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天文台没有风,昨日下过大雨,空气里浮着木地板淡淡的潮湿气。除此之外,还有他身上的白茶清味。
那是一种很独特的味道。
味宜香永,有春季花茶冷萃后的清甜,又有陈年银针久泡后的苦涩。靠近时察觉到侵略性的冷穆,分别后却怀念起浅浅回甘。
她想起中学时的科学课,老师教他们认识太阳系。当时她很难理解,为什么地月距离在课本上只有三四公分,实际却相隔了三十八万公里。
念瑶徒然地想,这也太无情了。
即使抬头就能望见,月亮也只是月亮。其实它从没真正向你靠近。
念瑶安静在等他回应。
“没有。”
傅璟言神色如常,平淡地说,追求者有,但他没考虑过早恋。高三以后就出国了,他对外国女人不感兴趣。
念瑶想听的不是这个。
她不满意。所以她继续问:“那现在呢?现在你有喜欢的人吗?”
傅璟言的步子忽然往前,西裤抵上她的大腿。那种触感陌生而温热,念瑶被迫连连后退。
呼吸变得局促,话到此处已经没有退路。念瑶藏起慌乱,还有一点犟,后背抵着白墙,不屈不挠盯着他看。
气息被困在这方寸。
傅璟言没有碰她,手依旧抄在口袋,保持若即若离的间距。
他向她低头,低慢的嗓音沉在她耳旁问:“念瑶,你想要什么答案。”
当妻子向她的丈夫提出这个问题,标准答案并不难猜。
难猜的是她的心。
想要他回来的人是她,说进展太快的人也是她。每当他进一步,她就会退一百步。可当他后退时,她又会悄悄地靠过来。
就像现在。念瑶细长的手指扶在他西服胸口,像要推开,又像在邀约。她眼里映满是他,温着声说:
“我想要真实的答案。”
话音落下,她口袋却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念瑶埋头拿出手机,忽然心虚,因为来电的人是【邢大聪明】。
傅璟言就这样看着她做决定。
他看出念瑶的手在犯难,但为他而犯的难也就那么两秒。
嘴上赔一句不好意思,她的视线回避。推开他,然后几步逃到离他最远的小角落。
“喂?你那边怎么样?”
她捂着手机的麦,话音轻轻,边听边心虚地朝他这边看。
“我和傅璟言在一起呢……”
还知道自己是和他在一起呢。
就这样当他面,跑去和别的男人讲悄悄话?
傅璟言松了松腕表,沉冷地想,还是小瞧她了。
她是真当他脾气好,还是明知他不高兴,也不在乎?
……
通话结束,念瑶把手机收好,耷着肩膀叹气,慢吞吞朝傅璟言走去。
她真后悔接这电话!
陈宋闻依旧没有消息,她酝酿半天的气氛也全没了。好不容易问出口的那句话,也听不到傅璟言的答案了。
念瑶失望指指回去的路:“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吧。”
……
重新出发,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车里安静得吓人,念瑶便打开广播。结果一路尽是糟糕的新闻:车祸,火灾,山体滑坡……
听得人忧心忡忡。
疗养院设在远郊,中途经过城镇,傅璟言停车带她吃过午饭。
往后的路越走越荒芜,偶尔出现几幢房子,也尽是些裸露着钢筋水泥的烂尾楼。所幸今天天晴,才没那么像世界末日的恐怖片。
到了地方,傅璟言问她是否要在车上等。念瑶想也没想就跳下车:“不要,我想跟你在一起。”
就算是恐怖片,跟在傅璟言身边也比车上安全。
疗养院设施完备,规模很大,可惜在选址上犯了错误。
承包附近社区的房地产商破产跑路,疗养院的经营也无力回天。几年前移了新址,这里便废弃了。
昔日花圃只剩几根残枝,名贵的树都被挖走了,只剩光秃秃难看的坑。
电力系统已经拆除,好消息是门禁也解除了,坏消息是进楼后没有灯,玻璃上又积了厚重的灰,光线昏暗。
二十多度的天,念瑶抱着手臂,竟然觉得有一点冷。
傅璟言走在她身前半步,余光见她,便停下问,“要牵手么。”
“嗯?”念瑶向他眨眼。
难道她害怕得很明显吗?傅璟言怎么忽然良心发现。
其实来的路上,她一直在想刚才的问题。傅璟言既没早恋,也不喜欢外国人,说明他“有喜欢的人”这事,也许真是乌龙。这很符合他寡淡又不合群的人设。所以……
她可以和他牵手的吧?
机不可失,念瑶捏上他的掌心,轻着声说:“要牵。”
她抓得不牢,僵硬得像在扶扶手。傅璟言反牵住她,掌心细细感觉了阵,没多少肉,瘦得可怜。
他问:“婚戒呢。”
“在的在的!”居然搞突击检查,还好她早有准备。
念瑶把背包挪到身前,打开最隐蔽的夹层,掏出一个绣着猫咪的小手包。打开手包,又从里面掏出个首饰盒,老奶奶一样慢吞吞拿出她的宝贝钻戒。
“喏。”念瑶大方递给他看,“放心吧,我不会弄丢的。”
“就是它太闪太漂亮了。那么惹眼,我戴着走路都怕被人打劫!”
这么珍贵的东西,她就是打工十辈子也赔不起。
傅璟言笑她浮夸:“想戴就戴。”
他说这钻独一无二,有国际认证的特殊编号,就算被偷也难以转手,反倒没那么容易失窃。
念瑶不大相信,觉得傅璟言哄她呢。不过难得拿出来了,她便替自己戴在无名指上。
伸出手背,比在眼前瞧了瞧,又重新去牵傅璟言的手。
傅璟言步子没停,随口问她:“戒指,你平时也随身带?”
“嗯~”
念瑶晃了晃那个满当当的小手包,仔细塞回包里:“这里头可都是我最重要的东西。比我命还重要!”
傅璟言笑,问她装了什么。
念瑶神秘秘不告诉他,说这是女人的秘密~
两小时后,阳光西斜。
西南侧两栋综合大楼都找遍了,也没见陈宋闻半个影子。
念瑶体力吃不太消,傅璟言陪她歇了一阵儿。重新出发,还剩东侧四层高的居住区。
天色渐渐暗了。
念瑶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她不太想天黑后还待在这个地方:“要不我们分头找?效率更高。”
傅璟言点头认可,交给她一把手电,替她戴好防割手套。
住宅大楼造型对称,呈一个圆弧形,他们正好在中轴线。念瑶和傅璟言一人负责一边,约定最后回原地汇合。
“放心吧,这还没我玩的恐怖游戏吓人呢!”念瑶紧了紧背包肩带,和傅璟言分道扬镳。
结果没走两步就开始后悔。
这边的废弃程度更加夸张,许多房间都有居住过的痕迹,杂物东倒西歪,一间间找起来十分麻烦。
走廊里的窗户全被拆走,经年累月的灰尘混着未干的雨水,散发着不太好闻的气味。阴风阵阵,吹拂着落叶凉嗖嗖灌进来。
这地方……怎么还真挺像恐怖游戏的?尤其是打上手电以后,唯一的光线集中在眼前,视野外黑黢黢的,堪比第一视角游戏实况。
念瑶犹豫地回过头,傅璟言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她咬咬牙,扶上第一间房的门把,念叨一长串天灵灵地灵灵保佑的话,心一横,用力推了进去。
还好,什么也没有。哦不对,应该是可惜,陈宋闻不在这里。
除了着急,她有点点恼,想不通这陈大少爷到底跑哪去了!治疗情商真会来这么恐怖的地方么?
普通的单间还好,如果遇到套房,门关处一眼望不到头,念瑶不敢走进去看,只能在门口大声喊他。
四层楼,六十多个房间,除了老鼠和会飞的小强外什么也没见着。嗓子和心脏都快撑到极限,关上最后一间房门,念瑶头也不回往楼下跑。
跑回一楼,手电筒照亮走廊尽头,白墙上猛然窜过黑影。
有脚步声。
那道声音好像是人,又不像人。
心跳在耳边狂跳,明明很冷,背后却渐渐被汗水浸湿。
“傅璟言……?”不对,不是他。傅璟言一向从容,不会这样惊慌。
念瑶是真的害怕了。
难道这栋楼里……还有别人?
“陈宋闻?”
她不抱希望朝着空荡的走廊喊,“陈宋闻是你吗?”
没有回应,只有诡异的呼啸声。
一阵阴风刮骨,打开的房门被重重摔上,把人吓得不轻。
念瑶绝对不要像恐怖片主角那样作死跟上去看。她拿出手机,立刻给傅璟言发信息:【你回来了吗?】
【傅璟言?】
【你在哪?】
疗养院的信号站已经废弃,网络很差,手机信号只有两格。一条信息加载了四五十秒才发送成功。
天色越来越暗了,手机电量也没剩多少。日落后气温掉得很快,整片天空陷入斑驳而幽深的蓝调。
树上知了不再叫了,世界忽然陷入死寂。角落里有老鼠在啃咬东西,所有动静被无限放大,吓得人不敢呼吸。
念瑶找了片空地,把自己缩成一团,犹豫要不要给傅璟言打电话。
他只是两分钟没回信息而已,这很正常,也许网络太差,也许他根本没看信息……
那她可以给他打电话吗?
对。忽然想起,她还欠他一个电话没有回拨,这是很合理的借口。
念瑶飞快翻找出他的名字,电话拨出,很快就被接通。
张紧的弦终于放松几寸,她话音轻颤,像檐上水滴,摇摇欲坠:“傅璟言你在那里,你还没回来吗?”
“我在。”
那话音不仅出现在听筒里。
抬头,他的身影出现在约定好的地点。念瑶挂断电话,不管不顾地起身朝他跑去,“怎么才来?”
脑袋缺血,眼前一下发晕,念瑶抓住他手臂轻轻靠了一会儿。半晌,才委屈抬起眼睛:“我等你好久。”
念瑶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从下往上望过来时,水润的倒影里全部是你。
傅璟言承认,这一刻实在诱人。
就算他心是石头做的,也抵不住荒唐地想,拿去让她垫垫脚也不错。
男人伸手往她灰扑扑的脸上掐了一把,“这么快就想我了?”
“才没有……”
有傅璟言在,念瑶就像能量耗尽的玩偶换上新的电池,一下子神气回来:“我是想提醒你小心一点,我刚刚发现,这楼里好像还有别人……”
“嗯。”傅璟言没多意外,说他刚才和人撞了照面,是住在这楼里的外地农工。开发商破产跑路,他白干一年,没拿到半分工钱。
京市今年房价高得离谱,他租不起房,只好偷偷住在这里。
“啊……”念瑶心软。
刚翘起来的耳朵又蔫下去。
原来大哥这么可怜,她竟然还没良心地把人当成孤魂野鬼。
“心疼了?”
傅璟言笑她变心太快。他牵过念瑶纤细的手,摘下手套,正要重新把婚戒戴回她无名指。
“等一下……”
口袋里手机又震起来。戒指还没戴上,念瑶从他掌心抽回了手。
她看见傅璟言的脸色变了,但盛知矜的电话比戴戒指更加要紧。
“喂?什么?!”
“邢野他没事吧?”
“好好好……我现在就来!”
念瑶呼吸一紧,摇了摇傅璟言的袖子,头也不回地往车上跑。
邢野。又是邢野。
傅璟言不喜欢从她嘴里听到这个名字。傅璟言不喜欢从她嘴里听到任何其他男人的名字。
尤其是以这种,极为关心的语调——
作者有话说:感谢宝们的营养液[摸头]
第42章
“他又怎么了。”
傅璟言话音很冷,将戒指收入口袋。车子启动,便往回家的方向开。
“不是他,是陈宋闻。”
念瑶捧着手机,翻着一条条触目惊心的消息:“邢野在那家酒吧盯梢,半小时前,他看到陈宋闻又回去了。”
“他好像是去找林路源的,邢野说他们没聊几句,陈宋闻就开始给自己灌酒,还差点……给林路源下跪。”
他明明是那么心高气傲的人。
听华叔说,陈宋闻上高中时,被最好的朋友欺骗,为了他去和成年人打群架,被人家把手都打断。
后来看见朋友和对方走在一起,才发现原来自己才是最蠢的那个。
即使如此,他也装作个没事人。逞强笑着说骨个折算什么。
折只手,看透一个人,不亏。
念瑶掐着掌心,努力把屏幕上的文字读完:“姓林的拿酒浇他,还想拍照。邢野实在看不下去,一时冲动,和林路源打起来了……”
车窗外的景色停止倒退,霞光摇摇欲坠,拉扯下那片纯黑的幕布。
傅璟言气消了点,但不算完全。毕竟他没念瑶仁慈,遇上什么阿猫阿狗都会心疼。他指腹搭在方向盘,漫不经心:“所以现在去酒吧,还是医院?”
他倒挺希望是在医院。不管躺着的是邢野还是林路源。
“傅璟言你别吓我。”
念瑶哀怨一声,匆匆输入酒吧地址,捏着发烫的手机开始导航。
酒吧也在城北,算不幸中的万幸。但疗养院回市区有十多公里,念瑶没有把握,这段时间里还会不会发生意外。
她讨厌意外。她讨厌夜晚。
她讨厌赶不上的变化,她讨厌外面不熟悉的世界。就像爸爸去世的那天,也是在这样的夜里……
晚自习第二节课,她在电话里得到消息。妈妈让她赶快回家,兴许还能见爸爸最后一面。
她立刻去找班主任批请假条,可班主任却偏偏不在办公室。
夜晚的校园空无一人,只有一间间教室里白炽灯在安静地亮。念瑶在楼道里拼命地跑。终于找到了老师,终于批到了假条,终于跑出校门,却错过了最后一班公交。
简直像是老天在和她开玩笑。
她才念初一,还不懂太多变通。她没有手机,也没有带钱,打不了出租车,也不知道可以找谁帮忙。
她拿着皱巴巴的假条,沿着记忆里的路线,在城市街道不知疲惫地跑。
可还是晚了一步。
她太慢了,也太笨了。
回到家的时候,爸爸已经被送往医院。等她赶到医院的时候,爸爸已经去了另外的地方。
午夜梦回,她仍会梦到那段漆黑的路。没有路灯,也看不到尽头。
……
……
夜里七点,京市的天已暗下。
天穹失去阳光,成为高楼大厦们彰显实力的背景板。街上霓虹鎏金渐渐亮起,稀罕的几颗星星却看不见了。
傅璟言几乎飙到限速,二十分钟抵达附近。路口遇上最后一个红灯,警笛声由远及近,两辆警车呼啸而过。
“……我们是不是来晚了?”
念瑶扒着车窗,回望警车离去的方向,背后发凉。她紧张地问傅璟言,邢野会不会被警察带走,以及打架斗殴最长要拘留多久。
“重伤三年起步。”
傅璟言话里没温,比西伯利亚的寒潮还风凉。大晚上陪她来酒吧找别的男人,他本没就多少兴致。
可扫了眼副驾的人,小姑娘坐立难安,红润的嘴唇都咬成白色。傅璟言又出声说,没事。大不了今晚不睡,替她去警局捞人。
“真的?”无助的时候最容易被人感动。念瑶听到这里,眼睛都润润的。
她知道傅璟言很厉害,知道他可以目空一切,只手遮天。可她又摇摇头,按着主副驾中间的小扶手,认真地说,违法乱纪的事不能做。
她把他的话当真了,所以在担心他。对此,傅璟言十分受用。
两分钟后,车子停在目的地。
安全带应声解开。下了车,念瑶核对了霓虹灯上的英文招牌。确认没错才推门进去。
酒吧镶着皮纹的门有些沉,傅璟言从身后替她撑住。
一进门,巨大的音浪冲击耳膜。灯光和歌舞照常,显然今晚发生的只要不是命案,老板的酒水钱还是得挣。
“念瑶,这边!”
邢野在人群中出声叫她,目光迟疑,停顿于她身旁的傅璟言。
没想到他会一起来。
毕竟是酒吧。这种场所,和傅璟言这种上流社会身份太不匹配。
傅璟言不紧不慢,随在念瑶身后。他身高优越,又是那种没死角的顶级骨相,灯光再暗也一样惹眼。今晚一袭黑色长款风衣,沉郁斯文,在这酒林肉池里尤显得不落凡俗。
昏昧中的朦胧非但没令他魅力折减,反生出完美到不真实的错觉。
他平时深居简出,尚能清静,眼下出入这种寻欢作乐的场所,用念瑶的话来说,“足以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店里音响效果太好。念瑶折着耳朵,跟着邢野一路绕过卡座和舞池,终于在角落昏暗的吧台见到陈宋闻。
“小陈总?”她喊了声,没反应。
“陈宋闻!”这回才有效果。
“表嫂?”
陈宋闻衬衫敞着领口,胸前洇湿大片。湿漉漉的短发被随手撩起,平日那双目空一切的眉眼也黯淡下去。
他茫然中看见念瑶,才提起一点点精神:“表嫂你来看我了?”
“呜呜呜表嫂还是你对我好呜呜呜表嫂你别走表嫂我要永远追随你!”
陈宋闻喝得烂醉,把眼泪随便抹开,撑着桌站起来,摇摇晃晃,眼见着要往念瑶身上扑。
下一秒被邢野和傅璟言一人一边,提起来按回原位。
这块地帅哥浓度太高,周围杂乱的眼神不断汇聚过来。念瑶压着声担忧地问:“他还好吗?”
“人没事儿,纯喝多了。”
邢野指了指吧台上一字排开的子弹杯,十杯里空了七杯。
“他来找林路源,要他取消和盛知矜的婚约,林路源故意钓他说可以,但要他主动把这些全部喝完。”
念瑶不太懂酒,但也认得那空瓶上英文字母写的是Vodka。四十度诶,烈性酒哪有这样喝的?拿命开玩笑呢?
“看他喝到第六杯,那混蛋觉得没劲,开始变着法子羞辱。”
邢野皱眉,瞥眼桌上醉成一滩的陈宋闻,摇头说:“我实在看不下去才动手的。”
光线昏暗,射灯变幻,眼前一会儿紫一会儿绿的,念瑶凑得再近,也看不清他是否有伤:“那你没事吧?”
她紧张地龇龇嘴:“那个林路源……打架厉不厉害?”
“放心,玩儿这套我在行。姓林的没个十天半个月出不来了。”
邢野非常了解,如何合法地把人教训一顿,还能顺便扔进局子。念瑶称他是遵纪守法的□□。
“我还要喝!”
陈宋闻趴在桌上闷了会儿,又挣扎着直起身,抹开眼泪继续:“我必须喝完……喝完!只要我喝完……小矜就不用嫁给他了……”
念瑶把他伸出来的手臂又折回去,耐心告诉他林路源已经走了,盛知矜很担心他,已经可以不用喝了。
她量了量陈宋闻的体温,还算正常。又拿纸巾替他擦干净脸,缓着声问他,这些天都去哪儿了,身上有没有哪里疼,哪里受伤。
“你别管我!……你让我喝!”
陈宋闻听不进去。他早就醉得神志不清,前言不搭后语,一味嚷嚷着“喝酒喝酒”,怎么也不肯消停。
念瑶一会儿没看住,第八杯酒就又让他抓了过去。
“陈宋闻……!”
她有点恼火,心说喝醉酒的男生怎么比幼儿园小朋友还不听话。下一刻,那酒却被夺进傅璟言的手里。
第八杯,第九杯,第十杯。
傅璟言全数饮尽。
空酒杯接连三声敲在大理石桌,他垂眼把人盯住,没剩多少耐心:“酒喝完了,现在可以回她话了?”
一曲终了,音乐在这瞬间停顿。
这是念瑶第一次见傅璟言喝酒。
三杯的量不算太多,但那可是没兑水的伏特加。念瑶有幸尝一口,嗓子跟开刀似的疼了一晚。喝酒哪能像喝茶一样猛灌的啊。
陈宋闻或许也被吓醒了点,磨磨蹭蹭抓了把头发:“我没事……我前几天飞欧洲找我爸妈去了……”
“我必须让他们同意我、我和盛知矜结婚……”
“他们都同意了!现在就差把这个姓林的赶走!我就可以……”
他一激动就重心不稳,上半身倒在邢野怀里,忽然又开始放声大哭,边吸鼻涕边念叨着他家小矜,真像个受欺负的小学生。
“没救了。”邢野叹气。
他挑过陈宋闻手臂,俯身把人扛起来,“我把他带回去吧,今晚上我盯着他,免得出什么事。”
念瑶同意,嘱咐他路上小心,目光随邢野离开,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现场换上了新的碟片,音阶上升,鼓点加速,音乐变得更加热情。念瑶向盛知矜汇报了最新情况,把手机放进口袋,然后慢慢回身。
她仰起脑袋,一时茫然,眼巴巴看傅璟言:“那……我们也回家?”
他说嗯,回家。
傅璟言喝过酒不能开车,念瑶又没驾照,两人在酒吧等华叔来接。他们没什么互动,在长沙发上一左一右,寡淡得像普通朋友。
一位是拘束单纯的小妹妹,一位是冷淡绅士的爹系男友,无论哪款都是酒吧天菜。于是短短十分钟里,念瑶回绝了三位来搭讪的异性,傅璟言的战绩达到了恐怖的十三个。
平均四十五秒一个,要是拒绝得不够快,这地方还得排起长队。
念瑶不着边际地想,难道真的没人会当他们是一对吗?她和傅璟言,真的……就这么不匹配吗?
音乐吵闹,灯光刺眼。
杂乱的香水味掺着酒精,傅璟言大抵觉得厌烦,皱眉叫了声念瑶,牵着她回车上坐。
这酒吧不如高档会所,没有贴心的泊车服务,傅璟言的车仍在门口。
后排宽敞,傅璟言选择靠窗阖眼,念瑶犹犹豫豫,和他保持了一定距离。
她有些闷,便打开车窗透气,没想到周围不少路人正在拍照。闲言碎语议论是哪家的阔少,在这寻欢作乐。
后面的话越说越难听。
念瑶立刻把车窗关上,以免让傅璟言的心情更差。
从疗养院回来,他的心情就不太好。喝酒之后变得更加沉默。
念瑶不懂他生什么气,以为他是烦了累了,需要清净,于是一路都没出声打扰。安静地等来华叔,等车到家。
下车时傅璟言没有动,她还以为他睡着了,便挪着身子轻声靠近。
正犹豫要碰他哪里,念瑶抬眼,却冷不防和傅璟言对上视线。
他的眼神幽深,陌生,像定身符将她定住三秒。念瑶飞快地退出来,两步跳下车阶,埋头往家里赶。
傅璟言这种人太可怕了。即使什么话也不说,光用一双眼睛,也好似能望到她心里去。
九点一刻,手机电量只剩百分之三,念瑶酸胀的小腿迈进家门。
这一天太过漫长。
她旁的心思全都没有,脸热热的,只想赶紧回房洗漱。
傅璟言依旧沉默,薄唇紧抿,眼尾稍稍垂着,睫毛下笼罩着一片阴翳。
他尾随她回到卧室,随后便立在那里,无言将她望住。
接受了酒吧洗礼,这会儿反而觉得房间里太安静。念瑶努力给自己找事,睡衣叠好了又拆开,背身随口找个话题,问傅璟言:
“你这次回来要待多久?”
男人倚在房门,五官随视线偏过,注视着她脱了外套,挂在沙发,抱起睡衣,急忙要躲进浴室里换:
“这就急着赶我走了?”
“没有啊……”念瑶停顿,眉毛有点无辜地吊起来,慢吞吞抱着转回过身,“我就问问,你别乱想。”
傅璟言今天吃火药了?
也是,那瓶伏特加的浓度,也快赶上火药了。三杯下去,正常人没晕也至少半醉。何况他这种滴酒不沾的人。
念瑶壮着胆子瞧他,傅璟言不知何时松了领带,耳根红透。胸腔起伏比平常剧烈,更佐证了醉酒的猜想。
夜色昏沉,气氛时冷时热,念瑶回身想要离开。
“为什么离我那么远?”
傅璟言忽然问。
“嗯?”
“看到我被人搭讪,你不吃醋?”
傅璟言忽然向她走来。
“什么?”
“你关心的男人好像太多了点。”
傅璟言片刻将她逼至墙角,俯身,低眉,不留她喘息的余地,“明明都有丈夫了。只关心我一个,不可以么?”
男人从西服胸口取出婚戒,抬起她纤细的手。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蓝。纯净,幽深,而摄人心魄。
无名指上传来他的体温,随脉搏涌向心脏。他动作温柔至极,难以言说的思绪随戒指一点点推入深处。
他说,念瑶,你到底有没有想我。
“我……”
念瑶不知所措,眼中氲着雾气,迷茫地咬唇望他。
她可以回答吗?
这是傅璟言在乎的吗?
他希望得到的答案又是什么。
室温很凉,呼吸的热度却直线上升。一定是醉意太过浓烈,一定是月色太过撩人,一定是种种复杂的心理效应让人失去理性。
傅璟言问:“接吻吗?”
话里透着不容拒绝的占有欲。
“不是说,想要亲亲?”那条短信,他反复读过许多个晚上。
抵达极限的距离仍在靠近,念瑶下意识埋头躲开。
她一定是缺氧了,已经变得无法思考,听不懂傅璟言在讲什么奇怪的话。
可是她逃不掉。
男人手掌贴在她小腹一侧,那段温热的触感令她失去抵抗。
那种视线不断地注视着她。炽热,浓长,恨不得将她拆骨入腹。
低哑的嗓音喘在耳畔。男人逸出声慵懒的笑:“宝贝,躲什么?”
念瑶像触电般弓起后腰。
这个称呼太过犯规,傅璟言怎么会、怎么会糊涂到叫他宝贝?
“傅璟言你喝醉了……”
她不知死活地拿手碰他,额头的温度稍有些热,但应该没有发烧。
刚要收回,手腕却被他捉住。
念瑶害怕地闭上了眼。内侧肌肤却更清晰感觉到他的指腹,而后是鼻梁,呼吸,与克制的吻。
“不是想要我回来陪你?”
“不是每晚都说想我?”
“到底哪句才是真的。”
掌心被强行打开,他的指节探了进来。令她不得不与他十指相扣。
“只有我不在的时候才想我么?”
傅璟言眸色深沉,撩拨过她耳旁碎发。诱哄似的嗓音失控,一字一顿,像夜里湖面狂风,有火在烧。
他说:“念瑶,别那么胆小。老公在家,也可以。”
第43章
夜色之下,那双杏眼水亮,睫毛轻颤,深棕色眼眸里映出他的轮廓。
念瑶从那段剧烈的心跳中回过神,慢慢开始眨眼,摇头,后腰贴住墙壁,细软的眉心越皱越紧。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全都不对!
傅璟言在说什么?
什么接吻?什么宝贝?什么想他?什么在不在家?
她什么时候对傅璟言说过这些?
没错,这些话是她说的。
她全部记得。
可这都是她在那个模拟恋爱软件里说的,是她说给傅先生听的!
傅先生是、是一个虚拟男友,他虽然也姓傅,他虽然长得和傅璟言有八九分像……但那只是虚拟的啊?
傅先生……傅先生怎么可能是、是傅璟言呢?
这样的话那岂不是——
脑袋里名为理智的高楼轰然倒塌,念瑶迷茫地分开双唇,除了慌乱的呼吸,却讲不出一个字来。
她伸手碰了碰傅璟言的胸口,西服面料熨帖的纹理在缓缓起伏。
这不是在做梦。
喝醉的人也不是她。
“怎么了。”男人垂下眼睫,目光灼灼落在她潮热脸颊。
“没……”念瑶的视线逃避。
她遮着呼吸,装作受不了他身上热烈的酒气:“傅璟言你喝多了。”
“我今晚去客房睡……”
男人捉住她摇摆的手,企图按住她摇摆的心。念瑶却害怕地把手抽离,她把心一横,用力推他的肩,然后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去。
心乱如麻,脑袋里嗡嗡地响。
念瑶盲目地往前跑,找到离傅璟言最远的那一间房。
关门,反锁,她背门而立,脑海里满是傅璟言被推开时的画面。夜色再沉,那双眼也如此清晰凝望着她。
念瑶后悔,边喘气边回忆半分钟前的手感。她好像有点用力过头。
傅璟言和陈宋闻不一样。即使醉酒,他也没那么无理取闹。感受到她抗拒后,他的动作明显停顿……
“啊啊啊啊——”头疼!
念瑶颓废抓了抓头发,换上睡裙,焦虑地在客房来回踱步。
客房的装修风格与主卧一致,连窗外都是同一片高大的水杉林。但这里的陈设过分整洁,过分单调,就像第一天来傅家那样令人陌生。
念瑶心里很乱,像一颗石子沉进大海,掀起波澜后又消失不见。
她理不清,她害怕,她想不明白。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事了。
念瑶先是打电话给了华叔,告诉他傅璟言今天喝多了酒,拜托华叔给他送舒缓的解酒茶。
她又发信息给易岚阿姨,问她知不知道,傅璟言为什么突然回国。
捏着手机忐忑半天,没有等来回复。她又问了问陈宋闻怎么样了,问了问盛知矜那有没有新的进展。
忙得没有东西可以忙了,念瑶才扶着床坐下来,呆在有月亮的一小片光线里,点进那个许久没被打开的APP。
所有的答案都在里面。
屏幕亮起柔粉的光,画面开始加载。进度条很快运行到100%,桃粉的云层渐渐浮现,散开,耳旁剧烈的心跳甚至盖过了提示音。
十二条新消息。
念瑶的食指悬在上面。
她不敢。
真的不敢。
念瑶脱掉鞋子,缩成一团,窝在陌生的床,回想起中学。
曾经有款游戏她玩了三年,所有图鉴都集齐了,觉得没劲,便从记不得哪天开始,再也没登录过。
可很久以后,她做了个梦。
梦到游戏角色千里迢迢跑来质问,问她为什么忘了他们,问她是不是已经不需要他,问她怎么能这么狠心。
念瑶受不了这些。梦一醒,立刻把游戏下载回来。
所幸,游戏只是游戏。游戏里的时间会为她暂停。只要她不登录,一切都永远停留在最美好的那天。
可这一次不是。
念瑶点进【秘闻】的界面,小猫正奄奄一息躺在角落,像是被主人抛弃,在风雨里流浪了很久很久。
它饿得没力气支起身子,只虚弱地挪了挪脑袋,朝她喵了一声。
念瑶立刻替它把食盆装满。
小猫凑上去闻了闻,却没有碰。转身拿尾巴朝她,似乎在跟她赌气。
念瑶心里不好受。
可更不好受的还在后面。
她揪过一个枕头抱在怀里,把脑袋埋进去,自我冷静。
直到月亮的光线被云层遮住,直到树影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直到她的指尖不再颤抖,念瑶才重新亮起屏幕,点进那十二条新消息。
8月29日00:35
小瑶:【抱歉,我再考虑考虑。】
8月29日00:25
傅:【行。】
8月29日01:00
傅:【睡了?】
8月29日7:00
傅:【早。】
8月29日10:00
傅:【考虑得怎么样。】
8月29日20:00
傅:【不想理我么。】
8月29日35:00
傅:【晚安。】
8月30日01:39
傅:【现在连晚安都不说了?】
8月30日35:00
傅:【生气了要跟我讲。】
8月31日07:00
傅:【早。】
8月31日09:02
傅:【没醒,还是不想理我?】
8月31日10:17
傅:【如果回国的人是我,你也给我接风么。】
9月2日01:32
傅:【晚安。】
楼道里响起细微的脚步声,或许是华叔在给傅璟言送醒酒茶。
念瑶垂下手臂,隔着墙,怔怔朝主卧的方向望去。
这些话,都是傅璟言对她说的?
被这样断崖式拉黑,他也没一句责问的话。依旧每天同她早安晚安,还嘱咐她,生气了要跟他讲。
鼻子一酸,眼眶忽然湿润。
她想起小时候,不小心弄坏了爸爸的表,因为害怕,就一个人躲起来哭。可到最后,爸爸并没有责怪她。
他说,因为他很在乎她,所以只会心疼,不会生气。
所以,傅璟言很在乎她?
傅先生时常想她。
所以是傅璟言时常想她?
傅先生会为她吃醋。
所以是傅璟言在吃醋?
她喜欢和傅先生讲话。
所以她喜欢的其实是……
不不不,不对不对不对!
不能再想下去了……说到底,这软件完全是在诈骗吧!
怪不得她在网上查不到一点信息,怪不得她当初怎么都卸载不掉,原来这软件根本就不正经!
怪不得它好意思标榜自己能“带来最真实的恋爱体验”,原来屏幕对面就是本人!那能不真实么!
念瑶情绪上头,对着枕头狠狠发泄一通。末了,拖着疲惫的身子丧丧走进浴室,洗漱上床。
她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明明她还是她,傅璟言也还是傅璟言。可是一切都好像不一样了。
就像窗外夜景分明那么熟悉,可这张陌生的床却令她难眠。
……
……
辗转彻夜,念瑶把她和傅先生的聊天记录从头翻了一遍,羞耻得感觉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傅璟言。
浑浑噩噩挨到天亮,不到六点,她轻手轻脚溜出了门。
这会儿天色还没全亮,街上气温很低,念瑶走了许久才到主路。
在街上招了辆出租。无处可去,只好报上公司的地址。
她不想那些缠绵悱恻的事儿了。
她上班搞事业还不行吗!
六点一刻,城市仍在沉睡。
朦胧的蓝调像一层纱帐,笼罩在高大而骨感的建筑上空。
除去高三冲刺的那段时间,念瑶从没这么早出过家门。好像这么多年的时光匆匆忙忙就过去了,今天难得有空,才得以好好看一看这个世界。
平时能让地图红成一片的地段居然不堵车了,环卫工人在路边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公司除了保安没人上班,办公室空荡荡的,推门进去,一张张图纸随气流翻动。
念瑶第一次走楼梯上了顶楼。她向来上班的保洁阿姨问好,慢慢把每一层办公楼都逛了过去。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视野里所有物品都能触发交互,地图也不像虚拟世界会有边界。她看到陈律明桌上五颜六色的咖啡纸袋,看到二叔办公室的名牌有一点点掉漆。
那是一种实感。这一切都是真真实实的存在。
上到顶楼,回到办公室,念瑶趴在她气派的大办公桌上闭眼补觉。
她知道,自己的坏毛病就是喜欢逃避。逃避现实,逃避矛盾,逃避一点点靠近的陌生情愫。
可她也知道,有些事是逃避不掉的。就像天总会亮。天亮之后,打工人的闹钟一定会响。
唉,命苦,命苦啊!
念瑶一整天都心不在焉,麻木参与这样那样的会议。
公司的资料室从今天开始正式解散。那些存放了几十年的档案就这样一车车被拉去销毁。
其实公司不缺地方,那些文件再放几年也无所谓,周总却劝她说,做事一定要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破釜沉舟,真是个伤感的词。
念瑶心想,她和傅璟言这舟是快破得差不多了。
既然一切都是误会,就得赶紧解释清楚。可解释清楚之后,他们之间会变成什么样呢……
熬到下班,念瑶委屈兮兮拉上湘姐,一起去常吃的中餐馆。这么大个事儿揣在心里,仿佛有蚂蚁在爬。
念瑶实在按捺不住,上来就挂个哭脸,摇着湘姐可靠的手臂:“怎么办啊湘姐,我完蛋了。”
“地震了还是天塌了?”
吴湘拿着纸笔淡定点菜,回头笑她:“还是咱公司要破产了?”
“不是……”
念瑶捂着耳朵笑不出来:“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那个软件吗?还记得那个特别像傅璟言的虚拟男友吗?还记得我之前怀疑傅璟言监视我吗?”
现在一切疑点都对上了,“我发现那个虚拟男友他就是傅璟言!”
果然,吴秘书一幅关爱可怜儿童的眼神看着她。很担心自家董事长是不是得幻想症了……
“难道今天这蘑菇没熟?”
“湘姐——你相信我!”
念瑶打开软件拿给他看,把所有来龙去脉连同昨晚的经历,人工打了点马赛克后全讲了出来。
“你的意思是,你和这位虚拟男友相谈甚欢,情感升温,结果就差临门一脚的时忽然发现,对方就是现实中的傅璟言?”吴湘夸张扯着眉毛。
“对!”念瑶点头如捣蒜。
虽然听上去很扯,但只有这一种可能,能把一切都解释通顺。
“那还真是完蛋了。”
吴湘合不拢下巴,风凉地冷笑了声。她问:“那你跟他感情怎样?”
“傅璟言吗?”念瑶扭捏,揪着耳垂缩了缩脖子,“就一般吧……”
是那种可以睡一张床,却什么也不会发生。可以偶尔互相关心,但随时离婚都不奇怪的关系。
吴湘抿了口茶,话音随眼神一转,划出重点:“而这位软件里的傅先生,却已经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你。”
念瑶更扭捏了,心虚说:“大概也、也还没到那种程度吧?”
吴湘却严肃地摇摇头:“念瑶,你知道自己嫁的是什么人吧?”
“如果让傅先生发现,原来你所有的爱意都是假话,原来你只是因为误会才主动撩他,他还不得气得……”
话音停在这里,她“咔嚓”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救。命。
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QAQ。
距离案发十九个小时。
念瑶的心情已经从疑惑变成震惊,变成崩溃,变成心虚,变成焦虑,最后变成惊恐,以及绝望。
第44章
原本以为,最坏的结果就是她去找傅璟言解释清楚,然后一拍两散,整段关系以一纸离婚协议收场。
现在想想,她好像有点太乐观了。
她之所以没觉得傅璟言可怕,正是因为这个软件,让傅璟言阴差阳错对她生出好感。一旦真相揭开,所有的好感只会变成厌恶。
她不会没注意到,那位袁经理是被强行带下去的。她不会没主意到,即使是陈宋闻和邢野,也不敢对他逾矩。她不会没注意到,晚宴上讲她闲话的两个女人后来再也没出现过。
她不会没主意到,傅璟言对待厌恶的人有多残忍。而她的罪行,比上述所有人都要重大。
餐厅的中央空调太冷,念瑶一阵恶寒,浑身汗毛都竖起来。
“好啦好啦,看把你吓的。”
吴湘见她不对劲,拍拍她僵硬的肩:“我跟你开玩笑呢。虚拟就是虚拟,怎么会成真呢?这不扯淡吗!”
念瑶欲哭无泪。
呵呵。
她本来也不信的。她本来也这么天真地安慰过自己的。结果就是现在凉得更彻底了。
她的反常让吴湘敛住了笑。
觉得念瑶好像也没必要,编这么多谎言来跟她开玩笑。
吴湘认真考虑起眼前的情况。往她碗里添菜,托着下巴思考:
“首先要验证你的推理没错。”
“小瑶,要不你现在就给发信息给你的小男友,就说……让他过来接你!你看傅先生会不会来。”
“不行。”
念瑶蔫蔫的没胃口,拿勺子郁闷拌着碗里米饭,“他真来了怎么办?”
她现在不想见他。也不敢见他。
根本不敢。
昨晚的烂摊子还在那里,她又一大早就“离家出走”。指不定傅璟言现在是怎么想的……
“没事,那就算了。”
吴湘带着点小私心,还是希望这两人能好好地在一起。她说:“不急,反正人就在那里,准备好了再试也不迟。”
念瑶听话点点脑袋,忧心忡忡:“可如果,试探完结论真是这样,怎么办?”
“当然是把他稳住啊!”
“吻住?”念瑶跟不上车速。
“是稳住!”
吴湘戳了戳她小脑袋瓜,露出神秘的微笑:“你想,现在你知道了游戏规则,而他还蒙在鼓里。优势在你呀!”
……那倒是也有点道理。
吴湘手拿把攥,继续煽风点火:“而且我听你说,这软件还能时不时读取他的内心想法,还能查好感度,这不妥妥的恋爱神器吗!”
……那倒是非常的有道理!
“稳住之后,接下来是分是和,主动权不都在你手里了么?”
念瑶中肯地点点脑袋,悬了一天的心终于能放下来喘口气。
没错,就这么办,就这么干!
虽然这样瞒着他也不太厚道,但念瑶心想,她和傅璟言肯定是没有未来的。与其撕破脸闹得相看两厌,还不如让这个谎言继续。等一切慢慢结束,就让它永远沉睡在回忆里。
……
……
夜里八点。
念瑶自己打出租回家。不知不觉已经九月,盛夏高温轰轰烈烈过去,向南下的西伯利亚高压缴械投降。
路上收到个好消息。
盛知矜说,陈宋闻酒醒后立刻登门拜访,郑重向她告白,同一时刻,林家那边也提出要解除婚约。
为了让盛父放心,陈宋闻甚至在他面前单膝下跪,替盛知矜戴上钻戒,请求她同意他的追求。
朋友圈的照片里,两人十指相扣。比着掰手腕的姿势,超绝不经意地晒出成对的钻戒,甜得不行。
念瑶眼睛发酸,揉了揉眼尾,由衷为他们感到幸福。盛知矜说羡慕她,其实她还羡慕盛知矜呢。
熄掉屏幕,走进家门。念瑶故意绕远路,从游廊靠近主屋。心跳渐渐加快,脚步不自觉变得轻慢。
呜呜果然还是紧张。
万幸,视线范围以内,并没出现傅璟言的身影。
念瑶找到华叔,打听到傅璟言正在书房,这才壮胆回到主卧,反锁房门,倒在熟悉的大床上放松片刻。
还是这里的味道好闻。
易岚阿姨说,她也不清楚傅璟言为何回国。不过旁敲侧击听他意思,计划是要住上一段时间的。
所以结论是,她逃不掉。
望着沙发上男人的深色西装,床头属于他的腕表。念瑶荒唐地想……傅璟言总不能是因为她回来的吧?
因为她的表白半途而废,因为她在软件里忽然断联?
昨晚喝醉后的那些话,聊天时发的那些吃醋、接吻、还有想她……其实都是他的真实想法?
如果昨晚她没有把他推开,她和傅璟言是不是已经……
挂在床沿的两条腿下意识并拢。不行不行,越想越不正经。
其实别说湘姐,连念瑶自己都不相信,软件里那个温柔、绅士、富有耐心,还会“很想很想她”的完美恋人,竟然是傅璟言。
等等,对啊!
那她既然掌握了傅璟言的行踪,直接去查好感度不就行了?
念瑶撑着手肘,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鬼鬼祟祟拉上窗帘,开始实操。
“叮——”
【查询成功!】
【当前好感度:99】
震惊……真的成功了!
可恶,傅璟言就是傅先生的证据又增加了。
心率波动得有些剧烈,念瑶盖住手机做深呼吸。数字没有变低,是否说明,傅璟言没有生她的气?
可她转念又想,傅璟言对她的好感度,真有那么高吗?已经到了只差一点,差一点就喜欢上她的程度?
胡思乱想没有结果。念瑶决定先把最重要的事验证清楚。
她用掉一天一次自定义输入的机会,编辑了一条十分具体的消息。
小瑶:【傅璟言你在忙吗?十分钟后,我在厨房等你。】
时间,地点,人物。
重合一个也许是巧合。重合三个,可就不属于随机事件了。
不长不短的两分钟后,那头徐徐传来回复:【又想玩什么。】
可能是来了兴致,也可能是觉得她难伺候,还是摸不透他的心情。念瑶紧张点开回复框,下一秒瞳孔地震。
选项1:玩~你~呀~
选项2:玩点紧张刺激的!
选项3:你爱来不来。
这都什么虎狼之词!
系统你赢了,你很会撩,但她现在不想这么撩啊呜呜呜。
一旦知道对面的人是傅璟言,这就没一句话是她敢选的!
念瑶瑟瑟发抖,鸵鸟一样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又下床绕房间走了十圈,最后紧咬牙关,含泪按选项2。
她开始哄骗自己。
万一,万一,真相其实是傅璟言在监控她的手机,所以看到那些聊天记录,就把傅先生带入了自己呢!很符合他当初那个阴暗变态的人设啊!
算了,她自己都不信。
整理好衣冠,念瑶去浴室拿冷水降温。等耳朵颜色终于恢复正常,才轻手轻脚下到一楼。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两分钟,她慢慢靠近虚掩着的厨房门,停在立柱边的盆景架旁。
好,她就在这蹲点。
还剩九十秒,六十秒,三十秒,十秒……时间到!
没动静诶。
念瑶探出步子往客厅环顾,傅璟言真的没有出现……她就知道!世上果然没有这么扯淡的事!
福至心灵,仿佛有一道圣光照在身上,将她从地狱救赎。念瑶抱着自己闭眼深呼吸,老天爷还是眷顾她的!
可自我感动才到一半,那道戒断了二十二个小时的嗓音却在身后响起。
念瑶停顿,睁眼,回身。
傅璟言不紧不慢闯进她的视野。
男人一袭宽松的黑色居家服,系带随意搭在腰际,闲散倚着门扉。他五官比平时更冷,一双眉眼深深,难辨喜怒:“准备在那站到什么时候。”
祸来神昧。绝望两个字被命运pia一下贴在念瑶脸上。她彻底心碎,抛出最后一句不信邪的抵抗:
“真、真巧……你怎么也在?”
傅璟言抬了抬眉,两指拎着手机,转过来,无情挂在她眼前:“不是你说,厨房等我?”
他不着调地轻哂,多少带点捉弄人的意味,把她的话以极慢的速度朗读一遍:“玩点紧张刺激的?”
念瑶欲哭无泪,心虚地低头折眼,坚决不跟他对上视线。
她胡乱指指冰箱的方向,跑过去翻找:“你饿不饿?我给你做水果拼盘好不好?切水果可太刺激了,切过一次我就上瘾了!”
她找到突破口,说得跟真事似的。左手捏一个水蜜桃,右手拿两个杨桃,回身问他:“你想要哪一个?”
傅璟言的脸色似乎有些阴鸷。但距离太远,念瑶又刚好近视。
只听他淡淡说:“要中间那个。”
中间?哪有中间o.O?
念瑶把两只手并在一起。水蜜桃,杨桃,杨桃。那就是杨桃吧!
“行,你等等啊……”
念瑶僵硬地背过身,在岛台接水,自顾自洗起水果。
水声淅沥,更显得气氛安静。念瑶选择装傻,把傅璟言晾在一边,祈祷他能突然有事,然后自行离开。
但事与愿违。
脚步从门关处逐渐靠近,映有他轮廓的阴影逐渐侵袭,一点点与她交错,直至完全笼罩。
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暗,念瑶几乎闭眼,脊背僵直,不敢回头去看。
男人冷满的嗓音落在耳畔,一点点钻进耳朵,爬进她心:
“客房,睡得惯么?”
念瑶深吸一口气,缩着后颈,目不转睛继续清洗:“客房挺好的啊……要不,我以后都睡那儿吧,这样我晚上玩游戏也不会打扰到你。”
傅璟言的身子靠得更近了。
余光看见,他纤长的手指搭在岛台,宽大的胸肩从身后将她包裹。
指腹一搭一搭,敲打着似是而非的节奏:“昨晚的话,你还没有回答。”
“昨晚?你不是喝醉了吗?”
念瑶含糊笑笑,余光慢慢爬上他松垮的丝绸腰带,可不敢往上,骤得又缩回来:“我当你说胡话呢,我……”
她的呼吸越来越快,声音却越来越小,逐渐消失在无尽喧哗的水声里。
“够了,念瑶。”
这杨桃已经洗了十遍。
傅璟言替她关了水,这方寸便彻底陷入沉寂。他冷笑了声,灼热的呼吸洒在后颈:“我懂。”
“感情淡了,对吧?”——
作者有话说:傅老板:就难追
第45章
回了书房,傅璟言背身倚在桌案。被扯松的领口沉沉起伏,从半截锁骨往下,敞至腰腹。男人闭眼按着鼻梁,眉心烦闷,难以舒展。
也是。
二十出头的女孩子还太年轻,她的心里尚能装下很多人,很多事。贪玩点很正常,变心快,也很正常。
结了婚又想离,靠近后又逃避。嘴上想要他回来,却连个正眼都不乐意给。这些……都很正常。
傅璟言捏着瓷杯,加两块冰,不伦不类。他没心情等到茶凉,便将滚烫的茶与冰一并咽下。
手机在桌上震动,更吵得叫人心烦。傅璟言扫一眼号码,接通,缓步迈进阳台,“讲。”
集团总部设在德州。待在国内,免不了一天要听无数个电话。
“岳振霆?”
傅璟言敛着眸,兴致索然,望向漆黑一片的水杉林,“他老人家十多年没回京市,还认路么。”
那头的声音颤颤巍巍,说大致推测,他回国的行程安排在下个月底。
“继续盯。”
电话挂断,傅璟言的心情更差。也许是气温掉得太快,将近白露,夜里起雾,气温便只有十来度。
又一个夏季结束。
心理医生曾跟他讲,掌控欲太强不是好事。可他讨厌失控。
他讨厌变化,讨厌出尔反尔。讨厌熟悉的东西忽然不见,讨厌得到的承诺不被兑现。
漆黑之下,屏幕刺眼的光线来回变换,最后停顿于那个小猫头像。
格格不入。
触碰屏幕这动作太简单,会让人不受控制地反复尝试。傅璟言无言立在夜色里,等蝉鸣声停,点进她朋友圈。依旧只有短短一条横线。
他没瘾,但也不是圣人。说什么喝茶养性,都是鬼话。
阵风掠过,身后传来房门关闭的声音。傅璟言掀起飘动的窗纱,回房。
步子停顿。
意料之外,紫檀木的书桌上多了份小巧的果盘,盘子里印着可爱的猫咪简笔,瓷柄钢叉上带着乖巧的小猫耳朵。
是她做的。
如果不是她,这样的东西不会出现在他世界里。
杨桃被切成小小的星星,点缀以切成独特形状的苹果薄片。
用心,尚能看出那是一个笑脸。
苹果还没氧化,傅璟言抬眼看门,刚才的风声估计是她。
他捏起那柄小猫叉子,尝了口杨桃。没熟,果肉还泛着点绿,强烈的草木气带着酸涩,味道实在难以恭维。
但盘子很快空了,被高高摆在案头,压住一叠冗长而无聊的文件。
从前他不会觉得工作枯燥。可一旦试过苹果的甜,再回头尝那杨桃,才发觉如此难以忍受。
晚十一点,文件翻至最后一页。傅璟言摘了眼镜,随意搭在桌上。
手机又震了震,拿起来看,是她的新消息:【早点休息哦,晚安。】
……
……
最近几天,念瑶的日子不好过。
公司表面太平,糟糕的风向都渐渐过去。可没安稳多久,就又有人在蠢蠢欲动。念瑶白天在公司勾心斗角,夜里回卧室还得胆战心惊。
傅璟言肯定是生气了。因为他又开始睡书房。自从那晚在厨房,他讲出那句“感情淡了”以后,念瑶跟他,仿佛又回到最初陌生人的状态。
唯一的区别是,现在他们是会互道晚安的陌生人。
“小瑶?是我。”
短促的敲门声把念瑶拉回现实,吴湘轻声进来,反手锁上办公室的门。
她将一封泛黄的牛皮文件摆在桌前,转身拉暗所有的窗帘:“小瑶,你的推测没错,还真有点东西。”
资料室的文件被拉去销毁那天,念瑶心里忐忑不安,便向周宏多问了嘴,负责承包处理的是哪家公司,是否证件齐全,有专业资质。
周宏说,他原本的计划是由几家竞标。但念总经理执意推荐这家,其他董事没有异议,也就这样定了。
这项目全程由周宏负责推进,二叔临时横插一脚,这就不对劲了。
念瑶没有声张,让吴湘找了批外部的人去盯梢。
“今天凌晨的时候,他们的业务员鬼鬼祟祟去寄快递。东西是属于环城的,让我们的人拦下来了。”
吴湘用眼神指了指文件袋,深呼吸:“要不要看,听你的。”
“要看。”
猜想得到印证,念瑶意外地冷静,她小心解开封口处的缠线。外面的纸袋看着老旧,里头的文件却崭新干净。
是一份财务报表。未经审批,所以只是草稿。
吴湘的目光同她一并凝固。倒抽一段凉气:“这不是……”
念瑶掐紧虎口,冷冷接上她的话:“是那份财务造假案的报表。”
吴湘拉过椅子坐下,立刻打开笔记本,核对上面的各项数据:“这份应该是初稿,上面的数据符合实际,是真实的,所以……”
种种因果相互关联,构建出一个逐渐清晰的答案。
嗓子忽然哑了,念瑶说不出话。半晌,才扯出声不可置信的笑:“所以,二叔精心安排这家环保公司,就是为了拿到这份初稿?”
为什么?
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份文件的存在?如果他看过这份真实的初稿,又怎么会不知道,那份终稿是造了假的?
念瑶的脸色煞白,瘫软靠在冰冷的椅背,觉得可笑。
难得她最近和二叔稍微缓和了些,却得出这样的结论:“所以,财务造假,二叔从一开始就是知情者。”
怪不得他总在阻挠她继续调查。
爸爸不在了,妈妈不管她。二叔是她身边唯一的亲人。可证据摆在眼前,念瑶没办法再自我欺骗。
屋内沉默良久。
吴湘摸了摸她的脑袋,能理解她有多难受。其实一直以来,她最怀疑的人也是念裕德。但证据总是不够有力,让人捕风捉影,辗转反侧。
“小瑶,都过去了。以后环城有你,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
吴湘缓缓合上电脑,叹了声,牵过她冰冷的手:“对了小瑶,明晚的庆功宴,你还去么?”
庆功宴。是庆祝周总这项目推进成功的团建晚宴。原本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念瑶现在却没多少兴致。
“明晚,念裕德也去吗?”
她的声线略微在抖。她已经不想管那样的人叫二叔了。
明明小的时候,二叔在她印象里不是这样的。他总是形单影只,一个人。即便和爸爸吵得再凶,也总会和好。每年给爸爸扫墓,都是他到得最早。
时间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吗?
吴湘看了眼日程,说念裕德这周在东南亚出差,赶不回来。
“他可真厉害。”念瑶感慨。
人在国外,还有功夫插手公司的事。如果这封文件没有被她拦下,他接下来想做什么?他到底想是想让环城变得更好,还是更遭?
念瑶扶着桌沿起身,松了松肩胛,给吴湘一个安心的笑:“放心吧湘姐,明晚我会去的。”
……
……
夜里风凉,念瑶偷懒没穿外套,抱着手臂一路小跑。
上一秒还在焦虑公司的事,下一秒踏进家门,又该开始担心傅璟言了。
头疼。真的头疼。
她感觉自己像个职场失意的中年大妈,娶了位英俊非凡的小老公,却又胆小,不敢招惹。有家不敢回啊~
一楼没人,傅璟言估计又在书房。念瑶甚至有种错觉,其实傅璟言和她并没两样。一个常年在书房看文件,一个只想在卧室打游戏。
他们之间那股说不上来的疏离还在继续。念瑶跟做日常任务似的,每晚到家,照例去做水果拼盘。
两个杨桃一个苹果,标配。
摆盘完毕,再放上她最爱的猫猫叉子,让华叔帮忙送去书房。
忙活完毕,念瑶回客厅拎包,才终于拖着步子回房。推门,却看见那道意料之外的身影。
傅璟言倚在窗前沙发,窗外月光轻轻拂动着轻薄窗纱,羊绒地毯上投出他挺括的肩背轮廓。
令人心动。
“你……”
念瑶紧张,捏着肩带,拿手戳戳隔壁:“我以为你在书房呢,还让华叔给你送水果去……”
左手上两个Kiy猫的创口贴却被他看见。傅璟言放下瓷杯,指腹覆在桌面,按着茶几起身:“手怎么了?”
他的表情不好,又皱着眉,让人下意识觉得做错了事。
念瑶把手藏在身后,不情不愿,含糊的话一点点钻出嘴巴:“就……不小心弄的。”
她不想承认,自己连切水果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显得她很没用。
“过来。”傅璟言说。
念瑶的膝盖动了下,却没有勇气抬腿。她站着没动,却望着傅璟言向她靠近,念瑶很努力管住小腿,没逃。
“哎呀,都是小伤啦……”
她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厨师长手上那些才厉害呢。”
“厉害什么?”
傅璟言握住她手腕,拉到眼前。除去创口贴,白净的指甲上还添了许多细长刀痕。
他说,念瑶,不擅长,就别勉强。
还说杨桃很酸,他不喜欢。所以,以后别再做了。
“……哦。”念瑶低下了头。
她不开心,很不开心。拧着唇别过脸,愤愤用眼神跟墙壁打架。
杨桃明明是他自己选的,结果转眼就又嫌弃了?亏她这些天勤勤恳恳,还认真学了好多新的花样……
原来他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
阳台的门没有关。被风一吹,砸出“砰”一声响,重重落在心头,掀起沉闷又躁热的风。
傅璟言问:“明晚有空么。”
“没空。”念瑶应声就回,甚至没问他是什么事情。
可偷偷撞上男人阴郁的视线,念瑶吞了吞嗓子,还是解释:
“明晚有个庆功宴,算是公司高层团建吧,我不去的话不太好。”
傅璟言忽然抬步往前。握着她的手腕,恶劣地一步步将人逼到桌前。
腿根抵在桌沿,念瑶退无可退。
可傅璟言还在往前,她重心不稳,腾另一只手撑在桌上,可怜的小腰已经反弓到极限。
呼吸不稳。
傅璟言的掌心覆了上来,将人心搅动得乱七八糟。
“这么快就忘了?”
耳畔酥酥麻麻,全是他的声音。
男人不深不浅地声了笑,说:
“念瑶,你和我打过赌的。”
“谁先着急工作,谁是小狗。”
第46章
竟、竟然笑她是小狗!
“不行,这不算!”
室温上升,酡粉的红晕从脸颊爬到耳根。念瑶不服,挺了挺腰,抬着凶凶的脸和他对视。
这个人天天待在书房,每天一睁眼就是处理工作!哼哼,真算起来,也肯定是傅璟言先碰的工作!
但念瑶太怂。她有胆量开玩笑打赌,没胆量跟他撒娇耍赖,指着他说“傅璟言才是小狗!”
于是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
“哎呀我不跟你说了……水果还在你书房呢,一会儿就不新鲜了。”
怎么也算是她的劳动成果,“你不吃我自己吃!”
念瑶哼哼唧唧抽回右手,埋头揉着手腕。然后揣着咚咚乱跳的心,一点点挪着步子,逃离大魔王的领地。
逃避也没什么不好。小时候,妈妈是这样对她讲的。
如果逃避可以比面对更加轻松,逃避又有什么错呢。如果明知故事的结局不好,不如就不要开始。
一气呵成逃离卧室,彻底摆脱他的视线。念瑶眼疾手快,进他书房拿回那份杨桃果盘。
哼哼,切得多可爱啊,她刀工还是很有进步的!今天的苹果笑脸绝对是最不吓人的一次。
关门转身时遇见华叔,念瑶礼貌向他问好。华叔见她手里果盘,神色不解:“先生今天没胃口么?”
念瑶一下就委屈了!拉着华叔诉苦,说傅璟言真是挑剔。明明是他指名要的杨桃,现在居然嫌不好吃!
“不应该吧?”
果然华叔也不理解。可他想了想说:“我前几回进书房收拾,这盘子都是空了的呀。先生应该喜欢得紧。”
还有这事?
喜欢他为什么要拒绝她?
挑起的眉慢慢落下,念瑶望着手中的果盘沉思,摆了摆手说搞不懂他。
她没处去,决定在客厅沙发上窝一会儿。弯腰一坐,小腿一翘,她庄严地叉起一片杨桃,喂进自己嘴里……
“嘶——”救命,是真酸!
嘴里的果肉又硬又涩,念瑶没嚼两口就痛苦咽下,猛猛灌了两大口水。
所以她其实是拿着这么折磨人的东西在献殷勤吗QAQ。
不应该啊,她以前尝过杨桃,印象里还蛮清甜的。盘里的果肉看上去青青涩涩,难道是没熟的缘故吗?
念瑶立刻拿出手机,搜索起“如何判断杨桃是否成熟”。
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相关推荐竟是《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不知道,这样吃杨桃等于慢性毒药!》
不是,怎么还罪加一等了?
原来杨桃这种水果很特殊,含有草酸和神经毒素,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吃。按科普帖的说法,孕妇、老人,肾功能不全的人就不能多吃。
怪不得……傅璟言连吃了几天杨桃就变脸了。他该不会以为她想谋财害命吧?就像那种豪门电视剧里,为了继承巨额遗产,谋杀亲夫?
荒谬,越想越荒谬了。
可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原因?总不可能,是心疼她受伤了吧?
傅璟言既不是孕妇,也不是老人,难道……念瑶忽然想明白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被自己强悍的推理能力震惊!
于是在深夜互道晚安之前,她给傅璟言发了条很诚恳的道歉信息:
【对不起啊傅璟言。我才知道,你肾不好,不能多吃杨桃。】
半晌,傅璟言只发过来一个问号。
念瑶扶额一叹,表示理解。
男人嘛,有这种隐疾,不想承认也很正常。她反而觉得是件好事!
这样一来,她终于可以安安心心跟傅璟言躺在一块儿了!
……
……
临近周末,时间仿佛按下快进。周五总是过得比周一更快。下班后,念瑶没有回家,而是按湘姐安排,直接去造型老师那边化妆。
今晚的庆功宴,是念瑶加入环城后,和董事会的第一次正式聚餐,因而筹备得特别隆重。她光一件白衬衫,还是太素了些。
晚宴安排在雪山脚下的一家茶庄。距离城区有近百公里。
这地方是周宏选的,念瑶本想改得近些,但听到雪山两字,又藏不住有些心动。她还从没见过现实中的雪山呢。
夜里山上气温很低,造型师替她选了条本月新制的浅白旗袍,配一套御寒用的薄绒大衣。
衣服一换,发型一做,珠光宝气,身姿绰约。大衣领口系着两个雪白的团子,简单干净却耐不住穿者可爱,娇俏惹眼。一众造型老师们猛猛夸她像电影里走出来的民国千金。
念瑶被夸得害羞,连腮红都省了。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阵,还是把名贵的手镯和项链摘了下来。
职场上的交际应酬,切忌张扬,得体即可。这是易岚阿姨教给她的,她全都记着。
山路曲曲折折,车子抵达茶庄,已经夜里七点。天色完全漆黑,所以很可惜的,没能欣赏到任何雪景。
念瑶揣着手在前院站了一会,努力分辨出对面山头若隐若现的白,像新娘的头纱,在静谧的群山夜间抵御漫长时间。最后被冷风吹得受不了了,念瑶才依依不舍钻进屋里。
“小瑶,快来快来!”
包厢里,周宏第一个起身叫她,引着她上主座。现在公司,他是除了湘姐和念裕德,第三个会叫她小瑶的人。
念瑶看着这般场面,错愕地站在玄关:“怎么大家全都到了?不是七点半才开始吗?”
一旁张总连连摆手:“诶!那怎么能让念董事长等咱们呢!”
“就是就是,咱都多大岁数的人了,哪能那么不懂事?”
“吴总你得了吧!我们几个六十的都没发话呢!这岁数,都能给董事长当爷爷了!”包厢里一阵大笑。饭菜逐渐上齐,气氛温暖。
念瑶特别高兴。毕竟刚来环城那会儿,董事会对她的敌意很大。今晚赴约,她心里是忐忑的。
不过没想到,大家对她都很热情,也不知道,是不是二叔不在的缘故。
念裕德对旁人的要求总是很高,有他在的地方,几乎不会有任何欢笑。
湘姐担心的“那些事”,也都没有发生,全场唯二的两位女领导被安排在念瑶身边,带头提出要以茶代酒,将她保护得很好。偶尔有几个开玩笑的荤段子,也很快被打趣揭过。
茶庄的饭菜口味咸鲜,虽然没傅璟言家名厨做的健康,但十分家常。
念瑶宣布,这绝对是她加入环城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她情绪高涨,主动提出陪大家喝上几杯。桌上茅台她不敢碰,就开了瓶白兰地。结果全场十二个人轮流敬她。念瑶逞强,为了给足大家面子,最后还是喝得脑袋飘飘。
醉意上来之前,念瑶拿出手机,犹犹豫豫,给傅璟言发了条微信:
【今天可能要很晚回来。】
她清醒的半边脑子在哄着自己,说为了保持人设,可以适当给他发些有的没的。不清醒的半边在坏坏地想,就要发就要发~
就要看傅璟言会不会担心她!
饭局进入尾声,张总寒暄一圈,站起来举杯提议:“来,让我们最后再干一杯!恭喜周总,也恭喜环城,恭喜我们这个大项目圆满完工!”
觥筹交错,气氛热烈。
此起彼伏的叫好声中,念瑶将最后半杯白兰地一饮而尽。
一桌人有说有笑,互相道别,好像环城真是一个温暖的大家庭。
念瑶止不住想,如果今天爸爸也在就好了。如果人真的拥有灵魂,爸爸会在天上看着她吗?
他也会……高兴吗?
桌椅挪动的声响将她叫回现实。念瑶披上大衣,带头离场。
主宾不走,其他人就不能走。这也是易岚阿姨教给她的。
离开包厢,明亮的光线遽然昏暗,念瑶的脚步有些踉跄。山里不知何时下起大雨,殷殷的雷神回荡在漆黑的山谷里,显得格外深沉。
“慢走啊小瑶。”
“董事长路上小心!”
“周一公司见啊!”
“好好好,大家再见!”念瑶找到司机,被道别声簇拥着坐进后座。
茶庄前院停满了车,出口不宽,众人排着队一辆辆走。只有周宏仍在包厢,他说自己身上酒味太浓,回家怕被老婆念叨,所以要散散再走。
大家都笑他是妻管严。
引擎的轰鸣声逐一远去,高涨的气氛也随之消散在汹涌的雨雾里。
钻进温暖的车,念瑶轻轻打了喷嚏。晚上山顶的风还是有些凉了。
看眼时间,已经九点过半。雨天车开不快,到家恐怕得要十一点……傅璟言应该不会不高兴吧?
不高兴的理由,念瑶说不上来。她脑袋晕乎乎的,被车里暖气一烘,醉意发酵,觉得眼皮越来越沉。
她打开微信,一个小时过去,没有他的回复。打开游戏,也是一片空白。
哼。果然还是那么冷漠。
念瑶叹了声气,放弃。脑袋沉沉靠在车窗,望着怎么也看不透的雨幕。
还是不要再不自量力。
体温升高,呼吸渐渐平缓,她一点点闭上眼睛……
念瑶做了个梦。梦见她回到过去,回到学校,回到初一那年。
学校举办秋季运动会。有个长跑项目是三千米。对没有训练基础的初中生来说,八百米都够吓人了,别说三千。班上没有一个女生愿意参加。
念瑶原本报名了最擅长的垒球,可班主任却找到她做思想工作。
老师说,反正你去垒球也不一定拿奖,还不如改去长跑,让别的同学来报垒球。这样参与率上来了,也许还能拿个最佳班级。老师说,她不能任性,要顾全大局,考虑班级的集体荣誉。
那天她心里特别委屈。
这就叫任性吗?
她不明白,老师为什么不去找别的同学,偏偏要让她做出让步。
好在这场梦境很棒,梦里的她气愤拒绝,将故事的结尾改写。她坚定地选择垒球,妈妈也如约出现在看台,为她鼓掌加油……
“唔……”
太阳穴胀得发疼,念瑶被口袋里震个不停的手机吵醒。
她摇摇晃晃拿出手机,锁屏界面显示着七个未接电话,七个都来自吴湘。
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湘姐不是那种一点小事就着急上火的人。
窗外暴雨还在继续。念瑶降下一厘米的车窗,让冷风灌入,把自己吹清醒些。然后立刻给湘姐回拨过去。
“小瑶不好了,公司出事了。”
吴湘的声音失去镇定,“庆功宴结束了吗?大家都散了吗?周宏和你们还在一起吗?”
“刚刚结束……”
念瑶狠狠掐了把大腿,逼自己恢复理智。现在是九点五十,车子刚刚开到山脚,她大概睡了十来分钟。
“周宏?他可能还在茶庄吧……怎么了吗?”
“……”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
话到嘴边,反而难言。吴湘深深换了口气说:“已经上热搜了。小瑶,你做好心理准备。”
第47章
窗外的暴雨随大风灌进车里,一滴滴打在身上,脸上。不疼,但很冷。
念瑶吸吸鼻子,反手抹掉脸上的水。她紧紧盯住屏幕,打开社交媒体里同城的热搜榜单。
第七条。发布于三小时前。
#环城集团随意买卖客户隐私#
……这怎么可能?!
念瑶分不清是车还是自己在抖。
发帖人是一位职业曝光打假的博主,在业内声望很高,粉丝量将近百万,一呼百应。只要是被他扒过的公司,下场都十分一致。
正义之光008:【见过黑的没见过这么黑的!居然把客户隐私当废品卖!明码标价五百一份!不愧是有案底的公司,吃相难看到极点!】
帖子图文并茂,明晃晃附上一份盖有环城公章的资料。
这怎么可能?客户信息绝对是保密文件!这份资料理应在录入系统后被销毁掉……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那家环保公司在背后搞鬼!
“师傅,停车,掉头。”
“现在?”
“没错,回茶庄。”
念瑶知道湘姐为什么着急要找周宏,因为他是唯一的切入口。
可笑的是,这场庆功宴才刚刚结束,说不好,就要变成散伙饭了。
雨雾越来越浓,不断有石子被暴雨冲刷,随水流向下滚落。上山的路况比来时困难许多。
念瑶紧紧抓着扶手,听司机不断咒骂这路有多难开。
她关上窗,深呼吸,继续翻起那条热搜。舆论很快发酵。短短两分多钟,帖子的评论就增加了好几百条。热度又上升一名。
发帖人在评论区置顶了两张图片,继续控诉环城的恶劣行径。
一张是前阵子披露的财务造假官方通告,另一张却是连念瑶都没见过的,一份已经休刊的旧报纸。
图片上,纸页已经泛黄,粗体的印刷却清晰可见:2014年10月刊,娱乐版块头条。《国内知名设计师竟是出轨人渣!为攀豪门竟抛妻弃女!》
念瑶的目光愣在那里,慢慢移到正文,“念建城”三个字映入脑海。
耳边传来尖锐的嗡鸣,感官像被抽离身体,陷入深不见底的恐惧。
……这是什么?
念瑶怀疑图片是合成的,于是立刻去报社的官网上找……而这篇报道真的存在。她把图片放到最大,努力辨认着屏幕上的小字。
上面说,她爸爸是个人渣。
“念建城,毕业于首都大学建筑系。原本是最被看好的一颗新星,国内建筑界首屈一指的设计天才,没想到败絮其内,近日被拍到和豪门太太频繁私会,互动亲密,疑似出轨!”
2014年10月,不正是爸爸出车祸的那段时间?!
好奇怪……为什么她从没听说过这条新闻?造谣的人是谁?幕后主使是谁?他的目的是什么?
爸爸去世的真相又是什么?
胸腔传来阵阵刺痛,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撕碎了。无论如何克制,大脑也像缺氧般无法呼吸。
“唔!”
车身猛然一个颠簸,念瑶半个身体撞上车门,吃痛地缩成一团。
司机对着窗外破口大骂,问候老天全家:“搞什么!这他妈的不会要泥石流吧!”
不会吧……
念瑶惊魂未定,扒着窗往山上看。高耸的大山像一座可怕的坟,幽深笼罩在她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不让自己多想。
茶庄灯光出在山路尽头,透过浓稠的雨雾,忽明忽暗,像末世里幸存者的基地,“没事没事,马上到了……”
话音未落,又一个剧烈颠簸。
车底传来砰一声响,方向在一瞬间失控。司机猛踩刹车,骂着脏话,立刻靠边停下。
“妈的什么破车,抛锚了还!”
司机的脾气爆发,狠狠砸了下方向盘,按出尖锐的喇叭。他翻出备用的手电筒,边骂边下车查看。
车门打开,雨声随着强烈的气流闯进车厢,司机站在雨里大喊:“地上有石头!轮胎爆了!这车走不了了!”
“那怎么办?”念瑶下意识问。
“我他妈也没办法啊!”
司机把门一摔,悻悻钻回车上,自顾自擦着身上雨水:“离市区八十多公里呢!这鬼天气,叫拖车都得等到半夜去!操!真他妈倒霉!”
“师傅你别生气……”
念瑶被他的吼声吓到,慌忙从口袋摸出手机,找出保险公司的电话:“没事的……我现在就叫救援!”
司机下车放了块警示牌,郁闷地回车里抽烟。念瑶强忍着难闻的烟味,按电话指引一步步提供信息。
客服替她做好登记,平淡地告诉她安排拖车已经安排,但受天气影响,今晚事故高发,救援资源有限,预计等待时长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两个小时之后,一切会变成什么样子?
电话挂断,屏幕上跳出弹窗。
【气象台发布暴雨橙色预警,京市西北部沿山地区今晚出现强降雨天气,降水预计将持续到明天凌晨。请各位居民尽快暂停户外活动。】
……今晚的雨不会停了。
念瑶打开车门,撑着把不大的伞,站在雨中的盘山公路。年久失修的护栏摇摇欲坠,低头,是望不见底的深渊。
但茶庄就在眼前,她不能停在这里。她不能坐以待毙。
“师傅!”
念瑶顶着风浪在雨里大喊,“这地方太危险了!先跟我去茶庄吧!”
山里的风太大了,一把小伞根本挡不住什么东西。有一瞬间没把控好力道,念瑶差点跟着伞被风掀走。还好司机师傅手快,勉强把她扶住。
山崖上乌云翻涌,像一只无情的手,搅动风云。一百多米的山路,他们足足走了五分多钟。
关门,躲进茶庄,才终于从那场恐怖的暴雨里逃出来。司机待在大厅抽烟,念瑶直直冲向方才的包厢。
……里面的灯还亮着!
她猛地把门拉开:“周——”
人却已经不在了。
体力严重透支,念瑶扶着木门慢慢下滑,两腿发软。暖色调的包厢里空空荡荡,只剩满桌的残羹冷炙,酒精和雨水混合着潮湿的味道。
她究竟在做什么……
屋外,闪电照彻夜空。念瑶烦躁地关上窗帘。她随手拉了把椅子,踉跄坐下,拨通手机里周宏的电话。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Sorry,henumberyouhavedialedisbusy.您好,您……”
手机打开免提,被扔在一旁。冰冷的语音播报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为什么不接电话?山里的信号明明没有问题!他得到消息了吗?他也看到热搜了吗?他会不会有更多线索?
念瑶趴在桌上,缩成一团,用力掐着手臂。疼痛能让她保持清醒。
吴湘打了电话进来,告诉她别太担心,公关部的人已经发文澄清。
那条曝光贴歪曲事实,凭空捏造,帖子里只有那份文件是真实的。他们连夜和环保公司核实,据监控显示,是有人假冒成他们员工,违法盗取文件。
吴湘愤恨地呸了声:“这人伪装得太好了,刷卡开门一气呵成,连我们雇去盯梢的人都没发现破绽……”
对方的心思比她们更加缜密。
“无论如何,这事环保公司全责。他们脱不了干系。”念瑶胸口绞痛,心脏像是沉进很深的海底。
她烦躁捂着前额:“告诉他们老总,不想吃官司的话,立刻配合我们公关道歉。对于造成的一切损失,让他们按合同要求照价赔偿。”
念瑶提前做过调查,也特意看过那份合同。对方作为专业提供销毁服务的公司,触犯信息泄露这种红线,赔偿金十分高昂。
可这些钱又能做什么呢?
爸爸最看重的名誉,并不是金钱能买回来的。
念瑶麻木地扯出冷笑,在想环城是否真的那么糟糕,自己是否真的那么没用。是不是只要由她做出的决定,就都是错的?
也许她根本不该继承爸爸的遗产,也许她根本不该嫁给傅璟言,也许她根本不该来到京市。
也许她只适合躲在家里,而不是出来给这世界添乱。
……可如果爸爸的死真有隐情呢?她不可能就此放弃!
“对了小瑶。”吴湘的话音停顿,压低了声说,“刚得到消息,念裕德的出差计划提前结束,目前正在回国的路上。”
有这么巧的事吗。
环保公司,是他引荐的。庆功宴,他却刚好缺席。饭局开始,帖子刚好发布。有人出来背锅了,他刚好就回来了?
念瑶没有证据。但很难不把事情往阴暗面想。她不像以前那样天真了。
父亲的死、财务造假、恶意造谣,这些事之间最大的关联,就是桩桩都要置环城于死地。
这个人对环城的情况了如指掌。
如果阴谋论成立,如果幕后主使是同一个人,那么公司内部一定有他的眼线,抑或就是他本人。
所以,念瑶不得不这样想。她不得不去怀疑一个最没动机的人。
“二叔回国,几点的航班?”念瑶悄悄捏紧了拳,“我亲自给他接风。”
不让她查,她偏要查!
可周宏的电话依旧打不通,救援的拖车也没半点消息。大雨无休止地砸在屋檐,吵得人心烦意乱。
被困在这里,她什么也做不了!
念瑶懊恼地揉乱头发。
她亲自发邮件给全体董事,明天紧急召开董事会,所有人不得无故缺席。得到一条条回执后,她又重新翻看起爆料者的其他帖子。
他的爆料真假参半,受害者远不止环城一个,可分布在各行各业,乍看,又完全没有规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墙上的壁钟敲响。手机弹出了电量告急的提示,念瑶疲惫地支起身子,捞过桌上没开封的白兰地,边看边喝,荒唐买醉。
其实她很想哭,真的。
可是她不敢。
掉眼泪会暴露她很没用的事实。没人会喜欢没用的人。她才刚刚学会如何假装一个成熟的大人。
只有喝醉了,才可以骗自己说,这其实是一场梦。在梦里,做什么都没关系。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可以在看到幻觉的时候,对他说说积压在心底的话。
“傅璟言……”
她望着门关处那道高大的身影,又看了看自己瓶中的酒。摇头傻笑。
竟然会幻想出一个傅璟言。
真的是没救了。
“你怎么这么讨厌……”
又这样不请自来,蛮横地出现在我的梦里。
“难道你是来接我的吗?”
可是,你为什么要关心我?为什么总是对我那么好呢?这样会让我以为,我可以更加放肆,可以对你撒娇。
“你别乱动……”
这里是我的梦,我才是老大,“傅璟言,你要乖乖听话……”
你知道吗,你身上的味道特别好闻,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所以,“让我抱一下,好不好……”
第48章
视线忽明忽暗,天旋地转。闭上眼,以为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努力睁开,还好一切都在。
念瑶挪着步子,摇摇晃晃,一点点向眼前的男人靠近。
他特别帅。一袭黑衣站在窗边,垂眼看她。闪电落下的一刻,高挺的眉骨在他眼窝处投下阴影。而他面无表情,像电影里可怕而神秘的坏蛋。
好在念瑶今天胆大,一点都不害怕。她拨开沿路碍手的桌椅,费了好大力气,慢慢停在傅璟言的身前。
好闻。
她像小动物一样凑上去嗅。是熟悉的味道,令人安心。
念瑶偏过脑袋,找了个舒服的地方靠了上去。再慢慢抬起手臂,环上他腰。她吸吸鼻子,任性地把眼泪蹭在他胸口说:“让我抱一下好不好。”
雨幕中,心跳遽然加速。
傅璟言低下视线,望着她头顶发旋。很乖,裹着件白色大衣,像个毛绒绒的雪团子,温软贴在胸膛。
他知道,这小姑娘又喝醉了。不醉,是不会这样主动的。但喝醉了,还知道该找谁撒娇,这点倒是昵人。
“怎么了。”
傅璟言感觉到她在发抖,背手碰了碰她熏红的脸,“冷么?”
念瑶紧紧贴在他怀里。摇头,却不讲话。这幅模样,看来是受了委屈。
“谁欺负你了?”傅璟言让她指认,是坐在哪个位置的人。
小姑娘摇了摇头,还是不愿意讲。眼眶越来越湿,睫毛承受不住重量,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
她气鼓鼓盯着窗外,替自己擦掉眼泪,可一滴接着一滴,总也擦不干净。眼泪把他胸口都洇湿了,还在逞强地说:“我没事”。
这是真的受委屈了。
傅璟言心里有数。
她性格太乖。只有替别人出头才会亮一亮獠牙,挠一挠爪子。自己受了委屈,只知道往心底里藏。
“那去休息好不好?”
他从没用这么温柔的嗓音哄过别人。也就只有这小祖宗了。
念瑶在他怀里窝了一会儿,情绪缓过一些,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被傅璟言牵着走出包厢。
冷风迷了眼睛,念瑶揉着眼,低声告诉他:“傅璟言我想回家……”
家是回不了了。傅璟言想。
今夜暴雨,恐有滑坡,山路不太安全。他在司机那里听说了刚才的事故。这种条件下,再带她坐一遭车,恐怕不是最好的选择。
茶庄提供住宿,傅璟言便订了套房,带她上楼。哄她说“现在是梦。明早醒来就在家了。”
好在醉酒的小姑娘没心眼,一哄就听,乖乖跟他进了卧室。
茶庄的房间不大,布置简单。白色丝绒毯在暗黄的光线下浮起漂亮的玫瑰暗纹,是和家里截然不同的风格。
陌生的环境令念瑶有些害怕。她怯生生跟在男人身后,只有他身上的味道最能安心。
不知不觉,念瑶被他揽进身前,抱在怀里。傅璟言的体温很热,贴上去便不想再分开。
男人的臂弯搂住她腰,轻轻向下,将她放倒在大床中央。
丝绒的毯子尚有些凉,念瑶不安分地扭着身子。傅璟言替她换上拖鞋,下一刻就被胡乱蹬掉。
“你放开我……”
念瑶瘫坐着使不上力,便去抓傅璟言的衣领。然后努力挺腰,跪立在床沿,环住他的颈项,平衡重心。
“我自己来……”
房间的暖气太足太热,烘得人心烦意乱。念瑶自顾自解开外衣,脱掉,剩一件修身的浅白旗袍。
她正要解开纽扣,下一步的动作却被男人按住。念瑶不满:“我热!”
傅璟言干嘛不让她脱衣服。
讨厌、讨厌!
念瑶忽然想起什么,越想越气,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举揪住男人斯文端正的衣领,扭腰把人按在床上,然后娇蛮地跨坐上去。
“你怎么不回我消息……!”
娇嗔融化在委屈里,像小猫在怪你怎么不多陪陪她,挠得人心口发痒。
傅璟言没有回应。
他今晚根本没收到她的消息,否则也不会出于担心,冒雨驱车上山。
但眼下景色太过撩人,酒精促发,呼吸间尽是她身上干净的果香,他没定力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
男人扶住她腰,指腹摩挲着旗袍上繁复的刺绣纹样,顺着她话问:
“生我气了?”
“嗯!”念瑶闭眼点着脑袋,掌心撑着他小腹,努力保持平衡。
她根本没注意到,这种举动能让身下的男人有多兴奋。她只觉得,腰上热乎乎的,那团温度在慢慢向后移动,按着她伏下身体。
“在气什么?”傅璟言问。
念瑶哼哼唧唧戳他胸口,“当然是……气你根本就不在乎我!”
“那你呢。”
男人仰头望她,手指伸进她长发,摩挲着那张红透的脸。
他说:“你在乎我么?”
她在乎他吗?
念瑶在乎傅璟言吗?
视线交错,她沉进傅璟言深邃的视线里。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
屋顶枝形吊灯的像无数颗星星汇作背景,越近,她的影子就越清晰。
“……”
念瑶嗫嚅了声。话音细若游丝,轻得几乎听不到。
像是肯定,又含糊不清。
她是心虚,理不清心跳为何强烈得不可理喻,触感为何真实得不像梦里。
一定是傅璟言的错……
都怪他手段太过高明,都怪他眉眼太过深情。都怪他在那里煽风点火,引诱她靠近,再靠近。
念瑶给不出答案,只好用嘴唇交差。她不太会接吻,笨拙贴上他的唇瓣,轻轻地碰了一下。以为这样就可以化解他的心火,好让他别再追问。
可有些东西却在夜间雨幕里烧得愈加猛烈。
“只是这样?”
男人喉结滚动,颈部性感的弧度起伏,探过一点去追她的唇。
“宝贝,我听不见。”
念瑶不肯抬头。这回连亲都不给他亲,脑袋埋进他胸口磨蹭。
身为猎物,她实在很笨。竟然躲进人怀里需求庇佑。但输赢未定,她未必不是极高明的猎手。
“不能乱来……”她蜷起身子,在他身上梦呓,“明天还要去公司……”
傅璟言将她捧住,脸颊的软肉贴合在他掌心,粉得像能揉出水来。他使坏,忍着力道,轻掐了把。
“又在想工作了?”
他笑:“还说不是小狗。”
“这不算……”
念瑶不服,皱眉摇头,觉得傅璟言真小气,竟然还揪着那个赌约不放。
“怎么不算?”傅璟言又在笑她。
那副高高在上游刃有余的样子真是过分!
“因为……”
念瑶反抓住他的手腕,按在床上,得逞似的支起上身,色色舔着嘴唇,眯起眼笑:“因为现在是我骑着你……所以傅璟言,你是我的小狗才对!”
她早弄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了。反正只是个梦,她趁做梦,欺负一下傅璟言怎么了!
“好。”傅璟言却不恼。没挣脱她松软无力的禁锢,反任她摆弄。
他手臂忽然撑开几寸,令念瑶不得不降下高度,悬停在他的鼻尖。男人噙着笑问:“当你的小狗,有奖励么?”
他还想要什么奖励?念瑶脑子转不过来,明明都给过他一个吻了!
她用指腹压上他的嘴唇,向左侧慢慢抚开,说“傅璟言,小狗要乖乖听话,不能这么贪心。”
分离那刻,手腕却被他捉住。男人护住她腰,轻而易举将她压在身下,一瞬间局势逆转。
念瑶来不及思考,惊慌后猛然睁眼,视线便已经被他强占。
男人沉缓的嗓音像巨幅冰山,庞大的隐喻掩藏在水面之下,随呼吸越靠越近。他明知故犯,在她身上,重复方才抚唇的动作。
“如果小狗不听话呢?”
“那我就不理你了!”
念瑶哼哼地扭过头去,拧着眉糊涂地讲,“我回去就把软件卸载!让你再也找、找不到我……”
她还记得,傅璟言是她打开软件的那一刻出现的。如果她把软件卸载……傅璟言是不是也会消失?
念瑶望着他的双眼,陷在那片深邃的暗蓝里胡思乱想。
傅璟言会忘记她吗?他会爱上别的人吗?如果他知道真相,是不是永远不会原谅她?
不行,不行不行。
绝对不行!
喝醉的人做事没理。光调动情绪就把体力透支。念瑶时笑时哭,一会儿得意叉腰,一会儿又委屈地掉眼泪,闹腾一阵便没力气。
她说热,傅璟言便调整空调。她又说冷,傅璟言便替她盖好毯子。
她闹着说下雨太吵,傅璟言便拉紧窗帘,打电话让人送了唱片机来,给她放轻缓的古典乐。
那是首很动听的钢琴曲。宁静,温缓,像月色下一杯恬淡的茶。
念瑶根本想不通,这暴雨山庄,他从哪儿弄来的唱机。但在钢琴曲里,雨声果真听不到了。温度舒适,夜色安宜。她闭上眼,一切都刚刚好。
好像只要有傅璟言在,她的世界便不会有任何风浪。
……
……
第二天醒来时,念瑶穿着睡衣,躺在傅璟言家的卧室。枕头上是最熟悉的味道,身边却没有人。
窗帘依旧拉得严实,茶几上多出台黑胶唱机,安静地呆在那里。
念瑶揉了揉脑袋,醉酒的糊涂劲刚刚散去,还有点儿摸不清状况。
……昨晚她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茶庄,丝绒被,屋顶的枝形吊灯……那个旖旎的梦尚且清晰,她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去的了。
皱眉,咬唇。念瑶陷入沉思。
她好像在梦里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
等等。
昨晚的梦……从哪里开始是梦?
她清楚记得,回茶庄的路上车子故障,她和司机被暴雨困在山中。拖车一直没来,她开始借酒浇愁……
后来她梦到了傅璟言。
梦到自己被他带进房间,梦到自己和他接吻,梦到他拉上窗帘,用唱片机放古典乐。
而她现在正在房间。窗帘是关着的,唱片机也仍在那里。所以……
念瑶慌张地坐起来。在轰鸣的心跳声中碰上自己的唇。
她真的和傅璟言接吻了?
第49章
好像,好像还是她主动的?!
昨夜的威风派头全不见了,记忆一点点浮现。念瑶捂着脸颊,越想越慌,自暴自弃地倒进被窝,无声尖叫。
这简直是酒后乱性啊啊啊啊,让她以后还怎么面对傅璟言!
可昨夜暴雨直到凌晨才停。傅璟言是怎么把她带回来的?
难道他真是魔王,天生就会魔法,所以才能听见她的心声,能在她需要的时候瞬间出现,能在她想回家的时候,带她瞬间转移?
念瑶的酒醒了,知道世界上没有魔法,这是不可能的。她知道一切是因为有傅璟言在看不见的地方劳神费力。
念瑶掀开被子,棉拖已经在地毯端正摆好。她怔怔起身,靠近窗前,拿起沙发上那件白色的薄绒大衣。
衣服已经护理完毕,不再留有刺鼻的酒精气味。仔细嗅闻,是宜人的,是和他身上一样的白茶清味。
越来越清晰的细节在脑内闪回。
他的触感,他的体温,他靠近时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话……
实在太像一场浮梦。像人在极端天气兴奋后的幻觉,会在大雨停歇后转瞬而逝,消失在朗朗的日光里。
念瑶不敢去想。她和傅璟言,真的可以是这种关系吗?
午后要去公司,念瑶揣着太多心事,没心思睡回笼觉。早早梳洗完毕,便去厨房寻东西填饱肚子。
扶梯下楼,天气放晴,昨夜暴雨已了无痕迹。念瑶在客厅遇见傅璟言。
男人不知早上几点起的,又或许是整宿没睡,此时随性倚在沙发,黑衬衫挽到小臂,正用平板处理工作。
他少见地戴了眼镜,低眉垂眼,鼻梁上的金属边框随动作折出光线,更衬出不落凡俗的沉冷气息。
拒人于千里之外,似乎又引诱她继续向前。
“看入迷了?”
他话音落下,视线才慢慢过来。像一幅摄人心魄的画,画中人却在看你。
“随便看看。”念瑶嘴硬。
心说又不是什么限制级内容,看自家老公也跟点男模一样要刷火箭不成?
她捏着从厨房拿的奶黄包靠了过去。没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吃,就先递给了傅璟言:“你饿不饿?”
他两手都忙,没功夫接。
也是,他可是傅璟言啊,坐拥千亿资产,多么松风水月,高高在上的人。又不是家里小狗,往她手里咬奶黄包也太奇怪了。
念瑶自讨没趣,悬着的手抽回来投喂自己。她琢磨半天,杏眼眨巴眨巴,四处乱看,半天才轻飘飘问:“昨晚,是你送我回来的吗?”
话音刚落,手腕便被他牵过。
念瑶并腿跌坐在他身边,抬眼,撞上他冷峻又摄人心魄的眼。
他薄粉的双唇轻启,下颌上仰,露出过分色气的颈部线条。在晨时暖调的光线中明暗分界,诱得人一时失语。
回过神来,念瑶眼见着手里被啃过一口的奶黄包被咬进他的嘴里。
傅璟言慢条斯理地回应她:“你自己梦游回来的。”
“你……”
哼哼!递给他的不要,非要抢她手里的!傅璟言是不是当狗当上瘾了?
念瑶憋屈,气鼓鼓跑回厨房又拿了一个。这回吸取教训,保持警惕,坐在长沙发的另一端,离傅璟言有一米远。
她低着脸,环着手臂,视线一抬一抬,在生气和心虚间反复横跳:“我昨晚……是不是发酒疯了?”
手里圆润的小白兔都给捏成愁眉苦脸的小兔饼了。
念瑶难为情说:“如果我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你别往心里去。”
别往心里去?
一句话就把他给打发了?
男人舌尖顶腮,笑了下。大概是坏劲上来,抬眼把人望住,故意说:“你昨晚把我睡了,怎么办?”
“我!我我、我……”
有只小兔子被吓得当场结巴。
念瑶涨红着脸,不敢置信地指指自己。努力翻找着残存的记忆,半晌说出一句:“……我有那么厉害?”
看来她还真敢想。
昨晚解纽扣时如果没制止她,当真脱给他看么?
这样一想,傅璟言倒挺遗憾。
他不逗她了。摘了眼镜,显露出眼下略带疲惫的乌青。沉着声问:“你说我不回信息,是指什么?”
“就是微信啊。”
念瑶晃了晃手机:“我给你发的信息,难道你没收到?”
念瑶翻起自己的聊天记录。找到那条告诉他自己要晚回的信息,微信里显示着正常发送的状态。
“几点,发了什么?”
男人的身子倾过来些。念瑶却猛地把屏幕一遮,连连摇头:“没什么!也许是我弄错了……”
行。看来是错发给其他人了。
傅璟言得出结论。
还是那种,得不到回复就要生气的,暧昧内容。
“你说的软件又是什么。”
他眼尾稍稍吊着,脸上已没有笑:“还说,要让我再也找不到你?”
尖锐的嗡鸣忽然贯穿耳膜。念瑶怔怔眨眼,心口漫过骇人的恶寒……她昨晚到底说了多少?
那条信息又究竟发去了哪里?
如果某天那个软件忽然崩坏,情况会变成什么样?到时她是不是……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指甲陷进柔软的沙发。念瑶装无所谓地笑笑,逼自己在他面前演戏:“什么软件?你听错了吧?要不然就是醉话!”
上一秒还晴朗和煦的阳光忽然变成杀死吸血鬼的武器。一寸寸刺痛皮肤,将她探照得无所遁形。
她知道,这么拙劣的演技,傅璟言一眼就能看穿。
她真的很不擅长撒谎。
撒谎是不对的。
可她还没准备好。她想让时空倒转,日夜颠倒,她想让这场清醒梦再漫长些。
肌肉张紧,指尖不自觉在手臂掐出红痕。念瑶盯着桌面,不敢再看他的脸。昨晚哭过的缘故,眼眶还在发酸,九月的晨风竟然冷过午夜寒冬。
傅璟言放下平板,牵过她手,抬起半臂后收近胸口,让女孩顺势坐上自己大腿:“想什么,抖这么厉害?”
他没抱她,只哄。怕小兔子受惊,又要逃走。
念瑶盯着他鞋尖,怯生生说:“昨晚公司出事情了。”
她原本没打算告诉傅璟言的,但骑虎难下,只好顺势拿作借口:“我心里难受,所以才喝多了。”
她睡裙没理整齐。裙摆之下的肌肤紧贴在他西裤上。高级布料那种冰凉又细密的触感让人心慌。
念瑶扭了扭腰,咬着唇挑起视线:“还好有你送我回来……”
她低眉抬眼,乖乖朝他望去,用那种犯错后请求原谅的话音嗫嚅:“我以后再也不乱喝酒了。”
傅璟言滚了滚喉结。
他喜欢这样。喜欢她这样。
他仍牵着她那只手,捏在掌心把玩,“怀疑你二叔?”
“你认识他?”念瑶意外。
还以为傅璟言这样的大人物,肯定不会在意她们这种小角色的。
“那你也认识我父亲吧?”
她激动地反牵住他:“傅璟言,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小腿一晃,念瑶的棉拖掉了,光着脚无处安放,便轻轻踩在他皮鞋上。
她扶着膝,侧身融进光里,意图靠他更近一点。
她紧张,害怕,又不想放弃。感觉自己像祸国殃民的妃子,妄图用最笨的办法从国王口中套取机密。
念瑶敛着话音,小心地问:“你知道十年前发生了什么吗?”
十年前,她还小,但傅璟言已经十七岁了。算算年龄,他应该在念高中,也许还没有出国。
“十年前,你父亲去世。”
傅璟言的指腹揉进她掌心。展开,便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
“念叔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听到消息,我和父亲都很遗憾。”
“那你……”
念瑶很想追问,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你知不知道那篇报道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帮我一把。
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无形中有张大网将她裹住,时刻告诫她,这是现实,不是游戏。
母亲念叨过无数次的话像蛛丝缠在耳旁,她要学会独立,不能任性,不能随便向别人求助,给他们添麻烦。
可傅璟言的掌心很热。
好像这世间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好像只要她把话讲出口,傅璟言就会回应。就算她任性到要摘天上的星星,傅璟言都能为她做到。
“傅璟言,你可以帮我吗?”
这句话还是讲出了口。
也许真正的她,的确就像老师说的那样任性又不听话。
傅璟言的表情她看不懂。眼底应该是烦躁的,毕竟他位高权重,每天有无数人在求他高抬贵手。
可他却又在勾唇在笑,启唇问她:“帮你,有什么好处?”
“……我会感谢你的!”
是啊,他什么都不缺。她还能给傅璟言带来什么呢。
“那提前收点利息,可不可以?”
男人牵着她向自己靠近。
他的意思很明显了。
想要她的吻。
昨晚的那一个,不够。
他未尝不是得寸进尺。尝了甜头,食髓知味,恶劣的念头愈发难以隐忍。他不满足于那种说不清的暧昧关系。
他想要她清醒、主动的吻。
念瑶坐在他腿上,却仍比他矮一点点。傅璟言的眼睛有一种魔力,那种难以描绘的深蓝会让人想不顾一切地就此臣服,下坠,最后沉沦。
所以她只是没禁住诱惑而已。
念瑶勾紧了腿,挽上他的颈项,回忆着昨夜的方式,生涩贴上他的唇瓣。
男人的唇比她想象中更加柔软。可是他力道强势,掐着腰不许她躲。
她亲得累了,腰上没力。只是稍有一点结束的念头,便被掌着后颈,强制她继续加深。
在这样稀松平常的早晨,这个吻显得太深,太缠绵了。
胸口像有电流涌过,让人止不住浑身颤抖。这次她很清醒,清醒知道自己处于什么缘由,在做什么事。
她很不乖。
她没有对他坦白,却还要向他索取。那种背德的紧张感让她想掉眼泪。
她对傅璟言,从欺骗,变成利用。罪加一等——
作者有话说:感谢宝们的营养液[摸头]国庆快乐呀
第50章
午后,一点过半,窗外暑气蒸腾着夏季最后的热浪。顶层会议室,中央空调传着冷气,董事会成员全部到齐。长桌上沉默一片,无人敢言。
念裕德的航班将于半小时后落地,留给念瑶的时间不多了。
吴湘汇报了这次突发事件的始末。纵使公关部应对得足够及时,造成的损失也已无法挽回。
上班财年几乎白干。
年初开始,市场动荡,环城本身已经深陷泥沼,屋漏偏逢连夜雨,简直就像被算计好的一样……
会上,念瑶只提了一个要求。
她要彻查到底。
她不想只是花钱消灾,买点稿子澄清几句就当这事揭过。她不理解为什么每次遇到问题,董事会只想息事宁人,好像只要公司没倒闭就行。
唯一支持她的人还是周宏。
这项目本来就是他的,出了事,他比谁都着急。周宏认为,合作的环保公司很有问题,也许根本就是他们在和幕后主使里应外合。
而对于发帖造谣的博主,公关部已经尽力沟通,对方不肯道歉,更不肯发帖澄清。明里暗里的意思,顶多愿意把帖子删除,要价封口费三百万。
陈律明出面和他斡旋,把价格谈到了两百二十万。
但念瑶还是不同意。
“为什么不能走法律途径?”
“为什么明明是他在空口造谣,还要我们来花钱消灾?”
她实在气不过来。
“念瑶,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长桌上的男人们说来说去就这么两句,“你没经验,不要冲动。”
“花钱就能解决已经很好了!这世上的生意都是这么做的。”
“两百万而已,楼下设计部的经费少批一点不就得了?”
“不行!”
椅子在地上划过刺耳的声音,念瑶气到拍桌子了。
她从没在人前生气成这样过。
今年设计部的经费的确多拨了些,是她特意安排的。因为环城太久没在国际上拿过奖了!
父亲走后,设计部几乎再没拿过有含金量的大奖,二叔因此把设计团队的经费一减再减,把节省出来的钱全拨到陈律明的项目上。
可这难道不是恶性循环么?
设计部正在筹备今年的BDA奖,这是国内极有含金量的大奖。
去年母亲返聘了曾和父亲共事的设计师,加上今年从高校挖掘的一批新人。念瑶觉得,这是环城最有希望拿奖的一次了。所以她特意批了充裕的经费,想把一切能做的都做到最好。
眼下的困境是所有人都觉得环城没有未来,他们实在太需要拿一次奖了。
“只要我还是环城的董事长,设计部的经费就不能扣。”
念瑶扔出一句不容反驳的话。
这不是强迫,而是拜托。
她用力扶着桌角,深呼吸说:“就按我说的方案,这件事不是环城的错,决不能由我们低头。”
她相信如果爸爸还在,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时针和分针重合。时间到了。
念瑶收起资料,面无表情地推门离开,走在漫长而空荡的走廊。
她现在知道傅璟言有多厉害了。
如果是他,面对这种小事,也许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吧。
没时间伤感。她仰着脸,怔怔盯着电梯间里不断下降的楼层。深呼吸,在心底重复默念那份决心。
电梯下到一楼,念瑶坐上去接念裕德的商务车。
……
……
京市今天多云,机场的风很大。
像是要一口气赶走盛夏,把前来送别的人都笼罩在伤感的秋意里。
念瑶坐在后座靠左,保持沉默,从后视镜望着穿大衣的男人逐渐靠近。然后是车门被打开,一条腿探了进来。
“二叔,好久不见。”
她忽然出声,把念裕德吓了一跳。男人有些生气,“砰”一声摔上车门,却把责备的话咽了下去。
生意场上摸爬了几十年,他察言观色,对细节问题十分敏感。
一阵没见,这位小侄女的气场变得不一样了。
“造谣的事,你处理得很好。”
车子启动,念裕德坐在后排靠右,摘下眼镜,准备闭目养神。他说,“但你应该听董事会的话。”
“起诉是没必要的。”
“去搏那个大奖也没必要。”
“周宏真是跟着你胡闹……”
念瑶抽了抽嘴角,望着眼前这位嫌疑最大的人:
“那您觉得什么才有必要?”
是不是她什么也不该做,就该坐等公司倒闭才好?
“……”
念裕德没想到她会顶嘴。
他的表情有些复杂。身子前倾,十指交叉架在腿间,转头问她:“你和傅家那位,相处得怎么样?”
“圈里知道你们关系的人不多,他这到底算不算公开?该不会是嫌我们小门小户的,配不上他们吧?”
“我不想聊这个。”
念瑶烦躁地扭头看窗:“这是我的事,和您没关系。”
念裕德凭空笑了声,降下车窗,让呼啸的冷风倒灌。
“不想知道当年的真相了?”
念瑶猛地过头,盯着他看。
难道又是新的圈套吗?
她不明白。二叔不是不肯告诉她么?现在忽然松口是什么意思?
“你是长大了,还知道来机场堵人了,不错。”男人意义不明地哼笑两声,听不出究竟是夸奖,还是讽刺。
“这才是念家人该有的样子。”
念裕德掏了掏口袋,拿了包烟,是随处可见的中华。香烟夹在手里,点燃火星,手臂搭在窗外,他许久只吸了一口,慢慢呼出:
“十年前的新闻,你看过了吧?”
“哼。都是些无稽之谈。”
“但在那年代,网络刚刚发展,这点破事,居然还闹挺大。后来是傅家出手,才干干净净压了下去。”
念裕德复杂地笑了下,用力吸了口烟:“你可别觉得他们好心。”
“毕竟和你爸传出绯闻的,正是那位已经过世的傅太太。”
……是傅璟言的生母?!
念瑶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答案,烟味刺鼻,呛得她捂嘴咳嗽。
“你爸就是个懦夫,没出息的东西,这么点谣言就能把他吓死!”
念裕德拔高音量,掐皱了烟,对自己这位死去的哥哥破口大骂。
香烟几乎要烧到他手。
他的眼睑在剧烈颤抖,眼尾皱纹愤怒而扭曲:“你爸,他一个高速都不敢上八十码的人,最后竟然死于车祸?不觉得很可笑吗!”
……是很可笑。
念瑶捏紧了衣角,笑不出来。
二叔终于把一切都告诉她了。他说,爸爸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在那么风光无限的年纪,他设计出了一生中最满意的作品。那个作品能让他拿到金奖,能让他的名字永远刻在行业的丰碑……”
“可傅崇需要他。”
“就因为傅崇说需要他!”
“他太傻了。别人要什么,他就给什么。从来不为自己考虑!”
念裕德斜眸扫她一眼:“在这点上,你跟他真是一模一样!”
念瑶埋着脑袋,没有反驳。
“你爸把最好的设计稿白白送给傅崇,帮傅家走出困境。那位傅太太只是想感谢他,却被传出难听的闲话。”
“新闻爆光的那天,你爸看到消息……出了车祸去世。”
事情的全貌终于被完整摆在眼前。
念瑶习惯了烟味,空空望着窗外,有些恍神。明明开着车窗,她却有点透不过气。
“在建城的后事上,傅崇倒是尽心尽力。也许是心里有愧吧。每年春节,你们走后,傅崇都会过来祭拜。”
念裕德摇了摇头,皱眉长叹,点燃第二支烟。
“这事没有谁错。要怪,就怪你爸太傻了吧。”
秋天大概真的来了。
京市的梧桐明明正绿,却好像摇摇欲坠,已经要被秋风吹断魂了。
……
……
到家后,念瑶立刻去找傅崇求证。她不能完全信任二叔的话,得到傅崇叔叔肯定,才彻底接受现实。
傍晚时刻,傅崇正在偏厅整理旧物。他说:“事情发生的时候你还太小,是你妈妈拜托我们保密。她希望你能无忧无虑地长大。”
“她还和我约定,如果你毕业前能谈到男朋友,婚约的事,也就作废。”
……嗯?
怎么还有这样一茬?怪不得她一毕业,这婚约说来就来!
念瑶震惊,伤感的情绪一下收住,手指揪着沙发边边,胡思乱想。
原来都是母单的错!可恶,早知道上大学的时候随便谈一个了!
傅崇看穿她小表情,笑说他也没有想到,像念瑶这么漂亮又懂事的小姑娘,居然没被人拐跑!
“还真是便宜我们家璟言了!”
这话念瑶爱听。
她红着脸让傅叔打住。
电话一响,傅崇笑着走了。
他离开后,念瑶才注意到茶几上那本熟悉的麂皮相册。
是她上回没看成的那本!果然,有些东西,想找的时候上哪儿也找不到,只有不想找的时候才会出现。
念瑶拾起来掂了掂,安稳摆在膝上,一页页翻看起泛黄的相片。
原来整本相册都是属于傅璟言的。照片不多,也许是他并不爱拍。从幼稚园到高中,一共只拍了十三张。
暖红的夕阳斜照进来,落在相片,念瑶不禁想象起画面里的场景。
第一张照片,是他站在幼稚园的门口,左边膝盖摔破了一大块,没哭,正很不高兴地擦着眼睛。
这个人,才几岁啊就这么要强。
第五张照片,是他被母亲牵着,站在那处傅璟言带她去过的四合院里,朝门外怔怔地看。
他双眼呈现着和现在不一样的颜色,那蓝色更浅,更亮。
门外的人是谁会是谁呢?
第九张照片,他已经念高中了。十六岁正是少年,有着那个年纪该有的意气,与不该有的冷峻。
他闭着眼,斜倚在教室后排的窗。有风把窗帘撩起,夕阳从窗外静静投射进来,留下无法复刻的岁月光影。
真是没法想象,第一页那个脸颊肉乎乎的小朋友,怎么会变成后来这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少年,最后又变成现在这个不可一世的魔王。
她从没听傅璟言抱怨过什么。那种冷漠的疏离感已经成为他的底色。在他的世界里,好像高兴才是最奢侈的词。
念瑶又翻到了那页空白。
这时的他就很高兴。
左边的照片里,是穿校服的傅璟言。他一个人站在操场草坪,挂着笑,望向远处。右边的位置单单空着,好像有人把照片抽走了一样。
没来由的,显得他特别孤单。
家里负责收纳的阿姨路过,念瑶捧着相册过去,小声问她:“阿姨,这里照片是不是少了一张?”
“还真是,我都没注意到诶。”
阿姨接过相册前后翻翻,笃定摇着手指:“这里本来是个女孩子的呀!和左边这张是一块儿拍的,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女孩子?
易岚阿姨口中那个……傅璟言喜欢的女孩子?
心脏忽然跳得很慢,嗓子忽然发不出声音。那是一颗脱膛很久的子弹,明明已经消失在记忆,明明已经耗尽了威力,却还是将胸口贯穿。
砰的一声,像一根张紧的弦被绞断,像一炮烟花升空,将人从梦中惊醒,变成不堪入眼的尘屑。
这个问题,她明明已经问过傅璟言了。他也已经给过答复。
可念瑶还是很羡慕她。
她很想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孩。是高还是矮,胖还是瘦,是长发还是短发,单马尾还是齐刘海。
她很羡慕她,能在他的过去留下痕迹,能让相片里的他笑得那么开心。
念瑶没有抬头,低低看着膝上相片,泛黄的相纸中央,操场上少年与她的距离原来那么遥远。
她真傻,在得知自己和傅璟言上过同一所学校时,还暗自庆幸,以为自己也可以走进他的世界。
念瑶沉默良久,深呼吸换了口气,才问:“阿姨,照片里的女孩是谁?”
阿姨在傅家工作十多年了,她推了推眼镜,仔细回想,却摇摇头:
“好像是个女同学吧,但先生从没带同学回过家。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这样啊……”
念瑶淡淡地应了声,把左边傅璟言的照片也抽了出来,捏在手里看了很久,最后悄悄放进自己包里。