声提醒:“跟陆教授顶嘴,小心被取消参赛资格!”
念瑶别开他乱碰的手,深呼吸,克制住心中火气。嘴唇被咬得发紫,麻木的酸涩从胸腔弥漫至整具身体。
她知道自己被针对了。可她在忍气吞声,他们却得寸进尺。
“老张!你说你拦她干嘛?反正她又拿不了奖,还不让人家出出气了?”
“你怎么知道她拿不了奖?万一人家把老爸临死前的手稿翻出来了呢!”
“哈哈哈哈哈!”
“够了!”笑得难听死了!
念瑶砸了筷子起身,冷漠环视过桌上所有的人。
环城的确很需要这个金奖,她的确为此付出了很多很多。
但要她赔上父亲的尊严。她做不到。也没必要!
她记住了所有人的脸,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可手还没碰到门把,包厢的大门却被从外打开。
“砰——”
窗外忽然刮起狂风,掀起的桌布碰倒了酒杯,遽然摔碎在地上。
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全场鸦雀无声,所有的惊异、迷惑、心虚,都聚集在来者身上。
“傅、傅先生……”
教授颤巍巍站起身子,连忙收拾东西让出主座,把位置留给最尊贵的人。
念瑶张着嘴说不出话,目光凝固,跟着他的身影回到圆桌。
……傅璟言怎么会来?
她快速回身,望了圈桌上的人。
上一秒还七嘴八舌的男人们瞬间鸦雀无声。地中海缩着脖子,肥硕的脸上,那双贼眉鼠眼不安地乱瞟。
啤酒肚却不以为意,挑眉打量着来者,不明所以。
傅璟言一言不发。
他绕过她,平淡踩过一地的碎玻璃渣,坐上主座。随意往后一仰,看着老教授为他端茶撤酒,忙前忙后。
只要是有他在的场合,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桌上大半的人根本不认识来者是谁。教授连忙起身,隆重介绍,以免某些蠢货有眼无珠:
“诸位,请允许我荣幸介绍,傅先生,我们基金会最重要的投资人!”
每年BDA的所有奖金,所有运营开销,都是由基金会一手支持。
而眼前这位,正是基金会背后最重要的金主爸爸。
教授伛偻着背,掌心摩擦,那张爬满皱纹的脸笑起来,丑陋又怪异:“傅先生您大驾光临,怎么没让我提前准备?这……都是些不入眼的小酒小菜,您可千万别嫌弃……”
那副谄媚的样,堪比深宫里呆了三十年的太监头子。念瑶看不下去。
傅璟言仍旧没有说话。他目光降落在念瑶身上,搭在桌沿的手指轻抬,指腹敲了敲桌案。
所有人的目光跟着他一并望去。
教授伺候过的金主不少,一下便懂他意思:“念瑶,你还站那干嘛!”
老爷子冷啧了声,不耐烦地招呼她过来:“还不快给傅先生倒酒?”
“我?”
念瑶拿手指指自己,觉得荒谬。
难道他们都不知道……她和傅璟言是什么关系吗?
“叫你倒你就倒,废什么话!”
挺着啤酒肚的男人听不下去,压着声线,使眼色让她快去。嘴角却不自觉向上勾起。
今晚饭局,教授给他们的任务,就是要让念瑶难堪。逼她喝酒,逼她生气,逼她主动撕破脸皮。
其中缘由,并不重要,但能少一个竞争对手,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这位傅先生,他只在传闻里听过。传闻真真假假,不可究诘。但十分统一的是,他从无桃色绯闻。
据说,凡是主动接近他的女人,没一个有好下场。嘿嘿,所以……这下有好戏看了。
念瑶叹了口气,转身靠近。
啤酒肚眯起眼神,看准时机,趁她路过时猛猛一推,看着她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差点跌进那位怀里。
“你!”念瑶气得想骂人。
却感觉到傅璟言的手环上腰,扶着她慢慢坐下。似乎在告诉她,这帮蠢货不值得她浪费优雅。
可下一秒,教授又开始指指点点:“念瑶你磨蹭什么呢,懂不懂礼貌?快给傅先生倒酒!”
“倒什么倒?”
念瑶忽然十分淡定,抱起手臂往那儿一座,下巴一抬:“您这么懂礼貌,有本事您给示范一个呗。”
“怎么,老了,拿不动了?”
整个包厢陷入死寂。
筷子滚落,清晰可闻。在座一行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主座上的男人轻笑了声。
意味不明。
桌面之下,座位之后,搭在她腰上的手捏了把,意图将人揽向自己。
念瑶正烦着呢,气鼓鼓给他也甩个眼色:“你笑什么笑?”
全场震惊。
地中海看傻了眼,啤酒肚合不拢嘴,教授差点被气得当场昏迷。所有人脑袋里就一个想法。
——要了命了,用这态度跟那位说话,她怎么敢的?
傅璟言两指拿起酒杯,一句话也没说,却往反方向抬起手腕。
陆教授的脸色从震惊变成恐惧,苍白的手在发抖,却丝毫不敢对他怠慢,立刻恭敬地把酒满上。
男人接满了酒,靠过来,以低一截的姿态碰上她杯:
“我错。念小姐,我自罚一杯。”
念瑶心底那股子气转眼没了。
小腰一挺,眉毛一抬,忽然就觉得很爽,非常爽,特别爽。
傅璟言把她哄得很好。
念瑶没有推脱,大大方方端起酒杯,陪他一并饮尽。
饭局的气氛彻底逆转。
原本风光无限的教授垮着个脸,一言不发。地中海和啤酒肚倒是圆滑,对齐思路,逮着念瑶一个劲夸。
的确,在场没人知道,念瑶和傅璟言是什么关系。
他们还没资格知道。
念瑶把刚才说过她坏话的人一个个“问候”回去,那叫一个心情舒畅。傅璟言一句话也没替她说。但有他在,念瑶的底气比钻石还硬。
晚八点半,念瑶坐得腰酸,饭局便到此结束。一帮人如坐针毡,灰头土脸消失在包厢门外。
念瑶这才转身盯着傅璟言看。
她抱起手臂,咬了会儿唇,盯住他狠狠思考一阵,决定严加拷问:“老实交代,你怎么会来?”
今晚林林总总,念瑶喝了足有大半瓶酒,其实已经不太清醒。巴掌大的脸上泛着粉粉的红,娇俏可人。
因为比傅璟言矮,所以正努力抻着脖子,仰面靠得他更近一点。
水润的唇瓣一张一合,话音里还带着葡萄酒尾调的果香。
看得人,特别想亲。
傅璟言掌心向上,托住她的脸颊。靠近的下一秒,房门却被猛然打开。
“念瑶!你、你没事吧?”
赶来的男人喘着粗气,和主座那位形成鲜明对比。
傅璟言皱了下眉,却并不想停。
第56章
但念瑶不给他亲了。
她轻轻推开了傅璟言,揉了揉脑袋保持清醒,确定自己没看花眼。
“什么情况,你怎么也来了?”她倒了杯清水拿到门关,递给邢野。
“咳咳。”
邢野清了清嗓,眼神躲闪,心虚撩了把头发:“还不是担心你受欺负?”
“总之……”
他眼神越过念瑶,和她身后的男人对上视线,口中的话便欲言又止:“算了,你没事就行。”
邢野是从陈宋闻那里得到的消息。这家饭店隶属陈家旗下,念瑶又是陈小少爷的“特殊关照”。
她一出现,整场饭局的名单十分钟内便递到了陈宋闻眼前。名单上除了念瑶,可还有不少讨厌的老熟人。那帮人什么调性,陈宋闻清楚得很。
邢野没有想到的是,傅璟言竟然也在。明明昨天早晨,他亲眼看着这两人在家门口分别的啊。
怎么,这才三十六个小时没见就受不了了?跟这么紧……总不能是担心念瑶抛弃他跟别人跑了吧?傅璟言这种呼风唤雨的人也会没安全感吗?
邢野不信,挑着狐疑的眉,暗暗腹诽:恋爱脑真是可怕。
“没事,都结束了。”念瑶的视线在两个人间游走,迟缓点了点头。
她回忆着刚才的场面,心里盘算,那帮人应该不敢再作什么妖。反倒是自己,这会儿酒劲上来,晕乎乎的,太阳穴抽抽地疼。
念瑶倚着门框借力,话音软绵绵说:“我想回去休息了……”
“车在楼底,”邢野顺口就接,“走吧,大小姐。”
念瑶正要说些什么,手腕却被人捉住。傅璟言将她往身旁一带,念瑶摇摇晃晃,倒进他怀里。
男人从身后替她披上外套,淡淡开口:“不必了,她有我送。”
念瑶正要说些什么,话题却又被邢野夺过。他吊儿郎当地笑了下问:“可你知道她住在哪吗?”
念瑶正要说些什么,傅璟言却又抢先一步:“反正不会再住酒店。”
邢野摊摊手说:
“我可以送她回家。”
傅璟言慢条斯理:
“她的家在京市。”
邢野不服气地质疑:“你想让她这么晚还赶航班?”
傅璟言抬眉随意:“正好,可以带她选架喜欢的私人飞机。”
“喂——”念瑶终于插上嘴了。
她锤了下傅璟言的胸,离开他站直了身:“你们幼不幼稚!”
越扯越离谱了。
她这是微醺,又没喝醉,生活可以自理,“我自己打车回去。”
“不行。”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
傅璟言冷下脸色,搂住她的手臂收紧:“417被人监视,不能再住。”
“什么?!”
这下轮到邢野和念瑶异口同声。
走廊人多眼杂,傅璟言不准备解释过多,所以他只是低头,照顾好念瑶心情:“放心,一切有我处理。”
念瑶一阵恶寒,乖乖点头,抓紧了自己衣袖。
怪不得,下午她还奇怪,送邀请函的人是怎么知道她住哪间的……要命,这一天里到底要发生多少事情?
“不行,你把话说清楚!”
邢野心神不宁,一个劲跟到了地下车库,恨不得跟念瑶一起坐进车里。
“被监视是什么意思?谁做的?他们都拍到什么了?他们想干什么?”
“好了,你别着急。”
念瑶知道邢野在担心她。她坐进副驾,操着醉醺醺的话音,耐心安抚:“这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放心,我跟傅璟言在一起,不会有事情的。”
车外的男人却冷哼了声:“你就是跟他在一起才总遇上这样的事!”
“你……”
念瑶说不过他,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她无奈:“你别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
窗外的人不敢置信,仿佛受了天大委屈:“行,我不闹了。”
他看向驾驶座陷在阴影里的男人,戳了下念瑶天真的脑袋瓜,一幅恨铁不成钢的口吻:“笨!以后有你受的。”
也许男人最懂男人。反正念瑶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但也没机会问。
车子启动,车窗被傅璟言控制,缓缓上升,渐渐听不到外面的声。
念瑶连忙回转过身,向他追问,这才搞清楚整个来龙去脉。
“所以,虽然私装监控的是酒店经理,但你怀疑他背后另有其人。今晚饭局我被针对,也是他有意为之?”
还好,监控安装在门关,录像范围只有客厅,没拍到什么不该拍的。
“但是你说,你怀疑的这个人……以前还是我爸妈的好朋友?”
那还对她这么过分!
念瑶花了好久来处理这些信息。眉毛皱了一路都没能舒展。
直到停车,抬头,才发现眼前竟是自家门口。
“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
刚经历完那些复杂的阴谋诡计,念瑶这会儿十分警惕。
傅璟言下了车,从车前绕到副驾,亲自替她开门,解安全带。
社区路灯年久失修,并不明亮,暧昧的夜色里,念瑶抬着狐疑的眉,一把揪住他的领带,拉到身前,娇滴滴说:“快告诉我……”
“不然不放你走!”
小姑娘细软的话音混着酒气,吹在脸上,抵在心上。傅璟言坏劲上来,揉了把她气鼓鼓的脸颊,故意惹她。
“猜的。”
他实在是很期待,这小姑娘要是急了,会拿他怎样。
念瑶却没中他招,她恍然大悟,把手松开:“我知道了!领证那天,你在我身份证上看到了对不对?”
哼哼,还得是靠她聪明!
傅璟言既没肯定也没否认,垂眼看了会儿她哼哼唧唧得意的样,让出半身,预留她下车的路。
念瑶不管,当他默认,轻车熟路上到三楼,熟练唤醒自家的智能锁。
输入密码时,她习惯性拿左手遮住,却听见傅璟言在身后笑。
“这么防我?”
念瑶直起身便撞进他胸膛,侧仰起脸,对上他陷在阴影里双眼。
男人身形大她一圈,足以将她整个人笼在怀里。又靠那么近……说实话,真像一个尾随她回家的变态。
酒壮怂人胆。她现在连傅璟言这种变态都不怕了。
“想知道我家密码呀?”
念瑶伸手勾了勾他下巴,似乎是要告诉他。勾着人俯身靠近,她却狡黠一笑,哄狗狗似的笑弯起眼:
“乖,表现好了就告诉你。”
推门进房,正要伸手去摸墙上开关,手腕却被人捉住。
深黑色的房门猛然关闭,一瞬间攻防逆转,脚步错乱。黑暗里碰撞出两道心跳,呼吸的温度直线上升。
“唔……”
步子被抵在玄关,傅璟言肆无忌惮欺压上来。男人手臂环在她腰,忽然将她搂得很紧,很紧。
从大腿到小腹,再到胸口,黑暗里,她的每一处都与他贴在一起。男人的呼吸埋在颈窝,不断攀升的体温将她完全包裹。
傅璟言吻住她的颈侧,小臂贪心地再度收缩,恨不得将人揉进身体。
他的话音很热,很轻,降落在她耳畔,呼吸加速。旁的什么情话没有,他只是说:“想你了,抱一下。”
念瑶从没见过这样失控的傅璟言。她从没这样热烈感受过他的体温,从没这样清晰听见过他的心跳。
好像今晚喝多了酒的人其实是他。
她以为傅璟言总是心血来潮,随时随地,想要就要,总是不给她一点时间准备。她不知道某人早有预谋,无时无刻不在对她幻想。
低头,她看见深色皮鞋踩在她可爱的小猫地毯。傅璟言两腿立在她身侧,西裤抵着小腿,将她裹在中间。
抬头,她感受到他的手掌在腰上游走,隔着单薄的丝质布料,顺着脊骨直至后颈,酥麻一片。
他分明没有喝酒,嗓音却像钢笔划过砂纸,墨水滴在纸面,一点点浸透蔓延,从耳朵钻进人的心里。
“都两天没见面了。”
低哑的咬字贴在她滚烫耳根,循循善诱:“宝贝,有没有想我?”
以傅璟言惯常那副清冷禁欲的模样,几乎无法想象他将谁叫作宝贝。
念瑶被他哄得腰都软了。双手无处安放,徒劳抵在他胸前衬衫。
“你骗我……骗人是小狗!”
她的话音明明是不满的,可这样的场合,这样的距离下讲出来,完全就是娇嗔:“都说了让你乖乖在家等我……怎么还是来了?”
这个问题,念瑶特别想知道答案。相比之下,邢野为什么会来,念瑶好像就没那么关心。
“嗯。想见你。”
男人避重就轻,喉结吞咽,控制住粗重的呼吸,换单手抱她。
“今晚可以睡你房间吗。”
“什么呀——”念瑶又气又笑,锤他胸口,指摘他得寸进尺,贪得无厌:“你是谁呀就想睡我房间。”
她偏头挑眉:“你是我男朋友吗?”
“男朋友就可以睡你房间?”
男人扶起她的手臂,引导着她,环住他的颈项。垂眼,手掌托起她晕红的脸:“被你丈夫知道,吃醋了怎么办?”
念瑶的耳朵更加红了。
她踮起脚尖,更靠近他一点点。这时云开见月,轻巧的月色降落在她杏眼,里面填满了他的身影。
念瑶抿着下唇,想了一阵,用讲悄悄话的音量,靠在他耳边说:“吃醋了,那我就哄哄他。”
“比如这样……”
女孩温软的唇贴上脸颊,轻轻地碰了下,片刻分离。她不知道,这种意犹未尽的吻最是惹火,勾人。
“宝贝。”傅璟言捧住她脸,俯身索取:“不够。”
餐厅里那个吻没能继续。
他心情很差。
但念瑶选择了他。
他很高兴。
她在朋友面前毫不犹豫选择了他。她相信他。她下意识说跟他在一起,就不会有事。这些话,听在一个男人耳里,别提有多爽。
傅璟言很喜欢念瑶主动吻她。尤其是像这样抱着他的时候。
那种感觉比任何事业上的成功或感官上的满足都更令人着迷。
令人上瘾。
这一吻持续很久。
葡萄酒的尾调藏得很深,他却一点也没放过。
男人使坏打开她的下颚,方便他攻城略地,不断深入。
“好了……”
每次都是念瑶先说不要。
其实他每次都还想要。而且还不止想要这点。
他想亲吻的地方还有很多。
傅璟言意犹未尽,无声滚了滚喉结,听到她同意他睡卧室,才终于松手,跟着她参观房间。
她家是三室一厅里最普通的格局。念瑶的房间不大,但布置温馨。
被子是极浅的粉,枕头上绣着可爱的卡通图案,靠墙处摆着一排毛绒绒的动物玩偶。傅璟言完全能想象到,少女时代的念瑶是如何在这里生活。
唯一不可取的是,那位“文森特大人”的周边太多。
墙上,桌上,甚至床上。有穿骑士装的,穿女仆装的,似乎还有藏在书桌深处,一件也没穿的……
很符合她的人设。
又怂又色。
傅璟言喜欢她乖怂可爱,更喜欢她色胆包天。但他没心胸没那么宽广,他不知满足,贪得无厌。
他忍不住想,如果念瑶心里所有的位置都能由他填满,就更好了。
“你在看什么呢?”
念瑶发现傅璟言的神色有些古怪。她背着手靠在书柜,心里发毛,妄图挡住她那些少儿不宜的成人书籍。
她可不想让傅璟言发现她某些奇怪的癖好。以免他……实操。
第57章
所幸那晚岁月静好,傅璟言好像什么也没发现。念瑶松了口气。
她的房间可是连邢野都不让进,今晚也不知喝了什么迷汤,被傅璟言一哄,竟然就言听计从……
为了避免自己酒精上头,做出什么不明智的举动,念瑶早早地洗漱上床,用起她最拿手的那招:假装睡觉。
她的床不大不小,女孩子一个人睡绰绰有余,可再躺一个大她一圈的成年男性,实在显得拥挤。
念瑶小心翼翼,靠墙睡在最里。甚至提前熄掉了灯,好让傅璟言早些收心,别再打坏主意。
……
她很久没回家了。
明明以前很习惯一个宅在家里,认识傅璟言后,生活翻天覆地。真是无法想象,自己竟然习惯和他睡在一起。
醉意熏人,身体很快放松。
昏沉之中,依稀听见,淋浴的水声遽止,浴室的光亮将她吵醒。
念瑶半梦半醒,朦胧中睁眼看去。水雾之间,男人的背影嵌在浴室门框。裸着上身,肩宽腰窄,下腹裹着属于她的粉色浴巾。
家里没有给客人用的东西,这是念瑶翻箱倒柜,唯一找到的新浴巾。
浅桃粉,学生款,绒面上绣着可爱的云朵小猫,借给他用,尺寸太小。
他身材实在完美。腰腹紧实,腹直肌的纹理随呼吸起伏。浴巾横裹,已经把可怜的小猫撑到最紧。
偏他刚洗过澡,潮热水汽令血管贲张,腿根处的青筋都明晃晃露在外面。稍一走动,更是摇摇欲坠。
念瑶的视线沿着那根青筋,没入浴巾深处,一时呼吸错乱,不敢再看,害怕自己的脸比浴巾上的小猫还红。
见她睡着,男人没有吹头,拿毛巾随意擦到半干。浴室的灯熄灭,房间便彻底陷入黑暗。
念瑶双眼紧闭,闻着脚步,感觉到傅璟言正在靠近。这时才忽地想起,她并没给他准备今晚穿的睡衣。
那他岂不是只能……
现在才想起这个,为时已晚。
身旁的床垫传来动静,她感觉到他的重量,他的气息,他的温度,他俯身靠得越来越近……
救命救命!
心跳在被子里骤然加剧,念瑶死死屏住呼吸,佯睡得一片安详。
她知道傅璟言没有离开,根本不敢睁眼偷看。只能靠着细微的动静,揣度他正在做些什么……
她听到被子被掀开,温热的体温不经意与她接触。她听到浴巾被解开,听到身后传来男人沉缓而低慢的呼吸。
……
再后来,她彻底睡着。
白天耗费了太多心神,晚餐又喝了足够的酒,念瑶入睡得并不困难。难得回到熟悉的家,被窝松软,浑身放松,她睡得很深,很沉。
以至于夜深以后,傅璟言做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她只觉得那晚很热,家里的空调也许年久失修。于是后半夜她踢掉被子,半梦半醒,抱住最爱的小狗玩偶。
小狗一点也不听话,在梦里拿鼻子到处乱蹭,弄得她浑身上下黏黏糊糊,又热又潮。
窗帘紧闭,念瑶第二天睡到很晚才醒。傅璟言坐在床边,穿戴整齐,小狗玩偶依旧被她抱在怀里。
奇怪的是,她分明记得,昨晚被热出许多的汗,尤其是前胸,后颈,湿热一片。可醒来却觉得神清气爽,找不到一点梦中的“作案痕迹”。
念瑶不明所以。
她将玩偶举在眼前,思来想去,最后放弃,指着它的鼻子小声教训:
“坏狗,坏狗!”
……
……
发布会结束以后,念瑶跟傅璟言回到京市。秋雨一场一场下去,日子快如梧桐落叶,满城金黄纷飞飘零。
今年似乎是严冬。
十一月时,夜间气温便只剩零度。院子里的水杉彻底转红,临湖一片,映成水中倒影,漂亮得令人失语。
到了十二月底,夹绒大衣已经抵御不住京市的冷风,湖面开始结冰。
环城成功入围今年的BDA奖,在行业内实打实刷了波存在感,谣言的负面影响逐渐过去,曾经的合作伙伴纷纷发来问候。公司上下欣欣向荣,念瑶也因此变得更忙。
傅璟言告诉她,意图监视她的人叫岳振霆。这人阴险狠戾,手段了得,很难找到把柄。警方沿线索追查到酒店经理,经理揽下了所有罪责,当晚在家中割腕自尽。
念瑶听得脊背发凉,但决定追查到底。既然对方如此煞费苦心,想必也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选择放弃。
可她不明白,对方究竟想做什么。她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觊觎。这甚至令她怀疑,也许父亲的死,并没那么简单……
念瑶调查了很多资料,得知对方是极有影响力的金融寡头,旗下产业多于美股上市。但他本人深居简出,行踪神秘,定居国外已数十年。
看上去和她毫无瓜葛。
可当念瑶拿这个名字试探二叔,却令他暴跳如雷,反复警告她别再继续。
但那是不可能的。
念瑶逐一拜访了身边所有长辈,得知他和父亲大学时就是好友,两人同在异国求学,知音难觅,惺惺相惜。
他通过父亲认识母亲,三人性格相合,念书期间,时常一同聚餐,一同谈天说地。他们应该是极要好的关系。但在爸妈结婚宴席的照片里,他却没有出席。
后来他久居国外,就再也没人知道他的消息,一切线索都断在这里。
所以最后,念瑶鼓起勇气,给妈妈打去电话。
她已经很久没给妈妈打电话了。上一次通电话时,黎女士还在雪山驻扎。这次电话接通,她正在南非拍卖自己挖到的稀有宝石。
念瑶笑着感慨,不愧是她。
听到岳振霆的名字,妈妈的话音有些凝重。她说,她和这人不合。她这人简单干脆,姓岳的却最喜欢死缠烂打。当初诀别,闹得十分难看。
至于闹掰的原因,十分俗套,“三角形的关系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稳定。”
妈妈说,后来他们再也没有联系。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她劝念瑶,和姓岳的打交道千万小心:“他就是个伪君子,比你二叔还不值得相信!”
“瑶瑶,不管你在调查什么,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电话末尾,妈妈难得关心,告诉她别为过去的事费太多心。
她说她这大半辈子,经历过许多事情。最美好的那年,在伦敦塔遇见他爸爸采风。最落魄的那年,说来好笑,被关进精神病院三十二天。
她说这世上永远有人安分守己,也永远有人追求刺激。她体验过当贤妻良母,也遇见过科学都无法解释的神奇事件。旁人都说她活得潇洒,其实她也有很多东西无法放下。
她说小瑶,不要被复杂的状况蒙蔽双眼。试着活在当下,怜取眼前。
而电话挂断,出现在念瑶眼前的人,是傅璟言。
念瑶的人生还没过太长。
但毫无疑问,在这短暂的二十二年里,傅璟言是她遇见过最好的人。
那种好,无关家境,无关背景。就像她小时候死犟,放着漂亮的娃娃不要,拿着攒了一年的零花钱,非要买那只造型奇怪的小狗玩偶。
她只是现在才懂,那种感觉就叫做心动。
今日降温,傅璟言递了杯热茶,给她暖手:“阿姨告诉你答案了吗。”
念瑶渐渐习惯和他喝同样的茶。有什么功效她不清楚,反正只要是这个味道,她就不觉得苦。
她怔怔望着眼前的人,回想着妈妈的话。她忽然平白地说:“傅璟言,我也想去一次雪山。”
“你昨晚不是问我,想去哪里跨年?”已经十二月底,日历上的年份即将更新。念瑶捧着茶杯,偏头畅想:“去雪山怎么样?”
这个想法一直盘旋在她脑海。
但大冬天去雪山度假,显然是个奇怪又不合时宜的决定。
“不怕冷么?”傅璟言笑,捏了把她脸颊软肉。
念瑶体寒,身子骨又单薄,十一月底,得了场很严重的感冒。于是整个冬天,家里暖气都调得格外充足。
但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念瑶扬起脑袋,笑得眉眼弯弯。
她搬出个十分权威的理由:“你不是说,只要有人给晚安吻就好了么?”
……
……
距离跨年只剩一天,念瑶早早收拾好她的小行李箱,准备出发。
吴秘书相亲遇到个帅弟弟,据说男生对她一见钟情,坚持每天给她送花,来公司楼下接她回家。
趁着元旦,念瑶给湘姐批了个很长的带薪休假,犒劳她这位大功臣。
盛知矜和陈宋闻已经订婚,两个人感情直线升温。
陈小少爷平日里看着轻浮,追起老婆那叫一个大张旗鼓,一点儿也不含糊。用念瑶的话来说,就是“恨不得掏心掏肺,命都给你!”
听到念瑶的出游计划,盛知矜说什么也要一起参与。出发当天,一行人约好在傅家碰面。
这天日头正好,京市晴朗,气温也高。念瑶到底还是怕冷。
还没出发,已经因为焦虑,提前把自己裹成粽子。
她穿了件纯白色羽绒服,休闲裤,运动鞋。内里叠穿三件。拉链拉到最高,帽子上大大的毛领把人裹着,脸只有小小一个。
盛知矜则一袭黑色大衣,内搭精致的紧身长裙。长筒靴裹至膝盖,腰上随意挂着条镶了钻的腰带。
念瑶努力把手伸出袖子,牵着她,像极了小学生和她的美艳后妈。
“瑶瑶,今天真坐私人飞机?”
盛知矜可高兴了,牵着她两只手,逗小朋友似的原地转圈:“我能不能拍照发朋友圈?”
念瑶墨镜一戴,颇为深沉地点点脑袋,大手一挥:“准了。”
说来好笑,上次从申城回来,傅璟言还真带她选了架私人飞机。
念瑶连远门都很少出,更别说飞国际航线,她不想傅璟言为此破费。
结果被傅璟言带去航空公司的直营展厅,销售小姐左一句“妹妹眼光真好”,右一句“宝宝它好适合你”,哄得念瑶春心荡漾,全款拿下!
当然,刷傅璟言的卡。
陈宋闻来时便瞅见门前那辆白色轿车,心情激动,双手合十,没比盛知矜淡定多少:“表哥,七年了!终于能让我坐上这辆车了?”
“不行。”傅璟言冷淡望了眼身后:“这辆接她。”
“求你了表哥——”
陈宋闻痛苦地哀嚎一声,被盛知矜拎着后颈捉回身边。
她搂着陈宋闻地手臂,神神秘秘,壮着胆向傅璟言问:“该不会,传闻是真的吧?我听傅叔叔说……”
“什么传闻?”
念瑶圆滚滚凑过来听。
她清楚看见傅璟言抬眉递了一眼,她一靠近,盛知矜立刻不讲话了。
……有鬼,绝对有鬼!
第58章
可念瑶缠着傅璟言问了一路,直到上了飞机,也没能撬开那张冷漠的嘴。
私人飞机尾部设有套房,摆了张Kingsize的大床。为了套出秘密,念瑶甚至同意,大白天便陪他进主卧休息。
这个坏蛋“利欲熏心”,总是要跟她“交易”,最近更是变本加厉。
念瑶好几次夜里被弄醒,都是在他怀里。傅璟言当她是小孩儿呢,总哄说怕她着凉,要抱着睡才安心。
可他的手在摸哪里,她又不是没有感觉……念瑶才不相信!
“不说算了。”
念瑶赌气,撬不出秘密,下一秒就抬起屁股,要和他拉开距离:“就知道防着我……小气!”
傅璟言没许她走。
捞着腰把人揽回身边,抱到腿上。找到她领子上的拉链,往下松解。不紧不慢,剥掉碍事的羽绒外套。
“我防着你?”
男人将她圈在怀里,扶着她腰,掌心摩挲着紧身毛衣编织的纹路,沉嗓轻笑:“是谁连朋友圈都把我屏蔽?”
念瑶当即愣在那里,心里一虚,扑着睫毛变小哑巴。
她确实是从一开始就把傅璟言给屏蔽了。但原来,他也会看朋友圈?而且还……会想看她的?
机舱里是有些热。
也不知道谁把空调开那么高。
念瑶脸颊被暖风烘得酡红,她揪过男人一本正经的领带,缠在手里胡乱打转:“那你告诉我了,我就不屏蔽你,可不可以?”
飞机突然颠簸,念瑶失去重心,不小心一个用力,领带在他颈上猛然张紧,掐得他短暂窒息。
她正坐在他的腿上。
身居高位,掌控着他的性命,看着他喉结滚动,做深呼吸。
气氛好像忽然变了味道。
傅璟言勾住她无措的脸,迫使她看向自己。指腹揉过温软的唇,暗示她,一会儿该往哪亲。
念瑶忽然别过脑袋,仓皇逃离。
她拒绝交易。
免得这个变态越来越贪心!
……
……
飞机落地瑞士边境,需要换直升机前往梅杰夫的度假屋。
彼时正值日落,最后一点夕阳投射在勃朗峰顶,一望无际的阿尔卑斯山脉尽收眼底。天际将雪也染成橙色,远空有群鸟飞过,山谷之中,标志性的云杉和落叶松,勾勒出天然的黑白参差。
正值圣诞假期,山脚的度假小镇热闹温馨。整体建筑沿用当地风格,独特的木质房屋盖着雪顶,串联起晶莹剔透的彩色灯珠。
广场中央矗立着施华洛世奇的巨型圣诞树,“BonneAnnée”和“MerryChrismas”的祝福语挤满街道。金黄的夕阳与灯光辉映,将小镇鎏金,闪亮得难以言喻。
度假村的项目开发完毕,傅璟言避开人群,在山顶留了间私人度假屋。距离小镇十分钟的车程,位置得天独厚,虽不在梅杰夫的中心,却能俯瞰整片勃朗峰的雪景。
念瑶只看一眼便懂,为什么傅璟言说,死在这也可以。
直升机降落在后院的停机坪。机门打开,强烈的气流卷起冰雪的寒气。念瑶第一个落地,脚尖踩进绒绒的雪,她环顾四周,呆呆地站了好久。
这天晴朗无云,雪山上的温度和京市相差无几。原来一切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度假屋分独立两栋,房间充足。但念瑶还在暗戳戳赌气,她拉着盛知矜睡一间房,偏不跟傅璟言一屋。
夕阳太过短暂,天空烧成暗红。
陈宋闻采买食材回来,念瑶已经饿得肚子空空。四人很快分工,陈宋闻和傅璟言在露台烧烤,念瑶和盛知矜在厨房准备主食。
总算有机会独处,念瑶一把勾上好姐妹的香肩,急不可耐:“快说快说,你们说的传闻,到底是什么?”
“那个呀……”盛知矜放水洗菜,眼神从上方转过半圈,笑眯眯看向念瑶:“不告诉你!”
念瑶恳求,她不听。
念瑶撒娇,她更委屈:“没看你家傅先生那眼神,我可不敢忤逆!”
“哼哼……”念瑶作势拧起袖子,又露出那种往外冒坏水的邪笑:“那你就敢忤逆我了?”
下一秒,她两手挠上盛知矜的细腰,左右开弓,使出她沉淀二十多年挠痒痒的全部技巧——
“哈哈哈哈哈哈!”
“不行了不行了我不行了!”
盛知矜手里还拿着菜,不好防御,脚下踩着高跟,怎么也逃不出念瑶邪恶的手掌心。
她妄图反击,腾出右手,沾了水朝念瑶身上泼去。想不到念瑶经验十足,横步一躲,瞬间反应。
两个人围着岛台她逃她追,盛知矜插翅难飞。
屋子里打成一片,笑声传到屋外。陈宋闻刚烤完串,扬声好奇:“你俩玩儿什么这么刺激?”
念瑶嘎嘎得意:“当然是在玩增进情感的小游戏!”
盛知矜趁机呼叫增援,陈宋闻撸起袖子,当即要去给未婚妻伸张正义。
下一秒,傅璟言波澜不惊,微笑着把人按回原地:“你嫂子吃不了辣,这串不行,重做。”
搬不到救兵,盛知矜撑了十秒,就败给念瑶强大的挠痒痒技巧。
“哈哈哈哈我说我说!”
她笑得喘不过气,举着两束迷迭香缴械投降:“怕了你了!”
念瑶心满意足,立刻打住,转眼又变回那个畜无害的小天使,殷勤给她家矜矜端茶送水,润润嗓子。
“不想喝水!”
盛知矜很习惯对她撒娇:“瑶瑶我要喝橙汁!”
念瑶什么都依她,转身从冰箱挑了两个鲜橙,美滋滋回到岛台,边洗边听她讲小秘密。
“我也是听傅崇叔叔说的。”
盛知矜玩着手里的迷迭香,慢慢回忆:“就那辆纯白的劳斯莱斯,你知道它年份很久了吧?听说,是你家傅先生出生那年,傅崇叔叔买的。”
那就是整整二十七年。
念瑶一惊,暗自在心里盘算,得花费多少的财力物力,才能把车况保持得那样崭新。
盛知矜说:“当时阿姨还在,听我爸讲,她和傅叔叔的感情真的很深。所以嘛,那辆车就成了叔叔接送阿姨的专属座驾,连你家傅先生都没得坐!”
念瑶剥好橙子放进手摇杯,一点点用力捣碎。想象着年纪小小资历老老的傅璟言被赶下车,忍不住笑。
“所以你懂了吧?”
盛知矜眯起坏笑,拿肩膀撞了撞念瑶,逐字逐句地把话点破:
“那辆车是最特别的,只能用来接送最爱的人!亲儿子都轮不上数的!”
最爱的人。
念瑶眨了眨眼,一时恍惚。心跳扑通扑通跳得很快。
“小瑶,我真羡慕你。”盛知矜想起这个就生气:“陈宋闻那破车都不知道接过多少美女了!”
她叉腰叹气,两秒后又兴奋继续:“好啦,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也得告诉我一个秘密。”
盛知矜双手合十,亮闪闪的眼睛凑到她跟前,八卦之魂熊熊燃起:
“快说快说,你和那位……到底是怎么在一起的?”
她和傅璟言……
念瑶倏地呆在那里。手里的捣到一半的橙子都忘记继续。
是啊。她和傅璟言是怎么在一起的?她知道,是因为那个APP。
可这个答案,如鲠在喉,念瑶的手在发抖,说不出口。
于是她也装作使坏,俏皮地朝盛知矜眨了眨眼:“不告诉你!”
……
……
晚餐备好,天色已完全黑透。夜里的勃朗峰别有一番风景。这里没有城市的大气消光,整片天空铺满星星。
山顶的终年积雪陷入蓝调,脚下小镇的灯火星星点点。
山区夜间气温很低,傅璟言担心念瑶着凉,把晚餐移入室内。
陈宋闻兴冲冲举着两把变态辣的烤串,嚣张得像鬼子进村,问谁敢尝。
盛知矜兴奋举手,念瑶秒跟,可刚拿到串,下一秒就被傅璟言夺了过去。
“你让我试试!”念瑶叛逆,抱着他的手臂搂进怀里,哼哼唧唧。
她知道,傅璟言最受用她肢体接触的小动作,只要抱着他乱蹭一通,嘿嘿,果然得手。
但她没想到,姓陈的下手竟那么重!第一块肉刚进嘴里,念瑶抱着脑袋无声尖叫,被辣到怀疑人生。
“啊啊啊——”
盛知矜被辣得说不出话,灌了一杯果汁不够,干脆把念瑶的也拿来喝掉,念瑶只好喝傅璟言的。
果汁不够解辣,喝茶更是不行,念瑶一口气干完桌上的冰酒。她后悔了,生理性的眼泪一下就挂上脸了。
两个女孩子红着眼睛气急败坏,陈宋闻竟然还在那哈哈大笑。
念瑶又怂又气,委屈巴巴转过半身,两只手摇着傅璟言的大腿。
她眼睛本身水润,哭起来眼尾泛红,梨花带雨,更是勾人。以这种撒娇的姿态向他请求,简直是羊入虎口。
嘴唇比被他亲过还肿。
傅璟言滚了滚喉结,很罪恶地在想,如果有机会实操,不知道要亲多久,才能达到这种效果。
他覆上念瑶的手,慢慢抬眸,给陈宋闻一个眼神,自行领会。
陈宋闻猖狂的大笑戛然而止,立刻委屈巴交朝姑奶奶求饶。
求饶失败,自觉拿起最后一串变态辣塞进嘴里。三秒钟后,抱着盛知矜痛哭流涕。
晚餐结束,一桌人闹腾到很晚。
念瑶喝了点酒,脑袋发热,和盛知矜窝在客厅沙发,看外国电影。
傅璟言在厨房收拾餐具,陈宋闻由于家庭地位最低,被指使着下山购买看电影必备的爆米花。
外国电影没有翻译,看得吃力,念瑶心不在焉,眼神便总往厨房飘去。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做家务的傅璟言。
男人脱了外衣,斯文的衬衫马甲外套上围裙。袖子卷至小臂,摘了手表,戴上手套,两指按着抹布,一圈圈擦过盘子,慢条斯理。
“好啊~又在偷看!”
盛知矜“咔嚓”一声,拿手机记录下念瑶的“犯罪证据”。
画面里,念瑶脱了外衣,套着件奶白软糯的高领毛衣。女孩扎着可爱的高丸子头,袖口没过半掌,托着娇俏的半边脸颊。浓长的睫毛掀着,她的视线越过岛台,降落在那个黑衬衫、粉围裙,肩宽腰窄的人夫背影。
盛知矜:“你俩甜死我算了!”
欣赏着刚刚拍下的照片,她忍不住又凑过去撒娇:“瑶瑶你就告诉我嘛,你到底是怎么把他给拿下的?”
“一见钟情还是见色起意?是谁先动的心?是谁先起的意?”
念瑶不说,她就佯装生气:“瑶瑶!我还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了?”
“是是是。”念瑶心虚,不自觉又看向傅璟言的背影。
视野中央的男人忽然转身,隔着好长的距离,同她对上视线。
“我……”
念瑶的视线回避,临阵脱逃:“我先回去洗澡。”
……
……
心里乱成一团。
晚饭时就不该贪那杯酒。
淋浴的水流一遍遍冲刷身体,耳边水声重复,念瑶慢慢冷静。
原本以为,她和傅璟言的关系不会持续太久。原本以为,谁也没动真心。原本以为,她可以将那个秘密永远藏在心底……
可是她后悔了。
她感受到了傅璟言的真心。她也变得贪心。她开始幻想这段关系可以永远继续。可她明白,一段真挚的感情,不应该带有谎言。
念瑶想过对他坦白。
念瑶早就决定要对他坦白。
她不是犹豫,她只是害怕。她不知道什么才是最合适的时机。
如果坦白以后,梦就会醒。
可不可以让她再贪一次心,只要过完这个新年……
“洗好了吗瑶瑶?”
门外传来盛知矜的声音:“小镇上一会儿有烟花表演,要不要一起去看!”
“好,马上!”
念瑶关了水,拿毛巾擦拭身体。这时才想起忘拿睡衣,只好先用浴巾裹着自己。
打开吹风机,念瑶站在洗手池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毫无粉饰,如此透明。
风力开到最大,吹风机的声音盖过一切,让她回想起直升机的嗡鸣,回想起京市躁动的雨。
头发不知不觉长得很长,她好几个月没有去理。正因为她一再拖延,每次吹头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她不能放任头发再长下去。
一刻钟后,念瑶关掉了吹风机。
隔着房门,她听见门外脚步还在,忽然下定了某种决心。
“矜矜,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连傅璟言都不知道,我和他的感情,完全是从误会开始。”
她深呼吸,关掉大脑的思考功能,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其实这事也没有那么难以启齿。
“刚领证时,我根本没想和他有结果的。想不到阴差阳错,我遇上一个奇怪的APP。明明不是发给他的短信,却全部发进了他的手机。弄得他还以为,我喜欢他……”
念瑶埋着头笑,重新整理浴巾,裹好身体。拉开浴室的门,却被眼前那双熟悉的深色皮鞋定在原地。
“傅……”
第59章
那根卡了很久的鱼刺根本没有被咽下去。念瑶说不出话,视线随心跳骤然收缩,张紧,紧紧吊着她的神经,一点一点从地上抬起。
“傅璟言……”
真的是他。
刚才的话,他全部都听见了。
视线接触的瞬间,浑身血液失重倒流。傅璟言的衣着整齐,而她只裹着一条浴巾,不剩下一点秘密。
室内明明有全屋恒温,却觉得像赤脚站在雪里。耳朵里只剩下嗡鸣,冰冷的寒意一点点爬上身体。
“你怎么、怎么来我房间……”
念瑶扶着浴室木门的边,指尖因为用力涨得通红。
“你睡衣在我那里。”
男人小臂上挽着她的冬季睡衣,却站在原地,丝毫没有递给她的意思。
念瑶没敢上前去取。她躲在门后,努力挂上勉强的笑,掩盖心虚:“抱歉,收拾的时候没弄仔细。”
“我刚才还以为,以为是……”
“以为我是盛知矜?”
傅璟言的手掌扶上门板,用力,将阻挡在两人之间那扇门打开彻底。
他脸色不佳,显然,是因为听见了她刚才的话。
卧室的灯光从门外照射进来,被那具宽大的背影遮挡,在门框处投下一片阴影,将她整个笼罩。
浑身感官变得过度敏感。
她听见傅璟言呛了声笑,可他的眼睛里却毫无表情。
“被她烦到了么。”
男人的目光灼灼落在身上,缓慢扫过她脸上每一处细节:“所以,编了个这么复杂的故事?”
“以后不想理的人就不理,不想说的话就不说,不用为了取悦旁人费心。”
傅璟言为她虚构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台阶。念瑶却没有下。
她说:“不是编的。”
垂在身侧的手心攥紧,念瑶深深吸了口气,看向他的眼睛:
“对不起傅璟言,一切都是误会。其实以前那些信息,都不是发给你的……对不起。”
傅璟言的神色很冷,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吃醋,或是生意上的厌倦或愠怒。念瑶被他的眼神吓住。
室外的冷风从他身后倒灌进来,令人控制不住,浑身颤抖。
“一切,都是,误会?”
男人舌尖顶了下腮,不容拒绝的语气被包装成耐心和温情。他将她的话重复一遍,似乎不解:
“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傅璟言的脚步抬起,一步步向她逼近,不留余地。
他对她的回答很不满意。
毕竟念瑶发给他的每一条信息,傅璟言全都记得。
“那些信息?哪些。”
“今晚老公不在家吗?”
男人温柔关上身后的门,冷声落锁,将睡衣摆在柜顶,明知她够不到的位置。随后慢条斯理地撑开双臂,按在水池,将楚楚可怜的猎物圈在身前。
傅璟言抬起她瑟缩的脸,抹开水渍,强迫她与他四目相对:“宝贝,除了我,你还想发给谁?”
浴室的暖灯分明那样敞亮,他嗓音里分明夹着低笑。可那道注视着她的视线却变得幽深,降落在耳畔的呼吸声愈是粗沉。
念瑶无路可退,后腰抵住水池,冰冷的大理石和身前攀升的高温将她夹在中间,气氛张紧至极点。
她看见男人手臂上暴起的青筋,知道他此刻的平和冷静都是伪装,他分明比任何时候都要生气。
而她习惯了他的宠溺,似乎都快忘记,他对待厌恶的人,厌恶的事,有多残忍。
傅璟言问:“从什么时候开始?”
念瑶不敢看他,别开视线:“从我们认识的第一天。从你收到我的好友申请,从我发给你的第一条信息开始。”
头顶传来荒唐的笑。
“问我尺寸,是吗?”
很不巧,傅璟言全都记得。
他的理解能力很好。
在门外听见那两句话,片刻便全都明白,为何他的妻子总是忽冷忽热,为何她在线上线下有两副面孔。
他原以为,那叫心口不一,欲拒还迎。原来那些喜欢的话并非对他诉说,眼前的拒绝与回避才是真心。
信息发错了人?
所以她每晚睡在他的身边,却在和别的男人互道晚安。那些表达爱意的话,也没一句是说给他听。
“念瑶,你胆子很大。”
男人垂下眼睫,眸色晦暗幽深,深不见底。像有野火燎原,沟壑难填。
念瑶的心在发抖。
她和傅璟言认识六个月了,她和傅璟言结婚也六个月了。
仿佛这六个月的所有故事被清空存档,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他还是旁人口中的傅先生,还是那么陌生,那么冷淡,那么高不可攀。
“不是的……”
心脏痛得难以言喻,鼻腔很酸,念瑶轻轻扶上他的手臂:“那些信息不是发给其他人的,是因为我遇到一个奇怪的软件,我只把它当成游戏,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信息会发给你。”
念瑶一股脑地向他解释。什么虚拟男友,什么好感度……她甚至想直接打开软件向他证明。
可手机放在卧室。
她想逃离,傅璟言却不允许。
“傅璟言你、你放开……”
无论如何也挣扎不开。
念瑶仰头对上他低垂的眼,咬着唇瓣,愤愤别过脸颊:“真相就是这样,我没骗你,你放开我,我可以证明!”
她胆子确实大了。
拜他所赐。
可难道她就不难过吗?
难道她就不伤心吗?
“知道真相还瞒着你,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但我也是受害者,如果我早知道屏幕对面是你,我根本就不会,不会……”
“受害者?”男人按住她掌心收紧,眉眼间的嗔怒难以控制。
他终于摸清她的心意。
阴差阳错,和他扯上关系,她也是受害者,对吗?
傅璟言直起腰腹,居高临下,心情很差。看向她的眼神冷到可怕:
“如果早知道是我,你根本就不会说那些话,对吗。”
“那后来呢,知道真相以后,将计就计,配合我表演而已?”
念瑶的身体一记轻颤。
她摇着头,却无法辩驳。她的确曾抱有那样的想法。可是她后悔了。
后悔得有些晚了。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无论她再怎么摇头否认,似乎都已经无法挽回。
男人皱着眉垂眼看她,眼里不只有愠怒,还有妒恨,不甘,和痛苦。
他说:“念瑶,你喜欢我吗。”
心脏猛然在跳。连带着抽痛的神经,连接着全身的血脉偾张。
念瑶沉沉抬起视线,认真注视着眼前的人。她从没见过傅璟言像今晚这样接近失控。
念瑶沉默了很久,和他对视了很久。心底乱七八糟的思绪逐渐退去,潮涌过后,只剩下最清醒的声音。
她很想哭,可还是努力咬着嘴唇,把眼泪憋在眼眶里。
念瑶吸着鼻子,偷偷抓紧他的外衣。没发出声,用力点了点头。
她看见傅璟言喉结滚动,晦涩地将她盯住,告诉她:“证明给我看。”
她喜欢他。要怎么证明?
念瑶生涩地抬起手臂,伸进衬衫与风衣的间隙,搂住他紧实而硬朗的腰。她努力地垫脚靠近,凑上他的颈项,呼吸间填满他的气息。
那份感觉太过熟悉,那样的触感太过亲密。念瑶有点懊恼,又有点赌气,几乎是愤恨地往他脸颊亲了一口,烦躁地泄气:“我不会。”
男人向她低头,喑哑的嗓音浮在耳旁,钻进心里:“我教你。”
没给她说放弃的权利。
傅璟言牵过她手,环上他的颈侧。他将人架在臂弯,抱上水池。突如其来的高度差令念瑶害怕,她不得不将他抱得更紧。
“傅璟言我不要……”
念瑶很快就后悔了。
男人的西裤很冰,布料冷硬。强烈的羞耻感令她无法呼吸。
傅璟言的手托住她的后颈,迫使她和他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浴巾单薄,在摩擦间逐渐松垮,摇摇欲坠。
念瑶的呼吸急促。
心跳像发疯一样猛烈。
她没那么笨,不会感受不出傅璟言的吻有多滚烫,不会感受不出,他到底想做什么,在做什么。
男人捉住她的手腕,念瑶颤抖着摇头拒绝,胸口连带着哭腔起伏:“不要傅璟言,我不要了……”
她在害怕。
她忍不住想要抗拒。
其实这样的事已经在她脑海预演过很多次。可在念瑶的认知里,那应该是件很幸福,很温馨的事。不应该发生在这样荒唐而支离破碎的夜里。
她胡乱推开男人的胸,将他的衬衫抓皱,抓得乱七八糟。
傅璟言站在那里,由她打骂,动作却一点没停。念瑶的手被他裹住,按住,不得已接受那种触感。
她忽然知道那晚在电话里,那个奇怪的声音是什么了……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念瑶浑身一紧,弓起腰,紧张到几乎窒息。
她不确定浴室的隔音效果,也许只要靠得够近,就什么都能听清。
盛知矜的脚步停在门外,伸手敲门:“瑶瑶,你的澡还没洗好吗?”
念瑶想要出声回应,却偏被傅璟言堵住声音。他很懂念瑶的身体,轻易便将她吻到脱力,再“好心”替她回应:
“她累了,我替她洗。”
门外的人立刻会意,猫着步子匆匆逃离。念瑶被气得着急,愤恨在他肩膀留下一圈牙印。
身体陌生得不像自己。可手腕被他锢住,她不敢乱动,更无法抽离。
“讨厌它吗。”
男人抑着呼吸,假意问询。却根本没准备叫停,“讨厌我吗?”
他的吻细致而密,沿着她湿发未干的水滴,落在脸颊,锁骨,一路往下。
“……讨厌,讨厌!”
忍耐了整晚的眼泪忽然决堤。
念瑶重重咬上他强硬的唇,血腥味弥漫在唇齿之间。她感受到男人吃痛地喘,却一点也没打算将她放开。
“坏蛋、变态!”
“讨厌你……最讨厌你了!”
她不知道自己越骂,傅璟言就越是兴奋,越是满意。
“嗯。”男人单手捞着她腰,一记闷喘,恨不得将人揉进身体:“讨厌也只能是我。只能是我的。”
第60章
那晚,傅璟言没有做到最后。
念瑶分不清楚,是因为傅璟言对她心软,还是因为自己技巧太差,令他没了兴致。
小镇上的烟花表演准时开始。午夜时分,烟火从山谷升空,攀上山腰,正好与他们的高度齐平。
窗外是皑皑雪山,穹顶之下,硕大的金色花火在眼前盛放,将最美的时刻留在今晚,好不浪漫。
但那时念瑶正哭得厉害,连烟花都没心思看。她身上没力,被傅璟言抱在怀里,一点点穿好睡衣。
男人耐心替她清理完毕,抱回床上。知道她体寒畏凉,便坐在床沿,替她捂热了脚,一只只穿好棉袜。
两个人都一言不发。
念瑶整个人缩进被子,闷住脑袋,不想看他,也不给他看。
刚才已经被他看得够久。
她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习惯了一个人蜷缩起来,自己舔舐伤口。
直到山谷教堂传来沉缓的钟声,穿透雪原,沉寂许久的窗外再度燃起焰火,打破漆黑夜色。
十二点整,新年到了。
电视机的音量被开到最低,也抵不住画面里的人们热情洋溢,用不同的语言祝贺新年。墙上时钟走过一圈,日历上的数字从末尾翻回开头。
新的一年,一切似乎迈步向前,又仿佛回到原点。
念瑶慢吞吞掀开被子,眼睛因哭过而显得浮肿,视线失焦。
她悄悄看见,傅璟言正倚在窗台,处理着什么信息。
他没离开。
但似乎脸色很差,兴致不高……自始至终,也没再看她一眼。
念瑶犹豫很久,不知道是不是该对他说句新年快乐。可第一个字刚讲出口,却被他的话音覆盖:
“公司有事,我提前要走。”
“哦……”念瑶楞了一阵,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回应得很小声。
她想说,那么急吗。最后说出口的却是,“那你路上小心。”
深呼吸,抽动神经,汹涌的酸涩从胸腔上涌,才擦干的眼角又要濡湿。
她屏住呼吸,转身把脸藏进被子,不想让他看见她掉眼泪。
傅璟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次走了,也许要忙很久。不一定什么时候才回。”
他话音平淡,不冷不热,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柔。可听在念瑶的耳朵里,却那么难以接近,难以触摸。
“嗯,好。”她控制住颤抖的嗓音,努力让自己显得冷静,显得听话,显得不需要特别关心。
还能说什么呢。
她说不想他走,他就会留下来么?如果答案是否定,她不想听。
忽然觉得,如果没有那个软件,没有那些阴差阳错,也许她和傅璟言,就该是这样的关系,这样的结局。
兜兜转转,最后倒也没差。
男人拾起外衣,离开了房间。
门锁的声音落下,在烟火声中,那样刺耳,尖锐又难听。
念瑶紧紧闭上眼睛。
她已经享受过了不属于她的东西,不该再这么贪心。
手机在枕边振动,念瑶解锁屏幕查看短信。第一条是盛知矜:
【新年快乐瑶瑶!我和姓陈的在镇上喝酒,今晚不回来睡了啊,祝你和傅老板永远幸福!!】
后面跟了一整行的爱心,还有张她和陈宋闻合照。陈宋闻又喝得烂醉如泥,却搂着她,笑得无比高兴。
念瑶抹开眼泪,一字一句敲下回复:【好,新年快乐矜矜,祝你和小陈总也永远幸福!】
第二条信息来自邢野。
他不太注重节日,偶尔想起来了,倒是会没心没肺地问候一声:
【跨年了啊,和姓傅的在一起呢吧?小日子挺甜蜜呀。】
念瑶轻笑了声,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滋味难言。
她不想让邢野担心太多,回了个得意的表情包说:【小邢总别羡慕我,你也找一个呗。】
邢野果然是闲,竟然秒回:【得了,你可别咒我。好不容易脱离苦海,休想让我再吃爱情的苦。】
最后一条,是妈妈的语音。
念瑶意外又惊喜。将音量调到最大,轻轻点开,放在耳边。
语音的背景有些嘈杂,像在街头闹市。黎女士没头没尾地说:“瑶瑶,等过了春节,你虚岁是不是就二十四了?天呐,我家宝贝都这么大了。”
时间过得是挺快的。
念瑶深深吸了口气。眼眶温热,视线模糊,眼泪像是永远都流不干,沿着脸颊滑落,滴在屏幕,洇湿画面。
屏幕沾了眼泪,不太灵敏。念瑶的动作很慢,敲下文字:
【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贪心地说:【我好想你。】
妈妈也许在忙,没有给她回复。
念瑶熄掉手机,一个人躺在空荡的床,迎来新年的第一天。
不知从何时起,窗外下起无声的雪。烟火渐停,小镇的狂欢还在继续。入夜渐深,脑袋却越发清醒。
她听见墙上时针在走,窗户的玻璃被风声撼动。听见直升机的桨叶发出嗡鸣,有人正离她越来越远。
……
翌日,天色透亮,日出将雪山镀金。新年的第一天,天朗气清,大雪很识趣地停止在天亮以前。
盛知矜和陈宋闻玩得太high,凌晨五点才摇摇晃晃,被管家送回屋里。
两个人倒头睡到晌午,程度堪比昏迷。念瑶哪儿也没去,一个人待在客厅,翻看着听不懂的电视节目。
手机被扔在很远,她一点也不想看。毕竟只要打开微信,就不可避免,会看到那位被挂在置顶的联系人。
傅璟言一句话也没对她说。
她又能说什么呢。
昨晚忘记告诉傅璟言,截至目前,她的微信还是没办法给他发送消息。唯一的联络方式只有电话。
至于那个软件……念瑶再也不想打开。都怪它!都怪它让自己变成现在这样。一想到这个,她就无比烦躁!
……
午后两点,盛知矜终于醒了。
她急急忙忙换好衣服,两巴掌把陈宋闻也扇醒:“要命,今天约好和瑶瑶他们一起去滑雪的!”
陈宋闻猛然一吓:“卧槽!”
他哪儿来的胆子敢放表哥鸽子!
客厅里,昨夜的壁炉燃尽,阳光里飘着浮尘。念瑶一个人安安静静,裹着毛绒绒的毯子,在看电影。
“新年快乐瑶瑶!好乖呀你~”
盛知矜扑上沙发,把她当个香香软软的等身玩偶,抱在怀里乱蹭一通。
腻歪够了,才停下来环顾四周,眨了眨眼:“怎么就你一个人?”
念瑶低着视线,掐住掌心,平淡讲出提前演练过话:“傅璟言他临时有事,就先走了。”
“啊?这就走了?”
陈宋闻姗姗来迟,把臂弯里正准备穿的外套一扔:“表哥这也太没良心了吧?这可是新年第一天诶!”
盛知矜皱眉瞪他一眼。
陈宋闻没懂,还在纳闷:
“表哥的公司不是在国外吗?外国人难道不放假吗?这种时候能有啥要紧事啊?难得出来度假……”
盛知矜狠狠一肘子让他闭嘴。
她看到念瑶眼睛肿了,知道她肯定哭过,陈宋闻这笨蛋再说下去,她家瑶瑶都快碎了!
盛知矜跑回房间,掏出给念瑶准备的新年礼物,是一对定制的粉钻耳钉。手工切割,纯银镶边,造型成两只小猫脑袋,整齐摆在精致的丝绒盒里。
这礼物太贵重了,念瑶不愿意收。盛知矜可不管,亲手替她戴上:
“瑶瑶你别多想,傅老板他肯定是有超级超级,超级——重要的事。”
“谢谢……”
念瑶摸着耳钉,鼻腔一酸,那副无所谓的模样再也装不下去。她一把抱住眼前的女孩子,久久没有松开。
……
午后三点,气温攀升至一日中的最高点,一行人按照原计划,驱车前往勃朗峰的天然雪场。
气候预报说今年寒冬,全球气温普遍低迷,梅杰夫的天气倒出奇的好。连雪场的向导都啧啧羡慕:“今年来这儿度蜜月的情侣,一定相当幸福。”
三个人请了两位滑雪教练。
念瑶一位,盛知矜一位,陈宋闻墨镜一戴,拽得要死:“世上就没有哥不擅长的运动好吧?”
说完就脚底一滑,扑通一声跪倒在两人面前,痛失颜面。
念瑶第一次接触滑雪,教练推荐从双板入门,更容易上手。念瑶却主动提出要学单板。
盛知矜跟着教练劝她:“瑶瑶你这小身板,能行吗?”
想不到念瑶还挺执着。她说:“我想试试。学不会,也没关系。”
后来,盛知矜滑了一会儿就累到不行,倒是念瑶,跟着教练一直练到天黑,几乎没怎么休息。
陈宋闻摔得太疼,PSD了,转行干起两位大小姐的御用摄影。
不愧是盛大小姐调出来的男朋友,陈宋闻还挺懂拍照技巧,雪山上光线绝美,一天下来,拍出不少神图。
盛知矜满意得很,一连发了好几条朋友圈,念瑶却总是捧着手机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三个人在小镇吃过晚饭,直至入夜,回屋时将近九点。
盛知矜昨晚通宵,今天又消耗不少体力,念瑶在她洗漱时理好床铺,下意识便说了句:“今晚早点休息,别累坏身体。”
她说完就觉得好笑。
明明以前,自己才是喜欢玩通宵的那一个。什么时候起,她也被傅璟言传染了自律的毛病?
盛知矜很听话地往床上一躺:“宝你真好,还是你关心我!”
念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原来这就个叫关心吗?”
傅璟言经常对她说这些话。
她一直以为,那是自律。
那晚,窗外又飘起薄薄的雪。两个女孩子睡一张床,从朋友聊到父母,从小学聊到大学,从男人聊到工作。
盛知矜最擅长察言观色,怎么会看不出来,念瑶心情有多低落。
她不清楚,念瑶和傅璟言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十分确定,念瑶一定是喜欢傅璟言的。
因为喜欢,才会受伤。
盛知矜没多说什么,集齐念瑶的九张美图,厚着脸皮征得同意,怒而发朋友圈:【是谁新年第一天就有老婆陪?原来是我呀[比心][比心]!】
……
……
德州,午后。
受寒潮影响,气温骤降。
窗外狂风乱做,折断树枝,天色阴沉得像世界末日。新年的第一天,会议室没开暖气,冷到刺骨。
“姓岳的是不是终于疯了?”
长桌最末端的男人转着转椅,满眼不屑:“正大光明跟我们作对,他有什么资本?他有什么好处?”
“年轻真好,一点不考虑后果。”
保守派一句话拨倒形势:“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和他作对,也没好处?”
家族企业,在坐的多少沾亲带故,极少出现这样激烈的交锋。徐卿统计完表决意见,保守派占据上风。
虽然董事长的股权能做到一票否决,但贸然签字,就等于和董事会对着干,太过冒险。
“听说,岳振霆最近频繁飞往申城。”老前辈眉头紧锁,扶正眼镜,看向坐在最高位的人:
“董事长,您怎么想?”
众人循着话音看去,傅璟言面无表情。冷白的灯光从顶端投射,在他眉骨处笼下一片阴翳。
“飞哪都没有用。”
他垂眼在文件上签署名字:“不属于他的,他什么也别想得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